《魅鲛》 第1节 《魅鲛》 作者:梅尼耶大福 文案: 糊咖作者走上写文的道路,感谢有诸多小可爱们的陪伴,再次由衷地献上糊咖最诚挚的祝福! 翻一个跟头。。。。。。致谢! 简介一: 江沅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与一只鲛纠缠不休,天生不会哭泣的捕鲛人为了得到鲛人泪,与鲛族皇子裴寂在皇宫中斗智斗勇… 可直到把自己的感情也斗了进去,江沅仍不自知。 那日东海狂风卷浪,少年一身银色铠甲勃然英姿,昂立于一块巨礁之上,姿容绝滟。细长的桃花微佻,眸中尽是嘲讽。 倏的手执长戟直刺那人喉尖,薄唇勾笑,近乎疯狂地问道。 “沅娘娘…选他还是选我?” 简介二: 江沅因是捕鲛人而天生不会哭泣,传说得到99颗鲛人泪,便会成为正常人。 而裴寂便是她捉到的第99只鲛… 江沅原本以为会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她却未曾想到,自己会成为鲛人落泪的唯一缘由。 爱他,怎会舍得他落泪? “或许…学会爱人…就永远学不会哭泣。” 糊咖作者抓脑创作中…望小可爱们多多加收,支持! 谢谢!拜托了!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爽文 玄学 治愈 群像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沅,裴寂 ┃ 配角:赵凌昱,苏和静,李纤云 ┃ 其它:鲛人,虐恋 一句话简介:祸国妖妃的“被救赎”之路 立意: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第1章 惑主 佳人举袖耀青娥,歌尽桃花扇底风。欲得帝桀顾,翩跹水中舞。 江沅此时在朝阳城的皇宫里一身翠色舞衣,头插雀翎,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套着银钞儿,在踩着节拍婆姿起舞。 一个月前还在武陵那破渔村以卖人鱼烛为生的自己,没想到现下会在龙泉宫,为这沽国的最高统治者彧王帝桀献舞。 台上的彧王约莫三十岁,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纯黑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下,衣袖被风带走高高飘起,飞扬的眉微挑,明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却因为长期沉醉女色,原本清澈的墨瞳混沌不堪,整个人沾染上糜烂气息而显得精神蔫蔫。 此时帝桀正靠于一美人怀中,惬意地享受混合着香涎的葡萄酒,望着台下的飞燕游龙,丰姿尽展,却还是嘴角噙着放荡不羁的笑,表现得兴致缺缺。 江沅混在这群舞姬之中并不突出,时而站在后排展臂挽袖顿身一笑,时而围着领舞的李纤云仰身甩袖疾舞。 一支舞跳下来,明珰乱坠,香汗乱靥,江沅随着人群退到后台休息,等到一曲古琴弹奏完毕,她们这群舞姬即将表演今晚最后的胡旋舞。 照旧江沅不是领舞,她羡慕地看着李纤云被众星捧月般围着奉承,神采飞扬、自信满满,不出意外的,今晚她将被帝桀宠幸。 自己则缩在角落无人在意,就像当年在武陵的渔村那样,被人忽视、甚至被鄙夷。 . 江沅,武陵人,自祖上历代以捕鲛、制作鲛人烛为业,由于身份特殊常年被当地人看不起。 原因无他,捕鲛人:至死不泣! 尤记得小时候,六岁的江沅被十岁的村霸追着打,惹得一群同龄顽童哈哈大笑。 终于体力不支被村霸抓住,狠狠摁在地上便是一顿捶打,一边打一边还口出不逊。 “不会哭的怪物,看我不打死你。” 小江沅害怕得更是哈哈大笑,越痛越笑! “哈哈…哈哈…好痛。娘亲,快来救沅儿。” 在场的孩童在笑,被打的女娃娃依旧在笑,场面十分诡异。 直到江沅被打得嘴角出血,她的母亲才因为出海捕鲛而姗姗赶来,将幼小的遍体凌伤的女儿护在怀中… 可母亲的呵护终不是一辈子的。就在上个月,她的母亲因为长年与鲛人困斗,疾病缠身、久药不愈,死在了残破的茅草屋里。 捕鲛人常年被人嫌弃,即便自己的母亲勤劳了一辈子,捕鲛、贩鲛人烛,可依旧家境贫寒。 传说…靠近捕鲛人,会变得不幸。所以江沅卖了最后一批鲛人烛,换来了母亲的葬身钱。 这一年,江沅刚好及笈… 十六岁的少女只身离开了这片伤心地,暗自起誓:他日定要做人上人!不能再因为自己是捕鲛人而被别人鄙夷。 . 江沅来到沽国的国都—朝阳城。她想,来到天子脚下讨生活,总会容易些。 可世间女子本就立身艰难,何况是作为捕鲛人的少女,在朝阳城的半个月差点没混成乞丐。 还好江沅天生明艳端庄,肌肤冷白似雪,柳叶眉,美人眼,眼角下方有一颗泪痣,耀如春华之余,又平添几分妖冶感。 即便在车马辐辏的朝阳城,作为花满楼的头牌舞姬李纤云,也是在众多乞丐中,一眼相中了满是泥垢的江沅。 在被人当街抓到自己正偷馒头时,江沅羞地想钻入人群,由于埋头跑得太快,一个不察撞倒了名软娇娘。 她就是江沅的贵人,李纤云。 李纤云将她护在身后,替她付了馒头钱,将她带回了花满楼… 教她跳舞、给了江沅暂时的安定生活。 . “江沅?你怎的又在发呆了?” 宴会厅的后台,一直被人围着阿谀的李纤云注意到了被孤立的江沅。 眼前的少女不爱与人交流,自来了花满楼月余,依旧对人戒备心满满,只单独对着自己时,还能说上几句。 或许是因为自己救了她,李纤云觉得江沅和自己说话之时也透着些许勉强,是那种逼着自己去迎合他人的勉强。 江沅被李纤云的问话拉回了思绪,努力地调动很难过的情绪,才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纤云姐,恭喜你了。过了今晚,你便飞升成彧王的宠妃了。” 李纤云一怔,她没想到江沅会同他人一样,说出这样的奉承话。 “别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李纤云冲着江沅温柔一笑,而后低头羞红了脸。 江沅看着这样的李纤云又呆了呆。 她好羡慕她的巧笑倩兮。 不像自己,笑比哭还难看。 不会哭…这是她的秘密,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 又轮到江沅她们上场了,这是今晚最后一支舞。 江沅做着深呼吸,低头松了松宽摆长裙,成败就在此刻! 胡旋舞历来是皇帝的最爱。 原本慵懒的帝桀见到李纤云踏着鼓点,旋转到舞台中央,那双凤眼顿时微睁了些。 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颻转蓬舞。 江沅她们这群陪衬的舞姬一个个蹲下,似众星捧月般地任凭李纤云左旋右旋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巳时。 彧王帝桀此时已从美人怀中坐立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仍在旋转的李纤云,慢慢朝她走去,仿佛被吸了魂般。 所有人都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什么… . “扑通…” 一阵水声轻响。 帝桀蓦的回神,不再痴看李纤云。他循声望去,脚边的水晶池里似有仙灵在逡巡… 前一刻,江沅蹲在靠近水池的地方,听见帝桀朝这边走来…咬牙装作脚滑地朝水里歪去,并且迅速解了宽摆长裙。 轻纱裹胸、艳丽的微喇裤似鱼尾,江沅曼妙的身姿在波光粼粼的水晶池里遨游,独一份的水中舞令帝桀如痴如醉。 待胡旋舞毕,江沅也从水中露出清丽的面庞,对着帝桀小心地展笑… 这是她对着铜镜练习了很久的笑容。 半晌…宴会厅里落针可闻。 帝桀俯身与江沅对望,眼底浓重的情意没有丝毫掩饰,如海水波涛般汹涌。 而后慢慢朝她伸出手来… . 捕鲛人天生凫水。 今晚…江沅赌对了… 第2节 第2章 惩戒 今夕何夕,承欢侍君无闲暇,共沐凤池上,梦君恩,夜专夜… 帝桀当晚便宠幸了江沅。 水晶池里,江沅似人鱼般在畅游。 捕鲛人天生水性极好,可以长时间潜在水里,江沅曼妙的身姿透过清澈的池水被无限放大,波光粼粼冰肌莹、雪腻酥香… 帝桀就懒散地侧身卧在池边,眼神追着江沅,直勾勾的、带着浓浓的占有欲。 江沅作为捕鲛人,虽不似鲛人有那魅惑人心的本事,但也天生魅相,俘获君王心非难事。 面对年纪都能做自己父亲的君王,江沅努力地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恩宠!准确的说,是帝王对捕鲛人一族的恩宠!谁说捕鲛人会一生贫疾?她偏偏不要信命!” 所以…在水晶池里,江沅偶尔游到帝桀身边,带着些许邀宠的小胆怯,仰着头吻上了帝桀的唇,就在帝桀被点燃欲望之火的同时,又恶作剧般转身游向水中深处… 如此反复,帝桀被惑的抓心挠肺,在江沅再一次靠近他时,一个大力将她从水中捞出,单手环住纤腰,失去耐心般快步走到床帏前… 登床抱绮丛,含娇含笑、早求仙。 后宫佳丽三千何其多,江沅靠着水中舞独得圣宠半月有余,堪称被冠以妖妃头衔的最快获得者。 江沅…终于得偿所愿。 . 江沅很快被封为贵妃,这封妃的速度令不少妃嫔眼红嫉妒,可谁也不能耐她何。 因为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凫水,似鲛人般…更是世间罕见。 沅贵妃的名号又快速超过了萧贵妃,更有盖过王皇后的风头。 这天,江沅正惬意地躺在帝桀赐给自己的水晶宫中,享受着宫女们的按摩伺候。 最近一直给帝桀跳舞,夜夜笙欢。导致自己腰酸背痛,别说凫水了,现在就连下地都有些困难。 而此时,王皇后就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江沅的水晶宫,一把将她从柔软的水床上拖了下来,狠力地甩在地上。 “好你个沅妖妃,惑得皇上日日留宿在你宫中,早朝也不上了、政事也不管了。你是要亡我沽国啊!” 江沅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有些懵,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蓝色珠串。 幸好,两串都是完整的。 王皇后见江沅没有吓得求饶,反而一脸紧张地低头察看自己手上的珠串,怒气更甚了。 “江沅!你也太不把本宫放眼里了。” 说着就想要伸手夺那蓝色珠串。 “皇后言重了,祸国的罪名臣妾担不起。” 江沅挣扎着起身,侧身躲过了皇后的抢夺,敛衽行礼,不卑不亢。 “好一个担不起!” 王皇后背脊线绷地笔直,睨着眼前的小妖妃,冷冷地教训道。 “今日我非要磨去你那跋扈的性子,让你知道什么是体统,什么是规矩!” 很快,江沅被皇后带来的女官押着趴在了条凳上,即将要对她做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包括江沅自己,从小被人欺凌,这场面再熟悉不过了。 她深知越反抗越惨痛的道理,当被皇后派来的人要杖责二十大板时,江沅没有哼哼一声。 而是飞了个眼神,示意一个信得过小宫女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啪啪…”木棍敲击在肉上的钝闷声,带着钻心疼痛袭了江沅全身。 刚开始还在咬牙坚持,额头上的冷汗不遐滑过尖尖的下颚,滴在光洁的地板上很快汇成一滩… 但当责罚过半时,江沅还是忍不住,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肉体凡胎终究抵不住生理上的巨痛,常人开心会笑,而江沅难过…会笑,越难过…笑得越大声…没有眼泪… . 王皇后哪里见过这场面,问了旁边的宫女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江沅身下那一滩水不是眼泪。 谁能相信,一娇软美人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居然没掉一滴泪。 王皇后吓得连连后退,被宫女搀扶着站起身,抬手指着江沅抖了半天。 “怪物!江沅,你是个怪物!” 江沅疼得哈哈大笑,知道把王皇后吓着了,也还是忍不住,憋了半天只能换成小声尖笑。 可恐怖效果更甚… 低声尖叫在水晶宫里回荡,时不时地钻进王皇后的耳膜,妄图击穿她。 “来人,快把这怪物的嘴堵上,别让她再笑了。” 拿着木板给江沅上刑的女官听了皇后的话,也是吓得没了主张,到处寻找布条想堵了江沅的嘴。 一时间水晶宫里乱作一团:女官在来回转悠,皇后则躲在女官身后偷看着江沅,而江沅却在忍笑。 “陛下驾到!” 一声尖尖的嗓音似一道定身符咒令水晶宫里全都安静下来。 帝桀迈着急切的步子还未等太监通报完便走了进来,而且是径直朝着江沅走了去。 “皇后!谁给你的胆子来责罚孤的爱妃?” 帝桀心疼地搂江沅在怀,严声厉色地斥责着“始作俑者”。 王皇后压根还没从江沅不会哭这件事的震惊中缓过来,现被帝桀这么一呵斥,吓得不知所措,一双好看的杏眼惊恐地瞪大,望着帝桀和江沅,嘴唇紧抿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不住地抖动。 半晌…水晶宫里落针可闻。 “哇!”的一声,王皇后似回神般大哭起来。 这时帝桀则微躺在椅子上,双手轻抚上江沅的背,任凭因为臀部疼痛而趴在他身上的娇软美人肆意撒娇,委屈得嘟唇颦蹙。 听到皇后的放声大哭,不觉刺耳难耐。 “好了!沅儿都没哭,你反倒哭得不能自已,这是什么道理。” 王皇后又听到彧王对自己的指责,顿时委屈得收住了哭声,跪着走到帝桀腿边,试图找寻丈夫对自己的一点点关爱。 “皇上,您冤枉臣妾了啊!你怀中的美人她…她是个怪物。她不会哭,只会笑…真真是吓到臣妾了。” 帝桀听后一怔,原本轻抚江沅后背的手顿在空中。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江沅,美人紧咬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唇。 又转而俯身望向哭得梨花带雨的皇后。 脸色骤然罩了一层寒霜,眼神也变得阴森起来,令在场的人全都不寒而栗。 第3章 游龙 彧王帝桀绷着个脸、感受到怀中美人不住地颤抖。 顷刻间,寒潭一般阴沉的眸底透着强行抑制下去的怒气,朝着王皇后冷冷开口道。 “皇后,你不好好在你的凤仪殿里待着,跑到水晶宫里来自作聪明?” … 帝桀的声音平淡,却透着威胁的意味。 这一局,似是王皇后输了彻底。 . 翌日,江沅依旧趴在水床上养伤。 帝桀阻止了宫女的通报,悄悄地近到她身前。 “沅儿!从昨日到现在,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孤说的?” 这一道冷声给江沅吓了一跳,她来回摩挲腕上蓝色珠串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日至王皇后离去,江沅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向袒护她的彧王解释这件事,只一个劲地蹙眉摇头,令彧王心烦意乱,拂袖离去。 “皇上…”江沅小心地牵起帝桀宽大的黑色衣袖,讨好似地说道。 “臣妾…知错了。” 帝桀听到江沅软糯糯的嗓音,却没有往日的宠溺,声音沉沉,质问道。 “你哪儿错了…?” … 一室静谧…似弓弦紧绷。 江沅明白这是君威甚怒! 于是… 心一横,江沅正襟稽首,声线严肃干净。 “还请皇上责罚!臣妾作为捕鲛人的身份欺瞒了圣上!但是臣妾对皇上的一片赤诚之心,青天可鉴!” 语必,又是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沅不敢抬头看帝桀,豆大的汗珠颗颗砸在金砖上。 半晌… “哈哈哈…” 自古帝王喜怒不定,这一笑,彻底让江沅抖了三抖。 第3节 帝桀俯身挑眉,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朝她伸出手来… 凤眸微眯,却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情欲暗涌。 半晌,冷冷的声音从江沅头顶传出。 “你以为…孤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留在身边吗?” . 江沅这几日诚惶诚恐,不知道帝桀会不会就此将自己打入冷宫,自那日前来责问自己之后,这冷酷君王再也没踏进水晶宫。 江沅见不到彧王,也托过皇帝身边的太监传话,可依旧没有得到答复,甚至写了封情书让小太监带过去。 信曰:“尔尔辞晚,朝朝辞暮。愿为布衣,与君白首。” 然,信送出去的第三日,江沅终于等到了消息。 这一次…江沅又赌对了帝王心。 . 彧王差人送来一本失传已久的《鲛人志》。 其中便有记载如何能让捕鲛人哭泣的方法:“捕鲛人得九十九颗鲛人泪,会泣…然…” “然…?”《鲛人志》居然缺了最后一页。 江沅一整个惆怅,帝桀确实看懂了自己给他写的信,可是这方法真的可行吗?自己真的会流泪吗? . 朝阳城内外刮起了一阵捕鲛运动,彧王下旨:凡上贡鲛人者,按需封赏。 于是全国上下争当捕鲛人者,落英缤纷:有要钱的、有要权的、甚至还有要封地的,彧王只要见到鲛人,统统大笔一挥,赏赐全准了。 可这一做法惹得一众肱骨老臣每日对彧王进谏,有的甚至在朝堂上撞柱,以死来规劝帝桀,停止诛鲛人、博美人一哭的昏庸行径。 彧王怎会搭理这些老顽固。 整日在他耳边苦口婆心的老臣随帝桀心情,不差早晚,挨个送他们去见了老祖宗。 当然这些杀人的名场面也没浪费,全都给被捕的鲛人当成了画本子看个全。 鲛人性子烈不轻易流泪,但也胜在善良,捕来的鲛人无不因看到赤胆忠心被杀,而不动容落泪的。 长此往复,大肆抓鲛、肱骨进谏被杀、鲛人观看落泪,形成恶性闭环。 江沅的妖妃名头在此之后更是坐得实实的。 . “沅儿!你看就差最后一只鲛,你就会落泪了。” 水晶宫中,帝桀好心情地蹲在池边抚着刚刚在水中舞了一曲的江沅,似邀功般说道。 得到九十八颗鲛人泪,就意味着杀了九十八只鲛,鲛人一旦落泪,元气大伤,九死一生… 这段时间大肆抓鲛、枉杀忠臣,而妖妃的名头落在自己身上,江沅其实并不好受。 所以当她仰望着帝桀,没有过多酝酿难过的情绪,就展出了比平时都漂亮的笑容,而后娇声说道。 “臣妾谢皇上为自己做这些,可是…臣妾最近总是觉浅惊梦,心慌不安。” 江沅从水晶池里双臂轻撑,跃到了帝桀身边。 一身轻纱裹胸勾勒出曼妙身姿,刚从水中出来的小鹿眼,湿漉漉的、似寐含春水,那眼角的泪痣更是妖艳夺目,惑得帝桀心,一颤颤的… “为了皇上金福延绵,若捉了最后一只鲛还是别让他看那些杀人的戏码了…” 江沅的话似蛊惑,帝桀想也没想便允了,而后起身抱起了江沅朝寝宫走去。 权利的操控者可以随便决定他人生死。 而妖妃的话却能随意改变权利的者的决定。 江沅的心里五味杂陈,轻叹一声,遂了帝桀的心意… . 最后一只鲛终于在十天后捉到了。 江沅觉得奇怪,自从第九十八只鲛被抓之后,鲛人全都说好般,集体消失了。 今天不知道是哪只笨鲛栽了跟头。 … 一定很好忽悠!江沅笃定地想。 帝桀满怀激动的心情带着他的宠妃来到了前殿。 . “好俊美的一只鲛!” 江沅不禁内心低呼。 自己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只鲛,却从没像眼前这只凤表龙姿。 鲛人一出生性别不明,但大部分成年后因为长相阴柔艳丽,会选择成为雌性,而眼前这只却是不可多得的俊美雄性! 他被绑在一根木棍上,虽已脱水许久,皮肤有些苍白干裂,但依然阻挡不了他用魅术蛊惑人心。 如墨般长发在空中飘散,一双似笑非笑桃花眼,高凛桀骜,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坏笑的薄唇。 模糊性别的美,充斥着惊心动魄的魅惑。 … 第4章 戏耍 眼前的这只鲛便是第九十九只,江沅看着他有些兴奋。 往后的日子里,便可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叫什么名字?” 照例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鲛人虽双手被绑,但自江沅进了他的眼帘,风流的桃花眼便再没从她身上移去。 听见江沅的问话,没有搭理,而是垂了浓而密的长睫,薄唇轻启,如泣如诉,伴着无风自动的墨发,说不尽的魅惑、道不尽的隽秀飘逸。 “呵呵…你叫裴寂?你们鲛人也是与我们人类一样取名?” 江沅听到鲛人似蛊惑般用鲛人语说出一个名字,不禁觉得有些好奇。 之前的鲛人并不屑于搭理自己,哪像眼前的这只,以为自己听不懂,妄图要用他的名字来魅惑自己吗? 有趣… “你听得懂?”鲛人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像是来自远古的虎鲸低啸,温醇悦耳。 “自然…所以裴寂,我劝你还是老实落泪,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江沅酝酿了些许悲伤的情绪,贝齿微露,眸子陡地亮了亮,神情间志得意满。 裴寂没说话,又凝神望着江沅手腕上的一对蓝色珠串,先是一怔,旋即反问道。 “所以你是捕鲛人?” 江沅微笑点头。 裴寂抬眼与她对视,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 “所以…你现在很难过?” 江沅:“…” . 鲛人不能离水太久,为了得到最后一滴眼泪,虽然刚刚有被裴寂揶揄到,江沅还是决定不计较。 “先抬下去吧!放在水晶池里好生养起来。” 帝桀站在一旁听得眉眼上挑。 “爱妃何故如此大方?将孤送你的水晶池给如此蛮鲛游嬉?” 心想明明有鲛人殿,江沅偏偏不用? “皇上…” 江沅纤纤玉手勾着帝桀的脖颈,眼波慵懒一斜,声音软糯地勾着彧王。 “这是最后一只鲛了,只要他一落泪,臣妾就会哭了。所以…就让他暂时在水晶池里待着,以防出现差池。” 就这样,水晶池里迎来了它的新主人—裴寂。 这一新闻引得众娇羞小宫女纷纷借故潜入水晶宫,争相一窥裴寂风流韵致之神、俊美绝伦之貌! 江沅本不想过多干预,毕竟谁没有个年轻时的爱慕对象呢。 尤记得自己十岁那年,在海边遇到的那个男孩… “啊…皇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小宫女的惨叫拉回了江沅的思绪,跑到殿外便见彧王神色冷戾地盯着底下正在受刑的宫女们。 江沅站在门外惊得一哆嗦… 悲伤的情绪不请自来,面上堆着笑,江沅整了衣冠,朝帝桀迎了上去。 “皇上这是怎的,偏由这些小宫女碍了眼?” 帝桀一把将江沅揽入怀中,轻嗅美人身上甜而不腻的脂粉香,遂即缓了脸色。 “我的沅儿太过心善,对下人宽待,她们也是不知足的。孤今日正巧撞见这些不知天高的小宫女在你水晶宫里大肆议论那鲛人,成何体统。” 江沅听得又是心惊,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帝桀望着远处水晶池,眼底浮出一抹厌恶。 第4节 “那只鲛心性也是孤傲得很。若是再不落泪,沅儿也别留着了,鲨了他!孤再去寻了便是。” 底下的宫女早已被带走不知道灵魂安放在何处。 江沅极力淡定地望着帝桀,想要掩藏心中的惶恐。 “皇上…先别急着鲨那只鲛,眼下鲛人难寻,待再寻得一只,再来处决他也不迟的。” 江沅福了福身,接着道:“水晶宫里我也会严加管教,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帝桀难得看见沅贵妃如此正经,神情一怔。 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揽着江沅大步离开… . 当夜…江沅便气势汹汹地来到水晶池边。 “裴寂!你快点给我出来,让你落泪难于上青天,勾搭小宫女倒是积极得很,殊不知你这样是害了她们呀!” 江沅对着池水一顿强烈输出,半晌…水底窜出一条矫健的蓝色身影,快速游到江沅脚边。 “哗啦…”俊脸冲出水面,狭长的墨瞳带着半分狡黠,与俯首的江沅四目相对… 江沅被突然放大的俊脸吓得后退了半步,跌坐在岸边,鹿眼无措地圆睁。 眼见着裴寂一个撑坐上岸,露出一片冷白皮肤,微乱的墨发不断有水珠滴落,滑过劲窄的腰身,最后没落过性感的人鱼线下… 江沅没来由地红了脸,别过视线。 “区区几个宫女而已,至于贵妃您兴师动众地前来质问?” 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美脸庞,懒散地耷着,双眉斜飞入鬓。裴寂桃花眼带笑,语调却端得丝毫不在乎。 “她们不仅是宫女,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江沅面露迷茫,喃喃道。 … “宫女是命,那我们鲛人族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江沅!正是为了你一己私欲,我族多少鲛人惨死在你手下,你有同情过吗?” 裴寂突然正色,冷冷地开口,打断了她。 “你我本就敌对,捉鲛…是捕鲛人的使命!” “那我鲛人族的使命就是为了让你,江沅,学会落泪而不惜元气大伤消亡么?这…不该是他们承受的。” 鲛人倏的一个鱼跃,冲到江沅面前,俯身擒住她的手臂,目光放肆地游走在她身,最后定在那蓝色手串上。 裴寂的声音又哑又沉,带着难以察觉的隐忍,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江沅…想要最后一滴鲛人泪?” 还未等江沅回应… 裴寂垂眼望着她,眉眼间似又带着宽和的笑。 “别做梦了…” 第5章 暗涌 江沅猛地抬起头来,神情间溢出几分怒气,刚想要开口教训,话头却又被堵在喉间。 “啊…沅贵妃似有贵客到访…而且还给你带来了些有趣的…东西。” 裴寂松开江沅,倏的滑进水中,嗓音影影绰绰地含着几分玩味。 江沅顺着裴寂的视线滑过窗外,便见一位丽人端行于水晶宫的连廊下。 她的容貌极为明艳,灼若芙蕖。蛾眉婉转,眼尾微挑,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来人不正是萧贵妃还能有谁? 平日与萧贵妃并无往来,如今她不速而来,怕不是什么善茬。 江沅按下心中疑惑,蹙眉敛衽,起身前往正殿。 又是一番悲伤情绪酝酿,话语中堆的客套假笑。 “萧姐姐今夜大驾光临,真令水晶宫蓬荜生辉!” 江沅迈着细碎看似优雅的步子,迎着萧贵妃走上前去。 “妹妹过誉了,今夜叨扰沅妹妹,还望海涵。” 萧贵妃着一身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云鬓高绾,娇颜白玉无瑕,笑声双靥,寻声微哂,温然道。 江沅也不与她再客套,拉着她坐在紫檀木香案前,斟茶、将一莲花青纹小碗推于萧贵妃面前。 “萧姐姐今晚怎的如此好兴致来我水晶宫一聚呢?” 萧贵妃素指绕弄绣帕、盈盈福身,绛唇轻启:“沅妹妹入住水晶宫已有一段时日了,原谅姐姐我一直久病未愈,耽搁了前来祝贺的好时辰。今儿星相师夜观天象,算着现下吉日,所以我不请自来…不曾打扰妹妹休息吧?” 江沅闻此言,明眸微动,瞧了萧贵妃身后持盏的婢女,轻轻颌首道:“萧姐姐言重了。” 萧贵妃见江沅默然,眼中精光一轮,殷情而又有些放肆地笑言。 “今晚走得急,未曾备厚礼,小小的一碗千年灵芝精华露还请妹妹品鉴。” 话音刚落,站在萧贵妃身后的宫女便把那白玉盏呈于江沅面前,盈盈润汁透过明亮的烛火耀得有些刺眼… “有趣的…东西?” 江沅端起白玉盏,脑海里一直咂摸裴寂那句话的意味深长。 略一迟疑,还是仰头一饮而尽… 萧贵妃见状,轻勾丹唇,笑得更是得意妖娆。 “沅妹妹真是爽快人!在这深宫中,人心最是难测…你就不怕姐姐我恐会加害于你?” “在我们武陵老家,有句话叫: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萧姐姐诚心来探望,我怎会怀疑这一片赤诚。” 江沅仿若无意般,神色间却深以为然,略微沉吟,抬眸、很快抿嘴一笑。 “萧姐姐,你觉着妹妹我说的…可对?” . 江沅不清楚萧贵妃背对着自己离开时,是怎样的志得意满,但这深宫中的勾心斗角,不知不觉也将自己卷入。 第二天一大早,江沅来到水晶池边例行公事,劝说裴寂落泪。 “沅娘娘好兴致,看来昨晚那杯灵芝露确为大补。” 裴寂这回坐在池边,似等了江沅许久,见她进来,便目光绞着她,嘲讽道。 “呵呵,我怎可拂了萧贵妃的好意?区区避子汤而已,喝下去又何妨?” 江沅又笑了,蹲下身来与裴寂平视,知晓真相让他觉得这笑容渗人。 少女眸光冰冷,伸手掐着裴寂那棱角分明的下颌,两个冷白皮的交汇处很快显出红印。 过了许久,红唇轻启,带着懒散的威胁:“满足你!戏你也看够了?那…什么时候能给我…你的眼泪呢?” 裴寂闻言一怔,双手撑在身后,依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桃花眼微眯,满是戏谑…仿若现下被掐的不是自己。 顿然,他凝眉嗤了声,转而抬手抓住江沅细白的手腕,稍一用力便让少女吃痛松开。 “啊!娘娘莫不是得了健忘症?昨夜我才向你承诺过的啊?” 裴寂一脸正经地看着江沅捂着手腕疼得撇嘴,唇角微弯,长睫忽闪,盖了墨瞳里的假意。 … “眼下…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娘娘去争取呢…比如…娘娘的命?” 他应得轻飘,江沅却气得不清。 虽然裴寂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捕鲛人的面子、里子全都在这条鱼面前丢掉了! 她走向水晶池边,望向早已滑进池子里徜徉的裴寂,气得涨红了脸,手掌用力地拍打水面,哗哗啦啦的全是她泄出去的愤和不满。 . 裴寂又搬家了… 水晶池被江沅收了回去,自己被迫蜗在一方土池子里,连转个身都难的“鲛人殿”中。 当夜,江沅又邀了彧王前来欣赏自己许久未跳过得水中舞。 纵身入池,江沅似条人鱼,曼妙的身姿如云朵舒卷,蓝色的水袖在水中定格,如仙如幻,迷醉了池边的看客。 帝桀几度伸手,试图去捞那水中的“精灵”。 “沅儿…快上来吧,再舞下去,孤的心肝都要被你拽进水里了。” 说话的同时,君王终于捉住了一片妖娆的裙角。 “臣妾才不要皇上的心肝!” 美人趴在岸边,冰凉的柔荑攥着帝桀的衣摆,如墨般墨发瀑布般在背后,那光洁白皙的美背被水打湿若隐若现,格外性感。 “那沅儿想要什么?” 帝桀被江沅痴看得心颤,抖着嗓音沉沉诱道。 “听闻南海国进贡来了一颗夜明珠,皇上…把它赏给臣妾,可好?” 暗夜里,妖精般的女人朱唇上扬,朝他露出了一个勾魂摄魄的笑容。 江沅的这次笑又练了很久,比上次见到帝桀更勾人… . 至此…漫漫长夜骤变短,莹莹夜珠欲屠天,水晶宫里没有了昼夜之分,整日剔透晶亮! 各宫妃子都被这光亮所吸引。 萧贵妃…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第5节 第6章 回击 江沅站在宫门外,微笑着目送前来巴结她的一群小妃嫔们离去,转头便瞧见她等的人,来了… 时值傍晚,宫灯盏盏亮起,水晶宫里通明一片。 但见那颗夜明珠透着萤煌,熠熠闪烁,银辉笼着大殿,和穹顶上的琉璃相互映衬,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萧姐姐好兴致,掐着点来我水晶宫,赏这遥相辉映的…灯月?” 江沅今晚一身白色轻纱羽衣端立于宫门前,笑吟吟地迎着萧贵妃。长发挽起,玉钗松松簪着,肌肤胜雪,娇美无比。 如今她练习的笑越发美了…身后的灯光逆着她,微笑半隐在黑暗中,令人悚然。 萧贵妃款步走来,见江沅早早候着自己,娇靥闪过一丝错愕,而后又快速敛了表情,唇角微扬,笑道。 “妹妹不怪姐姐我深夜叨扰吧?” 说着却也没停下脚步,好奇地朝内里张望似在找寻什么。 江沅倒不甚在意,笑着挽了萧贵妃一同进入那摆着夜明珠的大殿。 萧贵妃一进殿便被晃目的光耀了眼,她举手在眉峰做伞,半带酸笑道。 “妹妹好福气,得皇上这么个赏赐,瞧这水晶宫不分昼夜的明亮,真真夺目得很。” 江沅拉着萧贵妃坐一方略暗的梅花式描金小几前,此为观赏夜明珠最佳之地。 既能透光瞧了水晶宫的蓬荜,又能不被强光晕了眼,还能细致地赏看夜明珠。 萧贵妃坐定,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那颗莹莹珍宝,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又转了手腕将眉间的刘海徒劳地别在耳后。 “萧姐姐喜欢这玩物?” 江沅面上潺潺笑意,语调似融入了轻和的风,诱得萧贵妃微微点头,丝毫不吝对夜明珠的喜爱。 “妹妹怎可称夜明珠为玩物?我可听说这可是南海国的珍宝。只一颗,皇上却偏心地赏了你。” 萧贵妃眼馋地盯着夜明珠,此时有些口不择言。 江沅轻快地笑,随意地伸臂覆上夜明珠,离手后留下斑斑指痕。 “这珠子没你说的那么珍贵,萧姐姐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摆在宫中我倒觉得占地方得很。” 萧贵妃听后一时讷讷,很快又噗嗤地笑出了声。 “沅妹妹可别打趣我了,这夜明珠我可无福消受。” 江沅立刻收了笑意正色道。 “我真的没开玩笑。这夜明珠在我们老家也是常见的,只不过这颗更亮些,不稀奇的。我看这夜明珠与萧姐姐似有些缘分,刚刚那兰妃、丽嫔来时,夜明珠的光散得可没现在夺目。” 萧贵妃良久没有开口,斜眼瞧着夜明珠,排扇般羽睫覆了流转的眼波。 她拿出绢帕抚向夜明珠… 轻叹一声,拂了江沅刚刚留下的指痕。 . 深夜,水晶宫又恢复了往日的昏暗,没有了夜明珠的闪耀,江沅倒也觉得舒坦。 晨光熹微,江沅便跪在了龙泉宫的大殿前,等着彧王帝桀起身,因为她有“冤屈”要急申。 “沅娘娘,您先回去吧,要不给皇上见着了,非罚了奴才不可。” 老太监急得在江沅面前打转转,昨夜皇上被爱国老臣强留着商谈国事到半夜,这一大早的,谁也不敢去打扰他。 江沅并不理会,她的脸色惨淡如霜,神色茫然地瞧着大殿… 白日风急忽起,风轻扬起她的长发,气息微弱半阖着眸。 朝阳城萦绕晨钟的最后一记回响… 帝桀走出大殿便瞧见一抹脆弱的倩影,软弱的让人心疼。 “爱妃这是怎的…一晚上没睡吗?何故跪在这,寒露沁骨,仔细受了凉。” “臣妾愧了皇上的宠爱。” 江沅没有依着帝桀的臂膀起身,而是又磕了响头。 帝桀脸色一变,眸底瞬间冰冷… .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缩在帝桀怀里的江沅便瞥见萧贵妃被宫人押了过来。 “皇上…臣妾冤枉啊!” 萧贵妃对夜明珠一晚上爱不释手,还没赏个尽兴,便被宫人连人带珠的押到了龙泉宫中。 “臣妾的夜明珠果然在萧贵妃处…” 江沅状似惊讶地小声嗫嚅。 帝桀听后眉梢微挑,睨着萧贵妃瞳眸紧缩,氤氲着凉薄的寒意。 “萧贵妃,这夜明珠你也配拥有?” “皇上此话何意?这夜明珠明明就是…” “明明就是你从我水晶宫里偷了去,萧姐姐你还不承认吗?” 江沅接了话头,不给萧贵妃说话的机会。 萧贵妃猛的抬头,眼神似火般烧着座上的江沅,觉得头上仿佛着了一个霹雳,半晌说不出话来。 “江沅…原来你…在这等着我!”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话只有江沅听的懂,她酝酿悲伤的情绪,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得意地牵笑。 “萧贵妃,此物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 “臣妾若说是江沅送给我的,皇上信么?” 萧贵妃还是不死心地为自己辩护。 然而结果正如她眼前看到的:帝桀温声哄着怀里的娇软美人,至于大殿里的其他,置若罔闻… 一时间…天旋地转。 她想起身,可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一对双眸有力量,瞪着江沅闪烁着仇恨的亮光,就像几百种愤怒在血管里燃烧! . 江沅最近却好事不断,自那日萧贵妃承认是自己身边的宫女偷了夜明珠之后,便不再出门,似失了生机,当然也不会再找江沅麻烦。 这第二件喜事就是:又有人进献鲛人了! 自裴寂被捕之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抓过鲛人了,江沅听到又有鲛人被抓,简直兴奋得犹如要重生一般。 她随着帝桀来到大殿,鲛人照样被捆在木棍上。 第100只鲛,是一只…不那么好看的…雌性。 亚麻色的大波浪长发慵懒地垂散下来,一双微微吊起的眼梢看起来柔弱,却略显刻薄。 一身冷白皮倒还能看,但也被布满雀斑的脸给搅了兴致。 江沅瞧这鲛人的长相,也懒得再施展什么攻心为上的计谋。 暂且就叫她阿丑吧… “来人!先带下去锁在鲛人殿。” 若想让她落泪,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江沅暗忖道。 不料阿丑的开口差点没让江沅惊掉下巴。 “江沅!你不就是想要我的眼泪吗?我可以给你!” 这鲛人语如泣如诉。 在场的除了江沅没人在意到这只鲛居然与贵妃娘娘在对话。 江沅听后挑眉,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阿丑抬了吊梢眼,睨着江沅,薄唇快速开合。 “但是…要用裴寂交换!” 第7章 图穷 江沅听后鹿眼弯弯,故意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 “原是裴寂丢下的桃花债啊…都找到这儿来了。” “不许胡说,我跟裴寂没你们人类想得那么不堪!” 阿丑又羞又急,一张煞白的脸瞬间红了,差点挣脱了木棍朝江沅身上扑来。 江沅不想与她过多纠缠,现下获取鲛人泪才是正事。 至于裴寂…自己头回见性子那么烈的鲛人,有趣。 . 一路上江沅欢快地朝鲛人殿走去,就差哼着小曲儿啦。 “裴寂!你的老相好来看你了!” 推门的那一刻,江沅隐约瞧见一个男人站在池子边,宽肩窄臀,腰身精瘦,再往下是一双紧实修长的双腿… 听到声音,男人瞬间一个鱼跃扎进了水里。 江沅笃定地看着裴寂从水池里抬头甩发,蓝色的…鱼尾在觳波下荡漾。 然而裴寂并没有看她,眼神掠过江沅,直直落在被绑的鲛人身上,墨色眸骤然紧缩,忽地用鲛人语低声吟。 阿丑也是低声回应,见到裴寂,便急切甩着鱼尾。 江沅不耐地挥手命人将阿丑放入旁边的小池子中,鲛人一接触水便瞬间钻进水底好一会没再游上来。 第6节 “啧啧…还真是你的相好啊?这下好了,你与那什么…静?又重逢啦!” “苏和静!”裴寂没好气地补充道。 “对对!画面真真感人啊!” 江沅瞟着裴寂,努力地皮笑肉不笑,牵出一丝狡猾的笑容,一脸酸道。 “你快放了她,抓我一人还不够吗?” 裴寂有些急了,努力地朝苏和静的池子游去。可中间的铁网顾名思义,哪怕他手指都拽出血了,也未能捍动屏障半分。 江沅则好心情地看着两只鲛隔网相惜。良久,走到裴寂跟前、蹲下、豁然抬目,眼神冰冷无情。 “裴寂…珍惜最后的相处时光吧。” 少女转了裙摆离开,留下淡淡的海藻香。 闻着却有些腻人。 . 获取最后一滴鲛人泪得有仪式感。 那一□□阳城无风,护城河也无浪,是个吉日。 江沅同意了苏和静的鲛人泪交换条件:在河边放了裴寂。 “江沅!鲛人泪给你,你不能食言。” 苏和静趴在一个大水盆里,眼神灼灼地望着江沅,视死如归。 “唔…当然,我佛慈悲!对于你们鲛人,我也是抓够了。” 江沅靠着椅背,素手支额,一脸懒散地眯着眼,看起来无波无澜。 宫人们一边等着接苏和静眼泪。 一边抬着裴寂,时刻等着“落泪抛鱼”。 裴寂今天难得安静,没有挣扎。江沅知道,他这是卯足劲准备逃跑… 抬眸对上少女玩味的目光,裴寂一怔,遂偏过头去不再去看她。 获取眼泪的过程异常顺利,苏和静深情地望了一眼裴寂,眼底很快落泪成珠划进了宫人准备的彩锦如意小盒子中。 江沅望着鲛人珠,得意地大笑,挥手示意宫人抛鱼。 裴寂上一刻还被人抬着,下一瞬便落入护城河水里的…渔网中。 正当他摆了鱼尾,一个挺身准备扎入水底深处,四面收拢的渔网很快将他打捞吊起。 苏和静眼见裴寂又被渔网捉住,气得朝江沅大叫,满目怒火似要将她消失殆尽。 “江沅,你个卑鄙小人,说好眼泪给你,还裴寂自由!” 江沅应声望去,只见苏和静流泪过后,无力地趴在水盆边,不住地颤抖,亚麻色的长发无风乱飘,似是无声的咆哮。 少女高坐于首,面对苏和静的不甘、裴寂的愤怒,却始终保持着平静的姿态,嘴角半勾,漫不经心地敛眸。 她语调不高的反问隐着肃杀之气。 “卑鄙吗?你俩合谋算计我,就体面吗?” “鲛人泪不是都给你了吗?” 苏和静虚弱地回道,跟着气焰都灭了八九分。 江沅走下高台,轻掀眼皮,冷漠地撇着苏和静。 倏的,伸出手来扯住亚麻色长发,迫的主人臣服,冰凉的话语响起,如寒冰般渗人。 “苏和静!你是鲛人吗?人和鲛杂种出来的鲛人还想蒙骗我捕鲛人,未免也太轻敌了吧?” “你?你早就知道了?” “也不完全确定!你俩第一次见面隔着铁网抓破了手指,鲛人的血…可不会是蓝中泛绿。” 江沅甩掉手中的头发,似是嫌弃地在苏和静身上擦了擦被蓝绿血沾染到的手指。 “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戏弄我们的?” 苏和静虽不是纯种的鲛人,但落泪之后也还是会元气大伤。 她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几近“疯批”的少女。 “今天是真的打算放裴寂走的呢。” 江沅又走到裴寂身边,示意宫人将渔网放下来,一脸无辜地抚着对面刀削般的面庞,鹿眼轻眨。 “可是你的鲛人泪也太不纯了,我真是第一次见到黄色…的鲛珠泪,所以…你猜…我会相信你么?” “裴寂?” 江沅弯腰在裴寂耳边低语,俩人的脸贴得极近,热热的鼻息交闻,仿佛下一刻就要吻上去。 感受到对面男人明显身子一颤,江沅率先起身,一袭白色纱裙隐隐绰绰,罩了清冷的光晕。 “所以…你今天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 裴寂状似无畏地瘫在渔网中,勾唇冷笑,墨发泻了一地。 “错,是不打算放过她!至于你,当然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了。” 江沅话音刚落,宫人便默契地抬走了苏和静… 裴寂慌了,叫嚣着胡乱扯着渔网,然而一切徒劳,他眼睁睁地看着苏和静被抬走,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愤恨愈发浓烈,眼眸逐渐泛红,眼前的少女看着他,却瞳眸晶亮,隐隐有些期待… “快落泪!落泪了就放你们俩走。” . 可是,裴寂最终还是将眼泪逼了回去。 鸦羽般长睫覆出一片阴影,嘴角微颤,努力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江沅,你死心吧…” 第8章 化型 江沅最近遇上麻烦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鲛人殿。 “裴寂!裴寂…” 少女的声音轻灵,洋洋盈耳,穿透水面,道道钻进裴寂耳中。 原本平静的池子突然起浪,“哗啦”一声,裴寂跃出水面,快速游到岸边,没有停歇… 离开水的一刹那,化尾作腿,一个跨步上了岸,直直朝江沅走去。 利落的动作让少女目瞪口呆… 墨发张扬,追不上矫健的身型。一双桃花眼幽暗深邃迸发出无边杀气。 裴寂冲过去一把掐住了江沅的脖子。 “终于肯来见我了?苏和静究竟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自那日被捕之后,裴寂没再见过江沅,更不知道苏和静的下落,鲛人殿似乎被人遗忘一般,无人再来访。 江沅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了,她大口地呼吸,脑子根本没办法思考… “你先消消气,有事好商量!” 少女用力地拍打男人的手臂,可终究力量悬殊,犹如蚍蜉撼树。 “江沅!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本以为你只是单纯的自私,没想到你竟如此冷血。” 裴寂微微仰头,闭着眼睛似陷入了某种回忆,手上的力道也跟着松了。 江沅瞅准时机,快速卸了蓝色手串,趁其不备,很快套进了裴寂的手腕上。 “啊…!” 蓝色手串像能感受了主人的思想般,迅速发烫灼伤了裴寂的皮肤,留下点点红印。 裴寂还未来得及将它取下,蓝色手串倏地钻进皮肤,只留下刺青刻在手腕一圈,隐隐晕出蓝光… “妖女!你给我戴的什么?” 裴寂脸色发青,怒目圆睁,奋力地甩着胳膊。 江沅得了势,看着裴寂恼羞成怒的“暴走”模样,高兴得面无表情,努力牵着脸皮展笑。 “当然是送给你,我们捕鲛人的传家宝了。喜欢么?” 江沅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抬起裴寂的手腕瞧了瞧,又酝酿坏情绪俏皮地笑了。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 裴寂难以置信地抽回手臂,好看的桃花眼微瞪,半晌吐出几个字。 “你的人…?这蓝色手串不是要送给钟爱之人?” 少女微怔,忽闪着清亮的鹿眼,眼角的泪痣也跟着微颤,真诚无比。 “哪里得来的道听。捕鲛人的传家宝当然是送给钟爱之鲛了。” 良久,裴寂不发一言,只怔怔地瞧着自己刻有“刺青”的手腕,没注意到对面的少女缓缓靠近他。 踮起脚尖,倾身在他耳边用鲛人语低吟… “从此你只能听命于我。非我意愿,蓝色手串…至死相随…” . 江沅其实一开始并不舍得将蓝色手串戴到裴寂手上。 第7节 捕鲛人的传家宝一生只能俘获一只鲛,自己的娘亲与鲛人鏖战一辈子也没舍得用过它。 如今自己就这么随便地“送”出去,江沅想想就肉疼。 不是说鲛人慈悲么,天知道这只鲛当时会不会真的想杀了自己。 江沅本想用阿丑的命来威胁裴寂帮自己,哪知还搭进去一只手串,真真不划算。 … “什么东西?让我蛊惑一个宫女?” 裴寂一手抚腕,猛地抬目绞着江沅,满脸写着难以置信。 “只要这件事成…或许我会考虑放了你。” 江沅欺身,对上他的桃花眼,少女独有的馨香让裴寂晃了神。 此时的裴寂有些心慌。 因为他知道,即便没有她后面提出的条件,他也会答应。 . 事情是发生在三天前,太子帝少辛莫名高烧不退,太医怀疑与一位得了天花的宫女有关。 该宫女因病早已被赶出宫去,可在东宫内仍然发现了这名宫女的贴身汗巾。 据有关小宫女透露,这汗巾是从水晶宫里传出去的… 彧王帝桀虽对江沅疼爱有佳,可关乎王朝未来的继承人安危方面,一向冷酷的君王对此事调查也毫不含糊。 凤仪殿里的王皇后更是一连几天跪在龙泉宫外不吃不喝,请求圣上严惩沅妖妃,为她儿子讨回公道。 没错,在这朝阳城里有且只有一位继承人,那就是王皇后所生的十二岁太子帝少辛。 当江沅被告知自己预谋害太子,即将被提审,下意识便觉得此事定与萧贵妃有关。 本着不能坐以待毙的态度! 即便自己被禁足于水晶宫,江沅还是买通了一个小太监,打听到了一些风声。 事实很简单:自己宫里出了“内鬼”,与萧贵妃身边人勾结,企图将谋害皇储之罪扣在自己身上。 物证人证都指向了自己,想要翻案,实属有难度。 江沅望着正在“明目张胆”收拾东西的小宫女,心里、眼底,衍生出满满的无力感。 明知道她就是内鬼,明知道她是要去投奔萧贵妃。可苦于自己没有证据…要是能让她亲口承认所做事实就好了。 唉…江沅凝着那“忙碌”的身影,咬唇沉思起来。 一向冷静的她,此时也因为这件事而感到焦虑。 江沅害怕自己的一生或许就此结束,她不甘心,她还有好多愿望没实现呢。 比如…找到十岁那年遇到的男孩,比如…得到眼泪…比如…关于江家的秘辛。 “这该死的裴寂迟迟还不肯落泪!” 一想到这,江沅忿恨不堪。 本着自己憋屈他人也不想好过的原则,揣着一路怒气来到了鲛人殿。 接下来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 就在江沅用蓝色手串“套牢”裴寂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自己有救了。 蛊惑人心…鲛人再应手不过了。 “只要这件事成…或许我会考虑放了你。” 江沅踮起脚,在裴寂耳边轻声吐气,提出了一个自认为对他很重要的条件。 “另外…那只人鲛混种的丑鱼我也会一并放了。” 江沅眼中覆着狡黠,料定裴寂不会拒绝。 却…并未发现他有多兴奋,反而眼神怔怔,像是被谁蛊惑般,桃花眼眸底幽深,沁着朦胧的情愫… . 水晶宫里又传来了大事件,两只鲛人见沅贵妃失势,趁机逃走,不见了踪影。 然这件事却未在朝阳城里掀起波澜。 因为,还有件更大的事情即将到来。 提审沅妖妃的日子到了… 第9章 惑心 江沅被“请”到龙泉宫之时,已有一众人等着看戏,各个跃跃欲试,似乎对这天期盼已久。 座上的彧王帝桀,见江沅跪在台前,也没了彼时的深情眼。 冷戾暴君乜了一眼地上的美人,又转脸去安慰泪眼的皇后。 老太监清了尖锐的嗓子,略带凉薄地开口。 “沅贵妃!你妄图谋害太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知罪?” “皇上,臣妾与太子无冤无仇,何来谋害一说?臣妾是冤枉的。” 江沅说完便连磕三个响头,而后微微仰起脸,白皙的额很快泛红,无辜的鹿眼晶亮地望着帝桀,柔弱的,让人心痛。 裴寂…则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前的少女腰身弓成一只优雅的弦,即便诉着委屈,也依旧紧绷而富有张力,让人不禁想要弯腰捞起,盈盈握在怀中… 裴寂没有离开水晶宫。 那天,江沅让他见了阿丑苏和静,并说服她离开,至于两条鱼是怎么交流的,江沅也无心去在意。 总之结果就是:江沅放了苏和静,至于裴寂… 他望着江沅的纤背还在发怔,便听一阵蚊哼从前发出。 “别发呆了,裴寂!那背叛我的宫女马上就要出来指证我了,你可要做好准备!” 江沅低着头,用所有人都不察的鲛人语对身后的小太监说道。 裴寂有些无奈地苦笑,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以太监的身份待在她身边,这就是江沅这“鬼”丫头想到的“精妙”办法。 果然事情正如江沅预料般,萧贵妃一路带着从水晶宫里叛变宫女,来到了龙泉宫大殿,一个滑跪行云流水。 “皇上…您可别听这沅妖妃的假意狡辩。这宫女也是可怜,目睹了自家主子做出的胆寒行径,也不敢声张,索性臣妾身边的燕儿与她交好,这才艰辛得了真相。” 萧贵妃说到一半忍不住哽咽,眼眶微红,用绢帕空拭了眼角,又继而痛心道。 “幸得皇天庇佑,太子转危为安,但这沅妖妃犯下的错是真真不能原谅啊。” 江沅歪头瞧着萧贵妃做戏做全套的模样,自己也险些被感动到了。 要不是自己处在风暴中心,肯定也要上台去为她应援。 太子的病江沅其实早就打听过了,只是单纯的风寒而已,也不知这萧贵妃究竟拉了多少人做局。 江沅目光锐利地上下扫视她,充满嘲讽的眼神逼得萧贵妃压根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台上的君王适时地开口了。 “沅贵妃…你还有何话说?” 帝桀的声音又低又轻,带着小心的询问,又带着某种压抑的、不忍的暴戾。 “皇上,这人证还未开口指证,作不得数。” “哈哈…江沅!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莺儿…别怕她,把你知道的都说给皇上听。” 萧贵妃一把夺过江沅的话头,满腹志得地拉着一旁的叛变宫女,得意诱哄着。 只见叛变宫女莺儿低着头跪在江沅与萧贵妃中间,不敢看任何人,她双手绞着衣袖,恐是不安而牵着全身快速抖动。 龙泉宫此刻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等着宫女的证言。 不多时,宫女咬唇,猛地抬头,紧接着偏头朝身后望去。 眼神坚毅而下一刻迷离… 没有人注意到鲛人低吟。 那魔音勾魂,眸光慑魄,惑得宫女莺儿失心开口。 “回皇上,奴婢在水晶宫里从没见过那只汗巾…” 莺儿如木偶般机械开口,却震惊了“有心”人。 “莺儿,你明明之前不那么说的。你和燕儿是好姐妹对不对,你怎会对燕儿打诳语呢?” 座上的帝桀和王皇后还未来得及反应,萧贵妃倒是急切地打断了。 叛变宫女似乎没听见萧贵妃的“威胁”式劝说,仍旧喃喃道。 “太子只是感了风寒。是萧贵妃买通太医才得来的莫须有之疾。” 此话一出,众人都似瞳孔地震。 谁也没料到今天的“好戏”会临阵换主角。 话音刚落,一直还算平和的帝桀捏着茶盏的手猛然顿住。 顷刻,大殿里传来女人尖叫。 帝桀忽地将茶盏大力扔在萧贵妃脚下。 而后起身朝她走去,脸色阴沉,腮帮似有微动,眼底即将卷起狂风暴雨。 大殿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都被这种压抑的气氛包裹地严实。 挣扎也毫无意义… 帝桀俯身掐起萧贵妃,双眼猩红。 第8节 “孤是不是给你脸了?太子…也是你敢觊觎的吗?” 君威盛怒!萧贵妃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秀眉痛苦地拧在一起,但仍旧椎心饮泣,怯懦求情。 “皇上息怒,此事…真的与…臣妾无关。” “还狡辩?要不要我宣太医来与你对峙?” … 大殿内谁都不敢上前劝阻,萧贵妃也因呼吸困难而无力再辩驳。 . 这时一位七八岁的小女孩远远从殿外跑来。 “父皇…求您放了娘亲吧。” 老嬷嬷吓坏了,匆匆赶来,一把将女孩抱走。 “皇上…是老奴看护不力,让明月公主跑了出来。老奴这就将公主带下去。” 明月公主依旧挣扎,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父皇…求您了!别伤了娘亲肚里的弟弟!” 果然…女孩话音未落。 帝桀猛地松了力道,狐疑地看着瘫坐在地,正在大口呼吸的萧贵妃。 而后弯腰在明月公主身边,转成了慈父的面庞,眼角、唇角不自然地扯着笑。 “明月!你可不能欺瞒父皇,你娘亲的肚里真的怀了孩儿?” “嗯!当真,是我前些天,偷偷听见太医对娘亲说的。” 小公主自知母亲暂且平安,也是止住了哭声,话里带着骄傲,奶声奶气地回道。 帝桀没再多言,而是扭头看向老太监,一个眼神,“老人精”便心领神会。 “萧娘娘,请随老奴下去稍作休息吧。” 不多时…“老人精”便匆匆来报,掩口在彧王耳边低语。 君王的脸色逐渐缓和,欲起身离开之前,还是叫“老人精”扶起了江沅。 “沅娘娘,您的沉冤得以明昭!皇上他知晓你委屈,但碍于要事须急处理。所以只好委屈娘娘您,先让老奴送您回去吧。” 江沅无奈地长吁口气。 她“占卜”到了所有,却没料到萧贵妃手里会有一张免死金牌… 第10章 孟浪 夜雨梨花打湿阶,琉璃盅、琥珀红,雾雨轻敲美人背。 丹唇轻启,众生颠倒。 纤手摇扇,恍若瑶台仙。 裴寂拾阶而上,满室皆是江沅朱颜酡。 他静静地站在殿外望着她,狭长的桃花眼似潺潺春水,浓密的眉、高挺的鼻半隐在黑暗中,又散了些清冷气质。 梨花瓣很快沾了裴寂肩头,可他却忘了拂开,见美人双眼迷蒙地朝他举杯。 起落间,少女双眸一泓醉意,温柔中揉入娇媚,勾人心弦。 . “啊…裴寂,好久不见。” 此时夜已深,江沅醉意也已深,她倾斜着身子对着裴寂呵气如兰。 长长的发丝松散而落,落在裴寂的手臂上,却挠得他心痒难耐。 裴寂端坐在一旁,低头望着她,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良久…轻轻推开她的脸。 “江沅,你喝醉了。” 少女被推开俨然不觉有异,仍旧喃喃道。 “你这些天都去哪了?” “我…” 裴寂刚想开口解释,却发现江沅并未想倾听。 “自那日萧贵妃传出有喜,这水晶宫啊,就冷冷清清的。世间的炎凉啊,我算是见了个真切…” 裴寂怔怔地听着她侃侃,他知道江沅从小便是个苦孩子,捕鲛人的特殊身份注定她不会得到偏爱。 皇宫中更是趋炎附势之极。 “江沅,你可愿…随我…” “裴寂,你的腿好些了吗?” … 异口同声时,江沅清醒了些,她转了眸有些惊喜地看着裴寂。 因为,她刚刚好像听到了裴寂说愿意。 “裴寂,你刚刚可是说了愿意给我眼泪?” 少女晶亮的鹿眼清澈见底,她期待地双手攥着少年的衣袖。 裴寂低头摸鼻,不去看她,嘴角勉强地牵笑。 “江沅,你想什么呢。” . “哦…就知道你还是小气。” 江沅悻悻松手,又举杯接着饮。 幸而满屋酒香掩了俩人的无措。 … “这是我特意差人去海边打捞的,多吃点。” 江沅推了一盘蛤蜊在裴寂面前。 自那日裴寂蛊惑了宫女说出了太子染疾的真相,便元气大伤,鱼尾也无法支撑化腿。 江沅无奈,只得将他藏进水晶池底悄悄修养。 好在帝桀这阵子因为萧贵妃害喜,无暇分身顾及她,这才为裴寂恢复元气争取了时间。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听闻鲛人吃蛤蜊能维持行走的状态,不知是否属实。 裴寂望着这盘蛤蜊,表情犹豫、复杂… “怎么?是没效果吗?” 江沅疑惑地盯着这盘爆炒蛤蜊,拣起一个将肉吸进嘴里。 “嗯…还挺好吃的,你尝尝。” “不知道你从哪儿得来的偏方…” 裴寂嘴角噙着笑,一点点地向前俯身,将那盘蛤蜊推回江沅面前,一双眼睛滟得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声音却含糊低哑。 “你知道吗?我爱吃生的…” 江沅:“…” 又命人弄来一盘新鲜蛤蜊,裴寂端着它,起身神秘地走进了内室,很快便空手出来。 不用猜江沅就知道,鲛人吃蛤蜊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但江沅并不害怕,因为她今晚醉得厉害。 . 雨夜将歇,月光拨开云雾倾洒而下,落一地梦幻。 “裴寂,你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吗?” 江沅抬头望着清冷的月光,懒懒地勾着一缕头发在指尖打转。 鹿眼折射的月光莹莹,此时的少女卸了防备,看起来纯洁无暇,让人心生保护欲。 裴寂一瞬间的错觉以为江沅哭了。 “该不会…是你的生辰吧?” 顿了半晌… 江沅闻言惊讶地望着他。 “你怎么知道?” 裴寂无声地笑了,抬手拂开江沅手中的长发,转而顺在她的耳后,嗓音里的笑意懒悠悠。 “通常这么问别人,不是生辰便是忌日,你这样的…少女不知愁,八成是了。” “…无趣。” 江沅见裴寂一语中的,兴致也是蔫蔫,无意识的戳着生鱼脍。 裴寂这才发现今天江沅竟然准备了一桌子的鱼脍。 “还是…那么爱吃鱼脍?” “什么…?” 少女抬头,流盼间满是对他的探究。 第9节 今日他这是第几次失言了… 裴寂扭头咳嗽了一声,又继而掩面说道。 “哦…从前未看你吃过鱼脍,今晚却张罗了一桌子,有些好奇罢了。” 或许是睹物思人,亦或是裴寂的话触景生情,江沅深深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酸全部吐出。 “作为捕鲛人怎会不爱吃鱼呢。可自来了这朝阳城,我便没机会再吃这些了,因为彧王他最不喜鱼腥味…” 少女的声音软糯平静,好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可紧握竹著而发白的指尖出卖了她的内心。 “再过几日便是所谓的沅贵妃生辰,也不知道皇上他可还记得了。” 裴寂垂眸,没再敢看她,只低声喃喃道。 “我一直都记得…” . 昨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 裴寂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水晶池边,全身湿漉漉的。 他努力地甩头,可根本想不起昨晚的后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记得江沅和自己说了要过生辰,然后便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 裴寂震惊了,努力回想昨晚那杯液体…辛辣难入口。 居然是…酒! 喝酒对于鲛人来说,可是大忌! 裴寂懊恼地起身查看,自己的腿倒还没化成鱼尾。 只是昨晚…不知道对江沅做了什么。 快步来到江沅寝宫,裴寂想着,不管怎样,道歉是没错的。 刚准备敲门,门便从里拉开来了,少女脸颊微鼓,委屈地转过半边脑袋,露出了沾染红晕的粉腮,语气中透着嗔怨。 “你来做什么?” “我…我是来…” “道歉就不必了!” 或许还没消气,江沅转身便要关门。 “江沅…对不住,我若知那是酒,定不会喝的。” 裴寂伸手夺门,巨大的力量悬殊,让少女更加觉得委屈不已。 “我又不知道你们鲛人喝了酒便…便会如此…”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孟浪。” 裴寂有些慌神,抬眼瞥见江沅脖颈上那斑斑红痕,更是无措地求原谅。 … 第11章 神差 江沅开始单方面宣布与裴寂冷战。 这段时间江沅只要一见到裴寂便扭头离开,无论裴寂在身后好心赔笑脸都无济于事。 以至于水晶宫里这段时间总能看到一个“谄媚”的小太监恭敬地向主子示好,却从没得到过好脸色。 有些“好事”的宫女便开始在江沅耳边进谗言,大意是若主子不想见到裴寂,她可以帮忙“处理”掉。 这句话一出,惊得江沅一身冷汗,连忙召见了裴寂,以向众人宣告,此太监重新得宠。 这场风波才告一段落。 “裴寂!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你就能再次肆意妄为。” 少女站在裴寂面前,仰着脑袋,小鹿眼瞪得大大的,鼻子微微皱起,显示出她的不满。 裴寂却散漫扬眉,低头应得轻飘。 “啊…不知何为妄为?还请沅娘娘明示。” “你…你…个登徒子!想要装失忆将此事轻轻揭过吗?” “臣不敢!” 裴寂微眯着桃花眼,神采奕奕道。 江沅望着眼前的男人姿态散漫、双手抱胸,正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她,顿时又气壮了些。 “总之…下不为例,以后不准再喝酒了。” 裴寂闻言未动,仍微笑着瞧她。 忽而侧身俯首,薄唇从她头顶轻轻拂过,蛊人的笑声从喉间溢出。 “呵呵…说不定哪日…裴某会被沅娘娘逼着喝酒…该怎么办呢?” … 一瞬间,江沅的呼吸乱了。 . 终于到了沅贵妃的生辰那日,水晶宫里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热闹。 彧王帝桀本想着将萧贵妃诞下麟儿的满月宴与江沅的生日宴同期举行,以贺朝阳城内的双喜。 可不巧那日麟儿变千金。 一时间朝阳城内风向急转,审时度势之人更甚,全都以庆贺水晶宫的生日宴更为盛大。 至于萧贵妃诞下公主的满月宴也只能低调摆筵。 君王不喜“双喜同庆”,这日便携了生辰礼,早早凌驾水晶宫,成了座上客。 当帝桀命人将一匹七彩盈盈的鲛绡呈于江沅面前,布匹耀得旁人不能直视,也有妃嫔勉强瞠目观礼,纷纷交头耳语、艳羡不已。 南海出鲛绡纱,泉室潜织,其价百馀金。 江沅也是第一次见到“体量”这么大的鲛绡。 小时候随母亲捉鲛,有些鲛人会拿出一寸鲛绡来换取求生的机会,通常巴掌大的鲛绡便能换家中好几月的口粮。 现如今能见到足以裁衣为裳的鲛绡,江沅激动地居然忘记行谢礼。 双手捧着鲛绡纱,腾出一只手小心抚上:轻绡文彩不可识,夜夜澄波连月色。 … “嗯哼!沅贵妃,这可是全国一年所上供鲛绡的量,皇上全都赏了您,可见皇上是多宠娘娘您啊!” “老人精”见状,适时地提醒了江沅。 江沅这才回了神,敛衽行礼。 “臣妾谢皇上厚爱!” 帝桀满意颌首,伸手招呼江沅坐于身侧。 美酒佳人相伴,宴殿蛇舞龙飞,前来参宴的妃嫔贺声不断,不用多杯,准拟津头一醉。 江沅今日更是盛装出席,一袭粉色广袖石榴裙,点点繁花迷旁,额间描金九凤欲飞,千青丝高绾成祥云髻,以凤钗讨托,以流苏点缀,些许粉黛,宛若仙子。 她本是准备了留仙舞,想要在宴会上助兴,可一个人的出现,打乱了今晚所有的计划。 . 生日宴行至中途,笙歌鼎沸,一酬一酢间,一袭明黄色长裙旋至舞台中央,看她折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 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头上的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随轻云般曼舞摇曳… 众人的目光皆被舞台所吸引去,江沅亦是惊诧万分。 眼前的翩跹舞姬正是故人,李纤云! 一曲舞毕,李纤云跪拜行礼,喘息抬头间,目光逡巡着,最后与江沅对视了一瞬。 蓦地,李纤云垂首恭谨,冲江沅微微展笑。 彧王帝桀似乎心情颇好,他大手笔地赏了李纤云,便挥袖让她离开了。 之后,水晶宫里依旧声乐清畅、歌舞寥寥。 江沅此时却无心再观宴,她推了帝桀几次递到嘴边的酒,语气软糯娇嗔道。 “皇上…山公倒载。臣妾醉得厉害,请容臣妾暂退偏殿休整片刻。” 彧王眼观佳人醉颜酡,身形弱柳扶风动,也是有些心疼,遂嘱咐宫女好生照料沅贵妃。 待江沅刚从席上离去,便有妃嫔接应了上去,个个软在彧王身边,低声软哄劝酒。 不肖亲眼所见,江沅转身便听那一声声呢喃,倒也肌犹粟栗。 . 江沅来到舞姬们休整的后台,这是她自入宫以来第二次踏进这里,眼前的物是人非,让人唏嘘不已。 环视四周,屏退了前来问安得侍女,舞姬们全都在忙着换衣卸妆,也只有李纤云注意到了自己。 “民女向沅娘娘请安,愿娘娘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还未等江沅反应过来,李纤云便径直走了过来,跪地、双手合十以额头相抵,略带着恭敬和生疏的问安瞬间凝了周围的空气。 这时后场的其他舞姬都过来行礼,江沅有些不自在,一瞬不瞬地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李纤云,心莫名跳得厉害。 “纤云姐姐快快请起。” 话音刚落,江沅便不由地倾身想要扶她起来,却不料对面猛然起身,这让自己的手尴尬地定在空中,上下无措。 “民女与娘娘尊卑有别,一声纤云姐姐,民女担不起。” 第10节 江沅料想自己今晚前来找她,气氛不会特别愉快。可没想到只李纤云的短短两句话,自己就想落荒而逃了。 江沅清了嗓子,稳住了身形,殷勤却略有失望道。 “纤云姐…嗯哼…李纤云,此地不宜交谈,可否挪至行梦楼阁,借一步说话?” 语毕…江沅未等李纤云答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 然而,李纤云也并没有让江沅久等,待向花楼的嬷嬷告了假,便只身到了行梦楼阁。 江沅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终于在见到李纤云的那一刻,放下了。 “纤云姐姐…此地只有你和我,真的不必与我那样疏远,对不住…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这一切。” 李纤云还未行至前厅,眼前的少女便疾疾开口致歉。 “贵妃娘娘…以您现在的身份真的不必和我道歉。过去的事…民女都不记得了。今天来…也只是听从花楼的安排…前来为朝阳城里的沅娘娘庆生罢了。” 李纤云依旧敛衽行礼,毕恭毕敬,徐徐道出。 江沅却有些急了,今日若得不到“恩人”的原谅,余生也过不踏实了。 “纤云姐姐!那日…我却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等李纤云反应,江沅热切地握住了她的手,按捺住心头紧张,想要娓娓解释。 可抬眼却瞥见一人从远处的连廊经过。 身后的翠竹绰绰与男人干净而俊美的五官相映衬,猎猎凉风卷起他红色的衣袍,即便着了太监服,也有说不出的清雅洒脱。 江沅忽地改了口,鬼使神差问道。 “纤云姐姐…你想不想要得到圣宠?” … 第12章 失意 这世上最让人挠心挠肺的事,就是等待。 江沅望着裴寂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没了耐心,她松开李纤云,负手来回踱步。 也许,今晚自己就不该约李纤云来这。 “我…” 终于,对面的人开口了。 “愿意吗?” 江沅似抓住了救命稻草,转身殷切地望着她。 半晌…只见李纤云缓缓摇头。 在希望中失望! “纤云姐姐…对不起,今晚是我唐突了。” 江沅没了兴致,耷拉着脑袋,认命一般喃喃。 “其实…我…” … “李纤云!你在吗?” 花楼的嬷嬷恰巧在此时找上了门,意外地吞没了李纤云后面的话语。 行梦楼阁内,江沅就这样呆呆地望着李纤云离去。 穿堂风吹灭了楼阁内的最后一盏灯笼,黑暗开始拥抱少女,周围散出一种不可靠近的孤独感。 一墙之隔的院外,裴寂斜靠在梨花树下,陪着她…孤独。 . 再回到筵席之上,宾客早已各自散去,只留了宫女候在一旁传话,帝桀让沅贵妃娘娘去龙泉宫等待侍寝。 江沅木然地应着,今晚自李纤云献舞之后,冷戾君王表现得兴致蔫蔫,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不想再同彧王亲近,更不想时时侍奉其左右。 她只愿乐享水晶宫中,偶尔与裴寂逗逗嘴、戏耍这条鲛人。 . 鲛人…此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忽感有人在侧,江沅从膝盖中抬起,鹿眼无措地望着他。 一袭火红色的宫袍,衬得眼前少年明艳,他唇边噙着笑,笑容温暖,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良久,长睫垂下,掩了满心失望。 “来看我笑话的?我知道行梦楼阁那…你没有离开。” 江沅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像刚哭过一般带着浓浓的鼻音。 裴寂愣怔了片刻,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掀起,若有所思地绞着江沅。 终还是撩袍与她同坐在台阶上,偏头似温声安慰般…却说了另一件事。 “江沅…那鲛绡纱算不得上品。你若喜欢,我可以送你全天下最独一无二的七彩鲛绡。” 一时间,少女来不及反应。 “什么…?” 江沅矢口反问,眸底雾蒙蒙的,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的是,裴寂看着自己对彧王赏赐的鲛绡是那么爱不释手,这…让他有多嫉妒! . 这一晚,江沅没有侍寝成功。 可在彧王帝桀那,他与沅贵妃泛水戏天鹅,唱尽不眠歌。 那晚,沅贵妃的生日宴,鲛人低吟,蛊惑了君王。 … 春末时节,夜晚凉意沁人,可水晶宫里鼓吹喧阗,江沅扇舞、裴寂品竹弹丝。宫人贴心地掩住门,将冷凝的风挡在外头,窗棱外隐约可见竹影绰绰,是朝阳城的阴荫。 这几日,或许是那晚的明月芦花,彧王几近颓丧,精力的快速流失只有整日靠补药吊着,无暇顾及这一后宫的红花。 江沅也只是早晚前去龙泉宫问候,因从裴寂那里知晓受迷惑的帝桀虽无身体上大碍,但真亲眼所见昔日冷酷君王神情病恹恹,倒也有些不忍。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臣妾望你早日康复。” 江沅带来了从裴寂那里“威胁”得来的养神丹掺进彧王的补药中喂给了帝桀。 “爱妃别太伤神,孤觉得这几日康健了许多,只怪那晚…沅儿太过惑人…” 帝桀说着又伸出手来在江沅的手臂上来回摩挲,暧昧的态度不言而喻。 江沅抽回手臂将药碗放下,巧妙地回避了一身汗毛竖立。 现在的她对于帝桀,除却感恩别无他情。 眼前的少女起身福了福,熟练地扯出笑容。 “皇上还是多多静养,若…再出现些差池,萧贵妃那里…臣妾可不好交代。” 说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留一室意味深长够心疑君王揣测… . 萧贵妃新得的小公主于明日呈出百日宴,江沅本不欲参与这份热闹,可当晚却收到了“生日宴帖”。 照旧这晚江沅与裴寂歌舞伴乐,不多久便有宫人来报,萧贵妃身边的宫女灵安前来拜见。 蓦地,西天上凭空出现的块怪影状黑云,把金黄色的月牙全部吞没了。水晶宫中更加沉黑、暗淡下来,一切的阴谋或许都在此时小心酝酿。 “沅娘娘…灵安受萧娘娘之托,明日良宵,望娘娘移步雪阳宫的雾月殿,共贺贵主鸾降。” 江沅闻言,捏住酒樽的柔荑顿在空中,粉色衣袖堆在手肘处,腕似白莲藕般灵活地转动着,将一汪琼浆全都洒在身侧。 她转眼望向身后的裴寂,少年墨发微扬,乘兴,手持竹箸浅浅击缶,优雅的陶器发出最后一声沉闷,回荡在水晶宫中。 两人的视线在此时撞在了一起,但见他那桃花眼闪过一抹会心的笑意。 少女莞尔勾唇,眼神忽地明亮起来,眼角的泪痣微微颤着,也跟着带了不易察觉的得意。 “啊…时间过得真快,眼瞧着小公主都满月了。” 江沅收回手中的酒樽,又自斟了一杯,转而看向殿下跪着的女婢,眉目肃然,略一迟疑,接着一饮而尽。 “灵安,回去向你主子回话,明日…我必将赴宴。” . 这日赴宴,江沅明知此去鸿门,倒也没在怕的,只携着裴寂,掐着时辰徐徐离开了水晶宫。 雪阳宫前,依旧是昨日那宫女灵安,来回踱步,不知在此候了多时。 见到江沅只带着一名太监前来祝贺,嘴角不快地向下撇了撇,语气倒还轻快道。 “沅娘娘,快随奴婢进里边,萧娘娘带着公主已等候多时。” 宫女这边说着,脚下也没个停顿,直直引着江沅七拐八拐进了雾月殿。 “娘娘先在此等候,稍作休整,吉时尚余一刻开宴。” 江沅闻言不免有些奇怪,这宫女前后言语不搭,明明在宫门口急切地盼着自己前来,现如今却将自己引来一间无人寂静的空殿是几个意思? “灵安?你确定生辰宴在这举行?” 江沅虽预料其中有诈,但还是狐疑地开口询问。 宫女灵安此时低头欲拉门离去,被江沅这么一问,竟也惊了一个激灵,魂不守舍般,没有搭话,只微微点头,顺手带锁了门。 第11节 当听到门外熙熙梭梭的锁门声,裴寂先一步来到门前用力拉拽,余江沅回头,也只看到一记失望的眼神… 此殿不大,江沅一走进便看到这里随意丢落着布老虎和小木马,很显然是间孩童的房。 可小主人哪去了? 二人在屋内闲逛 … “沅儿…不好了!” 江沅手中正把玩一只布偶,便见裴寂从里屋快步走了出来,面色沉冷,一双深邃的眼眸中,还隐约闪烁着担忧。 第13章 困局 还未等江沅反应,门也适时地打开了,裴寂来不及多解释,一把将她拉到门后面,轻声似安慰道。 “一会你看到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萧贵妃带着一堆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江沅!你给我出来!躲在这里做什么?” 萧贵妃见眼前没人,一转头便看见这对“苦命鸳鸯”:江沅此时正缩在太监怀里,只留一双鹿眼失焦地盯着门口。 眼前的太监身形高大,一只胳膊揽着江沅入怀,不被他人看清美娇人全貌,见有人闯进,他蹙起眉头,冷眸微眯,浑身上下杀意凛冽。 萧贵妃被这眼神叨得一哆嗦,却又立刻摆出了贵妃的跋扈。 “江沅,我好心请你来给小公主过生辰,你无端闯入公主闺房?害我在雾月殿左右等候!” 说完,眼神冷瞥着,径直朝里屋走去。 片刻… “…啊!我的儿!你是怎么了?” 裴寂早有预料般捂住了江沅的耳朵,一阵惊叫传来,接着便是萧贵妃鬼哭狼嚎般嘶吼。 待江沅回神朝里屋走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了。 小公主脸色青紫地躺在小小的床榻上,早没了生气… 萧贵妃跌坐在一旁,发髻散乱,环佩凌落一地,身体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嘴里不禁发出阵阵痛苦诅咒。 “江沅…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呜…江沅,你不得好死。” . 小公主早夭,哪怕彧王帝桀有多不喜这个女儿,倒也还是赶到雪阳宫,处理这件棘手的家务事。 江沅被萧贵妃死死拽着一同跪在大殿下。 彧王帝桀披着一件长衫懒散地坐在高堂上,不耐地捏了捏眉心,不知昨夜又是宿在哪位丽人宫中,萎靡地睨着江沅,眼神疏离又冷漠。 “皇上!请为臣妾做主啊!” 萧贵妃松开江沅,砰砰砰…三下,狠心地在自己的额头上砸出三个大包。 江沅自打见了萧贵妃便没再开口说话,只因身后的裴寂一句“一切有我,”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大殿上一片寂静,冷戾的君王此时绷着脸,一双锐目紧攫着她,迫得江沅不得不开口。 “皇上,臣妾是被灵安这丫鬟引着过来的。” 江沅轻轻开口,不见一丝慌乱,她身子前倾,越过萧贵妃,大力地拉扯灵安的手臂,眼神内的笃定,让人不敢轻易反驳。 “灵安,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说实话么?” 丫鬟灵安被江沅拉着失力,扑倒在地,许是地板的冰冷还是恐惧更甚,匍匐在地的身躯抖如筛糠。 “回…回皇上,沅娘娘的确是由奴婢引着进雪阳宫的,只是…进了后花园,便让沅娘娘稍作休息,没…没让娘娘进小公主的雾月殿呀!” 还未等众人作出反应,江沅便听到身后鲛人低声浅吟… 丫鬟灵安似乎被歌声吸引,做小伏低,不动声色地转头朝裴寂望去,眸光一惊,眼神空洞又迷离。 “灵安!若非由你引领,我怎可知道小公主就在雾月殿?圣君在上,你竟还敢打诳语?” 江沅见灵安的身体软了下去,知道是裴寂的蛊惑起了作用,乘势逼问道。 大殿里猛地刮进一阵穿堂风,从后背直灌脊梁骨,凉得灵安将身体缩成一团,良久,声音闷闷地从衣物中发出。 “回皇上…是,是奴婢记错了…沅娘娘她…” 灵安顿了顿,带着哭腔解释,却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跪在一旁的萧贵妃一把将灵安扯到自己跟前,双手死死掐着她的手臂,柳眉倒竖,一字一字挤出道。 “灵安,你是我身边的丫鬟,此事定要想好了说!你那么疼爱小公主,相信你断不会让她失望的,对不对?” 丫鬟灵安此时早已泪流满面,不知道裴寂的蛊惑是否还奏效,只见她眼神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泪眼婆娑,却偶有弯唇微笑,煞是诡异。 “萧娘娘,对不住了,奴婢想,小公主在天之灵,会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灵安望向江沅,微微展笑。 “但是…也不能冤枉好人。” “所以…回皇上,沅娘娘却是奴婢引着进了雾月殿…只是…” 丫鬟的声音前期铿锵,而后却软了下去,江沅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只是”二字后面是什么内容。 …灵安死了! 就死于众目睽睽的大殿之下,气氛瞬间凝重了起来。 彧王帝桀此时也收了懒散,吩咐身边的老太监上前瞧了瞧情况,半晌得了回复。 “萧晴!(萧贵妃本名)你竟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帝桀一开口便是冷冷的质问,江沅知晓彧王平日昏庸,但在关键时刻倒也能明辨是非。 “皇上…臣妾冤枉啊,明明就是这个江沅,她心肠歹毒,残害我儿…灵安,灵安…也一定是你杀的。” 萧贵妃险些惊声尖叫,恐惧地回瞪着江沅,手抖得厉害,眼里似有野兽蹦出。 大殿之内,一时阒寂… 江沅失望地看着灵安被小太监们抬出去,额间顿时沁出许多细密的汗珠。 裴寂,这回我该怎样脱困呢? . 被念叨的人此时也不好受,不知是替江沅着急还是精力耗尽,裴寂垂首,尽量隐藏那张煞白的脸。 彧王帝桀以手抵唇,探究的目光投向下,来回逡巡。 “沅儿,你…可还有其他人证?” 帝桀将话递给江沅,无论如何…他还是想暂时保下自己一手扶起来的贵妃。 江沅当然知道彧王何意,可她努力回想今日自己所遇之人,寥寥无几。 想来也是蹊跷,除了灵安,来雪阳宫的这一路,自己竟没再遇到过一人! 江沅双手阖十,庄重行礼。 “皇上…除了灵安,臣妾再无遇到他人。” 失望的声音从跪拜的手臂间闷闷蹦出。 “但还请皇上明断,小公主她…在臣妾进入雾月殿之时便没了声响,所以…” 江沅不知道还要如何解释,或许,这次不再被眷顾了。 . “皇上…奴婢可以为沅娘娘作证!” 一道高亢的女声冲破大殿,空谷幽兰,敲冰戛玉。 第14章 乱心 “大胆!何人竟敢来殿喧哗。” “老人精”恐惊扰了圣上,快步走下去,探个究竟。 江沅也是撑头向后张望,她不解,这会儿还有谁能拯救她。 眨眼间的功夫,“老人精”便领了一名舞女上前,只见她身着绯色舞衣,罩着长长的面纱,赤足套着银钏儿,像是时刻准备上台的胡姬而非…凶案的,人证。 “皇上,奴婢有重要物证上呈。” 舞姬跪拜行礼,足间叮当作响,江沅这才注意到那银钏很是眼熟。 “纤云姐姐?”江沅低声惊呼。 李纤云微怔了片刻,没有回应,依旧从容不迫,徐徐应道。 “皇上,奴婢是今日小公主庆生典上即将献舞的舞姬。这条带血的帕子是奴婢经过雾月殿门口无意中捡到的。” “哦?你何时经过舞月殿的?” 座上的帝桀心领神会,却懒懒发问。 “酉时。” “那么沅贵妃,你何时去往的雾月殿?” “戌时。” …大殿一片哗然。 萧贵妃此时也有些跪不稳了,连带着说话都吐不清楚。 “你…哪来的野丫头,敢在圣上面前撒野?我儿庆生,有邀请你么?” 第12节 要不是中间隔了江沅,萧贵妃的手恨不能朝李纤云掐了去。 “回萧娘娘、奴婢为花楼舞姬,今却受邀献舞,礼官那有录名册。” “哼!一张血帕能有何说法?” 萧贵妃强装镇定,笃信这舞姬应不能隔墙听了一耳去。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李纤云挺直了细腰,面上坦然道。 “奴婢经过雾月殿,却也还听到了公主已死,娘娘节哀的话语,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何事,还请圣上明察!”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气敛息,生怕自己的一声喘息便惹恼了君王,下一刻万劫不复… . “萧贵妃!那张血帕莫不是与小公主的死有关,你却想嫁祸他人?” 江沅抬头朝座上的君王看了一眼,见彧王帝桀眸色倏然一亮,锐利目光横扫萧晴。 于是少女大着胆子,骤然提高了声音,厉声质问道。 “什么…什么帕子,我…根本没见过。” 萧贵妃出口语不成调,眼神躲闪,手指僵硬地攥紧袖口,下意识地在地板上来回摩擦。 彧王帝桀缓缓起身,走下台阶。 来到萧贵妃身前,俯首、与之平视,一双深情眼遮了些许冰冷,诡笑道。 “来人啊!快去让太医看看,孤要知道小公主究竟因…何…而死!” 君王语气平淡,若不是他正一手掐着萧贵妃的脖颈,还真以为他在吩咐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可就是这句云淡风轻,狠狠攻破了萧贵妃的心理防线… “噗…!” 一大口鲜血染上了玄色镂金大氅。 “求皇上看到明月的份上,饶臣妾一命吧。” 萧贵妃带着哭腔,紧紧攥住被自己沾染血迹锦袍,丝毫不顾及主人此刻满眼的嫌弃。 “你还有脸提明月?你杀她妹妹之时,可曾想过你还有个女儿叫明月?” 彧王失去了耐心,一脚踹开了萧贵妃,解开了沾血的大氅,接过“老人精”递来的干净绢帕,转身、拭手,动作利落,态度决绝。 女子的尖叫嘶吼充斥着大殿。 “皇上,小公主之前早已太医诊断为胸痹,眼见着时日无多,臣妾只是不忍小公主再为病痛所累,这才…不得已啊!” 此后,朝阳城里的冷宫便叫做雪阳宫。 当晚,江沅便向皇上荐了李纤云,荡人心魄的萧声响彻了君王的龙泉宫。 . 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事情。 裴寂也病了。 萧贵妃一案落定,虽然江沅得以沉冤,但心中不免对裴寂有诸多埋怨。 水晶宫中,少女踢开殿门,气呼呼地朝里走去,全然没留意身后的少年神色苍白如纸。 “裴寂!你这个大骗子,要不是纤云姐姐出来帮我作证,今日被打入冷宫的兴许就是我了…你也是的,蛊惑之术就那么难施展吗?” “你没发现灵安并非受你蛊惑,而是自己良心发现了吗?裴寂!你差点误了我的大事。” 少女自说自话地转身,一个不察,便将身后的美少年扶在怀里。 裴寂无力地靠在江沅肩上,痛苦地皱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裴寂,你…还好吧?” 江沅有些慌了,后悔自己刚刚对他说了那么重的话… 水晶宫里,今日闭门谢客,并且要了一大堆花蛤,据说沅娘娘近日对海鲜馋得厉害。 水晶池边,少女赤足抱膝,焦急地盯着水面。 自裴寂夺走一大堆花蛤游往池水深处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至今还未浮上来。 “真真是愁死人…” 江沅睁着湿漉漉的鹿眼,一眨不眨,眼睫颤颤,小声嘟囔道。 刚刚她忍不住潜进水里探寻了番,却并未发觉裴寂的身影。 这倒是奇怪了,一个鲛人生了病不在水里呆着,能跑哪儿去。 或许是关心则乱。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快去看看裴寂吧,他…将将转醒啦!” 江沅:“…?” . 寝宫内,卧榻上闲闲地斜倚了一个男子,披了曲水赤锦织的宽大袍子,眉眼竟似糅合了仙气与妖气,清丽出尘中携着一丝慵懒感。 见有人来,桃花眼微抬。 眼见着少女蹙眉,慢慢靠近榻边。 半晌,扬了唇角,略带戏谑的弧度,用手支颐,斜睨着江沅,胸腔漫出几声笑。 这一笑不打紧,让原本为他担心的人转瞬竖眉。 “裴寂!你太坏了!枉我还在水晶池边为你担忧,你却在这高枕无忧。” 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衣袍,听见裴寂转醒,江沅一路焦急赶来,下意识地上前,弯腰握住裴寂地肩膀。 略湿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边,渗出的水珠沿着脸颊滑向旖旎的胸间… 裴寂被少女欺身逼近,一瞬间错愕,眼光不自主地移向那颗水珠最终消失的那片雪白处… “嗯哼!说说吧,今晚大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沅这才意识到他俩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遂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 可她不知道自己早已红透的耳根撩拨得裴寂的心弦,阵阵发紧。 “有人…控制了我的法术…” 裴寂仰头看她,直勾勾地,话里多了几分认真。 第15章 出游 “那…会是谁呢?在圣上面前,敢肆无忌惮地动手脚,估摸着也不简单。” 江沅一听裴寂这么说,心下变得不安起来,在寝殿中来回踱步,即便屋内烧着地龙,可一双粉足还是冻得通红。 “我也不知,那人应是下了死手,不仅控制我的法术,还妄图碎了我的筋脉。幸好…萧贵妃那一口血冲破了困术。” “萧贵妃?你是说萧贵妃吐血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靠你太近而被误伤?” 少女转身又坐在裴寂身边,追问道。 “嗯…可以这么理解。” 裴寂坐起身来,为江沅挪了位置,好让她把脚也放上来。 就这样,少女因为趋暖的天性不自觉地将双腿伸进裴寂的锦被中。 粉足…同时也被紧紧握在掌中。 “唉…感觉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以为解决了萧贵妃,没想到‘渔翁’还在后头等着我们。” 江沅苦恼抱膝,下意识地将头抵在裴寂的肩上。 眼前的男人明显一怔,而后靠近了些,顺势抽出一只手,将江沅揽在怀中。 一时间,寝殿内无人再说话。 “江沅…能再相信我一次吗?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就让我照顾你…” 裴寂喉头上下滚了滚,略带着病态的沙哑却饱含无尽温柔。 一辈子三个字终究吞了回去。 江沅也不是未开化的少女,知道眼前的男人或许对自己动了心。 可是…一个破碎的自己,有资格接受一颗真诚的心吗? 神思归位,江沅抬起头,故作不耐地摆摆手,岔开话题道。 “得了吧…照顾自己都吃力,至于我…就不牢您费心啦!” 江沅抬脚准备离开,忽地想到什么,站定,转身,双手环抱,薄嗔浅怒,气呼呼地瞧着裴寂。 接着又凑近了些,呼吸交闻。 “话说…你是怎么从水晶池‘游到’寝宫的?” 裴寂哑然失笑,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思维怎会如此跳脱… 如此…可爱。 “花蛤只是能助我化腿,腿都长出来了我还呆在水里做什么。” “可是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就从你面前走过,你没发现吗?” “又骗我…” “没有…” “我从不骗你…” 第13节 .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转眼便是孟冬。 江沅紧了紧大红茶花缂丝小袄,望着窗外渐渐开始飘起的雪粒,酝酿了一冬的沽城初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沽城虽依山傍海,但该有的严寒酷冬,一样也没落下。 作为捕鲛人的江沅最不耐的便是寒冷,即便屋内烧着地龙,炙热烤人,可自己依旧提不起精神,整日昏昏欲睡。 屋外梅花迎风绽放,那满树的鲜红在雪白的映称下,更显得耀眼夺目。 江沅听着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述壮丽雪景,闻着隐约飘荡的清幽梅花香,略微失望地叹道。 “何不能雪景与夏花得兼,可惜了。” 今日叹息,明日惊喜。 王皇后嫌皇宫多日被丧气所累,于是打算携众多妃嫔一齐去沽山行宫踏雪寻梅、围炉煮茶,热闹一番,增添杲杲暖阳之气。 江沅本不欲前往,一来她与皇后素日不对付,除却刚来那几日对自己的为难,加之往后多少有些误会牵连,所以还是避嫌为好。 二来…自己一直怀疑那日在审判萧贵妃的大殿,妄图伤害裴寂的那位高人…八成是王皇的身边人! 是冬日宴?抑或是鸿门宴? …“娘娘,皇后差人送来绒花,说是凭花赋诗,等到了行宫荔枝香汤,人人都得诗以咏花,若答不上,便…” 小宫女沐兮欲言又止。 沐兮也算是江沅身边的忠心奴,自己几次身犯险境,也亏得小宫女机灵地溜出去通风报信,搬救兵… 江沅不耐地捏着眉心,望着沐兮手中的山茶花,表情讷讷。 “便会怎样?人家泡着温泉,我从旁服侍?” 沐兮闻言,苦着一张老实脸,讪讪点头。 “娘娘…若是不想去,便推脱身子骨病着吧,反正宫中全都知晓娘娘畏寒…” “若皇后她真有心关切,便不会送来这恼人的山茶花!” 江沅的手从温暖的手炉中抽出,接过沐兮递来的簪花,连带着托盘一并利索地扔出了窗外,红艳的绒花斜插在雪地里,煞是惹眼。 荔枝香汤,顾名思义,那是一片种满荔枝树的温泉。 沽城不盛产荔枝,但却有一片只存活于沽山顶上。 那里四季如春,偶有温泉眼嵌入其中,伴随荔枝树的意外结果,经年累月,闻名于世。 与沽山顶的温暖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山脚下的寒冷,皇家行宫建于山顶却难于登上,山脚下常年白雪覆盖,寒冷异常。 所以妃嫔们想要去行宫小憩,不备上足够的御寒衣物,是万万不敢冒然前往行的。 此番大规模地举家前往,想必王皇后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目的么…自然是容不得他人拒绝。 不过三五日,江沅便捏着山茶花,带着些许哀怨,坐上了前往行宫的马车。 这一次,她没有带上裴寂。 江沅怕王皇后醉翁之意不在己,虽说冬天的寒冷对于裴寂这鲛人来说算不得什么逆鳞,但终归还是伤痛未愈,再者朝阳宫空了,也更适合裴寂养病。 可鲛人现下却不领情,临行的前一晚,依旧冷脸赌气,似乎江沅真的要去愉快地游玩,不带上自己。 江沅坐在马车里想着当晚裴寂落寞且傲娇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遂低头板着脸。 没办法,她还是不会开怀大笑。 “想必娘娘也是心生难过吧?” 木兮苦着脸,这会子正为主子即将作诗而发愁。 “无事。”江沅摇头正襟道,遂即又开口问道。 “裴寂…他…” “哦…你说小裴子啊,我们走时,他还在榻上犯懒不起呢。唉…也不知道身体怎的如此羸弱。” 一说到裴寂,木兮转而一脸迷妹的兴奋且心疼,想想自己在宫里待的日子也算久的了,但也是第一次见着如此…标致…的…小太监。 江沅闻言,心下隐着担忧,摇摇晃晃,不过两三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沽山行宫。 第16章 请君 江沅下车驻足,视野便开阔起来。站在沽山山顶眺望,远处缭绕的云烟将脚下的朝阳城遮拢在其中,唯有气吞山河的气势,也令观景者独享这一份渺视天下的酣畅。 江沅而后转身,又被这沽国行宫震撼到了。 但见眼前屋顶金漆雕龙、琉璃作风,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墨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临仙阁”。 推开殿门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任由她经过打量也目不斜视。 穿过长廊,绕过华丽的巨型玉屏,便来到了主殿。 江沅打算先去向皇后请安,不料却被门口小太监婉拒了,转而被告知,自己可以先回寝宫休整,待得半个时辰之后,直接前往荔枝香汤便可。 无法…江沅只得先行回宫,一路上木兮的脸更苦了,眼见着主子要被“惩罚”,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 临仙阁里的寝宫不胜数,占地也十分开阔。江沅单就回到住处换了身便于沐浴的衣裳,所剩时间也不过一柱香了。 一路小跑来到荔枝香汤,哪里还记得前些日子,裴寂替自己苦想的关于赞叹山茶花的诗句。 “呀!沅妹妹来了呀!皇后娘娘也都等候多时了!吟花令准备了吗?” 还未进入香汤殿内,便听见“好事”妃子喳喳地对江沅招呼,引得众人侧目,生怕大家遗忘了还有一场“好戏”。 把门的小宫女得令,也象征性地伸开了胳膊阻拦了江沅。 江沅看着不远处烟雾迷蒙,一个个肌如玉脂的美人坐在其中,或娇俏艳丽,或若芙蓉般清丽,可都…讲着“毁气氛”的话语。 顿时也气上心头,眼馋着阵阵荔枝果香,温润香汤,脑袋也晕乎乎的给自己壮了胆。 “绿罗架上破红裙,占得春多独有君。 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 江沅一气呵成,吟了首令人耳鬓泛红的情诗,并保持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 一时间,香汤殿内静谧得诡异,徒留哗哗地流水声。 “呵呵…此诗…虽难登大雅之堂,可也见你是…用心…了的。” 坐在池子最里面的王皇后闭目养神,任凭小宫女蹲在一旁小心揉肩伺候,舒服地轻声“嘲讽”道。 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 “亏得儿是贵妃娘娘,怎的开口却如此粗鄙…” “终归只是卖鱼的,哪能还多要求人家识风雅。” “呵呵呵…呵呵…” 江沅气不过,心想这破池子不泡也罢,刚准备请安开溜,还是“仁慈“的王皇后发话了。 “好了!妹妹们跟你开玩笑呢!沅贵妃来迟了,还是快就近坐下吧。” 妃嫔们闻言纷纷避开,在温泉池中留下一位最靠近泉眼的位置,温泉水本就温度颇高,更何况泉水眼的汩汩水流状似能烫破皮的沸水。 “沅姐姐快坐下吧,若是再不坐下,可真的还想从旁为我们端茶端瓜果?” … 江沅为难地看着大家“热心”地给自己留的座,脱了衣裳,只着素纱咬了牙迅速往水里坐。 很快雪白的皮肤便烫上了一层绯红,江沅想着此时人多势众,也不好再出头负了皇后的“好意”。 等到江沅逐渐适应了泉眼旁的温度,开始有些享受,又有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在她耳边猛然大叫。 “呀!姐姐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臭的…鱼腥味?” “哈哈哈哈…” 一时间嘲笑声此起彼伏,江沅闻言,埋在水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着,指甲抠着粉肉,被略微带咸的泉水剐割… 鱼腥味…这是江沅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比不会哭更让她崩溃和难堪。 捕鲛人只要吃了鱼,必带着鱼腥味,这对于鲛人有天生的吸引力。 所以她自来朝阳城几乎没有碰过鱼类吃食。 江沅知道,自己在宫中早已被君王冷落,自那日李纤云为自己作证,扳倒了萧贵妃,便独得帝桀恩宠至今,就连此次的温泉行,也是君王携美人迟迟归。 王萱娇这是在明着羞辱她! 江沅气得涨红了脸,转而瞪着她。 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城贵女,父亲是当今的丞相,母亲是长公主,而自己的姑母则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王皇后! 王萱娇面容生得精致,娇靥杏眼、樱唇琼鼻,坐在江沅对面,嫌弃得皱眉,无端惹得玉面起了涟漪。 京城贵女倒也遑多,但如王萱娇般如此尊贵的身份着实不多见,所以也养成了她跋扈骄纵的性格。 但凡是她看不顺眼的,无论地位高低,总能让人在她面前伏小。 可…有一个人特殊,那就是赵凌昱。 众人见江沅脸色煞白难看,也都识相地不再多言。 荔枝香汤殿内无人应声,只留案上的线香冒出袅袅青烟、泯灭得厉害… “娇娇…勿要再多言,这儿都是后宫中的娘娘,你不得无理。” 王皇后见状,柔声地“责骂”自家侄女两句。 江沅眼见着姑侄俩一唱一和,变着法子给自己难堪,加之泉水烫得皮肤火辣辣得疼,这香汤也真真待不下去了。 “呼啦啦”泉水四溅,烫得一旁妃子惊叫连连,江沅旋即起身,一言未发,利落地披上斗篷,径直朝外走去。 “慢着…”王皇后瞠目,快速叫住了江沅,而后扯着皮,微哂道。 第14节 “沅贵妃想必也不会与我那未出阁的侄女计较?估算着圣上也即将临驾,却还有一味安神丸落在了沽山脚下的驿行殿。” 王皇后起身披了件金织牡丹外罩,款步走向江沅。 “这安神丸,圣上每晚可都不能离了它。既然沅贵妃也不打算泡汤,不如替本宫下一趟山吧。” 江沅:“…” 敢情是在这等着自己。 . 出了香汤殿,身后的小宫女沐兮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垮着的小脸瞬间扬了笑。 江沅转头看她,恨铁般轻点了额。 “小丫头,不要总把情绪摆在脸上。说不定哪天…你的表情便会被人永远地定在脸上。” 沐兮被吓得立刻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江沅望了望远处的早已候着的小太监,紧了紧大氅,不再言语,快步朝马车走去。 “劳烦袁公公久等了。” 江沅搭着小太监的手,两三步上了马车,并礼貌道谢。 “伺候娘娘,便是奴才的天职。” 声音嘹亮听不出半点因为寒冷而夹杂的颤音,虽然他的鼻头早已在风雪中冻得通红。 这小太监名叫袁冬,做事颇为稳当,并且善于察言观色,深得王皇后的信任。 江沅带着沐兮进了马车,便觉得内里温暖如春,四角摆着炭火铜炉不说,坐垫上也铺着厚厚的狐裘,并还贴心地摆着手炉。 “娘娘,皇后知道您怕冷,这些取暖家拾准备得可真俱到。” 沐兮早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意识模糊,一进马车便舒服得嘴巴更不想听脑袋的了。 江沅则不再理会,靠着一侧卧榻,打算闭目养神。 这沽山并不高耸,可这天气却冷得出奇。 出了临仙阁,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鹅毛雪,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越往下走,江沅明显觉得马车行进困难,车轱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吱呀作响,也算与这风雪打了个平手。 “袁公公…你快进来暖和下吧。” 江沅不受冻,此时睡意频袭,可想着马车外还有人为自己驾车便有些于心不忍。 “牢娘娘累心了,奴才不冷!” 袁冬说完,又是抽了一鞭子,加速了马车。 沐兮此时却突然觉察有些不对劲,沅娘娘是上了马车就睡觉的人,自己会因为无聊,经常掀开车帘隔着防寒纱瞥了沿途一路。 而这条下山路,绝不是之前和众人一同上山的路径! 上山的路虽是寒冷,可风雪并不盛,如今下山前往驿行殿,应是上山便能路过的,哪像现在的大雪封山… 似是…无路可走? 沐兮想到这,惊厥一身冷汗! “娘娘…大事不妙。” 小宫女刚推醒了江沅,意外发生了。 “哗哗啦…”一阵天旋地转,江沅瞬间被卡在马车里,而马车被一阵雪崩压得几近变形… 沐兮死死护着主子,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得大哭。 江沅努力地推开着车窗,想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袁公公!你还在外面吗?” 万籁俱寂,徒有落雪沙沙作响。 江沅不死心地发问… 当然不会得到回应,这一切本就王皇后设的局! 她恨自己,恨不得找机会杀了自己。 醒悟了这一切,江沅有些后悔了,倘若裴寂在身边…自己不会这么被欺负。 越想越难过,嘴角也是越扯越大,最终江沅难过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沐兮,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做不好,还处处惹人讨厌。” 在她身侧的小宫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得不轻,但却还努力保持镇定安慰她。 “娘娘不要吓奴婢,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此次不过是一场小风雪,我们都会平安的…” 又是一团雪压着树枝砸了下来,打断了木兮的自我打气。 江沅眼见头顶的马车壁快支撑不住,咔嚓声时不时敲着两人的心房,一刻不得安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见得显出了皂色。 周遭一片死寂,寒风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一刀刀割走江沅的意识… 然,便是此刻… 少年一袭绯衣无风自扬,自梦境中朝她走来… 第17章 入梦 “咯吱…咯吱…”江沅听着踏雪声,迷蒙转醒。 寒风依旧在雪野上呼啸,身后的脚印很快又蒙上了新雪,平整而洁白,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江沅被冻得又搂紧了身前的“热源”,而此时的“热源”却猛得一颤,遂即放松下来。 裴寂微微转首,喉头上下滚了滚,可还是哑着嗓子。 “…醒了么?” 江沅挣扎地抖了抖背上的积雪,以减轻他的负重。 “嗯…裴寂…有你真好。” 美人伏于山野,雪粒纷纷然,落于她的发间流苏,他的额前长睫。面上眉目间,风雪欺盖。 裴寂背着江沅,置于这漫天飞雪,是满目纯净的白。 江沅又陷入了昏睡,伏在裴寂的背上,伴随着有节奏的轻微颠簸,不知不觉,又陷入梦境。 这一次,绯衣少年朝自己款步走来,桃花眼里带着几分缱绻,嗓音撩心入骨隐匿着笑意。 他蹲下身,玩味地捏着自己的小肉脸。 “江沅…你怎的还在睡觉,真是太懒了!” . “江沅!江沅!你快醒醒…别睡了。” 依旧是熟悉的嗓音,可带着几分急切。 江沅冷得打了一个寒颤,睁眼便看见裴寂一身红衣趴在地上,痛苦地拽着自己的手。 一头墨发扎眼的铺在雪地里,苍白的脸似冰雪雕与这天地几乎融为一体,绯衣单薄,湛蓝的鱼尾在划拨着积雪… 鱼尾!? 江沅猛然清醒,迅速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在裴寂下身。 天啊,自己对他做了什么? 明明知道裴寂他负伤未愈,明明可以摘了手串让他找不到自己,明明能够不必在皇后面前逞强… 江沅无措地搂他入怀,环顾四周,依旧茫然。 “裴寂!你是疯了吗?” 她不会哭,可此时略显哽咽的嘶吼更让人心疼。 少年微微偏头,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抚向无措的少女,拇指轻覆在那颗泪痣上。 摩挲… “咳咳…沅儿…你听说过吗?无舟难自渡,无解不疯魔…咳咳…而你…” 江沅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下一刻捂住了少年的嘴。 “别说话了,你这个傻瓜!眼泪不肯给我,倒是肯为我舍命…” 傍晚的天,寒风更甚了。裴寂无力地垂头,背脊微弯靠在江沅怀里。 那双桃花眼敛了沉寂,嘴角却却抿着满足的笑。 “江沅,因为是你,都值得…” 又刮过一阵风,最后三个字随着风雪隐着消散,江沅没有听清。 她努力地搂紧他,想给他再多一点的温暖! 裴寂强撑着安抚她… 暮色渐浓,大雪照亮整座山头,也照亮少年沉睡的脸。 她一次次地想将他从雪地里拉起来,又一次次地狼狈跌倒,大雪的冷酷无情似要将他俩拖入深渊。 在这片狼籍中,江沅无声地笑了… 也罢…与他同死,自己也是愿意的。 从此捕鲛人的使命?江家的密辛?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 一场大雪几近封山,江沅抱着裴寂于这风雪之中快要塑成冰雕,任凭意识如何挣扎,怕是等不到寒去万物生。 第15节 “哒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杂乱中富有强有力的喊号声,声声震穿江沅的耳膜。 “有救了!” 江沅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努力地站起身朝车队挥手。 一列火把队伍宛若遒劲的火龙,在雪山里逡巡,似要将这恼人的寒冷全都吞噬。 待得马车队伍稍近一点,江沅这才看清领头的两匹身材高大的马,居然是上等的踏雪乌骓。 再看后面的马车,金丝楠木车架、牟钉全用黄金包裹,如此的繁贵富丽,在这沽国里怕是不会再有第二辆。 车队似听到有人呼喊,于是踏着风,加速潮江沅这边驶来… 江沅彻底吓傻了,那领头的马车飘扬着黑底镶金边旗帜,上面赫然写着“沽”。 算算时辰,这会应是彧王帝桀携美人上山的时候,江沅只顾着求救,压根没想到所求之人居然是彧王。 这下糟了!若是彧王见着自己的妃子抱着一只鲛人受困于雪地里,那长多少张嘴也说不清了,脑袋即便用铁水焊死了,怕是也要分家… 江沅急得在雪地里满头是汗,眼见着马车行将在目,还是快点将裴寂藏起来罢! 于是,大雪皑皑的半山腰,一妙龄女子裹着大氅,不顾形象地在地上疯狂刨雪… 苏和静掀开车帘,远远地,便看到了这一幕。 作为混血鲛人,视力是极好的! 马车内,香炉袅袅青烟,伴随着极度升温的暧昧氛围,不禁令车内的人散了意识,只想沉醉其中。 帝桀拉过苏和静的柔荑,放在鼻尖轻嗅。 “车外寒风刺骨,仔细了身子!听侍卫们说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到临仙阁了。” 此时有些意乱的君王,抱起身旁的美人,不时地轻吻,嗫嚅着好似在安慰自己。 “爱妃怕是等不及了?不如…” 苏和静此时哪有什么陪着昏君玩乐的旖旎心思,当定睛瞧着那挖雪的少女的身旁居然躺着一条鲛人,自己就再也坐不住了。 “皇上…今日臣妾舟车劳顿,身上染了风雪,恐扰了皇上精神。等得回了行宫,待臣妾梳洗干净再来伺候皇上,可好?” 帝桀低头见怀中美人玉脂般面容苍白,发髻松散,鬓边刘海乱了眼角,确有几分憔悴,可怜卿卿的模样倒勾得他几分心疼。 于是松开她,罢了。 马车欲继续前行,却突然听前方侍卫来报。 “禀陛下,前方雪坡上似有二人…需要救援。” 彧王此时被“强行”捺住“天性”正躁郁难抑,听见有人阻拦了马车,无名之火更是无根乱窜。 “将他们拉走!若再敢拦车…鲨无赦!” 冷酷的君王不耐地捏着眉心,没有了安神丸,怕是这头疼病起得厉害。 近日也不知怎的,越来越依赖这江湖术士制造的药丸。 “皇上…再忍耐下。皇后心细,应该是将安神丸提前在行宫备下了。” 苏和静贴心地起身,为帝桀按摩头部。 知道帝桀如今也离不了安神丸,今日也是特地让下人们遗落下来。 这老皇帝!困了裴寂…非要你偿命不可! 马车没有停下,前排的侍卫瞥了一眼用火红兜帽盖住脸的少女,只一抹细腻如玉的尖下巴,差点让他失了魂。 身旁的人也是一袭红裳,大雪覆盖了半身,紧闭的双眼因浓密的睫毛而撑了半伞雪,墨发张扬铺地,不明性别的美,看的人惊心动魄。 江沅身旁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低着头,听着快要蹦出嗓子眼儿的心跳声,是又庆幸又失望… 待得最后一辆马车经过时,却突然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不远处第一辆马车也停下了… 什么情况,是不是被发现了? 江沅抖着身子,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积雪,抬头朝前看了一眼。 果然,第一辆马车有人下来了! . 远处一娉婷款款朝江沅走来,只见她身披紫金色织锦镶毛斗篷,撑一月白芙蓉伞,逶迤拖地的蝴蝶纹百褶裙随着生姿摇曳若隐若现,散发淡淡灵气。 一头亚麻色长发云髻峨峨,斜插一支镂空金步摇,脸蛋娇媚如月,眼神顾盼星辉。 “苏和静?” 江沅惊讶地望着似仙女,但眉眼间正是那混血鲛人无疑了。 苏和静依旧撑着伞立于风雪之间,支走了侍卫,却仍旧绷直着背,睨着江沅。 “很惊讶么?” 江沅没有说话,原来一直都不是自己的纤云姐姐受宠,彧王帝桀纳入后宫的美人,正是眼前的苏和静。 旁人看不透她的魅术,可作为捕鲛人的自己,压根不受蛊惑。 即便苏和静再是一番可人之姿,在江沅眼中,依旧是那个满脸雀斑的混种鲛人。 苏和静无暇顾及江沅的想法,转向看着躺在雪地里早已晕过去的裴寂,满眼的心疼… “江沅!你真是个害人精!” “你知道裴寂为了你,就连…皇…算了!你也没有心!” 苏和静说到一半的话又吞回去,江沅倒也没在意,如今不光是裴寂,自己的脑袋也因为寒冷冻得晕乎乎的,根本没有意识思考。 “苏和静,我知道你恨我,眼下也不是你我争斗的时候,裴寂他…你救救他罢。” 江沅强撑着站起身,也想将裴寂从雪地里拖出来,见苏和静依旧无动于衷,顿了顿。 “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 临仙阁,瑶仙殿内。 江沅躺在温暖的卧榻中幽幽转醒,犹记得自己对苏和静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冷得也失去了意识。 是谁救了自己,不用想也知道。 “你别误会!上次你放了我,这次我救了你,我们两清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苏和静冷不丁地出现,语气也冷冷的。 “嗯…” 江沅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救命恩人。 “裴寂他…怎么样了?” 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东西,江沅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失去他,会怎样。 “他没事…只是劳累过度而已,暂时化不了人腿,我把他安排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修养。” 半晌,苏和静转头望向她,低声似威胁。 “江沅!你放了他罢。” . “呵呵…爱妃,这是想要放了谁呢?” 彧王帝桀禁了下人的通报,掀开了翠色珠帘,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第18章 神往 江沅没想到这会彧王会进来,更没想到他居然听到了苏和静与自己的对话。 也不知道帝桀他听去了多少。 “皇上怎的如此心切!臣妾将将梳洗完毕。” 苏和静眼尖地迎了上去,一袭蓝色华贵金丝裙像只翩跹起舞的花蝴蝶在君王身边围绕,腻人的脂粉气瞬间哄得帝桀有些心荡。 但冷酷君王终是心揣城府,他松开苏和静,还是沉着脸又问了遍。 “你们俩刚刚在说的什么?静儿,你别以为凡事都能瞒过孤的眼。” 瑶仙殿氤氲得龙涎香也没法掩盖这稍显焦灼的氛围。 帝桀转头看向正躺在榻上的江沅,眸色难得清明,深沉近墨。 江沅无奈,只得先爬起身请安… “沅姐姐…你别怕,还是大胆地说出来吧,皇上会为你做主的!” 床上的少女被苏和静没来由地提点,弄得满头疑问,看向她,鹿眼无措地圆瞪。 “皇上,沅姐姐她受到了惊吓,或许还可能中了毒,容臣妾向皇上禀明始末。” 苏和静突然敛衽行礼,眼睫垂下,毕恭毕敬地答道。 此时的帝桀听说江沅病了,顿时眸色转柔,但依旧负手站立,沉默不语。 “沅姐姐,那个袁冬,你还是放了他吧。” 袁冬?苏和静居然知道他!? 不管了,江沅瞬间头脑风暴,决定赌一把。 “咳咳…皇上…咳咳…臣妾今日真的要感谢静妹妹的救命之恩。” “哦?此话怎讲。” 彧王脸色稍缓,踱步于交椅边,掀了衣摆靠坐上去。 “今日皇后派臣妾去山脚的驿行宫去取皇上每日需要的安神丸。不料将将取回,便被皇后身边的太监袁冬要夺了去。臣妾不明所以,拼尽力气保住了一颗,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吞丸入腹。” 第16节 江沅说到一半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看来这寒疾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 苏和静向江沅使了眼色,秀眉微蹙,语气戚戚道。 “这抢药丸的动静就在我瑶仙殿前,我一出门便见沅姐姐面色苍白,似是将晕不晕的。袁冬见我来便一溜烟跑得没影儿了。” “袁冬这厮不识好歹,中途差点还误伤了臣妾,皇上…您瞧。” 苏和静说着露出侧脸的脖颈,既然有些泛着红印。 彧王听了来龙,现下已是了然,眼瞧着两位爱妃接连被那太监所伤,原本消弥的火气又滕然四起。 “袁冬?他是皇后身边的人!” 不是疑问,是确认。 帝桀面若冰霜,玩味地咂摸着下巴,眼神凌厉地瞧向远方,似一头发现猎物的雄狮,在等待抓捕的时机。 . 约莫又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帝桀象征性地关怀了两位宠妃,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帝王本就生性多疑,江沅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呼呼…又要谢你一次。” 江沅松了神经,卸力地跌回床榻。 “呵呵…不客气。” 苏和静皮笑肉不笑地回怼假笑,努力告诉自己,此番帮了江沅也是在帮裴寂。 “你怎么知道袁冬的?” 江沅还是抑制不住地好奇。 还未待苏和静开口,忠实丫鬟沐兮冲了进来,满目愁容地跪在江沅面前。 “娘娘…奴婢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说完便是嚎啕大哭。 就在沐兮痛哭的间隙,江沅已将其中之事猜得七七八八。 主仆二人遭遇雪崩之时,自己早已交代沐兮如果有机会出去,务必将那安神丸讨回,可见这小丫鬟不辱使命。 “沐兮,快别哭了…眼下有件正事我问你。” “那个安神丸你有没有被袁冬抢走?” 江沅拿着绢帕替沐兮拭泪。 半晌…好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江沅再次安心地躺回床榻。 少女娇俏的嗓音冷不丁地发出疑问。 “唉?对了!你那白净的脖颈能有什么给皇上看的?” 苏和静懒得搭理,翻了白眼摇曳地离开了。 江沅忘记了,混血鲛人的易容术是对捕鲛人无效的。 . 是夜,一少女提灯,拎着素缎雪绢裙,行走在沽山一处隐秘的湖边。 暮色坠浓,乌云避月,人迹踪绝,若非来探望裴寂,江沅紧了紧肩上的月白色狐裘斗篷,四下张望了番,心想:谁愿意来这寂寞之地啊!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江沅踩于雪地的沙沙声,许是湖面下有温泉眼,鹅毛般雪片飘落的瞬间,便被黑曜石般水面吞没。 江沅愣怔地望着湖面发呆,鹿眼朦胧被湖面的蒸腾氤氲着水汽。孤身到这的少女,平日纵使胆子再大,这会也会觉着寒怵。 就在此时,湖面忽然无风起浪,墨瞳中闪出一道剑影,跃出湖面,飞速地朝江沅身边游来。 俯冲至湖边,一个挺身上岸靠坐在江沅脚边,仰头、墨发张扬、桃花眼笑得懒散不羁。 裴寂的眸子明亮如水,羽睫忽闪,英俊的容颜神采奕奕,早不见了那日躺在雪地里的孱弱少年。 “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这一句是鲛人语,浅浅低吟、似来自深海虎鲸低啸,清洌又沙哑,带着阵阵蛊惑… 江沅望着眼前的美好少年,不禁蹲下身,抚上他的脸颊,冰凉的触感惊得裴寂心颤。 “手怎的如此冰凉,这里天寒地冻,你真不该来。” 裴寂说完便将少女的双手拢在掌间呵气,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捧了世间最珍贵的宝。 江沅俯身与他四目相对,她看着他狭长的桃花眼,认真又笃定的说。 “别再为我犯险了。” 少年原本温柔的笑定在脸上,只有蓝色的鱼尾在觳波利荡漾,似显示主人内心的烦躁。 “是不是苏和静跟你说了什么?” 裴寂蹙紧眉毛不悦道。 “没有…若不是她,今日你我哪有再相见的机会。” 江沅赶紧摇头否认道。 “只是我突然有些想通了,平日是我太自私了,一味地圈着你,却从未征询过你意愿。” “呵…你又怎知我非不愿…” 他将她的神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心里颇有些冷然,却依旧执拗地抢话道。 “可…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你的过往…” 江沅避了裴寂的目光,贝齿微咬下唇,眼睫微垂,那颗泪痣也跟着颤颤。 一阵哑然… 少年突然拽了江沅的手腕将二人拉近,心贴心的距离,呼吸交闻。 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我的过往…你曾经参与过!” …!? 江沅闻言,猛得瞪大鹿眼看着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自己根本没有与鲛人打过交道,也不记得母亲曾经放过哪只鲛。 裴寂见江沅被自己的话语吓到,想着此事也不便操之过急,于是另打了马哈哈。 他举起手腕,暗蓝色的刺青时不时地耀着光。 少年委屈巴巴地道。 “江沅…你看这手串嵌入我的皮肤里,你的未来注定要与我绑定,不是吗?” 此时,江沅戴的手串忽明忽暗,与裴寂的刺青呼应,这是另一种的心灵相通。 每每在寒冷的天气,江沅的意识就会慢半拍,还未来得及消化裴寂的过往,这会又被自己未来束缚住。 “什么绑定不绑定的,我既然答应放你走,蓝色手串我自然有办法收回。” 少女依旧执着且认真地答道。 裴寂听后简直要气笑了。 可依旧耐着性子,无奈地望天,叹气道。 “江沅…你知道吗?你的未来若是没有我的参与,会很惨。” “我可是贵为皇上的妃子,哪里惨了?” 江沅有些生气,她抽回自己的手,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等着裴寂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眼前的这只鲛越来越口不择言,连诅咒的话语都说上了。 又是一阵寂静,而后冷冷的声音响起。 “若是我说彧王大限将至,你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妃子都会殉葬,你该怎么办?” … 今晚见他,是第几次震惊了! 江沅迅速捂住裴寂的嘴,小声警告道。 “你不要命了啊…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说!” 桃花眼微眯,带着不屑一顾的笑,裴寂轻轻将她的手拿开。 “我既然敢说,就不怕被人听到。有太多的人想要害他,帝桀的死…或许是顺应天命。” 江沅垂眸、一言不发。 是啊,许是宫里待得太久,养尊处优惯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抗争不过命运。 “那你说,他…还有几天会死。” “这个…我不知,但应该不会太久” “所以…江沅…随我走吧。我们找一处靠海的地方,搭一座茅草屋、做一艘渔船…做一起你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裴寂努力站起身,鱼尾从出水的那一刻瞬间化成双腿。 江沅视线追随他颀长的身型,从俯视变为仰视,语气有些心疼道。 “你的伤还没有好得彻底,别乱用法术。” “旁的事…你别去管!我就问你,可愿随我离开。” 裴寂捞起江沅,握住少女的腰身,桃花眼炙热地追着少女的目光,急切地想要答案。 “我…” 此时,沽山的天、拨云见月,银色的月光晕得二人周身朦胧,一切仿佛梦境般不真实。 第17节 江沅刚想开口,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不远处的树枝折断了。 … 第19章 窥秘 江沅猛地朝身后望去,只见那道身影踏着干枯的树枝飞快地隐进了山林,惊得鸦声四起。 裴寂正打算使了法术跟过去瞧瞧,却被江沅拦住了。 少女四下张望了番,一脸担忧地对他说道。 “裴寂…能做下三滥的偷听之事,想来并非善类。你受伤未愈,还是小心为好。” 裴寂闻言,顿了顿,还是收了法术,走到那棵折断树枝跟前,却见皑皑白雪上覆了一页黄色信封,煞是惹眼。 “呵呵…确实听到了惊天消息,吓得丢了这么重要的物件。” 江沅疑惑地走上前去,拆开那封信,上面赫然码了密密麻麻几页纸的名字… 看了半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居然是一封征兵书! 征兵书,历来都是兵部负责。皇家行宫是什么地儿,这封信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唯一的解释…有人在秘密征兵! 目的…不言而喻! . 手抖了半天,终是将那封信收好揣入怀中,与裴寂告别,打算快速回到自己寝殿慢慢捋一遍。 那鲛人不放心,执拗地非要送自己回来,江沅婉拒了好一会,又举起手腕上的蓝色手串,再三保证,必要时会感应他。 裴寂这才一游三回头,目送江沅离去,而后高高翘起蓝色鱼尾,一个猛子朝湖底扎去… 山野的雪停了,却无端起了雾。朦胧的月光刻出了枯藤的狰狞,眼前的白雪延绵近墨,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江沅紧握油纸伞,一手攥紧了斗篷,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向宫殿群…就快到了。 再有几步就到了士兵严密把手的临仙阁后门,江沅松了口气,提着绢裙,步伐更加轻快地朝前走去。 遽然!一阵风略过头顶,黑影侧身跃在江沅眼前,后腰被大力压得剧痛。 一个转身,江沅便被带到了一颗老槐树后面。 带着厚茧的手掌掐得脸疼痛不已,江沅用力地拍打,却着实毫无撼动之力。 “别动!江沅!” 黑衣人压低声威胁。二人如此靠近,寒冷的冬日,江沅感受此时传来的温热气息,却有如危险的藤蔓被勒住了脖颈。 江沅不再动作,眨巴着鹿眼示意自己会老实听话,黑衣人手上的力才松了几分。 一旁的士兵巡逻到此,似是听到了动静,而后留在他们附近来回逡巡… 黑衣人此时有些急了,眼见着士兵越集越多,转头对江沅说道。 “把刚刚捡到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便鲨了你!” 果然…他还是听到了。 江沅露出无措的鹿眼,表示自己不懂他的意思。 黑衣人沉默了,依旧稳了手中的力道,制住江沅,像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刻板木偶。 而后抬眼望着她,清隽的眉眼藏着沉冷的眸,漆黑望不见底。眼窝很深,眼神露骨地带上了攻击性,犹如出笼的野兽,饥渴地盯着猎物。 “江沅!再不拿出来,我就要自己动手了!” 江沅满是抗拒地直摇头,双手被他桎梏在身后,且用刀抵着,无法捏诀与裴寂感应。 士兵巡逻到这,与自己只有十步的距离…可这里依旧没人注意。 眼见着黑衣人利索地绑住江沅,转了刀锋,手腕慢慢游移到她的胸前。 不怀好意地微眯了眼睫,墨瞳里满是坏笑。 “是…这里么?” 黑衣人用刀尖挑了斗篷,就再要割开衣襟的一刹那,江沅猛得用头顶了他的脖颈,黑衣人吃痛松开她。 “王萱娇!” 黑衣人听到这个名字,惊恐地朝后看。 不远处,江沅看见了“救命恩人”朝这走来。 王家贵女天性爱自由,这么大冷的黑天敢只带着一个丫鬟出门,不用想也知道,暗卫就在附近。 江沅这一嗓子来不及引来士兵,好在王氏贵女的暗卫,如江沅预料般从四面八方跳了出来,各个抽出刀横在黑衣人面前。 呵呵…插翅难逃,也不过如此吧。 “多谢女郎相救!” 江沅平复了气息,站在王萱娇面前,仍旧令贵女惊魂未定。 望着眼前被暗卫制服的黑衣人,震惊地看向江沅。 “沅娘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还未待江沅开口,被刀架着的黑衣人却率先抢了话头。 “娇娇…是我。” 那声音不似刚刚的威胁,却仍低沉沙哑,也如春风般温暖撩人。 江沅:“…?!” 王萱娇惊得杏眼圆睁,半天才缓过神。 大声对暗卫呵斥道:“你们快走开!仔细伤了煜哥哥!” 王家贵女兴奋地跑向黑衣人,眼神晶亮地瞧着他,毫不犹豫地钻进他怀中。 “煜哥哥…你总算回来了。今晚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王萱娇娇憨地抬着脸望着他。 江沅望着她白皙的侧脸也不知道是不是胭脂过红,一直红到了鬓角去。乌浓的笑眼,笑花溅到眼底下,凝成一个小酒窝。 “王萱娇!你放肆!” 王皇后不知何时带着一堆婢女侍卫出现在人群中。 许是见到自家侄女大厅广众之下居然和一外男搂搂抱抱,亦或是因为有事匆忙赶来,王皇后今晚脸色很是不好。 就连头顶上的凤钗也是歪到了一边,看着有些…失了体面。 听到王皇后的责骂,王家贵女不但没跟黑衣人分开,反而直躲到了他的身后,语气糯糯的,没了往日的跋扈。 “姑母…侄女知错了。但是我真的很久没见着煜哥哥了。” 王皇后见自家侄女这么没分寸,不由得脚步踉跄,只能在婢女的搀扶下勉强立住了皇后的威仪。 “娇娇…你糊涂!且不说他是不是赵凌煜。就是这黑天瞎火之时,你也不能跟外男拉扯。你…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呐!”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抬手连连扶额。 … “皇后娘娘…臣知错!您别怪娇娇。” 黑衣人闻言,此时才拉下黑色面罩,露出了一张清隽的脸。 面如冠玉,斜飞的英挺俊眉之下,却有一双子夜寒星般的黑眸,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着男性刚美之气。 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完全拢住了王萱娇,使怀里的女人尽显小鸟依人。 江沅也是惊讶地半天没说出话来。 “还真是你…不好好在外海待着抗击倭人,私跑出来…可是欺君之罪!” 王皇后也没客气的,一想到自家侄女的名誉今晚受损,恨不能马上治了他的罪。 “皇后娘娘恕罪!前方抗倭暂时取得阶段性的制胜,臣只是提前回来了而已…今晚唐突了女郎…臣愿意负责!” 赵凌煜说着便单膝跪地,作揖、叩首。 这一举动真真把王萱娇感动坏了! 要知道她都已经年满二八,再不出嫁,真的要成京城笑话了。 再者,京城的王孙世家都不敢贸然前往丞相府求娶贵女。 大家心知肚明,王家贵女非赵家将军不嫁。奈何将军一心保家卫国,始终没有儿女情长的意思。 今晚…王萱娇算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 . “你今晚…这身打扮…依本宫看,可不像是来找我们娇娇的。” 王皇后并未打算成全这对“苦命鸳鸯”,她睨着赵凌煜,一双杏眼盛满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皇后娘娘误会了,臣为了早日与娇娇相见,从外海赶来骑瘫了三匹马,日夜兼程地赶路,这才未来得及换下夜行衣。” 赵凌煜说着话,目光却不时地瞥向江沅,嘴角玩味地勾了勾。 王皇后听后还是不买账,语气生硬沉冷地继续逼问。 “我可听说你今晚不仅与娇娇见面,还挟持了贵妃沅娘娘!” … 赵凌煜一愣,脸上滕地升起一抹不可思议。 半晌,他大步朝江沅走来,猛地单膝跪地,抬首,清隽的脸庞写满真诚。 第18节 “臣…有眼不识沅娘娘,还以为…是路过的…宫女,本是想问了娇娇的住处便好。没想到唐突了娘娘!还请娘娘责罚。” 说罢,抱拳、叩首…一套独角戏下来,震惊了众人。 头点地的一霎那,他就知道,今晚自己着实体会了把危险境遇后的,那独善其身的快|感。 江沅微微皱起眉,将大度表现的恰到好处。 面对赵凌煜的“道歉”,江沅带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认可,而将更多的惶恐之情悄悄隐了起来。 赵凌煜…这个人,不简单! . 江沅绷着神经,直到回到自己的寝宫都还良久未干松懈,忠实丫鬟见娘娘回来半天还未解了斗篷,不解地问道。 “娘娘,夜已深了,娘娘可否还要出去?” 江沅听了连连摇头,她哪里赶再出门。 若再碰上一次赵凌煜… 简直不敢想! 江沅支开了丫鬟木兮,又推窗朝纯粹的黑夜里四处瞧了瞧,除了特有的鸟儿鸣叫声,便是自己咚咚乱撞的心跳声。 从怀里掏出那封信,江沅又仔细看了遍,信上除了百余人名和预拟的军职,并未再多留只言片语。 江沅仔细翻查了良久也没再找到有用的信息,该信封字迹只是普通的楷书,也没有任何名称指代。 这封信有如“烫手山芋”般,被怕冷的自己捡着了。 可一想到今晚的赵凌煜… 在没搞清楚事情原委之前,这封信倒是成了自己的“保命符”。 . “咚咚咚…” 门口意外地响起了敲门声,惊得江沅差点没失手打翻烛火烧了信件。 第20章 纠缠 房间里的烛火摇曳,烛芯滋滋作响,江沅打开门便看见刀削般的下颌线半隐在门边。 “怎么…?吓到你了?” 赵凌煜声线温柔,恐惊扰了睡梦人。 说完,他浅浅地勾笑,笑得冰冷又邪气。 门外忽地吹进一阵夜风,他长身玉立,被吹得衣袂飘飘,却冻得江沅浑身发颤,只觉得有阵刺骨的冷意从脚底一直窜到心里。 赵凌煜没再看江沅,而是径直朝屋内走去。 “赵凌煜!你一外男深夜闯入皇上妃子的寝宫,这传出去…十个脑袋都不够鲨的!” 江沅双手抱胸站在门前,警觉地看着那人很是“自觉”地坐在八仙桌前,气定神闲地自斟自饮。 “哦?是吗。若是此事被较真,沅娘娘你…觉得自己能脱得开身吗?” 赵凌煜慢慢托起那碧色茶盏,玩味地拂弄氤氲的茶气,而后慢慢抬眸看向她,清隽的唇角噙着笑,眼中倒映着烛火,光华流转。 暧昧的氛围拉扯到了极致,可江沅此时却觉得痛苦不堪。 她冲过去,双手撑在桌边,俯身咬牙道。 “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赵凌煜忽地伸手,掐住了江沅的脸颊,微微拽近了些。 “江沅…我今晚既然敢来找你…就不怕承担任何后果!” 男人抬首靠近了些,对着她的那颗泪痣轻轻呵气。 “别逼我…用强…” 说是迟那时快,江沅突然大喊。 “沐…” 兮字尚未脱口,便又被赵凌煜捂住了嘴。 门外的风突然吹灭了屋内的蜡烛,江沅努力地适应黑暗。 赵凌煜在黑夜里更是肆无忌惮,动作如白日般灵活。 他纵身跃过桌子,一把拉住想要逃跑时江沅,利索地将她锁进自己的怀里。 “登徒子!我可是皇帝的妃子,你竟敢如此对我?” 江沅感受着“热源”的靠近令她非常不适,一瞬间感觉这热度扩散脸颊,蔓延到耳根。 “哈哈哈…那鲛人不是对你说了么,皇帝将死,未亡人…的结局,啧…” “你…!简直无耻!” 江沅气极,没想到堂堂沽国镇国将军居然如此难缠!完全颠覆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枉费王家贵女对你痴心一片,她要知道你是如此轻浮一人,真的是芳心错付了!” “彼此彼此吧…你贵为皇帝宠妃,却跟一只鲛勾勾搭搭…这要是传出去…恐怕是等不到成为未亡人咯。” 赵凌煜又笑了,他挑了挑眉,借着月光,勾勒出唇角的弧度,显得更是阴险、狡黠。 “我都说了…没看见什么信件!别再我这徒劳了。” 江沅绕回话题,依旧嘴硬道。 在没弄清楚来人是敌是友时,紧咬不说,应该是为上策。 半晌… “哈哈哈!” 赵凌煜松开她,突然大笑了起来。 一个跨步,准确地坐回罗汉椅前。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从容地摸着灯芯,很快屋内又重新亮了起来。 “有趣…真是有趣。” 江沅今晚简直要被赵凌煜折磨崩溃,这又是唱哪出? 赵凌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英挺的眉眼也变得柔和,极致清隽的脸庞,此时更是添了几分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气。 传闻中的他,是沽国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 赵家世代良将,祖上饶是开国将军,功勋累累。 到了他这一代,更为争气,年年镇守外海抗击倭人,十八岁便受封为镇国将军。 有道是民间暗自歌颂:“沽国今犹在,赵家咏流传。” 江沅望着赵凌煜出神… 蓦地,又被他的一句话拉回了现实,而后被现实狠狠暴击。 “江沅…你仔细想想,我今晚有说过那物件是一封信吗?” 赵凌煜起身走近江沅,瞬间高大的阴影覆盖上来。他语调闲散,却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封信既然在你这,就替我好好保存吧…” “毕竟…我替你保守鲛人的秘密…亦是辛苦。” “你说呢?江沅。” 赵凌煜叫着她的全名,毫不在意尊卑之礼,邪佞狂妄的姿态如同他一身玄色衣袍在黑夜里徜徉,不管不顾、一骑绝尘。 . 江沅眼见着他跳窗走了,回想起他刚刚说的话,心中涌出一股狂潮般绝望情绪,让她感到浑身冰凉。 看来…今年的冬天是真的不好过。 翌日,彧王帝桀居然决定为赵凌煜接风洗尘,昨日之事仿佛大家都被抹了记忆般,默契地不再提。 接到“老人精”传来的旨意,江沅是真的不想去。 昨日才见了那“玉面阎王”,今日再见,怕是没什么好事。 “劳烦公公,可不可以通报下,本宫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参与接风宴。” 江沅说罢,手上的动作配合地扶额,木兮赶忙搀扶,制造弱柳扶风的氛围。 “哟!沅娘娘,这老奴可做不了主。您也知道,赵小将军他甚少归朝,经年在外征战辛苦非常人。得回今日不但是接风宴,也是赵小将军与王家贵女的订婚宴。您这要还是不去…怕是会惹恼了圣上啊…” “老人精”撂下话就跑了,他抹了抹额头上,那一头焦虑的汗,不禁又打足了精神。 这一家一家的通传各宫娘娘,可不能耽误了接风宴的时辰! . 今日虽是彧王举办的家宴,可这宴会的主角当然就是赵家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以及他的未婚妻,王萱娇。 江沅努力地安慰自己,这场宴会自己不是主角,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管怎样,只需要小心翼翼陪着乐呵就行,至于…赵凌煜,他应该无暇“招呼”自己吧。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江沅一直在想这封信件的主人究竟是谁:如果是赵凌煜的,可是感觉他也并非那么着急;可如果不是的,那到底又与他有何关联。 “唉…如果裴寂在身边就好了。” 鲛人能够蛊惑人心,必能看透赵凌煜的真实意图,可惜裴寂如今负伤严重,真让他强行施法术,江沅确有些不忍。 眼瞧着要至宴会开席时间,江沅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宫阙万问藏瑞气,御苑,千顷漾祥云。 彼时轩窗四敞,金光浮跃。 第19节 江沅到的有点晚。 本想窝着后排尽力吃喝便好,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彧王发现,“好心地”让“老人精”请自己坐到最前排去。 “沅儿…怎的来晚了?还好你和赵将军昨日因为一场误会早已相见,不然这来迟了,倒显得有些失礼了。哈哈…” 彧王似好心情地搂着苏和静,不拘地玩笑道。 苏和静此时更是魅得娇滴,亚麻色长发高高盘起,露出白皙的天鹅颈,满头珠翠在日影下熠熠闪光,一双明眸勾魂摄魄,勾得帝桀痴嗔了几盅酒,倒有了三分醉意。 美人明眸转向江沅,暗了暗,似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江沅听了彧王对自己迟到的“指责”,很是不情愿朝他左手边的位子福了福身,而后走向赵凌煜的对面,跪坐下来。 “谢皇上对微臣的抬爱。只是沅娘娘来得稍晚些…无妨。” 赵凌煜见江沅绷着脸对自己表达歉意,连忙向彧王表现自己的大度。 话虽然对帝桀说的,可他却丝毫没有行君臣之礼。 反而朝向江沅,单手举杯,笑得散漫不羁。 而后,一饮而尽! 这…在场的人都惊了,谁都没想到赵小将军竟如此地逾越礼数。 虽是他的接风宴,可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地回来,居然还敢在宴席上公然“调戏”帝王妃子,未免也太狂妄了! 大家小心地朝彧王望去,哪知君王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与身边的美人嬉戏,忘了在意君臣之礼,竟毫无反应,而是大笑地说道。 “人齐了…接着奏乐,接着舞!” 江沅这才松了口气,自动忽略了因为自己而形成的小风波。 赵凌煜就坐在她对面,没有了夜行衣和武将服的装扮,反而看起来有种文弱的书卷气。 只见他今日着一身白色衣裳,精密大气的滚边刺绣,轻薄柔软的布料,那衣袂仿佛无风自动,给他增添了几分仙风神采。 他侧身与王萱娇说着什么,好看的眉眼夹着宠溺的笑,哄的贵女连连娇羞浅笑,对面虚人无处避,转头佯看画屏风。 歌舞宴行将过半,彧王帝桀也终于说到了正事。 “崇文(赵凌煜的字号),今日可谓是双喜临门。孤瞧着你跟娇娇着实登对,不如择一日让你俩尽快完婚!” “唔…眼下沽国时和岁丰,四海归心。成亲之后,你便留在京城吧。彼时宜家宜室,外海征战、枕戈达旦,与尔不适。不如在家陪着美娇娘,岂不快哉?” 此刻,所有人都缄默不语,无人敢接话。 台下虽缓歌缦舞,但仿佛默剧般似没了声响。只有各自人的心思在暗涌,大家默契般低下头,或自斟、或吃果… 而此刻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物,闻言、单臂置于案几,撑着流畅的下巴,声音闲散。 “是!微臣…领旨。那么作为娇娇的姑母…有劳皇后娘娘替微臣择一良日,娶了美娇娘。” 王皇后听了,执著的手颤了颤,犹疑地瞧向了江沅。 江沅:“…” 第21章 克己 王皇后放下竹箸,双手轻轻交握,像掩饰内心紧张一般,望向江沅。 “嗯…本宫侄女成亲,必是要隆重些。吉日占卜也是需要诚心求取。沅贵妃也算是他俩的有缘人,不若择天陪本宫走一趟红月寺,将吉日请回来?” 江沅有点莫名,似知晓些了什么,却想不出哪里不对。 以致于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那是错愕导致的。 “臣妾…领命,既然皇后娘娘都发话了,这一段姻缘臣妾也是愿意撮合的。只要赵将军与王家女郎不嫌弃就好。” 眼前的少女虽没什么表情,但赵凌煜见她不适地反复握拳,便知晓她有些恼了。 “呵呵…有趣。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江沅一抬头,便见对面的赵凌煜坦然迎视,唇边浮起一丝淡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清冷笑意。 可恶!这“玉面阎王”可真是道貌岸然。 . 江沅想着此番去红月寺,必得带上裴寂。看不透人心,被人算计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心下想着,便决定去看看裴寂。趁大家都已经颓山醉玉,江沅悄悄从后门溜出去,径直朝沽山后湖走去。 待江沅在湖边用鲛人语唤了他许久,湖面也未有动静,也未见有鲛鱼跃而出。 奇怪了?这天寒地冻的,他能去哪。 江沅本想捏诀唤他,可怕他真有什么事因为自己而耽误了。 于是想着先回去,寻了空,去苏和静哪里一问便知。 之前在宴会厅,江沅便见彧王醉酒,揽着苏和静离开。 既然苏和静没有无故消失,那就证明裴寂暂时安全。 待江沅失落地回到了寝宫,又被沐兮告知,明日便要离开这里,打道回宫。 江沅更加失落了,这来了没几天,发生了多少事。那荔枝香汤自己也没泡个尽兴…想想都是愤然。 不管了!既然明日启程,想必这温泉众妃嫔已是泡腻。 于是,江沅决定今晚戌时,夜“袭”荔枝香汤! . 是夜,披着石榴红貉毛斗篷的少女,悄悄溜进了荔枝香汤,路过值夜的小宫女也是耐不住夜的寂寞,趴在香案上沉梦一场。 绕过一展玉面花鸟屏风,便是蒸汽腾腾的温泉了,一旁的荔枝树因为经年累月的温暖氤氲,竟隐隐有绿果挂在枝头。 江沅兴奋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温泉池,缓缓解了斗篷,暗红色的一块铺在大理石的地面,透着不能言明的暧昧。 这回,江沅找了一处最舒适的地方坐下,任凭肌肤在温泉的水流轻抚下焕发出柔嫩的光泽。 捕鲛人天生对水的喜爱,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她伸展身体,一口气闷进水中,将自己沉浸在这份宁静之中。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偶听到屏风外飘进一阵鲛人语,吟吟沉沉、似低啸找寻… “裴寂!” 江沅着急地、猛地从水中站起… . 于是裴寂绕过屏风便看到那光洁白皙的美背被水打湿,一头浓墨色长发瀑布般将那片“白皙”遮得若隐若… “对不住了!” 裴寂见状猛地转身,不料一头撞上了那片玉面屏风。 “嘶!” 江沅见到身后有声响,吓得赶忙抓起一旁湘红色宫袍套在身上,而后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此时屏风那早没了人影,江沅随意地将青丝挽起,一部分余下的轻轻垂落在颈间,随着步履摇曳,那白皙的肌肤微微从红袍中衬托出来,更是妩媚风情。 晓开一朵烟波上,似画娇人出浴时。 . 裴寂垂下眼睑,尽量不去看她。 “对不住!江沅…我不是有意看见的。” 可眼前的少女却不以为意,低头凑到他跟前,有意逗弄他。 “哦?那老实交代,看见什么了?” 此时,刚想开口的少年又瞥见红袍下胸口的微微荡漾,吓的赶忙转过身去。 他微微仰了仰头,闭着眼睛平复汹涌和挣扎, 可恶!那抹白皙却怎么也无法从脑海里删去。 半晌… 再睁眼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好似刚刚慌张失礼的不是他。 裴寂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捡起地上的红色斗篷,环过少女的肩…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的冲动,将斗篷罩在江沅身上,替她拉好歪在一边的衣襟,遮住了那惹眼的香肩。 一边仔细地打着系带,一边不经意地环视着四周,始终与她错开视线。 少女这才感觉今晚的裴寂不同往日,刻意与她生疏,似有心事。 “怎的了?裴寂…” 江沅眨眨鹿眼,嗓音软绵绵的,像浸了蜜似的。 说罢,环上了裴寂的劲瘦窄腰,安心地埋在他怀里。 这才过了几日,自己越发依赖裴寂。 江沅觉得这宫中的尔虞我诈,真真磨了自己的心性,但好在心中仍保留了那块净土。 嗯,是属于裴寂的! “沅儿…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偏冷的声线震动胸腔,冰凉地钻进江沅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你要离开?” 少女抬起头,圆睁鹿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寂松开江沅,转过身去。 “嗯…我家里出了些急事,需要…我处理。我…不能待在这了。” 少年的话语断断续续,他知道…不论怎么说出口,都会伤了江沅。 第20节 江沅对自己的依赖,他怎会不知道呢? “哦…那我能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说不定…说不定我能帮上忙,你看我都是贵妃了…也许…” 江沅努力压着心底的酸涩,嘴唇勾起漂亮的弧度,这会笑得特别自然、特别漂亮! 她怔怔地朝他走去,抬眼微笑,那颗泪痣亦是笑得耀眼。 “你帮不上的!江沅。” 裴寂颤抖地覆上了少女的笑眼。 她的笑太让人心疼… 回去和南海的鲛人公主成亲!这让他如何能对心爱的人说出口。 “好…我不问!那…你…何时回来?” 江沅听话地任由自己的眼睛被冰凉的手盖着,依旧小心地问道。 裴寂看着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心更是痛到极点。 没有回答,而是俯身吻了上去… . 裴寂的手仍旧遮住了江沅的双眼,天地间只有唇边的触感无限放大。 江沅感受唇上的温柔触感,带着他身上的清冽气息,这一吻没有情|欲,而是盛了满腔的温柔缱绻。 一阵风拂动了一旁的荔枝树,卷走了纷纷扰扰,只留一地的青翠在两人身旁。 . 裴寂当晚就离开了,依旧没说缘由,但他向江沅保证,事情一处理完,便马上赶回来找她。 马车里,江沅兴致蔫蔫。 一旁的忠实丫鬟沐兮看在眼里,满是揪心,故作安慰道。 “沅娘娘!若是喜欢这里,咱们下次求皇上,有机会再过来玩个尽兴。” “嗯…好!到时候只有我们主仆俩,把这山上的温泉彻底泡个明白。” 江沅望着的小丫鬟不谙世事,没有烦恼的模样,狠狠地羡慕了。 这边裴寂回到了东海没了消息,而自己身边还揣着那封烫手的信件不知如何处置。 一想到这些,江沅就有些头痛,无耐…只得靠着马车睡去,一路晃悠地回到了朝阳宫。 王皇后似乎很上心自家侄女的婚事。回到水晶宫还没缓神几天,江沅便接到旨意,后天随皇后前往红月寺,为赵、王二家的婚事请个吉日。 想想真是讽刺,因为一场遇刺,自己居然成为了他俩的牵线媒人。 王萱娇现在对自己没了敌意,逢人就夸赞沅娘娘漂亮又心善,更是单方面地将她拉入自己的京城“闺蜜圈”。 这日,王家贵女又来水晶宫拜访了。 “沅姐姐,明日便随我们去红月寺了,可有还缺甚物什?我让下人们送来?” 江沅连连摆手称不需要,自己贵为宠妃,其实吃穿用度与王萱娇比起来,竟还有些差距。 自己如今失宠,趋炎附势的太监们克扣了水晶宫的月俸,就连过冬的红萝碳也是少得可怜。 王萱娇一进门就觉得有些冷,望着炭盆里无几的碳块,心下了然,委婉地想给予帮助,没想到却被江沅拒绝了。 只能缩着袖子继续说道。 “明日坐我的马车吧。姑母说你不耐寒,可不能让你冻着。” “谢谢皇后娘娘的关心。” 江沅想着王家的马车一定温暖如春,也不想再拒绝了。 其实…这一切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彧王有了新宠,不再临驾水晶宫,还了自己一片清净。 其实想要夺回往日的荣耀并不难,只要…再跳一曲水中舞… 一想到这,江沅便满脑拒绝! 与其要挽回帝桀的心才能重获地位,还不如守着这一处“冷宫”,来等着裴寂的回归。 “沅姐姐…其实,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王家贵女左顾右盼,坐立不安地绞着手指,对于此次的来意,欲言又止。 江沅心里咯噔了下,不由得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王家女郎,其实作为深宫女子,我…可能心力不足。” 还没等王萱娇开口,江沅先拒绝了。 然而…王家贵女似没听见般,依旧小心征询地问道。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红月寺庙了。今晚…你可否去帮我劝说崇文,让他与我一同前往?” … 果然,又是“玉面阎王”。 第22章 窃窃 “什么?他不同你一道去吗?” 江沅惊讶地脱口而出。 王萱娇一听,彻底垮了小脸,略带哭腔道。 “此事说来话长。昨日凌煜哥哥去找了爹爹,商量成亲事宜。哪知二人说着说着居然都急红了脸。” 王萱娇越说声音越小。 “也不知凌煜哥哥说了什么惹恼了爹爹,待他走出大门,爹爹还在他后面追着骂。” “还说…寒门无好儿,如今赵家便一老妇人当家,着实眼皮子浅,这门亲不结也罢!” 语毕,王家贵女居然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起来,可见对于这“玉面阎王”用情至深。 “这事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去找皇后娘娘想想办法吧。” 江沅满身地拒绝,他俩成亲与否真与自己没甚关系,莫名担了一个“媒人”的名声,难道还要对二人负责到底? 王萱娇见江沅二次拒绝,彻底绷不住了,只见她一双杏眼微红,潋滟的明眸酝着晶莹,强忍着哽咽,一把抓住了江沅的手。 “沅姐姐,求你帮帮我吧,没有了凌煜哥哥,我活着还有甚意思?姑母那里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王家上下其实都瞧不上他,我也是知晓的,如今我能找人帮忙说情的,就只有你了。” 昔日王家贵女高高在上,贵不可攀。这会却因为一个男人放下了傲人的自尊,哭得跟一个吃不着糖的孩童一般。 江沅看着着实有些心中不落忍,遂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满了繁星点点,为那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活力。 江沅拿着王萱娇从皇后那里骗来的出行令牌,乘着王家那顶紫檀木软轿,“正大光明”地出宫了。 行至不过两刻钟的时辰,软轿便晃悠到了赵府门前。 江沅下了轿,掀开绛红色兜帽,拿眼仔细瞧了番五间估地大门,门栏窗幅皆推光木漆,甚是朴素。门口玉石台阶也是普通的麒麟纹饰,无甚华丽。 余下的只有两边高墙随着地势一路围下去,望不到边,倒是彰显了昔日将军府的气势夺人。 江沅不禁有些怅然,赵家一朝为臣为将,皆世代战死疆场,如今只剩赵凌煜这一根独苗,可怜可叹… “沅娘娘…我家公子有请。” 侧门出来的小厮未让江沅等多久,似是知道她要来,便不再过多询问就请了她进去。 “沅娘娘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家公子稍迅就来。” 那小厮领着江沅左拐右拐,进了一间偏房。 江沅望着周遭的挂满了书画,正中间一张黑漆彭牙四方桌上堆满了纸砚… 唔…这里原是赵凌煜的书房。 江沅走上前看起了桌上的书画。 “白云满地江湖阔,著我逍遥自在行。” 字体遒劲有力,萧散从容,一任自有纵横跌宕之意,着实符合书画主人的气质。 江沅无聊地随意翻看,都是些赵凌煜的练笔书法,看来并非书房,只是无甚重要的消遣之地罢了。 又等了会,赵凌煜还是没来! 江沅有些沉不住气了,明知道自己来了,却还不露面,将自己晾在这到底是何意。 又摸摸胸口的那封信,江沅松懈的心又拎了起来,如今这张“保命符”她都是随身携带,既怕被人抢了,又怕被人惦记,真真忐忑不安! 刚神思飘往他殿,忽闻屋外有说话的动静。 “娘娘…请…” 门外应是有二人对话,其中声线沉沉的男声就是赵凌煜! 就在门即将被人从外推开,江沅吓得赶忙躲进屏风后面… “娘娘…深夜来访,微臣又失远迎,还望赎罪。” 他的声线一向偏冷,在静夜中听来更像击玉般冰凉,一贯的懒散,没有丝毫的歉意。 “哼!恕罪就不必了,你不是一向讨厌那些虚伪的君臣之礼吗?” 这时女人的声音响起,盛气凌人的气势让江沅惊得差点低呼出声。 “皇后娘娘!” …她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此处?这太反常了。 江沅将绛红色斗篷盖住全身,抱膝蹲在屏风后面,尽量让自己融进黑暗中。 第21节 “呵呵…娘娘今晚如此急切赶来,莫不是真的害怕微臣退婚吧?” 赵凌煜咂摸着下巴,满不在乎地说道自己的婚事,好似与自己无关。 “我倒是想让你退婚,你不若向圣上拒婚啊!我那没眼力的侄女,怎会看上你这种会吃|人的狼!” 王皇后似是气得不行,声音连带着气音颤抖,全程没有摘下玄色斗篷,一个转身,带起的阴风阵阵,不输那屋外的酷寒。 “唔…让我退婚也不是不可以,正好王丞相也未看上我,赵某也非曲意逢迎之辈。只是今天下未定,倭人三番来犯,微臣志在迎敌平叛,!王家女郎…微臣实在高攀不上。” 赵凌煜清声哂笑,眼神居高临下,江沅未听出好男儿的志在四方,只觉得赵凌煜话里有话,城府颇深。 “好你个赵凌煜,你是想悔婚吗?本宫是不会让你如意的!况且圣上赐婚哪能儿戏!本宫今日并非听你在这大谈亲事与抱负。” 王皇后走近赵凌煜,又谨慎地朝四处寻望,躲在屏风后的江沅吓得更是差点趴在地上。 “快把那封信还给我!” 王皇后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狂热的渴望… . 那低沉的女声传入耳,却像一道惊天炸雷,把江沅的神思炸地七零八落。 征兵书!谋反?这几个词语江沅怎么都没想到与王皇后联系在一起。 她的儿子帝少辛已是贵为太子,她何故如此等不及要这样做呢? “娘娘说的是那封…谋反信?” 赵凌煜似一点不惊讶,声音低沉带着点引诱。 “快点说,那晚在皇家行宫,是不是你偷走了那封信?” 对面没有说话,赵凌煜不置可否。 “我劝娘娘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纵观前朝哪代,也未有扶自家哥哥上位的皇后!那王铉再有野心,与你何干?你终究是要做太后的人。” 赵凌煜娓娓劝说,声音拉长,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但又把事情原委说得详细。 天生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又仿佛太在意某人是否理解。 江沅知道,他这是在对自己说的。 “哼!那老顽固虽封了我儿做太子,仍不满意,整日还做着再获麟儿的美梦!如今娇娘美妾不断充盈后宫,本宫哪能得知今日高枕、明日无忧!” “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毫无底线地维护弟弟,也真真令人感动。不过…娘娘今日如此坦白,不怕微臣向圣上告发么?” 赵凌煜刻意咬着告发二字,声音更稠更嘶哑,似笑…似…向某人…坦白。 “本宫此次前来不正是与你来做交易的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识时务。如今那老顽固气数将尽,君子应择良木而栖。” 王皇后没了皇后的体面,说起这些纵横之言,倒真的有几分演说家的投机。 “娘娘还是请回吧。我赵家世代忠良,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只要娘娘肯让王铉打消那…念头。微臣可以将此事深埋心底,至此不再提。” 赵凌煜环臂站定在侧,面色从容,颀长的身量遮了江沅面前的光,逆光的身影在刚刚那番发言的衬托下,竟莫名多了几分高大伟岸。 王皇后没想到平素不可一世的赵家将军,没想到会有如此忠心护主的精神。 可单单望着他扬笑连连,那张清隽的面容透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之意,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酒窝,隐约透着的狡黠,王皇后还是起了怀疑的心思。 “本宫既然将侄女嫁于你,就不怕你有二心。王赵二家今后荣损俱合,你何必在这里做虚假君子!” “哈哈哈!好一个荣损俱合!” 赵凌煜突然大笑起来,半天才止住了笑音,而后正经起来。 “夜深了,娘娘请回吧!既然娘娘如此苦口婆心来做和事佬,微臣明日去那红月寺便是。” 赵凌煜下起了逐客令,让王皇后瞬间错愕,眼瞧着今晚是碰了“软钉子”,想想也不便再久留。 于是,王皇后重新戴上玄色兜帽,蒙了面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凌煜,无奈地唤了小厮又悄悄从后门遁去了。 . “好戏看完了,这会该出来了吧。” 江沅被一阵阴影覆盖,还没有缓过神。 书房里静谧了一阵,赵凌煜猛地弯腰,一把捞起了缩成一团的少女。 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走向书桌前,不顾书桌上的字画凌乱,一把全将它们扫于桌下,留一片干净之地将少女呈于面前。 江沅被吓得来不及反应,待意识到自己如此失礼地坐在桌上,却又恼又羞地推开了赵凌煜,从四方桌上跳下来。 “哎呦“一声,江沅软倒在地。 可恶!又在这“玉面阎王”面前毁了形象。 “腿麻了,就别逞强了。” 那“阎王”紧跟不舍地,又是不顾江沅反对,将她抱起,这会没再放桌上,而是小心地放在软榻之上。 见江沅腿部仍有不适,便鬼使神差地蹲在她面前,想要伸手替她按摩一番。 江沅一把推开他的手,语气冷冷地发问。 “今晚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些的吧?” 第23章 请期 赵凌煜的手被推在半空中,半晌没再动作。 他紧抿着唇,垂眸、不肖动作,而后委屈地吐出了四个字。 “你误会了…” 江沅简直被弄糊涂了,今晚王皇后的约见,的确是赵凌煜有意让自己听见的。 目的么,昭然若揭。 可直觉告诉自己,此事远没有那么简单。 唉…这时若是裴寂在身边就好了。 这世间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 面洁口头交,肚里生荆棘。 鲛人惯用蛊惑人心之术,却心思单纯,没有尔虞我诈。 此生尽兴,赤诚良善。 “我误会什么了,是误会你偷拿信件?还是误会你想要附骥攀鳞?此生享尽荣华?” 江沅有些生气,几次三番地被耍,此时的怒火甚嚣,平日里那双懵懂鹿眼也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赵凌煜不敢看她,炙热的眸光比那火焰还要灼人。 正值隆冬腊月,沽国的寒冷透着窗户映了进来,赵凌煜任由眼前的少女责问,居然反常态地没有回怼。 只见他清隽的面容低低着,较往日的狡黠、慵懒,多了几分正色。伸手,依旧将少女的腿摆放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揉捏,举手投足的重视和亲昵,在夜里挥之不去。 “江沅…无论你今晚怎么想,我只想告诉你真相…” . 冬风卷过长街,满城的梅花愈发开的浓艳,江沅此时又被迫出宫了。 即便坐在王家舒适的马车中,还未从刚刚那一路的刺骨的寒风中缓过来,靠在温暖的狐裘上,微微打颤儿。 王萱娇亦是知晓江沅素来怕冷,可看着缩在角落的少女冻的嘴唇快没了颜色,终是不忍。 “沅娘娘,对不住了,让你陪我走一趟。” 王家贵女说着说着,不免有些兴奋,娇靥上眉梢唇角都在跳动,笑盈盈地看着江沅,虽说着歉意的话,可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满是欣喜。 昨晚得亏请求江沅去了一趟将军府,劝说了了赵凌煜今日陪自己一同前往。看来…自己与凌煜哥哥的婚事可谓是水到渠成了。 江沅本不想再搭话,那一截宫墙路已是耗空了体力。想想昨日那番场景,再看看王萱娇一脸娇羞向往的模样,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王家女郎!你真的就认定了赵凌煜是你的命定中人吗?” 江沅摆弄手中的铜炉,状似不经意地询问。 赵凌煜这人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即便他昨晚诱使了王皇后说出想要谋反的意图,可此桩事件依旧疑点重重。 江沅想了一晚上,依旧没甚头绪,只觉得赵凌煜他绝非可托付终生之人! “沅娘娘何出此言?” 王萱娇并未听出江沅的言外之意,只见她眼神失焦地看向前方,仿若陷入了某种回忆。 “你知道吗?凌煜哥哥是全沽国最勇敢的男儿!我第一次见着他,是在他首次出战回朝的那日。一袭银色铠甲,傲然端坐在骏马上,手中的长枪斜斜指地,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双眸如寒星。我站在城墙上看着他傲骄凯旋,便是那一眼,我便决定了与他万年!” 王家贵女轻启莲唇,脸上喷涌出绯红色,带着几分娇羞,明眸却如春水般幽深。 江沅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想必是听不进劝的,遂放弃抵抗,不再多言,靠着马车壁沉沉睡去。 任由那王萱娇仍是滔滔不绝地赞美她那“如意郎君”。 “沅娘娘…你知道吗?凌煜哥哥他天生弯弓饮羽,适做将材!” “因为,没人见过他流泪…” . 红月寺地处朝阳城郊外。寒风乍起,官道两旁的树叶纷纷凋零,有着说不出的萧瑟。 马车哒哒,行得不疾不徐。江沅被偶然颠簸的坑凹搅得毫无睡意。 于是推开窗帘想看看沿途风景,哪知远处重峦叠嶂,浓淡不一的雾气在那座紫金山上飘荡开来,缭绕于一座寺庙,犹如九天仙境。 “王家女郎,前面那座山上的寺庙便是红月寺了吧?” 江沅指着远山上的那座庙宇问道。 “嗯,红月寺很灵的。传说,只要受过住持祝福过的善男信女,便是良缘夙缔,比翼鸣双。” 江沅:“…” 或许,王萱娇对赵凌煜那是情根深种了几百年。 第22节 三辆马车向着“月地云阶”前行,约莫一个时辰便到达了红月寺。 赵凌煜自上了马车便没有理过王萱娇,不知是否为欲擒故纵,王萱娇忍不住,下了马车还是巴巴地去找她的“情郎”。 江沅没人相伴,只得悻悻跟在王皇后跟前,一路无话。 “沅贵妃,本宫有些乏了。待会希安法师安排的素食宴,你替本宫参加了吧。” 王皇后自今日上了马车便一直冷着脸,哪怕面对她最喜爱的侄女,也不曾展颜,那双好看的杏眼暗淡无光,面容仿佛一夜之间失了生气和光彩。 江沅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虽然王皇后误以为那封信在赵凌煜那,多少对他有些忌惮。但无论出于何缘由,只要见她愁容,江沅便是高兴。 “是的,皇后娘娘,臣妾领命。” 江沅微微福身,抬头见王皇后早已走远… . 这时,王家贵女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哄好了赵凌煜,一对壁人携手走来应是养眼的。可江沅即便没有裴寂那般的读心术,她也看得出这个男人的虚情假意。 “沅娘娘,我姑母她怎么先离开了?” 王萱娇望着王皇后颓丧的背影,不禁疑惑地问道。 “嗯,皇后娘娘一路舟车有些乏了。所以命我先陪着二位先去素食宴,与希安法师问礼。 “哦…”王萱娇有些失落。 “姑母她从前不这样的…” 一句小声的嘀咕,却无人在意。 . 红月寺不愧为沽国第一大寺庙。 位于紫金山上一片殿宇连绵,画拱承云,丹栌捧日,白玉栏杆重叠而上,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延绵不绝。 冬日本就萧索寂静,江沅听着不远处佛音袅袅,钟声悠远,仿佛心处沉静之地,再无嘈杂烦忧。 “三位施主,请!” 小沙弥见远到贵客已临,急匆匆地跑来引路。 原本今日信众纷至,可因是皇家宗亲前来拜佛,遂红月寺婉拒了香客。 江沅看着青石台阶虽经历风吹雨打,却早已光洁如镜,可见平日里是多么人声鼎沸。 也许…这许愿是够灵的! 红月寺的素食宴是出了名的可口,行了半日的众人早已饥肠辘辘,望着那满桌的美食,也不在乎什么矜持和有度,全都狼吞虎咽起来。 江沅与赵、王二人坐对面,真真要瞎了双眼,王萱娇不停地给赵凌煜夹菜不说,见赵凌煜喜爱吃紫薯羹,竟不允许他人再分一杯羹。 …可见爱得痴狂又霸道。 江沅实在受不了王萱娇的“强制”式的伺候赵凌煜吃饭,遂丢下竹箸准备离开。 “沅娘娘!” “玉面阎王”开口了。 “怎的?难道本宫离开是碍着你们吃饭了?” 江沅不耐烦地开口。 天知道,这一路自己是怎么过来的,王萱娇的痴情傻子,赵凌煜的精明虚伪,她真的是看够了! 可到底明天才能请希安法师占卜婚期。 “娘娘何故如此大的怒火?微臣只是关心这素食宴是否合娘娘胃口?” 赵凌煜站起身,走近江沅,姿态卓然,笑意疏朗,清隽的眼低头望着她。 而后在江沅的手中塞了两个…大馒头? “赵凌煜,你这是做什么?” 江沅抓着馒头,仰面怒火道。 一双鹿眼圆圆地瞪着,丝毫没有威慑力。 “微臣见娘娘全程数米,怕是今晚会饿肚子。这寺里不比宫中,可不会随时随地供应点心伺候。” 江沅:“…” 赵凌煜很欠地补刀,话里话外俱是忍着笑意。 这几日不知怎的,逗弄眼前的少女觉得乐趣斐然。 江沅捏着馒头,面色愤然。 半晌,只见她朝赵凌煜娇俏地勾了勾手指,少女虽板着脸,但那双眸子晶亮。头上的金步摇斜插入发,随身体前倾轻轻晃动于颈间,清扫那片白皙。 赵凌煜呆了呆,鬼使神差地俯身低过头去… “唔…”一个不察,被江沅塞了个满口馒头。 “喜欢吃,就自己多吃点!” 赵凌煜目瞪口呆看着少女得逞地跳脚离开,那身葱绿织锦皮袄颜色甚艳,艳光耀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王萱娇胆颤地望着赵凌煜,却意外地发现他这次竟没有生气。 他笑着拿掉了嘴里的馒头,眉心微动,目光久久瞧着那葱绿背影,眸中笑意蔓延开来。 散发着或许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缱绻。 . 江沅气呼呼地回到居士寮房,打算闭门谢客至三日后占卜那时,自己是不愿再多看他俩一眼。 寺庙里没甚有趣消遣,无非就是听法师诵经念佛,江沅也不感兴趣。 “沐兮!你知道这附近有甚可玩之处?” “娘娘,奴婢也是第一次来。对于周遭环境也不甚了解。” 忠实丫鬟无奈地回道,别说主子不喜这里,整日听着禅宗,自己不是心静也要抑郁下去了。 可失落只是一时的。 到了傍晚,江沅便有点喜欢上这里,并且有点“乐不思蜀”了。 因为…他…来了! 第24章 贪欢 冬日午后,紫金山里的阳光绵而不辣,江沅吃饱素餐便有些犯懒,推开居士寮房的后窗,任由阳光洒下,斜斜靠在卧榻边,流绪微梦。 梦里…江沅回到了小渔村,落日余晖中,男孩踏着晚霞余光自还边朝她走来。 他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睫毛纤长而浓密,眼眸纯澈而黑亮,似宝石般闪着光,着一身好看的绯衣,仿若谪仙下凡缓缓归矣。 “江沅…我等你很久了!” 男孩眉眼弯弯、笑容纯粹,朝她伸出手去,循循诱之… 奇怪,为什么说的是鲛人语… 江沅不解地猛然惊醒,这才发现不是梦! 远处传来阵阵吟吟低唱,如泣如诉、如虎鲸低啸,期期入耳。 “裴寂!” 江沅顾不上穿戴整齐,赤脚着屡、抓起手边的大氅便夺门而出。 一圈绛红色绒毛迎风而动,时而掀开的斗篷露出珍珠白云丝长裙,腰间紧紧束着一根红色织锦攒珠缎带,勾勒出少女细软,宛若花中仙子出尘。 下了青石台阶,远远瞧见那绯衣少年长身玉立,冬日暖阳透过枝繁叶茂的桂花树冠折射出他修长的光影。 一阵风袭过,枝叶婆娑,他静静立于斑驳之中,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翘,深情却又蛊惑人心。 江沅朝他奋力奔去,不顾寒天冷风灌着嗓子带来的刀割感,很快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寂…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少女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思念,环住他的腰身一再收紧手臂。 她的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每天更新更多完结文,都在q群81四8一六96三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禁乱了心跳的节奏。 裴寂轻轻抚拍江沅的后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蓦然无奈又痴眷地低头笑出声。 “如何想我的…?” 少年声音干净清透,带着一点水汽滋润似的微哑,拉长的尾音带着丝□□哄。 江沅闻言抬头,鹿眼明眸氤氲着娇羞,只见她朝四处望了望,遂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裴寂侧脸落下一吻。 一瞬间…杲杲日光伴随着微风吹落了一地树叶。 传说…在这棵百年桂花树下定终生的眷侣,便能厮守一辈子。 . 果然,有裴寂的日子定不会无聊。 紫金山的脚下有一古朴村落,他们每到冬至时节,便会在全村开展“补冬”的活动,所谓“冬至补冬,补嘴空”。 裴寂带着江沅偷跑到这里,与这里的村民一同杀鸡宰羊,会须三饮。 “裴寂,你才刚到这里,怎就知道这儿有好玩的地儿?” 江沅啃着鸡腿,坐在农家小院里,烤着炉子,好不惬意地随口问道。 “知道你肯定在寺里吃不惯。为了见你,我肯定要提前计划,要如何喂饱沅儿的五脏庙了。” 裴寂看向她,眼里温柔似水,嘴角微微上扬,任凭江沅吃得满嘴油光,也只是轻轻地伸手,抹了抹少女的嘴角。 这户农家是位花甲老妇,见前来讨活动的佳人才子甚是登对,同样都是着了一身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佳偶燕尔。 遂热情地迎进门,在小院里摆上热炉,好酒好肉地招待了他俩。 第23节 “小郎君、小娘子想必是刚成亲的吧?” 花甲老妇笑嘻嘻地又端上来一盘猪肘子,忙中带闲地问道。 “误会了!我们不是…” 江沅矢口否认,但见坐在对面的少年闻言有些沉脸,遂又改口道。 “老人家,我们尚未成亲…” “哦,那估摸着也快了吧?老身过这一辈子,还未见过比小郎君、小娘子更漂亮的人哩。” 花甲老妇站在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你们俩将来生的孩子肯定比天上的神仙还美呐!” 说完,便笑哈哈地走回了灶膛,继续生火做菜去了。 留桌上尴尬的二人默契地低头,反复持皿喝水。 . 加餐过后,裴寂又带着江沅在山脚四处走走,晃晃悠悠便又来到了一处避风湾。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洞,只能容二人端坐的空间。 相向的那面则是一池碧绿的湖水,轻烟般的雾气在湖面上悠然弥漫,倍显烟波浩渺。飘荡的雾气接天连地,时而薄如轻纱,时而浓重如霾,景象如梦如幻,令人疑入仙境。 江沅与裴寂靠坐在山洞里,望着洞外的湖景,皆心神俱醉。 “裴寂,你还会离开吗?” 江沅歪头瞧着他,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与她往日古灵的性子截然不同。 裴寂不敢迎上少女那真诚的目光,好看的桃花眼低垂收光。 “沅儿…我…有些事想要告诉你。” 此时,却猛地刮起一阵风,那声音卷着雨很快飘了出去,江沅没有听清。 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海四处飘动,二人被迫起身决定离开,雨水却淅淅沥沥地开始下起来。 江沅带着一丝无奈:“裴寂,你刚刚说什么的?” 趁着雨势还未转大,这山洞距离红月寺也不过咫尺的距离。 裴寂扯下外袍,举过头顶,护着江沅往山上跑,不一会儿便到寺门口。 二人在屋檐下整理衣裳,裴寂脱了外袍只着了一件单衣,在这三九寒天,加之淋雨受凉,他的脸略显苍白。 可即便这样,他仍执拗地将自己的外袍罩在江沅身上,并温柔地替她拂开因为沾湿而紧贴额间的碎发。 “进去吧…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江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不随我一起住么?” 因为着急,脱口而出的暧昧也令二人在促狭的空间里更显局促。 裴寂微微叹气,将她揽入怀中,忽觉得自己此刻些残忍,他嗓子干涩,有些话终究还是说不出来。 “我还有些事…” “怎的还有事!之前你都离开了,难道还没办好么?你知道这段时间,没有你,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江沅固执地打断裴寂的解释,板着脸,难过得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看似诡异的笑容,只有裴寂知道她此刻多么地委屈。 她鹿眼抬眸看他,微微的怒气氤氲着水色。即便没法哭出来,可那颗眼角的泪痣随着少女的卧蚕微颤,依旧让人心疼不已。 江沅不顾裴寂的欲言又止,又娓娓吐着委屈。 “那王皇后处处针对我,还有她那什么金贵侄女,和她的未婚夫,非要拉着我来这劳什子寺庙,我真的很讨厌这些!” “那个难缠的赵凌煜几次三番找我要那封信,没有你在,我都不敢给他。人心如猛虎,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差点被‘猛虎’给吃了…” 裴寂听到这些,眉心皱得厉害,却说不出来的心疼从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他咽喉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他闭了闭眼,抬手抚上少女的脖颈,然后停顿了许久,才开口。 “沅儿…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些。” . 屋檐断断续续的雨滴很快打湿了二人的肩头,眼见着没有停歇的意思。 “走吧…我先送你进去。” 寮房里,裴寂勾起少女的下巴题她小心擦去雨水,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盈盈望向他,让人好生怜惜。 “裴寂,你还没告诉我,这阵子你去了哪里?” 江沅依旧执着地问着,她不明白此时的裴寂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他原本风发的少年气多了许多深沉、甚至是阴郁。 “我…我回家了。” “回家了?是继承了鲛人族皇位吗?” 裴寂拿着绢帕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接着了然道。 “差不多…只是还需要些时间去处理一些事。” 江沅不解地定了眸,心中油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裴寂:“…” “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 “巧了…我喜欢的人也就在我跟前。” 江沅想着逗他开心,无端地说起了这些情侣间的无聊小情话。 “沅儿,我不能在这久待,一会你带我去见见那个什么赵凌煜,他问你要那封信了?” 裴寂记住了那人的名字,欺负过江沅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嗯,上次他为了要回那封信,挟持了我。好在王家贵女及时赶到,然后二人居然在那场挟持中私定了终身。想想也是觉得奇诡。” 江沅拉着裴寂坐在自己身边,将头微微靠在他肩上,安心地闭着眼。 此时,周遭静谧,唯有雨打屋檐润心田。 . “沅儿,现下我真的要走了!” 裴寂左顾右盼,似是怕什么人追来,又像是怕什么人久等。 他站起身刚准备推门出去,就见屋外一人撑伞伫立在门前,清隽的脸上,一双冰眸幽暗深邃。 二人见到彼此俱是一愣,眸光相交间暗流涌动。 还是赵凌煜先开口说话了。 “沅娘娘,此番出行,没见你带这位小太监前来呢。啧…真是忠心侍主,都…追到这来了。” “玉面阎王”歪着脑袋朝裴寂身后望了望,他今日一身紫金袍流光溢彩,目光扫向江沅,突然看好戏一般笑了。 “…赵凌煜?” 裴寂忽略了他的调侃,桃花眼微眯,走近他。 彼此身高相量,对视…墨瞳里迸发的激进情绪,电光火石般消涌… 第25章 鲛姬 裴寂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向来都是进退有度,极少愠怒。而现在… “沅儿…你不是要下山去看那冰雕展吗?” 裴寂紧紧盯着赵凌煜,毫无情绪地转身拉着江沅,顺手拿起靠在墙边的油纸伞,侧身擦过“玉面阎王”。 赵凌煜被撞得一个闪身,却毫不在意地低头勾唇笑着。 裴寂没有犹豫,一直搂着江沅一口气下到了山下,像是要逃离无形的桎梏。 “裴寂…” 江沅抬头见着少年仍蹙着眉,不安地问道。 “我们下山再说。” 一路上裴寂神色几番变化,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地,直到了雪山镇口,一切都好似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如重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雪山镇的集会上展示着雕刻艺术家一件件晶莹剔透的冰雕作品,江沅兴奋地如同第一次吃糖的孩童,既开心又兴奋。 “裴寂,你怎么早些时候不带我来?” 从小海边长大的江沅并未见过那么多雪做的雕塑,顽皮的少女不时地东摸西看,可每每想要将两只手都放在冰上感受,却又被裴寂“无情”地拉下来。 “沅儿…莫贪凉。” 逛了一大圈,江沅有些乏了,裴寂又带她乘了一座画舫。 雪山镇的晚上,点上灯的冰雕装饰在河的两边。 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拢芳树。 花灯十里,繁光远缀良夜。 雪山镇的霞光河,因着有山上的温泉水自流而下,所以即便隆冬寒天也是常年潺潺。 轻舟泛上,如梦似幻。 “沅儿,别靠近赵凌煜!” 此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裴寂却目光沉沉地看向远方。 “怎么,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第24节 江沅朝裴寂身边挪了挪,冰凉的小手往他的腰间温热钻去,而后歪头道。 “快点告诉我,那封信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少年将少女的手握在怀中呵气,染墨般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而后垂眸,无奈地摇头。 “我…看不出赵凌煜的心思。” “这是何意?难道他也是捕鲛人?” 江沅脱口出自己的想法,而后又立刻否定。 “不对,他会笑的,而且是高兴时才笑!” 裴寂望着眼前有些单纯的少女,不禁地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吸了口寒凉的冷气,缓缓道。 “不只是捕鲛人。赵凌煜他心志坚毅,强于常人,我们鲛人一样没办法蛊惑他。” “所以…沅儿,提防他。” . 离开画舫,小雪无声落在身边,裴寂的赤袍为江沅挡住了所有的风雪。 “我要走了。沅儿,等我好吗?” 语毕,江沅挣脱他怀,仰面相望,眼眸中溢出的全是不舍,裴寂亦是… 转瞬,少年的唇带着浅浅暖意落在她的唇上,如方才吃下的那颗桂花糕,唇齿间都是醉人的甜蜜。 江沅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雪地里,鲜活有力,一下又一下。 他的衣袍尚且带着风雪的冰冷,姿态却温柔如对待此生唯一的珍宝。 . “裴予卿!你在做什么?” 一道清丽的女声搅了这份平静,裴寂应声望去,原本眼眸沉腻多情,却倏的清明。 “云蓁蓁?!你怎么过来了?” 江沅从裴寂怀中探出脑袋,就在他俩不到十步的距离,在那牡丹花灯下,有一美人凝眉微嗔。 只见她一袭鹅黄烟罗裙,外罩雪白大氅,雪白的狐裘毛更是衬得她肌肤胜雪。 少女约莫十五六岁,鹅蛋脸上仍有些稚气未脱,但不妨碍她自带轻灵之气。 一双半含秋水柳叶眼,清新中透着妩媚,精致小巧的唇不妆而赤,此时虽微抿着,但酒窝在脸颊若影若现,折纤腰以微步,呈花容月貌之姿。 头上的倭堕髻斜插璧玉龙凤簪,随着少女动作摇曳,更添了俏媚。那娇靥有与尘世无关的纯真,与外在无关的灵动。 江沅看出来了,这位云蓁蓁也是位鲛人。 裴寂松开江沅朝她走去。 “不是让你在客栈等我么?” 他神色严峻,语气透着些许不耐。 “予卿哥哥!你不是答应我,把东西还给她就回来的吗?” 云蓁蓁脸颊微微泛红,气息急促,显然还未从看见二人亲密行为的震惊中缓过来。 江沅怔怔地瞧着她,眼中的惊讶并不比云蓁蓁少。 “云蓁蓁?你也是鲛人?” “我是予卿哥哥的…” “妹妹!” 裴寂忽地抢先答道,声音发紧,神色变得极为难看,只见他瞧着云蓁蓁的眼神也越发晦涩难辨。 云蓁蓁有些气结地望着裴寂,然而,含在嘴里的话最终被裴寂那渴求的眼神化作一声叹息。 “是…你就是沅姐姐吧?” 眼前的鲛人公主勉强展笑,那股清冷的傲气瞬间散了去。 “裴寂的妹妹…为什么姓云?” 江沅狐疑地偏头看着裴寂,依旧满是怀疑。 “是表妹,此番我回家,云蓁蓁也想看看人类的世界,所以我便捎带她来了。” 裴寂还是一把揽过江沅,俯身,温声低哄,小心解释。 云蓁蓁看在眼里,简直要嫉妒得发疯。 可…她知道,若此时她说出了真相,那她将会永远失去裴寂。 “她刚刚说要你还给我什么东西?” 平日里不拘的少女,今晚却特别的执着、心疑。 或许是出于女人那天生的敌对心理。 “哦…她说的是你给我的手串。我妹妹听说这是你的传家宝,便觉得不好夺人所爱。” 裴寂越说越小声,甚至连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囫囵。 “云妹妹!我的东西想送给谁,与你无关吧!” 江沅似是察觉了裴寂在云蓁蓁面前很不对劲,于是鹿眼圆瞪,与那鲛人公主近了一步,在她耳畔严肃且认真地“警告”。 “你!你真的是…不知好歹。我不同你说了,予卿哥哥,你今晚必须同我离开。不然的话我就叫我父皇…” “唔…!” 裴寂神色凝重,伸出手一把捂住了云蓁蓁的嘴巴,又在她耳边尔尔。 不一会儿,云蓁蓁便未打招呼,点头离开了。 裴寂松了口气,转而看向江沅。 哎…还得再哄一个。 . 云蓁蓁还是被裴寂哄得先离开了。 好在…他承诺,会娶自己! 暂且相信他回去便会和自己成亲。毕竟他的父皇,还有他们裴家一族的命运可都与这联姻休戚相关。 云蓁蓁撑着伞打算先回客栈。 徐徐踱步于霞光河岸边。 然,垂眸眼帘处,一双鸦青色皂靴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云蓁蓁与他对视的那一瞬,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男人清隽的面容半隐着笑,眼神如同深邃的黑洞,吞噬着她的灵魂。 “小娘子仔细着脚下…这天寒地冻的,沿着河边走可是危险得很呐。” 男人身材高大,将她全笼在自己的阴影当中,云蓁蓁不适地后退两步,却不料对面的男人亦步亦趋地逼着她。 “公子这是在作甚?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强迫小女子,恐失了气度。” 不知道缘何故,云蓁蓁瞧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莫名地害怕。发自内心的未知恐惧,更令人栗栗危惧。 “哦?” 赵凌煜低眉,以指抵唇,一身宽袍随着寒风飘动,时而勾勒出劲窄的腰身,俨然一副那翩翩公子的清冷模样。 “在下只是好心提醒,别无二意。” 虽是解释,可勾唇笑,毫不掩饰地戏谑,迫得云蓁蓁连连后退。 “小女子打扰了。” 鲛人公主微微福身,转身离去。 谁说这人类的世间,多讲究礼德,广为君子、琨玉秋霜的。 云蓁蓁低头皱鼻,暗暗得比较,得出结论:怕是够不上予卿哥哥半分。 东海和南海自古便有结亲共存的缔盟,所以自己从小便与裴寂订了亲,云蓁蓁幸福地觉得,只要等自己长大,顺理成章地会成为裴寂的妻子。 可没想到,一次外出探寻,裴寂却一反常态地长久未归。隐约闻得,他似是在人类的世间找到了他想共度余生的人。 云蓁蓁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退婚的一天! 自己的父皇震怒,不忍自己整日以泪洗面。 于是东海、南海关系紧张。父皇更是警告裴寂,倘若他强行悔婚,那南海便伙同倭人族,平分了东海! 直到这时,裴予卿才怕了… 终于也不情愿地从人类世界回来了。 云蓁蓁想,不管怎样,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江沅…捕鲛人!终归与裴寂是敌对的种族! . “小娘子请留步!” 赵凌煜叫住了她。 云蓁蓁却不想止步。装作未听见,继续快步、施施前行。 赵凌煜见那鲛人公主加快了步子,状作不睬,觉得有些可爱又好笑。 无法…他长吸一口气,脚尖点地,身子轻盈一纵,跃到了云蓁蓁的面前。 “这位公子!你我并不相识,如此三番地截我,究竟是为何?” 云蓁蓁强压着惧意,潋滟的美眸盯着他却满含冰霜。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裴寂与江沅的进一步的关系吗?” 赵凌煜拾阶而上,嗓音从胸腔里轻震而出,语调慢条斯理的,却带着强大的气场,具有掌控性、压制性! 第25节 第26章 卜情 云蓁蓁被赵凌煜迫到了墙角,雾蒙蒙的柳叶眼仰头瞪着他。 “你到底是谁?” 这话一出,倒让这“玉面阎王”松了口气。他双手环胸,脑袋稍稍一偏,眼眸低垂,懒散地望着她。 “传说南海鲛人族,有一九公主。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家桃李花。她是…世间男人都想得到的美人。” “如今…看来,确为绝色。可惜啊…裴寂他如坐云雾,始终看不见你。” “云蓁蓁,你说是也不是?” 赵凌煜忽地后退两步,转身负手,俯瞰这暗流涌动的霞光河,眼中闪烁着隐隐狠戾兴奋之情。 鲛人公主重获呼吸空间,倒也没觉得轻松多少,眼前的男人声线醇厚悦耳,却字字诛心。 “你到底想要怎样?” 云蓁蓁紧了紧大氅,环顾四周,毫无退路。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 鲛人公主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的,那个男人简直像躲在暗处的黑影,时刻准备袭上自己。 一阵风仿佛若有似无的手,拂过她的脊柱,刹那间头皮发麻,云蓁蓁冻得一个激灵,赶忙起身关了窗。 脑海里还是不停地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对自己的要挟。 “裴寂不论与你成婚与否,倭人族是不是都想要灭了东海?…你觉得你能骗他到几时?” . 雪山镇处处冬雪皑皑,经过雨水的洗礼,路面更是冻得平滑如镜。 江沅小心地低头前行,却还是时不时的脚滑,若不是裴寂从旁揽着,今晚怕不是要摔得起不来身。 “沅儿…还是我背你吧。” 裴寂看着眼前的少女滑着前行,歪歪倒倒的模样,始终让自己心都拎在来嗓子眼。 江沅也是怕再摔了,望着裴寂背对着她蹲下,心中不免涌出了甜蜜。 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肌肤,感受她温热的呼吸,她的发丝是轻轻触碰他的脸颊,偶尔的侧首眼神交汇,仿佛时间停滞一般,周围的喧嚣都被他们忽略了。 江沅不想再追问那鲛人公主究竟与他什么关系,她只想珍惜今晚的相处时间,相爱的两个人就不应该怀疑。 可一想到云蓁蓁叫他予卿,江沅还是心口一紧。 “裴予卿?真好听的名字啊!可是我今天才知道。” 裴寂的肩膀忽地传来轻微的痛,可他笑得温柔,心情也在这一刻才彻底地放松。 “嘶…我们沅儿吃醋了?” “才不是呢!你与云蓁蓁之间有秘密,我不开心。” 江沅眸光黯了黯,不免有些失落。 “不过就一个名字而已,哪里称得上秘密。” 裴寂觉得有些好笑,又将少女朝背上推了推,强忍着无奈,声音温柔又宠溺。 “抱紧我些…其实这个名字,我很早就告诉过你。” 良久… 背上不再回应,天冷风冻,少女的意识被寒风丝丝刮走,最后实在熬不住,沉沉地昏睡过去。 . 江沅再次睁眼醒来,已是第二日辰时。 “沅娘娘,你终于醒了!皇后娘娘都差人催了几遍,奴婢实在不忍叫醒你。距离希安法师占卜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 忠实丫鬟急忙伺候江沅起身,手里的活也没有停下来。 江沅还是脑袋沉沉,昨晚又饱受寒风,迷糊中失了意识,她懊恼地捏了捏眉心。 “裴寂,人呢?” “哦,娘娘是说小裴子吗?他昨晚送你回来之后便离开了,说是你准的回去探亲假,娘娘你也是真的宠他,都多久了,还未打算归来,要在别的娘娘那,早被弃了赶出宫了…” 沐兮碎碎念了许久,江沅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心仍揪着痛。 他还是离开了,带着那鲛人公主…云蓁蓁。 . 红月寺是专门为皇家婚庆做占卜的寺庙,那希安法师道法大成,只要经他祝福的眷侣,必能祥和安宁。 所以沽国十分看重希安法师,若没有他肯定,那再是两情相悦的情侣也得面对分手的局面。 这日早晨,也无风雨也无晴,天空灰暗沉沉,让人的心情多少有些压抑。 江沅洗漱完毕,便准备前往法堂。今日仪式庄重盛大,所以来客必须盛装出行。 江沅今日穿了一件素色方领长袖披袄,下身一条马面裙,一件玄色薄绒氅,那一袭深色装扮更衬得少女眉乌肤白,远胜冬雪。 赵凌煜与王萱娇这对壁人更是登对,仿若上天指定一般耦合。 王萱娇不似江沅穿得这般颜色“老沉”,毕竟是二八娇娘,一袭淡浅的橙红颜色长袭纱裙纬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一条橙红色缎带围在腰间,中间镶嵌上好的和田玉。 一头锦缎般长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髻,发髻下插了一排挂坠琉璃帘,雅致的玉颜画上了清淡的梅花妆,更显妩媚雍容。 王萱娇娇羞地看着赵凌煜朝自己走来,喜不自胜。 江沅无意中瞥了一眼,而后又惊地多看了几眼,果然人靠衣装! 今日的赵凌煜不同寻常,矜贵清冷、姿态卓然。 只见他穿着紫色直襟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色蛛纹带,墨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垂手而立。 星眸剑眉,五官深峻,神色宁和淡漠,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宛若天人! 那“玉面阎王”用余光感受到她的眸光切切,竟不顾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似恶作剧般歪头朝她勾笑。 这一举动惹得王皇后虽素手端立在前,也要动作微瑕,扭头,杏眼瞪向江沅。 赵凌煜、王萱娇二人抬手揖让、拾阶而上,徐徐走向天台上的希安法师。 法师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垂眉低首、悯然地睨着众生。 待赵、王二人谦卑地跪坐在希安法师对面,占卜请期的祭祀礼即将开始。 希安法师是一位清雅如鹤的白髯僧人,玉面慈悲、阖眼打坐,修长的手指慢慢扣着那一串沉香木佛珠,一粒一粒转动。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全都等着法师向上天请期。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希安法师仍不发一言。 王萱娇有些坐不住了,蹙额颦眉,差点朝一旁歪倒过去。侧首看向赵凌煜,却见他挺身端坐,虔诚垂首,王家贵女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再次挺立坐直。 许久,天色忽地昏暗下来,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寒风像一把锋利的剑在空中飞舞发出尖利的叫声。 周围的人群全都举起袖子防止寒风的侵袭,唯独希安法师即便白髯乱舞,身躯也是风雨不动,安坐于山。 阴风过境,呼止! 希安法师终于开口了。 “前路未卜,但心系焉。缘起于己,天自有安排。” 这一句话术高深,令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典故遥远。 王皇后听后有些急了,等了那么久,居然只请了这一句? “希安法师,敢问本宫侄女的婚期…定在何时为好?” 此情,万籁阒寂!大风刮得法师衣袂沙沙作响,可仍是沉默。 王萱娇见此状也是娇颜涨得通红,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法师…您倒是说句话呀?” “天道莫测,人道亦然;推演万物,唯有灵机一触。” 希安法师猛然睁眼,悲悯地瞧着对面二人,而后叹气道。 “腊月初八…是吉是祸,只此这一天。” 说完便阖眸,吩咐一旁的小沙弥送客。 这一场开场隆重的情期礼,草草收场。 王萱娇心中五味杂陈,那老僧故作高深,说着模棱两可的话术,到底什么意思。 王皇后这时朝王家贵女走来,眼神向前平视,并未看向她,用着只能两人听见的气音低声道。 “娇娇!这婚期依本宫看,还是作罢!” 王萱娇转头瞧着姑母那表情严肃,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也不敢多言,只能小声委屈地求道。 “姑母…那法师不是说了腊月初八吗?怎的就要作罢?” 王皇后转眼看着自家侄女,失望之情骤上心头。 素手高高举起,待碰上王萱娇脸颊的那一刻,终是不忍地化做轻指,点在她的额。 “你…!罢罢…本宫只希望你到时候别后悔!” 说完,便甩了明黄色的马蹄袖,忿然离去。 . 江沅眼瞧着这门亲事要“黄”,倒有些幸灾乐祸的快感,她偷瞄着被姑侄二人甩在身后的赵凌煜,竟还是一脸无波,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厚脸皮”。 “娘娘请留步!” 希安法师突然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江沅。 “贫僧有几句话想要告诫娘娘!” 第26节 得道老僧这会居然不吝话语,主动开口了。 被叫住的江沅有些懵,今日可不是她的主场。 但还是依旧双手合十行礼。 “大师…请问有何指教?” 希安法师站起身回礼,依旧低眉敛目,透着慈悲相。 “我佛慈悲。贫僧瞧着娘娘天生自带凤命,可命数却有些扑朔!” 此话一出,直接震惊了逗留的众人,江沅吓得连连后退,合十的双手抖得不能衔缝。 “大师…可万万不能诳语!” 希安法师似罔闻江沅的难以置信,仍旧徐徐告诫。 “娘娘…微尘已被扰,此劫数命定,莫再强求。” … 第27章 衷肠 江沅感觉心跳得厉害,这个老僧竟然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要命了? “恭喜…娘娘,很快梦想成真。” 赵凌煜的声音更是如来自地狱的呼唤。 果真,他还是听到了。 江沅本以为他离开了,她回头瞪着他,并状似威胁道。 “不许说出去!否则…你休想要回那东西!” 赵凌煜忽地低头压住一直上扬的唇角,像听到笑话一般,最终没忍住。 “娘娘…你以为只有我不说,这事就不会传出去吗?你真当这些人都是聋子吗?” 江沅闻言,慌张地四处扫了一圈,发现这些侍女、太监各司其职,但越看越觉得他们有点欲盖弥彰… 这…该如何是好,若是传到王皇后的耳里,自己还有退路吗? 赵凌煜更是走近一步,用近乎不可闻的沙哑嗓音徐徐诱道。 “江沅…你想吗?” 少女猛地抬头,只见“玉面阎王”那深邃的眸子倏然一亮,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嗜血之色,令人毛骨悚然。 江沅知道,自己只能背水一战了。 . 回到皇宫,全部人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为腊月初八的婚宴做准备。王皇后心疼自家侄女,决定让她从宫里出嫁。 江沅最近都躲着王皇后,凤仪殿几乎都从未踏进过,哪怕王萱娇一直热情地邀请自己去陪她挑嫁妆,自己也是推脱身体不适一再拒绝。 或许是赵凌煜危言耸听,亦或是自己多想了,王皇后一回宫就开始张罗侄女的婚事,并未找自己麻烦。 好像那老僧从未提起过凤命说,难道这一切真的是错觉? 江沅这时又想起了裴寂,若他在便好了,让他去看看王皇后是不是真的想要对付自己。 哎…人心真的是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 又是在水晶宫里发呆的一天,江沅摩挲着手腕处的蓝色手串,几欲想捏诀召唤裴寂。 就在踟蹰无措时,有一人到访帮她做了抉择。 苏和静真真是朝阳宫最受宠的妃子,她今日能有空踏进水晶宫,可谓是稀客。 彧王如今可是一步也离不了她,也不知道今日她使了什么法术,能偷得浮生。 “水晶宫如今可真够冷清的。” 苏和静一踏入宫殿,让原本就不够温暖的宫殿瞬间又冷了几分。 “你依然那么毒舌。” 如今江沅与苏和静不再针锋相对,反而因着相同的目的,彼此惺惺相惜。 苏和静提起裙摆,整理好披帛,利索地坐在江沅对面,持盅、毫不在意地吹了吹,便囫囵喝下。 “你也听我说不着几天了。” 混血鲛人在捕鲛人面前也没甚幻术,衣着华丽的她仍是满脸雀斑,如今也没个妃子端庄仪态,坐在莲花紫檀木案几前,江沅怎么看都觉着滑稽。 “你整日施法致幻,不累吗?” 苏和静喝着茶,没停,视线又瞟向她。 半晌,却又不耐地解释道。 “这点法术能对我有何影响,捕鲛人不了解鲛人的习性,你可真够失败的。” 江沅刚想反驳,却意识到,自己与她在这个问题上争论着实没有意义。 于是另行开口问道。 “你知道裴寂与那个云蓁蓁是什么关系?” … 苏和静没做好思想准备,听见江沅这么问,一口将茶水喷出,溅得对面少女一脸。 “怎么?他没告诉你吗?” 苏和静思虑了会,又反问回去。 江沅亦是沉浸在裴寂那日的反常行为中,倒是忽略了苏和静此时的反应。 “只说是他表妹,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江沅皱着眉,转头望向窗外,纤手绞着绢帕,张大的眼眶里,晶亮的眸子缓慢游动着。 苏和静低头,眼神里闪烁着一丝心虚,嘴唇快速抖动,寻找合适的措辞。 “呃…的确、就是…就是他表妹,但我跟她不怎么熟。” 江沅听罢倒也没深究,眼珠灵巧地上下转动,突然趴在桌子上,凑近那混血鲛人。 虽然还是不会真正的笑,可望着苏和静那莹亮的眸早已溢出笑意。 “那你…与裴寂又是什么关系?” 终于,苏和静悬着的心放下来,江沅不去深究裴寂与云蓁蓁的关系也好,既然裴寂没有和她挑明,那自己可千万不能说漏嘴了。 至于…其他… “我其实是东海的鲛皇收养的义女。我的父亲是人类,我的母亲是鲛人,我一出生就注定被抛弃的命运。父亲见我能幻型为鲛,害怕他自己遭人嫌弃,于是在我出生没多久便丢下我和母亲不知所踪。母亲也因被抛弃而常常以泪洗面,鲛人天性善良,受不了打击,没过多久,她也去世了。” 苏和静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身世,声音渐渐沙哑。 “好在鲛皇仁慈,收留了我这个孤儿,还让我同他的皇子、公主一道接受教育。这么算来,裴寂算是我义兄。” 说到这,她喉间一哽,似想到了什么令人悲伤的事情,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紧接着,眼眶泛红的她,赶紧抓起一只盅,用力的抿唇,大口喝下了,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看见的混进鲛人泪的茶水。 江沅知道触碰她的伤心事了,便沉默不再多言。 苏和静自落泪之后,身体眼见着虚弱起来。 “江沅…我有点不舒服,有些事情,我就长话短说。” 眼前的混血鲛人,脸色突然苍白,就连着嘴唇也没了多少血色,以致于满脸的雀斑被无限放大,本就没多少姿色的她,此刻愈发衬得江沅娇艳动人。 江沅赶忙起身扶住她,用绢帕替她拭去额边的冷汗。 “你还是别说话了,先回我寝房休息下罢。” 苏和静摆手未动,强忍着痛意继续说道。 “江沅…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那老皇帝如今整日沉迷于炼丹吞丹之中,恐时日无多。你也早些为你自己做打算!” 此话一出,江沅原本就无表情的面孔,忽然展笑。 江沅忍着笑意,肃声回应她。 “裴寂呢?他还回来吗?他不回来,我如何为自己做打算。” “你就别想着他了,如今他亦是自身难保,不要将你自己和他的将来系在一起,裴寂他…归期未定。” 苏和静缓缓摇头,紧握的双拳或许能稍微抑制一些生理上的疼痛。 江沅听后,终于绷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她终是得到了答案,那个她一直都不愿意面对地答案。 她的笑容妩媚,温柔,是美的,可又透着阵阵凄凉。 她的嘴角上扬,但眼神却透露出迷茫和无助。 “谢谢你,苏和静!我想我不需要打算什么了。” 江沅憋着笑意,冷冰冰地吐字,场面诡异地让人心疼。 苏和静自知自己失言,而后又找补说道。 “你若没想好,不若跟我一起出宫离开吧。” “离开?又能去哪!你是鲛人可以去海里生活。而我呢,离开了皇宫,捕鲛人的身份上哪都遭人唾弃。” 江沅失力地跌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嘴角依旧抑制不住地上扬。 “况且…我真的能逃出去吗?” … 苏和静终是没熬住疼痛,在江沅的寝房里沉沉睡去。 醒来也是乌金坠地,巨大黑幕笼罩着水晶宫,只有一盏油灯,光亮幽幽地抖动。 第27节 “啊!” 苏和静刚起身,就见脚下有一黑影。 “阿丑!别叫,是我…” 江沅悠悠开口,抱膝坐在床边却没有回头看她。 苏和静也不顾江沅刚刚对自己的称呼,赶忙穿了衣裳准备下榻回瑶仙殿。 “别忙活了,皇上那…有人替你照顾了。” 混血鲛人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眉毛轻微挑起,表示好奇。 “刚刚那‘老人精’通传了,说是李纤云不经意路过瑶仙殿,今日她尤为貌美,圣上一时心动,拉着她回了养心殿。” 江沅平平叙之,似与自己无一点关系。 苏和静慢下动作,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呵呵…还真是你的好姐妹!” “江沅…我且问你,圣上那…你就不再争取下?” 混血鲛人后背抵着墙,垂在身侧的手绻了绻,侧头睨着江沅,一副调侃的模样。 少女转身地在她的大腿上狠掐了一把。 “再打趣我…水晶宫就不欢迎你了。” 苏和静嘴角扬笑,一把拉过江沅,与自己并排靠墙坐着。 此刻…她异常地放松和享受。 可转头望向养心殿的目光,眸子却透出无情的光芒,暗暗嚅声道。 “太好了!那个老东西终于要|死了。” . 王萱娇和赵凌煜的的亲事正紧锣密鼓地进行,江沅自知道这朝阳宫即将要变天,倒也觉得这宫中操办婚事,也为压抑的皇宫增添了一丝欢喜之气。 王家贵女今日又邀了江沅前去凤仪殿,帮忙挑选嫁妆。 这回距离婚期也不过三天,江沅真的没理由推辞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江沅由宫女引着踏进了凤仪殿。 不同于其它宫殿,准备侄女出嫁的暂居之地,凤仪殿里处处张灯结彩。 一步一系胭脂红的纱缦,无风时静静垂落,沿着蜿蜒的石阶而上,就像飘在空中的嫣红云团。 待到微风拂过,纱幔飘扬舞动,仿若入了世外仙境。 而仙境的那端,有一公子挺立如玉,遥遥朝她望来… 第28章 三折 即便对面那人似谪仙下凡,江沅还是不情愿地朝前走去。 “三日后便是大婚,依照老一辈习俗,你跟贵女这时候不应该见面。” 江沅轻轻开口,乜着赵凌煜,声音清冷如水,没有一丝亲切。 “玉面阎王”感觉到对方不友善的目光,倒也无甚在意。 硬朗的面容透着温润,如玉般的笑意在他眉梢洋溢,明亮的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越发的晶亮莹润。 “无妨…习武之人不讲究这戏繁文缛节。我托人从南海带来浆酪给娇娇尝尝,不知沅娘娘可有兴趣品尝一番?” 江沅蹙眉颦额,自己可不敢食这位阎王带来的吃食。 于是她又后退了两个台阶,冷漠地望着他,自己仿佛与他有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不必了…” 说完便微微福了身,继续拾阶而上。 江沅从前也常来凤仪殿请安,可并未感觉主殿的台阶会有那么长… “江沅!” 赵凌煜转身叫住了她,没有尊称娘娘,没有戏谑调侃的语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 “保护好自己!谁都别信!” 江沅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没有回头。 她微微摇摇头,努力摆脱坏思绪,而后用天真伴着玩笑地反问。 “那你刚刚的那句话,我可以相信吗?” … 赵凌煜站在台阶下望着她,身姿笔直、宛如青松。 莫名的北风刮过,那微乱的发拂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在这杲杲冬日里,显出了一丝悲凉。 . “沅娘娘,你来啦?” 王萱娇正和婢女讨论要带哪些东西去将军府。赵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女主人当家了,如今年迈的奶奶不理家事,倒让个忠心侍主的管家掌权多年。 “王家女郎,你这是快要把整个凤仪殿搬空的架势。” 江沅望着地上杂乱地摆着各种衣裳、糕点还有珠宝饰品,压根没法再下脚朝前走。 “是啊,凌煜哥哥常年征战在外,府里肯定缺东少西的。如今我去了,定要将那里布置得热热闹闹。” 王萱娇转身拿起了一盅浆酪,慢慢举勺细品,嘴角的弧度似月芽儿般完美,她步伐轻盈地跳跃在各个箱子之间,仔细查看,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对了,沅娘娘你要尝点这浆酪吗?可好喝了。之前我一直求着凌煜哥哥从南海带点予我,可他从未放心上,没想到今日竟亲自携着送我。” 王萱娇边说边羞地低下头,继续幸福地说道。 “许是我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真真放我在心了。” 她放下瓷盅,又跳着走到江沅跟前。 “沅娘娘,你知道吗,今日凌煜哥哥主动和我提及将来让我来掌家!以后我便是赵家的女主人了。” 冬日暖暖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进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金灿灿的发丝发着光,耳根红透,声音微糯。 江沅看着娇羞的准新娘,不禁心中怅然,愿她今后都能如这般无忧、甜蜜。 . 在凤仪殿没坐一会,便听见婢女匆忙地从外跑进来,口中还焦急地大声叫道。 “贵女,不好了!出事情了!” 王萱娇抬头看着那婢女,一脸不高兴,明显讨厌一切会让自己婚事不顺利的消息,所以嘴中啐道。 “呸呸呸…怎么了?后日我便要出嫁了,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贵女!那个李家秀娘不小心戳破了手指,血滴在盖头上污了一片。” 婢女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再看她这副咬嘴唇强忍哽咽的委屈模样,定是明白,皇后若将此事追究下来,自己的命数也差不多到头了。 果真,王萱娇闻言气息猛地急促起来,胸膛上下起伏,显示出她明显的激动和不满。 只见她气急,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红箱子,满串珠宝倾泻而出,胡乱地摊了一地,煞是狼狈。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盖头没了,我要如何成亲。” 语毕,王萱娇还嫌不够解气,一巴掌打在那婢女脸上,瞬间起了五个指印。 小宫女被打亦是不敢哭泣,仍哑着嗓子解释道。 “贵女莫生气,为了赶工这盖头,李家秀娘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了,所以…今日亦是疲乏过度才失了分寸…还望贵女恕罪。”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王萱娇气红了眼,一下子泄力瘫坐在地上。 “这盖头临了出事…难道这婚事不成了?” … 江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望着可怜又可气的王萱娇,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王家贵女别这么想,眼下还有两天,一个盖头赶赶工,应该还来得及。那李家秀娘绣工再好,亦是不能用了。” 王皇后这回刚从佛堂礼佛出来,自从红月寺回来,听了希安法师的宣讲,居然整日研学佛法了。 江沅也不知她是做给谁看,总之王皇后要信佛,她是一百个不信。 “娇娇!不就一个盖头吗,至于发那么大脾气?” 王皇后一把搂住自己侄女,心疼地替她拭泪,本来想着埋怨她几句,可说出口的全都是安慰。 “好了好了!娇娇不哭,全京城找个会绣盖头的绣娘能有多难?” “可是…她的绣工是全天下最出色的。” 王萱娇依旧哭成了泪人,瓮声答道。 而后顾不得擦眼泪,开始捡起了散落的珠宝。 “现在可是应证了天下最出色也不过尔尔,不是吗?” 王皇后扶起王萱娇,指使下人们收拾,将她扶进内殿休息。 江沅见状,想着估摸着也没自己事情了,便也打算悄悄遛走,不料… “啊!” 王家贵女又是一声大叫。 “娇娇…这又是怎么了?” 王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耐地问道。 第28节 “姑母…我的玉佩!凌煜哥哥竟然没有与我交换!” 王萱娇摸着腰侧,眼瞧着依旧是那块冰花芙蓉佩,原本该交换的双兽纹玉佩,赵凌煜今日前来居然忘记提及了。 成亲前,眷侣双方需要交换彼此随身的物件,以为信物。喻为两情相悦、忠贞不渝。 “娇娇…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要我说这亲事就不该随着你的性子答应。你瞧瞧,自从你与赵凌煜定亲以来,出了多少幺蛾子。” 王皇后似早就料到如此,憋在心中的不满终于全都说出了口。 眼前这不争气的侄女,自己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家弟弟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从小没了母亲,便养在王皇后身边,如今更是将她作亲生女儿惯着。 王萱娇似没心思听姑母的教训,依旧还在翻找。 半天…终于挑选了八宝莲花漆木盒子装下自身的冰花芙蓉佩,正准备托人送到将军府去。 王皇后眼瞧着王萱娇那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 “王萱娇!你真的是丢了王家的脸面!他一寒门武将,攀上我们王家是他的荣耀!怎么你还在这巴巴地盼着,因他的一点小事就失了魂。你这副样子若是让你爹看见了,非要将你赶出家门口不可!” 王皇后说完更是甩袖准备离开,不再管这让人心烦的侄女。 江沅眼瞧着贵女的可怜模样,也着实不忍。试想哪家姑娘成亲也都希望万事顺遂。 “贵女不必担忧,这玉佩交换也不会耽误什么时辰。不如我替贵女跑一趟吧。” 虽然很不愿意再见到“玉面阎王”,可自江沅主动“请缨”,姑侄二人的关系这会算是缓和下来了。 . 马车哒哒地晃悠到将军府门口,江沅掀了帘子,莲步踱踱半日,依旧没勇气出来。 望着那无华的赵府牌匾,不由得仰天注目那路过的乌鸦,怅然若失。 今日与那“阎王”究竟还有多少孽缘。 守门的小厮不知从哪得的反应,依旧是他,将江沅请下了马车,然后几近转悠,还是来到了之前那间书房。 江沅望着这间书房,心中不由发怵。 之前的偷听经历令她心有余悸,以致于今日在门口徘徊许久,仍不愿意跨进去。 可今日又不同于彼时,房间的主人这会从屋内应声道。 “若是沅娘娘前来,微臣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江沅不由地垂首蹙眉,平生最讨厌虚情假意之人,而赵凌煜就是其中翘楚。 话语虽是包含歉意,可让人听不出半点真情。若细细深究,听者竟然还可以感受到有些…许嘲讽之意? 果然…语言的艺术,已然被他拿捏到位。 江沅推门而进,见赵凌煜闲散地席地而坐,似在书写什么。 居家的“阎王”可亲了些,乌发只用发带束着,一身雪白绸缎,衣襟大敞、内里那线条利落的肌肉若隐若现…不羁中带着自律。 见有人进来,脑袋稍稍偏过来,闲闲地望着她笑,那极为漂亮的眉眼异常舒展。 “快进来吧…别在外面冻着。” 江沅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自打从红月寺回来,她就察觉赵凌煜待自己不似从前那般敌对。 莫非…他真觉得自己能当皇后,所以来提前讨好? 正当江沅胡思乱想之际,无意中瞄到了赵凌煜将写完的信塞进信封里,而后于信封题名上,赫然写了个“袁”字。 这一刻…江沅便全盘否认了之前,自己对他的一切猜想! 第29章 念兹 江沅鹿眼圆瞪,眼睁睁地看着赵凌煜将一封家书写完,折好,再慢条斯理地塞进信封里,而后落款于一遒劲楷书“袁”字。 此时的江沅心跳得厉害,脑子一片空白,尘封已久的记忆似洪水猛兽般挟持着她,让她不敢呼吸,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良久,赵凌煜似才发现江沅的不对劲表情。 他召了小厮准备将家书寄出去。 赵家虽人丁单薄,但母亲娘家远亲居在武陵地区,无论他们能否能及时参加婚宴,礼貌地邀请还是必须的。 “等等!”江沅猛地捉住赵凌煜的手臂,目光死死绞着那封还未递出去的信。 “怎的了?难道这封家书…贵妃娘娘也想把它藏起来…然后,威胁我?” 赵凌煜转头看向她,轻轻挑眉一笑,声音极低,眸光流转,满是戏谑之意。 江沅显然没在意赵凌煜的调侃语气,她蹙眉皱鼻,眼神依然盯着那赵凌煜拿着信封的手,目光坚决地近乎执拗。 “我且问你,这封家书你准备寄向哪?” “水域城,武陵镇。” 赵凌煜说完这句话,江沅便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强忍着因为震惊而感不适,继续颤着音,努力压制沙哑的声音。 “袁…字,是不是你的别名?” 赵凌煜闻言,手臂的微微垂下,刻意躲开了江沅的柔荑。 而后俯身平直盯着她,压住了嗓子,声音就被刻意压得又低又磁,尾音带着柔软的气音。 “想要了解我?” 江沅似被蛊惑般,眼神定定地瞧着他半晌,嘴唇微抿着吞了口水,微微垂眸、点头… “呵呵…” 赵凌煜直起身,命小厮退下,缓缓朝江沅近了一步,弯腰执起江沅的手,将那封信放在她的手心。 动作慢条斯理,眼神直勾勾地瞧着江沅,嘴角不可察地勾了勾,侧脸、凑上她的耳边。 “江沅…你记清楚了,我叫…袁…” … “非弈!” 还未等赵凌煜开口回答,江沅抢先说出了自己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名字。 赵凌煜的侧脸僵在江沅耳边。 他飞快地扫视着眼前的少女,不想错过她此时的所有细微表情,敏锐的眼里忽然涌出一股子疑惑之色,眼底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雾,透出若有所思之意。 “所以…你以前住在武陵镇?” 江沅蓦的侧首,眼角那颗泪痣隐隐扫在赵凌煜的唇边,烫得少女身体向后折去,脚下一个不察,绊在了书案边。 “当心!” 赵凌煜伸手捞住江沅,一手垫在她脑后,一个借力,手背重重地砸在书案上。 “唔…” 被压住手的主人,闷声冷哼。 “对不住…我刚有些走神。” 江沅赶忙起身,抓起那被自己压肿的手,小心查看,长睫微垂… 赵凌煜早已忘了疼痛,低头看着少女那担心的模样,睫毛每一下都在轻轻抖动,微微地如同羽毛,轻刷自己的心房。 “你就是我十二岁时在海边认识的捕鲛人女孩?” 怔默了片刻,赵凌煜唇角又泛起了美玉光华,低低的话语带着淡淡的鼻音。 江沅垂眸静默了半晌,依旧抓着赵凌煜的手没放开,似在研究什么瑰宝珍元。 “嗯…我…怎会未曾认出你?” 软软糯糯的低语,虽是疑问,可明显带着丝丝懊悔。 待到手背与掌心覆得滚烫,江沅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微垂的双手无措地搅着裙裾,耳朵也渐渐发烫,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江沅,你是…如何…沦落到…宫中的?” 赵凌煜拉着被现实震惊到的少女,坐在一旁的软榻,执壶,为她斟茶。 “此事说来话长…我母亲在我十六岁那年病死之后,武陵镇就再没我可留恋之地,本想着来朝阳城讨生活,结果阴差阳错入了宫…” 江沅喝了茶,似平复了心情,回忆那般痛苦,她如今也能坦然回忆,时间真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赵凌煜听后起身,慢慢走到她身旁,蹲下与她平视。 望着眼前的少女鹿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光里写尽委屈。于是轻叹一声,伸出手指轻托起她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我且问你,六年前,你为何不辞而别?” 少女靠在他肩膀上,低哑着嗓音,努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颤声道。 赵凌煜被问得表情一瞬间错愕。他止不住地抬手,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要抚上她的发,想想又将半空中的手放下。 他双手握住她的手臂,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两人对视间,赵凌煜那清隽的面容带着稍许落寞,嘴唇时而轻抿,时而又欲言又止… “江沅…我…抱歉,因为…当年…家中发生一些变故,所以…我来不及…与你告别。” 赵凌煜懊恼地垂首,下颌线紧绷,鸦羽般长睫投落暗影。 江沅见儿时的玩伴似提及了伤心事,倒也适时地彼此沉默中。 “好在…老天眷顾我,让我有生之年再见你。” 江沅努力想起悲伤的事,好让自己能在日思暮想的男孩面前,展露出一个最完美的笑容。 少女的笑容是妩媚的,那深眸虽雾蒙蒙的,但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眼角的那颗泪痣亦是灼灼耀华光。 “江沅…别这样…” 赵凌煜知晓捕鲛人天生不会哭,想要开怀笑更是奢望。 第29节 望着眼前的少女对自己讨好般地笑,不知何时,心有一块地方又莫名地揪痛起来。 . 此时此刻…气氛出奇地安静,安静到连窗棂上麻雀煽动翅膀的声响,都听得清楚。 他本不欲告诉她的那件事,却也想此时送她一个安慰,于是赵凌煜脱口而出。 “江沅…你知道吗?其实你们捕鲛人一族天生不会哭其实是与皇家诅咒有关。” 对面的少女,不由得蜷了蜷手指,抬手想要捉住什么,无果,然又若无其事地压了压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 “你怎会知道这些?” 江沅听的心颤,那种心事被人戳中的彷徨。 母亲的确在临死前告诫自己,不要靠近皇宫,因为那是捕鲛人变得不幸的开端。 可自己偏偏不信命运,既然皇宫是开始,那么就让自己在皇宫将一切结束! “自然是在朝中一些道听。但是我不知道其中内里,只因此事原般是被记录在一本《皇家密志》中,那本书也是皇家的禁书,无人知晓它在哪。” “江沅…对不住,我没能查出这本书在哪。” 赵凌煜用力地攥手,压下心底的起伏,带着几分苦涩地开口说道。 江沅一时心乱如麻,其实这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她并未打算告诉任何人,即便和裴寂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自从遇见了那鲛人,原本以为自己能忘记这些,忘记作为捕鲛人的使命。就这样逃离皇宫,与裴寂过上隐居生活。 可是正如赵凌煜说的那般,“谁都不可以相信!” 裴寂如今不知所踪,自己还能再依靠谁? 眼前的男人盯着自己,略有些泛红的眼尾透着些许悲凉。动了动唇扯笑,亦是带着几分自嘲。就连一贯戏谑,狡黠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和真诚! 赵凌煜吗?或许… “哦,对了,王家贵女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与儿时的玩伴互诉衷肠至此,江沅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要事未办。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推到赵凌煜面前。 可他瞧着那盒子并未有多欣喜,甚至还未有刚才与自己说话那样表情真挚。 只是如牵线木偶般,拿走了桌上的锦盒,又将自己腰间的那块双兽纹玉佩解下递给她。 全程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喜。 江沅摸着那块带有余温的玉佩,借故天色已晚逃也似的离开了赵府。 直至上了马车,一颗心还是没来由的砰砰直跳。 也许自己真不该“蹚”这趟浑水,虽然是替王萱娇与他交换信物,可真正做这件略显暧昧的事…确是自己! 这一次赵凌煜没有追出去,望着江沅带着玉佩逃离,收敛了笑意。 他自嘲般伸手支额… 莫不是这次真的对她动了情? . 江沅回到宫中差了婢女将玉佩送还给王萱娇,便忿忿地躺回了床榻,回想起今日赵凌煜对自己说的话,有太多的震惊。 想想也真是孽缘,从之前二人的针锋相对,再到如今这般惺惺相惜,这中间的极限转变,江沅压根都没缓过神。 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儿时玩伴,赵凌煜! 然而没有给自己准备和消化的时间,王萱娇和赵凌煜的成亲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十里红妆,马车井然有序的队伍,从宫门口一直排到赵府,满城的树上都系了红绸带,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头探脑地望去,这百年难见的大婚。 正可谓:彩凤齐鸣三殿晓,天桃并发万年红。 在这场婚礼中,皇家给足了王家最鼎盛的风光! 也还是在那场婚礼中,王家丢足了全部脸面! 而江沅在那场婚礼中,需要面对最痛苦的抉择。 第30章 横生 这日江沅被早早地叫醒,虽不及新娘子丑时便起身上妆,但被邀请作为王萱娇的娘家人,到底要打扮一番,提早前去凤仪殿增些人气。 终是要参加婚宴的,平日里由于气候过于寒冷,也无需争圣宠,江沅疲于装扮。 忠实丫鬟沐兮看着自家娘娘本就冰肌玉骨、仙姿玉貌,便殷勤地拉着江沅坐在妆奁前。 拿着篦子顺了顺江沅如绸缎般的墨发,一脸兴奋地说道。 “娘娘…今日您可不能再惫懒了。那王家大婚您可是作为牵线人出席的,自然要装扮得隆重些!” 江沅一脸睡眼惺忪,沐兮的话也是听了半边,朦胧中有如提线木偶般任人装弄。 半个时辰过去了,沐兮放下手中的胭脂,望着江沅那精致容妍,不由得惊呼出声。 “娘娘快睁眼看看…您真的有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只见江沅今日穿了一件鹅黄色缂丝对襟襦裙,淡黄色的裙装广袖是细软的绒毛,裙摆处有大片的海棠纹,精美绝伦,仿佛能轻嗅一阵花香。 头盘回心髻,缀以金海棠珠花步摇,一颦一颌首间,珠串轻扫雪白肤颈,颇为灵动雅致。 江沅起身外罩紫色菱锦暗花大氅,手中捧着紫金铜手炉,静静站立不动,眉目淡然却又不失端庄秀丽,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沐兮得意地望着自己的“大作”,走到江沅跟前,却又口不择言。 “娘娘真的太美了,想必都能盖过新娘子的风头呢。” 江沅闻言立刻捂住那丫鬟的口,鹿眼微瞪道。 “仔细说话!今日新娘定是最美的!” 忠实丫鬟沐兮大眼眨了眨,惶恐地点头回应。 . 江沅其实很抗拒前往凤仪殿送亲,自打“认回”赵凌煜,可心中依旧有些别扭,还没调整好要如何面对他,结果今日又要相见。 坐着步辇一路上晃悠,约莫一柱香的功夫,终是到了那热闹的场地。 较之前,今日凤仪殿的喜庆氛围已至极。大红的锦绸,从殿门口铺开到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搞挂了红色裁剪的花。入眼处,一片红色的华丽。 江沅刚下了步辇,便有喜娘塞了甜蜜的合果子,迎着进了新娘的闺房。 此时的王萱娇早早地全部装扮完毕,就等着赵凌煜前来迎亲了。 “沅娘娘,你快些过来,再晚一点儿,就等不上凌煜哥哥过来了。” 王家贵女听见动静便掀开盖头,瞧见江沅过来了,立刻热情招呼。 话音刚落,大伙都意识到不妥,王萱娇自己也觉得刚刚有点失言,而后又咳嗽了下,找补道。 “我是说…我大婚,今日你该早些到的。” “对不住,这严寒酷冬,你也知晓,我甚是乏力,不耐冻,所以…贵女还望见谅,今日你成婚可不兴得赌气。” 江沅努力想着裴寂,能表现得难过一些,而后扬唇微笑。毕竟在这大喜日子,对新娘子展笑连连也是图个好彩头。 今日的王萱娇也是格外的美,头戴凤冠,身着绣花红袍肩披霞披,白皙的皮肤有如月光般皎洁,两颊的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增添妩媚。 一旁的贵妇们对新娘的妆容惊叹地赞叹连连,可江沅总觉得王家贵女本就是明艳长相,此刻虽是好看,可却有点过于浓艳,反而遮住了王萱娇原本的风韵。 凤仪殿一时间笑声不断,不远处传来了鸣乐声,迎亲的队伍到了。 赵凌煜翻身下马,走进凤仪殿似眼神逡巡,最终落在了…江沅身上。 他今日着一身大红婚服,腰间扎了条同色金丝蛛纹束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銮金冠固定着,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赵凌煜见到到江沅先是一愣,烟波上下流转,清隽的眉眼微眯着,带着几分戏谑,嘴角上扬,而后用大笑掩饰口型。 可江沅还是懂了他的意思,一瞬间、感觉温热自耳根扩散至脸颊,那灼灼目光让她无处遁形。 赵凌煜分明说着:“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今日的新娘究竟是谁?”江沅瞪眼用夸张的口型回怼过去。 哪知赵凌煜并未看见,被人拉着转过身去,恭敬地向王皇后行礼敬茶。 …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赵府。 新婚二人给家中唯一的长辈,赵家祖母敬茶,老人家激动得热泪盈眶,不听地抹眼泪,嘴角喃喃。 “老身…经年无愧赵家!” 赵凌煜此时却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任由喜娘吩咐着做动作。 此情此景,江沅甚至有一瞬间错觉,好像下一刻,赵凌煜便要翻脸悔婚,夺门离去。 然…婚礼仍旧正常进行着。 . 江沅作为贵宾一落座,便有些贵妇围上来,询问她身上的服饰和首饰都是哪家铺子订购的。 其实自她进了赵府,却先王萱娇傲一步吸引全场的目光有些胆大的世家子弟更是直接上前搭讪,但都被丫鬟沐兮礼貌地借表明身份礼貌拒绝了。 贵女们则都互相咬耳朵,知晓她是贵妃之后,纷纷顺风专舵,对着江沅更是谄媚地极尽夸赞。 一时间,都分不清究竟谁是今日的主角。 江沅忿恨地瞧着沐兮,挑眉眨眼,眼神里带着对话。 “今日就不该盛装出席。这回还真被你说中了,抢了新娘的风头。” 忠实丫鬟沐兮接收到主子的批评,也是瞬间领悟地低着头,而后抬头用眼神回应。 “娘娘…咱本就天生丽质,要是再有一次,应该再给你您配个面纱的。” 江沅:“…” 第30节 孺子不可教也! . 宴席吃到一半,赵凌煜一直被人拉着喝酒。那端正挺立的身型此刻也有些步履虚乏,清隽的面容上也染上了醉酒的坨红。 江沅望向他,却见他也朝自己望来,那深邃的眸熠熠光亮、饱含深情。 吓得江沅赶忙低头喝汤,并内心渴望逃走。 这时…机遇来了? 一阵吟吟低唱,那似虎鲸低啸般只缕缕传入江沅耳中,却让她再也无心贪恋席上美食。 借故登东而走,忠实丫鬟没甚在意,只听了主子的吩咐留在席上等候。 宴席上那被人灌酒的新郎官眼神紧随着那紫色大氅飘出屋外,一点留恋不曾。 赵凌煜眼角虽早已被酒意润红,但眸子却骤然如寒星,里面似乎有暴风雨在酝酿… 再出赵府已是桑榆暮景,江沅顺着曲廊走到屋外。 那个少年依旧身形挺拔站在曲廊道尽头,一身绯衣外罩黑色斗篷,无风而动,似能为她挡住一切风浪。 裴寂那狭长的桃花眼微眯,朝江沅望来,敛了魅惑。眸中溢出的温柔,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沉醉其中。 江沅不敢相信地朝他慢慢走去… 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他,没想到触手的面庞是带着奔波的霜寒,拇指抚过的薄唇是真实的柔软。 裴寂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视线从未从她身上离开,明目张胆的爱意羡煞旁人。 他就站在那儿任由少女抚摸“检查”,眼神清亮,嘴角噙笑。 “裴寂…你真的是坏透了!” 在确认完毕是本人之后,江沅猛地回过神,绵拳锤打着身边人,似要将经历的委屈全都卸给对方。 下一瞬,江沅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寂将少女揽腰入怀,光洁的下颚轻轻地抵在她肩上,唇角勾了勾。 “沅儿…我好想你啊!“ 可怀里的人并不老实,依旧拳打脚踢地想挣脱束缚。 “别动,沅儿…就让我先这样好好抱着你。” 裴寂凑到她耳边低声哄道,清淡的音色染了一丝氤氲。 江沅停止了撒气,同样回抱住他,翁声嗔怨道。 “你去哪了?都那么久也没音讯,苏和静还让我别等你了…你知道听到这些我有多难过吗?” “对不住…沅儿,都是我的错…我…“ 裴寂听后心里也不是滋味。 此番回去,南海不知道同倭人族做了什么交易,对东海步步紧逼,自己若不是同意娶了南海公主云蓁蓁,以此怀柔,东海的未来形势堪忧。 如今这次偷跑出来,想着无论怎样都要将江沅带在身边才放心。 至于云蓁蓁,自己必然是要悔婚的,南海那欠交代,左右不过一场硬仗! 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要如何组织言语着说出口。 裴寂知道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大魅力,能说服江沅跟自己离开,可是面对心爱的女人,自己还是不忍放弃。 “沅儿…此事说来话长,你可愿随我离开。待到归路时,我再向你慢慢解释,好吗?” 裴寂微微睁开有些疲乏的桃花眼,布满了因连夜赶路而困顿无果的红血丝,望着江沅的眼神从缠绵到渴求。 “离开?去哪儿?东海吗?你能保证那儿的鲛人对我没有敌意?” 江沅以为裴寂此次会留在自己是不走了,而不是带着自己离开。 如今找到了儿时的伙伴,说到底,江沅一时也不想离开。 裴寂未料到江沅态度如此坚决地拒绝,刚想开口继续解释,就听见赵府里面有小厮传来尖叫。 “不好了!新娘子薨了…!” 第31章 绰绰 癸卯年, 腊月初八… 琅琊王氏家族,第五代嫡长女死在了与赵家少年将军结为秦晋之好的那晚洞房花烛夜。 江沅听见赵府里一阵哭天抢地的悲怆之声,下意识地松开了裴寂,转身向后跑去。 “沅儿…别去看了。” 裴寂拉着她, 耸兀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声音干哑地说道。 “这都是她的命…她命理该有此劫!” 江沅狐疑地甩开手, 慢慢地抬眸,用一种冷淡近乎陌生的口吻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裴寂先是一愣,而后垂首沉默不语。 天空中又忽地飘起了鹅毛大雪, 很快两人都被染白了头。 江沅后退了两步,双手握拳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裴寂,我原先以为你是善良的、待人真诚的!可现在…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 少女又退了两步,似与眼前的少年隔了银行般距离, 歪着头看向他, 眸光里晦暗不明,嘴角上扬抽搐。 虽没有眼泪,眼角的那颗泪痣代替泪珠,在这皑皑白雪中熠熠生亮… 裴寂呼吸一窒, 死死盯着江沅, 眼底的情绪剧烈的一颤,忍不住发着抖, 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呵呵…你我如今都这般不信任了吗?” “是!从你不愿意给我眼泪的那刻起!从你与我不辞而别的那一晚!从你对我隐瞒你所有的过往…从你今晚来这突生变故…” “你还要我列举多少!” 江沅声嘶力竭地吼着,眼眸中越发空洞。 裴寂想要抓住她, 却被她无情地甩开。 半晌, 她茫然了许久, 眼睛被呼啸的风刮得生疼,江沅揉了揉干涩的眼, 神情受伤,难掩悲痛。 “别再跟着我了!从此天高凭君游,人间…不再相见!” 她扬笑,嘴角弯成了苦涩的弧度,面对裴寂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无需再听他解释什么,只静静地转身离去。 寒风呼啸而过,大雪横扫廊檐和门廊,少年斗篷飞扬,神色肃穆,四周一片悲凉、孤寂。 . 江沅跑进赵府,就见那间喜房被赵家人围得水泄不通,贵妇们各个哀嚎,哭到不能自己。 “娇娇…我那可怜的侄女啊!母亲走得早,怎么偏偏自己的大喜日子都受不住呢?” 一个身着绛红色织锦长袍的美妇人被丫鬟们扶着仍旧瘫倒在地上,无法站立。 江沅挤不进去,回头四处找寻,靠近喜房的老松柏常青树下,有一美妇人孤独地站在哪里,肩颈线仍旧高贵地绷直,遥遥望着那间房,不发一言。 见江沅朝自己望来,愣了一瞬,随即转身,离去… 江沅分明看见那落寞的背影在转身的那一刻抹了眼泪。 不消半刻,便有裣尸人前来收拾。 江沅徘徊在门口,眼睁睁地见王萱娇被人抬了出来,一朵鲜花就这样凋零了。 唯有那一抹刺眼的红裙角从白布中钻了出来,在这惨白的雪天里,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赵府里一片混乱,王家人已经都离开了,江沅立在这后院里,眼神空洞望着喜房,至今都还未缓过神来。 王家贵女,那么一骄傲的人,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婚礼上。 “沐兮…王萱娇究竟怎么死的?” 江沅黯然神伤,神情恍惚地问道。 “娘娘…奴婢还在前厅与小姐妹说话,就听后院叫喊说新娘子突发心悸,紧接着…就有人哭喊说新娘子薨了。” 沐兮说完,见江沅嘴唇早已冻得没了颜色,心疼道:“娘娘,咱们回去吧…天见得太冷了,您身体受不住的。” 忠实丫鬟寻了一圈也没找到可以给娘娘御寒的物件,正焦急再准备去其他地方找寻,一件黑色锦锻的大氅递在自己的眼前。 “裴…” 沐兮刚想出声,却被裴寂制止了。 他就矗立在风雪中,只着一件绯衣,单薄的身躯毅然挺立。即便自己那满身的白雪,也仍固执地要将那件大氅给了江沅。 沐兮接过斗篷,还未道谢,裴寂已然转身离去… 二八乐舞水中游,三千世界雪花中。 . 此刻亦是过了酉时,赵府渐为冷清,江沅无奈准备离去,便见一人立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是啊…王萱娇之死,最重要的人物出现了。 还未换下大红喜袍,赵凌煜手持一个紫金铜炉,步步走下阶梯。 面容清隽冷淡,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之前因醉意熏上的红早被冷风吹散,长眼黑沉沉的,薄唇轻抿着,寻不见半点慌乱难过之色。 “是你!对不对?” 少女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并不愿伸手接过那温暖的铜炉。 他瞳孔微缩,似大梦初醒般,清隽无暇的脸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复杂之色。 “江沅…为何连你也不相信我?” 第31节 赵凌煜脸色苍白了两分,微蹙了眉,低头,依旧将铜炉塞子江沅手中。 少女冰凉的手指瞬间滚烫,正如她的内心这般。 “若不是你,我真就想不到别人了!你本就不情愿娶她,如今还害她丢了性命,王皇后说的对,你就是吃|人的狼。” 江沅颤着声音,缓缓吐出自己的看法,她想,今日就不该来参加什么婚礼。 她不敢闭眼,脑海里全是雪地里那一抹凄惨的红,久久挥散不去。 她也不敢去听回答,更不愿相信儿时的玩伴,赵凌煜就是鲨人凶手。 赵凌煜没再搭话,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你别碰我!” 江沅的气愤地甩开手,如今她脑子一片混乱,也再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江沅…屋外太冷了,我们进屋,我慢慢解释,但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凶手!” 赵凌煜对上她的眼,模样一改往日的狡黠,眸子里满是真诚。 屋内的炭火早已烧得滚烫,又是那间书房,没了往日的杂乱,今晚是干净又整洁,那高高堆起的字画和书本,暗示了主人的整装待发。 “你想和我说什么?” 一进屋便被暖气烘了一脸热浪,江沅一下子被热昏了头脑,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赵凌煜刚想伸手,便被江沅躲开了,江沅伸手紧了紧黑色斗篷,无声地抗拒着他。 果然赵凌煜的目光被江沅身上的这件男人斗篷吸引着去。 他勾唇冷冷地问道。 “那只鲛又回来了?” 江沅听出来赵凌煜对裴寂的恶意,顿时有些不悦,转身向推门离开。 可下一瞬便被人合上了。 赵凌煜一手撑在门边,一手圈着江沅,原本清明的眸变得有些暧昧迷蒙。 “好好…我不说他了。” 江沅白了他一眼,弯腰从他腋下钻了出去,径直走向那张紫檀木案几前坐下。 然后用生人勿进的表情睨着他,暗示他可以说话的。 赵凌煜挑眉不置可否,他并不着急开口,而是走到书案前,从那堆堆放整齐的字画中翻出了一张字条,上面赫然写着: 有辱门楣,王家从此不再有嫡长女! 江沅拿着这张纸条看了半天,再回忆今日一天的行程,确实未见着王铉王丞相。 难道…? “这是我手下从丞相府里截出的。” 赵凌煜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信鸽的方向,是凤仪殿!” 话虽说得轻巧,可江沅的心还是重重地沉了。 “紧凭一张纸?能说明什么!” 江沅依旧想证实清楚。 果然求锤得锤… 赵凌煜拿着那张纸条对上烛火,透过光影地变换,江沅分明看见了一个王字。 世家大族都会有自己的图腾和标识。 这个王字至少能证明这张纸是从王家出来的。 “江沅…我是真的冤枉。今日拜堂,祖母她欣喜若煜,老人家一生无甚遗憾,只希望我早日成亲。” 不等江沅想明白。赵凌煜哑着声,红着眼眶,怔然反问道。 “试问,一个养育我多年的祖母,我怎舍得伤她的心呢?” “那王萱娇是怎么死的?” 江沅抬头看了他一眼,而有垂眸思索道。 “就是心悸死的啊!刚刚官府的人已经派仵作验过了啊!” 赵凌煜拖着尾音,语气明显意有所指。 江沅知道自己今日是问不住什么了,她脑子如今乱成麻。 赵凌煜见江沅依旧有些犹疑,无奈地一笑,自嘲地说道。 “罢罢…我再多说什么,你也只认定自己相信的。” 江沅起身准备离开,听见赵凌煜的说辞,又转身看着他,眼眸中的迷惑更深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王家人宁愿损失一名贵女也要陷害你?” 赵凌煜痛苦地垂首,犹豫了半天,又缓缓说道。 “自打你我第一次见面,我就没骗过你。那封征兵书就是,长久以来是王家针对我,我对他们的反击。” “而今却又被你拿了去,迟迟不愿与我沆瀣一气。” 江沅转身走近他,表情亦是严肃 ,目光逡巡着,还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赵凌煜,你真的是我十岁遇到那个男孩?” “江沅…事到如今你还不相信吗?袁非弈,我从小到大写袁字都是错写的。那日,你明明看见,我写袁字时,方框里多加一横却没有指出来。” 赵凌煜弯腰凑到江沅眼前,盯着她那双迷茫的鹿眼,咬字清晰地问道。 “江沅…你在害怕什么?” 第32章 拯溺 赵凌煜那轮廓分明的脸近在咫尺, 清隽的眉眼晶亮,不等江沅做反应,眼底有一瞬间猩红,不过很快消失无踪。 江沅垂眸, 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抬起一只手慢慢划向另一只手肘, 而后有果断地放了下来。 “赵凌煜!此事…你未免有些太操之过急了吧!” 江沅按下心头慌乱, 面上镇定道。 说完,便拉开门…狂风卷着雪花猛地吹进来,刹那间冷意翩飞, 江沅不适地捂住眼睛。 仍旧没有回头,温和又平静地继续说道。 “今晚…就当我未曾找过你。” … 赵凌煜望着少女步履踉跄的背影,乌黑的眸子顿时一黯,绷紧了嘴角。 . 江沅回宫的第二日, 王皇后便来召见她了。 果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江沅让小宫女得了回话, 不消一柱香,便无精地从妆奁前起身。 “沐兮,你今日便留守在水晶宫吧。” 江沅想着衷心护主的小丫鬟不该跟着自己受这份罪。 “可是娘娘,皇后若刁难你怎么办?” 忠实丫鬟皱着眉头, 神色全是担忧。 江沅看着她, 内心觉得好笑,沐兮明明只是丫鬟, 对自己倒还有几分真心。 反观其他人呢?赵凌煜、还是裴寂… 走出水晶宫,外面又飘起了大雪。 灰暗的天空上, 飘着团团铅灰色云朵, 参差低垂, 厚重压抑,凌空洒下漫天雪花。 江沅步入其中, 很快撑起的十八股油纸伞被皑皑覆盖,雪白的天地间只江沅一身黑色斗篷立于其间,仿佛这场冷冽的雪只为她一人而落。 通往凤仪殿的两旁宫墙是冗长又高大,江沅好似走不出尽头。 不知道用了多少时辰,大雪几乎将整个朝阳宫变成了迷宫,最终还是由一名路过的小太监领着到了凤仪殿。 那宫殿两旁的新亮红绸,婢女们还未来得及全部换下,仅留零星挂于枝头,远远看去就像几支“招魂幡”。 昨日的喜庆场景仍历历在目,却又恍如隔世。 “沅娘娘,皇后娘娘请你进去。” 门口的婢女见江沅驻足不前,只能“善意”催促。 若再不把“出气”对象带到,恐怕自己要沦为皇后娘娘的出气筒。 刚刚在凤仪殿,皇后娘娘痛失侄女,心情悲伤至极点,把殿内的能碎的物件通通砸了个遍,嘴里还絮絮叨叨。 “一定是那个低贱的捕鲛人做的局!我那苦命的娇娇,就这样稀里糊涂送了命!我一定会让她加倍偿还!” 那婢女回想起今日皇后疯癫的模样,不禁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寒风一吹,刺骨的凉直扎脊椎骨。 “皇后娘娘,沅娘娘带到。” 通传完毕,婢女三两步后退着离开了,为防止殿内灌风,走时还“贴心”地关上门。 此时殿内只有皇后与江沅二人。 江沅正张望四处找人,王皇后便负手从那副黑漆葵纹屏风后钻了出来…着实自己被惊着了。 尤其刚露面,那阴鹜的杏眼微眯,带着上位者的威压,目光锐利如刀。 第32节 王皇后原本想着,见到江沅必须得加些莫须有的指责。 可见台阶下的人,双膝跪地,身子微微前屈,行了半叩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江沅今日戴着白绉纱金梁冠及头面,着因红遍地金妆花补子袄,蓝色妆花织金裙,丁香色膝盖裤,老鸦色遍地金平底鞋,整个一声丧服,让王皇后无从挑错。 王皇后只得不情愿的乜着她,冷哼地让她平身。 没有赐座,一场变相地“严刑拷打”开始了。 皇后位居高座,气定神闲地举起茶盅,抿了几口,分明笑着,眸中却只有痛色。 “江沅!我今日召你前来,想必你也知晓是为何。” 江沅没有答话,只见她挺立了身姿,微微仰头,眼神没有躲避,应上皇后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坚定的信念。 “你我二人也算是朝阳宫中的老人,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本宫也并未刁难你。偶生些许摩擦和误会,也不足为宫中异事。只是…” 王皇后瞬间紧拧眉心,语调一转,语含忿恨,表情狰狞道。 “这一次…你触碰了本宫的底线!” 江沅倏的觉得眼前的压迫感十足,微微抬首,便见王皇后慢慢走下台阶,眼神锁着自己。 耳边传来声音冰凉。 “我且问你,娇娇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这句问话从皇后的口中说出,使江沅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禁瞳孔微微一震。 “皇后娘娘…这是…从何说起?” 鹿眼朦胧,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王家贵女突犯心悸,臣妾并未在场。” 江沅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地回道。 王萱娇之死,整件事自己都未曾参与其中,王皇后这招“贼喊捉贼”怕是要落空了。 “哦?你并未在场。唔…试问贵妃想鲨一个人,需要自己亲自去动手吗?” 王皇后背在身后的手指不自然地收紧,围着江沅来回踱步,上下打量着,不放过眼前人的任何一个动作或者微表情。 江沅被王皇后强加了这一套“强|盗理论,一时间无从反驳,良久气结。 紧接着江沅猛地后退两步,逃出了王皇后的“狩猎圈“。 但仍旧尊卑地垂首,眼睫也垂着,扯了下唇角,一字一句地不甘回怼道。 “试问欲加一个犯罪名头,需要找莫须有的借口吗?” … “江沅…你牙尖嘴利得很呐!我娇儿看错了人,居然把你这样的蛇蝎当心腹!” 王皇后杏眼回瞪着她,精致的眉眼染了怒气,停步立于她跟前,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真是好笑!王家贵女之死,不去查她的娘家和夫家,反而追着一个不相干的人逼供半日。皇后娘娘您是想屈打成招吗?” 江沅谦卑垂首,双手交叉紧握,时不时地摩挲着手腕处的珠串,努力地使自己保持镇静。 “我家娇娇从小冰雪聪明,身边的人无不欢喜她,她那么天真纯良,怎会结仇?” “皇后娘娘,您也说了,贵女她纯良,那怎会与我结仇?” 江沅简直要被气笑了!她坦然迎上了王皇后的目光,坚决地近乎执拗。 “你…你便是嫉妒我家娇儿!那日在荔枝香汤,她出言不逊顶撞了你,让你当众颜面尽失。” 王皇后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夸张地指着江沅,更是大放厥词。 “再者…本宫早就瞧着你看赵凌煜的眼神不对劲。娇娇成婚前,便央着你去找那赵凌煜说情讨好,殊不知她这是在引狼入室啊!” “皇后请慎言!” 江沅满面绯红,一直红到发根,两眼盯着造谣者,煽起了不可遏制地怒火。 自己再也不想忍受这疯癫的婆娘,处处危言耸听,却没有一句属实的。 “哈哈哈…让本宫慎言?本宫可是经过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才说出口的!” 王皇后此时发髻微微有些散落,气急败坏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动作大起大落,硬压着嗓门说话。 此刻,凤仪殿内无人敢应声,各个噤若寒蝉。 “皇后娘娘…臣妾尊称您一句皇后,也望您拿出不愧屋漏、不虞之誉的气度来。” “事情地缘由始末,想必您比我了解,与其在这‘逼供’,不如费精力找出真相才是正经事。” 说罢,江沅微福了福身,不欲与其周旋。 可谁曾想,王皇后今日是铁了心不愿放过她。 走向高台,端坐,眼神却追着江沅的背影而蹦出狠戾之色,而后发出高昂的声音。 “来人啊!把沅娘娘带出去冷静冷静。既然她头脑蒸热迷糊,想不清楚事情,就让她跪在凤仪殿宫门口,仔细!想想…” 江沅惊恐地顿住脚步,转身看着眼前这位高权重的皇后,心头忽地窜出凉意,一直灌到脚心。 “王皇后!你有何理由罚我?我不服!” 眼瞧着自己被两个力大无穷的老嬷嬷拖了出去,江沅不甘心地叫喊道。 “呵呵…本宫惩戒妃子还需要理由么?你真当自己还是那受宠的贵妃吗?” 王皇后面容阴狠,抹了眼角的泪珠,一双沉沉乌亮的眸更是衬得她阴险妩媚,让人不禁胆寒。 江沅不住地踢打老嬷嬷,试图挣脱束缚逃跑,可她的力量哪里与两人抗衡。 被捆绑在雪地里,不消半刻,江沅的头发上挂满了冰霜,寒冷的感觉很快蔓延全身,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很快便跪不住了,江沅痛苦地蜷缩,倒在雪地里,睫毛也很快盛了雪,此刻就连叫睁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江沅又沉梦了。 依然是那个渔村,阳光明媚炙热。 男孩推醒了靠在树下沉睡的自己,狭长凤眸弯成月牙,嘴角腼腆地扬笑,语言笨拙地向她打招呼。 “江沅…我叫袁非弈,字予卿。你记住了吗?” . 空气冷冽,寒意刺骨,凤仪殿的一角,枯骨般挺立的老树虬扎在北风里摇曳不止,尖锐的呼啸声犹如野兽在耳畔嘶吼。 天地一色,苍茫又萧瑟。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江沅似梦非梦中瞥见一角绯衣。 那低声沉吟,温柔哄道。 … “沅儿…皇后娘娘准许我们回去了…” 第33章 厝火 江沅是在温暖的床榻上醒来, 内室的那一鼎铜炉难得余烟袅袅,精煅炭火内夹杂着苏合香和薰陆香,芬芳宜人,澄青的地砖融融透出暖热之气, 竟隐隐有了些春气。 “沅儿…再躺下些, 天还未亮!” 江沅刚挣扎着起身, 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撑着后腰和脖颈缓缓带她躺回床塌。 “点一盏灯吧,我不想睡了,咳咳…” 话音刚落, 那沙哑的声音,连江沅自己都吓一跳。 重躺回温暖的被窝,便瞥见那香案前有一抹高大的身影正弯腰寻了火折子。霎那间…屋内明亮如昼。 裴寂三两步走到江沅跟前,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眉心皱得厉害, 那滚烫的温度更是灼得他浑身发疼。 于是,他再也忍不住,颀长的身形温柔地蹲下身,那薄唇亲触她的… “沅儿…对不起, 我去晚了。” 江沅被那略带冰凉触感的柔软冻得浑身发颤, 她裹紧了锦被,微微弓着身, 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 少女喃喃地唤着。 “沐兮,我不要吃凉的…” 江沅此刻烧得有些糊涂了, 那场大雪似带走了她所有的体温。 但却怜悯地给她留了一丝意识。 她清楚地记得, 是裴寂冒充凤仪殿的小太监, 明目张胆地蛊惑了皇后。 还是裴寂,将自己背了回来… . 裴寂支走了水晶宫里所有的婢女, 不放心地自己守了她一夜,可眼前的少女依然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高烧不退。 自己离开的这阵子,江沅在宫中的日子越发艰难,就连过冬的炭火也未从内务府中分到几颗。 裴寂坐在床塌边,摸着有些烫手的地板,不禁自嘲地勾唇。这些过冬的炭火竟还是从苏和静的瑶仙殿里讨来的。 坠兔收光,天将蒙蒙亮。 裴寂又扶着少女坐起,喂了几口水。 江沅抗拒地皱起微红的鼻头,闭着眼睛翘起娇唇满身抗拒道。 “沐兮,我不要喝水,我不渴…咳咳…” 还未说几句话,喉头发痒,江沅的胸腔又剧烈地震动起来。 这一咳,彻底给自己咳清醒了。 江沅不适地眯着眼睛,对面之人那俊美魅惑的面上闪过一丝错愕。 第33节 不等江沅开口,便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瘦削修长的手指,隔着锦袍上下摩挲着少女的那骨节微突的后背。 凉凉、轻轻的声音带着心疼的哽咽。 “沅儿…你瘦了!我…我不打算再走了!” 裴寂异常小心地将她紧紧嵌入自己的怀中,肩膀甚至微微地颤抖,声音低哑,若有若无的颤音。 “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江沅听后喃喃道,神情有些飘忽。 “你不去找那鲛人公主了?” “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裴寂又将她搂紧了几分,不假思索,拔高了音量保证道。 …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江沅微微挣脱出温暖,蹙眉瞪着他,眼角的泪痣颤着,那立体的五官带着薄怒更显得娇俏。 “所以…你之前的离开就是因为那个云蓁蓁?” 裴寂凝神望了江沅片刻,先是一怔,旋即清清淡淡,无奈地笑道。 “真不知你脑袋整日想些什么,难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的始乱终弃之人?” “唔…差的也八九不离十了。” 江沅清了嗓子,肃着脸,晶亮的鹿眸烟波流转,故作嗔怨道。 裴寂轻叹一声,唇边犹带着笑,复又将少女揽入怀中,良久才轻声开口道。 “我的沅儿…别想太多。” 耳边响起轻软的声音。 “那你回家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吗?” … “嗯…” “那你蛊惑了王皇后,将我放了,不怕她找你麻烦?” “…我连她身边人也一并蛊惑了。” 那糯糯的问话,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透着股醉人的清甜。 . 自那日大雪之后,朝阳宫的天开始放晴,阳光日趋温暖,并一直沉浸在暖洋洋的氛围中。 凤仪殿没有再下过雪,当最后一团雪也消失殆尽后,绿茸茸的草尖全部都冒出来。 春风过境,再过半月便是除夕。 巍峨肃然的皇宫也逐渐喧闹起来,各宫殿都换了门神、联对和新油了桃符,从午门到龙泉宫一路正门大开,两边皆是朱红灯笼大高照,点的如两条金龙一般。 江沅的水晶宫也象征性地贴了福气窗花和挂牌,忠实丫鬟沐兮兴高采烈地忙上忙下… 若不是自家主子大病初愈,受不得过于喧嚣的人气,沐兮真想邀着小姐妹将水晶宫彻底翻修一遍,祛除一年来的晦气。 “娘娘…您回屋里坐着吧,静妃娘娘又给咱们送了一筐炭,暖气管够。” 沐兮瞧着江沅仍旧脸色发白,两颊冻得通红。站在屋外看着她们忙活,不消半刻眼底又显了病色,于是心疼地搀着她回屋了。 若不是静妃娘娘常常差人送些常规药物和过冬物件,这个冬天,沅娘娘怕是熬不住。 一想到这,沐兮更是无奈地直摇头。 这一举动被江沅看了去,她转头正色问道。 “都快过年了,眼瞧着我身体也病愈十分,你这小丫头怎的还是满面愁容?” “娘娘有所不知,咱们水晶宫曾经风光的时候,这门槛都叫人踏平了。如今…放眼整个朝阳皇宫,也就冷宫、还有咱水晶宫最为冷清。” 忠实丫鬟皱着眉头,愤愤不平道。 江沅听后倒不以为然,这样的冷清她乐得自在。 只是,苦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鬟沐兮。 于是,当晚江沅便吩咐了婢女将自己的寝房里的炭火拿了些给沐兮,又从自己的例钱拿了一部分准备给沐兮过年包个大红包。 水晶宫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起不了半星涟漪。 也许是看着风平浪静。 凤仪殿没再找自己麻烦,王皇后自那日起也没再召见过江沅。 反而贴心地派人通传:沅贵妃体弱多病未愈,今后的请安便都免了罢。 可江沅领命之后未有半点松懈感。 因为她犹记得裴寂那日的告诫。 皇后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 朝阳宫里有皇家传统,小年夜的当日,需由皇上领着一众妃嫔去红月寺里祈福。 祈福来年烟火年年、岁岁念安安。 对于红月寺,江沅有些抗拒。 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冥冥之中的羁绊,好似一张网让她无法逃离。 今日一早,便被小太监催着上了马车。 江沅精力蔫蔫,不过好在这一次有裴寂作陪… 裴寂坐靠在一侧马车壁,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一腿垂落,悠悠晃着。一腿曲着,自由又随性。 江沅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双清澈的鹿眸比春日初雪化晴后的溪水还要明亮。 裴寂一抬头就撞上了这双眸子,眸子的主人一瞬间略显慌乱,她一手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目光倏然变得怡然。 裴寂勾唇,莞尔。眼里的星星点点欢喜毫不避讳,轻笑调侃道。 “某人的目光略显猥琐…” 江沅一听便有些绷不住了,她朝他身边坐过去,双手捧着那让人艳羡的皮囊,歪着脑袋,得意洋洋道。 “你这是说谁呢?本宫看上的小太监,肯定是正大光明地看了!” 说着,江沅再次抬眼,与他视线交汇。空气滞住的一瞬,桃花眼狭长遮了墨瞳,他的眼神深邃又神秘,仿佛在等待她下一步的动作。 见江沅未有动作,裴寂又朝她靠近了一些,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鼻唇处,慢慢地,他俯身吻上了娇唇。 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带着独特海藻香的唇越吻越深,他双手环住她的腰,将她的意识逐步一点一点抽离,她保持原来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一动也没动。 马车滚滚向前,马车里的二人不抵缠绵… . 今日的皇家车队行得格外缓慢。许是马儿见到初萌的草芽儿馋得慌,驹儿都不愿快走,几欲都想往草地深处跑,急得马夫多次拉缰绳转向。 后实在无法,禀告了皇上,得了原地休整的指令。 江沅见马车停了也不愿意出去,刚整理了略显凌乱的发髻,苏和静便掀帘闯进。 裴寂虽然刚刚离开,帮着沐兮到前一辆马车整理物件,可苏和静依然闻出了一丝旖旎。 再转头看看江沅那鹿眸里的情迷还未消散,半晌才恢复清明。 于是清了下嗓子,没好气道。 “你…跟…他,注意一些!老东西毕竟还没死!” 江沅闻言有些目光仓皇躲避,她垂眸瞥着案上的香炉,似在找寻什么。 心想你这混血鲛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干脆改行去做捕快算了。” 少女心下还未想完,便脱口而出。 苏和静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江沅另有所指。 她将一罐药丸放下,便起身退去。 “…这是回天丸,你带着傍身吧。” 回天丸是朝阳宫中最贵重的药丸,它几乎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所以起了这么个霸气的名字。 江沅捏起瓷瓶摇晃,孤独的脆响划着瓶身,里面就只有一粒。 她挑着眉又将那瓷瓶摔到一旁,嗔怪地自言自语。 “这苏和静也太小气了,这点礼数都不懂:送东西当然要送双了。” 可江沅想不到的是:苏和静是将自己唯一的一粒回天丸送给了她。 更令她无法预料到的是:那粒回天丸,自己下午就用到了。 因为,江沅的马车又出事了。 本还是温顺的小马驹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蛮近地脱开缰绳,径直朝东边的悬崖跑去… 第34章 不遑 休整好的皇家马车又哒哒地继续上路了, 裴寂揽着江沅靠在马车内闭眼小憩,好不悠闲。 四寂无声,唯有春风隔窗摇花,初雪融化的官道两旁, 春日暖潮浮动。温暖的湿气氤氲 , 空气中弥漫不知名的果树木香。 江沅的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想着也许这次出行也未必是坏事。 可凡事都为瑞应灾异,越是美好的事物,危险或许内里蛰伏。 传来一声马啸, 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顷刻之间,江沅被大力地甩在马车壁,可马车仍不停歇。 第34节 身旁的裴寂也不曾好到哪里去,他为了护住江沅, 将她推进车里, 自己则被强大的惯性扔出车外… 车外的马夫早不知所踪,马车在隆隆声中嫉速冲向悬崖。 裴寂的手努力抠着窗棱,青筋爆突,遒劲有力。双腿跟着马车速度狂奔, 眼见着他体力快速耗尽, 却仍想着爬上马车,拽住缰绳。 “裴寂…你别管我了!一直这样, 我们俩都会掉下悬崖。” 江沅努力地爬到马车窗前,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 向着裴寂大喊道。 两旁的景物快速滑动后退, 时不时有树干和残枝横飞, 刮伤了裴寂的脸颊和手臂。 他用力地攥了攥手,丝毫没有想过放弃, 那妖魅的脸庞更是耗得没一点血色。 “沅儿…你别说话,跟着我,准备跳车!” 裴寂用尽力气低吼道,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他红着眼眶,却不掉泪。 江沅望着失控的马车,害怕地摇头,她真的没有勇气跳下去。 裴寂见江沅惊恐犹豫,眼看悬崖近在咫尺,心下一横,一个大力跨步,又坐上了马车,摇晃费劲地拉住了缰绳。 “沅儿,你别害怕,抱紧我,我带你离开!” 少年微微偏头,冷白如玉的脸上沾有少许血迹,额前的几缕碎发垂下,显得隐忍和坚毅。 江沅爬着来到马车门口,小心站起来,扶着裴寂的后肩,后背抵着门柱,一动也不敢动。 她害怕地咽了口水,哪怕刻意地控制自己的声线,可是她局促不安地抠住少年那硬挺的后背和尾音带着一点点颤音。 “裴寂…我…听你的!你说跳就跳!” 江沅一下子全身伏在裴寂身上,双手死死扣住他,努力地缩着身子,将头埋在他颈项处,仿佛共生体。 少女惊骇地闭着眼,不敢去看周围,抿了抿唇,修长的睫毛仿若惊惧的蝴蝶,急速地扑闪着。 转息之间,天旋地转,裴寂带着江沅跳车的那一刻,马车跃进深渊,伴随着强大的惯性,自己也被卷下了悬崖。 裴寂的身后是死死抱住他的江沅,脚下则是如渊似海,仅靠双手紧紧握住的老树藤,来悬着两人的重量。 “沅儿…你别害怕,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松手。” 感受到后背的力量一点点地消弭,裴寂瞬间感觉到惊慌失措,仿佛支撑他活下去地信念也跟着挥散,他的手开始颤抖。 身后的少女似晕了过去,正慢慢向下滑去。 裴寂只能硬腾出一手向上托着她,一边大声说话,试图将她唤醒。 “沅儿!你醒醒!你看前面有个山洞,我们跃过去就能得救了。” 江沅隐约听到后,用仅剩的残识回应着。 “好…可是裴寂…我头好痛。” 许是跳车的一霎那,不知被何物重创了下。那尖锐的疼痛瞬间在骨髓里游走,江沅不敢害怕,即便额前的鲜血顺流如柱,早已糊了双眼。 裴寂感受到后背的温热顺着脖颈流下来,一股浓烈到血腥味直钻他的口鼻。他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难受得让他有些慌张不安。 “沅儿!你不会有事的!” 听着老树藤在咔嚓着慢慢折断,裴寂心下一横,手腕翻转,向后一个借力腾空而起,纵身展臂,像一只鹏鸟一样稳稳地落进对面的洞中。 当他把江沅从背后放下来的那一刻,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咽喉处,堵住到让他无法发声。 只是颤抖着机械的用衣角擦着江沅头上的鲜血,很快裴寂身上的绯红染了大片过于红艳的“深黑”。 他根本不敢回想,刚刚在马车失控时,江沅究竟经历了什么。 裴寂懊悔地闭了闭眼,把她抱入怀中,不停地亲吻她的娇唇、鼻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内心的痛苦。 悬崖边的峭洞,空间逼仄,中间生起一堆火,裴寂只能抱着江沅才能勉强取暖。 然而暮色已经模糊起来,除了噼里啪啦的树枝被点燃而断裂的声,就听见脚下汩汩的流水声,时不时地大力拍打崖壁。 沐浴冷月华光,树影凄凉。 江沅斜斜靠在裴寂怀里,额头的伤口已经用绯衣角包扎止血了。 她长长的发髻垂散,如云铺散在双颊两侧,更是衬托她因为失血而煞白的脸,那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紧闭着,脸上因为疼偶尔紧锁眉头,像是笼罩了云雾般,让人看了心生怜悯。 不觉间,夜已深。 江沅又入梦了。 自己在八岁间,第一次跟着母亲出还捕鲛,那日风和日暄,海面风平浪静。 江沅划着小船,紧跟母亲身后,可母亲一心想着捉鲛换钱,竟忽略自己今日是带女儿出海的。 眼瞧着母亲摇船远行,江沅想着这一次捕鲛行动也就作罢。 调转船头朝岸边划去,却远看见海面上飘着一团红,江沅朝它的方向摇着船桨。 然后…她救上来一个小姐姐。 那女孩一身红衣袍,衬得她唇红齿白,虽紧闭着双眼,但那狭长的眼缝被长睫覆着,江沅不敢想,若是她睁眼的那一刻,该有多惊艳。 经过半日的照料,女孩转醒。 果然,当她睁眼时,桃花眼长而媚,黑白分明的瞳熠熠生亮,天地间悠悠然失去了华光。 “谢谢你救了我!” 女孩眼角下弯,嘴角上翘,宛如春花明媚。 “…我叫于青!很高兴认识你!” . 天刚破晓,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江沅又找了舒适的方位往裴寂的怀里钻了钻。 这轻微的动静扰了少年,他小心地抽出手活动了两下,来缓解整夜的血脉不合的麻痹感。 而后伸手摸了江沅的额头,虽还有些肿胀,但好在止血及时,少女的脸色开始有了正常的红晕。 裴寂这才舒了口气,昨晚若不是从江沅身上摸出了回天丸让她吞下,她今日哪能快速脱险。 苏和静将唯一的皇上赏赐的无价药丸居然送给了江沅。 裴寂无奈地低头扯嘴角,回顾了往昔,得出了自己都不相信的结论:她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好了。 那堆火灭了,峭洞依然留有余温,但是…没有饷飨。 “裴寂…我饿了。” 江沅感感受到胃中咕咕作响,如同这空旷的峭洞在悬崖两岸的回荡。 就着寂寞地风声,昭示着二人的饥饿,裴寂得想办法去弄点吃的。 裴寂伸出手摘了崖边的野果放在洞口堆起了果子山。野果涩口难咽,倒是鸟儿们的美味。 不一会,洞口聚集了几只鸟儿,警觉地降落,停顿了会,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啄果子吃。 裴寂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树枝箭头,无声息地朝小鸟群们射出。 一声轻响,果子纷飞,如同鸟兽散,如流星般平地而起,大力地飞过咫尺距离。 裴寂一箭射穿了两只鸟儿,简单地处理后就放在火上烤炙,没有任何调料的辅佐,却依然飘来阵阵肉香。 江沅巴巴地望着烤鸟,不禁地反复吞咽口水。 裴寂望着身边的“小馋虫”,哑然失笑,深邃的眼眸满含宠溺。 “别着急…这两只都是你的。” 江沅不解地应声望去。 “都给我,那你吃什么?” “我吃果子就好。” 他冲她偏头而笑,江沅这才发现裴寂一手握着受伤的手臂,稍微动作,鲛人的蓝色血液从伤口渗出。 “怎么弄的?” 江沅朝他扑过去,担心地查看伤口。 江沅没有盘发,青丝倾斜而出,额间的红艳的绷带似抹额镶嵌其中,少女低头的瞬间,裴寂低头看她,又是不设防的心动。 “无甚大碍,就是跃进洞口时不小心被树枝碰到了。” 裴寂轻描淡写的口吻,更加惹了江沅的怀疑,少女三两下解了裴寂潦草处理的伤口。 之间裂口颇深,从皮掀肉地泛着蓝血,墨兰近乎深黑… 江沅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曲,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谨慎地包扎。 没有布条,江沅只能撕了自己那粉色的裙裾,耐心地层层裹住了裴寂的手臂,小心地“叮嘱”道。 “待会那烤鸟,我们一人一只。” “裴寂,你若是死了,那丢下我该怎么办呢。”少女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着,可天知道她当时有多心痛。 . 偶听见悬崖上有一阵脚步声,那是冷兵器相碰的脆响… 还未等裴寂做反应,江沅兴奋地拽着藤蔓,向上呼救。 “救命!你们能看见我们吗?” 不一会儿,一个官兵抻头往下看来。 . 可是,那阴狠的眼神,合着冷箭一起对准了江沅… 第35章 灵犀 突如其来的暗杀让江沅措手不及, 还未来得及呼救,那只箭猛然朝她胸口袭来,强大的冲击力令她迅速下坠。 那肩膀的钻心疼痛让江沅几欲昏死过去,就在她最后的睁眼瞬间, 看见的依然是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眸中全是不舍… 第35节 “啪啪!” 二人双双落入湍急的河水中。 鲛人遇水化尾, 双腿在入水的那一刻并成一条蓝色的鱼尾,纵身摆尾快速潜入河水深处,一把拉住了因昏迷而将要沉入河底的江沅。 . 周遭有哗哗的水声, 扰了江沅的清梦。让她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土墙旧案,地上的火堆仍旧旺盛地燃着。 自己这是…在哪? 江沅挣扎着起身,奈何头容易裂,又无力地躺倒回炕上。 “裴寂呢?”江沅想要大喊, 可意外地发现自己压根就没法出声, 张嘴半天跟漏风的老闸门一般,勉强地嚎出几个音节。 上了年头的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裴寂像受到感应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右手臂被干净的布重新包扎后吊在胸前,换了身黑色的农家打猎短打, 露出的小腿粗壮, 看起来甚是滑稽。 江沅虽然不会开怀笑,但并不妨碍此时打趣他。 “呃…还挺适合你的, 呃…可以去捕鱼了。” 少女板着脸,扯着破锣嗓子卖力地表达, 裴寂从她晶亮的眼神知晓大概的意思。 裴寂闻言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 弯腰抚向她的额, 蹙眉颦额,又将她的被角掖好, 而后软声回道。 “还起热呢,都有心思打趣我了?” 接着单手扶起她靠在自己怀里,又顺手拿起一旁的热茶喂了她。 “别瞎想了!就算我穿成捕鲛人的服饰,我也不能捕捉我的同伙啊。” 裴寂气定神闲地回应道,仿佛受伤的只有江沅一人。 “这是…呃…哪?” 破锣嗓子“不甘寂寞”。 裴寂不忍她再这样耗嗓子,只能简单且扼要地介绍当前的状况。 “你被官兵射中了肩头,落入河中。索性你水性极好,在水中闭气良久,留有余地让我将你捞起。” 江沅没说话,眉眼微挑,示意他继续说。 “当我背着你走了几里路就看见这儿了。这是一片源水而居的村落,民风都比较淳朴。” “所以…” 裴寂桃花眼微眯,思索了会,随即耳尖通红一片。 “所以…呃…到底…呃…是什么?“ 江沅坐起身,双腿盘踞,饶有兴趣地发问。 裴寂闭了闭眼,侧过头去,又伸手指着江沅的衣服。 “所以…他们误以为我们是夫妻,见着农家老伯热情张罗,我也不好反驳。” 江沅听了半天,没懂… 遂歪着脑袋盯着裴寂,双眸清澈,如稚童般天真。 “再者,农家老伯家中没有女眷,况且你身上的衣服已然破得没法上身了。所以…我上旁家借了身中衣…就顺手替你…给换上了。” 裴寂偷瞄着她,勾唇邪笑,那微翘的桃花眼射出灼烈且狡黠目光。 正当江沅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雪白的中衣,这才后知后觉,不顾头疼也掐诀灼烧裴寂的手腕。 果然,那蓝色手串似纹身一般凸显在手腕,与江沅手腕间的相互呼应,发出阵阵耀眼的蓝光灼烧着他的皮肤。 裴寂此时疼痛难忍,可又吊着绷带,无法用一只手揉搓止痛,只能单膝跪到江沅面前,低声渴求她别念了。 原本江沅只是觉得自己嗓子受损是没法念诀,这才准备吓唬他,没想到这手串居然如此通灵。 在自己默念的情况下,还能使出法术,真真的是个宝贝。 可惜…自己却从未听说它叫什么名字。 江沅俯身盯着他瞧了许久,一双鹿眸星星点点全是愉悦的神情。 “予卿…你这是在玩火…” 少女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抵在蜿蜒柔软的唇中央,堪堪落在那里,不紧不退,心弦绷在半中央。 裴寂又何尝不是,当他为她换衣时,是需要何其的忍耐。 他帮她挽过耳边的碎发,抽拉背后的肚兜绳,克制且温柔地落在她略微发烫的肌肤,而后拉上露出一处香肩的衣襟。 若隐若现的鲜红肚兜系带,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和重峦叠嶂,香一条细细的小蛇全往他心理钻。 此刻…亦是同样的心境。 裴寂再也忍不住,仰首衔住了少女的唇。 两股热浪在双方身体里来回传递,那脖子因为仰伸到极致而青筋凸起,江沅前倾环住他的,白嫩的柔荑轻抚那性感的凸起,一阵阵酥麻从裴寂的脑仁直冲而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沅的衣衫到底是白穿了。 当她感受到被硬物相抵以及裴寂那不自然的神情,这才红着脸将他推开,背对着他,默默地将肚兜打了系带。 二人都没再说话…彼此内心间都有道鸿沟。 那座跨不去的坎,裴寂心想,总有一天要将它砸了! . 就这样过了几日神仙般的日子,江沅和裴寂的也日渐康复,但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回宫的事。 哪怕都没有再讨论过一次,那在峭洞外,射中江沅的人究竟是谁。 裴寂也没识趣地没再提过,让江沅随着自己离开的请求。 因为他知道,这皇宫是必须要回。 而有些事也必须要处理,否则不论江沅跟着自己逃到哪,仍然会有性命之忧。 但是,若要重回皇宫,需要一个契机。 隔天,这个契机便到了… . 这日,江沅正坐于背风的院中围炉煮茶,裴寂则随着老伯外出捕鱼去了。 临走时,这只鲛仍嫌弃地不愿穿上捕鱼服,但寄人篱下,终归要坐下无可奈何的事。 是果,江沅几经劝导,表明捕鱼而已,坏不了常纲。若有再坏也敌不了捕鲛人与鲛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掐着时间点,想想裴寂也该回来了。 江沅隐约听见一阵清脆的马蹄声遥遥传来,她凝目望去,但见一人策马而来,那个男人着一身石青锦袍,身材修长,面容清秀隽逸,浓黑的剑眉,黑亮的眼瞳,挺直的鼻梁下,嘴唇高高扬起,笑容罕见的干净又爽朗。 行驶至小院前,“玉面阎王”勒马停住,纵深跃下马来。 他矗立在门前,勾唇盯着她,唇边的笑容依旧玩味,不过漆黑的双眸中,却在一瞬间透出某种警告和漠然。 赵凌煜不紧不慢的地朝她走来,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扒了一个橘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江沅自看清来人后,心就怦怦直跳,她不确定他这次孤身一人前来寻她的来意,一想到这更觉得心慌意乱,有点不知所措地鹿眼圆瞪瞧着他。 “谁派你来的!” 江沅镇定地问道。 赵凌煜一双长腿无处安放,大敞着折在小桌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闲闲地垂在膝上,手背上青筋蜿蜒,在太阳下莹莹凸显。 那双清隽的眸夹着玩味地笑,促狭地在她身上打量。 半晌,漫不经心的腔调响起。 “江沅,你希望是谁呢?” 对面的少女闻言一怔,目光微凝,幽幽地瞥向他。 “莫不是有人不愿意让我回宫,如今你这次来怕是要跑空了。” “呵呵…我既然此番能过来,自然能保你平安。” 赵凌煜起身,负手踱步。 “皇宫内暗流涌动,即便你不回去,也依然会被卷入其中。与其随波逐流、不如激流勇进。” 他走到江沅身边,蹲下与她平视,语调闲散,意味深长地轻叹口气。 “江沅…你还甘心吗?” . 一想到王皇后,江沅心生胆寒。 可冥冥之中似有注定。 因为赵凌煜还说了一个令她不得不回宫的理由。 《皇家密志》那本禁书有消息了! 据赵凌煜的内探打听到,皇家在清理文渊阁的藏书时,意外见着了角落的《皇家密志》,本想翻开来一探究竟,结果被“老人精”眼疾手快抢了去。 “哎哟!这哪里是咱们能看的东西呀!脑袋不想要啦?” “老人精”翘着兰花指,甩着拂尘,将那本秘志又重新放回了里间的珍宝阁内。 珍宝阁…江沅从未进去过,那里是珍藏着历届皇家密宝,多有和壁隋珠。 没想到这本密志居然能与之比肩,束以宝阁内,可见…内藏玄机。 一想到这,江沅便有些激动,捕鲛人的身份秘密或许不日而解,自己也将无愧于家族荣耀。 可江沅却遗漏了很重要的一点,皇室的覆手翻云,尔虞我诈,不是自己能承受的。 靠近皇室想要正名,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正是母亲最想要告诫她的。 可此时的江沅并未想太多,不日她便乘上了回宫的马车。 马车内,气氛异常诡异。 第36节 鲛人与那“玉面阎王”各坐一边,眼神冷冷交汇处,频频喷出火花。 江沅坐在中间左右为难,想要缓和气氛地开口,却被二人同时制止。 “沅儿…我困了。” “江沅…路途困顿,我先小憩会。” 两个男人同时偃旗息鼓,徒留江沅一人在马车里凌乱… 行至半日,马车堪堪停在朝阳宫午门口,而后换宫中马车接贵妃回宫。 赵凌煜微笑行礼,注视着江沅的离开。 江沅掀开车帘,隐约见他在与自己说些什么。 待到马车直接停在了彧王帝桀的龙泉宫之后,江沅这才回味过来。 那“阎王”邪邪扯笑,似在说。 “祝君好运…” 第36章 验身 江沅一进去便被迫着跪在了大殿, 裴寂想要伸手拉她,终是怕再为江沅惹了麻烦而小心收回了手。 常年服用丹药的帝王一直面带病色,气质蔫蔫,那张阴沉的脸晕着不正常的坨红。 即便这样, 彧王却强端了天家的威仪, 面色冷峻、凤目微挑, 龙袍猎猎作响,宛如冷风刺骨。 当江沅行叩首礼之后恭敬抬头,这才发现今日伴君在侧的不是苏和静, 而是眼神正灼灼盯着自己的,王皇后! 此时,裴寂与江沅都顿感大事不妙。 “江沅!你可知今日孤为何将你召来大殿?” 那般低沉且震彻龙泉宫的圣怒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帝桀冷冷地望下来,眼神专注无比的同时, 眼底却浮现一股厌惠。 江沅面对皇上的质问, 无比紧张,她垂手用力地咬唇,手不自觉地握紧,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再回想刚刚王皇后那杏眼微挑, 唇角阴险勾笑, 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江沅顿觉头顶有霹雳。 “臣妾前几日在路上遇歹人袭击, 几经磨难终是逢凶化吉,侥幸回宫。所以, 圣上如此急切召臣妾前来, 臣妾不敢妄言…请皇上明示。” 江沅语毕, 又是双膝下跪,毕恭毕敬地头点地, 行了叩首礼。 “哦?你当真不知?” 那质问的语气更甚,充满了压迫和威胁,彻彻地在江沅头顶盘旋。 没有抬头,江沅额间渗出大颗的汗珠,啪嗒啪嗒地滴在金砖上,很快汇成一团。 通过那片汗滴倒影,江沅看见一双乌皮六合靴缓缓朝自己走来。 倏的,手腕上猛地一个蛮力,自己被扯了起来。 不敢对视,江沅被帝桀拽起身后仍旧小心裣了眉眼,眼神无措地低头四处张望。 这时…身后响起了沉沉的鲛人语,吟吟低唱,大殿内只有江沅能听见。 “江沅…别怕。他若是敢动你分毫,我定不饶他。” 一旁的彧王帝桀虽听不见鲛人语,但似得了什么感应一般。 只见他豪不怜香地一把扯过江沅,让她面对于裴寂。 紧紧攥着江沅的手腕,好似要将其捏碎,君王脸色铁青,额上隐隐有青筋爆起,仿佛要爆发出无尽的怒火。 “江沅!你告诉孤,站在你面前的,他究竟是谁?” 帝桀死死盯着裴寂,眼神如同利刃一般锐利,几乎可以同时感受到帝王内心熊熊怒火在燃烧。 江沅只觉头晕目眩,一时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额间的伤还有肩头的伤全都一并痛了起来。 “皇上…所指臣妾身边的小太监?” 江沅观察帝桀的表情,哑着嗓子小心询问。 而对面的那只鲛却无所畏惧于人间的帝王。只见他直立于彧王面前,身姿挺拔,眉眼坚毅,一身干净的红色宫袍被穿堂风反复撩起,图显那遒劲修长的双腿。 “皇后!告诉他们你见着什么了!” 彧王披着黑色大氅,抿着嘴唇,努力抑制胸腔间的咳嗽,铁青的脸又冒出诡异的红晕,死死盯着裴寂,没有放过他丝毫表情。 “是,皇上…臣妾那日带一众妃嫔前往红月寺祈福,就在马车修整的间隙,臣妾下车松快筋骨时,无意间看到沅贵妃在马车里…” 王皇后款步走下台阶,玉容般的面庞带着阴沉的笑,一双杏眼死死瞪着二人的脸,目光如毒蛇信子舔舐,神经质地反复游走。 “沅贵妃…你还需要本宫多说吗?就你做的无耻行径简直有违伦理常纲,枉你得圣上宠爱还不够,居然把一个男人伪装成太监放身边,供你玩乐吗?” 江沅猛地抬起头,震惊地望着王皇后那狰狞的脸,显示出一丝古怪的笑容。 此言一出如掷地有声,众人皆不敢议论,但又都抑制不住的好奇心偷偷瞥着裴寂,那上下游走的目光几乎要将鲛人扒衣拨皮。 “王皇后!您贵为皇后,可不能乱言。你有何证据尽管拿出来,圣上英明自有判断。若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定是要严惩的。” 江沅嘴上依旧倔强笃定、可心中却隐隐不安,裴寂是不是太监,自己最清楚。 那日在农家小院,可是对那物的硬实可是感受了真切。 如此铿锵有力的反驳,江沅自然是想要从态度上压倒王皇后的。 她料定王皇后作为一个妇人自然不好在大殿内对一个外男评头论足。当然前提是,裴寂验完是真实男人无疑。 可江沅忽略了此刻大殿还有另一人,可以替王皇后做这些事。 “哟!皇后娘娘,您不好说,奴才替您解释。” “老人精”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恭身快步走来。走到裴寂跟前,先是抬头快速打量了他一番,而后又后退志彧王帝桀的身后。 双手恭敬地抬了起来,伸在帝桀的身侧,贴心地搀扶皇上回到座上休息。 不愧是皇上身边的“老人精”,他早就察觉到皇上身体此时耗空地厉害,要不是他眼疾搀扶住,恐会有低头栽跟头的风险。 果然,帝桀没有任何犹豫地随着“老人精”回到了台阶上,斜斜地歪在龙椅上,不适地捏着眉心。 君王的一个眼神,“老人精”立马心领神会。 “沅娘娘…奴才也瞧这您身边的小太监不一般呐。” 见“老人精”的目光仍然定在裴寂身上、带着点不怀好意的上下游走,江沅很不适地挪了一步,挡在裴寂跟前。 鲛人又开始吟唱,这种只属于江沅的密语。 “沅儿…你不必为我担心,无论那太监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 “老人精惯会见风使舵,如今他向着皇后针对我,可见这是圣上的意图。” 江沅用鲛人语低声应着,那穿堂风过,吹起了江沅的衣袍,灌进一水后脊梁骨的冷汗,瑟地她抑制不住地颤抖。 “老人精”不时地为帝桀揉额,招呼小太监送来惹眼的褐色弹丸,递在君王面前。 帝桀见状忽焕了精神,快速将盘子里的药丸生吞下肚,而后又是一副酒足饭饱、飘飘欲仙的享受感。 “唔,接着说…” 彧王半眯着眼,似是那药丸带走了他一大半地怒气,此时语调轻松地继续吩咐道。 “老人精”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将拂尘甩在手臂间,笑眯眯地瞧着裴寂。 “是!皇上,奴才在宫中当差几十年,没见过那么味儿重的太监。” “老人精”走下来,在裴寂身边踱着步子,矮胖的身型不及裴寂肩膀的高度,上下打量似是觊觎某物的痴恋感显了一脸。 “皇上!您瞧瞧这太监的身板,再瞧瞧这双健硕的双腿,还有那凸显的…喉结。” “老人精“将到喉结时居然想伸手去摸,由于高度不够,裴寂稍微闪身便避了老太监的揩油。 裴寂不耐烦地后退了几步,狭长的桃花眼盛满了怒气,望着帝桀又回望着老太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皇上…臣…奴才与沅娘娘并无越矩行为,与其在这反复辩驳,不如亲自一验。以还娘娘还有…奴才…清白。” 裴寂不适应自称奴才,几欲改口,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奈何此时的彧王早已被药丸控制了头脑,没法再独立思考任何事件,只得任由事态发展。 王皇后也坐不住了,当听见裴寂主动要去验明真身,摆明是要推翻自己对江沅的诬告。 可自己那天明明就看见二人在马车内的亲密拥吻,应是没错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江沅真的好这一口?王皇后也被自己的猜想吓着了。 如今自己像是被架上了火炉上炙烤一般。 若是不同意验身,那就坐实了自己诬告江沅。 若是同意验身,可瞧着大殿下那个小太监眼神坚定,自信满满的模样,依旧做实了自己诬告江沅。 思来想去,王皇后怎么都感觉不对劲,似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如上一次自己明明是罚了江沅在大雪地里跪一夜,可转眼就将她放了。 而且据说小丫鬟自己说,确是自己下令放了江沅。 此事真的太诡异了,容不得自己再思考,裴寂便被老太监带下去了。 江沅此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同于王皇后的惶恐,自己更多时候是担忧,即便裴寂一再安慰自己,他已经想好了完全之策。 可江沅仍要为未来逃跑出宫的计划做打算了。 先回一趟武陵老家,不知道姨母是否再回来看过她的姐姐;然后再随裴寂去一趟东海,恳求他的父皇来祝福自己,虽然以前虐|杀过鲛人。但如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知道鲛皇会不会既往不咎。 还有赵凌煜,自己想着再带他去老槐树下看看,看他能否想起曾经对自己的承诺… 还有母亲…不知道母亲会否理解自己这些决定。 自己没有能力扛下复兴家族荣耀的重担,或许捕鲛人家族的秘密将会永远埋于深宫内。 正当自己是神思飘渺之时,“老人精”带着裴寂走出了偏殿,那一声汇报声迅速将自己拉回现实。 “回皇上,奴才仔细检查过了。刚刚那小太监净身干净,未发现有何异常。至于喉结突起,许是成年后被净身才遗留下来的。” 第37节 “老人精”的话既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王皇后闻言,踉跄了几步,颓势地跌坐在凤位上。 而裴寂走出来,桃花眼直勾勾地绞着江沅,忽地笑了… 第37章 混珠 这次真的有惊无险。 龙泉宫大殿内, 彧王帝桀听了“老人精”的验证结果,眉目瞬间舒展开来,似是松了口气。 此时君王龙心大悦,竟然也随了其他小太监打趣地叫了“老人精”的混号。 “老涛啊…孤差点信了你这双腐眼!真就让孤污了美人娇娇, 这罪责你担得起吗?” 后半句, 彧王语气沉沉, 拖着长音质问道。 “老人精”吓得立刻抖如筛糠,软软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赔不是, 早没了先前的雪仗风势。 “皇上…奴才…知罪!还望圣上看在老奴人老老眼花的份上,网开一面。” 说完,又爬着调转方向,面对江沅毫, 又是不犹豫地啪啪磕头。 “沅娘娘虚怀若谷, 原谅老奴这次的有嘴无心,老奴真真悔过了。” 还未等江沅表态,“老人精”立刻又直起身,果断地双手交互地自扇耳光。 “啪啪啪…”声声到肉, 不仅让让众人听着就觉得疼, 果然“老人精”那白亮油光的老脸很快被扇得起了大片红痕,看起来甚是可怖、可怜… 约莫自扇了二十来下, 彧王帝桀终于凉凉开口了。 “好了!杨涛…你也跟了孤几十年,平日安分守己、兢兢业业, 所以抵消你这次的无心过失。若再有下次, 你就随你那宝贝一起去地下汇合吧…” 伴君如伴虎, 想必“老人精”此刻算是彻头体会到了。 彧王帝桀不耐地捏着眉心,语气变得平缓, 但字字掺着君威。 “皇后!孤见你前些日子经常理佛,但收效甚微啊。佛法讲究领悟,孤觉得你应该更加诚心些,不若让太子帝少辛陪你去佛堂,母子二人必将虔诚撼佛!” 帝桀缓缓转过头,目光阴沉沉地扫在王皇后身上,眼眸中未见异常如往常般冷漠。 而后似夫妻间话家常一般“关心”道。 “皇后你太过操劳,后宫之事无需再管,这几日还是待在凤仪殿里好生修养吧。” 说着便伸出了手,“老人精”赶忙起身,红着老脸殷勤地上前搀扶。 彧王帝桀起身正欲离去,却突然顿在原地侧首朝“老人精”看了一眼,“老人精”立刻心领神会。 “沅娘娘…今日您也受了惊,圣上准许您今日前往养心殿疗慰身心。沅娘娘,还不快快前来谢恩。” 那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音刺痛了江沅的耳膜,也扎痛了裴寂的心… 而此时此刻,江沅却不得不想着,不开心的事,微笑谢恩。 彧王帝桀终于不忍疲惫,乘着步辇回去休息了,他想着今晚还是要再吞几颗丹丸以震君子纯阳之风。 而留在大殿内的王皇后,愣怔在原地,仍然不肯相信事情结果,不愿意离开。 她明明就亲眼看见江沅这个贱|人与她身后的太监…这个老顽固怎的就不信,居然还要今晚宠幸她,简直离谱。 江沅一抬头便与王皇后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就站在不远处,被大殿的通明灯火笼罩,那张明艳的脸上一点点浮出莫名诡谲的疯狂神色,被那双仿佛带着毒的眼睛一盯,江沅心头忽然窜出莫名凉意。 回到水晶宫的那一刻,江沅没有迟疑,翻出了几件平日里常戴的珠宝首饰握在手里,便准备出门。 裴寂见状一把握住江沅的手臂将她扯回,反手关上门,双手撑在其身侧,将隐隐鼓着怒气的少女固在怀中。 他垂首望着她,眸中亦是变得深邃似潭,伸手捏住少女的下巴,一字一顿道:“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去见彧王?” 江沅刚开始被裴寂拦住是有些生气,可听着眼前的男人对自己的质问,竟瞬间松了情绪,因为这个男人醋了! 她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还不够,反而踮起脚尖更加凑近了些,二人瞬间呼吸交闻。 江沅沉吟了一会,如水的眼波炯炯地望着他,白嫩的小脸忽地蹙眉颦额,莫名委屈起来。 “裴寂,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这娇嗔的语气怼地面前的赤袍少年没了还口能力,只静静地望着,目光里开始多了渴求… “想看我穿戴这些?” 江沅抬手将珠宝首饰拎到裴寂身侧,想当然地驱使了少年点头。 “别去他那儿了…求你…” 裴寂用了几近沙哑的鲛人语低吟,那近乎求欢的语气瞬间让江沅酥了半边身。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办。 江沅眨了眨眼,神思归位,瞳仁边缘化出柔和清浅的眸光。 “裴寂…我想你是误会我了,我没打算去找那老东西。” 江沅推开裴寂,整了身上的裙裾,又跑进内寝拿出几件常穿的袄袍在身上比划,看得裴寂满眼困惑。 “我是想将我平日装扮之物送去给苏和静。” 江沅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稀松平常地说道。 在感受到对方没有反应时,江沅走到裴寂跟前,用鲛人语低吟,性格又魅惑。 “我既决意跟你,今生定不相负。今晚的宠幸,我打算苏和静替我…” 眼前的鲛人这才好心情地扬唇笑了。 . 当听到自己今晚即将被宠幸,江沅第一反应是想让裴寂继续迷惑他,而自己则能功成身退。 可再一想,裴寂用惑术迷了“老人精”必定元气大伤,想让他今晚再施法惑主恐有些牵强,所以对于此事,江沅只能求助于苏和静。 来到瑶仙殿,苏和静还在懒懒的午睡,今日没有伺候君王难得空闲。可想到裴寂今日已回宫,自己便有些坐不住了。 刚想出去看看朝阳宫,便有贵客不速而来。 “苏和静,出大事了,你这次真真要帮我。” 人未到,江沅独有的嗔怨声在官殿外惶惶… 话音刚落,江沅便应声大跨步地走进来。 苏和静还没起身就被江沅又摁回罗汉椅了。 江沅四下瞧了瞧,苏和静没好气道。 “这儿安全得很,有事你直说。” 江沅尴尬地愣了一瞬,想要扯着嘴角扬笑,无果,后又正经起来,板着脸轻声说道。 “今日龙泉宫事件你也知晓吧?王皇后也不知何时盯上了裴寂,好在有惊无险。” 江沅顿了顿,坐在苏和静对面,将那堆珠宝首饰推在她面前,而后呷了口茶接着说道。 “今晚我得了恩宠,但是养心殿我不打算去…所以…” 混血鲛人明白了江沅的来意,用一种奇异的眼神对她上下扫视,短短一瞬她便冷下脸来,将那些珠宝首饰推回去。 “我不去!自己惹得事情自己解决。要知道皇后已然盯上你了,如今你再生事端,可别拉上我。” 苏和静声音拖长的尾调满含拒绝,现下那老东西命将不久,自己也不会在这待下去,如今只想过几天安稳日子而已。 江沅似料定她会拒绝,于是犹豫半晌,还是使出了杀手锏。 她声音轻柔悦耳,与苏和静似有商有量,可说出来的话却令混血鲛人不容拒绝。 “你觉得…是你还是我去…蒙皇上恩宠,裴寂会难过?” 此话真真戳进了苏和静的心窝子,自己来到这弄权作恶的皇宫说到底全是一厢情愿,可裴寂他似乎永远看不见自己。 是啊…自己去侍奉老皇帝,裴寂不会伤心,可若是江沅去了,自己真的能忍心裴寂失意吗? 或许…自己在爱上他的那一刻,就注定是个输家! 那一夜的养心殿,彧王久违地宠了“江沅”。 也是在瑶仙殿,江沅扮着“苏和静”听了一夜的风雨… 第二日,苏和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江沅早早与她等候,见苏和静满是颓废,衣衫不整,心下骤然缩紧。 遂关心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眼前的混血鲛人没有答话,双眸空洞失焦,她忍不住颤抖起来,努力压制生理上的疼痛,对着江沅喃喃道。 “江沅!你记住,这次是你欠我的。” 江沅望着苏和静那原先挺立傲人的背影如今似被抽了魂一般干瘪弯曲。 因为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晚的彧王对着苏和静说了什么。 “江沅…你以为当真能将孤糊弄过去吗?” . 江沅没有直接回水晶宫,趁着王皇后被禁足期间,自己必须去一趟将军府。 忠实丫鬟沐兮拜托了要好的姐妹,让江沅换上了婢女的宫袍,坐着外出采购的马车混着出宫了。 再次来到将军府,江沅熟门熟路地要求门口小厮通传,并被带入了那间书房。 这间书房的格局似又变了,多了些休闲家俬,一张紫漆描金海棠式香几,一套成窑五彩小盖盅,一个博山炉里香气袅袅。 江沅打量平添来的这些休闲物件,足以看见书房主人的上心。 书房里从前满地满墙的字画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江湖画本,人物小传,多为打发时间的闲书。 江沅来了兴趣随意地拿起了一本,坐在香案前翻看,就连赵凌煜走进来,自己也未曾察觉。 “今日来的不是贵妃,确是丫鬟…想来,微臣不便行礼了。” 赵凌煜天生那漫不经心的腔调适时地打断了江沅看完最后一章画本故事。 第38节 第38章 障目 突然其来的声音令江沅刚好看完一整个悬疑故事, 惊得抖掉了手中的书。 闻言、抬眼,少女的玉容满是怒气,鹿眼圆瞪,微微皱鼻道。 “走路不知道要发出声音吗?” 说完, 又默默弯腰捡起那画本子放在香案上。 赵凌煜大步而来, 神情傲然, 眉眼舒展,清隽的面容眼神晶亮,透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你若是喜欢, 改明儿我派人将这些都送你。” 江沅闻言站起身,秀眉微凝,一副将要离开的不耐。 “不必了!你‘送’的大礼我可要不起!” “哦?可微臣瞧着沅娘娘你也是坦然笑纳了啊!” 赵凌煜从她身后叫住她,果然… 江沅身形微晃顿在原处, 双手握拳, 转身,明艳的面容晕了一片怒色。 “你故意的?对不对!你明明知道王皇后想要致我于死地…” 一室静谧… 赵凌煜那清隽的眼斜挑,似来了兴趣,抱臂慢慢靠近, 堵了江沅的去路。 “尤记得在武陵镇, 有个女孩天生不会哭泣,她遭鄙夷、遭唾弃, 可她性子倔啊…即使遍体鳞伤,也从未服过软…” 江沅缓缓仰头望着他, 眼角旁的泪痣轻颤, 娇唇微张。 半晌…夹杂着一声轻叹。 耳边传来声线嘶哑的蛊惑。 “江沅,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很早便知你与我是同类人…” . 江沅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宫中的,情绪漫野开来, 渲泄千里… 赵凌煜替自己回忆起小时候幸福的、悲伤的往事,也唤起了捕鲛人的天生不甘! “袁非弈,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 “当然了…我的女孩,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赵凌煜低头望着近乎在他怀中的少女,勾唇依旧笑得漫不经心,眼神炙热相抵。 缓缓地…从她手中抽出了那封信,那是江沅手里唯一的筹码。 . 翌日,江沅还未起身,忠实丫鬟沐兮便匆忙地跑进来。 “娘娘!!娘娘出大事了!” 经历一晚上的流绪微梦,江沅打着哈欠疲惫地伸着懒腰。 “听外头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在传,南海倭人屡犯我边境,振国将军赵凌煜连夜赶回去镇压了!” 江沅这懒腰伸到一半,惊诧地僵着手臂,没有收回力气,“扑通”一声,身子从床榻歪了下去。 “哎哟!”江沅扒在木板地上,痛得回过神。 “沐兮,赵凌煜不是被收回兵权了吗,怎么能走得那么突然?” 江沅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遂颤颤着发出气音。 “据说…昨晚上是赵将军自己前去龙泉宫主动请缨的。” 沐兮低着头,小小抿唇嚅声道。 “倭人在南海寻衅不是派了李将军携五万军马去镇压了吗?” “是…可是倭人与南海鲛族勾结,我方寡不敌众…所以,皇上为此事甚是头疼。” 江沅没再说话,垂眸抿着唇,青丝一泻而下,遮了半边白净的面容,只留那一耸翘鼻微微泛红。 沐兮看着自家主子呆坐在地上,急得小脸皱成一团,起了哭腔。 “娘娘…还有一事…” 忠实丫鬟知自家娘娘与赵将军交际往来颇频,虽不知晓内里,但依往常性子揣测。 手中握着那封赵将军托人给娘娘捎来的信件,酌实不好开口陈明。 “可是赵凌煜他临走时,让你有东西捎带给我?” 江沅神色有些僵,依旧没有抬头,艰涩问道。 忠实丫鬟犹疑地将信慢慢推到江沅面前… 还未伸手拈起,猛地被一个向上的力道,江沅下一刻便被打横抱起,揽在温暖的怀中。 裴寂低头绞着江沅,桃花眼微眯,似关切又带着愤怒。 一身绯色的宫袍晕着怒火,随着主人的步伐抖动“吞噬”,艳丽如火焰般路过周遭,寸草不生。 “那个赵凌煜离开,我看你伤心得紧!” 裴寂手上的力度又大了些,这句用鲛人语的问话冷沉到极致冰川。 少女不适地在他怀里乱推,皱着眉让他放自己下来。 “裴寂!你弄|疼我了!” 江沅没有搭理眼前的“吃醋鲛”,挣扎起身,挺着脖子去够弯在腿下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裴寂眼见江沅只想着那赵凌煜给她的信,更是气得失了情绪。 他单手将她托起、扛在自己的肩上,任凭少女如何踢打,也无法撼动鲛人的力量。 “裴寂!你是疯了吗?快放我下来!” 可眼前的少年无动于衷,锁着剑眉,出了寝房,快步走到水晶池边。 抱着江沅倏地扎进了水里… “咕噜咕噜…”即便水性再好的捕鲛人也没有防备地被灌了几口水。 江沅努力地适应水中的环境,四肢并用地仰头朝水面游去! 可就在接触水面的那一瞬间,手臂被大力抓住,一个拖拽又被鲛人牵引着滑向池水深处… 眼见少女手臂无力地勾在裴寂的脖颈处,吃力地地朝外吐气,一串串水泡泡快速升出水面,江沅肺部的空气也几乎被抽光。 裴寂终是在水下荡出笑意,他双手捧住江沅的脸,将唇凑了上去。 那柔软的唇像沾了蜜似的,诱惑着少女贪婪吮吸。 很快…江沅不再挣扎,她紧紧搂住裴寂,鹿眼迷蒙,加深了缱绻,双腿缠上那蓝色的鱼尾,随着觳波摆动,墨发青丝搅在一起,至死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裴寂瞧着挂在他身上的少女,即便再渡气给她,也抵不过入水太久的失意,慢慢地往下坠。 无奈…裴寂一手搂着江沅的腰,一手向上划水,蓝色鱼尾大幅摆动,瞬间便牵着少女浮出了水面。 待出水的那一刻,江沅瞬间意识复苏,她抬眼望着对面的鲛人眼底尽是戏谑的坏笑,顿时有种被戏耍的委屈感。 她推开他,因生气而变得透亮的眼瞳,如同水洗的玉石,一瞬间让裴寂呆了呆。 眼瞧着江沅慢慢地朝岸边游,又缓缓地爬上去,随手拿起一件干净的外裳披在身上,没再看他。 她冷凝的视线一瞬间扫在了那封还未被裴寂一同带进水里的信件,弯腰拾起,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江沅!” 裴寂再也忍不住,从后叫住她。 同时,快速跃向岸边,一个跨步化蓝尾作劲腿,大步走向江沅。 “赵凌煜就这么让你在意?即便他丢下你去了南海?” 裴寂压着怒火,低声质问。 今天江沅因为赵凌煜的每一次失意都像匕首一般扎进他的心里,即便刚刚自己那般求好温存,可依旧没有唤回眼前少女的丝毫关注。 “你不懂!你根本不知道赵凌煜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江沅现下心乱如麻,自打赵凌煜离开后,脑中总有一个不好时念头隐隐闪现… “意味着什么?莫非你真的钟情于他?” 裴寂自嘲地扯笑,桃花眼漾出凄凉。 江沅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他,而后敛眸轻叹,低声喃喃道。 “为何…你就看不到我的心呢…” . 水晶宫里传出各自叹息,二人僵持了好一阵子,裴寂还是开口温声哄道。 “沅儿…我不知你与那赵凌煜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你对他态度发生极端转变。可我有时候真的很担心你。” 江沅拆开信快速地扫了一遍,合上。 而后又抬眼看向裴寂,温和又平静地说道。 “若我说赵凌煜便是我十岁那年,在武陵镇遇到的、陪我渡过最孤独时刻的玩伴呢?” … 一时间周遭落针可闻。 这回换裴寂不可置信了。 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是吞了世间最苦的黄连,受不住想要吐掉它,但刚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回去了,空留一口苦涩。 “你是如何确定他的身份的?” 第39节 裴寂薄唇轻抬,露出无力的笑容,遂哑着嗓音小心询问。 “因为,他叫袁非弈…” 江沅低着头,手指绞着信,似乎陷入了沉思,下意识地快声回道。 裴寂显然没想到江沅如此地钟情于“他”,他抬手想要抱住她,想要在她耳边轻轻吐着心声。 “江沅,你认错人了。” 可眼前的少女并未给他机会,颦额蹙眉间转身朝外走去。 此时的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赵凌煜在信上说了《皇家密志》具体的收藏地点。 即将要打开捕鲛人家族那尘封已久的秘密而获得的快|感,让她忽略了站在她对面的少年,桃花眼早已透红。 裴寂阖了眼皮,收了眼眸中反射的细碎的光,抿了抿唇,艰难地惨笑道。 “非弈、非弈啊…真真是个好名字。” 江沅没有留意,继续朝外走去。 “沅儿…若我说你认错人了,我才是袁非弈呢?” 裴寂有些慌神地看着江沅离去,仿佛下一刻便会失去她, 果然,这句话引起了江沅的注意,她顿在原处,仰着头慢慢深呼吸,却没有回头。 接着一句话、让裴寂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裴寂…别闹了。我今天真没功夫再与你耗下去。” 接着紧了紧肩上的外裳,一只脚跨出去,裴寂那沙哑的声音仍旧在她身后,卷着风模模糊糊… “真就那么相信他?你可知昨日赵凌煜请兵,皇后也是在场…” … 江沅没有听个真切… 第39章 盎盂 江沅出了水晶宫, 先回寝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而后没有犹豫径直朝文渊阁走去。 “珍宝阁侍侧、青龙首、子在川上!” 江沅不知赵凌煜如何得知如此详尽的藏匿地点。但不管怎样,那捕鲛人的家族秘密一直吸引着自己去探寻。 “海天在望,不尽欲白…袁非沅。” 江沅握紧那封信, 暗暗庆幸那只“吃醋鲛”没有见到信的内容。 想那“玉面阎王”到底安了什么大胆的心思, 一抹烧热的红便快速爬至后耳, 江沅不适地挽了一侧发辫遮了遮。 绕了游廊,沿堆雪的假山高高下下、碎步曲径,江沅快速来到文渊阁。 果然, 院内的侍卫目不斜视拿着战戟斜挡了门扉,偶有疾驱的公公出示了令牌,捧着文山进进出出。 此番江沅躲了些许眼线抄了小道前来,本不想使了特权进入, 可眼下看来也无他法。 遂拿起贵妃的架势, 拦住了不知哪一宫的小太监,命他领自己进去… 下人见了贵妃哪有不从的说法,未有任何阻挡,江沅顺利地踏入文渊阁。 文渊阁内每一处藏书都高约一丈, 排排威严矗立。身在其境、僻静压抑, 面对卷帙浩繁,自己有如蚍蜉般渺小。 江沅不敢发出声响, 尽量收了步子朝明确的方位找寻。说来也是奇诡,明明那么涉密的一本书, 居然就藏在如此“不起眼”的位置。 不费多少精力, 就在阁楼内一方拐角, 那微微泛黄书脚出尘于一众灰蒙土山,江沅垫起脚尖伸手够书。 由于身量不够, 重心歪在一旁的置物柜上,一个不留意,碰倒了养绿植的琉璃瓶。 “咔嚓!”一声巨响划破了此番毫无人气的死寂。 只眨眼半瞬,几个小太监不知从哪里到处冒了出来,争相收拾碎片,似无多少惊怪。 可这入眼的这一切“不寻常”的寻常倒真的吓坏了江沅,她冷冷杵在一旁,早不知该如何反应。 明明都身为贵妃却只身来到文渊阁、随意翻开所有书料却无一人阻挡、打碎了那琉璃古董瓶也无人埋怨…真是奇了! 此时此刻,江沅只是侥幸认为,所有的安排都是赵凌煜有意而为之。 . 可下一刻,一个人的出现应该是此计划之外的。 小太监们的勤快打扫,窸窣的整理声让江沅松了神经。 她好奇地拂了《密志》上厚厚的灰,随意地翻看起来。 “逾仁和,沽国善水战,江临仙驭千鲛以抵倭族,大胜!王悦,封其骁龙将军!…” 江沅瞳光疾扫,这沽国的开国史她是有所耳闻的,江临仙也正是捕鲛人江氏的祖先。 但为何江氏会被诅咒为捕鲛人,这本《密志》居然没有提,只潦草地描写江氏因获罪被褫夺了封号,赶出了帝都。 也许是沽国的帝家有意隐瞒这段不光彩的营苟,只是在最后那笔墨加深的一段话,令江沅惊诧万分,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然捕鲛人眈眈,唯护住心头血,可佑吾辈万代!” 恍惚间,眼前一空,还未回神,手里的那本《密志》便被人抽走了。 江沅烦躁地抬头,刚想伸手夺回,却被一个小太监抬手挡了手臂。 “好大的胆子!” “好大的胆子!” 一句是江沅对那刚刚领路且也挡了自己的小太监斥道。 另一句则是王皇后杏眼圆瞪,冲江沅喝道。 “皇后娘娘万福!” 江沅被突如其来的“拦路神”搅了思绪,只先应付请安,眼眸转在那哆哆嗦嗦的弓脊小太监身上,上下审视。 今儿真真出师不利,江沅居然找了皇后宫中的小太监替自己领路,当真“眼瞎”。 “沅贵妃!你只身没有丫鬟作陪,单单潜进文渊阁作甚?” 王皇后盘着飞天髻,插满凤钗凰佩,叮当作响、明黄惹眼,正如她那高贵威仪的语调,独自统治她的领地。 语气虽略显平淡,森冷的肃杀之气又让原本冰寒的书阁又冻上了几分。 江沅见王皇后手握着那本《密志》藏在兜袖之间,急得满脸通红,冷汗汩汩从额间泌出,头脑一片空白,只能支支吾吾半晌答道。 “回皇后娘娘,臣妾只是…闲来无聊,想行至此找些趣味,打发暇光。” 王皇后冷哼一声,垂了眼皮,神情溢出几分怒气。 “来此地?找闲书?沅贵妃,你口出诳语还能再离谱些吗?” 端手、冷凝着眼前垂首的少女,声色俱厉。 “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不知道文渊阁非皇上允旨,不得擅闯吗?” 江沅被问得没了头绪,低着头,长睫颤颤。藏在袖下的粉拳紧握,而后大着胆子反问道。 “臣妾知错!皇后娘娘,今日凤仪殿应还是处于禁足,所以…只有我一人是擅闯吗?” 江沅绷着脸,裣衽福身、语态谦卑,此话一出好似将一支软箭又调了方向朝主人射去。 “江沅!你真真要反了,竟敢指责本宫的不是?” 王皇后紧绷了身,气息急促,胸膛上下起伏,嘴唇迅速开合连带着眼神喷出怒气。 “本宫此番前来自然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求取几本佛经。你若是有意找茬,本宫不怕你去找圣上问个明白。” 江沅一听便觉得失了锐气,眼瞧着那本《密志》早已被皇后自然地收进袖里,更是焦躁不安、两头三绪。 “既然皇后娘娘诚心求取佛经,那臣妾便不好多加叨扰,还请娘娘还了刚刚那本书,放臣妾归宫。” “唔…今日你擅闯禁地,本宫可以既往不咎,至于这本《皇家密志》,你还是不碰得好!” 王皇后冷冷开口,一边翻出那本“明黄”惹眼,江沅气得怫然不悦。 眼见着江沅不肯离去,王皇后更是像拽了江沅的小辫子一般,围着她踱步,上下打量,不想放过任何一丝失落的表情。 “江沅,本宫真的很好奇,这本《皇家密志》究竟有何魅力让你对它生了想要得到它的执念。” 那黄灿灿的拖尾长裙裾似条毒蛇般裹了江沅一地。 “所以…本宫一定要拿回去…仔细研读!” 江沅瞬间觉得手脚冰凉,胸口似被压着重物般沉重,低着头,脚步挪不动半分。 王皇后见江沅仍没有动静,也没再说话,睨了她一眼,抬手接过小太监的扶持,款款朝门口走去。 . 水晶宫内,江沅急切地在寝房中乱窜,成衣绫罗被丢得到处都是。 一旁的忠实丫鬟沐兮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急得干瞪眼。 “娘娘…您这是怎的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如此焦急慌张地收拾衣物作甚?” 眼见着江沅已经收拾了一包贴身衣物背在身上,经过沐兮身边,神色依旧匆忙,手脚也没有停歇。 “沐兮,对不住了。我可能需要暂时离开这里了。不过你放心,静妃那我会去打招呼,瑶仙殿也不会亏待你。” 强忍着心烦意乱,江沅走到书案前,将画本、字帖胡乱地扒在一边,拿起纸笔就要写替沐兮写推荐信。 沐兮一时间被主子似“后事”般交代,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记得一连串泪水斑斑掉落,带着浓烈的哭腔,哀嘁道。 “娘娘,您别吓我,您这是要上哪呀?况且…您是贵妃也不能随意出宫的呀。”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江沅叠了信,这才缓了动作,平复了几分情绪。 “沐兮,我得罪了皇后娘娘,你说这次还有活路吗?” “怎会没有?娘娘您不记得咱们多少次被皇后娘娘刁难,可都次次逢凶化吉了呀!” 第40节 江沅听后,没觉多少安慰,她眼睫垂下,扯了唇角,慢慢地出声。 “这次不一样…这次不仅惹恼了皇后,或许还犯了死罪…” 沐兮惊恐地拔高声音。 “死罪?!” 而后又意识到不妥地迅速捂住嘴巴,走到江沅身边,只留一双大眼睛无助地圆睁。 “嗯…” 江沅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皇室心头血”这五个字,像是很快落在心房上,割开血肉扎根。 . “沅儿…你跟我走吧?” 裴寂面容冷淡,身后逆着光,卓然而立。 江沅没有回应,秀眉半蹙半深思。 半晌抬头,眸光里骤然染了光亮。 “裴寂,你可以帮我从皇后娘娘拿回那本‘密志’吗?” 江沅懊恼地放下收拾好的包袱,有鲛人的蛊惑之术在旁,自己何故要像丧家犬一般逃走。 裴寂听后却没有多少赞同感,他微微侧首,夹杂着几分不惑走到江沅跟前。 “你可知鲛人施了幻术要多久才能恢复精力?况且心志坚毅之人我无法施术。” “皇后那你不是可以蛊惑吗?这回不行吗?” 江沅见裴寂不愿意,又不甘心地追问道。 眼前的少年斜靠在一旁的楠木柱上,仰头无奈地捏着眉心,凸起的喉头上下滚了滚。 “自那日我救了你,王皇后似起了疑心,身边多了许多能人异士,我一时无法靠近。” 江沅颓软地跌坐在软蒲簟上,绝望地放空了双眼,像被抽了灵魂。 “莫非今日便是到了我的死期?” … 裴寂眸光转向表情讷讷的少女。 “江沅…近日,东海被倭人强占,我族人死伤惨重。” 少年背脊微弯,面上无半点情绪,不同于往日的意气张扬,桃花眼熏了点点红,透出落寞的无力感。 裴寂声音嘶哑至极。 “你说…我该要怎么办呢?” 第40章 别离 江沅怔怔地望着裴寂, 想要开口安慰,娇唇开合几次,终是没有发声。 “江沅…在你面前,我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变得强点、再强点。” … “可是…我在你们人类终究是下等生物。” 裴寂靠着柱子默默滑坐在地, 屈膝、垂着的手搭在膝上, 手腕上的蓝色刺青荧荧光亮、明明灭灭, 似在安慰主人的苦涩。 “倭人…不是在与我沽国在交战吗?怎么又与你东海厮杀了起来?” 江沅低头充满愧疚,眼角的泪痣坠坠发颤。 自与裴寂相识,自己好像从未真正关心过他, 而他,永远都默默陪伴在自己身边。 江沅后知后觉,这对他真的不公平。 裴寂转头,弯了嘴角, 又是一个惨淡的扯笑。 “赵凌煜前去平叛, 海阔皇帝远的,是否真的与倭人对抗,亦或是勾结…朝阳城的你们会知晓实情吗?” 江沅听得心惊,无意识地撕了刚写的那封介绍信。 “皇帝要的就是喜报, 至于和谁战、如何战, 又有谁在乎呢?” 裴寂无力地将头斜靠在柱子上,惆怅地阖了根根分明的浓密长睫, 眉间拧了褶,看起来特别不安。 “就像你, 江沅。与你初识, 鲛人的命也是贱的、可以随意利用的, 不是吗?” 江沅看着鲛人无助地仰靠、知晓此时的裴寂情绪已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拉扯,自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对不住…裴寂…我知道我有些过分, 日漫·韩漫广·播剧都在qqun八148以6九流3可还是请你…” 江沅慢慢靠近,蹲在裴寂身边,牵起他的手。 “原谅你!” 裴寂抢了话头说道,侧首又对着江沅微笑。 好看的桃花眼依旧灿烂,可瞳仁里漫出的失落…江沅又怎会看不出呢。 裴寂叹了口气,抽回手…又反握回江沅白皙的脖颈,拇指轻轻摩挲。 望着江沅的眼神慢慢灼热起来,那难以言明的情愫,透着真诚、透着欢喜,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爱恋之意。 “因为啊…我再没见过哪个女孩能比你笑得还难看。” 裴寂说完便不顾少女正经的板着脸,强将她揉进怀中。 也许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是第一次被她救上来,还是她陪伴了自己十二岁的那年夏天…亦或是自己再次被她捕获… . 裴寂还是离开了朝阳城,带着赴死的决心跃进了护城河的那日,江沅站在城楼上遥相对望。 寒风依旧凛冽,迎面吹散了江沅的额边的碎发,狂乱地拍打着眼眶,依旧没有眼泪。 江沅的脸色惨淡如霜,她摸着自己的眼角,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干燥的手掌。 愤恨地猛地拍打在粗糙的墙砖上,白嫩的手迅速被划出了多道血口子。 江沅不顾疼痛地握拳,混合泥土的血水透过指缝滴滴拍在地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内心的苦楚稍微发泄出一点。 “既然如此难过,为何不愿随他离开?” 苏和静随手将一件斗篷披在那瘦弱娇小的脊背上,漫不经心地搭话,却给了江沅几分安慰和陪伴。 “你不是也没离开吗?” 江沅眼神依旧定定地望着护城河,那河水早没了波澜。 “我与你不一样!如若裴寂爱我,我想我会抛弃一切,与他义无反顾!” 苏和静转过身,瞧着仿如木偶般不会动作的江沅,替她扣好斗篷系带。 “江沅,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 “我虽然比你遇见他更早,可惜时间点都不对。而你,在他最好的时候遇见了他。” 苏和静缓缓平叙,也不知今日为何一定要提起裴寂的过往,或许内心早已替他不甘。 “最好的时候?是我将他捕获之时?” 江沅闻言,听得满脸疑惑。 苏和静微怔,沉吟片晌,继而摇头,温声笑道。 “原来你们还没有相认啊?” 江沅听得更加困惑了,玉面皱成一团,眉眼没有松快,咂唇问道。 “我与裴寂…要如何相认?” 苏和静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可想来今日也不吐不快,索性不愿再憋在心里。 “江沅!裴寂不愿说的,或许有他自己的顾虑。但在我看来全是他为你付出的,我觉得不值得。今日我便替他全说了!” 苏和静的目光与她对上,极其认真且清晰地回应。 “还记得你小时候,在海上曾经救过一名小女孩?” 江沅点头,不置可否。 “莫非…你就是那个女孩?” 苏和静摇头,继续说道。 “我不是。你可知你救上来的是裴寂!一只还没有选择性别的鲛人。” 又是一阵寒风裹挟着苏和静的阵阵余音。 八岁那年,自己救上来的那个姐姐竟然是尚未选择性别的裴寂! 一瞬间,江沅的世界颠覆了。 她鹿眼圆睁,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混乱的思维也渐渐因为一个名字而变得清晰。 “于青…予卿,自己怎会没想到就是同一个人!” 江沅努力地回想与他初见的种种,眉眼间桃花眼勾笑,分明就是自己的爱人。 自己真是太蠢了,原来眼前人一直都在,可自己也不懂得珍惜。 “不仅仅是这样,你知道为何我会认出你?因为裴寂的房间一直都有你的画像。” 苏和静望着天平复了心情,转而上下打量着江沅。 “你与十岁时候的模样,其实无甚变化。” “十岁?” 江沅再次被推到蒙圈的意识中。 “可我救了裴寂是在八岁那年,而且我们也只是一面之缘吧,哪里会有那么深刻的印象。” 第41节 其实苏和静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然而直到现在,江沅内心惶惶,仍不愿也不敢再多相信事实。 苏和静有些不甘地垂眸扯了嘴角,一字一句慢慢出声。 “因为,裴寂在十二岁那年…为了你,选择了性别!” 江沅此时早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反复摩挲手腕上的蓝色手串,恨不能掐了诀召裴寂回来问个清楚。 可她又知道,苏和静说的这些就是事实。 只是她不想承认是自己的愚蠢,不愿面对被赵凌煜戏耍得团团转的真相,更不敢想象那个被自己创得遍体鳞伤的裴寂。 … 城楼上的寒风甚是伤人,风一过,江沅踉跄了两步。 “为何这些他都从未与我提及…” 苏和静淡淡地望来,不再有从前那般不甘的情绪。 眼前的沅贵妃不复初见那高高在上、趾高气昂,微微迎着风仰面,细丝小雨似泪珠划过,那绝美的容颜是毫无血色的惨白,柔弱的让人心痛。 “至始至终你从未在乎过裴寂,他与你说这些有用吗?” 苏和静语调讥讽,轻声笑道。 一霎那,一个念头在江沅的脑海里忽闪而过,她不顾一切地朝城楼下跑去,一边跑一边正色回头问。 “苏和静,你说我现在去找他,还来得及吗?” 苏和静:“…” “还有一事,待我说完,你再考虑此番行动。” 转眼间,江沅已是到了城楼下,还没出城门便被守城的侍卫一把拦下。 “娘娘…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回宫。” 没等苏和静挽留,江沅又被“客气”地请回来了。 待苏和静赶往楼下,一把拉住杵在原地略显尴尬的江沅上了马车,二人这才感受到了交心后的轻松感。 眼见着乌金坠地,马车快速地往朝阳宫赶去,苏和静靠在一侧,双手环胸,没好气乜了江沅一眼。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值得裴寂喜欢的,又蠢又笨!” 江沅没有搭话,掀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并未将苏和静的埋怨放心上。 眼下一切都说得通了,赵凌煜利用了裴寂儿时的身份,骗走了那封王皇后想要起兵造反的证据,目的自然不是要帮自己。 所以在去找裴寂之前,必须要解决掉王皇后这一后顾之忧。 “苏和静,你可不可以最后再帮我一次?” 江沅凝起眉心,突然坐到苏和静身旁,牵起她的衣角,缓了口气,眼神笃笃地盼着她给回应。 苏和静一听又是要帮忙,立刻眉眼间带了暴躁和不奈,但不过几瞬,又终是压了下去。 她扯过袖子,转过身子望向窗外,半天才道。 “也只能是最后一次了。” . 回宫之后没几日,水晶宫便传出来大喜事。 沅贵妃娘娘怀孕了! 这可是为这雾霾蔽日的皇宫中,拨开了乌云,散了一丝阳光。 各个宫中都在竞相传漫此类消息,更有擅八卦的小宫女知道得更甚。 “沅娘娘怀的据说是男胎,皇上知此消息后大悦,已经命杨公公准备三日筵席以此庆贺。如今太子帝少辛仍被禁足,这皇储之位的争夺战似乎一触即发。” . 凤仪殿内,银丝碳烧得噼啪作响,除此之外,无人敢大气应声。 王皇后听到宫中传出江沅怀孕的消息沸沸扬扬,气得摔烂房内一切家俬。 太子更是吓得直接尿裤子,为防凤威波及,奶娘捂住了哭声,直接将太子扛出了寝宫。 可这仍然不能让王皇后消弥怒气,知道自家儿都十几岁了还如此没有出息,恨不能塞进肚里重新再生一遍。 “奶娘,把太子抱过来,我要面圣!” 王皇后气得发髻耷散垂肩,环佩正如她的理智一般,全都掉了一地,再没有捡起过。 第41章 效尤 当王皇后携太子来到龙泉宫要求面, 却被了“老人精”告知皇上此刻并不在里面,并且委婉地劝说皇后眼下还在被禁足,这时候不得令地跑出来,很大可能会触怒圣威。 可王皇后顾不得这些, 一想到自家儿的皇储之位可能不保, 便发疯似地要硬往里闯。 “皇上!请出来见臣妾与太子一面吧!” “老人精”见王皇后不听劝, 急得没了尊卑,来回挥着拂尘驱赶。 “哎哟…皇后娘娘,您这真是为难死老奴了。皇上他此时正与静妃、沅娘娘在一块呐!您就别去自找没趣了。” 王皇后拽着帝少辛二人都没法穿过“老人精”的阻拦墙, 气得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老人精”略显惨白的脸上,横肉颤了颤, 瞬间显现出五个红手指印。 “哪里来的贱东西!真以为伺候圣上几十年, 就翻身成主人了?敢在这阻挠本宫,真真是想带着你的宝贝一起去地下汇合吧?” 王皇后一口淬在“老人精”脸上,连带着凌人盛气又甚嚣了一层。 “老人精”被打懵了,弓着身捂脸躲在一旁, 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见王皇后不管不顾, 大有“见佛鲨佛、见神鲨神”的架势,直直地往养心殿冲, 用眼神示意了守卫,没人敢上前再阻拦。 一路上了几十级台阶, 来到了养心殿门口, 迅速换了脸色, 原本阴冷肃杀之气瞬间被泪眼涟涟的无助感取代。 王皇后带着哭腔,拉着太子跪在大殿前, 不停地捶打宫门。 “皇上…臣妾有要事禀告,还请不吝龙步出来见见臣妾吧。” 正值晌午,却没有一丝阳光,浓密的乌云层层堆叠、厚重的天像下一刻便要砸下来。 此时狂风大作,夹杂大片雪花飘落下来,很快覆上了层晃眼的白。 太子被冻得瑟瑟发抖,预起身离去。 “少辛,不准走!” 王皇挺直了腰身跪在殿外,比周遭的空气更冷的是,此时她说话的语气。 “额娘!儿臣太冷了!父皇既然政务在身,咱们就别去叨扰了。” 太子瑟瑟地咬着牙,蜷着脖子祈求地望着母亲。 “没用的东西,如今你的太子之位即将不保,此时忍受不了寒冬、以后有的是寒冬需你去捱过!” 王皇后回瞪着自家儿子,又一把将太子拉回雪地里继续跪着。 眼瞧着白雪覆了发顶、盖了长睫,两人的斗篷也即将瞧不出颜色来,对面的殿门终于从内里拉开了。 . 一股热烘烘的暖气糅着苏合香迎面扑过来,很快催烤着人的意志。 王皇后眼神殷切明亮,努力扯动僵硬的嘴角,瞬间展笑。 可她谄笑的对象错了,开门的并不是彧王帝桀。 只见来人披着薄氅,氅上用金线绣着粼粼碧波,随着步伐的律动,那抹金在雪地里反射出惹眼的光亮,耀得王皇不禁瞥眼皱眉。 苏和静手捧袖珍铜炉娉婷而出,肤白发浓、仪容端庄,云鬟雾鬓间,簪着璧玉凤簪,得体端正。 与台下的王皇后相比,竟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皇后。 “臣妾向娘娘请安。” 苏和静敷衍地微微福身,而后转身让地儿,请了王皇后进去。 几日未见皇上,彧王帝桀愈发地面露病色,他靠在江沅腿上,阖眼、时不时地皱眉,似有身体不适。 而此时江沅正襟跪坐,偶而谄媚地牵唇冲着帝桀娇羞一笑,柔荑又抚上了帝桀的额间,替他解忧乏愁。 好一副和谐之景! 王皇后气得咬牙切切,握拳紧捏太子,一旁的男孩小声叫疼。 “额娘,轻些…” 王皇后换眸又瞪着他,不争气地甩开了手。 “皇上!臣妾有要事禀告!” 虽不愿当着两个妖姬面行礼,可此背水一战,迫得她什么面子里子都愿意放下。 王皇后双手扬起交合,以额叩首,待得承君免礼。 然而… “唔…也是难为你在厚雪地里跪了许久。” 卧榻上的帝桀没有睁眼,语气懒散地似在讨论当日天气一般,毫无关切情绪。 王皇后叩首已久,手肘酸涩发胀,颤着身子微微起身,忍着不适,正了颜色,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臣妾握有沅贵妃企图弑君的证据,还请圣上明辩,不要因此妖女毁了沽国百年社稷!” 帝桀一听皇后竟敢口出如此大逆狂言,瞬间摆手停了江沅的动作,睁眼、墨瞳中一瞬间充了泠冽的寒,一扫往日的浊气,目光紧攥着江沅。 而此时江沅心理早有准备。苏和静告诉自己,区区一本《皇家密志》并不能冠罪于人。 面对皇后的指责…打死不承认就是了。 江沅起身下榻,躬身跪在彧王面前,面露肃然之色,朗声道。 “皇上!臣妾从未有过半分不忠,若有二心,青天不饶!” 第42节 王皇后并未在意江沅此时说些什么,她一言不发抿唇看着一侧的少女,将她所有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待得一室沉默。 旋即从怀里掏出那本《皇家密志》,甩在江沅眼前。 “那日本宫奉旨去文渊阁寻找佛经,正巧撞见你手拿这本密志。沅娘娘,你就快向皇上解释下这里面究竟记载了些什么!” 王皇后虽跪在地上,但仍双手抱胸、一副志得意满的高傲神情,睨着江沅,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江沅瞧着地上的《密志》眨眨眼,一副不解的神情,还未待得开口解释,头顶想起凉凉的沙哑声线,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皇家密志》?这本书…孤从未听说过。沅儿,呈上来给孤瞧瞧。” 彧王起身斜靠在香案边,一双凤眸微眯,瞧着那地上的明黄,没来由地眸光掠过一瞥刀光寒影。看得江沅心头发涩,一阵紧张感由脑仁直坠到脊梁骨。 圣心难测,当江沅呈上密志,帝桀拿起翻看。 这一室不再有其他声响,江沅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敲个不停、仿佛要锤破心房,震耳欲聋。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彧王的眉头越发紧锁,脸色铁青,合起书的那一刻,睨着下跪的二人眼神阴冷。 帝王的怒气暴涨,他撕烂那本密志,片片碎屑像刀片般割在皇后脸上。 “好一个捕鲛人眈眈,护好心头血,可佑万代!” 彧王帝桀凤眸一转,杀意如暴雨倾盆。 “皇后,孤在位几十年也从未听说过有此类狠绝的书,这莫不是你自己编造的真心话吧?” 江沅本以为死不承认就行,没想到…这本书居然也是假的!又是赵凌煜诓骗了自己! 可恶!这一刻江沅袖中的拳头紧捏,好个赵凌煜,自己究竟还受了他几次骗! “皇上!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王皇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腔又转瞬令江沅回了神思。 不知道是夫妻感情几十年的不舍,还是真真被冤枉时的不甘。 王皇后爬过去抱着彧王的双腿,像溺水的人抱着一个枯木般寄托希望。 “臣妾入宫便被先皇封为太子妃,几十年来一直恪守妇德、协助皇上管理好后宫,为了皇上,臣妾的一辈子都愿献给您!” 王皇后哭得气息将断,哀嚎连连,一双杏眼水色潋滟惹人疼。可转向江沅的那一刻,眼神顷刻间变得狠毒起来。 “可自从这个贱人来到宫中,便搅得宫中人心不宁。臣妾也只是尽了做皇后的本分,肃清后宫而已。” 彧王帝桀不知道是否为弹丸药瘾犯了,王皇后血泪控诉在他一个接一个哈欠声中囫囵听了半全。 可只要在帝王心中种下疑心的种子,迟早有一天会生根发芽,进而破土而出。 而王皇后今日竟也不怕死地依旧往那颗种子上浇水,“盼”它早早发芽。 “肃清后宫?难道孤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后宫的所作所为?横行霸道、体罚低品妃子。孤是念旧情才闭一只眼,可你别以为这就是纵容!” 江沅听了半天,发现二人谈话的重点早不在那本《密志》上。 彧王似早对王皇后心生不满,而近日事件不知是“谁”有意而为之、亦或是弄巧成拙。 再深想下去,江沅缩着脖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夫妻二人依旧在争吵,王皇后的苦口婆心、彧王的横眉指摘,一来一往翻出了许多皇室密辛。 江沅与苏和静无奈地对望了一眼,想着要不要继续“偷听”下去,还是悄悄离去。 不料,皇后大喝一声,令此番事件又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反转。 “皇上!您说得对,这本密志的确是有人刻意做旧了样式。可书里的内容,您都没有否认它的真实性不是吗?” 王皇后冲着江沅恶狠狠地挑笑,又瞬间将她拉入了漩涡之中。 彧王帝桀听后微怔了一瞬,他手指颤抖紧握,低眼看着王皇后,眸中可见的怒火燃烧。 声如雷霆般咆哮:“皇后!孤看你真的是疯了!来人、快将她拖下去好好反省。” 彧王害怕王皇后接下来还会说什么惊天话语,转身挥手,命人将她拉了下去。 “哈哈哈哈!帝桀!你心虚了吗?这本密志本就是真的!捕鲛人就是毒蛇蛰伏在你身边,你还企图酣睡麻痹自己?哈哈哈哈,简直可笑!” 王皇后那尖锐的嗓音幽幽在殿内回荡,煞是瘆人… 江沅的脑袋轰地一下,猛地望向残酷帝王,那眼神似刀、似寒风,割得江沅惊恐张望,微微颤抖的手,想来是怕到了极致… 第42章 脱险 江沅低眉, 大脑飞速运转,偶尔向苏和静飞个眼神,可对面那人似乎也束手无策,依旧皱眉摇头, 几欲开口又被帝桀那周身骤冷的肃杀气呛了回去了。 彧王帝桀没有开口说话, 冲着江沅来回踱着步子, 淡漠的面容隐浮一抹愠色,眼里乍现的寒光令屋内的冷了几分。 然而江沅脚下的地龙热气逼人,烤得人将昏沉, 可她又不得不用指甲掐着掌心肉,令自己清醒一点。 铜壶刻漏间…周遭死寂。 忽然阴风刮面、身后袭来一个大力,狠力地扼住了江沅的脖颈… “哈哈!天生的下贱胚子,本宫就是死, 也不能让你好过!” 王皇后不知从哪又挣脱了束缚, 重新跑回殿内,还未等来人反应,便径直来到江沅背后,用披帛下了狠手。 江沅瞬间被掐了呼吸, 批帛细长韧性又好, 被勒住脖子后根本无力挣脱,自己只能无力地拍朝后胡乱拍打。 无果… 王皇后似鲨红了眼, 披头散发、面露阴狠,嘴角咧笑、眼神含刀, 那殷红的口脂涂满血盆, 与那地狱恶鬼无差。 彧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震到了, 呆了几瞬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苏和静便眼疾手快地抱住了王皇后。 两个女人在江沅身后发狠较劲。 “皇后娘娘!你疯了?竟然敢在皇上面前鲨|贵妃!” 苏和静气息紊乱, 使了大力想要掰开皇后那倒扣似钳的手。 几进较量、终是苏和静略胜几分,松了些批帛让江沅透气。 这时守卫也才姗姗赶到,控制住皇后将她押下去。 江沅颓废地瘫倒在地,大口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以为被扼了脖颈的时间长为千年,实则也只是转瞬之间的事。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 江沅跪在帝桀脚下,暗自庆幸,抚着胸口,剧烈咳嗽。半晌,头顶都未传来动静。 不敢抬头,平复了心情之后,抬手用衣袖抚汗,眉间惶惶,等待山雨欲来的暴风来袭。 .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江沅的腿早已麻痹,脖颈间的火辣辣疼痛感时刻警醒着自己,危机还未渡过。 江沅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眼,准备好早已委屈的鹿眼懵懵,和娇唇微翘,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懵懂又无害。 彧王则没有看她,斜靠在卧榻上,双眼阖了君威,俊眉皱得厉害,脸色也没刚刚的愠怒、取而代之的是不正常坨红隐隐犯着微黄的病色。 江沅知道彧王吃了弹丸,药效已过去,现在虚弱得厉害。 转而望向伺候彧王的苏和静,她的脸色也是惨白得厉害,江沅不解。 可她没时间思考这些,趁势与苏和静又唱起了双黄。 “皇上…刚刚真是吓坏臣妾了。王皇后发疯似的对姐妹动手,若不是臣妾反应快,沅娘娘怕是早不能再伺候圣上您了。” 苏和静气若游丝,温声撒娇,似失了中气而非可以讨宠。 江沅望着她,心中愧疚不已,于是心一横,决定再“添把火”。 “皇上,臣妾真真不知道王皇后为何处处针自己,她已经贵为皇后,有了太子。难道就不能允许其他妃嫔有自己的孩子吗?” 江沅喉间一哽,弓身捂着腹部,好似忍痛般,喃喃说道。 “臣妾是好奇去过文渊阁,但臣妾也并非拿了那什么密志,皇后娘娘如此污蔑臣妾,就因为臣妾是捕鲛人身份低微吗?” 江沅再次抬头看向彧王,鹿眼的眸子里倒映着水色,伤心难过中带着委屈,仿佛就等着皇上的一句安慰话,来做自己唯一的支撑。 终于…卧榻上传来无奈的叹息声。 “沅儿…起身回去休息吧。此事…孤会处理的!” . 劫后余生,江沅方感生命之卑微。 这一局,江沅险胜。 自那日养心殿刺杀事件过后没几日,王皇后便被打入冷宫,连带着她最重视的太子,也一并去了冷宫生活。 江沅不敢想象冷宫是有多黑暗,但她一定能想象得到,王皇后是有多恨自己。 但这些并不重要了,因为江沅感觉太累了,皇宫中的尔虞我诈,她算是见识到了方方面面。 她多么贪恋小时候的渔村生活,虽日子拮据,但无忧无虑。 于是,江沅去了瑶仙殿,打算与苏和静商量,如何离开皇宫去找裴寂。 一进去,江沅便闻到了浓烈的中药味,再走近寝房,混血鲛人正趴在浴桶边熏蒸,没了幻术的加持,那颜值真真惨不忍睹。 江沅不自觉得盯上苏和静满是斑斑的脸,不料被一个手掌猛地拍在面上。 苏和静把头转过去,没好气地对着空气说道。 “江沅,你还有人性吗?我都为你伤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在心里嘲笑我的容颜。” 捕鲛人不会开怀,倒也不妨碍说笑。 “苏和静,还说你看不透捕鲛人的心思,我怎么觉得我心中每一处想法,你都能知道呢?” 江沅从旁挪了马扎,与苏和静面对面坐着,换回正经心思。 看着苏和静因蒸腾而熏红的脸,也知晓了那日,混血鲛人为了救自己,耗费了自身大半的灵力,来诱使王皇后鲨自己。 这才导致她救了自己之后脸色瞬间变得惨淡煞白,幸好当时的彧王更加虚弱,没有察觉出其中的异样。 “谢谢你,阿丑…” “江沅,我有时候真的挺烦你这种过分自负的表情。” 第43节 苏和静抬起头瞪着江沅,那一副无辜却又高人一等的态度着实让自己只能重拳塞棉花。 “你这样的颜值在我们鲛人族也就是中等水平。等到了东海,让所有鲛人唤你阿丑,你倒是心情如何?” 苏和静板起脸,温声打趣道。 一句“东海”,那近乎陌生却又亲切的地方,让江沅对人生又充满了向往。 江沅垂首,敛眸几瞬,双手支颐,语气喃喃道。 “你说我现在出宫是好时机吗?” … “什么?现在?江沅,你疯了?” 苏和静拔高了声线,又意识到不妥,伸手拿了一旁的中衣,起身穿好,又拉着江沅回了寝房。 朝外四处张望了番,而后收了声悄摸掩紧了门窗。 “你可知…不出两日,王丞相就要带兵反了!” 江沅歪头看她,满脸不可置信。 “是真的,所以你这时候离开绝对不是好时机,那老东西素来疑心病甚重。你若是走了,他会觉得你与王丞相合污,届时他不但满世界追杀你,也许还会连累…裴寂。” 苏和静低声在江沅耳畔分析道,压着情绪,语气淡定,认真且笃定。 “那…可如何是好!” 江沅没了主见,脊背瞬息一松,卸在床榻的靠背上,双手抚额,无奈望天。 “最好…就是等…” “等什么?” 江沅正了身子,来了兴致,眼神换了莹莹希望。 “等…那老东西归天!”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从混血鲛人的口中说出来,似乎就是稀松平常,有如说书人讲到高|潮处起了兴奋。 “可是…你明知道我肚子是假的,真要是半年没动静,我哪能装得了那么久。” 江沅听得汗毛直立,若真遂了苏和静的计划,那是打心眼里没底。 自己当初求苏和静配合自己演戏,又收买了太医,替自己那子虚乌有的肚子里诊断出男胎,也只是为了斗倒皇后的权宜之计。 江沅明确感受到,这皇宫危机四伏,断不能再久留了。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苏和静似有把握般成竹在胸,侃侃回道。 “放心!这一次真的不会让你等太久了。” … 现下这种情况,裴寂又不在身边,江沅收回忐忑心思,只能暂时听从苏和静的安排了。 一想到裴寂,江沅的心便揪痛,也不知道裴寂回到了东海到底怎样了。 “苏和静,你最近有裴寂的消息吗?” 本还扬唇自信的混血鲛人,听了江沅的问话,便瞬间垮下脸来,犹豫半晌…也只是摇头,轻声回了句。 “裴寂…他不让我告诉你。” 片刻间,江沅的心跳得极快,强作镇定地继续问道。 “他…是不是受伤了?” 苏和静垂眸、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仍旧摇头。 江沅一看她这架势,不知她向裴寂承诺了些什么,料定是不会说的。 于是…江沅倏的起身,低头看着苏和静,眉眼还带着暴躁,一字一句咬着。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现在就去问裴寂!” 说着就快步走到门边,准备伸手拉门。 下一刻,便听身后传来一段话,没有喘气,一气呵成。 “东海不敌南海与倭人为奸,裴寂被抓到南海囚禁起来,直到他同意娶了南海鲛姬云蓁蓁才会被释放。” 苏和静说完便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违背了誓言一般懊悔不已。 门边的少女一只手顿在半空,似定格一般无法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相反,嘴角因为绝望痛苦而抑制不住地扬笑,面无表情的玉容嵌着诡谲的笑,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 朝阳城离了谁,乌金也是照常东升西落。 哪怕这一日凤仪殿无故失火,烧死了皇后,宫人们也未有多余的情绪去在意这件“小事”。 第43章 封后 江沅这日宿在了瑶仙殿, 两姐妹话了一宿心事,待到坠兔收光,二人才发现朝阳城变天了。 昨夜皇后的凤仪殿不知何故,骤然起了大火。 火舌肆意舔光所有窗棱门槛, 没有给人施救的时间。 宫人们都没了主张, 到处奔走借水, 可终究没拦得住皇后归天,这场大火没有波及其他宫殿,诡异得很。 江沅了沐兮声色并茂地诉说, 心里莫名有些酸楚,其实自己并不想要了她的命,而皇后却因自己而死。 “娘娘…你是没见着那凤仪殿的惨样,火灭时, 宫殿黢黑一片, 分不清物种。宫人们好不容易从废墟中扒出一大一小两具人型黑炭,这才放下心,有了交代。” “究竟是谁放的火?” 江沅不免有些好奇,虽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但还是不死心地问出口。 苏和静走过来, 轻点江沅眉心,无奈地叹着气说道。 “是谁放的火还重要吗?重要的是, 江沅你现下的危机解决了,你应开心点才是。” 江沅望向她, 扯了半天嘴角也没露出一个让苏和静满意的笑容。 “你别笑了, 还是板着脸好看些。” 混血鲛人白了一眼, 顺手扯了怀中的帕子盖在江沅脸上,不看为净。 此事终算告一段落, 两姐妹在逗趣间,江沅脑海里总是想象那两具黑炭尸体,正不甘地“瞪着”自己,吓得江沅执茶盅的手莫名滑掉了茶盖,清脆的碎瓷声略显刺耳。 “苏和静…你说…王皇后会不会恨我?” 江沅认真问道,苏和静认真点头,发问者颓丧地耷拉着脑袋。 “可惜了无辜太子,也跟着母亲去了。” 江沅内心一直纠结于太子的枉死,她始终觉得父母的恩怨不应连带孩子,懵懂无知的年纪又懂什么是错? 正当江沅喃喃自语,苏和静的一句话又是石破惊天。 “太子没死!你当真认为母亲能有多狠心,带着孩子齐赴黄泉?” 江沅倏的抬头,鹿眼圆瞪好奇地望着苏和静,接着转而平静地抚胸安慰自己。 “真假?如若是这样,我心下可还好受些。” “唉…如若是这样,江沅你应该更担心你自己的处境。所谓君子卧薪尝胆十年不晚,你不怕他哪天突然冒出来刺杀你,替他母亲报仇吗?” 苏和静一脸担忧地看着面露宽慰之色的“愚笨”江沅。 有时候是羡慕她的率真,可更多时候是担忧她的天真。 江沅似是没听进去,仍旧暗自忖度,若是找到太子,自己也是愿意抚养他长大的。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再见太子帝少辛,自己也即将被他杀死。 . 一场大火本以为烧了个干干净净没烦恼,彧王也本打算厚葬了王皇后赐她最后的体面。 可王丞相王铉坐不住了,许是想替死去的姐姐讨回公道,又或者是以死为信号,到了该造反的时候。 当王丞相率领五千兵马围攻朝阳城,叫嚣声震天,可也撞不开宫门。 并非皇宫难攻,凭借朝阳宫区区几千禁卫军怎会是正规军的对手。 至于原因,宫内人人都知,赵凌煜控制了两军的所有力量! 不管是王丞相的兵马还是彧王的禁卫军,只要赵凌煜下令,全都为命是瞻。 所以,原本紧张的交战气氛,却变得有些滑稽,双方都在打嘴战,无一人上前肉搏,仿佛谁能吵得赢,战争便胜利了。 彧王帝桀一方面能欣慰保命,另一方面也气得病在床榻无法起身。 他真的后悔那日“放虎归山”,赵凌煜虽远在南海,可还是能近乎直接操控朝堂,真真功高盖主。 王丞相也被手下的将军策反,很快被拿下,一场谋反的闹剧终于演了半天的剧情、潦草落幕。 . 江沅觉得这场戏自己也是看够了,于是打算收拾东西连夜逃走算了。 初春的晚风还是刮得有些阴森,水晶宫内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江沅这次没有大动声响,她安排好了沐兮就打算半夜离开。 一切收拾妥当,江沅听着刻漏一滴滴的坠落算着时辰。 抬眼望着月光缓慢移动到黑云里时隐时现,不远处的门口湘妃竹疏影摇曳,沙沙作响。 背后却传来的脚步声似有却无… 江沅靠坐在睡榻便,惶恐地朝后看去。 不是错觉! 远处一高大黑色身影踉踉跄跄从外走来,老太监躬身搀扶,生怕来人步履不稳摔着。 “我的沅儿…见到孤高兴吗?” 第44节 彧王帝桀满身酒气,目酣神醉,酒入舌出,心情大好一般朗声笑道。 “哈哈哈…沅儿…孤今日来可是为你带来好消息。” 江沅听到彧王的声音早是吓得心颤耳鸣,压根没听清来人说些什么,只是一不留神滚到地上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站起身,向帝桀请安。 “皇上…屋外更深露重,怎得不召臣妾去侍奉,反倒劳烦圣架,臣妾真真受宠若惊。” 江沅收拾好情绪,无奈轻叹,心道今晚是走不了。 于是,越想越难过,一想到无法尽快与裴寂见面,心若刀绞… 旋即,江沅竟露出那娇媚一笑,看得彧王越发贪图沉溺美色,动心不已。 “孤今日高兴,若不把此事告知于你,恐彻夜难眠!” 帝桀呵着满身酒气,靠近江沅,双手抚上柔荑来回揉搓,思量着话语。 江沅低头思忖故作娇羞状,其实心若擂鼓。她可不会相信彧王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消息。 如若今晚召自己侍寝,眼下也求不得苏和静,只好自己强违圣命了。 江沅抬眼上下打量彧王,想着哪里容易下手一招制服他… “唉…朝堂上那些老顽固真真冥顽不灵!近日振国将军赵凌煜为了邀功,又在南海捕了不少鲛人打算敬献于孤。可偏偏那些酸儒老儿满口仁义道德,强让孤放了鲛人。” 彧王帝桀说到鲛人时,因奢靡熏浑的瞳瞬间清亮了一瞬。 “沅儿,孤为了你捉鲛,与那些‘老百灵’舌战朝堂半日,想来也是值得的。” 正当彧王沾沾自喜之时,江沅此刻却听得心惊肉跳。 捉鲛,江沅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发生的事,结果又被迫着进行着。一想到捕了裴寂的族人,江沅便觉得锥心刺骨。 江沅起身,跪在彧王脚下,双手交合抵在眉心,行了大礼。 “臣妾…还望皇上放了那些无辜的鲛人吧。” 此时座下的声音如玉般冷冷,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心。 座上的圣君亦是欢颜不再,听了江沅扫兴致的拒绝,眸光瞬间转冷。 “难道…你就不想学会哭泣了吗?” 帝桀弯腰凑近江沅,酒气扑面,又裹挟着不容拒绝的寒气。 “不想要学了。臣妾已然觉得哭泣并非人生要事。皇上,就让臣妾待在您身边,伺候您一辈子吧。” 江沅软糯糯的嗓音,配合着掷地有声的示忠心,态度诚恳而又果决。 然而…座上又没了声响。 “老人精”见气氛不对,为免惹怒君威,精光小眼滴溜转动,捏着嗓音劝道。 “沅娘娘,您的心意圣上已然明了,这些鲛人可是咱们圣上对您的莫大恩赐啊!” “老人精”拂尘绕在手肘处,慢慢搀扶起江沅,既是叮嘱又是解释的。 “快谢恩吧!说不定皇上还会再赏您一份大礼。以后啊,娘娘的福气啊,可是会延绵千年呐!” “呵呵…”老人精那张煞白的脸冲着江沅堆笑,连带着笑容里的褶子都是讨好的谄媚。 “老涛…你又多话了。” 帝桀不奈地捏着眉心,此时又将将有些犯药瘾了,虽阻止了“老人精”继续说下去,可话语中却没有怒气。 “老人精”惯会看人眼色,一听被皇上嫌弃多话,立刻伸头前倾,跟一只乌龟觅食般贪婪谄笑。 “哟…皇上,老奴错了,不该多嘴!” ”老人精”知道皇上此番不会计较,话音刚落,便轻轻地扇了自己嘴巴敷衍了事。 此时的江沅有些懵,她还未从捕鲛事件中捋出头绪,怎的又要谢恩? “皇上…此捕鲛事件…” 江沅本欲继续追问,却被“老人精”的咳嗽声打断,只得作罢。 座上的帝王越发觉得不舒服,渐渐地由懒散斜靠变得卧躺在睡榻。 瞳仁浑浊得不像样,因醉酒而生的坨红渐渐被惨弱的白取代,那身宽大的玄色蟒袍轻轻翻动,竟显得此时的彧王甚是脆弱。 江沅正待上前伺候,却又被老人精制止了。 “老涛…我的药丸呢?” 帝桀痛苦地皱眉,慢慢地身体也开始发颤,可他仍旧哑着嗓音渴求,再没了往日的君威。 “皇上…您忍忍吧,那仙真道长可是说了,您每日只能吃三颗,再多食一颗会伤了龙体呐。” “老人精”上前轻轻拍着帝桀的后背,想着能让君王舒坦下。 “可是…孤…太难受啊!” 帝桀额间渗出细密冷汗,面色苍白若纸,话还没说完,便“哇”地吐了一口血洒在了炙热地地板上。 烫得江沅赶忙缩脚。 也许苏和静说对了,彧王帝桀真的撑不了多久了。 可即便这样,江沅觉得眼前着冷酷的君王依旧没有放过自己。 正当彧王自己已是处于半昏迷状态,可他仍沉着嗓音,“艰难地”向江沅宣旨。 “我的沅儿…开心些,不日你…将会是…孤的皇后了…” 第44章 断腕 江沅被突如其来的“荣耀”震惊到无法挪步, 浑身似被施了咒一般定在原处,只一双鹿眼轻眨,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 “老人精”一声“恭喜娘娘”让江沅才察觉原来自己并未听错。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不…哎哟, 瞧我这张笨嘴, 应是恭喜皇后娘娘!” “老人精”下跪道贺, 本是“喜事”一桩,可江沅却被抽了魂一般,禁锢了身躯, 眼神空洞呆滞、面色发冷惨白。 当了皇后,真就意味着一辈子被圈固在皇宫中,惶惶不可终日。 那渔村生活也就成为遥不可及的梦了。 “嗯哼!沅娘娘,还不快谢恩呐?” “老人精”见江沅没有反应依旧楞在原地, 恐又惹恼圣上, 急忙提醒道。 江沅闻言,不情愿地下跪、磕头谢恩。 可她的下一句话,却差点没让彧王气得要“归西”。 “臣妾谢皇上抬爱,可皇后之位臣妾自感无能胜任。请皇上三思…” 说完又是连磕三个响头…毅然决然地拒绝简直下了皇上的脸面。 帝桀气得怒目圆瞪, 顺手抄起香案上铜炉砸向江沅。 “你…!你简直气死孤。你可知孤为了你顺利登上皇后之位, 与那些老顽固斗了多久?” 彧王使了最后一些力气,起身掐住江沅的脖颈, 丝毫无怜香惜玉,任凭那被砸破的额头, 鲜血汩汩流淌, 在帝桀的手臂上惊目纵布。 “孤力排众议保你, 岂容你妄意拒绝?” 江沅被掐得呼吸困难,可她不敢反抗, 额间的鲜血迷糊了双眼,又流过白皙的脖颈,煞是可怜、可怖。 帝桀的眸光犹如鹰隼般尖锐,上下打量着眼前被自己掐得几乎晕厥的少女,又忽地想起了什么,猛然松开手。 少女又如失线的风筝垂坠在地,没了支柱。 帝桀又近了一步,蹲在她身边,冷冷地望着眼前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地伸手接过来“老人精”递过来的素白绢帕。 手指轻撩起少女遮面的凌乱青丝,以素白为其拭血,轻一下重一下的,不顾江沅是否疼痛难忍。 他低哑着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痴狂。 “孤不会放你走的…何况你还怀了孤的龙种,江沅…你说是吗?” . 待到第二日,苏和静知晓内情,也不顾自己受伤未愈的身体,焦急赶往水晶宫。 叫了半晌没发现主人,问了宫内的丫鬟也都不知江沅在哪。 苏和静一边四处找寻,一边暗道不妙,莫不是江沅真的不管不顾逃了吧? 终于…在一场逼仄的仓储室里发现了原本以为是“逃走的”江沅。 少女在昏暗中蜷缩,墨发蜿蜒,白衣覆身,额间缠着细麻布,隐隐还晕一圈血色。 原本就没什么情绪的玉容更是如深潭般宁静,那琉璃般的眸子轻轻眨动,就好像这世间再无能吸引她注意的事物。 苏和静看着昔日精怪灵动的少女如今却是这般惨淡模样,心里不禁泛了酸楚。 “江沅,你知道我找你多久吗?你居然跑到这儿来躲清静。” 苏和静摸黑儿坐在她身旁,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对她说道。 “我不躲在这儿,还能去哪!我只要一出去,那些阿谀奉承的嫔妃轮番前来道贺,简直比剜肉还难受。” 江沅良久轻叹,长睫像失了力一般艰难抬起。 “阿丑,我与裴寂今生便就此错过了吗?” 少女话语间的凄凉哀伤无不让混血鲛人动容,鲛人本就心善,见不得伤心破碎之景。 苏和静赶忙摇头安慰道。 “不会的!你们一定会幸福的。你我都知彧王不顾世间反对拉你上位,无非是想架着你。” “是啊…可明知是这样,我也无法摆脱呢。” 江沅语带梗咽,用尽气音回道,满满的无力感似压着她不能呼吸。 苏和静也是心中无奈,眼神由垂怜转为愤怒,那墨瞳里毫不掩饰地恨,噬血的恨在此刻即将倾盆而出。 “这个老东西,死到临头还不忘继续玩弄权术。你可知为你这样的捕鲛人大肆捉鲛、又不孤众人的反对封你为后,根本就是想把你逼上死路。” 第45节 苏和静气得凝噎,抬手怜惜地抚上江沅额间的伤口,娓娓说道。 “捉鲛其实并非为你,那老东西又不知从哪得来偏方说是喝了鲛人血能延年益寿,为你捉鲛只是哄骗世人的幌子而已。届时,你那人人憎恨的妖后头衔怕是无论去到哪里,也不得善终。” 江沅听得心惊肉跳,她只想过自己封后会被世间反对,可没想到彧王竟如此地将他人玩弄于股掌,妖后名号被自己实名,可鲛人的好处却只他帝桀一人独享。 如此冷血无情的帝王,简直伴君如伴虎。 想到此,她气性翻涌直上。深想下去,那无种无力感竟然使自己想发笑的感觉,可依旧做不出笑的表情。 江沅声音紧绷,极力隐忍内心的苦楚,语气决然坚定。 “既然无法控制被冠以妖后之名,那他…几时死,我想我可以争取做决定!” . 三天后便是红月寺卜出的皇后册封吉日。 朝阳宫内到处悬灯结彩,中和韶乐奏起了“隆平之章”,宫人们见面都扬着笑,大家都选择性地忘记了前些日子王皇后惨死,好似水晶宫内的正主才是他们期盼已久。 水晶宫内亦是摩肩接踵,宫女们都忙着为新晋的皇后更衣打扮。 沐兮拿起梳子、划过江沅的三千青丝,经过繁复的手法,终于挽成了沉重的朝凤髻,镜中人粉嫩薄唇泛出嫣红色彩,肤如凝脂、眉似烟柳,双瞳莹莹饱含一汪秋水。 只那左侧额前的伤口还未痊愈,厚腻的粉底堪堪遮了结痂的暗红。沐兮没法子,只能选了一只八宝凤涎流苏金步摇装饰在前,竟意外地成了点睛之笔。 大红色拖地长袍绘着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凤凰,衬得佳人高贵端庄,两鬓斜插的牡丹花簪配合着步摇摇曳,眉间深红花印更添妩媚之姿。 望着镜中天线,沐兮颇有感而发。 “如此貌若王嫱,娘娘应是多笑笑就更美了。” 江沅从早至今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她神情微敛,低眉似有心事。 “娘娘…娘娘?” 江沅被沐兮摇得回神,一不小心将袖中的锋利发簪戳进肉里。 “嘶…” “娘娘…你怎的了?是不是奴婢梳头弄疼你了?” 沐兮不解地上下打量江沅,贵妃娘娘是美的,比平日里任何时候都美,但若非自己错觉,沅娘娘眸中藏着化不开的忧郁。 “这只步摇我不喜欢,你换这只好了。” 江沅摘掉了额前那只金步摇,举起手中一直孔雀银步摇,往发髻间比试。 沐兮不解,明明那只金步摇更配自家主子。 “娘娘,这只银步摇有些老旧了,而且顶端甚是尖锐,若换了这只可要提防那‘利器’会伤了自己。” 江沅没再开口,仍旧固执地换掉了那金步摇,而后慢条斯理地理着碎发,一字一句道。 “今晚我可能会宿在养心殿,你就不必跟过来伺候了。” 沐兮怔怔地看着今日不似寻常的主子,听到江沅的吩咐,心里惴惴,隐约有些不安。 “娘娘,平日里都是奴婢伺候惯了的,就让奴婢跟过去伺候吧。” 沐兮一下子跪在江沅身前,鼻腔发酸,登时红了眼。 江沅刚要出声安慰,一道女声抢先开口道。 “沐兮,过了今日,你恐怕就是我瑶仙殿的人了。” 沐兮一听自家主子要抛弃自己,更加伤心了,今日的情绪在此间大喜大落。 忠实丫鬟垂下眼,一把扑在江沅身上,低声哽咽道。 “娘娘…您是不想要奴婢了吗?奴婢若是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以改的。” 江沅听了这话也不好受,心底泛出酸涩情绪,可自己如今被架在火上烤,过了今日没明日的,怎么再忍心小丫鬟跟着自己受苦呢。 “沐兮,对不起。恐怕我以后不能护你周全了。” 江沅透过镜中的自己望向远处,鹿眸裹满决绝,她也不知道想要弑君的勇气从何而来。 “娘娘,您可是皇后了,怎会说如此消极的话语啊。” 忠实丫鬟始终善良纯真,这也是江沅最不愿意破坏的这份美好。 可残酷终究要面对。 当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吉时到!” 江沅起身,步摇轻晃,端着袖子,稳了凤冠,一步一生莲地朝外走去。 苏和静没有送她,只是在她出门前最后问道。 “江沅!你真的都想清楚了吗?” … 屋外丝竹悦耳,屋内温馨包容。 半晌…江沅终是没有回头,乘着凤辇朝龙泉宫行去。 执事官就位,引皇后升堂,江沅端起手、踢着步子,缓缓朝台阶尽头的那人走去。 彧王帝桀今日难得恢复了好气色,那不怒自威的面庞辉映着晨曦,漾着高贵。一身玄色金龙暗纹衮冕在风中翻滚飞扬,周身散着久违的王者之气。 帝桀眼神绞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嘴角噙着邪恶又阴沉的笑。 “江沅…今晚你还能逃得了吗?” 第45章 大殇 上月春风, 和煦温暖。转瞬间云团滚滚而来,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撒下一片混沌。 不远处有乌鸦长啸一声,离开宫殿屋檐,呼啦啦振翅而去。 皇后册封大典仍在继续。 内侍太监们将手上捧着的金册金宝放在早已准备好的册案宝案上, 江沅移步拜位。 正北面闷雷炸响, 乌云中银蛇乱舞, 江沅面北肃拜,雨水如箭矢般直坠玉颜,寒冻感沁入骨髓。 待得礼成, 江沅亦是拖着厚重的吸饱水的长袍,移步偏殿等候彧王的召唤。 她抚上额间,摸着那遮挡伤疤的银簪,眼眸望向远处、微阔, 目光里尽是坚毅、果决。 今晚, 皇上必会与皇后同寝,在下定决心鲨了彧王之后,江沅甚至不敢奢望明日的晨曦。 刻漏滴滴,催着命运的齿轮向前滚去, 转眼亦是到了傍晚。 “嘎吱…” “老人精”躬身、推门而入, 脚步收声,轻快地走到江沅跟前。 “皇后娘娘…请随老奴先去沐浴更衣, 再去养心殿等候圣上恩宠。” “不必了,本宫已贵为皇后不必拘泥于嫔妃讲究。” 江沅冷冷地打断了“老人精”的谄笑, 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老人精”见江沅确是脱了祭典的繁袍, 换上了平日里的金缕百蝶穿花云缎裙, 倒也不敢再出声劝说,只得悻悻地跟在后头, 径直朝养心殿走去。 彧王帝桀今日大摆圣宴,与朝堂重臣推杯换盏,估摸着会耽误时辰。 江沅伫立在廊檐下,仰头看天、雨过收晴、金轮西坠,光线满满变淡,光明即将消失,一天也走到终结。 “老人精”在尖着细嗓从旁催促道。 “皇后娘娘,快些走吧,别让圣上等急了。” 听着令人别扭的嗓音,江沅不耐地冷冷回怼。 “知道了!也不差这半刻歇息!” . 又行至两段路,终是又来到了养心殿。 “老人精”白面堆笑。 “皇后娘娘,您快进去吧,老奴就在门外守着。” 江沅端立在门前,抬头看了看高耸的门匾,厚重压抑,转眸望着高门,不知推开后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老人精”帮忙推开殿门,最后一缕褪色的阳光从屋外撒进来,好像上演着无声的默剧。 江沅跨步走进,“老人精”掩上殿门的那一刻,苍白的余晖消失殆尽,那默剧般画面也依然仿佛在死寂中静止不动。 殿内正中央只余一香炉鼎冉冉袅着香熏,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酒气,霸道的朝江沅鼻尖钻去。 顺着酒味,江沅拖着两条瘫软的腿,步入内殿,心如鹿撞,脚下的地龙滚烫,只能用徘徊的步子躲避被灼伤的感觉。 “皇上…?” 江沅捏着声线,轻声叫唤。但她游离的眼神和紧攥的手指,透露此刻的紧张。 没有回应,莫不是还未归来? 江沅疑忖道。 可越靠近内殿便越有浓烈的酒气扑鼻,这预示着醉酒的主人应在里屋。 这就奇怪了,若是彧王在里,怎会未有回应。 …难道睡着了? 江沅迈着的脚步刚刚顿在原地,打算转了方向回去,叫了“老人精”进来侍奉。 地上趴着的一个人瞬间让江沅失声瘫软地跌倒在地。 屋外,天穹雷声隐隐,一道闪电如利剑,划亮了屋内的惨景… “…皇上驾崩了!” . 江沅呆呆地坐在地上惊魂未定,望着帝桀的尸体,神色漠然,一双鹿眸似有火光在燃烧。 第46节 “老人精”更是焦急如热锅上烤蚂蚁,宽敞的内室挤满了宫人,听后杨公公的差遣。 “哎哟…这才如何是好!这天啊…真真是要塌了。” “老人精”挥着拂尘,迈着小碎步在原地打旋,一个不察,被墙角的江沅微抻出来的脚绊倒在地。 “哎呀呀…皇后娘娘,您怎的还坐在这地板上呐!这更深露重的杂乱环境,您怀着龙种,可要保重身体啊!” “老人精”狼狈地爬起来,招呼俩宫女过来扶起江沅。 “来人呐!快将皇后娘娘送回宫去休息。” 江沅不发一言,冷汗滴滴从额头上滚落,脸色肃白失温,被俩宫女搀扶着起身,装作哀痛难耐,悲伤过度到近乎失声。 “…皇上,怎的就舍得丢下臣妾了呢!” 宫殿内亦是悲痛压抑,哀嚎声一片,也没人注意到皇后娘娘转身离去的瞬间,浮现出一个疲倦而又释然的笑。 江沅努力练习着笑,她想要笑,想要在看着帝桀死亡的那一天畅快地笑。今天,她终于做到了! . 彧王帝桀死亡的原因很快被太医院公布了出来:非他杀,只是嗑食丹药过多,伤了龙体根本,诱发心悸而死。 宫内人听闻此消息,全都松了口气,无人追责,可以安心准备国丧了。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又让这平静的朝阳宫再掀波澜! . 龙泉宫内,各地亲王、公主以及朝廷命妇齐聚,为“大行皇帝”守丧。 江沅作为皇后跪坐在最前方,一身素缟也遮不住本就艳丽的容颜,周遭哭成一片,可她不会哭,只好装作悲伤过度,眼神放空呆在那里。 这时“老人精”杨公公前来请示如何招待宫中前来守丧的这些贵妇。江沅这才意识到,做梦都不会想到如今沽国主持大局的竟然会是自己。 江沅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苏和静,然而那只混血鲛早就吩咐了宫女领着贵妇前去休息了。 半空中,两姐妹眼神交错,彼此心领神会。 可更棘手的问题又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储之位究竟谁能胜任呢。 “老人精”悄悄递来话头,善意地提醒江沅,作为皇后要尽可能快选定皇储人选。 江沅一时没了头绪… 这时,宫殿外的太监一声尖细的嗓音报道。 “振国大将军到…!” 很快便听到一阵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冰冷的甲胄发出清脆声响,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带着海边固有的咸腥味和周身冰冷的气息,赵凌煜奔过来,一下子跪在彧王的棺椁前,哽咽难言。 “皇上!您就不再多等等微臣啊!南海平叛倭人胜利在即,这是您创造的海清河宴啊。” 赵凌煜哑着嗓子哭得声情并茂,江沅本就内心烦躁,想要自动忽略他那悲怆的哭腔吵得震耳欲聋。 于是,江沅侧首眼、神胡乱游移不定,不期然撞上了赵凌煜那清隽的眉眼,猛然惊得肉跳。 原来赵凌煜他居然也是在假哭,光是干嚎、未有一滴泪! 江沅厌恶地白了他一眼,又将眼神转移到别处。 可“玉面阎王”始终不改本性,只见他邪邪地笑着望来,悲伤与欢笑切换自如。 “微臣…给新皇后请安!” 赵凌煜歪着身子靠向江沅,眼神在她身上放肆打量,片刻勾唇一笑,语气不太正经地说道。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果然,这句话在…娘娘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江沅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他,鹿眸中的愤怒似要夺眶而出。 下一刻… “啪!” 一声耳光脆响,镇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哭泣声,众人纷纷朝跪在那里的皇后望去。 只见一身素缟的少女眼神直直地盯着赵凌煜,赏耳光的右手仍旧抖个不停,就连额间的白色绑带也被震破的伤口溅出殷红的血渍。 “放肆!沽国正是有了你这种扰乱朝纲、奸邪恶佞臣之辈,才会日薄西山。如今此类境况你满意了?” 江沅仰头盯着他,精致的眉眼微蹙,脸颊因为怒气染上了绯红,胸|脯更是气得起伏不定。 赵凌煜被打得撇过脸去,精致的下颌角紧绷,静默了几瞬,接着轻笑出声。 他正过脸来,略俯下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沅。 依旧漫不经心地扯笑,拇指重重地压在自己的嘴角上,毫不在意地擦去被打之后沁出的血迹。 从嗓子溢出来的低沉沙哑,温声在江沅耳边轻诱。 “皇后娘娘打了微臣…可还消气了?” 疯子,赵凌煜简直是疯子! 江沅被突然袭来的温热熏得瞬间提高了紧张精神,望着对面那人的俊秀面庞多了五道红印却仍旧笑得无害,心底的冷意更是蔓延到四肢。 赵凌煜见江沅不再搭话,倒也不气,他轻笑地紧攫着江沅,舔舐渗血的嘴角。 而后站起身脱掉甲胄,接过太监递来的粗麻布袄衫换上,劲瘦的窄腰系着絰带,勒出阔肩长腿,高大的身型站在江沅背后,就连她的阴影也都全部笼在内。 “今日沽国大殇,皇后娘娘身体羸弱,恐不能胜任之后的繁复。所以赵某只能勉为其难地代为处理内务杂事。” 赵凌煜一手扣在腰间,一手负于背后,神色冷峻、中气十足的宣讲震慑了所有人。 “玉面阎王”满意地望着台下无一人有异议,又接着说道。 “并且…龙泉宫内,由赵某暂且辅佐新君处理朝政,直到新君能躬身监国!” 此言一出,殿内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若不是事发者本人在场,众人的讨论热度会更高。 有胆大者高声提问。 “敢问赵将军,咱们沽国新君是谁,犹记得先皇并未立遗嘱?” 赵凌煜望向发言者,眼神锐利如刀。 “赵某自然有先皇的手谕。今日…便由赵某代为公布。” 此话一出、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语不容殿内的他人生出半分质疑… 第46章 鱼水 “储位之重, 式固宗祧。一有晋王帝少昊,仁惟任重,宜乘鼎业。” 赵凌煜语气朗朗、中气十足,有如夏日雷鸣、震撼人心。 新君居然不是皇后怀的遗腹子, 而是远在千里瑶山的晋王。那晋王帝少昊也不过十岁有余, 堪堪承了老晋王的名号, 是先皇的侄子。 据说此孩童生性懦弱,也不好文采,实属平庸一辈。 赵凌煜单手举起圣旨, 睨着大殿众人,列队整齐的亲卫整装待发,时刻准备镇压反对之人。 龙泉宫内落针可闻,就连哀嚎声都转为屏吸凝神, 面上无一人有异议。 江沅好似早早预料到一般, 她敛眸起身,没看身后那人一眼,冷冷地吩咐身边的宫女,搀扶自己先回水晶宫。 刚一转身, “玉面阎王”又宣布了一件更加残酷的消息。 此话一出, 先皇妃嫔无不被吓得晕过去,哭天抢地声一片, 场面堪比修罗荼生… “还有一件事,就容微臣替代先皇宣布!” 赵凌煜嗓音提高了几分, 但依旧话语阴沉, 带着事不关己的冷漠。 “丧事资用, 自古通典。随吉既葬、四方庶士、各三日哭。妃嫔以下无子者、悉数殉葬!” “悉数殉葬…”四个字就像一把夺命刀架在妃嫔的脖子上,回旋的余音迫使着众人濒临崩溃、疯魔! 一些位分低的先皇嫔妾竟然瞬间想要逃跑, 起身就往殿外冲,结果自然是被赵凌煜的亲卫轻松制服。 龙泉宫的太监宫女各个乱作一团,有帮忙去抓人的,也有忙着安慰自家主子的,更有性子刚烈的女子不愿殉葬,当场撞柱身亡,自家宫人忙着现场收尸… 场面混乱近乎不可控,肱骨老臣此刻忍无可忍,拄拐上前,仰首指着赵凌煜的鼻子开骂。 “贼子奸臣!殉葬一陋□□室早就摈弃,而今却又被尔重提。老朽不信!这圣旨定是尔这乱臣伪造的!” 漆木拐杖痛心捣地,咚咚声直戳众人心房。 “还有晋王,远在千里,怎会被先皇唐突立储?你如此作恶多端想要搞垮沽国!有违赵家开国世代忠良!苍天有眼,鼠辈…简直不得好死!” 肱骨老臣涕泪泣血、仰天痛首之际,上前便举起拐杖朝赵凌煜身上打去。 赵凌煜没有躲避,眼神如隼,紧紧盯着老臣,眸里没有半分惊讶,反而调笑般轻握住拐杖,轻转手腕,一把将耄耋老臣推倒在地。 “徐阁老!您年事已高,耳聋眼花得厉害。想来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沽国朝政就不容您老再费心了!” 赵凌煜说完便眼神示意亲卫将徐阁老拉走。 “乱臣贼子!你祸乱朝纲、不得好死啊…” 老者的痛心哀嚎、刺得江沅脑骨焚裂,恨不能转身再给赵凌煜一巴掌。 气急之下刚想转身走近,被苏和静拉了回来,谨慎地望向四周、小心地冲她摇了摇头。 . 水晶宫内,静谧出奇,江沅与苏和静跪坐在香案两侧,相对沉默无言。 “你今夜要走吗?” 江沅抬起头率先打破沉默。 彼此都明白,殉葬只是赵凌煜排除异己的手段而已。可名义上的静妃苏和静膝下无子,也确实在殉葬名单之内。 苏和静倒是面上淡然,两手捧起茶盏抿了两口老君山,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还是人类的茶水好喝啊!不知道我若是离开,何时再能喝到这一口芬芳醇厚。” 混血鲛人没有正面回答,因为自古离别伤心绪。 第47节 “如若我能逆改殉葬的命运,你能不走吗?” 江沅转头望着窗外坨坨乌云蔽月,诡影重重,愁肠百结难消,喃喃之语带着几分无奈的恳求。 苏和静但笑不语,似听了什么绝顶笑话。 良久,轻飘开口反问。 “江沅…刚刚说出的那些话,你自己信吗?” “我…我也待不下去了,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对面的少女忽地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握住苏和静的手,眼里尽是慌张恐惧。 一旁的火烛噼啪作响,人在做出每一次的决定之时,总希望得到旁人的肯定和鼓励。 然而… “江沅,你与我不同,你是捕鲛人,有天生的使命感,眼见着你阴差阳错入宫,步步为营,却也无法脱身,这是你我都知晓的残酷事实,不是吗?” 苏和静轻叹一口气,摇头。 “眼下沽国摇摇欲坠,赵凌煜那人阴狠手辣,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样。如若你现在随我离开了,你忍心看着沽国,被赵贼子步步摧毁吗?” “江沅,经过几次生死之交。我对你还有甚了解。你表面看着自私冷漠,实际上心比谁都软、比谁都善良。” “我想…这也是裴寂无法忘记你,一直心悦你的最重要的原因吧…”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苏和静也似是与过去的自己在做最后的告别! 下一段的旅程,可要为自己勇敢地活啊! . 苏和静终究是那晚离开了,朝阳宫对外宣布静妃伤心过度已随先皇去了。 江沅虽然极度不舍,但还是为她送上了最衷心的祝福。 作为交换,混血鲛人告诉了江沅一件天大的喜事。 就在明日午夜,沽国城外的碎星河,裴寂要回来了… . 碎星河畔,台城春深,江沅裹着银白色掐牙镶边折枝花卉斗篷,伫立在小巧画舫之上。 凉风习习,似有谪仙乘风而去。 今日不轮她守灵,朝阳宫如今人人自危、守卫松懈,江沅只塞了些许好处,便轻而易举地出宫了。 月当中空,清冷的银辉洒遍碎星河,周围一片寂静,只余哗哗的游船声伴着,站在船头上焦急等待的少女。 江沅凝眉望着毫无波澜的河面,渐生失望。 一阵夜风呼啸而过,毓毓有声。 江沅被风迷住了眼,抬手揉眼的功夫,但见河面风过起浪,脚下的水波纹无限扩大… 少女不顾眼睛疼痛,弯腰凑近,忽地一张俊脸从水中浮出,仰头与她相望。 依旧是那微翘的桃花眼似醉非醉含着笑意,眼神带着漫不经心地慵懒。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薄唇轻启,鲛人语低沉又蛊惑… “沅儿,跳下来…” . 江沅正准备解了斗篷入水,那鲛人兴奋鱼跃,勾着少女的脖颈倏得入水。 有了上次水下呼吸的经验,江沅这一次刚潜入水中便搂住裴寂,娇软唇瓣迅速贴上他的,疯狂攫取对方口中的空气。 裴寂扬笑望着依附于他的少女,小心地替她解了沾水笨重的斗篷,托臀尽量不让她下坠,蓝色鱼尾摆出波浪,阵阵拍打着二人兴奋、渴望彼此的情绪。 江沅今晚异于寻常的主动,素手插|入裴寂的墨发中上下|游走,双腿盘在他的腰间,每一寸肌肤与他紧贴,霸道地宣示独占的主权。 月亮银辉如昼,照亮水下的两缕墨发飘逸摇曳并纠缠在一起,想要生世不分离。 倏忽之间,裴寂还是感受到少女在水下待久了,气息渐衰。 于是又提了丹田气,大口渡给她。 鱼尾轻摆,裴寂环腰抱着江沅快速浮出水面,一个挺身,二人双双上了船。 画舫泛在湖面,四周俱寂,惟天地间只有这缠绵的眷侣在船内轻喘。 船内银丝碳烧得滚烫,映称着江沅脸颊绯红,鹿眼幽幽望着在上的裴寂,眸光流转迷离。 “沅儿…这次…可以吗?” 裴寂撩开江沅早已湿透的青衫,低头用唇点燃她每一寸肌肤的温度。 额间沁出隐忍的冷汗,桃花眼轻佻,眼角透尽猩红,可他仍就用克制到极致的沙哑嗓音小心征询。 少女没有答话,起身推开裴寂,一个借力翻转,瞬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满头青丝倾泻而下,那白皙的背欲|遮还|露,裴寂大手在上游弋,颤起了一阵酥皮。 江沅高昂着脖颈,得意地睨着裴寂,娇唇轻启,用着最撩人的鲛人语低吟。 “今晚…可不可以…只有我说了算…” 说完便俯下身去,轻轻地吻在裴寂的唇边。 肌肤之间的摩挲迅速升高了二人的温度,鲛人失志,不耐地仰首找寻娇唇,理智在舌尖的交融下逐渐坍塌… 碎星河上,忽地波浪澎湃、潮涌迭起,推着轻巧的画舫逐渐朝水中央飘去… . 坠兔收光,晨曦漫进画舫内,江沅靠在裴寂怀里已是彻底没了力气,只余纤纤细手在鲛人那劲瘦的肌肉上点点摩挲。 “沅儿…别闹。” 裴寂亦是疲惫,捉住那只顽皮的手,又迷糊又温柔地问道。 “昨晚…是不是惹你疼了?” 鲛人不好意思睁眼看江沅。后悔昨晚自己太过疯狂,而作下斑斑红痕。 话语刚落,裴寂依旧不厌足地落下细密的吻,江沅无从躲避,只好上手捂住他的口鼻。 小脸板正,言辞笃笃。 “你也知道昨晚是你的错?我从前怎没看出来…你竟…如此…” 江沅说到一半便害羞得无从再提,而裴寂听后却来了精神。 桃花眼带着促狭的调笑,拿开江沅的手,又接着问道。 “你说说,我竟如此怎样?” “登徒子!” 江沅嗔怪地起身,刚捡起衣服,便听外面传来沐兮焦急的声音。 “娘娘,赵将军已在龙泉宫,正四处找您呐!” 第47章 维谷 江沅想着, 那赵凌煜若不来寻自己,自己也要主动去找他,之前与那“玉面阎王”之间的帐是要好好清算了。 裴寂见江沅起身,自己也伸手套上了那件绯色宫袍, 系到脖颈边最后一粒盘扣, 亦是神色严峻, 蹙眉冷声道。 “那赵凌煜怎的还纠缠于你?” 江沅摇着船桨朝岸边划去,心下藏着事,瞳仁失焦, 随口应道。 “也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此后二人俱无话,江沅焦急地划桨,未留意裴寂站在身后双拳紧握,眼眸森然, 冷冷的话语中压抑着怒气。 江沅回宫换了身衣服便往龙泉宫赶去。 “吃醋鲛”靠在门边, 伸手拦在门框,皱眉上下打量江沅。 “穿得如此不可芳物,要去见他?” 江沅上下打量了自己,如今正处国丧, 自己穿得亦是素净, 一身雪白轻纱羽衣,长发简单挽起倭堕髻, 只轻掸了口脂,并未艳丽打扮。 “快让开, 别耽误了时辰!” 江沅懒得解释, 便打算推开裴寂, 然而力量悬殊,半晌未曾撼动半分。 无奈之余, 只好软下声音,柔柔哄道。 “裴寂…我去去就回,真的…” 江沅说完便垫起脚凑到裴寂唇边,不料鲛人却并不领情,偏头躲过去。 “沅儿…赵凌煜那种人,你根本不了解。” 江沅此时也有些不奈,遂也悻悻说道。 “我是不了解,但也不想了解。如今朝阳宫发生了诸多事情,件件都与他有关,我既为皇后必然有一份责任。” 裴寂一听江沅说出“皇后”二字,便觉极端地刺耳不能忍受。 眼眸低垂睨着江沅,嘴角完成嘲讽的弧度。 “呵呵…看来你对这个皇后名号还真的挺上心。” “裴寂,你能别无理取闹吗?你知道此时上百只鲛人被抓,我与你在此多耽误一分,便有鲛人因为我们而可能失去生命!” 江沅暗叹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解释道。 裴寂哑然愣怔,而后又矢口回道。 “此事我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少年又朝江沅面前近了一步,微弯着腰低头,与她平视,二人几乎呼吸交闻。 认真且又严肃地解释道。 第48节 “沅儿…我今日回来并不能待太久,想必你也应该猜到,赵凌煜在南海正是与我东海对战,所以他因国丧回来,我才有喘息之间赶来看你。” 江沅听后一愣,眸中划过一丝讶异,这是裴寂如此郑重地说起了自己的家事。 “对不住…我不知道这些。” 少女温声环抱住裴寂,她不敢想象自己的爱人之前是经历了怎样的…锥心之痛。 裴寂未有接话,他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低头,目光灼灼绞着江沅,脸上的严肃神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渴望。 “沅儿…此番回来,就是想带你走。你…可愿意?” 江沅对上他的眼,模样一改平日的懒散,表情认真得过分。 少女沉吟了一会,如水的烟波炯炯望着他,尖细的下巴随之…很确信地轻点了两下… . 龙泉宫内一片素白,江沅赶到这里,距离沐兮通知自己,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 自己好不容易哄高兴了鲛人,一跨进灵堂便觉得阴风阵阵渗入骨髓,眼前的“阎王”更是周身笼着狠戾杀戮之气。 赵凌煜负手站在殿内,没有回头,冷不丁地开口惊得江沅一哆嗦。 “皇后娘娘真是日理万机!微臣有要事相商,为了见您,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啊!” 江沅知道赵凌煜揶揄自己,也顾不得特地在此事上与他争辩,于是她上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且问你,你假装我儿时玩伴,是何居心?如今你目的得逞,我对你还有用处吗?” 那愤恨的情绪灌满了话语之中,若不是被赵凌煜暗步的亲卫盯着,自己还是要再赏他一巴掌,这都无以解恨! 赵凌煜听出了来人是江沅,转瞬收了冷漠肃杀之气,像认真听了笑话般,半晌、仰天大笑了几声,声音回荡在殿内,加之本就哀怨的气氛,诡异非常。 “够了!赵凌煜!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已看透,如今你休想再骗我!” 江沅烦躁地打断了他的笑声,绕过身去,与“阎王”面对面。 赵凌煜依旧嘴角含笑,双手环胸,似在都弄孩童般,假意求教地正色问道。 “哦?微臣骗皇后娘娘什么了?但求娘娘言明。” “你的本本罪名桩桩件件罄竹难书。徐阁老在大殿说的那些话还不够清楚吗?你敢扪心自问,沽国如今步入这般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江沅身体前倾,手掌用力拍打着祭台,仰头瞪着赵凌煜,怒火无从掩饰。 赵凌煜依旧偏头笑着望她,此刻的他仿佛心情大好,极具耐心地与她解释。 “皇后娘娘真真冤枉微臣了。如今先皇去的突然,奈何新皇年幼,这监国的重担只落微臣一人肩上,也是心神俱疲啊!” 赵凌煜边说边还痛苦地捏了眉心,接着微叹、委屈道。 “而今…又被戴上莫须有的大逆之罪,微臣真的衔冤负屈啊!” 江沅之前怎么没发现赵凌煜如此地会“打太极”,与他说了半天,仍旧没有说到重点。 莫非…他又是在逗弄自己? 那他真的是闲得慌!江沅很快否定了脑海里这荒诞得想法。 “说吧,这次你又有何腌臢事窃窃展示于本宫?” “哎?怎么是腌臢事呢?此事可是关于新君登位的相关繁复,需要与皇后娘娘相商…” 江沅转身不耐地打断。 “一切但听摄政王安排便好。” “皇后娘娘没有意见?” 赵凌煜挑眉,勾唇问道。 “一个傀儡,有何好过多费心思的!” … 江沅如此直接地回怼令赵凌煜下意识的不置可否。 半晌,又回了深思追问道。 “皇后娘娘的…遗腹子…未成皇储,难道就不遗憾?” 赵凌煜刻意咬重了“遗腹子”三个字,像是试探一般,走到江沅面前,不放过她此时的任何一个表情。 江沅见赵凌煜朝自己走过来,赶忙低头敛眸,整理好情绪,又高昂地抬头,瞥了一眼赵凌煜。 “本宫已然贵为皇太后,至于立谁为新君,本宫并不在乎!” … “哈哈!好一个不在乎!” “玉面阎王”又大声笑起来,笑声渐渐扩大,没有收敛的意思。 江沅被他笑得心虚,想要逃走。刚一转身,手腕却被捏住,一个大力,转身入那人怀。 赵凌煜目光锐利扫过她的脸,笑容越发恶劣,带着试探的语气惑惑问道。 “真的是不在乎?还是真的无法在乎?” 蓦地,恐惧袭上心头,江沅防备地看着他,挣脱出手腕,她的表情白了一瞬,但很快调整过来,故作镇定道。 “本宫所想如何,难道还需向你报备吗?” “自是不必!”赵凌煜也不再咄咄逼人,笑着摇头细语。 江沅转过身,被恼得准备离开,忽地想起此间正事。 “本宫不管你如何操控新君,但鲛人族的事还请你不要插手得好!” 赵凌煜双手抱胸,踱步又来到江沅跟前,语气嘲讽玩味。 “唔…想来那只鲛回来恳求你了对不对?” 站在对面的素衣少女,板正的小脸又沉了怒气,指尖微曲,而后又讪讪垂下手。 “赵凌煜!你究竟所求为何?先是诓骗彧王帝桀捉鲛炼丹可长生,而今东海被你联合倭人族强攻已是元气大伤,你又何故赶尽杀绝呢?” 江沅眼底闪过一抹痛色,仰头闭眼一瞬,再是睁开瞳眸无光。 赵凌煜表情怔了怔,没再开口刺痛江沅,薄唇开合几次,终究败下阵来,只剩下叹息的话语。 “…若我说捉鲛是为了你呢?” “赵凌煜,这个理由你自己信吗?” 江沅低头咬唇,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啊…在你眼里,我就是无恶不作的歹人。” 赵凌煜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他收起痛惜的眸光,转而有硬了语气。 “既是歹人!那么便要做恶到底!鲛人为俘虏,我是不会放的!” “你!” 江沅方才意识到,赵凌煜刚刚闪现的一丝怜惜绝对是自己的错觉, “好!你不放是吧?本宫有的是办法,鲛人族本宫保定了!” 江沅不欲与“阎王”纠缠,转身准备回宫拟懿旨,特赦了百余鲛人。 可是,赵凌煜今日不知怎的,非要与她纠缠到底。 见江沅想要离开,又从她身后轻飘地抛出来一句冰冷的催命符。 “你既保得了鲛人,可却保不住将要殉葬的百十名妃嫔的命” 果然…江沅顿在原地。 她真的没法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嗜血修罗”,视他人的命为草芥。 少女身形微颤,继续踏着的步子,踉跄地走到门口。 手指扣着门框,晨曦洒在脚边,阴影似愁绪般填满半身,光线分割明灭鲜明,仿佛谁都不敢先吞噬对方半寸。 “那…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这些无辜的人?” 江沅低下眼,轻轻地吸了鼻子,半晌才轻声问。 … “除非…你能…留下来。” 第48章 半诚 将将要迈出的步子又被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江沅难以置信地转身,见对面那人毫不避讳地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她的脸色不自在起来,目光逡巡着, 最后还是迎了上去。 “如今局势皆在你摄政王掌控之中, 为何你偏偏要与我过意不去?” 江沅面上浮起哀戚之色, 站在原地似被灌了铅一般挪不动半步,垂眸飘绪间,更未注意到来人牵起她的手, 循循诱着她来到了里间,彧王的祭荐灵位前。 松开她的手,径自跪了下来。 江沅其实特别抗拒面对彧王的灵位,不管是出于心虚还是愤恨, 总之对他的情感是复杂的。 可现如今面对如此情形, 也只能尽量低着头,与赵凌煜拉开了些距离,稍远地跪在旁边。 反观“玉面阎王”,江沅不敢绝对肯定彧王帝桀的死与他无干系, 但瞧他那神色自若地上香、跪拜, 不禁冷冷嘲讽道。 “果然经历过战场上的马革裹尸,刀光剑影之人, 赵将军的心志坚毅异于常人。你倒是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 赵凌煜没有急着回应,而是自己行完礼之后, 侧身也递给了江沅三炷香。 “多上些香吧。今后你若是离开了, 恐真的没机会再虔诚地跪拜在先皇面前了。” 江沅的心事在如此肃穆的氛围中被戳破, 急得她未接过香,下意识地身子前倾捂住了赵凌煜的口鼻。 身下的人眉眼清隽带着温和的笑意, 虽然被捂着不能言语,但江沅感受到腰间被大手盈握的皮肤温度骤然升高,这才羞赧地察觉到,原来自己此时竟跪坐在了赵凌煜的腿间。 于是手脚并用地快速爬了下来,努力掩饰着刚才那般失礼。 “赵凌煜,你究竟是何意?” 第49节 江沅提高了声音,想要掩饰内心的慌张。又气又恼之间居然又抑制不住地想要大笑。 此时此刻,江沅感觉到太崩溃了,她双手紧捂住嘴,努力克制憋笑,那双笑盈盈的鹿眼无措地瞪着赵凌煜,却看得让人悲怜万分。 “江沅…你想笑就笑吧。” 赵凌煜的神态并未出现江沅想象般的嘲讽,语气平静地像是换了魂。 江沅转过身去,慢慢咧开嘴,可仍尽量用冷漠的话语回道。 “我知道你带我来这,无非是想给我施加无形的枷锁。我既贵为皇后,自然是需要挑起兴国重任。可是你赵凌煜早已把持朝廷内外,如今还需再多我一个傀儡皇太后又有何用?” 赵凌煜闻言并没有靠近她,而是在后幽幽地警醒。 “江沅,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有时候精明至极,可更多的时候蠢钝如猪。刚刚那番话你只说对了一半。” 望着江沅削肩窄背线条绷得笔直,赵凌煜敛眸收了几分张扬,举起那只仍留有少女沁香的手放在鼻尖清嗅,喉头不自主地上下滚了滚。 “你的软肋也特别多,所以…原谅赵某卑鄙,殉葬与离开,你只能选一项。而我的建议是,留下来,对与你我,都是大有裨益!” . 江沅浑浑噩噩地回到了水晶宫,裴寂早已准备了一案的鱼脍等着自己享用。 没错,她现在没有什么好禁忌的,江沅狠狠地戳着鱼肉,再丢进嘴里用力咀嚼、吞咽,像是要将所有的憋屈、愤恨全都吞噬掉。 裴寂从旁陪着夹菜,默契地没再多问。 赵凌煜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考虑,若是她不愿意留下,他也会大方地送她离开朝阳城,可同时那百名妃嫔将会随着彧王的棺椁,生埋于地下… “玉面阎王”真真可恶至极! 江沅坐在书案前,草拟懿旨,不管怎样她如今贵为皇后,凭借虚权也还是能唬出一些架势。 将凤印最后按于名上,江沅忐忑地叫来沐兮,让她带着懿旨去天牢放了那些鲛人。 . 半个时辰过去了,身后传来熟悉的惑音。 “为何不让我去?” 正当江沅于水晶宫内焦急徘徊,裴寂翻窗而进,摘了蒙面,边走边脱夜行服,走到水晶池边,露出健硕的后背,肌肉纹理线条利落,宽肩窄腰一瞬间隐没于水中。 江沅看着裴寂浑身赤条入水,仍下意识地回转过身,语气羞软、急切。 “你上哪去了?也不晓得查看周围有无旁人,便这么…这么入水。” 鲛人却不甚在意,搅动鱼尾,在水里游个畅快。 “又不是没见过,沅儿你又何必故作生分呢。况且…鲛人被捉之事今晚已解决,以后你随我离开,坦诚相见的日子多着呢。” 听见身后哗哗的水流声,江沅才放下心来转回过头来张望,但见水晶池里墨发摇曳生姿,裴寂仰面浮在水面,桃花眼轻佻睨着江沅,尽是说不出的风流。 这时,忠实丫鬟才着急忙慌地从外跑进来,口中还高声大喊。 “皇后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沅赶忙出去拦截了她,一把将她拉进来,裴寂为避嫌,早躲进了水底。 果然沐兮戒备地朝四周看了看,而后小声说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沅闻言,无奈,心中不禁大翻白眼。 “你刚刚在檐廊上喊得人尽皆知的这句话,怎么到我这声音小了许多?” 沐兮又惊恐地捂住嘴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 待得江沅拉开她的手,“准许”她说话,忠实丫鬟这才小心地温声开了口。 “皇后娘娘,您的懿旨没管用,奴婢去的时候正准备宣旨,却发现天牢里的早已乱成一锅粥,原来鲛人先奴婢一步被人放走了。今晚天牢怕是要翻个底朝天找人了。” 沐兮皱着眉,表情略带沉重,自顾自地喃喃推理。 “究竟是谁那么大胆跑去天牢劫鲛?” 江沅听后瞬间明白了今晚事情的始末,她故作正色,推着沐兮离开了水晶池。 “用不上岂不是更好,不然…本宫又要再背一层绝世妖后的骂名。” . 水晶池里,水波翻涌,咕咕噜噜地乍然起浪,一张雌雄难辨的容颜破出水面,魅惑地扬笑。 裴寂摇头甩水,望着江沅离去的背影,又是一个鱼跃扎进池水深处。 . 这一夜江沅无梦、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又是沐兮的大嗓门在寝房外高声叫唤。 “皇后娘娘!您醒了吗?有位皇考云嫔前来求见,奴婢现在能进来吗?” 这丫鬟什么都好,就是那大嗓门有时候让江沅头痛不已,无奈地捏了眉心,还带将醒的鼻音,江沅嗡声回道。 “进来吧,派人通传一声,让她再稍等一刻钟,本宫这就过去。” 沐兮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利索地替江沅穿衣梳洗。 “云嫔?哪个宫的?” 江沅想着心事,下意识地吞掉了漱口水。 “呀!娘娘…你怎的把它喝了呀?” 被沐兮这么一惊呼,江沅才感觉液体流过喉咙带着过分清凉,瞬间条件反射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无妨。” 江沅抚胸咳了一会,突然脑海里闪过灵光。 “沐兮…云嫔是不是李纤云?” …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江沅姗姗到达水晶宫的正殿,远远瞧见一娇俏身影挺直了腰背,端端跪坐在一旁的蒲簟上。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见到来人,李纤云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 江沅有些恍惚,为何每次见到李纤云,她总是比前一次更加谨慎、卑微。 依旧没有脱下丧服,李纤云那瘦弱的身形被套进宽大的素衣里,更显单薄、弱不经风。 而此时的她亦是脸色苍白,双目像是整宿没睡而熬得通红,简单挽了发髻,未着任何首饰。 江沅愣怔了好一会儿。想当年,李纤云作为头牌舞姬在龙泉宫献舞时,是多么丰发自信。而今仿佛被抽干了血,徒留枯槁撑衣。 “纤云姐姐快快请起。” 江沅扯回心思,赶忙扶起仍在行礼中的李纤云。 “尊卑有别,皇后娘娘还是叫回臣妾云嫔吧。” 依旧是坚守最后的倔强,李纤云后退了些,径自起身。 江沅看着李纤云对自己如此生疏,心里其实隐隐泛着酸楚。 眼前的纤云姐姐形容憔悴,便知她呆在宫里过得并非顺遂。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挺到此时,最危机的时刻找自己求救。 李纤云自那日帮了江沅换得圣宠,但也并非长久。宫里本就捧高踩低,江沅只偶尔听宫人们提过一嘴,也怪自己彼时太多糟心事缠身。 即便听说李纤云在宫中过得并不好,自己也未曾上心去探望。 “纤云姐姐,快快请坐,对不住啊,今日让你久等了。” 江沅有些愧疚地拉着李纤云朝里走,宫女们早就贴心地准备一案水果、吃食。 “纤云姐姐,快尝尝这些新鲜的瓜果,口感爽脆、沁人心脾。” 江沅拿着一堆食物推在李纤云面前,恨不得眼下将所有好的东西全都给她,以此作为对她的弥补。 然而…来人并不领情,只浅尝了金骏眉便端坐在那一动不动了。 江沅由于五脏庙“抗议地”不停发响,她也只好暂时执著专享。 与她对坐一柱香的时间后,李纤云终于开口了。 说出了早在江沅意料之的中话语。 毫无意外。 第49章 诘责 李纤云低垂着双睫, 素手捏着帕子,反复团散。 本以为自己主动找来,就算只字不提,她江沅也应该能猜到必是人命关天的事, 有求于她。 可现下看来, 她到底算哪门子姐妹, 淡然坐在自己对面执箸不停! 再反观一旁的宫女,本为江沅淡然地夹菜,却突然急走了两步, 弯腰低声在一旁耳语,水晶宫的主人怕是要离开了。 没办法了,李纤云心下一横,就当自己救过的姐妹早已死在第一次为彧王献舞的那个夜晚。 而眼前的只有是高高在上的, 即将成为沽国皇太后的江沅! “娘娘…求您!救一次臣妾吧。” 江沅也在因为殉葬一事而弄得心烦意乱, 听到沐兮又提到赵凌煜今日对自己的催促,更是苦身焦思。 就在此时,忽的听到一声哭喊,本来安静端坐的李纤云陡然跪在一旁, 吓得江沅抖掉了竹箸。 只见她对着江沅便行了大礼, 弯腰跪拜,双手合十抵在额间, 语毕也迟迟未有抬头。 江沅一时间有些懵,还未想好要怎么帮她, 不料她却先开口了。 “纤云姐姐, 快快请起, 先起身说话。” 江沅也挪到到她身旁,想要先拉她起来再说, 哪知跪在地上的李纤云岿然不动,无论自己怎么使力,也没法让她起身。 第50节 “娘娘若是不答应臣妾,臣妾两日后必死无疑!” 李纤云将脸捂在袖中,咬了咬牙,眼底凝着压抑的恨意。 哽咽的语气顿了几顿,又接着说道。 “还望…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臣妾吧。” 说完又是毅然地磕了三个响头,那闷闷的肉钝地声,声声捶打在江沅心间。 “纤云姐姐,还请起来说话,我知道你很着急,可是这事情并非我能决定的!” 江沅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语气焦急却词不达意,让有心人听得失望万分。 “娘娘这是何意?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些地位卑贱的妃嫔殉葬你才满意?” 李纤云抬起头,眼神剐着江沅,语气也是寒冷似冰。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纤云姐姐一口一个娘娘叫得真真折煞我了。而今…新君继位,赵凌煜为摄政王把持朝堂,我这个皇太后作为一届傀儡能有什么作为呢。” 江沅愧疚地垂眸,软身跪坐在李纤云面前,像一个失败者对她俯首。 李纤云却死死瞪着对面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语含嘲讽。 “可是…我们都听说了,赵将军的意思是,殉葬与否,此事可都在于娘娘您的一念之间呐!” . 江沅孟地抬头,鹿眼全是惊恐,眼前的李纤云她好像不认识一般。 “纤云姐姐这是何意?殉葬一事我也在努力想办法解决…如今这般,到底是谁传的讹?” 听闻江沅的解释,李纤云的脸色更是难看扭曲,像蛇吐信子般双唇快速开合。 “若是此事我是亲耳听赵将军说的呢?” … 又是赵凌煜!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沅心中觉得怒火中烧,纤白素手大力地掐入肉中。 从他一次次地诓骗自己,一次次地致自己于死地,如今又想让自己背上天下人的骂名,好一招引人入彀! 而现下面对昔日的好姐妹李纤云,却又不得不敛了怒火,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 “纤云姐姐,此事定是有误会的!你且先回去,我绝不会让姐姐殉葬的!” 江沅握上李纤云的手,未预料的冰凉还是不经意间触动了自己的那一边愧疚的心弦。 . 送走李纤云,江沅便准备去找赵凌煜对峙,逼迫自己还不够,竟然使出阴招让姐妹误会,让世人辱骂,其心肠歹毒,无人能及! “沅儿又要去找赵凌煜吗?” 裴寂斜斜地靠在柱子旁,冷不丁地开口拦着江沅。 “嗯!此事不解决,裴寂…我想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随你离开。” 江沅对此事忧心仲仲,低着头并未在意鲛人眉峰微凝,绞着少女的目光,暗沉入底。 “要怎样解决?去求那赵凌煜大发慈悲放了你那好姐妹,李纤云?” 江沅本就愁容满面,听了裴寂那吃醋嘲讽的话语,抬眸、微顿,片晌…又泄气般喃喃。 “裴寂…你怎生就不理解呢?” 裴寂站直了身,高大的身型盖过了江沅头顶,看到她因为别的男人而惆怅的表情,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下了针孔,升起了令人烦躁的嫉妒。 他抿唇低眸,双手抚着江沅的肩膀,以额相抵,整了语气,想着又温声哄道。 “你别去找他了,李纤云她有办法自救的。” “有办法?什么办法?如果有办法,她为何还要低下身段前来求我,这不应该啊?” 江沅微挣出裴寂的大手“钳固”,低着头仍旧愁肠百结。 初春的晌午,太阳已是毒辣,阳光刺透歇山顶,直直扎眼。江沅垂首抚上眉梢,亦是心虚地躲过裴寂的灼灼目光。 裴寂看着江沅与自己拉开距离,似有些不耐,不禁心中更是凉了半截。 原先因为彧王在前,自己无法与江沅交心。现如今都已经尘埃落定了,那赵凌煜不知何时从半路杀出来,横亘在中间,无法挣脱、又无法自拔。 江沅未感觉到头顶再有动静,以为裴寂被自己回怼得无甚可言,遂挪着步子继续朝外走去。 就在这时,裴寂又叫住了她。 “江沅!你清醒一点!” 鲛人急红了双眼,有些事他本不欲干预,正如鲛人的读心术不能随意使用一样。 可现如今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只要江沅不去见赵凌煜,怎么都好… 裴寂从后环住江沅,头抵在她的肩膀处,沙哑声音徐徐说道。 “我施术看了李纤云的内心,不像她表现出的那样焦急惶恐,但具体原因我看不透。所以,沅儿…你相信我,别去找他,这些都是他不让你离开的手段。” 江沅被揽在怀中定在原处,却没有回抱回去,只是垂着双手,眼神失焦飘向远处,而后却冷冷开口对裴寂说道。 “你居然对我姐妹施术了?若非他人请求或者情急之下的万不得已,鲛人不能滥用读心术,否则会遭到反噬,这不是你们鲛人族都该遵守的规定吗? 原本以为自己说出缘由,江沅会听进去,会改变决定。裴寂忽然感觉怀中的人儿僵硬无比,明显地正在悄声挣扎。 那轻微的挣脱感又像是一把枷锁困住了自己的心,并且逐渐收紧,紧到窒息… 紧到他下一刻不得不放开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朝另一个男人走去。 . 龙泉宫内,赵凌煜为了方便亲政,已然暂居了养心殿,一直持续到“大行皇帝”下葬,新君正式登基。 江沅气冲冲地再次踏进来,中途未受任何阻拦,所有的宫人似乎都得了吩咐,见到皇后娘娘,各个笑脸迎入。 然而江沅并未留意自己较他人而言受到的特殊待遇,不待太监的通传,一个大力撞门,厚重的殿门“嘎吱”一声被缓缓推开。 赵凌煜听到有人不速闯入,他本眯着眸子瞬间睁开,晃出一抹狠戾的光来。 但得看清来人,又立刻转眸温顿,嘴角挂着盈悦的笑。 “皇后娘娘怎不通传一声?微臣在此失礼了。” 赵凌煜假意放下毛笔,撩袍快速走了下来,当真要行礼。 江沅不喜地皱眉。 “不必了!收起你那虚伪的谦和!” “我且问你,为何要与李纤云说殉葬一事,全在于我的决定?你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所为几何?” 江沅仰起脸瞪着赵凌煜,紧握的双拳恨不能朝那张永远在笑的清隽“面具”上招呼一顿! 赵凌煜闻言哑然,顿了一瞬,又接着翘了嘴角。 “原是因为这件小事啊!那皇考云嫔昨日来找我,说是能否看在你江沅的份上,将她从殉葬的名单上除去。” “玉面阎王”话至一半,又邪邪地望着江沅,转身执茶盅豪饮了一口。 “可是…这都是先皇定下的规矩啊,怎么能因为她一个小小的云嫔来开劈特权呢。” “所以你告诉她,我有这个特权?” 江沅咬牙切齿地问道。 “错!是告诉她,你有这个决定权!” 赵凌煜抬起眼,黑眸狡诈地划过她,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 “太卑鄙了!” 江沅听到此处,实在忍无可忍,扬手朝他赵凌煜脸上打去。 然而下了刻,手臂便被截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够了,江沅!我赵凌煜还从未受过女人掌掴,之前在灵堂的那一巴掌已然是给足你面子了。” 赵凌煜拉过江沅,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望着眼前的少女气急无措的模样,他一瞬间泻了火,勉强压下声音后。 “若是真想打…” “我们俩换个地儿,满足你。” 江沅一抬头,对上了赵凌煜浸着笑意的眸,表情下意识地错愕。 “玉面阎王”几次三番地与自己纠缠,到底是为何? 江沅心中隐隐有了答案,那个她永远不会想要的答案… . “赵将军,您传召的贵客到访!” 宫殿外的太监适时打散了这里略显暧昧氛围。 赵凌煜旋即收笑。 “唔…让她进来吧。” 第50章 私亲 江沅一听有人到访, 便赶忙转身想要离去。 不料刚走到门口,殿门便被人从外推开,江沅冷不丁地与来人对望。 门外探出一张中年美妇的面容,一身烟青色曲裾端庄大方, 长发整齐地挽成结椎髻, 露出白皙而秀气的颈项。 江沅一瞬间呆在原处, 不是因为被眼前美妇的容貌而惊得目瞪口呆,而是那双同自己相像的眉眼和如出一辙的缘唇竟意外的次地见到… “姨…姨母?” 江沅震惊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仿佛被无以言语的感情所击中, 半晌才抖出“姨母”二字。 第51节 美妇人亦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美艳的面容上显现的神色是既紧张又兴奋。 “沅儿…没想到真的在此见到你了。” 妇人跨进了殿内,双手搂抱上江沅, 迟迟不愿松开。 久别重逢的姨甥俩, 相拥在一块,场面应是感人的,但无论什么样的情绪堆叠心头,捕鲛人照例不会用流泪宣泄感情。 所以拥抱的二人用最亲密的举动表达情感, 用最冷漠的脸说着体己的话, 场面异常诡异。 江沅的姨母也随母姓,同为江氏, 但名一个淑字。 江淑眼尖地看到了江沅身后的赵凌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于是松开江沅, 分别朝江沅和赵凌煜福了福身。 “民妇江氏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民妇见过赵大人!” 江沅还未从数十年不见的亲人, 此刻重逢的讶异中缓过神,赵凌煜却面色带笑, 先一步扶起江淑。 “江家姨母,免礼吧。” 那丝毫不生疏的客套,还有“玉面阎王”那标准的待人接物“和煦春风”般的假相,全都令江沅困惑不已。 “你们…你们之前认识?” 自己的姨母很早便离开了武陵镇出去闯荡了,江沅也是听母亲偶尔提了一嘴,说姨母应是嫁了京城一富贵人家做妾。 小江沅听后开心地表示要去京城找姨母玩,可是却被母亲严厉告诫。 永远不要去找姨母,因为卑贱的捕鲛人身份的公开,会给她带来不幸! 所以,直到母亲死后,江沅也未再见过姨母一面。 “沅儿…姨母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自打听说你册封为皇后,姨母真的替你高兴。可是苦于我身份低微,哪能随便能够被皇后召见…” 江淑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长睫低垂似想到了伤心事。 “姨母…我…其实,你应该早一些找到我的。” 江沅听了心中也不甚滋味,上前握住江淑的手,应是有千千心事想要诉说。 “唔…姨甥相见的感人场面,赵某真是有幸见证。” 赵凌煜从旁附和道,负手而立,眼眸来回飘过二人,邪邪地扯了唇角,自有得意之色。 江沅如今一听到赵凌煜的声音便有莫名的厌恶感,但出于礼貌,仍旧冷冷地感谢道。 “姨母是你帮我找到的?所以,谢谢你。” 赵凌煜听到江沅主动与自己对话,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他低眉再笑,英俊的五官没在阴影中。 “只要娘娘开心,让微臣做什么都是心甘的。” 江沅不禁大为无奈,强压着腾起的心火,长舒口气。 “赵凌煜,不要得寸进尺!我与姨母十年未见,需得话些家常,你在这不合适吧?” 少女背对着她冷漠地下了逐客令。 赵凌煜还未答话,一旁的美妇却面带清清淡淡的笑走了过来。 作为捕鲛人,练就老练的应景笑容其实也并非难事。 “民妇多谢赵大人的成全,让民妇再次见到沅儿,不,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江淑说完便想要再次跪拜,哪知双腿微曲未果,赵凌煜眼疾手快地伸手阻止了。 一边扶起江淑一边抬眸转向江沅的侧脸,眉目舒展地很开,话语却朗声地应着江淑。 “江家姨母不必客气。以后若是想见娘娘…” 赵凌煜故意将尾音拖得老长,又顿声似在告诫某人。 “大可告知赵某…赵某一定会及时…安排你们二人在宫中相见的!” 江沅听着赵凌煜话里有话地提提醒自己,心又颤了,原本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被那步步紧|逼的话语给冲得消散完全,取而代之的惴惴惶恐又涌上心头。 . “玉面阎王”低声笑了,优哉游哉地阔步徐行,走到殿外并且贴心地替姨甥二人掩上了门。 江沅直盯着最后一片玄色衣角没过门槛,终于肩背一松,牵着姨母朝堂屋走去。 可终究十年未见,待得屋内只有姨甥二人,江沅跪坐在江淑对面,双手局促地绞在一起,眼神也低头无意识地乱瞟。 “我们沅儿…未变,十年过去了,依旧亭亭玉立、美如冠玉。” 江淑周旋于京城贵妇圈十余年,客套圆滑的话语自是有一套,所以面对数年不见的外甥女,依旧能够情感充沛、得体开口。 未有预料到的夸赞让江沅更觉无措,毕竟阅历清浅,支吾半天…小声回了些赞叹。 “姨母亦是容颜葆靓…不见衰色,绰约多姿…信言不美。” 江淑听后显然一愣,遂又重新拾起话头,柔柔应道。 “沅儿还是那么会说话,惹人喜欢。我可记得相较于我那严厉的妹妹,小时候你是最喜欢粘着姨母的对不对?如今…久违再见,话语多了些客套,倒是生分了许多。” “姨母…我…原谅我近日被琐事所累,所以心有二虑,怠慢了姨母,还请…” 江沅也不知道此时对江淑是什么样的感情,尤其是知道居然是赵凌煜找到了江淑,心下自然起了些戒备。 “无妨!姨母明白我们沅儿近日的烦忧…” 江淑适时地打断了江沅的歉意话语。 转色既而哀叹道。 “想想我们捕鲛人一族也真真是苟活于人世,也就我们沅儿出息了些。姨母虽在京城为户部侍郎侍妾,吃穿不愁但身份低微,尤其掩了身份在一众贵妇面前夹着尾巴做人,那种处处掣肘的求生存,心酸非常人所能体验。” 话语至此,江淑抬眸,一双相似的鹿眼盛着沧桑却不碍眸中含情,泪光点点。 “沅儿…你会原谅姨母这些年都未找过你的,对不对?” 江沅被江淑的温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打动,可理智却在告诉自己,姨母的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江沅错了些身子,躲避了江淑的灼灼目光,字字清晰地吐道。 “姨母是如何被赵凌煜找到的?” 江淑没想到江沅如今不似小时候那般好糊弄,亲情的诱哄应是不起效。 但自己已然答应赵凌煜帮忙劝说江沅留在宫中,来换取自己夫家的日后腾达,这桩交易…不吃亏。 所以…不论用什么方法,劝江沅留下来! 江淑垂眸,兀自斟茶自饮,思索半晌,乌黑的瞳仁转了半圈,坦然道。 “赵大人的确是通过夫家刻意地寻到我,让我劝说你留在宫中!” 江淑坦白的话语一出,又让没有思想准备的江沅俱是一愣,回头鹿眼圆瞪,半刻没有回应。 江淑不疾不徐,悠悠开口,美眸带着娇艳的笑意,大有蛊惑人心的魅力。 “沅儿,姨母虽爱慕荣耀,但也不会将歪心思动在自家人身上。他赵凌煜是有何种手腕,想必你是比我清楚。” 江淑正身端坐在蒲簟上,表情肃然、正色道。 “所以,今日我不会劝说你留宫与否,但请听完我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你再做决断不迟!” . 江淑的一番话说下来,温柔的语气中又含着让人诚服的坦然,引着江沅不容拒绝,迟疑了半晌,倏尔恭听。 “沅儿…你可知我们捕鲛人一族最大的秘密是什么?” 最大的秘密?无非谁不能哭泣,不然呢? 江沅心中暗想,未说出口的猜测却被江淑下一刻否定了。 “我们江氏捕鲛人家族并非天生不能哭泣的而是受到了诅咒。” “诅咒?究竟是谁那么恶毒,要诅咒我们?” 江沅被话头勾着,心中虽隐隐起着不安,但压不住好奇,自己也曾经问过母亲这个问题,但是从未得到过正面的答案。 如今真的是要得知真相了吗? 正当江沅准备好接受江淑即将要说出口的秘密,可还是因为那秘密太过震撼,自己在听到姨母说出“皇室”二字,江沅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思绪模糊到无法思考。 “诅咒我们的正是沽国的皇室!” 江淑似乎察觉到江沅的震惊非常,望着同自己一样的懵懂鹿眼,她顿了顿,声音很是认真。 “仁和年间,我们的祖先江临仙驭鲛有术,帮助沽国开辟水上无敌能战、既而开国建业,实为沽国第一功臣!” 江沅听得更是心惊,没想到赵凌煜诱自己找的那本假书内里居然是真的! “然每任皇帝都会忌惮权臣,怕他们功高盖主,沽国的开国皇帝故意强迫江临仙鲨鲛,以表忠诚,实为释权。祖先不忍鲛人有功还不得善待,悄悄将它们全放了。沽国皇帝大怒,思忖鲨了江临仙也非百了,为佑他们帝家世代,找了邪灵术士帮助。” 江淑说到这,又停顿着小心察看江沅表情,见外甥女无甚外露情绪,而后又忐忑地小心补充道。 “沽国皇帝竟用自己的心头血,对我们江家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 “世代捕鲛、永世不泣!” … 第51章 缱绻 江沅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思绪飘在半空中,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一密辛实在太过震撼,简直颠覆了江沅的世界观。 试想一下,一个你要感恩的人转身变为你世代的仇家, 这是何等的讽刺。 江淑表情此刻严肃至极, 鹿眼射出得那难以掩饰的仇恨的精光, 蹙眉颦额间,俏丽的五官显得更为立体。 “沅儿,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 可你一定相信姨母,我今日所说的绝无半分掺假!” 第52节 江沅望着姨母认真且笃笃神色,一瞬间的恍惚,可转眼目光聚焦灼灼。 “姨母与我说这些, 究竟是想我做些什么呢?” 还未等江沅质疑说完, 江淑像预料一般又从袖中拿出一折信封,推到她面前。 那字迹江沅再熟悉不过。 “这是你母亲当年写给我的信,你看看吧。” 江沅执信,屏息梳理了情绪, 一目十行起来, 前面的内容无非是姐妹之间的话家常,直到她看到那句话… “…淑儿万不可近皇宫, 那心头血非我族奢望,唯尔得一方立命之所足矣。” 鹿眼倏然圆瞪, 江沅回想起那本《密志》, “然捕鲛人眈眈, 唯护住心头血,可佑吾辈万代!” “沅儿…你母亲的话语难道你不信吗?” 江淑忽地伸头凑近, 眼神透着咄咄之势,见江沅双手捧着信,惊措地不住抖动,一把握住那戴着蓝色手串的手腕,低声补道。 “沅儿,我们捕鲛人一族的振兴可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江沅听后缓缓抬头,目光与她对上,眸瞳涣散,六神无主道。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江淑见江沅心弦已然绷在失防边缘,于是双手捧着戴蓝色手串的手腕在掌心把玩,压低了嗓音略带着蛊惑。 “想不想要体验一次流泪的滋味?” … “不,这太残忍了!”江沅听到“可…啖心头血,”这四个字,吓得惊声尖叫出来。 她摇头痛苦地爬到了窗棱一边,双手抱膝,抚耳,努力地想要把刚刚听到话语从脑海里摘干净。 然而江淑却并未想放过她,之间这美妇款款走到江沅跟前,从旁将她小心地搂在自己怀里,起初还有挣扎,直到最后只剩下满身轻颤。 “我知道这对我们善良的沅儿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姨母不强迫,沅儿不愿意就当姨母没说过。” 江淑轻拍江沅的后背,依旧像哄儿时的女孩那般喃喃软语。 “沅儿别怕,姨母在这,没人会伤害你,那背负改写族人命运的担子实在太重了,沅儿一人承受不来。” 江沅终是缓缓平复了心情,如果这诅咒用了恶毒手段形成,需要打破它依旧要付诸残忍方法,那么自己宁愿一辈子不要学会哭泣,被世人唾弃也好,终究对得起自己良心。 “姨母,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我们捕鲛人家族居然会因此不幸了几辈子,真的不公平!” 江淑点头,怅然道。 “这世间不平等的事太多,其实像我们沅儿这么善良些也好。不像姨母,有时候为了生存,会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姨母以后若是被人欺,沅儿为您出气。” 江沅意气的话语不过脑得逞强道。 “可是你终究是要离开的呀!为了自己而活着,不被世俗束缚,也挺好。” 江淑搂住江沅,下巴抵着头顶,亲昵地安慰道。 江沅躲在江淑的怀里,那种小时候对姨母依恋的感觉又回来,不管怎样,姨母终是在乎自己的。 江沅双手环着美妇,眸中依稀存着娇宠怀念,她把姨母当成现下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 “姨母…皇宫我多待一天都觉得压抑窒息,沅儿是真的想要离开,可是那赵凌竟然那上百条人命威胁我,我究竟该怎么办。” 江沅说着说着,嗓音哽咽沙哑了起来,鹿眼不适地微眯,眼角的那颗泪痣跟着乱颤,煞是惹人怜。 江淑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那句话却让江沅醍醐灌顶。她觉得,所有问题都暂时有了解决的方法。 . 再回到水晶宫,夜色渐浓,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夜旅人在耳边低语。 江沅急切地想要找到裴寂,与他耳鬓厮磨、与他温存交流,并从此时此刻,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 宫人们大部分都睡了,只留些守值的人蹲在角落迷糊打盹,江沅没有惊动任何人,收了脚步声,蹑手猫进裴寂的寝房。 裴寂虽表面为下人,可江沅还是给他安排了单人间,虽不比自己的寝卧宽敞,倒也温馨舒适。 只是这床榻有些窄短,江沅轻推门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了裴寂高大的身躯绻在略显逼仄的木床上,腿脚并不能伸展开来,旁边的一豆烛灯印在鲛人那惑人妖冶的侧颜上,魅得惊心动魄。 裴寂合眸熟睡,想要翻身转腿,却被围着的墙壁打了回去,鸦羽长睫不适地轻微抖动。 江沅看着裴寂窝在一方小天地不免有些滑稽,想着改明儿定要给他换张宽敞舒适的大床。 然而此时她顾不得这些,边走边解了饱含霜露的氅衣,走到裴寂床榻边,全身上下也只剩下了单薄透体的轻纱中衣,衬了内里蜜合色团花肚兜线条饱满、摇摇欲坠。 她轻声翻进床榻内里,侧躺在裴寂怀中,那鲛人居然依旧没醒。 江沅不死心,又朝他身边挪了挪,直到滚烫的肌肤相贴,裴寂这才睁开睡眼,迷糊地瞧着着怀中的软娇娇。 那桃花眼瞬间清明又立刻生了迷蒙,从喉咙间溢出一声低笑。张口便让江沅酥了半边身。 “卿卿在怀,定不负良宵?” … “今晚尽随君意。” 江沅顺势又往他身边一倚,娇娇柔柔地伏在他身上,一双鹿眼微微上勾、娇憨中带着魅惑,眸中秋瞳翦水,楚楚可怜地凝住着他。 裴寂眸中带火,定睛凝视着江沅,只见她薄纱内里的雪肤透着薄薄的胭脂色,视线微沉又不经意间看到她露出的半扇香肩,散着淡淡的海藻香,萦绕于两人鼻息间,他的呼吸骤然一顿,心头一阵骚|动。 于是强忍着意念,突然坐起身,很快剥掉恼人的中衣,精壮有力的胸|肌暴露在深夜里叫嚣,腰腹处壁垒分明,人鱼线性感,腹肌紧实… 江沅亦是被这美男秀身图所迷惑到了,她愣怔了半晌,不期然被美男覆了全身。 暧昧的昏黄氤氲人视线,混淆人的感官,暧昧肆无忌惮地放大一切触觉。 “你让我等得好苦…” 裴寂低头落下一个缱绻的吻,那唇齿又挪到耳际慢咬,拿捏分寸往下掠过耳垂,停驻在白皙颈窝,肆意舔|舐。 然而修长的手指也没闲着,轻挑开透明中衣,摩挲着下移,指尖覆在腰间的丝绦稍稍一捻,春衫、肚兜款款落地。 江沅有些觉冷地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唇瓣贴近,落下了一个深情而又缠绵的吻。 情到浓时,占有欲上头。 裴寂大手擒住双腿压向自己,双手撑在两侧,温声哄道。 “沅儿…可以让我更开心些吗?” 屋内烛火明灭,有节奏地律动,照出分明利落的身体线条,直至东方既白。 … 屋外晨光熹微,江沅钗横鬓乱,鹿眼蒙着餍足,柔柔地看着身边的美男,觉得此生足矣。 裴寂搂着江沅堪堪动了下,半边身子便悬到半空中,惊得鲛人转醒,恼火地瞧了眼身下小床,昨晚气氛美好全都被这窄人的床榻坏了气氛。 “别恼了,我一会差人给你换张大床。” 江沅往后墙靠了靠,侧手支额,锦被落在白皙的肩头,欲遮还羞的汹涌令裴寂又起了兴致。 回想昨晚的放肆折腾,裴寂起身坐在床榻边,仰头闭眼、喉头滚了几番,桃花眼再睁开时又恢复清明。 下了床,边走边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条斯理地套上,语气平和地像话家常。 “不必了,这朝阳城我也待不了多久,东海那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定夺。” 裴寂穿好衣服,又从地上捡起江沅的,轻车熟路地替眼前的少女有里至外地穿戴好,而后上下打量着江沅,蓦的笑着将她揽在怀里。 连胸腔都在颤动,掌心拢在怀中人的后脑,凑到她耳边哑声道。 “沅儿…待你随我回东海皇宫,届时你怎么折腾…床榻…都行。” 裴寂故意重说了“床榻”二字,羞得怀中少女粉拳直接招呼上去,抬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原先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如此的…不正经!” 裴寂听后开怀地大笑了起来,好心情地忽然俯首,在少女唇边偷香。 随后又紧紧搂抱在一块,胸膛紧贴在一起,感受到彼此胸膛的起伏,那种仿佛心跳都在同步律动的感觉,异常亲密美好。 . 然而就在这时,江沅却说了一句煞风景的话,这句话她斟酌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告诉他。 “裴寂…我可能暂时…无法随你离开了!” 江沅神情微敛,眸中的温顺也随之敛去,渐渐有果决浮了上来… 第52章 当归 裴寂像是没听懂江沅懂话语一般, 微扭过头,目光充满怀疑地上下扫视着她,半晌缓过神,薄唇倒吸口气, 慢慢吐出疑问。 “你…你说什么?” 江沅不忍再伤他一次, 被裴寂瞧着心虚地低下头, 久久没再说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在这朝阳宫里安心地当上皇太后了?” 头顶静默了一阵,又冷冷地传来嘲讽之声。 江沅在心中酝酿了诸多解释,再一抬头却撞上了那对早已猩红的桃花眼。 屋外的春光泄进窗棱, 但见照映着裴寂的侧颜苍白,蹙着俊眉、眉宇间的痛苦尽显,流露出的哀凄孤冷亦是让江沅的心揪痛。 “不是这样的,裴寂。我只是暂时不能离开, 你要相信我, 等我处理好了这些,我便立刻…” “那赵凌煜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裴寂彻底失去了耐心,不等江沅说完,便开口伤她, 依旧的话语冰冷似刀。” 江沅被揶到怔在原处, 那句“其实我是假意顺从留宫,”滑到嘴边, 想那对面此时恼怒上头无心倾听,又随着一声低叹, 将解释话语全部吞了回去。 “所以你今日是不打算随我离开了?” 裴寂起身踱步到窗前, 背对着她, 声音恢复了平淡,没有起伏, 也是透尽失望。 今日?!原来裴寂今日便要走? 第53节 江沅猛然抬眸难以置信地望着裴寂,唇瓣轻微开合,仍不确信地小心询问? “为何…如此匆忙,今日便要走?” 江沅原本想着让裴寂再等自己几天,等到自己救下了那些要被殉葬的妃嫔,安顿好之后,然后找个理由死遁。 可如今,自己再说这些,他还会相信吗? “前些天我便收到了苏和静的密信,我东海与倭族只是暂时休战,但不日又开战了。” 裴寂身形微晃了些,用手支窗,勉力站稳。 闭眼不忍回想了几瞬,而又下决心般,几度张口… 即便江沅从未在乎过,自己的感受,一次次中伤自己的心。可若是要对她再说出些残忍的话,自己的心恐怕也比她痛上万倍。 这一次回去,怕是真的要成亲了… 这就是裴寂终究没有告诉江沅,自己回东海的最终目的。 本以为从云蓁蓁那里逃出来,便下了决心不会与她成亲。他要从皇宫中带走江沅,所以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与南海还是倭族再战,江沅都会给他勇气。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笑话! 或许,捕鲛人与鲛人终究无法产生交集,现下珍惜回忆,放手也许对彼此都好。 . 这一日晨曦,不欢而散。 江沅一心想着尽快救下那些要被殉葬的妃嫔,回到正殿,便准备草拟新皇登基的凤诏,以示皇太后的首肯祝福。 转眼对昭书的修修补补,亦是到了傍晚,也是到了赵凌煜承诺的最后期限。所以无论如何,江沅今晚都要找到他,给他最后的答案。 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一日,那鲛人果真硬气地一天没服软。 江沅想着今早两人都说了些气话,这会子应该都消了气,可以理智地倾听彼此心声。 思忖至此,江沅的心境豁然开朗,她推门抬脚便往裴寂的房间走去,不就是低头认错么,是谁先开口…这不重要。 然而刚跨出门外半步,便被来人逼着退回了正殿。 只见那人负手端立于门外,面色清隽,棱角分明的五官全都隐着笑意,英俊的眉眼在看到江沅的那一刻更是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意。 此人不正是“玉面阎王”,还会有谁! 江沅那美艳的小脸,本就表意不出多变的情绪,这会子垮得更厉害了。 “你来做什么?” 冷漠的疑问带着强烈的逐客情绪。 江沅兀自坐回香案斟茶,手中捏着的凤诏恨不能当场撕碎。 只要看到赵凌煜这张虚伪的脸,江沅就仿佛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占据了内心的全部。 赵凌煜听了揶揄倒也不恼,依旧笑着摇头跨了进去。 “今日前来水晶宫,自然是为了获取答案。” 江沅见赵凌煜无甚过多礼仪地坐在自己对面,弓腰托腮,高大的身躯窝在小小的香案前,薄唇勾笑,目光沉沉紧攫着自己,莫不是试图施展“美男”攻略? 江沅侧了身,不去看他,待又沉默了半晌,还是拿出了凤诏,不情愿地推给他。 赵凌煜见到这一握黄绢,心似宽慰般扬唇笑了起来,丰神俊朗的容颜显得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透着春风得意,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欢愉之情。 “哦…皇后娘娘,不!是皇太后娘娘不愧是心细如发,这一篇凤诏用词华丽,相得益彰,赞美肯定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娘娘是用心的了。” 赵凌煜满意地合上凤诏,递给身边一娇小的太监,很快退到了暗处。 江沅这才注意到今晚赵凌煜前来并非只身,而是如同反常地带了一名太监前来,实在怪异得很。 江沅伸了脖子想要看清小太监的面容,无奈那太监有意无意地隐在赵凌煜的身后,压低了巧士冠,只留一抹尖细的下巴。 江沅不欲与他在这下看似不重要的方面周旋,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时候可以放了她们?” 赵凌煜看着她,眉心微动,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纠正”了江沅的措辞。 “娘娘需要放了何人?明儿应该是新君登的吉日,新君英明,届时将要大赦的天下,不知娘娘意有所指…?” 江沅心中冷哼,侧首睨着赵凌煜,装傻充愣的话术,没人再比他圆滑。 “你信守承诺就好!明日本宫会应了吉时出席,还望赵将军放宽心!” “哈哈哈…!” 赵凌煜倏的大笑起来,起身走到江沅面前,单膝半跪与她平视,目光变得柔情似水,直勾勾地望着她,如云如雾的深邃眼眸,神秘而多情。 他勾了手指示意她靠近,温柔在她耳边呵气。 “沅娘娘若是留下来,可随意做些光复家族荣耀的事,某…就当不见!” 江沅惊讶地收回耳,鹿眼沉沉瞪于他。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沅愤怒甩袖,而后推开他。 平日里骁勇善战的赵将军此刻却柔弱不堪,被那少女轻轻一推,便仰倒在地。 而后倒也不急着爬起来,反而手肘支地,勾勒出健硕肌肉形状,歪头仰看着江沅,笑得依旧灿烂。 “娘娘力气倒是不小,微臣心服口服、愿委身效力,还望娘娘考量。” “玉面阎王”嘴上说着恳求的话语,但见他散漫的眉和低沉的嗓音,三分不羁、三分调戏、还有…一分真情。 江沅气得语塞,赵凌煜这态度如此轻薄,显然已将自己视为他的鱼肉,任由拿捏。 “本宫乏了,若无事便退下吧。” . 赵凌煜这人圆滑世故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他这才起身准备离去,转身竟然看到了裴寂。 自那日在南海与之奋战后,居然是第一次在朝阳城的皇宫里见到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二人对视间,空中滋出的火花,迅速点燃房间的温度。 “好久不见!裴寂。” 拿出了对于一位对手的尊敬,赵凌煜第一次没有戏谑鲛人。 那日在南海一战,本以为联合倭族与南海鲛人的力量会很快灭了东海,可没想到东海在裴寂的带领属下,居然取了几次的成功的突围,同时重创了我方力量,不可谓不刮目。 “此番如愿了?可下次战场上见,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裴寂阔步跨到赵凌煜面前,势均力敌的隐隐较量,肃杀之气逼退了想要前来问话的江沅。 “哦?是吗?那我可真有些期待呢!” 赵凌煜说完这句便意味深长地朝江沅望了一眼,这一望彻底让江沅之裴寂面前心虚了起来。 裴寂随之转眸,侧身看着江沅,眉眼间俱是酸涩。 “沅儿…” 止住,随即改口又说道。 “沅娘娘珍重,臣此番告假回乡,还望娘娘准许!” 裴寂这生疏又卑微的语气,彻底刺痛了江沅柔软的内心,刚想开口挽留,无奈身边有“阎王”胁迫。 不甘和不能的情绪反复煎熬着自己,再回话亦是恢复了皇后娘娘该有的威仪。 “本宫准了!但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裴寂听后彻底失望,他本想着江沅会有不舍,就想要留住自己,可这一次,他真的死心了。 行礼告退,江沅望着落寞萧瑟的那一抹绯红,不禁嘴角抽搐,鹿眼弯弯、泪痣灼目,她捂着嘴,抑制不住地狂笑。 笑得支离破碎… . 离开水晶宫,赵凌煜似乎心情很好,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昂首阔步,令随行的那名矮小太监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行至中途,赵凌煜忽然顿住脚步,那小太监不察猛然撞上去。 “哎呦!” 一声柔柔的女声赫然从小太监口中唤出。 赵凌煜却没有回头关心,依旧款步徐徐。 “这次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小太监抚着额,抬头望着赵凌煜,柳叶眼楚楚可怜,白玉娇靥明媚灵动。 正是南海的鲛姬,云蓁蓁! 第53章 换天 南海鲛姬云蓁蓁张望四周, 又正了正巧士冠,眼神揶揄地瞧向他。 “倒也不是十分满意!” 赵凌煜闻言转身,目光装着探究,嘴角依旧怪异扬笑。 “哦?微臣今日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公主您啊?” 言语谦卑, “玉面阎王”依旧态度张扬, 一副未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表情。 云蓁蓁气结, 好看的眉眼裹着怒气,娇嫩朱唇轻抿成线,一旁的酒窝若隐若现, 示意着自身的不满。 “你还敢说为了我?之前在南海一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要真的鲨了予卿哥哥?” 赵凌煜听后觉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望着心智单纯的鲛姬, 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吗?其实…微臣只是受了南海鲛皇, 您的父亲所托而已。裴寂他三番两次地悔婚,若是不能正常完婚,你必将会成南海的笑话!您的父亲为了你,真的用心良苦, 你怎的不理解呢?” 第54节 廊延上, 灯火摇晃、明灭不定。赵凌煜一袭黑色劲装端立于假山尽头,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看不清表情的粗犷轮廓,依稀显出嶙峋的笑意, 煞是可怖。 云蓁蓁望着隐没在无尽墨色中的赵凌煜,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出于本能地想要转身逃开。 可一想到裴寂,鲛姬还是壮了胆子朝那团“黑暗”靠近, 仰头望他,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近乎执拗。 “我不管你之前怎样对裴寂!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打他的主意,与他为敌,便是与我整个南海为敌!” 云蓁蓁板着脸,对着赵凌煜略抬高了声音警告道。 然而这…其中的分量,似乎捍动不了赵凌煜丁点儿。 “玉面阎王”轻咬了唇,玩味地睨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云蓁蓁没了耐心,又更近了一步,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赵凌煜胸前,寒光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而后显出毫无抵抗的情绪。 赵凌煜双手背在身后,闲闲地低头看着鲛姬执刃,刀尖几乎戳破了护心的那块锦缎,轻微的刺痛提醒他,此刻似乎有了“危险”。 “公主这又是何意?微臣应没出言冲撞了您吧?” “我要你发誓,至此之后不再为难予卿哥哥!” 南海鲛姬紧绷着小脸迎上他的目光,娇憨的眸光敛去,渐渐有坚决浮了上来。 眼见着赵凌煜不答话,那利刃越刺越深,直到玄色缎面锦袍晕出一团黑亮。 闻着空气中隐隐流动着的血腥味,倒是让赵凌煜有些兴奋,他提手握住云蓁蓁的纤腕,旋即一撇,匕首顺力掉落在脚边。 “啊…还真是对他死心塌地。” 赵凌煜依旧勾唇邪邪笑着,一把推开鲛姬。 “如若他既同意与你成婚,你父亲自然不会要求我鲨他。但是云蓁蓁,你可要想好了,裴寂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在欺骗他。到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死期!哈哈哈…” “玉面阎王”微微躬下身,轻轻扶起倒在地上的鲛姬,目光死死盯着她,嘴角的笑满满凝结,眉眼里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南海鲛姬…你我赌一把如何?就赌裴寂究竟何时会知道你在骗他?若他知道后仍不后悔与你成婚,我祝福便好。反之…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 水晶宫里,江沅送走了赵凌煜,赶忙跑到裴寂屋子里试图挽留他,可令她失望了。 这回裴寂是真的走了,是那种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走。屋内冷冷清清,江沅所见之处全是昨夜与他缠绵时留下温情片段… 然而再收回思绪,这儿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生机,死寂一般的现实惊得江沅“振聋发聩”! 江沅走到香案前,呆呆跪坐在一旁,鹿眼怔怔地看向那张有些逼仄的小床,许是再也没机会换张大床放在那了。 终是忍不住地颤抖着身,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拿起裴寂留下的那件绯色宫袍,贴在一侧脸颊,清嗅属于他的味道。眼根微恙,刺痛的不适感令她闭上了眼,只发出一声气音般的轻叹。 第二日便是要新君登基的吉日,说来也是荒唐,那十岁储君自来到朝阳宫便哭闹不止,崩溃地想要回遥城,甚是不听好言,整日在龙泉宫里发脾气,瓷器名品任他摔碎一地! 可直到赵凌煜的出现,冷面训斥了他几句,晋王帝少昊倒也蔫乖了几分,宫人们都在传,今日的登基典礼怕是会出状况。 江沅听了沐兮绘声绘色地描绘,不置可否。对于旁物她并不关心。 心中暗暗思忖道:左右不过傀儡皇帝,哪能要求他做得有多完美。 翌日,朝阳宫内无风也无晴,扶光遮蔽,气息闷热得厉害,新君祭告天地的露台高高搭在前殿正中央,铜鼎内云雾弥漫、香烟袅袅,盘庚在每个人的头顶,更显压抑。 江沅踩这吉时坐在了皇太后的凤位上,头戴沉重凤冠,身穿一字石青色暗沉花鸟翟衣,外罩同色系龙纹霞帔,虽白皙胜雪的容颜施以淡妆,美得不可方物,但远观那一身素色燕居服依旧衬得少女有几分太后威仪。 礼乐管弦奏得庄沉肃穆,殿前的宫人悄声忙碌,头碰头接应,如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下,原处走来一对身影,不是并肩、也不是前后,而是摄政王赵凌煜抱着新君帝少昊阔步迈上大殿。 仪式上静得出奇诡异,人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这一怪异的新君登基方式。也只有身为皇太后的江沅不管不顾,敢伸长白皙的脖颈好奇地盯着他… 礼仪官宣读祭拜文稿,门下侍卫宣布请中严,“元正首祚、景福(年号)惟新,伏惟神武皇帝与天同休!” 在句句庄严的念词下,赵凌煜抱着帝少昊坐上了龙椅,与新皇一同接受万千臣子的朝拜。 今日赵凌煜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着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他将神武帝放置龙椅正中间,自己则偏坐一旁,虽皇帝一身明黄惹眼,但一旁的赵凌煜英挺非凡,暗紫色锦袍绣着大朵金莲,正如他的行事那般姿态张扬轻狂。 登基典礼上,赵凌煜拉过新君一同宣读誓词,十岁男孩颤抖着童音,声线时断时轻,再看脚下龙椅,猝然生出一团带有腥臊|味的液体… . 这场似闹剧般的登基仪式就在赵凌煜的声声“劝告”神武帝需保持龙仪,贴身嬷嬷代为认错的后悔中,滑稽结束。 江沅目睹此状,不免有些唏嘘,透过这场“好戏”,仿佛将要看见此时昌盛的祭台转瞬荒凉一片,沽国在破,鹿走苏台,百年功业,恐毁在朝夕。 然而这场闹剧还没完,江沅刚准备回水晶宫休憩,龙泉宫的太监便来通传,说是摄政王有请太后娘娘前往龙泉宫恭奉梓宫的大殿,说有要事相商。 江沅心下犯惑,大行皇帝不日下葬,如今又叫自己去那摆放棺椁的地方去做什么。 按下隐隐担忧,江沅没有停歇,径直来到龙泉宫,还未踏进,便听内里哀嚎声一片,或女声尖锐刺耳,或沙哑悲鸣。 江沅头脑刷得一片空白,眼神死死盯着那立于台阶之上的“始作俑者”,禁不住地扯声阻止。 “都给本宫住手!放开这些皇考妃嫔!” 毕竟江沅现在为太后,一句话还是能起到震慑作用,她走到李纤云跟前,推开拉着她两个太监,扶起她安抚得从旁休息。 恶狠狠地抬头对上赵凌煜那戏谑的目光。 “赵凌煜,你不是说要放了她们吗?如此出尔反尔,戏弄先皇,不怕遭天谴吗?” 妃嫔们似遇到救星一般,纷纷跪到江沅脚边。 “太后娘娘仁慈!求娘娘救救我们吧!” … 哭救声响彻大殿,其悲惨哀戚无不打动在场的每一人。 当然,除了赵凌煜。 那“玉面阎王”听了江沅对自己的指责,也无甚愤怒表情,一如既往地闲散不羁,而后勾唇笑道。 “我又没说要把她们怎样,只是想将她们绑了集中发落而已,怎的就出尔反尔了?” 江沅气极捏拳,狡猾如“玉面阎王”,自己早已分不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见江沅踟躇原地,明显带着怀疑,赵凌煜瞳仁转了半圈,继而佯装严肃,清了嗓子作揖道。 “太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微臣有些事需要当面向您禀告!” 内殿中,赵凌煜秉退其他人,只余江沅与他。 “有什么事这下可以说了?” 江沅玉容带着怒气,转身背对着他,冷冷地问道。 后方没有动静,静默了一瞬,江沅不耐又转身看向赵凌煜,不察与他目光相撞,清隽的眉眼、眸光流转带着说不清的情。 继而又撇头挪开来。 “赵凌煜,三番五次的戏耍我很有意思?我倒想要问问你,莫不是我前世便欠了你?” 江沅走上前,进一步质问他,粉拳捏紧,银牙碎咬。 赵凌煜依旧没有说话,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一片炙热。 “你若不说,我便走!” … “别走!有好戏看!” 赵凌煜终是开口挽留道。 第54章 看戏 不肖一刻, 皇太后与摄政王前后脚来到前殿,先皇妃嫔依旧被押在殿前,瑟瑟伶仃,让人见哭兴悲。 皇太后没有说话, 坐在小太监眼快地搬来的乌木七屏式扶手椅上, 神情严肃、鹿眼微阖, 睨着一众。 “微臣已向太后娘娘请示过了。先皇已驾鹤,往生亦需要娘娘的陪伴。以下…臣念到名字的便随着去罢。未念到名字的…可领了俸银,各自散家。” 又是一阵静默, 娘娘们原本经历了几次惊吓早已处在崩溃的边缘。临了真正等到命运的宣判,倒也无悲无喜,各个蔫头耷脑,仿若早被抽了魂。 “修罗魔音”冷不丁地响起。 江沅望着台下的李纤云, 发髻凌乱、衣衫沾尘, 怎么看都觉得她刚刚一定在奋力想逃,不愿去殉葬的,若是有杀手锏不应该早早拿出来么。 再回想赵凌煜刚刚那番话。 “你的好姐妹李纤云她早已怀了龙种,如今这番挣扎不过是演戏给你看罢了。” “她为何这样做?早知怀孕可以免于殉葬, 却仍来求我救她作甚?” “为了寻个由头…好日后与你为敌!” … “皇考兰妃、皇考丽嫔…” 修罗之音贯耳, 一声声惨叫拉回了江沅的思绪,她冷冷地抬眼看着那些将要被拉去“殉葬”的妃嫔, 端着事不关己的表情,又遭了殿内妃嫔一阵谩骂! “江沅!你说好要救我们的, 怎么?那赵凌煜又说了什么蜜语让你改了主意!果然, 捕鲛人都是下作的东西, 没有底线!活该世世代代受诅咒!” 江沅闭了眼,想要当作没听见, 更想要出言反驳,可还是抿唇忍了下来,正如刚刚赵凌煜似预料一般说道。 “那些名义上被拉走殉葬的妃嫔实为无娘家可靠的女子,微臣只是将她们安顿在一处远郊尼姑庵,终身诵佛念经也算是另一种重生。” 名单仍旧继续念着,大殿中的李纤云弓身伏低,双臂不住地颤抖,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皇考云嫔,赐侍奉大行皇帝左右!” 李纤云猛地抬头扣扣群搜索814巴16963可加入观看更多万界文,死死盯着座上的江沅,眼角微微抽搐,发疯似的大声咆哮,声音尖锐刺耳。 “江沅!枉我心软将你从一个乞丐变为而今的太后,捕鲛人果然心贱,恩将仇报是你惯用操作,试问在这皇宫中,我求过你几次?” 两旁的太监怕她再说出什么狂言,赶忙架着李纤云想要离开。 “你们放开我!” 李纤云大力撒泼一般对着太监捶打撕咬,以致于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她仰头再瞪着江沅,眼中充满憎恨,她的扭曲的嘴似要咛着或者是咒骂什么人,她的手紧握痉挛,挺直的躯体做出防卫姿态。 第55节 忽地大笑起来,指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如盯着待捕的猎物。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要拉我去殉葬?你们倒真是吃了熊胆!本宫如今可是怀了先皇的龙种,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江沅猛然眸瞳紧缩,几欲抓着扶手想要起身,还真如赵凌煜说的那般,她果然是怀孕了! 就在局面一时陷入僵酌,一道冷戾的质问传出。 “云嫔娘娘,这…怀龙种的大事可容不得作假。” “自然,本宫感知自己有身孕亦是近日,若有存疑,大可让太医验了便是。” 李纤云挺身昂首,立在大殿中央,不惧任何质疑、揣测和好奇的目光。 赵凌煜自听到了李纤云的自爆,眉眼突然舒展开来,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查验,目光睇着江沅,了然轻笑。 “刚刚娘娘可还听清楚了?” 江沅有些愣怔地没有反应: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至此失去一位友人,回想起与李纤云相伴的点滴,磕绊也有,但自是愉快甚多,哪怕是自己绞尽脑汁,也依旧想不通她为何如此痛恨自己。 “她这样做究竟所谓几何?” 端坐在凤位上的少女鹿眼低垂,眼神黯淡下来,语气喃喃自问。 赵凌煜挥退了大殿里的所有人,那些听候发落的妃嫔自然都是有得以安心的住所了却此生。 所谓的“殉葬”不过是赵凌煜为江沅摆的一场戏罢了。 “因为她恨你!有时候啊,女人之间的友情是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的脆弱。” 江沅听得赵凌煜的嘲讽,愤恨地抬头,带着娇嗔俏唇快速开合回怼道。 “你们男人之间的友情就不脆弱了吗?” 赵凌煜原本扬笑的表情一瞬间闪过错愕,旋即凤眸中泛出一丝浅笑。 倏的蹲在江沅腿边,望着她,眼眸一眨不眨,充满着他平日不曾表现出的柔情与细腻。 “娘娘,微臣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您…所以…您感受到了…某的真心了吗?” . 江沅逃也似的跑回了水晶宫,大门紧阖,吩咐沐兮,任凭谁来都是称病,闭门不见。 定定地坐在窗棱边的香案旁,看着后窗一湖春景,柳枝抽芽随风摇曳,丝绦万垂漾出涟漪,正如江沅此刻的内心,无风起波澜。 赵凌煜如今对自己的感情几乎到了宫人皆知的程度,传言甚嚣、三人成虎。有的还传出太后即将下嫁摄政王的荒唐言论,简直可笑至极。 如果赵凌煜假扮自己儿时玩伴是为了接近自己,扬言威逼自己留在皇宫亦是对自己有情,这些都说得通。 但有一点,江沅始终没弄明白。 自己从未在宫中向任何人提起过,赵凌煜是如何准确得知自己儿时玩伴的所有事情? “玉面阎王”何止是玉面,简直就是“千面”!江沅心下暗自怨念道。 想到此,江沅又不禁地有些难过,在这吃人的皇宫中,自己又失去了一位朋友,多了一个敌人。 回想自己步步谨小慎微、斗赢了一个又一个妃嫔才有如今的地位。可放眼望去,这位子上孤独得只剩下了自己,这样的结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如今,朝阳宫没有一点值得自己留念的地方,物是人非,唯有解忧君消愁。 是夜,春风习习,吹了纱幔自舞,江沅独坐一方湖心亭,枕面凉爽的湖风,执壶自饮。 一杯又一杯辛辣下肚,忧愁倒是没有解半分、反而腹部灼烧得难受。不过四周都为湖,倒也方便江沅及时地吐些醪糟,缓解因酒水带来的生理不适。 身体上不舒服了,自然心理上被其他疼痛取代,江沅忽然觉得也没那么痛心了。 于是内心狂喜兴奋,少女又是举着酒壶豪饮,酒水来不及吞咽,顺着嘴角流出,滴滴划入衣襟不见,那道道透明的划痕在月光下晶亮,随着喉上下滚动起伏,香艳又性感。 赵凌煜来到湖心亭便是看到此番美人醉酒图。 江沅今晚没有挽髻,如丝绸般墨发倾覆纤腰,一身粉色氅衣迎风摆动,吹开的衣襟又被主人的动作隐了春光。 隐约见有来人,以为是来助兴,江沅便伸手招呼,鹿眼微眯,面颊坨红,朱唇张合了半天,也只是大了舌头说了半句。 “小郎君…快…坐过来。” 赵凌煜四下找寻了番,见没再有第三人,才确定江沅刚刚那句小郎君叫的是自己。 遂勾唇轻笑,眸光黯了黯,迈出挺立阔步径直朝那酒醉的佳人走去。 “娘娘…您尚在守孝期,如此破了规矩饮酒怕是不妥吧。” 赵凌煜取走将要饮尽的酒盅,放在鼻尖闻了闻,就着那留有殷红的口脂印一并吞了去。 “呀呀…不让我喝,小郎君原是想自己品尝!” 江沅见自己手中一空,歪头看向“始作俑者”,像是被抢了糖的孩童一般,鹿眸弥雾、委屈嘟囔。 赵凌煜并未与她计较,面色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轻掐着江沅的下巴,仔细地替她擦去嘴角的酒渍,而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怀中。 “江沅你喝醉了。” 说着又端起刚刚命人送来的醒酒汤,一勺一勺地喂予少女。 今晚的赵凌煜异常地温柔,他知晓江沅遇事便会将自己藏起来,许是今日的表白真真吓到了她,思及此,赵凌煜自责地皱了眉头。 “我没醉,不要喝!” 江沅一把推开了带有浓重草药味的药汤,趴在案前难受地捏着眉心。 此刻她有些清醒,见到来人是赵凌煜,又想到刚刚认错人时对他的言语孟浪,恨不能马上来艘船让自己跳上去遁走。 可赵凌煜并未察觉江沅的异常,仍顺着她的酒话继续诱道。 “沅娘娘,夜风寒凉沁骨,就让臣扶你回宫吧。” 说着便要拉起江沅起身,可没想到对方僵直身体,闭眼、直直地下坠,丝毫没有卸力。 赵凌煜这才意识到怀中的少女不知何时酒醒,只是怕面对自己而选择装睡。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感受到江沅被寒风吹得有些发颤,赵凌煜仍旧双手抄起少女的后腰和腿弯,轻松地将她抱入怀中,径直朝寝房走去。 … “别装睡了,江沅!” 男人有些无奈地望着怀中少女,轻叹一声低语。 “那你能放我下来吗?” “不能。” … 入夜,月朗星稀、微风吹抚着游廊,卷起二人的衣袂,缠绕又分开。 第55章 过火 一路上江沅掩耳盗铃一般以袖遮面, 并还时不时地往赵凌煜怀里钻,平日里从湖心亭几步便能走到宫殿内,今晚怎么觉得如此漫长。 浑身的酒气加之男人身体本就炙热的温度烘烤,江沅觉得自己氤氲在迷魂之境, 险些丢了魂。 那赵凌煜抱着江沅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终是到了寝房, 感受到了明亮的光隔着眼皮刺了眸, 江沅赶忙挣扎着从他怀里跳出来。 因为之前在赵凌煜怀里不敢动弹,这会刚一下地,腿脚血脉不合, 江沅一个趔趄歪倒在地。 赵凌煜蹙眉,面上瞬间起了担忧之色,大踏步上前、弯腰,想要扶起江沅。 哪知… “别碰我!” 江沅猛地后退躲开了赵凌煜的触碰, 而后缓了神, 慢慢起身。 赵凌煜的手依旧顿在空中,那一角柔滑的绸缎扫过,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胸深处出现了一处尖锐的慌乱,让他忍不住收回手轻轻按上去, 试图平复不安的情绪。 江沅喘着粗气, 眼神充满戒备地盯着他,生怕那“阎王”又不知何时会起了“欲”, 像自己扑过来。 是以她明知将才,赵凌煜是想拉她起来, 并未作他想, 可面对他, 江沅没来由地从内心对他产生恐惧。 “为何你会到访,本宫不是嘱咐宫人今晚一概不见任何人吗?” 因为酒只醒了三分, 江沅说话的语气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软软的,起不了半点威慑力,反而让赵凌煜听了去,却是带了些娇憨、无端惹人疼。 “玉面阎王”不愧是他,弄权高手,常年喜怒不溢于言表,眸里盛出的担忧转瞬刻出了闲闲的笑,好似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失态过。 江沅略带困惑地歪头望着他,刚刚替自己醒酒、抱自己回宫、还有想扶自己起来的赵凌煜,一定不是眼前的他! 恍惚间,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传来。 “是!太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关心则乱,听宫人们说你独自饮酒、恐过度上身,这才强命了宫人开门。” 江沅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也无力与他再有争辩,于是转过身去,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命令道。 “好!既然本宫已无事,赵将军日理万机亦是辛苦,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 未有允诺,身后一阵静默,江沅以为赵凌煜悄悄离开了,哪知一转身,却见那“阎王”居然坐在自己平日里独爱一角的香案前,斟茶、不顾旁人地悠闲自饮起开。 “怎么?赵凌煜!我劝你别太过分!是夜早已过了虚时,外男独自留在太后宫中,也太丢了规矩!” 江沅原本平复了的情绪又蹭地一下蹿出了怒火,自己必是与他赵凌煜八字不和,交谈不到三句,定会令自己跳脚。 “啧啧…受了他人的帮助,就这么对待恩人的吗?若不是我,这会子娘娘你还在湖面吹冷风呢,所以连口茶水都不让喝,就急着赶客?” 赵凌煜没有看她,启了茶盖,微微吹开茶叶浮沫,又是一小口品抿。 “够了!” 江沅蹲下身,一只胳膊搭在案边,凑过身去,鹿眸恶恶地盯着他,低声咬牙警告。 “我劝你还是早些离开,你可知宫内将你我的诽言传到何种程度了吗?” “何种程度?嗯?” 赵凌煜不以为意,推开茶盅,侧手支着后耳与她四目相对,眉眼弯弯、嘴角压不住的调笑。 他看到她微微一愣,又轻轻开口,嗓音如空谷幽涧。 “所以…究竟怎样…你才能让那些诽言成真?” . 第56节 江沅自知又被诓了,不知不觉呼吸交闻,让她陡然清醒了些,起身实在不欲与他争辩。 “赵凌煜,你明知道…我心早已令属他人,你又何必总是拿我说笑呢?” 少女的无奈带着些许落寞,粉色的氅衣虽然不知何时滑落肩肘,但留内里严丝合缝、整齐中衣,不留一点遐想空间。 “我…没有想要拿你说笑。你知道的…我只希望你留下来,陪着我就就好…” 赵凌煜动了动唇,略带几分自嘲的笑,清淡雅致动嗓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不可能!”江沅未等赵凌煜说完,便急切地、果断打断他。 “强留住我,得到一具躯壳又有何意义?” 江沅闭眼捏拳,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坦然朗朗吐着心声。 “赵凌煜,我是注定要离开的。因为裴寂…他还在等我。” . 一瞬间,宫殿内诡异地安静,赵凌煜仰头绷着脸,清明的眸瞬间黯了黯,又多变些许复杂的情绪。 “哈哈哈!” 水晶宫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得江沅跳脚,远了那“阎王”几丈的距离。 赵凌煜似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猛然间开怀,只见他身子剧烈抖动,渐渐笑弯了腰,好一会才逐渐收小。 江沅被这毫无征兆的笑吓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赵凌煜自己努力克制笑意,停歇了好半晌,依旧上起不接下气地勉强开口道。 “江沅…说你单纯,没想到你是真的傻!” 赵凌煜收笑,无奈地摇摇头,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页喜庆的大红色。 江沅望着那触目的红,眸瞳骤然紧缩,不好的预感来袭。 赵凌煜没有看她,而是装腔作势地打开,放声念了出来。 “今桃花灼灼,又逢花烛之喜。余燕尔新婚诚邀镇国候赵氏崇文携家眷莅临东海裴予卿、云蓁蓁…” “够了!别念了!” 江沅双手捂耳,听到赵凌煜念到裴寂的名字,心跳几乎停止,嘴唇和脸颊瞬间变得惨白,一个踉跄失去重心,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地板,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无法接受这一切。 赵凌煜此时走了过来,狠狠掐住了江沅的手臂。 “嘶…疼!” 少女依旧是没有表情地叫唤。 “这点就疼了啊?看来你也不怎么能沉得住气!江沅,我刚才念的你听清楚了吗?” 赵凌煜转成双手搂抱住她,一路拖拽地将她甩到床榻上,而后没有犹豫,欺身上去。 突如其来的强重压得江沅喘不上气,她不住地踢打,叫喊…却捍动不了“阎王”半分。 赵凌煜钳住她的双手将她固定在头顶,又用另一只手紧捏住柔嫩的两颊,染了“情|欲”的眸指使了他的理智,不顾江沅的害怕、颤栗,赵凌煜侧首吻向了她。 少女虽然被固着无法躲避,可依旧咬紧银牙,不让霸道的舌探入。待得上头那人专心找寻唇瓣微启的机会,江沅没有犹豫,奋力地咬上他,略显薄凉的唇… “唔…” 唇角瞬间滚出豆大的血珠,颗颗滴在江沅的脸上,同时也拉回了赵凌煜的理智,微阖的眸陡然圆睁,转瞬变得清明,又紧接着犯上了一丝愤怒。 “江沅…你!” 赵凌煜松开了江沅的禁锢,转身捂住唇角,没再看她。 许是自己慌了神,又怕是面对被自己“轻薄”的江沅,“阎王”终归顺了心情,冷冷对她说道。 “我劝你还是死心吧,即便放你走,难道裴寂真的会为了你,抛下南海鲛姬吗?你未免也将自己看得过于重要了些。” “我的事,不用你管!” 江沅低头咬唇,仍旧倔强地回道。 “呵呵!看来赵某真是自作多情。早知如此,我还耍如此手段只求让你留下,不惜为你扫清障碍,稳固后宫地位,倒是…某…有点不知进退了。” “你知道便好!” 江沅刚刚又一次受了惊吓,反而壮了胆子,不住的呛声“阎王”。 “啵…!”的一声脆响,烛火灯芯燃跳出声响,打散了尚且弥留在房内的一丝旖旎。 赵凌煜没有理会少女的回怼,低头望向她,眼神微暗,掩去眼底的潮涌,终是仰头叹息一声。 “江沅…到底怎样,你才肯死心?” . 十日后,赵凌煜安排妥当宫中的一切,带着江沅前去东海赴婚宴了。 一切也并非顺利,江沅对外宣称皇太后身体不适,需要去山中行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而后冒充赵凌煜边的婢女与他同行。 江沅瑟瑟地缩在马车的一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阎王”拉开最大距离,生怕自己一个让他不如意,“阎王”翻脸就后悔了。 而此时的赵凌煜倒没有想太多,他惬意地靠坐在马车里,嘴角噙笑,眼皮轻撩,怔怔地望着江沅。 自打上次差点被赵凌煜强要了,江沅对他的态度由恐惧变成了厌恶,她真希望这路程能缩短些,再缩短些!天天被人这么盯着,时刻保持戒备以防“阎王”反扑,真真是伤神、伤身。 江沅见实在躲避不了他的灼灼目光,只好寻了块帕子遮住脸… “扑哧”一声,对面传来轻笑。 “江沅,你知道有一种死法叫‘贴加官’,这帕子啊一层层地打湿再覆上…” “别说了!” 江沅忿恨地扯下帕子朝他扔过去,鹿眸圆瞪,恨不能将他扔出车外。 “这一路,你不准烦我!否则…我是不会交出这蓝色手串的。” 江沅举起手腕,厉声威胁着“阎王”。 是的,被准许去瞧一眼裴寂的婚礼,不是江沅求来的,而是交易来的。 不知何时,“玉面阎王”看上了她手腕上的蓝色珠串。 江沅即便不舍加困惑,可一想到能见上裴寂,仍旧答应了… 第56章 近他 江沅手腕上的蓝色手串, 她至今都没搞清楚叫什么,尤听母亲说一名捕鲛人一辈子只能用它驯服一只鲛,至此感同身受、心意相通。 而自己的一只手串阴差阳错地戴到了裴寂手上,也不知道是否为天意。 所以这次去东海不仅是要见裴寂, 更应了赵凌煜的交易, 要从裴寂那里拿回手串交给“玉面阎王”。 江沅虽不情愿, 倒也无可奈何,想到只要能见到裴寂,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至于讨回那驯服鲛人的手串,也无关紧要了。 赵凌煜想要手串,便随他去罢! 东海位于沽国最东边,坐上马车再换水路最快也要月余, 加之那“玉面阎王”原本可以骑马前行, 可偏偏要与自己整日挤在逼仄的马车里,天天与他调笑对望,实在让江沅觉得日子难捱。 好不容易熬到下了马车换水路前行,江沅终于可以在宽敞的大船上有了自己的空间。 随着船舶启程、轰鸣远航, 终于快要到达东海了。 江沅站在甲板上以手搭在眉骨作伞, 眺望无际的海面,心潮汹涌澎湃:这就是他的家乡了。 裴寂, 从现在开始,给我个机会…让我了解你, 可以吗? . “婢女不想着侍奉主人, 倒躲在这块清净地儿吹海风?” 不用回头, 便知来人是谁,那一如既往的轻笑嘲讽声, 江沅闻声恨不能将他扔进海里。 不欲搭话,江沅转身朝船舱内走去。 不料与他擦肩,赵凌煜牵住了她的手腕。 “不出三日,便会到避尘珠(鲛皇宫)。江沅,我且最后一次问你。” 赵凌煜转眸望着她,讥讽调笑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墨瞳里一片溺人的深邃。 “你当真要留在东海,不再回去了?不论裴寂对你上心与否?” 江沅甩开胳膊,面无表情,连装笑都懒得费心思,只沉沉冷冷地回应。 “是啊,不回去了!那片皇宫随你折腾,但要记得,人在下、苍穹为上。一切…你好自为之!” 赵凌煜似乎习惯被江沅怒怼,倒也没上恼的情绪,只是垂眸望着她,眼中尽是失落的笑,旋即哑然。 “呵呵…怎么办呢,江沅。我好像有些离不开你了。” 江沅未有理会,仰头瞪了他一眼,抬脚不落地踏进船舱。 徒留甲板上的失落人,仍似塑像般伫立在那,望着江沅的纤瘦背影,薄唇倏的微佻,语气喃喃。 “江沅,不久…我们仍会相见!” . 东海鲛皇宫并非在海底,而是坐落于一方类似于蓬莱仙境的鲛人岛。 碧波万顷,如诗如画的鲛人岛有如明月静卧大海的怀抱,岛内绿植郁郁葱葱,随风摇曳生姿,每一寸土地都弥漫着祥和跟活力。身临其境,只会忘却尘世和烦嚣,仿若做了一场美梦。 鲛人岛,故取雅名曰:避尘珠。 若非鲛人族的邀请,赠送了海星司南,常人只会在东海迷失了方向,是无法到达避尘珠的。 三日后,船锚落水、船只系泊。赵凌煜带着江沅一行人踏上了这片神奇的土地。 这一岛屿周身仙气萦绕,似一个巨大的罩子将此与世隔绝,但并不觉得压抑气闷,闻着满树的鸟语花香,倒觉得是延年益寿的妙药。 “振国候,一路劳顿,请随奴婢前往玉光殿的客室休整。” 刚下船,鲛人婢女早已等候多时。 没有想象中的鱼尾,亦是正常的着粉白色襦裙,端手行礼。没有说鲛人语,人类语言也是说得流利,可见鲛皇待客的诚心。 江沅好奇地打量这鲛族婢女,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相貌可佳。确实如苏和静所说,自己的脸面与眼前的婢女相较,实为不分伯仲。 第57节 思及此,江沅不免有些心塞。 惶神间,自己的肩膀被有意重重地朝前撞了一记,再是抬头,便听见早已走远的赵凌煜背对着她摆摆手,大声说道。 “近乡情怯?不如趁早登船回去吧!” “这招激将法,对我没用!” 江沅心结气郁,鹿眼火热地瞪着他的后背,快步跟了上去。 避尘珠上一年四季如春,岛上气候宜人,江沅作为赵凌煜身边的品位最高的婢女,很幸运地分得了一间四面环海的寝房,房内全都是用贝壳做的各种装饰,就连床榻居然是一粒打开的巨型的蚌壳! 真真是极为有趣! 江沅躺在柔软的蚌壳中,回想着裴寂与自己说过的,可以在东海随意折腾床榻… 嗯,这床亦是让自己称心了,不必折腾。 少女思及此,面上一片羞红,她捂着锦被将自己闷在其中,像怕被别人发现心事一般。 果然…不肖半刻,还是被人发现了。 那阴魂不散的赵凌煜不知何时又进了房间,抢力地掀开了遮盖物,江沅一脸厌恶地望着他。 “谁允许你进来的?” 赵凌煜浓眉一挑,眼底眸光微转。 “主子难道还不被允许进入下人的房间?这是何道理!” 江沅自知歪理争不过他,便肃着脸起身,往旁边挪了些,与他拉开些距离。 “找我何事?” 赵凌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随手抓起江沅散在锦被上的一只翠云钗,捻在指间把玩。 “眼瞧着我都要离开了?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赵凌煜哀叹一声摇头,状似可惜般,又接着说道。 “江沅…若我告诉你,裴寂的住所。你可会对我稍稍有些改观?” 他的话让她愣住了,她这次认真地凝视他的双眼,内心竟起了涟漪、仿佛有个人想要从深渊中爬出来。 . 曲径通幽的几弯小道羊肠,周围全是纵木翠竹环绕,前处云雾遮蔽,江沅拿着一张赵凌煜手绘版抽象地图,试图找到到裴寂的住所,清风居。 走了半日,又绕过一道清溪,由花厅外到了一个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门,进内,四周游廊。中间朝东一座船室,四面通明是窗,一旁有几堆假山,尽是芍药盛开,满庭花影、袅袅婷婷,清风居布置得十分雅致。 江沅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不知不觉推门入了内室,肩上突然伸出一只手… 江沅欣喜,可下一刻,便被反扭了胳膊,押出了门外。 “哪里来的刺客!竟敢擅闯此地?” 一阵低沉的鲛人语,可惜声线江沅认得出,这人不是裴寂。 况且,裴寂才不会对自己动粗。 “嘶!”那人见江沅不说话,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 紧接着用蹩脚的人类语言,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江沅大概猜出这人的身份了,由于手臂反翦,没办法看到对方容貌,为了脱困,只能用鲛人语低吟回应。 “快放了我,我是来找你家主子裴寂的!” 手臂上的力卸了几分,那人闻言明显一顿,后又在江沅用鲛人语的催促下,终是松开了。 重获自由的江沅赶忙转身查看,站在她对面的原是一名身着灰色劲装…约莫十四五岁的…美少年。 江沅见到他简直要审美疲劳,在这岛上,但凡见只鲛,美貌都是赛过她的。 可见裴寂看上自己的,或许是自己的心灵美。 江沅内心又悲悯地想到了苏和静,这条混血丑鲛在这边可得多不受待见啊! 这边正当冥想,那边一道寒光闪过,一支剑被甩出鞘,横亘在江沅的脖颈边,风吹动发丝便被利刃削断,两者的距离拿捏在分毫间。 “快说!你究竟是何人?找我家主子究竟作甚?” 江沅回过神,望着对面的少年,面若冠玉、目若朗星、眉眼冷峭、神采英拔,在看他出现在此,想必应是裴寂身边的侍卫。 “裴寂去哪里了?” 既然是身边人,江沅觉得也没必要周旋,直接开门见山。 少年闻言并没有放弃挟制,反而双眉紧蹙,警惕地望着她。 “…你不是这儿的人?” “嗯,我是镇国侯的婢女。所以…” 江沅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不料却被打断。 “呵呵…原是人类。” 少年看着她,冷笑地说道,眼眸里写满了厌恶。 “既是振国侯的婢女…却来找我家皇子作甚?” 江沅无奈了,套了半天,一直与他在周旋,一句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于是…剑走偏锋! “裴寂!裴寂!你在吗?我来找你了,你出来…” 江沅猛然朝内里大喊,试图引起注意。 哪知少年又一把擒住了她,这回将她重重地压倒在地,毫不手软! 柔嫩的脸颊与粗糙的沙砾抵死摩擦,很快脸上传来锥心的刺痛,许许多多细小的尖锐物钻进皮肤里,割着、剐着痛神经… 江沅疼痛难忍,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少年轻而易举地摁回原地。 “这位小郎君有事好商量,能不能先把我松开,我的脸…好疼啊!” “那你快说你究竟是何人?别再说是振国候的奴婢!” 少年说完,更是加大了力气压着江沅,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江沅还未来得及思考要怎样回答,又是一阵重力压在她脸上,尖锐物更深地扎进了自己的脸中。 无暇顾及自己的脸是否会被毁容,下一个麻烦紧接着就来了。 终是…忍不住…江沅疼得哈哈大笑了两声! 周围瞬间死寂。 … “你…居然是捕鲛人?” 第57章 奄奄 玉光殿前, 祭台上。江沅被捆在高高的筑火堆上,浑身被淋上了油,湿漉漉的、混合着侧脸的污血横流,发髻凌散胡乱遮脸, 浑然没了往日贵妃得光鲜。 台下围了一群鲛人, 口中各个叫嚣诅咒自己, 江沅无力地抬眼,目光呆滞地望着几欲涌上前、情绪激动的鲛人朝自己扔着死鱼臭虾。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渔村, 那个人人都可以踩自己一脚的地方。 “烧死这个捕鲛人!” … “对!烧死她!” 鲛人族群在长老的带领下,举起火把围着江沅,各个直眉怒目。 “族人们!捕鲛人残害我们同类,那皇宫中的祸世妖妃为了自己的私欲, 大肆捕捉我们获取眼泪!这种女人…人人得而诛之!” 江沅之前已经饱经一顿毒打, 浑身撕裂一般疼痛。 如今听了长老对自己的评价,字字珠玑,那胆颤心惊的惶恐简直比身上的痛更甚万倍。 原来自己在鲛人的心中,早已臭名昭著。可见自己的身份千万不可暴露。 但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 眼见着他们即将要烧死自己, 江沅真的好不甘心啊。 她还没见到裴寂呢。 “各位!可否让我死之前再见裴寂一次?” 江沅扯着嗓子喊话,每说一句, “刀片”就割喉咙一次,声音小得如蚊吟。可即便这样, 也只离她最近的, 看守她的鲛人听见她的请求。 那鲛人壮年反目横瞪着她, 像是听到什么无稽话语,大声嘲讽道。 “还想着见我们皇子, 你也不照照镜子,一届卑贱的捕鲛人…也配?” 说完便朝长老走去,催促着要尽快烧死江沅。 “别杀我!我是你们鲛皇请来的贵客。我是振国候身边的丫鬟,不信你们可以去找振国候问个清楚!” 江沅急了,那点点火把逐步地靠近自己,可她半点不得动弹。麻绳被施了咒,死死绞住手脚,越是挣扎越是收紧,直到绳索死死嵌进手腕,鲜血滴滴砸在脚边…触目惊心的红,预示着生命的凋敝。 鲛人族有鲛皇,但也有德高望重的长老。 鲛皇负责对外社交、政治。长老负责内部祭祀、稳固民心。所以处死一个捕鲛人,压根儿不需要经过鲛皇的同意,先斩后奏不在少数。鲛皇即便有心反对,也是敢怒不敢言。 为了笼络人心,鲛皇“变相”赋予鲛人族长老的权力几近滔天。 江沅慢慢垂了头,再没力气叫喊,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刚到避尘珠,就会遭遇这般危机性命的田地。 可是…赵凌煜呢?他在哪呢?说好的要对自己表忠心的?此时他人呢? 江沅气极,嘴唇快速开合,不知道的以为是妖女在念咒,实际上江沅只是在咒骂赵凌煜,来转移自己近乎疼昏过去的意识。 “快看啊!捕鲛人在念咒了!长老,快快…快下令烧死她!” 依旧是那只壮年鲛人,他颤抖着手,指着江沅,跑去向长老求救,满脸写着恐惧。 长老一身白袍无风而动,手执白羽权杖,鹤发鸡皮,闭眼掐算,吟吟低咒,丝毫不理会壮年鲛人的催促。 . 第58节 人群里,赵凌煜变了装扮,类鲛人般披头散发,身着简衣长袍。长相清隽,隐在鲛人里,丝毫不违和。 “主子,娘娘她…可否需要去营救?” 一旁的随从也是入乡随俗的打扮,披头盖脸的毛躁加之便于区分的青灰色长袍,混在鲛人里亦是不惹眼。被误认为混血鲛人,其长相粗鄙丑陋,也是情理之中。 随从跃跃欲试,眼看着江沅要被烧死,只等着主子的一句话,便打算冲上去将她救出。 可谁知,赵凌煜拜起手制止了他,眼神一瞬不瞬地望着祭台上的江沅,深邃的眼眸含着审视,嘴角含笑又应得轻飘。 “无妨…再等等。” 随从急得再要开口劝说。 却被赵凌煜开口打断。他依旧清隽挺拔,一脸淡然地笑容,似不在意地说道。 “若能给她个教训也好,如此…便可随我回宫了。” 听着略显轻松的语气,随从抬眼看他竟被吓了一跳。不知主子何时转了情绪,凝神攫着娘娘,眉头紧蹙,若有似无间带着凌厉,又带着阵阵心疼… . 避尘珠内不知何时狂风大噪,吹得高大绿植沙沙作响,仿佛是出征的战士,随时拔地而起。 鲛人族的长老终于睁开眼,双臂张开,仰头朝天,呐喊一句。 “苍穹悲悯、幸而得仇终可报!” 而后眼放精光,射向江沅。 弓身俯腰,举着白羽杖,兴奋地朝着族人呐喊, “时辰将至,可以动手斩杀捕鲛人了!” 此话一出,得令的火把有如星火坠地,火焰燎木攀爬,很快便来到了江沅的脚下。 少女吓得大叫了,由于过分害怕,江沅又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皮肤苍白胜雪,贴身的襦衣破碎不堪,凌乱的发丝撩拨沾血的白颈,昔日灵动的眸空洞洞的,只有表情在笑。 鹿眼弯弯,放声大笑,因为疼痛、笑到不能自已,因为心痛、笑到口吐鲜血。 不见神采,美丽又脆弱。随着火舌慢慢吞噬,美人即将破碎消散。 台下的鲛人看着捕鲛人被烧,纷纷都拍手叫好,那火帘隐了江沅的狼狈,不甘认命的她此时多么后悔自己的冲动。 就在此刻,不知从哪飞来的镖准准砸向了绳索,江沅手脚瞬间被松了力道,没了支撑瘫软到在地。 江沅被火堆包围,炙热的浓烟熏得她眼睛生疼,意识也应失血过多而渐渐变得模糊。 却又隐约听见了熟悉的鲛人语。 沉沉低吟,磁性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铆足最后的力气掀了眼皮,却看见了一双清隽的眉眼,写满了担忧。 “江沅…你真是个傻姑娘!” . 这一次,她却没有沉梦。醒来依旧是在熟悉的蚌壳床上,失落感更在是江沅的心中扯出大口子。 梦里没有再见。 而如今,眼瞧着都快真正靠近他,却不想自己被弄得遍体鳞伤,几欲丢命。 江沅睁开眼没有起身,眼神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那满目的沧海浪纹,煞是看得人心碎。 “醒了?乖…起来上药了。” 依旧是讨厌的声线,带着闲散的语气。江沅没有理会。 赵凌煜也是没恼,仍旧勾唇带着闲闲的笑,坐到江沅床榻边。 “起身些,脸上的伤该换药了。唉…一张嫩肤玉容而今被折磨得沟壑横生、血痕纵布…若不是好好养着恢复,怕是…” “裴寂呢?为什么不是裴寂来看我?之前在祭台救我的也是裴寂对不对?” 江沅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赵凌煜的夸夸其谈,厌烦地背过身去,不顾脸上的伤口被压得痂壳破裂,鲜血再次渗出缠布。 赵凌煜放下手中的药,笑容浅浅消失,冷戾地盯着那片纤瘦的背,眼底溢出的墨黑浓雾阴沉沉的,浑身散发修罗气。 江沅见无人答应,又转身回看,“玉面阎王”又恢复了和煦的笑,收了跋扈的杀气,温声解释道。 “你一下子问了那么多问题,我都不知该从哪里回复你。” 面对赵凌煜的敷衍回答,江沅显然不买账。 没有开口,眼神带着探究,又举起手,摇晃蓝色手串,带着不容拒绝的无声命令。 赵凌煜垂眸,墨瞳小心地瞥着她,脸上虽到处缠绕着绷带,唯独绕过了挺翘的鼻,仍旧执拗的表情,可总是带着破碎的美感。 半晌,“阎王”微微点头。 江沅见状,兴奋之情窜上心头,思念的心火重燃。她大幅度地挺腹起身,没想到低估了内伤,牵扯到了心肺,起床失败却又咳嗽不止。 赵凌煜赶忙横颈捞起,替她拍背顺气,又是担忧又是忿恨地说道。 “他都回来了,你也不急于一时见他吧?” “回来了?难道之前他不在鲛人岛?” 江沅勉力制止了咳嗽,轻声又窃窃问道。 “唔…我也是听旁人说道,裴寂随他父皇前去外海巡逻视察,快五天了才回。” 江沅气得又是大力咳嗽。 “都五天了,咳咳咳…为何没人告诉我?” 赵凌煜面色如常,清隽的眼无辜地看着她,语气带着委屈惊讶。 “还请娘娘宽恕。真真是臣的疏忽,微臣亦是刚刚得知。” . 江沅还是听从了赵凌煜的建议,安心在此养伤,整日听话喝药。不过五日,经理恢复大半,面上的伤也褪出粉红的嫩肉。 江沅对着铜镜扑粉覆盖,妆抹浓艳魅惑,想着今晚定时要偷偷溜进裴寂的清风居,与他彻夜交心。 虽然这五日,江沅有些失落,因为据说裴寂一次也没来看望过她,可江沅依旧傻傻地为他找理由。 人家是皇子、人家日理万机也是正常的。 我只要偷偷看他一眼就好,他注定此生不凡。 江沅戴着面纱,一路上狂想瞑梦,不知不觉绕到了清风居的后门,借助手绘简易地图,又一次轻车熟路地翻进院中。 本以为那裴寂的侍卫又要急急赶来说她,可是这次却没有。 江沅躲在墙跟,翻眼朝屋内望去。 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他。 第58章 尝泪 是夜, 月光朦胧、星光迷离,清风居里只留有一屋夜灯昏黄,江沅趴在窗外,轻退一缝隙朝里望去。 只看见一清雅少年端坐在书案前, 纯白襦衫云袂泄在蒲簟上, 随着主人摆袖翻书, 荡在空中轻舞,又无声敛却。 裴寂背脊挺拔、身材高挑,这般动作由他来做行云流水, 堪称礼仪范本,周全却又不见半点迂腐酸气,倒有皎皎然若清风明月的清贵世家公子的气度。 江沅正望着他出神,可天公不作美, 但有潇潇暮雨倾下, 屋檐的雨水如柱,正巧地全部灌入少女的后脖颈,寒凉之意迅速袭上全身。 “阿嚏…!” 江沅赶忙捂嘴,鹿眼微瞪噤声, 生怕扰了少年读书的雅兴。 果然, 裴寂一手执书,一手翻页微顿, 江沅的心吊在喉咙间、鼓鼓撞动… 少年忽地抬眼朝江沅的方向望去,少女吓得赶忙蹲下身, 心下不禁无奈作苦, 昔日有裴寂相伴, 无论做任何事都顺心而为、不管不顾。 可如今这番境地又究竟为哪般,自己只是想见裴寂一面, 竟变得如此小心翼翼。 正思忖着顺气,屋内又没了声响。 江沅再次转身朝屋内查看,单单只见一方书案、一本书册,书的主人早不知所踪… 于是好奇心唆使,少女起身撑在窗阶,推大了些窗朝里探去。 忽然间,天旋地转,腋下被一双大手掐住,不费吹灰地裹挟着江沅旋进屋中。 绯色面纱无用一般随即掉落在窗阶。 屋内馨香温暖,江沅不适应地又打了一个喷嚏,顺手拿起脸一侧的衣襟擦拭… 顿觉不妥,再一抬头,鹿眸撞进了一汪翦水的桃花眼。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江沅竟犯蠢到又猛然松开裴寂的衣襟,并且替他抚抹平整。 “裴寂…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江沅愣了半瞬,紧接着话不过脑地轻声尬问。 设想了无数次的遇见场景,可唯独没料到这次见面,居然让裴寂看到了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 眼前的人没有回应,意识到这样搂抱似有不妥,于是瞬间弹开江沅,拉出了正常社交的距离。 暖暖的体温剥离,江沅望着裴寂冷漠疏离的面容,心也跟着冷了大半。 裴寂转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雨打翠竹、倏影嶙峋,倒起了探究的目光。 略显沙哑的嗓音,声线发紧,带着些许克制的问道。 “你的,伤…” 本想要安慰的话语堵在口中,打着转又吞了回去。 “擅闯清风居…的后果…想必你也是领略到了!你这么悄然进入,不怕我让侍卫再绑你一次?” 避尘珠里难得出现了暴雨天气,一道雷劈亮了屋内二人那苍白的脸。 江沅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男人正是裴寂没错。 第59节 可她的印象里,裴寂从不会对她冷漠,更不舍得对她说过重的话语。 然就在今夜,那个一向温润如玉的少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神色疏离、为了赶走自己,不惜出言恐吓的清冷皇子。 江沅的喉间泛着酸涩,心间亦是缺了一块,痛也痛不起来,茫然且没有实感。 “裴寂…你…刚才…说的什么?是想…是想要赶我走的意思是吗?” 少女的眼底爬出了一层痛苦,像是没听懂裴寂的话,语带半结地小心发问。 裴寂感知到身后的少女的难过和无助,不敢转身去看她的笑。 可只要一闭眼,仍旧看到少女盛满哀伤的鹿眸弯出最完美弧度、连带着嘴角扬笑,笑得那么绝美、却又支离破碎。 他逼着自己站在原地,嘴唇早已被他咬得发白,缓缓闭上眼之后却又猛的睁开,双眼布了血丝,平复了内心躁动的情绪,勉强用还算克制的清冷嗓音一字一句地顿道。 “江沅,你不该来这。” . 又是一句霹雳一般直坠自己心头,江沅哈哈地笑了,牵着尚未痊愈的伤口又瞬间崩出了血口子,艳红爬满双颊,垂眸,睫翼微颤,像一只被人丢弃的可怜傀儡娃娃,喃喃低语。 “呵呵…裴寂,你有心吗?…呵呵,为了见你,你知道我舍弃了多少吗?” 裴寂亦是痛苦万分,拳头反复捏紧,终是只能哀叹地说了一句。 “何必呢?江沅…坐上沽国的太后之位,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太后”二字让江沅彻底崩溃了,谁都可以这么说,可就是裴寂不可以! 江沅急了,发疯是假的从身后紧紧搂住裴寂,左耳紧贴他后背,听着耳边传来强有力的强心脏跳动,空虚的心瞬间被弥补上。 “裴寂,将才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江沅似乎察觉出裴寂仍想要拒绝自己,只能不顾反抗地从后附上他,扯了下唇角,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声,渴求意味满溢。 裴寂闭上了眼不再挣扎,任凭素手环扣,丝毫不松懈。 “我们分别之际,不是彼此都祝福了对方吗?” “嗯…这不冲突,与我在一起,也算是祝福了彼此。” 江沅缩着脑袋固执地回应道。 裴寂捏着少女手腕、掐了麻穴,瞬间脱开。 江沅见状又不顾酸涨感,双手疾速地拽住了裴寂一片襦白广袖。 裴寂扯了扯袖子,桎梏的力道稳固,没扯动,于是只好无奈苦笑道。 “我不走…” 江沅这才放心下来,立在原处,偷瞄着裴寂蹲在屋内的一角柜边,似乎在翻找什么。 半晌…听到在叫自己。 “过来。” 一整晚的清浅声线终是抹上了一丝柔和。 江沅小心抬眸,但见裴寂坐在蒲簟上,面前摆放了一堆瓶瓶罐罐。 哦,原是要给自己的脸上药。 . 端坐在裴寂对面,江沅始终不敢造次,怕自己的冲动再次吓跑了他。 裴寂轻推着江沅尖细的下巴,用干净的棉布替她擦掉脸上的血迹。 “嘶…疼,轻点。” 声音柔柔、怜声哀求。 江沅下意识地看向他,这才发现,裴寂的目光早就不在自己的脸上,而是盯着自己的眼睛,满是无尽深情和渴望。 不等江沅反应,又慌乱地错开眼,依旧镇定如固,替她换药、上药粉。 江沅内心的失望不是没有,她想裴寂之所以变成这样,定是有苦衷的。 于是,眼随心、心随口,言语又不过脑地快速吐出。 “裴寂,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现下对我冷淡,也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江沅说完又抻腰靠近裴寂,双手紧握裴寂的一只手,满脸殷切。 然而她…又一次地失望了。 只见裴寂像被烫着一般缩回手,转而也不再替她上药,声音恢复了冰冷,旋即扯了嘴角冷笑道。 “江沅,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今晚如此对你,只不过是念在你在朝阳城内,与我有恩。” 裴寂放下药瓶、慢条斯理地收拾。 “这一次你随赵凌煜来到东海,也应该知道此番,我邀请…你、你们前往避尘珠,不是来破坏我的婚礼的!” 江沅如遭雷击,猛然打了个寒颤,却又不死心地对上他的眸。 “可…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 裴寂答得利索,眼神这次没有躲闪,桃花眼轻微上佻,透着凌厉的弧度线条。 . 忽的,少女猛然扑向裴寂吻上了他的薄唇。 攀上他的肩,坐上他的膝,想要汲取更多的液体养分的江沅努力顶着唇,想要探出一道出口。 然而却被裴寂死守坚|挺,最后也没有破防。 裴寂被吻得有些晕乎,可还是用仅剩下的一丝理智将她推开。 “太后娘娘请自重!” 江沅望着裴寂口不择言地拒着自己,狼狈得早失了体面。 她整理了发髻,用手松了唇边得肌肉,强压下嘴角,捂嘴道。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会变得如此生分,裴寂,你不是说要一直陪着我?” “之前的昏话作不得数,如今我要娶南海鲛姬确为事实。” “那我呢?要怎么办?” “回去吧…安心做你的太后,相信我!你会幸福地过后半辈子的。” 裴寂眼神微暗,掩去了眼底的潮涌、舌头抵着腮帮,固作轻松回道。 听到裴寂如此决绝,江沅感觉世界都要崩塌了,没有了裴寂陪伴,自己坐上太后之位,也是了无生趣。 她忍不住浑身颤抖着站起,努力压抑自己的痛苦,痛苦捂嘴,只留一双鹿眼无措地面对这一切陌生的场景,抑制不住的笑容,强忍着走到窗边。 眼见着雨势渐强,江沅突然爬出窗外,任凭大雨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仰起脸,雨水砸在脸上,又流进嘴里。 是咸的…没有眼泪的发泄,江沅努力模仿流泪的感觉。 为什么眼泪流下来,心还是痛呢? . 下一刻,雨水被身后的伞隔出了幕帘。 “裴寂,你终究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 江沅没有回头,努力抹着脸上的雨水,心下豁然开朗,轻快地问着身后的人。 半晌…未有回应。 江沅正欲转身追问,一只大手抚住了她的肩,低哑却不坚硬,又带着一点温柔的音调,可却让少女的心沉入谷底。 “我们走吧…江沅。” 第59章 再遇 回到房内, 江沅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呆呆地坐在蚌壳床边,不愿去换下湿透的襦裙,也不愿赵凌煜替她擦脸、擦药。 只仰面望着窗外, 雨水依旧不顾情绪地、如柱般倾泻, 点点溅到脸上, 就像清泪夺了眼眶。那绝美空灵的容颜,却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柔弱得让人心痛。 “…死心了?” 赵凌煜一身玄色劲衣还未来得及换下, 环臂站定在江沅身侧,神色居高临下。 江沅有如失魂一般丧志、缓缓摇头。 赵凌煜直勾勾地望着她,忽地笑了。 “怎么?亲口听到他要成婚,你还不放弃?” “放弃?如何放弃!就算知道他要成婚又怎样?他答应过我, 不会娶南海鲛姬。” 江沅倔强地抬起头, 鹿眸里泛着猩红,双手紧握成拳,骨子里,丝毫不会认输。 赵凌煜见状, 无奈轻叹一声, 俯身蹲在江沅脚边,抬眸看向她, 眉目微蹙、含着心疼,抬手将少女遮眼的碎发别在耳后, 而后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脸, 温暖的拇指似安慰般来回摩挲。 “就算你今日不放弃, 我也要送你走了。” 原本弓身失落的少女立刻提了精神,猛然瞪向赵凌煜, 眼中写满戒备。 “什么意思?你若此时反悔,我是不会交出蓝色手串的。” 赵凌煜自动忽略了江沅的抗议威胁,只手环住她的后背,以手作梳替她整理长发,又似安抚一般轻抚那削瘦的背脊。 “不是反悔,只是鲛人岛全都知晓有捕鲛人登岛,各个都想将你得而除之后快。所以…暂时先忍耐下,明日一早我便送你上船。” “啪!” 江沅打掉了赵凌煜的双手,恼羞一般对他吼道。 “别碰我!赵凌煜你三番两次戏耍我,是不是特有成就感?若不愿带我来,又何必假惺惺地与我做交易?” 第60节 江沅再也忍不住地发泄出来,往日里在“玉面阎王”这里受得委屈尽数指鼻大骂。那艳丽的秀容因为痛苦大笑而变得绝望和扭曲,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燃尽最后一丝气力。 倏的两眼一黑,江沅在晕过去前一刻,看到的仍是那张受因为惊而立显担忧的俊脸。 此时…清隽的面容写满了真心,掺不得半点假意。 . 沉梦中,江沅浑身滚烫、意识思绪错综横飞。 一会梦到了小渔村,自己被打得遍体鳞伤,村里的孩子无不一人在笑,就在那群孩子里,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一会又梦到了朝阳城,自己带着还是和自己交心的好姐妹李纤云,逛走在御花园,正巧碰见了皇上,李纤云害羞地对上了那双柔情潋滟的桃花眼。 梦境碎片七零八落地灌入自己脑中。 在那个梦里,李纤云被已然称帝的裴寂带走,徒留自己被废,被打入冷宫…最后竟被赐一尺白绫。 当“老人精”目露凶恶、从后扼住自己的脖颈,窒息感猛然突袭,真实得可怕… “不!” 江沅大叫一声转醒,张口喘着粗气,额间的冷汗大颗滴在锦被上,有种劫后余生的酣畅。 “江沅…” 话音刚落,江沅便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沙哑的嗓音略带歉意和心疼,一瞬间治愈了江沅的梦魇。 此刻,无心计较自己在谁怀中,江沅闭着眼,贪婪地享受被人在乎的美好,哪怕那人刚说了第一个音节,她便知晓那人为谁。 一碗清泉递在自己唇边,小心哄喝。 “唔…刚退了热,乖,喝点水。” 江沅没有睁眼,听话地喝了一大口,而后推开他,又背身靠里躺下。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只留灯芯“偶尔爆破”打破尴尬。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江沅…你…” “我不会走!但也不让你为难,给我些时间,捕鲛人会消失在这个岛上。” 江沅截断了赵凌煜的话头,睫羽微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很是认真地、且语气坚定地回道。 . 江沅听话地暂时躲进了赵凌煜的房间。 而赵凌煜对外宣称是,振国候身边的捕鲛人身份的婢女,由于觊觎鲛族皇子,被抓个正着。本该诛之而定民心,族皇子仁慈,只是将她驱逐出岛,那婢女自离了岛,不知生死、再无音讯。 而此时江沅经过三日的修养早已痊愈,自住进赵凌煜的房中,除却第一日因惶恐、戒备,睡觉时,床榻摆上一条盛满水的茶盅,结果第二日居然冻醒,原来那些水不知何时全倒在了自己身上… 江沅尝到了自己的酿的苦果,一早坐在梳妆台前,挫败感满满地擦着头发,自然引来了无情的嘲笑。 赵凌煜从外间隔着风屏,礼貌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来,半晌,得到了沉默误以为被默许。 一身玄衣衣袍,衣角飞袂有如蝙蝠夜行,悄无声息地踢着阔步,转过屏风,负手垂眸扬笑。 不料,阔步未进三步,内室便发出雷鸣般的嘲笑声。 “哈哈哈哈…江沅,你真是我见过这世上的最笨的姑娘。看这一床狼狈不堪,你这是睡觉呢,还是上战场呢?” 赵凌煜强忍着笑意,刚看到此景,便猜到了江沅的意图。 只见他瞟了一眼一旁的少女,脸上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只是多了点嘲讽。 赵凌煜召来丫鬟,小声地吩咐了几句,接着又止了笑,正色地朝江沅走去。 望着她湿漉漉的发,和因被水打湿而几近透明的中衣,隐隐显着略为紧绷的肚兜。 “原是藕粉色…” 赵凌煜低头望着江沅出神,富有磁性的声音呢喃话语,让听的人面红耳赤。 江沅又气又羞,随意扯了一件外套披上,而后使出了大力,将他推出去,并且低声威胁道。 “谁让你过来的?我身边只留一个丫鬟便好,今早你竟…如此…简直比色胚还丧心病狂。” 赵凌煜被江沅推出了里屋,仍是觉得摇头好笑,遂正色纠正道。 “别误会我,就你这点小伎俩能防得住谁呢?安心睡你的觉吧,我…不喜欢强迫人。” 江沅与他隔着屏风对话,那“阎王”似表白、似宽慰的解释,不知怎的让听的人心安。 于是,里屋传来小声的嗫嚅。 “谢谢你。” 那屏风里少女的倩影模糊得印出来,翘鼻、娇唇刻画得娇柔婉转、媚于言态,看得屏风外的人一阵心惊,欢喜不住地涌上心头。 如若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江沅对他娇嗔、吐露真情绪,他或许会更加珍惜与她相处,讨她欢心。 . 江沅伤养了几日便大致无碍。一想到裴寂,她还是心下会揪痛,回想那一日他对自己的态度时冷时热,江沅觉得她定是有苦衷。 所以…她不死心地再一次潜进了清风居。 这一日傍晚,鲛人族都忙着准备吃食,混着金辉交替之际,换上一抹与天色相融的沉黄色裙裾,江沅一路避着鲛人倒也不算轻松地翻窗进屋。 还未起身平复心态,书房的尽头传来冷冷的嘲讽,那凉薄的语气瞬间冰寒了江沅的心。 “什么时候,沅娘娘倒喜欢做梁上君子了?” 江沅踉跄起身,刚刚因太过心急崴脚,步履蹒跚地朝书房走去。 自动忽略了裴寂的蹙眉赶客的态度,努力迎合地讨好扬笑,这种假面的笑,江沅已经很久没有练习过了。 如今再次扯动僵硬的嘴角,她没有察觉,娇艳的小脸上,表情既生分又诡异。 “别笑了,真的比哭还难看。” 裴寂依旧端坐在书案前翻书,没有抬头、无悲无喜。 江沅被话头揶揄,有些无法自处,垂眸绞着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童。 屋内只留刻漏滴滴,好一会无人再说话。 半晌,裴家刚下书册,仰头捏着眉心,那突起的喉结性感地上下滚动。 “是要来告别的吗?” 因长时间没有说话,嗓音虽然带着沙哑和疲惫,可江沅听了仍觉得舒心,毕竟话头缓和,较之前少了些抵触的情绪。 少女抬眸,鹿眼直勾勾地看着他,果决地摇头。 “我是来求你收留我的。” 江沅慢慢靠近裴寂,不敢惊动他一般步履收声,缓缓跪坐在他面前,抬手想要抚平他的眉间,可又怕他转醒拒绝。 望着裴寂刀削般侧脸利落线条,紧绷的下颌、薄唇微抿,浓密的鸦羽轻阖微颤,那摄人心魄的美,江沅不论何时看到,都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悸动的心。 或许是听到了声响,裴寂侧首掀了眼,桃花眼里尽是风流,却又带些凉薄的开口。 “哦?收留你…可以为我做甚?” 望着少女脸色为难的白了几分,几近透明的肤染了几分焦虑的红,裴寂按捺住不忍,依旧婉转了话头。 “江沅…伤好了还是请离开吧。这里…对于你来说,太过危险。” 少女听后没有抬头,只垂下一片长睫覆盖的阴影,随着烛火摆动。 不经意间,沁香软糯欺身。只见江沅似下了决心一般再次攀上裴寂的肩,双唇霸道地覆上了他,带着决绝地疯狂啮咬吮吸。 不顾屋外忽然响起的推门声… 第60章 俘心 “主子, 王上朝这边来了。” 裴寂的贴身侍卫,追风。正是那日捆了江沅送上几台准备烧死的那位鲛人美少年。 步履匆匆地推门前来通知自家主子。其实对于江沅,追风早是有所耳闻,朝阳城中与主子或多或少的感情纠葛, 亦是鲛人族之间秘传的香艳谈资。 那日之所以装作意外得知她捕鲛人的身份, 并且准备将她处行, 亦是得了裴寂的明示。 前一日,裴寂欲巡视外海,临行当日, 早已对他做了交代:鲛人江沅…不惜一切,让她离开避尘珠,但万不可伤她性命。 所以,直到最后一刻, 追风正准备脚点地, 踏出去救了江沅,他还是看见了自家主人赶来救出了她。 于是向长老说了多少好话,又承诺贡献万担蛤蜊,裴寂这才被允许救出捕鲛人。 可令追风不解的是, 既救出了江沅, 却又把她送进别的男人怀中。如此的自虐行径,确实不得不令人惊叹。 然而今日, 他的主人不打算再委屈自己了。 屋内的两人缠绵得厉害,裴寂终是不抵娇软美人怀柔, 覆身反客为主, 迎合她。 只见少年反转身形, 一阵天旋,江沅被裴寂压倒在身下, 手臂收紧,微凉的薄唇含住娇嫩的唇瓣,细细勾勒,渐渐陷入更加深入的探索,唇齿交缠,舌尖轻巧地滑入,口中尽是他的清冽。 “主子…”追风绕过屏风正要闯入,忽被这一幕的旖旎惊得转身撞上一旁的门框,巨大的声响让裴寂情|欲猛然抽离。 半晌,终是放开了她,喉结滑动,缓下心神,又意犹未尽地在她唇角轻啄了几下。 “追风,王上还有多久到这?” 裴寂整理了衣襟,双腿盘跪端坐在书案,侧首望向状态同样凌乱的江沅,瞳眸近乎浓墨、掺着江沅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约莫…几步路,属下与王上前后脚朝着来,这会差不多快到了。” 追风捂鼻忍痛地回答,恭敬且低垂双眼,不敢再多事地抬头望向裴寂和江沅,只能心虚地一直垂首,希望得到主子的认可离开。 然而裴寂此刻却无暇顾及这个忠诚下属。 只见他脸色猛然白了起来,双手伸进衣襟里匆忙摸寻。 江沅正焦急地想要再一次翻窗离开,不料却被裴寂一把拉回,转眼间口鼻处多了一条粉色面纱。 正是那条她几日前来找裴寂,不小心落下的。 没想到,他竟然还保留着。 第61节 江沅内心一阵甜蜜,低着头整理面纱,双手此时笨拙无比,怎么也无法将另外一角扣牢在发髻里。 一阵温暖的萦绕,长臂将她圈在怀中,裴寂从后握住她的手顺着力,替她把面纱戴好。 “哈哈…予卿,南海使臣不日到达,你且准备接待,不能怠慢了贵客。” 爽朗的笑带着阔步,从屋外走进来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 裴寂赶忙松开江沅,推她在一旁垂首站立。 “父王!儿臣今日正备着相关事宜,一会让追风前去避尘港迎接,接风酒水已在扶摇殿备上了。此番接待定让南海使臣满意。” 裴寂单膝跪地行礼。语毕,侧首撩眼瞥了一眼江沅,喉结上下滚动一番,又补充道。 “也会让南海鲛姬…满意!” 中年男人听了裴寂的安排,频频颌首,继而满意地大笑了几声。 “不错!吾儿做事一向甚密,看来孤的担忧多余了。” 听到两人的对话,江沅小心抬眼望向中年男人,她知道这是东海的鲛皇,裴寂的父亲,裴玄知。 对于这位鲛皇,“芝兰玉树”的外貌美名早就远扬海外。 裴玄知身材挺拔,身着雪白衣袍,袖口绣金云纹,腰束玉带,长发以黑玉冠束起,周身透着雍容华贵之态。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一张线条分明的面庞,双眉斜飞入鬓,两只星眸炯炯有神,眉目间尽显冷清和傲气。 鲛皇凤眸微转,负手遥向江沅,带着考究的目光,诘问裴寂。 “予卿,孤记得这清风居里不曾有她,你不是一向厌烦有女婢侍奉在侧吗?” 江沅听到鲛皇提到自己,吓得将头垂得更低了,素手无措地绞在一起,莲步微退了几分。 只见裴玄知朝向江沅走近,忽地被人恍了一身,裴寂立身闪入,横亘在鲛皇与江沅之间。 身量相当,裴寂弓身行礼,沉静而刚毅的神情,语气缓顿,不卑不亢地解释。 “父王,此女乃是今日提前到此的南海使团之一,为鲛姬所派,与我辅助备下婚礼相关事宜。” 裴玄知闻言,眼眸漆黑、笑容显浅,怔了半瞬,嘴角转而阔了弧度。 “唔…如此甚好。鲛姬即将嫁过来,找个贴心人来先行安排,仔细她日常喜好更为妥当。” 说罢眼神望向江沅,江沅感应到依旧充满怀疑、探究的目光,为掩紧张情绪,小心又挪到裴寂身后,微微福身回应。 鲛皇凤眸微眯、上下打量着江沅,片刻,向裴寂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 裴寂回身低头瞥了江沅一眼,示意她离开。 “是。奴婢就不在此打扰,先行告退。” 江沅心下略松,表情谦卑地后退欲转身离开。 “慢着!” 裴玄知又叫住了她。 江沅身体蓦地僵硬,脚被定在原处,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迈开。眼神四处张望,朝追风投来求救信号,然…少年鲛人低着头亦是不敢回应。 江沅只得无奈转身,福了福,称是。 鲛皇广袖背在身后,无风自扬,带着一身俱来的矜贵,不疾不徐地走近。 “你叫什么?” 江沅不敢看他,听到头顶传来问话,面纱里的春微启,斟酌着要如何回答。 “回…王上,奴婢名叫…叫…” 究竟要叫什么名字比较好?江沅眼神飘忽、粉拳紧捏。 . “云芊!” 裴寂从鲛皇的身后朝江沅望来,双眸一眨不眨盯着她,眸中带着说不出的意味,但是江沅感受到了,眉目舒展开来,轻呼一声。 裴玄知被裴寂的抢话引了视线,眼眸森然,清亮的嗓音隐着怒气。 “予卿,此女是不会开口说话吗?” “父王!云芊今日刚来此地不久,舟车劳顿,还请放她先行回去修整。待得收拾妥当再来向您问安,免得触碰君颜。” 裴寂站在原地,偏头看向江沅,意有所指地答道。 可是,这套说辞显然令鲛皇不满,他依旧没打算放过江沅,而是更近了一步,缓缓逼向她,语气嘲讽道。 “予卿!孤一向器重你,想必你做事妥帖不会令孤失望!据传前些天,那捕鲛人是你救下的?” 江沅听得心惊,恍然抬眸。 裴寂依旧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回答亦是滴水不漏。 “是!捕鲛人的确为儿臣所救!可您不是教导,滴水之恩勿相忘,儿臣受困于朝阳城,亦是她从中斡旋相救。儿臣不过还恩罢了。” 裴玄知听到儿子如此解释,倒也挑不出错处,可仍旧带着怀疑的目光盯着江沅。 半晌,冷哼一声。 “予卿…为父信你知进退,望你也不要让孤失望!” 说罢,裴玄知先江沅一步甩袖离去。 . 江沅目送着鲛皇离开,直到那抹莹润出丝滑光亮的白袍消失在院落的转弯处,少女这才摘了面纱抚胸|软了身形。 裴寂亦是直起身,重新回到书案前,若有所思地翻看一本南海使臣名事录。 “裴寂,为什么我要叫云芊啊?” 江沅不满地乜着他,不满他给自己乱起名。 可对面的人没有回应,眉头时而紧蹙、时而以手抵唇,严肃的神情更是让江沅觉得自己被忽略了。 于是她走上前去,一把合上了这头的书册,鹿眸微瞪低头瞧着他,却不知这幅模样像足了山涧出生不久的小鹿,黑眸清澈圆圆,娇怜得很。 “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话?” 裴寂眼瞧着少女娇憨、蛮顿,被扰得没了脾性,无奈轻叹一口气,耐心地解释道。 “眼瞧着南海使团不日就会到达,你冒名顶了她人,真正的云芊到了,你将如何自处?” 江沅这才略显愧疚的神情,被裴寂揶揄了几句,半晌没回过神,结舌反复道。 “这…这,到底如何是好?早知道就说我自己真名了。” “说出你真名?到底是你不想活,还是我不想活了?还嫌弃被你连累的人少吗?” 裴寂倏的起身,把书册放到一边,眼神紧紧攫着江沅,带着执拗。 江沅哽咽,带着无奈,来回踱步,沉黄的衣裙像是无目的蝴蝶在屋内乱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我还是离开算了!” 裴寂环臂冷笑,凤眸意味深长地绞着江沅。 “这会知道后悔了?你有如此觉悟便好!” 江沅一听又觉得裴寂要赶自己走,立刻捂住嘴,眼睫颤个不停,懊悔地扑进裴寂怀里。 “不要!我不会走的!我保证,以后不会乱说话,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感受到温香软玉在怀,裴寂由心、推拒不得。继而仰首长叹,又回圈住少女,收紧手臂。 “沅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第61章 喂酒 日暮时分, 晚霞满天。东海的海平面升起一团浓雾,追风逆着霞光屹立在海岸下,灰袍挥舞,有如坚毅的塑雕一动不动, 线条利落的俊颜忽地勾笑, 一副成竹在胸的少年傲气。 南海使船还未靠岸, 追风执剑踏风,一个闪现闷声落在船舱内,没有盲目很轻松地摸进了婢女“云芊”打房内。 “啊…”婢女尚未叫出声, 便被从后捂住口鼻。 冷洌的威胁声直灌入耳。 “想要活!就别出声…” . 南海使团一行人将近三百人,没人会因为一位婢女的消失而在意左右。 浩浩荡荡的人群随着巨型船舶靠港,有条不紊地被安排下船。东海鲛皇没有出面,而是派了他最为骄傲的皇子裴寂, 也即将是南海鲛姬的驸马, 前来迎接。 裴寂今日穿一件月色白袍,袖口用青丝绣着云纹,随着主人步履稳健,时而翻涌, 桃花眼难得收了潋滟, 眸中清朗一片,整个人气宇轩昂、有领者风范。 南海使团为首的礼官, 约莫四十上下,都为鲛人, 自然相貌堂堂、锦衣华服、身形高大、面容和善。 “南宫大人, 一路舟车劳顿, 辛苦万分!还请再受累移步下榻,稍作休整, 酒水美食以备,今晚接风宴定要赏脸光临。” 裴寂客套作揖,礼官南宫亦是行礼回应。 “皇子客套了!如今南海与东海喜结良缘,自然你我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多虚礼。” 一旁的使者也是附和,两国臣子一路上交谈甚欢,不久便到了南海使者下榻处—云栖阁。 礼官南宫多再和善婉拒裴寂继续相送,哪知不遑退让时,竟也到了门口。 南宫做出止步手势,摸须笑得愉悦。 “皇子不必再相送,如此待客至上,老臣自然要回报于我鲛姬,恭喜她觅得贤婿啊!” 说到云蓁蓁,南宫更是笑得肉颤,双手抱拳意指南海,那双不大的眼睛顿泛着精光,眼眸怅然望向远处,似陷入某种美好回忆… 裴寂一路上言语温和有礼,气质卓然,立在原处。虽听着礼官南宫客套相交,桃花眼时不时瞥进使团队伍里,嘴角上扬,眸中仿佛盛满了星辰,带着细碎的笑意。 待送别使团入住云栖阁,裴寂依旧扬笑,拉住队伍里一戴面纱的婢女,微微垂首嘱咐。 “我只是暂时答应你留下,未曾应了旁的…所以,别在使团里作梗!” 江沅抬眸望着他,只见他笑得散漫不羁,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 但又想到那礼官与他谈及鲛姬,他仍旧勾唇轻笑,十分赞同的模样,不禁又有些怒气堵在胸间。 第62节 “什么叫未曾应了旁的?我有说要从中作梗吗?何况…你都快成南海贤婿了,我一小小的奴仆只能衷心…祝福了!” 江沅说罢,便将包袱往肩上提了提,美目娇嗔地乜了他一眼,不欲再与裴寂过多纠缠,款步徐徐朝云栖阁走去。 追风放走了那叫“云芊”的婢女,与裴寂里应外合,让江沅混入其中,冒名充当。所以江沅从今而起,便要顶着“云芊”的名号在避尘珠上生活一段时间。 . 静夜里,玉光殿的会客楼,隐约传来欢宴夜曲,千盏明灯将整座宫殿照得明亮如昼。婢女们手持灯笼,沿着宫道轻步而行,江沅望着不远处的云阶月地,宛如仙境的夜晚。 一种恶作剧般的邪念油然而生。 穿上淡蓝色宫装,挽发束以木簪,余发如瀑布般倾覆后背,手持托盘,上盛放瓜果酒水。 鲛人不胜酒力,自然酒壶里非酒而是以一种类酒的佳酿灌之,鲛人们称之为白荷花露。 以花露发酵,有酒的醇厚又有荷的清香,口感甘甜甚妙。 江沅整理了衣衫,执托盘随处事的婢女入殿,一同服侍东南海两国君臣,推杯换盏、赏舞品曲、陶醉其中。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幡旖光影、照耀一殿。帏帐飞飞落落间,裴寂正松松垮垮地靠着座簟上,修长的手指扶在案前轻敲。时不时转头与使臣低语两句,挑眉扬笑。 江沅见此状,又无端生上躁郁,戴好面纱,从容地端起托盘走到裴寂身后,弯腰低声询问。 “皇子…可否让奴婢为您斟满酒盅?” 裴寂听着软软糯糯的绵音甚是耳熟,一抬头便撞上一双鹿眸,眼角的泪痣明晃晃地摇曳,虽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呵气如兰,温润的沁香扑面,带着一丝娇嗔和不满。 “嗯…恭敬不如从命了…裴某多谢小娘子斟酒。” 裴寂桃花眼微佻,咬唇玩味地睨着她,极度暧昧地缓缓将酒盅推到了她跟前。 江沅强压住内心的波澜,素手执酒壶轻摁壶盖,佳酿缓缓泻出,混合着花香萦鼻,裴寂还未喝,便有了三分醉意。 “请皇子品尝…” 江沅拿起酒盅放在裴寂嘴边,倚在他耳边轻轻呼了一口热气,酥酥痒痒的。裴寂不抵江沅温软,凤眸微眯、眼波流转间,弯唇佻着她,一手握住冰凉柔荑,仰头将花露饮尽。 然而花露穿肠的那一刻,裴寂脸色忽变! 猛然推开她,半晌抚胸想要缓缓其吐出。 “你…你竟然?” 江沅似乎预料他有这般反应,倒也敛眸垂睫,依旧表情淡然,丝毫不慌。 一旁的南海礼官,南宫察觉裴寂这边有异象,端起酒盅踉跄走来,不顾地从后勾住江沅的脖颈,将她往怀里带。 “东海的宫女的确比我们南海的更加娇软醉人呢!” 说着就凑到江沅耳边想要偷香…江沅奋力挣扎,却不敌成年男子的力量压制,眼见着那张臭哄哄的嘴要贴上自己的面颊,忽然听得“嘭”的一声,身后的南宫应声倒地。 “皇子…你!” 南宫揉着跌疼的臀,酒也醒了十分,但见那婢女低头害怕地朝裴寂身后躲去,也不敢多做计较,吱唔了半声也没了下文。 裴寂忍着浑身炙热难耐,直起身护着江沅,摇头恢复些许清明,仍旧厉声辞辞。 “还请南宫大人自重,此宫女非舞妓,若强要她陪酒,恐会扫了大人的兴致。” 南宫闻言悻悻起身,闷着鼻子不声不响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这一幕的小插曲似乎到此完结。 然而…裴寂愈感不适,刚才那辛辣的口感,那独特的香气,江沅给自己喝的分明就是烈酒! 江沅扶起裴寂,凑近耳语。 “应了你…这次是我强喂你酒!” 说完,一男一女悄然从宴会中退出,玉光殿依旧歌舞升平、仰倒酣畅,无人在意有谁离开。 夜色渐浓,离开了会客楼,周遭无比静谧。湖水倒映着夜空的星辰,仿佛是一面银幕上闪耀着画卷,令人陶醉其中。 江沅带着裴寂避开大路,蜿蜒羊肠,曲径通幽不肖一刻,便回到了清风居。 追风听见动静迎了出来。 “主子…” “走开!今晚别让旁人进来!” 裴寂低声呵斥,满目猩红一点点蚕食理智,用尽全力克制住欲念,闭了闭眼,又搂着江沅朝里屋走去。 径直朝寝房走去,江沅环抱着裴寂,能感受到手心下的温度极速升高… 刚转过屏风,裴寂卸了理智,侧身捧住江沅的脸,没有丝毫的犹豫堵住了那娇唇,开始了攻城略地。 微薄的唇含住了娇嫩的唇瓣,刻意撩拨。纤细的腰肢抵在有力的臂弯,他的胳膊渐渐收紧,身子无声贴合。 二人呼吸渐沉,裴寂吮吸她又重又野蛮,江沅无力招架,身子绵软无力,她下意识挣扎,双手不安乱推。 裴寂不耐,侧首低吼了声。 沙哑带着阵阵蛊惑在她耳边牵引。 “乖…沅儿,别动…” 而后又一手扼住她的双手,霸道地桎梏在头顶。 一阵甩袖,房内的烛火全都被熄灭,突然其来黑暗令江沅很不适应,她躲进裴寂怀中,任凭身上的大手来回逡巡,不一会儿,便被除得不着片屡。 “嘶…凉…” 江沅双眼迷蒙,朱唇微启,紧贴着裴寂是欲说还休的邀请。 少年体内亦是火热难耐,未待少女再次开口,直接打横抱起,将她扔向床榻,反手替她遮背盖住。 江沅不解,鹿眼片刻回了清明。 可上头的人未有察觉,桃花眼深邃、墨瞳里更是透红一片,裴寂望着她,折手一件件解了外袍、中衣,最后露出精壮。 江沅害羞地将脸撇过去,裴寂却早已迫不及待地脱了裤,双手搭在她的两侧俯身道。 “终于遂了你的愿。今夜的酒…裴某尝得真真醉甜溺人!” 昏暗间,裴寂眸中暗涌的情愫如同潮涌,却倔强克制着,那暗哑的嗓音如同破碎的梦境,刺激着江沅得耳膜。 还是忍不住,江沅伸出雪白的手臂勾住他、拉向自己,轻咬他的耳垂… 锦被滑落,那白壁无暇耀得少年心潮澎湃。 他深深地朝她望了一眼,便陷入沉沦。 江沅微微羞红了脸,撇过头去… 静夜撩人,他感受着她的温软香气,暧昧氛围流动。 眼神交汇间,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剩下他们的喘息。 第62章 为婢 白榆依然点缀在苍穹。地平线上, 海和清晨的第一缕蓝幽幽晨曦融为一体。 江沅早早醒来,房内依然弥漫着昨晚靡靡之气,她望着裴寂,睫毛轻轻颤动, 俊美的五官难得放松, 似乎进入了一片宁静的区域。 回想起昨晚的疯狂, 江沅的□□还是隐隐作痛,她不禁有些后悔引诱鲛人喝酒。 之前在宫中,许是量少, 虽然也有些强势,但自己最后将他推下水,倒也没发生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可江沅无论也没想到,昨晚裴寂并未完全喝下酒, 昨日的举动更是放纵了自己、由心而为… 两张脸近在咫尺, 对面的桃花眼倏的微睁,双眼对望了一瞬,江沅害羞地敛眸,不料又被大手掐住。他始终没说话, 眸中有摄魄的魅, 嘴角噙着的笑意慢慢地演变成两颗心的悸动。 屋内静得发慌,江沅仍旧羞红了脸, 打掉了裴寂桎梏的手,微微侧首。 “这会知道害羞了?昨日大着胆子给我喂酒, 怎就没胆量面对吗?” 江沅躲在被子里, 听到那头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 说话语气平缓,听起来含笑温柔。 不禁掀开锦被, 露出乱糟糟的发,一双鹿眼清澈见底,佯装愠怒。 “明明你昨晚也是愿意的…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寂望着少女甚是可爱,仍是情不自禁的搂她在怀,轻柔的吻不时地落在唇角,而后愉悦地勾唇。 “啊…说到底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江沅听了心中也是一阵甜蜜,可经历短暂的欢愉,一个不争的事实仍横亘在二人中间。 “是啊…都是你的不是!如今你却是要娶南海鲛姬的人了,我又算什么呢?” 果然,江沅此话一出,房内暧昧的气氛瞬间被打散。 裴寂松开她,冷起脸来,半晌捏着眉心轻叹。 “沅儿…我…不知道如何要对你解释。只是…对于云蓁蓁,我有不得不娶她的理由。” 低沉的声音入耳,又似一道雷炸得江沅脑中一片空白,原本以为自己昨晚俘获了他,连带着他的心还是人,都会是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可没想到,那云蓁蓁居然在他心里扎根甚深。 江沅起身、颤抖地捡起地上的衣服,强装镇定地扭盘扣,可手却颤得厉害,根本扣不上一个。 “我来吧…” 裴寂套上裤子,走到她跟前,表情淡漠地牵过她的手,真的在认真地替她穿衣。 而少女却垂了手,仰头装了倔强盯着他,心痛到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眼角的泪痣此刻亦是悲情地有如眼泪坠在其中。 “裴寂…你真的是手段有够高明,见我死缠烂打,居然想着用这招逼着我退出。” 说完,一把推开他,不顾裴寂拉着她,蹙眉急切地想要解释。 “沅儿…我…这件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但请你相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要成亲、信你要做东海的皇?还是信你会不负我?” 江沅冷冷地应道,没有回头,穿戴零落地逃出了清风居。 也许赵凌煜说得对,这一次…她真的要仔细考虑自己与那鲛人的关系。 不合适,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不合适! . 第63节 回到云栖阁,还未踏进自己的房间,便被南海礼官南宫拦在门外。 “站住!” 忽然从后传出来的一声禁令,惊得江沅瞬间冒出一身冷汗。这声音她自是熟悉,昨晚被调戏的感觉仍尤在身。 还好自己的面纱仍旧戴着,没办法!只能赌一把了! 江沅低头缓缓转身,朝南宫福了福,仍旧努力保持镇定情绪。 “是…南宫大人。” 南宫走上前去,摸着微须,上下打量了番,好似不认得她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房的?” 什么意思?莫非他认出自己来了? 江沅眼神飘忽,额间又急切地渗出冷汗,这问题到底该如何回答。 “嗯?老夫问你话呢?” 南宫间江沅久久不应,便没了耐心,提高嗓音发问。 江沅闭了闭眼,心下一横,答道。 “回南宫大人,奴婢叫云芊,是…鲛姬宫中的。” 南宫一听鲛姬二字,便收了探究的目光,转而和善地笑。 “原是鲛姬的人,那自然不奇怪了。眼下鲛姬即将大婚,你今日出门,可是与东海皇子商宜婚事?” 这南宫老二知晓甚多,江沅在心中冷笑,可依旧面上无表情地点头称是。 “嗯,那便好!确实要与皇子多探讨,免得鲛姬嫁过来不适应,可苦了我们南海公主了。” 南宫面上一阵了然,语气闲散又意有所指。 “你且过去歇息吧,若还待于东海皇子相交,并不必与我通传。” 说罢,便摆摆手,让江沅离开。 江沅困惑转身,始终觉得这南宫有点反常,他有没有认出自己就是昨晚被裴寂护下的婢女暂且不表,但就他三番两次地提起自己与裴寂的来往,竟也没阻止,反倒是…有点促成的意思。 难不成…这驸马房间的通房丫鬟选择一事,他南宫也是受了南海鲛皇的命令,需要插手管一管? 这…绝对不符合情理。 江宇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回到了自己的房中,正坐在案前冥想,不料却又有贵客临门了。 “云芊?你在吗?” 江沅内心无比烦躁,关于裴寂一些事情她都还没理顺,这会又是谁要扰她思绪。 没有戴面纱,便直接打开了门。 “大早上的,到底是谁啊?” 江沅皱褶眉拉回门闩,刚打开一条缝,但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外,顿时吓得惊呼出声,又立刻阖紧了门缝。 素手掐诀,一瞬间,江沅的脸又换了另一副面孔,这就是婢女“云芊“本来的模样。 其实鲛人族各个美艳动人,尤其这云芊本来容貌还真与江沅有几分相像。平日里戴着面纱,江沅也不愿意动用裴寂施在自己身上的灵力易容。 可就在刚刚,真的就差点穿帮了。 “云芊,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门外的宫女依旧不死心地差点锤破木门,江沅这才扯回思绪将门打开。 眼前的宫女一身翠绿色纱衣,垂髻以碧色绸带系着,薄如蝉翼,飘絮灵动,正如她的长相,一双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映着秋水,高挺秀气的鼻梁、小巧玲珑的娇唇、肤如凝脂、两靥生花。 见到江沅开门,唇角不自禁地弯起。 “一大早的,怎生看你有些憔悴?” 江沅知道她,前些日子在那本《南海使臣名事录》里对照着了解了些。 眼前的宫女叫绿萼,应是与云芊一同为鲛姬侍奉左右。 “绿萼,你找我何事?因是昨夜海风吹得厉害,有些睡不踏实,所以…没甚精神。” 江沅想着尽快将她打发走,好回去补觉。 可绿萼却没眼力见地负手走进,并且自顾自地坐下了,江沅想伸手拦,竟也扑个空。 “云芊,你这件房可比我的那间宽敞明亮多了哎,不怪你昨晚吹了一夜的海风。” 绿萼仰头四处观察了番,娇俏的面容多了几分娇嗔,好看的杏眼回望着江沅,佯装不满委屈道。 经过绿萼这么一说,江沅这才仔细打量了房间。 绿萼所说的宽敞明亮无非就是南边地窗大些,床榻也只是普通的,没有蚌壳床,周遭个部分没甚海贝之类的装饰物。 江沅思忖着比较,与之前自己随赵凌煜所住的房,也不知道差了多少个级别。 心下暗自失落,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道。 “绿萼,你若喜欢,我们俩便调换下,我也无甚在意这些。反正住不了多久,我们亦是要回去的。” 哪知绿萼却当了真,玉容明艳,表情瞬间转喜。 “云芊!可是当真?你不愧是我的好姐妹!以后若有我一口肉吃,必有你一口酒喝。” 绿衣少女惊喜地抱过江沅,好似被天降福祉一般兴奋,嘴中还振振有词。 “真好!我待会就将我的包袱带过来。这些天,就委屈你睡我房里了。” 江沅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的答话,绿萼居然当真了,昨夜本就被裴寂折腾得够呛,今日居然还要睡在柴房边。 当江沅推开门,走进绿萼介绍的房,房间逼仄仅容纳一人躺着的硬板床榻,这就是这间房的全部! 反复后退看门头,在确认就是这间时,彻底心死。 “呸呸呸…” 江沅后悔地淬了自己几口,有多少事都坏在自己的快嘴上了,逞一时口舌之快,劳长时的身体发溃,真真得不偿失。 没法,只能将自己的行礼放在床脚,江沅就这样坐在床榻上呆呆地望着门外人来人往,不时地抹汗、粗喘。 因为,隔壁真的就是柴房。由于南海使团来人数量庞多。所以很多婢女居住的地方都是功能性之房间改造的。 有的曾经是厨房、有的是柴房、更有甚者,居然有用茅房改建的…对此,江沅早已有所耳闻,真…就很荒唐。 自己许是因为裴寂的关系分得了一间上房,可还没坐热就被绿萼觊觎去了。 江沅懊悔地垂着脑袋,衰神绿萼又光临了。 “云芊?收拾好了吗?鲛姬交代我们去办的事,可不能耽误。” “就来!” 江沅不禁蹙眉答应,不知云蓁蓁到底想要在东海所为几何? 第63章 恍然 暂且放下所有的疑虑, 江沅也来不及整理收拾,只好戴了面纱便随绿萼出去了。 哪知一出了云栖阁,便见绿衣丫鬟挎了一个竹篮远远朝她挥手。 避尘珠里几乎不见风雨,终年风和日丽。 此时海天一线处跃出一轮红日, 鲜艳夺目, 江沅手搭眉骨作伞, 瞧着远远一抹纤细身影逆光摇晃,将暖阳的灿烂,随意筛成了碎金, 耀在江沅脸上,使人直叹此间的美好。 然而这一刻的美好,却在绿萼即将要说的事情,给扑散地遍寻不着一丝痕迹。 “云芊!快点呀!咱们此番来东海可是带着任务来的!” 绿萼等不及地快步走向江沅, 一边主动拉起她的手, 一边朝海边走去。 见江沅仍旧没精打采,便毫无顾忌地捏着着她的脸蛋,笑声如清脆的银铃。 “咱们鲛人也就这面容是拿得出的手的。所以…一大早的别丧着脸呀!” 江沅被捏疼地鹿眼微眯,不满地皱起眉头。 “绿萼你是有透视眼吗?我蒙着面纱, 你都晓得我绷着脸。” 绿衣丫鬟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面对江沅的嗔怨浑不在意。 “是呀!我可都是为了咱们能觅得如意郎君在努力呢。云芊,我听说人类可比鲛人聪明多了, 你说我能嫁个才华横溢的人类吗?” 江沅闻言对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很不忍心但又不得不打破这只不谙世事的小鲛人的天真想法。 “人类是这世上最凶恶、最狡猾的动物, 专吃你这种懵懂小白花, 将你拆腹入肚, 连渣都不带吐出的!” 果然,绿萼被吓得抱住江沅的手臂, 暖阳如棉的天气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云芊…别再说了,你怎的把人类说成猛兽了呢!我看的画本子可不是这么说的呢,话说都是风流倜傥考学书生爱上富家娇艳千金,二人冲破世俗礼仪,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江沅不住地摇头心里苦笑,这绿衣丫头简直和从前的自己如出一辙,爱看不切实际的爱情、特别冲动…也特别容易相信别人。 “绿萼,画本子里都是骗人的,就是骗你们不切实际的丫头上当受骗,到头来遍体鳞伤、无处哭诉。” 江沅素手轻点绿萼的面额,眼神乜着她,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 “所以…把你这满脑子嫁人类的幻想趁早给打消了!等到了出宫的年龄,安心找一只老实鲛人,安稳在南海过日子。一双人朝夕陪伴,看日升日落,多逍遥自在。” 说到此,江沅不知怎的居然联想到,当初自己被绑在火堆上,那一旁不停催促长老烧死自己的壮年鲛人,莫名觉得他与绿萼配得很。 赶忙摇头驱赶这荒唐念头,不禁撅嘴蹙眉,自己是在以德报怨吗? 经过二次劝说,绿萼真的把江沅的话听进去了,板着小脸,脚步顿在原处,杏眼忽闪,一本正经地说道。 “云芊,听你这么一说,人类确实很恐怖。我还打算等鲛姬成婚之后,求她带上我,到人间四处游历呢。没成想,人世间险恶,非我这愚笨所能看透的!” 绿萼边说边懊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江沅:这丫头果然容易相信人! 然而烦恼不肖一刻,绿衣丫头又展笑换愁容。 灵动的目光里又闪着俏皮,举起那巨大竹篮子,言笑晏晏。 第64节 “还是我们鲛姬好命,嫁了个东海皇储,即将成为鲛后!这不听闻东海的牡蛎出了名的鲜美,特派我俩执行暗线任务,挖牡蛎、晒牡蛎干…” 江沅被她说糊涂了,微微歪着头,又轻轻蹙眉,半晌缓过神来,不解地问道。 “挖…牡蛎?为何要挖牡蛎?没听说鲛姬好这一口啊?” 绿萼似乎被江沅的话吓到了,娇靥满是惊讶,瞪着杏眼,又思忖了半刻,突然变了面目,表情肃穆得可怕。 走到江沅面前,一把扯下面纱。 “啊!绿萼,你作甚?” 江沅被这丫头的唐突举动弄得措手不及,赶忙又从她手里夺回面纱,将其戴好。 然而绿萼并未从看到江沅的面容上得到一丝释然,那张脸依旧是“云芊”的脸,她再熟悉不过了,可是怎么就觉得像是换了个人呢。 江沅亦是心下悸动未安,好在裴寂的幻术上乘,灵力低的鲛人并不能看出破绽,但这丫头明显对自己怀疑了。 随即抚头蹙眉,踉跄了几步,状似很不适地抚着绿萼的手臂,艰难地吞咽了几回,这才吐了缘由。 “绿萼,这几日我从船上下来便一直很不舒服,可能在东海不适应,记忆力减退得厉害。只要我一想些事情,便头痛得厉害,原谅我将才不过脑的问话。” 江沅不知自己这样的苍白解释,绿萼是否接受,只见这丫头眼神黯淡了一瞬,倏忽又亮起来。定定看着自己,神色恢复如常,微微笑道。 “不怪你…云芊。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自己近日也有些不适了,许是东海不比南海气候宜人。说来也奇怪,鲛姬自打有孕,口味是越来越刁钻了,东海牡蛎有什么好,咱们南海的也不差呢。说到底也就是这牡蛎啊…一个肥大肉厚、一个小而鲜美…” 绿萼挎着竹篮子继续朝前走去,语气轻快欢脱,也没顾及到江沅此时早已震惊到惨白的脸,依旧摇头晃脑,喋喋不休… . 江沅愣在原地,手脚无措地不知如何摆放,僵在原地,捏拳仍不住地颤抖。绿萼刚刚那句话有如一把锋利的刀割开自己的内心,痛楚几乎让她无法忍受。 她这才恍然,原来裴寂无法说出的不得不与鲛姬成婚的理由,居然是她早已怀了他的孩儿! 江沅细密的羽睫轻颤,脸庞白得几乎无血色,嘴角不住地咧开,又紧闭。 那早知如此,自己于他又算什么呢? 海平线的红日更甚,晃得人无法睁眼,江沅迎着光努力感受炽热刺痛… 怎么办…可心中的几近窒息的痛根本无法缓解半分。 江沅似被抽了主心骨一般软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海面。 不远处的绿萼才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见到“云芊”瘫坐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赶忙跑过去,想要拉她起身。 “云芊…你怎的了?我应该没说什么话吓到你吧?” 绿萼盯着江沅上下打量,想要察觉她究竟是哪里不适。 江沅缓缓摇头,仍然沉浸在她与裴寂的相处点滴中,是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转了性会与云蓁蓁她… 日头烤得地面蒸腾,有些烫手,江沅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此时身份为“云芊”。 于是赶忙调整情绪,眼神恢复几分清明的理智,稍微想些心痛旧事,对她扬唇扯笑。 “我没事,只是刚才突觉头晕,可能是被日光晃了眼。让你担心了。” 江沅语调柔声糯糯,听得人如沐春风,且如有几分蛊惑,即便听得人又再多困疑,也能立刻将其抛至九霄。 绿萼果真没有多想,虽然她一直觉得今日的云芊有些古怪,但此地毕竟是东海,南海鲛人不适应也算是情理之中。 如此这般,绿萼不禁怅然,得加紧完成任务,这样才能早日回南海。 一想到这,绿萼却又干劲十足,拉起江沅便往海岸线跑去… . 经历一上午的挖蛤蜊,晒蛤蜊,江沅再次回到云栖阁,简直是要累吐了。 海边的阳光没有遮挡,烤在皮肤上火辣刺疼,久蹲在礁石边用刀片挂蛤蜊,手指全都磨出大颗水泡,一碰就钻心的疼。手臂更是像脱了骨的软绳,根本无法抬起。 江沅推开房门,发泄似得扔掉了工具,踢倒了牡蛎干,心中忿满难耐。 自己究竟是造了什么孽,现下要完成如此荒唐的任务。居然要伺候情敌,还有她肚子里与自己的心上人怀的孩子?这上哪说理去! 于是江沅越想越气,越想越上头,脱下全是黄沙的外袍大力地扔在地上,并上脚又出气地跺了两脚。 “本宫不伺候了!” 江沅抬脚便往外走,刚刚推开门的一瞬,一抹清姿昂然立于门外。 他低垂着头站在她面前,已是晌午的阳光融进眼里,为他那清隽眼眸染了一层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 “怎么?几日不见,倒不认得我了?” 赵凌煜勾了唇,语气不太正经。 正待江沅仍在愣神,赵凌煜却兀自阔步迈进这本就不大的柴房。 背手而立,眼神逡巡了半圈,又转身望向江沅,眉梢轻佻、语调拉长而慢。 “这就是…你为了那只鲛…而如此…委屈成全?” 果然…这“阎王”一开口还是那么令人讨厌。 江沅没有掩上门,而是转身靠在一旁,面色冷凝,对来人下了逐客令。 “若是来看我笑话,也如你所愿了?所以…现在还请你出去!” 赵凌煜闻言倒也不恼,对于江沅这种伤害力几乎可以忽略的“小猫挠抓”似的怒火,也是习以为常。 看着江沅顶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一身狼狈,他勉强忍着笑意,不慌不忙地说道。 “先别急着赶客,我来…自然是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第64章 迁思 赵凌煜撩袍端坐在床榻边, 修长的手指拾起躺在枕边的鹅黄面纱,没什么表情的将其轻叠整齐,而后缓慢掀起眼皮,与江沅的目光对上, 眉目间尽是缱绻。 江沅则听了刚刚那句话, 一瞬间的错愕向后退了步, 抵靠在门边,在这个静谧而长久的对视中,她不由自主地屏息, 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冷凝住。 良久,才艰难开口。 “原是你也…早就知晓一切?” 赵凌煜微微颌首,不知可否。 江沅下意识地捂唇转身, 可嘴角仍抑制不住地上扬, 心底的那股酸涩情绪到底是怎么也压不住。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裴寂很早便与云蓁蓁定亲、也知道裴寂是因为云蓁蓁怀孕才不得不娶她。 更是知道自己此番前来找裴寂复合,注定会处处碰壁,无功而返… “别过来!别过来…好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江沅忍住哽咽, 沙哑中带着歇斯里底哀求, 这是第几次在这“阎王”面前失态了? 为什么每次在自己最不堪的时候,身边永远是他!? 头脑中的思绪乱成一堆乱麻, 混乱的意识有如奔腾的洪水在自己脑中横冲直撞,无处发泄, 江沅痛苦地抱头蹲在地上。 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因她的呵斥而停止, 温顿地轻走到她身旁, 轻叹一口气。 一双长而有力的臂膀从后将她圈在怀里,感受怀中的人儿又在挣扎, 更是加重了力道,想要把她整个人嵌进心里。 他眼睫低垂,缓缓握住江沅放在头边的手,合在掌心揉搓,神色温和,在她耳边轻念。 “江沅,你可以永远在我面前失态。” . 赵凌煜离开了,丢下一个建议让江沅好好考虑。 “三日后,回沽国的船便会出现在避尘珠的港口,至于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回去?全在于你自己。” 赵凌煜拉起江沅,将其转过身,双手依旧固在她肩上,薄唇勾笑、目光灼灼发出邀请。 江沅仍旧陷入裴寂骗自己的事实上,压根没想好要怎么解决,没想到他赵凌煜又替自己做了决定。 究竟是要感谢他?还是怪他多管闲事! 江沅掀了鹿眸对上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更是紧了几分,没有急着回应,缓了情绪冷冷地问道。 “方才不是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吗?怎么紧接着便建议我做成缩头乌龟了?” 赵凌煜闻言,像是听怀中的孩童说着正经大人话一本觉得有趣,俊眉佻了一瞬,不置可否。搭在江沅肩上的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 半晌,江沅耳畔一热,依旧带着懒散的嗓音,闲闲地响起。 “我的好沅儿,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带兵灭了南海…” 远远看来,仿佛一堆眷侣在拥抱接吻般,赵凌煜俯身侧首,几乎快要触碰那因暧昧而猝红的温软耳垂… 江沅惊地转头望向他,嘴唇擦过他的凉薄,又吓得忽然仰头弹开。想要离开禁锢,却发现身后的那双手紧紧扶住她的背,带着强烈的控制欲不容她逃开半分。 “不要!” 江沅闭眼大叫道,也不知是不要赵凌煜发兵南海、还是不要眼前的人想要更近一步的亲密举动。 然而“阎王”似全都听进去了,他贴着她的额,笑意温存,手捏着她柔软的后颈,半晌终是无奈地松开了她。 拉出一段正常距离,恢复了往日的闲散不羁,薄唇挑出浅浅的弧度,喉间溢出的嗓音透着几分慵懒。 “与你说笑的,不必如此紧张。知道你再不忍鲨鲛,某…怎舍得逼迫你呢?” 江沅望着他表情错愕了一瞬,知晓自己再一次被这“玉面阎王”戏耍,顿时瞪了鹿眼,恶上心头。 她扯过赵凌煜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咬上去,口齿间瞬间尝到了腥甜。 想着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江沅只能使出颇为“无赖”的手段。 正当她鹿眸弯弯、得意地瞧上他。哪知这“阎王”只是惊讶了一瞬,转而似是叹了叹,弯唇无奈地任由少女贝齿钳住他的手腕,紧紧不放松… 无趣…江沅没见到赵凌煜跳脚,失望地松了口,转身朝屋内走去,不再理他。 赵凌煜瞧着手腕上一排可爱的牙印微微渗出血滴,依旧好心情地走到江沅跟前,俯身靠近她。 “又要做什么?” 江沅警惕地朝后挪了两步。 第65节 “哎…为何赵某做任何事,你都带着怀疑呢?” 赵凌煜墨瞳紧紧绞着她,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勾唇坏笑道。 “我只是…借娘娘的绢帕一用。” 话音刚落,“阎王”的手便伸向了江沅的枕边,依旧拿起那刚刚被自己叠好的鹅黄面纱,抖开来。 而后起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沅,弯唇邪笑,缓缓地将面纱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刚才被江沅咬伤的手腕上。 这缠绕动作是真的漫长,江沅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生怕自己的无心之举又刺激到了“阎王”。 待得他将手腕绑好,还未等赵凌煜反应,江沅眼疾手快地将他推出门外,紧接着关门、关窗。 而后朝门外大喊。 “你的提议我会考虑,但请这几天别再来我这了!” 也不知道门外人,是怕旁人见到自己被关在门外的窘迫、还是得到了江沅的回应而因此满意。 总之,江沅小心地从门缝里偷看。 “阎王”终于离开了! . 或许是这两日经历太多事情,整个人太过疲惫,夜幕低垂之际,在狭小的床板上,江沅头贴枕头,很快沉梦。 这一晚,睡得出奇踏实。只天将将蒙亮,便有不识趣的丫头搅人清梦。 屋外的公鸡才打鸣三声,那可比鸡鸣更清脆的女声在门外饶饶嘹亮。 “云芊?云芊!你还在睡吗?快醒些,赶着天未亮、日头无甚热辣,我们再去海边挖些牡蛎。” 江沅被这“百灵鸟”绿萼吵得睡意全散。 “再挖些牡蛎啊…我们放院中晒干,我发现牡蛎脱水之后就缩了数倍,这么点根本无法体现我们的劳动成果…” “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容我洗漱番,不过一刻,我便来找你了。” 江沅打断了绿萼在门外“苦口”凿凿,揉了揉耳朵,伸着懒腰起身了。 谁能想到,自己一堂堂沽国皇太后居然要随一南海鲛族的丫鬟,天天去海边挖牡蛎,晒牡蛎干。 想必朝阳城最火得画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江沅无奈地拾掇好自己,吸取昨日的防晒经验,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脖颈仍旧发红火辣,万般不愿地戴上斗笠和面纱,有气无力地出门了。 这几日,或许她该考虑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裴寂那边已然不能再去叨扰,虽然一想到他,心还是会揪痛,可总不能当日抢婚,让他放弃自己的孩子还有东海的一切随自己隐居?这现实吗? “云芊,云芊?”绿萼的清亮嗓音带着些许焦急,喊醒了正在神游的人江沅。 少女在才回神,绿萼担心地蹙眉望着她,而后又转头,眼神瞟向她的手,江沅这才随着她的目光低头一看! 自己竟然有如机械般周而复始地重复凿壳动作,身下这一片礁石早没有一颗牡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己挖出的拳头大小的坑! 江沅立马停手,略带歉意地看向绿萼。这丫头特别在意出活效率,再看被自己挖出的这一大坑,心想自己是要耽误她多少任务啊! “对不住啊!绿萼,我昨日觉浅,寐不成寐…所以今日总是走神。” 江沅一边开口道歉一边又立刻挎着竹篮朝另一片牡蛎礁滩走去。 都怪裴寂…! 江沅把所有的忿满都发泄在挖牡蛎上面,转眼便将竹篮补满。绿萼看到她的搭档干劲十足,惆怅了半天的玉面终于展了笑颜。 唉…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虽然今天活力满满为鲛姬挖了一天的牡蛎,可是回去的时候依旧懊悔不已。此类行径,简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然而绿萼却觉得今日十分充足,于是“劳模”丫鬟又对江沅发出了明日的干活邀请。 江沅还未听她说完,顿时就垮下脸来。垂眸在自己身上逡巡了番,最后还是从头上摸下了一只金镶玉蜻蜓簪子一把塞进了绿萼手中,堵住了这丫头的“叨叨”小口。 “绿萼…我的好姐姐…能否让妹妹明日歇息会呢?你瞧我眼圈幽深、面容憔黄的,真真无法再去海滩做上一整日了。” 捧着手里的玉簪,绿萼欢喜地将它小心转动赏看,也未听清江沅的后半段话语,点头如捣蒜,连声允了下来。 江沅可算把这“烦人精”打发走了。损失只簪子倒也无碍,只求她别再来烦自己,哪怕将整个朝阳宫送给她,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摘了斗笠,扶着酸胀的后腰,江沅拖腿朝寝房走去。 “站住!” 一声中气十足的男音在身后叫住了她,江沅停住脚步,大翻了白眼,而后肃了面孔转身。 “南宫大人!” 不情愿地福身行礼。 “唔…这是刚从海边为鲛姬挖取牡蛎才归?” “明知故问!” 江沅望着南宫一副假面讪笑的嘴脸,心中暗暗回怼道。 “是…” 可面上仍旧恭敬地点头称是。 “嗯…那就好。把这些东西放回屋里,你且随我过来一趟。” 南宫摆手让江沅先回去,自己则回屋等着她。 据说…是有要事交代。 第65章 彷徨 江沅即便再不愿意, 现下她顶着一张南海鲛族婢女的面容,也不得不听命于礼官南宫的交代。 回房磨蹭了会,想了无数种南宫找自己的可能。 自己是被识破了?还是让自己去勾|引东海皇子裴寂?抑或是他…看上自己的颜了? 想到最后一种假设,江沅立刻止住了再往深想下去, 南宫的年龄实际上与故去的彧王差不多, 若想想自己与他…不禁觉得有些反胃。 况且, 江沅始终觉得南宫说起鲛姬时候的语气,始终不大对劲…不是厌恶、也不是疏离、算是那种很熟悉的、更甚于亲人之间的…欣慰? 江沅实在不敢将他俩想一块。于是她整理完面容,又不放心地戴上了面纱, 出门去了。 南宫的住所离他们这些下人的落脚地显然有一段距离,江沅一路上到处与人打招呼,想要旁人证明就算自己有任何遭遇,一定是与礼官南宫脱不了关系。 行了约一里地, 江沅终于来到了梨苑, 东海为招待南海此番的最高官员,而单独为他开辟的庭院。 “真是富丽堂皇啊!” 江沅望着眼前的画栋雕龙、水榭华庭、春色似锦,令人目眩神迷。再想到自己的住所居然是柴房改的,这心理落差不是一般大。 江沅心中作酸地撇撇嘴, 推开了正中屋子的漆木大门。刚跨过门槛, 便见南宫正背对着她,蹲坐在花丛中间, 双手细微地动作,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伴随着飘来的阵阵恶臭, 江沅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挪不动脚、额头上沁出豆大的冷汗、浑身起了粟栗、害怕恐惧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她瞧眼前的中年男人正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未留意来人。想着要不然这会还是悄悄离开,不打扰他, 或许…还有…求生…的一线生机! “啪嗒!”一声,由于江沅太过紧张,转身踢倒了脚边的盆栽,深深的绝望瞬间袭上心头。 “是云芊来了吗?” 好似来自地狱的呼唤,瞬间包裹着江沅。她强状镇定,素手在袖中掐诀,若南宫真要对自己下手,她只好硬着头皮用手串唤裴寂来救自己。 “嗯…” 只一个简单的音节,江沅亦是抖了三抖,答得困难。 但见南宫转身了、回头了,江沅吓得面色如土,选择逃避似地快速阖眼,不敢与他对望。 可…半晌…面前没有动静? “呵呵…云芊是不喜这些花草吗?” 一道清冽的声音带着和煦的闲淡,缓缓融进江沅的耳中。 没有想象中的“不测”,少女慢慢睁开鹿眸,却瞧着南宫此刻正如园丁一般穿戴护衣,端起一盆红艳的芍药,满意欣赏。 原是在为花枝施肥,真是虚惊一场! 江沅松了口气,又努力让自己想了些伤心事,遂笑眼弯弯,弓身行礼。 “原谅奴婢眼浅,从来没有照料过这些花草,所以在南宫大人面前显拙了。” 南宫怎会不知刚才的“云芊”举动哪里是无知于花草,分明就是惧怕自己! 原先在南海,自己对鲛姬身旁的婢女倒也有几分了解,可眼前的这位…确实更近一步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南宫温声地笑了笑,倒也没拆穿她。而是和蔼地朝江沅招了招手,示意其坐到自己身边。 江沅此刻更有些糊涂了,不清楚南宫心思到底有几转?无法,只好见机行事、小步挪了过去。 “云芊啊!你觉得这东海与南海有甚不同?” 江沅:… 这要如何作答,自己可真是没去过南海啊! 江沅垂眸,眼神飘忽,苦思冥想。 可南宫却不等她回应,兀自答了起来。 “南海气候相较于此地,气温更甚,所以…我们南海鲛人更耐热。” 更耐热? 虽是和风细雨地解释,可听得江沅心胆俱裂。自己在绿萼面前装得被晒晕,竟会是这么明显漏洞?原来南海鲛人并不惧热! 这下糟了!原本松懈的身又栗然紧绷了起来,此时的日光应景似得毒辣了起来,烤得人汗流浃背,微风一过,却又是一阵胆寒。 正当江沅身陷冰火两重天之时,南宫却幽幽开口,继续说道。 “正因为东海气候更宜人,相对于花草来说,也更适宜生长。所以…你瞧这些芍药开得多烂漫。” 说着,便用花剪折下一只红透似血的芍药,放入江沅的手中,进而侃侃。 “鲛姬是最爱芍药的,可惜在南海无论怎么堆肥、怎么静心照料,却始终长不出此类娇艳。” 第66节 南宫的话语虽然每个字,江沅都听懂,可放在一起成句,她竟然听得一头雾水。 于是只能凭借字面上的理解,勉力笑道。 “南宫大人是想将这芍药送给鲛姬观赏吗?” 果然,南宫望向她,目光微凝,唇角微佻,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摸索了一会,从里拿出一枚细长的洒蓝地描金团风锦盒。 打开它,又将那只艳丽芍药小心摆放进去,阖上盖子,转而递给江沅。 “此锦盒名为焕莹。是我游历至蓬莱偶然所得,焕莹锦盒具有长时间地葆鲜功效,花朵置入十日之久,取出不但鲜艳如初,而且仍留有阵阵飘香。” 南宫佯笑捋着微须,见江沅恍然大悟的神情,遂又逗弄地接着补充。 “这焕莹不单能为花朵保鲜,哪怕就是放入人类心脏,取出来也依然是鲜活跳动。” 江沅闻言差点没将这盒子摔地上,心有余悸时,遂起身告别。想着若再多待半刻,这本就不坚强的小心脏怕是也要放锦盒里“保鲜”了。 刚跨出门口,南宫又在身后大声叮嘱。 “云芊可要将此宝盒完好地献给鲛姬哇!” 江沅似未听见一般,抱着锦盒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 鲛姬、鲛姬…人人都很在乎她,都恨不能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全都给了她! 什么破芍药,自己偏偏就不给她能怎样? 江沅撇着嘴,心内忿忿然。 怀着忐忑的心去见南宫,原来就是为了将一只芍药替他转送给鲛姬,想想也真是够离谱的。 但江沅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眼见着自己的身份应是被绿萼识破了去,自己也无法再这使团里待下去,索性便跟着赵凌煜回朝阳宫罢了。 . 回到自己的“柴房”,江沅随手就将“焕莹”扔在床榻最角落,自己也蹬了鞋上去休憩。既然明日也向绿萼告了假,终于能补个好眠,遂即后日就能登船离开了。 思及此,再回忆自己来鲛人岛的种种,江沅觉得自己做人可真失败,寻觅半生,到头来仍是孤苦一人。 再想想云蓁蓁,她是高高在上的鲛姬、有着世间绝艳的姿色,此后还会有爱她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 这种扎心的对比,令少女心中泛酸、眼眶也跟着酸涩了起来,她又一次欣喜地抚上眼角,可仍旧没有那滴湿润的满足感。 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不会哭的怪物罢了,怪物…怎么配得到喜欢? 就这样迷糊地乱想下去,江沅一觉便睡到第二日的黄昏,她懒懒地睁眼,再看窗外的天,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心中冷冷作想:如今的自己,怕是一觉睡过去,也不会有人在意吧。 起来也无事,索性继续在床上躺着,心心念念盼着第二日的鸡鸣。 . 终于等到了鸡鸣前的三刻,江沅先于绿萼早早起身,不然又要被这“劳模”拉着去海边挖牡蛎,所以自己得主动出击,先一步离开,不然碰见她可真的走不掉了。 囫囵的一通收拾,江沅也没甚多余物件携带,当然这“焕莹”宝盒自己也不会留给鲛姬的背着轻便的包袱,蹑手蹑脚、轻掩了门,朝外走去。 不同于来时的兴奋、情怯,江沅豁然地用手抹掉了易容幻术,踩着晨曦那微弱的光,脚步轻快地朝码头走去。 此刻没有留恋,亦不会再回头。 可她哪怕再犹豫地回头、再看一眼,便能瞧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与她转角处擦肩,步履匆匆地朝云栖阁走去… 裴寂这两日亦是苦恼万分,他知此次伤江沅颇深,可现下双方都不理智,若强行再见只会伤彼此更深。 耐着心熬了三日,整日惶惶如同走肉一般动作,裴寂实在无法忍受再一次失去江沅。 辗转难眠一整夜,天将蒙亮,他便决定去找她。 悄然来到了自己原先就提江沅安排好的上房,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终是下了决心一般开口。 “沅儿?你在吗?这几日,我也痛彻思心了番,无论怎样,求你别不理我好吗?与鲛姬成亲还有段时日,所以…请你相信我,定能把此事妥善解决的!” 裴寂不动声色地敛眸,桃花眼没了往日的潋滟魅惑,声音沙哑得不行,瘦削修长的手在袖中攥紧,像是极力忍耐,又像是在忐忑地等一个结果。 屋内没有声响,半晌,结果终于出来了… 对面的门缓缓打开,露出一张娇艳陌生的脸,她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头,将疑惑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带了一丝小心翼翼。 “皇子…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绿萼错愕地瞧着裴寂,周遭的氛围一瞬间的凝滞了… 第66章 辗转 避尘珠码头, 海天垂一线、扶光半眯眼,江沅行了半刻钟,终于遥见一艘恢弘气势的朱漆船舶停靠在港… 匠人们正赤膊卖力地从海水里拽出船锚,待得整装、鸣笛, 即将朝沽国的疆域驶去。 “船家!稍等!” 江沅挥手、轻跑过去, 正欲踏着甲板直上, 一只有力的臂膀横亘在面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让开…好狗不挡道。” 江沅不耐烦地头都未抬,只垂眸蹙眉, 小心地望着脚下的轻窄木条,冷声嘲讽道。 那来人依旧没有想放行的意思,反而正了身直接揽对面的少女入怀,头顶传来瓮声的笑。 “还以为你不会来呢。这几日…让…某…等得好苦。” 赵凌煜唇角微弯, 抬手摸了摸少女的发, 然垂头哑笑,遮掩了眼底的一处柔光,心里忍不住变的温软。 “阎王”原是风轻云淡的脸,漾出走心的笑。这让从他怀里挣扎仰首的江沅, 瞧着很是不适应。 可还未等江沅缓过神, 赵凌煜竟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啊!你疯啦?快放我下来,这么早, 小心我俩都要落水。” 一瞬间的失重,让江沅吓得赶忙双手紧搂赵凌煜脖颈, 但仍不甘心地小幅度踢腿表示抗议。 “你这小短腿走得也忒慢, 总不能让船上的大家都为你一人等候吧?” “阎王”不但没有放江沅下来, 反而恶作剧地将她在手臂上颠了颠,又是一阵少女惊声尖叫。而上头的赵凌煜则发出爽朗的笑, 磁性的音从胸腔震动到少女的耳膜,再传到怀中的她羞红的脸。 最后蚊吟一般糯糯绵音,小声地抗议。 “说我腿短…可也不差这几步了?” . 赵凌煜不顾众人的目光,一路抱江沅来到最上等厢房,推门进入、仍旧不舍将少女放下地直接长腿反踢、勾门关阖,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抱怨。 “你这样抱着我进来,让旁人怎么想?” 江沅被赵凌煜轻放在床榻上,仍旧因为困住的时间长,木了半边身。于是一边嗔怪地等着他,一边活动手臂,诘责“罪魁祸首”。 “娘娘何时那么在意他人的目光?何况这些小事也不足碍眼,那宫中盛传的太后下嫁…” 赵凌煜蓦地俯身望着她,勾唇轻浅的笑,嗓音撩人心骨。 “娘娘您怎的不再理会下?或者给微臣…一个机会?” 江沅被突然起来的“暧昧”压迫地眼神无措地乱飘,偶然落在他那白皙的手腕上,依旧缠着自己的那条鹅黄丝巾,心中有处柔软被无端地扯了上来。 再对上“阎王”清隽的眸,弯唇的神情顿了一瞬,他继续笑着。 船舱内随着海水波澜,将漫入的晨曦筛出斑驳,明灭微光间,一双勾人眼,寡冷的像潭中寒玉,覆着一层低沉的霜,那随手拈来的好心情,好似对谁都关怀,又好似也笑得并不真切。 “你…你…在乱说些什么?” 江沅一把推开他,打散了屋内暧昧的氛围,状似忙碌地低头整理包袱,漫不经心地回道。 “一会…我要换身衣服,你暂且出去一下。” 赵凌煜今日难得的好心情,没有回怼和逗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江沅好一会儿,蓦然无奈又痴眷地低头笑出声,而后转身替她掩了门出去了。 船上的下人们都看呆了,这几日他们的主子未曾开过笑脸,一直眉头紧锁、神色冷峻,周遭散发着一副生人勿近的寒气,令所有人都不敢与他多废话半句。 今日上了船也依旧肃穆着脸,寒戾的眸透出阵阵期盼的…杀气…仿若将来人刀死。 直到原处出现一抹粉色的倩影,蹦跳朝这里走来,主子终是会心扬笑了。 还未待船上的人反应,赵凌煜来不及下船,丝毫没有犹豫地使着轻功踏出船围,下到陆地迎接… 所以下人们全都默认,此女子便是主子在此岛上收上的鲛人宠妾… 此时的“鲛人宠妾”对船舶上流传的小谈资并不知晓,自赵凌煜离开后依然沉浸在离开裴寂地悲伤中。 她自己也不知道做这样的决定,最后是否会后悔,可现下只能由心地去尽量减少坎坷情路中的伤痛感。 来不及进一步自怨自艾,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差点没让江沅惊掉下巴。 “夫人…请让奴进来伺候您洗漱吧?” 夫人…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夫人?谁的夫人? “别乱说,我不是什么夫人,以后别再这么叫我来,而且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江沅耐着性子解释道,真后悔为什么没反抗“玉面阎王”的亲密搂抱上船,也不知道流言何时会平息。 但她的火气又蹭地涌上心头,给了他去质问“阎王”的勇气。 将未收拾好的包袱随手放在枕头边,两人刚分开没一刻钟,江沅又出门去找赵凌煜理论了。 起身转角没两步,便是这“阎王”的房间。 与自己靠那么近,分明就没安好心。 江沅紧盯着门,差点生出的火星子是不是感应了屋内的人。此时主人正开门准备出去,不巧撞上了对气鼓鼓的鹿眸。 赵凌煜先是意外地错愕了一顿,而后又恢复往日的懒散不羁,话里话外透着浑。 “娘娘才几瞬没见着臣,便如此想得厉害?” “你少在这里装疯!我问你,为何要放纵这些谣言在船上四起?” 江沅双手抱臂,没看着他,而是侧首抿唇望向别处。 果然赵凌煜并未接她的话,而是走近了一步,负手立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哦?臣不知…是哪些留言,还望娘娘明示。” 第67节 江沅真的很后悔前来找他,见赵凌煜嘴角噙着笑,装傻充愣地反问,更是气得不欲与他争辩,转身便打算回去。 不料款步未出,身后的“阎王”凉凉开口。 “娘娘不必在意此些,只照顾好自己,尽量少出门,外头风浪过大,易打湿衣物风寒入体。一切…都交由臣去处理便好。” . 江沅回到舱内,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吃瘪,心中的怨气不处发泄,随手又砸了包袱,只听见“吧嗒”一声脆响,内里像有东西碎了。 江沅这才记起南宫交代的锦盒还在其中,于是赶忙蹲身去翻查,果然…洒蓝地描金团风锦盒开成两瓣,那朵鲜艳的芍药落地,花茎快速疲|软、花瓣失色缩成一团似被揉皱了的纸。 “唉…可惜了。” 江沅柔声自叹,怜惜地拾起芍药,放在掌心拢握,而后又发狠地攒劲,将其捏得粉碎。 继续蹲下,收拾其它物件,那“焕莹”早已盒盖分家,不得完好。江沅捡起,放在腿上拼装半天,却一个用力校正合对。 “咯哒”盒盖被挤压得错开,悠悠然从中间又裂出隙缝,飘飘冒出一张巴掌大的折纸,缓缓荡在空中。 江沅眼尖地一把握住,满是疑惑盯着它半晌,心中更是鼓鼓跳得厉害。 隐约中生出一种惶惶不安,素手也跟着抖了再抖,颤颤地拆开折纸。 “见信如晤、至以为念。此番远行、心在蓁侧。…尔安心养身,吾儿亦为平安落生…” 心怀忐忑地看了信的全貌,江沅眼眶微阔,眸光定在落款处,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任凭雷打风吹也丝毫无法动弹半厘。 “言不尽思、再祈珍重。雩风,珩字。” . “珩字…南宫珩?” 江沅吓得扔掉了信件,手掌发麻,颤抖得厉害,环顾四周,却又不敢放松警惕,掩住口鼻,不敢轻易发声。 她记得,清晰地记得绿萼曾经对自己说过,礼官南宫的名为珩,出自南海名门世家,自一身风流不说,人如其名,才貌高雅、风流蕴籍。 良久,愕然失色呆立不动。 所以…鲛姬云蓁蓁肚中所怀的孩儿,不是裴寂的,而是南海礼官南宫珩的? 这一瞬间,江沅的整个世界都颠覆了。如果目前的情势为此,那么自己这般如逃兵一样地遁走,又为哪般? 想想真觉得荒唐又讽刺… 江沅忽地起身,拉开房门,朝船舶甲板上跑去,逆着光,一步步朝光明奔去,心间豁然开朗。 既然一切都是误会,那么自己也不能再做逃兵,没有什么比彼此心灵上的相通而更加披靡。 “停船!船家能否将船停下?” 江沅迎着风,不顾海浪迷眼,招手走向舵舱。 “夫人?您快些进去避一避吧!这要驶出避尘珠,必要冲出结界,多停留在外,便多一分被风浪卷身的危险。” 船夫努力控制住船体硬碰避尘珠结界,无暇顾及江沅此时焦急的神色,赶忙命人将其带走。 哪知江沅置若罔闻,依旧抱柱不肯离去,此时也不顾什么隐瞒,气急地不遑多想,大声朝船夫喊去。 “我不是什么夫人!但我此刻以沽国的皇太后身份命令你们停船,你听见了没?” 此刻海浪狂啸,冰凉的海水不停地拍打甲板,发出阵阵轰鸣般巨响,江沅那一掷地有声的“皇太后”惊得众人险些趴软在地。 水汽氤氲的船舱内,一抹玄衣自风雨飘摇中挺立,任凭船歪风大、他自岿然不动。 那双清隽的眼,紧攫着江沅,复杂的眸光中透出一股哀凉之色。 第67章 不忍 “就依她所言!” 在这狂风大噪的甲板上, 赵凌煜的话语凛然孤清,又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并不如平日里的闲散邪邪,句句带着克制和暗潮涌动。 船内的仆人们一时间没了主张, 这个自称为沽国皇太后的女人居然真的让振国候听命于她, 莫非传闻里太后前往行宫养病是假, 实则为爱奔走数万里寻鲛确有此事? “启奏振国候,现为避尘珠结界区域,是停不得、退不得。还容小的将船驭出…” 舵手弯腰行礼, 又眼神飘向江沅,思虑再三,继而作苦开口。 “再…再让娘娘…回去不迟。” 此话一出,众人皆为缄默、垂首不敢再言, 各怀心思, 惹得江沅不快。 他们这是何意?这不打算把自己护送回去吗? “那我且问你,何时能出了结界?” “呃…约莫一炷香。” 江沅心下思忖,一炷香倒也不长,但听这语气, 再回避尘珠, 或许要自己想办法了。 这厢还在为如何回去做考虑,那厢站立在甲板前的形似“修罗”的玉面, 早阴沉着脸,盯着江沅, 神色紧绷、眸若寒冰。 就停船问题有了些许解决眉目之时, 在场的人全都松口气, 包括江沅。 可她却没感受到危险在向自己靠近。 眼瞧着外头风浪渐小,江沅松开抱柱, 转身想回房收拾收拾,再到船舱内选一艘称手的应急小船供自己回去代步。 正当其思得甜美,她的手腕突然被赵凌煜扼住,将她望自己的方向扯,力道不算轻。她仰头,视野被他生硬的侧脸所占据,男人唇线抿直,单手推开舱门,拉着江沅径直地朝船舱内的厢房走去。 “你放开我!赵凌煜!大庭广众之下,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本宫贵为太后,怎能容你一届臣子无礼?” 江沅被赵凌强搂着朝内走去,不由得她半分情愿,眼见着自己与他要共处一间密闭容间,少女更是吓得口没遮拦。 “太后”二字更是响彻整个船舱,赵凌煜闻言不禁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如暴雨前的乌云。 “住口!江沅!你是想让这名号弄得人尽皆知才满意?” 赵凌煜低声咆哮,每一个字都仿佛来自深渊,带着震慑力和恐惧感,他低头瞪着江沅,捏在她肩上的大手骤然缩紧,却又随着怀中的人一声轻叫而心疼地松了几分力。 随后,他重重地推开厢房门,又用力地关上,那一声沉闷的声响带起他的喘息声越来愈重,所剩不多的理智也被他的怒火渐渐吞噬。 赵凌煜反手锁了门,又将江沅锢在双臂间,已然猩红的眸正眈眈望着她,唇齿间又不甘心地挤出问话。 “究竟…那鲛人到底有何魅力?让你几次三番地去找他?” 此时的江沅早被吓到言语不成句,她颤抖着用尽力气想要去推开他,然而无果… “你…你…快放开我!你…再这样,我便要大叫喊人了!” 虽然知道此船内全是赵凌煜的手下,可江沅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哪知这一句彻底惹恼了“阎王”,不顾少女的叫喊跳脚,他瞳孔一缩,闭眼、阖了喷涌的情愫,俯身下去吻住了那张聒噪的唇。 四周阍然无声… 此时的赵凌煜呼吸沉沉、再也压抑不住身体内那头蠢蠢欲动的野兽,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横刀夺爱!他统统抛在脑后! 人生苦短多几秋,不如畅心尤自在! 他浑身紧绷地厉害,亲吻的同时又将她抱向床榻,还未待江沅起身,又轻易地将其压在身下。 “不要!不要!” 江沅摇头躲避,手脚并用地不停地踢打,可这力量上的悬殊,似乎更加刺激了他。 “阎王”压着她的双手,漂亮而结实的腰线更是绷到喷张,扑面而来一股危险气息。她被他困在身下,被迫再一轮的亲吻,没有温柔和怜惜,唇被挤压得又麻又疼。 吻得热烈,让她难以承受! . 眼见着身上的人愈发狂浪,冰凉的唇不满足于娇唇的柔嫩,渐渐地下移,耳垂、脖颈亦是片缕不放过,随着布帛地撕扯声不断响起,江沅陷入了绝望。 她不再挣扎,只是眼神空洞地瞄向床顶,口中呢喃数字。 “不要…求你。” 一滴冰凉的液体坠子江沅的眼皮上,感受到怀中的人失了灵气,赵凌煜从她身上抬起、喘着粗气,定定望着她,双臂支撑在其两侧。 那因为情|欲而在额间沁出的汗,暧昧地滴在江沅脸上、滑过下巴、又不知羞地钻|进了衣襟深处,隐秘不见。 “你就这般厌恶我?” 赵凌煜的眸被江沅搅得瞬间清明了几分,可仍旧不甘心地低声问道。 少女没有回应,躺在床上,任由散了髻的墨发凌乱地遮一角嫩白香肩、斑驳了点点红痕,苍白如雪的面庞上,那抹弄花的口脂带着阵阵破碎感,急触赵凌煜的内心。 他慌了,想要手足无措地哄她,喉结上下不自觉地动了动,却又低头在她脸上落下了细密的吻。 “沅儿…对不起。我…如果…你会恨我吗?” 赵凌煜本能地靠近她,越吻越深,口中的求原谅又似说给自己的安慰词。 他知道,这一次!他永远不会得到江沅的原谅! 可,又能怎样呢? 赵凌煜发狠地啃上她的白皙锁骨,留下排排血齿印,见江沅羽睫轻颤、无悲无喜,又像得了允许一般,接着又胆大朝下… 正当赵凌煜将自己与她剥得浑身尽白,又贴身缠绵之际。 一道怨气直冲九重的冰冷话语,似浇得赵凌煜浑身发冷。 “会!我会恨你!我会献上我的一生去憎恨你、诅咒你!” 终是唤得“阎王”得了几分理智,他缓缓地撩了眼皮,愣怔了一瞬,又失望地从她身上爬起,背对着他,迅速地套了一件长衫,却又在缓慢的系着盘扣。 “江沅…你走吧!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此时的少女早已悲愤至极,听到“阎王”的特赦,也没有立刻回神。而是呆呆地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逐件穿好。 屋内充盈的暧昧氛围此刻消失殆尽,徒留各自的穿衣声沙沙作响,只此静谧得可怕。 铜壶刻漏间…瓮声的低吟,为这场极限的暧昧拉扯戏码不甘地收尾。 “谢谢你…赵凌煜。” 江沅拉门离开时,却也心生不忍,转头告别。 赵凌煜立在原处,没再看她,也没有回应。 第68节 而是轻笑出声,眼底瞬间漫出悲凉,只是一霎那便又归于平静,开口的声音清冷又含着几分沙哑。 “快走!别让我下一刻的反悔。” 他说完便闭了眼不去再看结果,可依然清楚地听见了决绝的关门声,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 江沅径只朝船舱深处走去,侧首透窗朝外望去,眼见着外头的风浪趋于平静,于是便长舒一口气。 小船由于无人看守,江沅轻易得到。也许是得到了赵凌煜的命令,先人们无一人阻拦、为难她。 船舶也正停在海中央,正等着她抛了小船离开。 随身携带了一些饮用水和干粮,除此之外,江沅只剩下了一身善凫水的本领了。 由于进出避尘珠都要穿过风浪结界,之前在巨型船舶上感触不深,可望着远处的海面凭空浮着一团混天浓雾,江沅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发颤的。 裴寂!你可千万等着我,别让那南海的妖女骗了一切! 江沅正坐在小船上卖力地朝那团浓雾滑去,她不知道的是,那甲板上此刻却站满了人皆朝她望来。 赵凌煜目光森森在最后盯着这些“看热闹”的人,而后侧首招呼暗卫近身吩咐,肃寒之音让听者惊了几分。 因为主子很久没有再发号如此狠毒的指令了。 “等到船一靠岸,赐他每人一颗截舌丸,便放了这些人归家罢。” . 起先的海面一片平静无波,江沅荡着小舟还算省力。可她没有放松警惕,知道前方即将穿过结界,那一团浓雾纵卷着海浪旋成百丈高,裹挟着周遭的一切吞没无尽。 眼瞧着自己的小船缓缓靠近,江沅心生踟蹰,自小便胆小怕事,危险的事更是一概避之,而今… “裴寂!这一次算是你欠我的!” 江沅闭着眼大声叫喊着裴寂的名字,心下一横顺流朝着风浪漩涡迎上去。 瞬间海水倾泻涌动,万里海水忽变狼藉,猎猎扶摇呼啸而至,天地间瞬间颠倒!江沅死死趴在小船上任凭海水狠力地砸在自己身上,几欲不济而差点松手。 “啊!裴寂!来救我!” 一个大浪掀翻小船,拍晕了江沅,少女终是脱力,摇摇朝海底坠去… 纵情天威、无尽漩涡卷浪,浩浩荡荡、依旧一路狂啸。 江沅觉得自己大抵是要死了,那波涛汹涌的恶意全全包围,卷走了自己的呼吸。 这一次没有鲛人来救自己,没有生存空间,只剩下一点点被消磨殆尽… 少女无力地垂手,任凭暗涌扯着自己浊荡… 也罢…没有人能与命运抗争! 何况是低贱的不鲛人呢,老天更不喜。 裴寂…你说…是吗? 第68章 无尽 江沅失去意识, 沉入东海,即将坠至潮底。 倏的…素腕上的蓝色手串极烈抖动、猛然迸出一道亮蓝光圈,将主人完全包裹其中,缓缓托着她朝海面升去。 潮汐有节奏地拍打着海岸, “唰啦啦…”一浪接着一浪冲刷着江沅的身体。 “好冷…” 少女趴在沙滩上, 浑身湿透的衫吸饱水, 裹着海水的寒,服帖地熨在每寸肌肤,刺骨的冻让江沅幽幽转醒。 迷朦的双眼吃力地环顾四周, 依旧是熟悉的港口,却没了刚来时夹道欢迎、人声鼎沸之势。取而代之的是海平面吝啬地遮了最后一道光、暮色昏暗的港口孤寂一片。 避尘珠的夜亦是转了凄凉。 江沅梦在其中仍未全醒,至今不知自己如何能从结界中脱生。但不管怎样,就当是老天不忍, 又复得其眷顾, 将那绑于自己和裴寂的红绳,更加系得紧了些。 思及此,江沅有些苍白的脸转了几分常色,僵硬的表情又软了几分, 虽然面上不会笑, 但心里早是欢愉一片。 她撑着肘,艰难起身。步履维艰、摇摇欲坠, 勉强地拖着步子朝她那心心念念的地方走去。 由于长时间与海浪抗争、又未进水和食物,江沅身体极度虚弱, 体力消耗殆尽, 鹿眼瞪大, 却已然看不清去路,蒙黑失向。但她凭借着那股勇猛的追劲, 勉力朝前,终于近到了清风居。 也不知最近的清风居为何守备如此松懈,江沅进了院门又熟门熟路地猫腰躲到了他的窗下,却仍没有半分人影前来拿她。 江沅靠在窗阶下喘着粗气,从今日跳船再到入暮走到他身边,这其中的路途磨难,几乎耗尽了她毕身的精力。 可这些到底值不值得呢? 终是缓了心境,她转身慢慢抻头朝内巡去,但见屋内一双人,暧昧靠近。 男人从后环住美娇娘,握住她柔弱执笔的纤手,一笔一画教了她在刺目的红绸喜纸上,写着他们的往后余生、诚邀宾客见证。 江沅看着眼前的美好场景,撕了心,痛到无法呼吸,痛得鹿眼弯弯,眸中作冷,却压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眼中的光亮一瞬间地湮灭。半晌…江沅失力地滑坐在地,嘴中呢喃。 “是我来迟了吗?” . 又冷又饿的江沅此时无处可去,鲛人岛上又应景地暴雨倾盆,风中夹着豆大雨点,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砸在脸上生疼,可这些疼仍旧不抵心痛的万分之一。 任凭衫湿阴干又湿得彻底,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抽走少女身上的温度。江沅实在撑不住,步子不知不觉地迈进云栖阁,她径直朝那一间明亮的屋房走去。 “绿萼…” 江沅也不知当时是如何想法,她竟然想去找那绿衣丫头求救。许是几天相处的交心,许是自信得认为她不会拆穿自己,并且会施以援手,江沅决定赌一把! 下一刻,温暖的房,门缓缓地从内拉开。 “云芊?” 绿萼一瞬间错愕被满脸心疼取代,她赶忙扶江沅进屋,又匆忙补充道。 “对了,你不是云芊,其实你叫江沅对不对?” 江沅闻言惊诧万分,由于求生本能的驱使,她居然忘记了使用易容幻术,此刻正生了一张原生的陌生的面孔与绿萼相对。 “你…你是如何得知我的。” 江沅心虚地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 绿萼仔细地端着她半晌,却另起话头,含笑道。 “没想到你的真面目也是美艳绝伦、班班入画。” 江沅被绿萼夸得更是愧意满满,自己如此欺骗她,她怎能瞬间坦然接受、并不计前嫌地与她赛蜜似的赞美。 然而绿萼的下一句便替江沅解了惑。 “你定是很好奇,为何面对如此陌生的一张脸,冒充我姐妹,我却未有半点惊诧。” 江沅抬头望向她,眸中全是期盼真相的渴望。 “因为…东海皇子裴寂曾经来我这,找过你!” 此话一出,又再次惊得江沅无法动弹,有如石化一般,僵硬地立在那里。 “裴寂…曾来…你这,找过我?” 江沅努力压着翻涌的酸涩,勉强吐着字、重复地问道。 绿萼却如早预料到江沅会有这般神色,倒也不紧张、惊讶。她看向她、只踟蹰了半晌,依旧淡淡地说句。 “嗯,皇子全部都告诉我了。” “所以…你知道我是沽国的皇…” 江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见绿萼立刻变了颜色,一抹惊讶之色爬上了脸。只能为避免暴露身份惹了麻烦,最后将“太后”二字吞回肚中。 绿萼似乎听到江沅自爆未完,并不死心,依旧没有说话,杏眼瞧上她,满是好奇。 “所以…我是沽国的皇城…百姓。” 江沅眸光流转,立刻改口道,见绿萼不再追问,也是松了一口气。 绿萼拉着江沅进内洗漱,换了身干净衣服,一边替她梳头一边温声娓娓道。 “之前几日,其实我便察觉云芊你有些不对劲,但未知全面,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你走那日,东海皇子敲错了门,我才知晓原来你与他早在沽国有一段情。” 江沅听到自己的惊心过往能从一个小丫鬟嘴里如此平静地说出来,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扭捏腰臀,继而撇嘴道。 “所以…绿萼,你会讨厌我吗?” 屋内只留有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微爆破声,半晌都不闻人语。 江沅望向铜镜中的绿萼,严肃且专心地摆弄自己的发,并不打算开口回应。 “真的云芊没有死,她只是被送回了南海…” “嗯,我知道。” 绿萼打断了江沅的解释,又是好一会沉默。 “东海皇子威胁我不要多言,所以…江沅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绿萼平静地说道,没再抬眼看镜中的江沅,失落且歉疚地垂眸,弥补之情不知从何做起。 “想必今晚你应是看到了鲛姬?” “嗯。” “想要放弃吗?” 江沅摇头。 “那好…我可以帮你。” 绿萼说得云淡风轻,但话语中的分量足以让江沅刮目。此时,铜镜中的两位少女目光相对,是一丝不苟的诚恳。 . “此透明无味的水晶泥,唤作无尽砂。” 第69节 绿萼坐在江沅对面,取出一罐透明的胶质,剜出一些涂在江沅的脸上,又耐心与她解释道。 “无色无味的质地,涂抹在脸上,只要你脑中想出那人的形象,你便可以轻易成为她。” 江沅讶诧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绿萼涂过的眉眼,转瞬变成了另外一副陌生模样。 “真的好神奇。” 陌生的少女不禁低声惊呼。 “而且这无尽砂只要涂上,哪怕灵力再高的鲛人都看不出破绽,相当于易容术的进阶版本。” 江沅满意地望着自己那张又美艳又陌生的脸,不停地赞叹道。 “绿萼你哪里得来这么好的宝贝!看起来真的毫无破绽!” “其实在南海,我的家族便擅使易容,区区雕虫没甚炫耀。” 待整张脸涂抹完毕,绿衣丫头依旧平静地且在外人看来是自豪地说道。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非真的云芊?” 江沅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突然开口试探地问道。 绿萼手中一顿,看向江沅,佻眉抿笑,不置可否。 江沅:“…” . 绿萼将那罐“无尽砂”送给了江沅,嘱咐她每三天要再涂抹一次,否则便会现了原型。 是月上中天,周围静悄悄的黑漆一片,江沅蹑脚地走回自己的那件柴房,打算好好休息一晚。 绿萼又与她补充了许多云芊的生活习性,让外人几乎看不出破绽,哪怕是裴寂或许都以为是真的云芊回来了。 她没有问绿萼为何要帮她,自己也没有向她挑明鲛姬的秘密。有些事开始着手了,彼此便会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需要完成,互不影响。 比如,江沅从那本南海名事录里得知,绿萼的姐姐其实是在鲛姬手下做事,并且无故失踪的,至今未得下落。 再比如,在绿萼的房中,江沅也曾看到了类似“焕莹”的锦盒…. 第二日,玉光殿又要举行盛大的宴会,来迎接南海鲛姬成亲前最后一次的到访。 此次来访人数又是上一次的数倍,有些人被安排住进了东海别苑,其相距遥远,非坐马车也需半天。 所以宾客多了,自然需要侍奉的丫鬟也是加倍的。 江沅与绿萼由于就近方便,也被召入宫中差遣,这回可算是遂了意。 原本打算找机会收集鲛姬与那南宫珩私会的证据,可苦于自己没办法同时接近二人,今晚的筵席可真是给了江沅一个好时机。 她报名主动要求服侍南宫珩吃酒,绿萼则陪在鲛姬身边。 至于裴寂…江沅乜着那双眸波流转的桃花眼,与人换盏谈笑间,自成一派风流。 可今晚她并不打算与他纠缠。 夜歌隔水寥寥,鲛人贵族之间一酬一酢皆为风雅,江沅心不在焉地为南宫珩斟酒,眼神却时不时飘向裴寂身边。 克制!再克制! 江沅心中默念,不去再想裴寂,哪知不小心将白荷花露洒在了酒案上,溅了南宫珩一身。 “云芊!若是这点小事都不情愿做,本官看你还是早日回南海吧。” 南宫珩今日不知怎的,提了嗓音训斥江沅,好似故意一般,吸了全场的目光过来… 第69章 诱目 江沅被南宫珩这么一呵斥, 吓得立刻跪倒在地,垂着头小心地拿着绢帕替他擦拭衣袍。 可于事无补,宴会厅的一众目光皆朝这望来,南宫仍然不解气地朝着江沅继续严刻诘问。 “之前在南海没给你立过规矩吗?毛手毛脚地, 将来如何服侍于鲛姬?” 说完一把扯过袍角, 转身端坐于案前, 厉声冷言道。 “我这不需要你在旁伺候了。你且下去罢,到那伙房去锻炼一阵,先从最基本的做起。” 江沅一听要把自己派去厨房帮忙, 就顿觉头大。对于吃她是有天分的,但对于如何去做吃的,她有如未开化般是笨手如爪。 自小她就怕做菜,若母亲出海捕鲛几天不归, 留有饭菜还能勉强度日。倘若自己做, 那就真如猪糠;于是靠着邻居接济过活,不然就只能出去要饭了。 再者…一旦自己去了后厨,恐再与裴寂有交集,鲛姬的把柄更是无从抓住! “南宫大人请息怒, 还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江沅细声惊慌道, 忙拽着南宫的衣袖,眸中闪烁后悔、言辞恳求。 一时间殿内居然歌舞都停了, 江沅心虚地看着南宫,求他给个痛快。要再这么僵持下去, 自己怕是只能要挖地遁走了。 “这不是南海的事礼的婢女云芊吗?” 一阵凉薄的富有磁性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从对面传来, 江沅不用看, 也知道这熟悉的声出自何处。 “予卿皇子,臣多有歉疚, 斥责婢女之声拂扫了各位的雅兴,珩自罚三杯。” 南宫珩没有接话,居然避重就轻地自罚了酒,这是整哪出?江沅仍旧垂头跪着呐。 尴尬的氛围又被南宫的轻松揭过,群臣又是接着品酒、接着赏舞,共享酒宴的喧乐,陶醉其中。 唯有江沅绷着脸,不敢动弹、格格不入。 果然,熟悉的嗓音再次穿过嘈杂,温润响起。 “南宫大人,今宵酒酣耳热、歌吟笑乎、好不快哉!岂让一婢女跪在一旁煞了风景。大人若是嫌了眼,不若让她来裴某身边伺候吧。” 江沅微微抬手,终是忍不住朝他望去。 一身黑衣、金龙点缀,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阴柔俊美。青玉缎带、头上精致藤蔓花纹金冠,一手持酒、一手执扇,面如白玉、斜靠在簟,薄唇勾笑、放荡不羁,那双桃花眼俏着带魅,烟波流转间闪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南宫珩摸着微须似在沉酌,又似松口气就在等裴寂的这句话。好过一瞬,礼官南宫抬眸朝江沅望来,玩味地挑眉笑了笑。 “好…既然皇子开口,珩怎有不应的道理。云芊,你且去罢。记住!万不可添乱,若冲撞了皇子还有…鲛姬…此等罪责可不再是罚你去帮厨那么简单了。” 江沅其实并不愿意去裴寂那里侍奉,虽然说他不会识破“无尽砂”的幻术,但对上他那眸瞳的一瞬,深幽灼灼、裹着审视,定是对自己起了疑。 没法…江沅款款拖着脚步,执着托盘,埋头缩颈,弓身朝对面走去。 “皇子…” 江沅走近裴寂,福身行礼,并执酒壶将花露填满他的酒盅。 裴寂此时将将与旁人起了话头,见江沅替自己斟酒,便断了话茬,侧身支额专心看着她,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此番不是烈酒了?” 江沅执壶的手蹲在空中,转头看他,但见他勾了勾唇,眉眼多了几分玩味的笑。 “云芊不懂,还请皇子明示。” 显然这一次江沅并不想暴露身份,故装傻充愣道,眨巴杏眼,困惑回道。 他哂笑,目光远处一瞥,微眯眼。而后折腿搭手,把玩手中的酒杯,嘴角又漾出丝丝缕缕笑意。 “无妨,往后跟着我,自然便会慢慢懂了。” 鲛姬坐在一旁听闻裴寂的言语,也是柳叶眼微嗔,不满地睨了江沅一眼,才道。 “予卿哥哥,此丫鬟我并未将她纳入陪嫁之列,如今怎生的越过我,想要直接收了她?” 强烈的醋酸味瞬间充盈此间。今晚本不欲与他俩纠缠,虽然不愿看到云蓁蓁缠着裴寂,可江沅仍然忍下来,想着默默后退,悄悄抽离这场骂战。 哪知却又被眼尖的裴寂捉住,不管鲛姬此时的忿然作色,依旧轻飘飘地问了句。 “云芊哪里去?” 裴寂依旧歪坐一边,宽大的黑色衣袖滚边暗金,随着主人的斜动,折出墨色的鎏金挥舞,多为贵气。加之他悠然散漫地转过头来,半晌,朝她牵唇,魅惑众生。 “鲛姬不过与我玩笑两句,你莫当真。这几日都要与你商量成婚的细节摆弄,你若是离开了,鲛姬不过几日也要回南海待嫁,我倒是找谁成婚去。” 这一语双关地调侃,令江沅很是不适,虽然她很想与裴寂互撩,互诉衷肠,但此刻还不是时候,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江沅没有搭理裴寂,转而跪向云蓁蓁,毕恭毕敬地开口道。 “鲛姬,奴婢亦无意于陪嫁丫鬟,还待得出宫年纪放奴婢归家。” 江沅:不愿与你分享,不肯与裴寂作小了。其后谎话随意编纂。 鲛姬举杯在侧,眸光流转、不置可否。 “奴婢这几日待在东海,整日与绿萼随海采挖牡蛎,南宫大人为监工、亦可以为证。” 江沅特地强调了南宫二字,而后偷瞄她的反应,不过令她失望了,鲛姬面色平淡,又垂首安静地舀汤代水。 不应该啊!那封信的字迹应该就是南宫珩的没错,后面的事江沅不敢再想,若真是将信交给她,不知道她还会作何反应。 “嗯…这阵子你与绿萼有功了。等回了南海,定会有赏。” 鲛姬依然面无表情,好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江沅心下忐忑不知这一次试探是否引起云蓁蓁的怀疑,索性打算告退。 江沅小心伺候、不声不响地退到大颠角落,然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从那压抑的大殿内逃出,江沅心情松快下来,找个由头打算先行遁走。 刚一转弯正往后门跨去,又被叫住了。 “江沅…” 这一熟悉的声音吓得江沅不敢回头,只心虚了一瞬,就当没听见,又抬脚朝前走去。 今夜,夜色深浅明定,玉光殿的后花园一片寂静,偶闻几声虫鸣,还有…一阵衣摆的嗦嗦声。 还没走出一步,江沅面前便拦了一座人墙,没看前路,顶头撞上了高大健硕的肩。 “嘶…”江沅轻声叫唤,眯着眼睛看清来人,一袭玄衣隐没于夜色,只勉强辨认出一抹坚毅的下颚、还有那眸光流转的风流眼。 “见过皇子。” 江沅依着规矩福身拜见,而后绕过他继续朝前。 “江沅!” 第70节 裴寂又叫住了她。 “皇子莫不是认错人了罢,奴婢名唤云芊!” 江沅耐着性子解释,想着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今晚也万不能让他先识破了去。 裴寂近她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花园的灯火昏暗不清,他也只能歪头破了男女大防的安全距离,凑近看她。 “皇子自重!” 裴寂压身过来时,江沅感觉自己的心似得了感应一般跳得兴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脸上的面具有轻微的绷裂… 江沅用手臂撑开与他的距离,偏头不让裴寂仔细看个全。 尤记得绿萼千万叮嘱。 “切记不可动心,心不动、面不坏。江沅,若你的心都不设防,还能指望这‘无尽砂’能帮你隐藏得更深吗?” 思及此,江沅快速转身,又松了口气,半天平复了心情,方才说道。 “皇子,请不要再拿奴婢打趣。否则,鲛姬见着又要误会了。”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江沅亦是不敢回头看。 一阵风刮过,夜凉如水的花园此刻有写冻人骨,江沅抱臂侧头对着身后人说。 “皇子,更深露重,还请回吧。” … “云芊!” 裴寂这次识趣地叫住了她,又三两步与她并肩,他低头看她,幽眸比这夜色还要寒凉,倏的轻笑一声。 “你这丫鬟着实有趣,前些日子与我商讨成亲事宜,古灵精怪、妙语连珠。如今怎的对我如此生分了,像是…换了个人。” 江沅知道裴寂对自己依旧没放下疑心,而为今也只能装傻糊弄过去再说。 “之前确实是奴婢逾矩了。鲛姬为此事已经对奴婢多有敲打,还请皇子今后不要再提及奴婢先前不着调的作风了。” 说完,江沅低着头快步朝前与裴寂拉开了两步距离,可身后的人似乎铁了心要跟她。 她快他也快,她缓他亦是缓,这一路穿过花园走走停停,比那跋山涉水的险滩还要心累,江沅摸不清裴寂到底想要做什么。 终于快要到云栖阁了,裴寂跟着江沅跨步走近,江沅气急想要转身阻拦他再进,不料后退未有察觉,脚踩空一个台阶,整个人朝后倒去。 “啊!” 江沅本能伸手拽住裴寂的衣襟,也不知道今日的鲛人怎的异常柔弱无力。居然就这样被江沅轻轻一拉,二人双双朝一旁的草地滚去… 第70章 试探 江沅被裴寂抱在怀中, 一手揽腰、一手护头,滚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 夜晚露水冰凝颗颗吸附在草根上,随着璧人碾压,分分往薄衫里钻, 江沅躺在厚实的草上, 顿时感觉后背氲湿一片, 沁骨的凉惹得少女不觉打了寒噤。 裴寂感受怀中少女冷颤,又勾唇一笑,又将她搂紧了几分。 二人在暗丛草堆里四目相视, 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哪知距离他俩十步之遥的小径处,隐约传来莺莺嬉笑, 一高一低两个女声由远及近地经过。 对面的俊脸突然放大, 又将自己压向她,二人瞬间呼吸交闻。 “你…!” 江沅刚要开口推拒,裴寂却更快一步用拇指覆在她的唇上,薄唇微侧在她耳畔, 沙哑的蛊惑。 “别说话…好吗?” 江沅眨巴鹿眼表示赞同, 他裴寂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更是不想, 只是方才那情急之下的反应做不得数。 但是…如此这般与他贴得也…太过亲密! 气氛停滞了一刻,下一瞬, 对面滚烫的气息铺面而来, 江沅又一次沦陷了。 一直有力的手掌扣住她的脑后, 将她紧紧压制,所有的挣扎和抗拒都是徒劳。 缓缓的, 缓缓的,裴寂低头想要找寻那娇软的唇瓣,就在轻触间,少女撇过头去,那冰凉的唇只扫过滑腻的脸颊,停留在她的耳边。 江沅羞得满脸通红,随即又真切地感受到脸上的假面,正在分分绷裂,她吓得不行,赶忙推开身上的人,连滚带爬地起身,与他抽出一丈的距离来。 “多谢皇子相救。” 此暧昧的气氛再多待一刻对自己来说都是煎熬,江沅道完谢便转身离去,倘若再与他窃窃相亲,面上的无尽砂怕是要碎了一地。 身后的脚步声倒没有停歇,亦随着少女亦步亦趋。 这回江沅真是恼了,她摸了摸快绷裂的面,努力平复心情,捂住嘴尽量遮了遮,瞪着杏眼,厉声道。 “皇子请留步,难道奴婢之前解释地还不够清楚吗?再往前走便是奴婢的住处了,皇子若再往前走,恐有降身份吧?” 裴寂闻言,眸色微深,却忽然笑了起来。漾出的弧度却不达眼底,带着些许玩味地调侃,而后又假意地正经起来。 “云芊妹妹怕是误会了,我并未跟着你打算去你住处。这夜色微凉,我只是去往鲛姬的蓁蓁阙替她拿避风的氅衣而已,碰巧的与你顺路。” 说完又忽的挑眉,下一句的鲛人语低吟、丝丝扣着蛊惑。 “几日不见,又怎变得如此霸道了,嗯?” 江沅:… . 后面几日江沅几乎都躲着裴寂,在想出如何揭穿鲛姬谎言的期间,她都尽量不出门,言多必失、做多错多,这道理是懂的。 可耐不住裴寂不死心的几次找茬,不是差人通报唤她去试穿喜服,借口是她与鲛姬身材相像,可云蓁蓁如今身子越发沉重受不得劳累穿戴。 江沅套着一身云锦描金勾勒五彩花草纹样天香绢直领对襟蜀纱嫁衣,外罩极柔极薄的绯色鲛绡纱,缀着米粒儿似的南海珍珠喜帕遮了娇俏容颜,拦腰束以流云纱苏绣凤凰腰带,掐出玲珑巧枝的身材。 一旁的鲛人皇子见到佳人遗世独立,桃花眼便也看直了去,连说了三声,妙! 正当江沅好不容易替鲛姬选定了一套喜服,翌日,裴寂又找来让她去挑选聘礼! “皇子!究竟是谁要和您成亲?挑选聘礼,我们鲛姬应该是能自己参与选一选的。” 江沅竟自觉带入丫鬟的思维,实在忍不了这鲛人约自己的理由一次比一次牵强,终于决定大胆甩脸怒怼一次。 裴寂将一串金珠串套在江沅手腕上左右翻看,面对成箱的珠宝珊瑚,莹莹光亮、宝气熠熠,晃得人眼昏,嘴也甜。 “你常年服侍鲛姬在侧,对她的习性也甚是了解,此等小事就不必麻烦她了,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江沅幸得出门之前多涂了些“无尽砂”,虽然说无尽随人的心境变换,但面对“甜言蜜语”多少还是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亦是给自己增强了底气。 于是她抽回手,将那黄珍珠随意扔回描金木漆锦盒中,又睨着裴寂,无端地更是有恃无恐。 “那奴婢…若是绝对这些恐都不合了鲛姬的心意呢?” “那便换了。” 对面的人不假思索,眼神直勾勾地瞧着江沅,轻飘飘地应了句。 “那若这些…成婚仪式鲛姬都不满意呢?” “也重新换了再请礼官编排。” “倘若我说…我不愿意嫁了呢?” 江沅见不管自己不管如何呛声,对面永远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情急之下也来不及转换人称,就样直白地问了出去。 哪知对面的裴寂明明知道江沅的表意,却仍然心甘情愿地会错意。 “这…可不能由得你。因为,我早想娶了你。” 他的鼻吸凑近江沅的耳畔,说着暧昧的鲛人语,声音低沉醇厚似表白,传进耳中、勾起脖颈一阵战栗。 正当江沅被羞得手足无措之时,鲛姬意外地出现了清风居,解救江沅于裴寂的“温柔蜜语乡”。 “予卿哥哥,我是否来迟?那些聘礼随意些就好,不肖于我特地来看的。” 裴寂听到云蓁蓁的声音,立刻放开江沅,眼神惊诧了一瞬,又旋即恢复平静。 无奈地又听见鲛姬在叫自己,只得不甘地瞪了一眼江沅,却又仰头叹气,整理了情绪跨步朝外接待。 江沅则翻着后窗,从幽径小道遁走。 心中自鸣得意,早知道去邀了云蓁蓁便能轻松甩开裴寂,之前怎没想起来用呢。 其实,这也只是江沅这般安慰自己的话语,试想谁愿意将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让人?心到底痛不痛,只有自己知道。 江沅痛苦地有些想笑,眼是缠着无尽的悲伤、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如此诡异又矛盾的表情,竟能在一张娇靥上同时出现,或许,只有捕鲛人可以做到。 不巧这诡异的面容竟然被绿萼瞧见。 此时的绿衣丫鬟表情竟然比江沅的还要精彩。 只见她先是一愣,而后秀眉微蹙了几分,眼睫低垂轻颤,半晌抬起头又接着展笑。 “江沅…你…是捕鲛人?” 绿萼正从外采摘牡蛎回来,便瞧见了江沅又悲又喜的表情,更是大胆地猜测。 由于心虚,江沅转头就跑,没想到却被这丫头手快拉回,一直拽到自己的房间,而后朝外张望了番,这才当心地掩了门,与她坐下。 江沅此时忐忑不安,她没想到自己会在绿萼面前连续自曝,就连编纂理由的时间都没有。 “你…不害怕我吗?” 娇小的声带着试探问。 “不怕,不就是捕鲛人么,为何要怕?” 小丫头,好胆识!但莫不是要搞请君入瓮的那一套就坏了。 “哦?嘴上说着不怕,然后转眼的功夫就要将我叫给长老,而后放火烧死?” 江沅决定先下手为强,堵了别人的话语,让别人无话可说,不敢作为。 绿萼闻言,却也缓缓摇头。 “不会…肯定不会。因为…我母亲就是捕鲛人!” 第71节 这回换江沅震惊了,她一激动变回了本相,又急切地发问。 “可你是只鲛,这不应该啊!难道你的父亲是…” 江沅惊讶地吞了那两个字,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瞧着绿萼,很快对面给了答案。 只见绿萼杏眼对上了她的鹿眸,肯定地点了点头。 江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她颤着声,话语到嘴边却又害怕地咽了回去,如此辗转了几回,终于捱到绿萼开口。 “所以…你是想问我的父母后来在一起怎样了?” 见江沅不答话,绿萼缓缓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父母是因一场捕鲛活动上认识的。过程你应该能猜得到,正如…你与裴寂皇子一样。” 绿萼眼神失焦地望着一旁,似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她玉容带笑,喃喃低语,不似说于任何一人听。 江沅喉咙发紧,紧张时情绪激增,她绞着手指,想听却又不敢听。 “我母亲生性善良,虽为捕鲛人,但从未捕过鲛,甚至被族人威胁要被赶出族类。我父亲是她捕过的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鲛…” “那他们现在怎样?过得幸福吗?” 江沅勉力地吞咽了下,忙不迭地追问道。 绿萼没有再答,只是敛眸垂首,杏子眼倒映着水色,却有黯然闪过。 再抬起时,亦是露出清清淡淡的笑。 “容我先卖个关子,我母亲现居住幽谷岛,若你日后有机会,可找她亲自问个明白。” 绿萼说着又将手伸进怀里,皱眉的一瞬,掏出指甲大小的绿色鳞片,耀着碧波粼粼。 “我母亲只要见到这,定会对你无甚保留。” 绿萼将那绿鳞放到江沅手中,淡然地笑了。 “这是…你们鲛人最宝贵的心头鳞。” 江沅赶忙推拒道。 绿萼摇头苦笑、坚决不收回,好似做好了准备将鳞片又强塞给江沅。 “我…可能也不需要它了。” … “绿萼…你…” 第71章 伺机 回到了自己的“柴房”, 江沅始终想不明白绿萼究竟是何意图,自收了那绿鳞,再问缘由,那绿衣丫头始终摇头, 不肯再透露半言。 无法…江沅只得暂时收起, 替她保存起来。找来一只用旧了的木簪, 经过再造、打磨、那片绿鳞严丝合缝地嵌在里,又让这旧簪焕新颜。 江沅将它钗进发髻里,对着铜镜左右照耀番, 红颜绿鬓、光可鉴人,继而又施施然跟着绿萼去海滩忙碌了。 经过这几日的接触,江沅愈发觉得绿萼是可交心之人,可是, 揭穿鲛姬怀孕的事依然毫无进展。 “江沅, 怎看你这几日唉声叹气的?” 绿衣丫鬟见江沅挖牡蛎无甚干劲,还是忍不住地问她。 江沅挥着小铲,有气无力地捣着礁石,垂头轻叹。 “绿萼, 你帮我那么多, 就不好奇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吗?” “好奇啊,可是你会同我说吗?” 绿萼闻言倒也是直肠子的爽快不藏话。 “可我还未同你说过此番我再度折回的目的, 你倒还愿意帮我易容,替我隐瞒。” 江沅抬头侧望, 觉得这些话矫情, 但还是认真地说出来。 “我知晓你心仪裴寂皇子, 就拿你愿意与我交换住所,自己委屈住那柴房, 所以我也甘心帮你挽回他。” 绿萼扯了唇角,杏子眼濛濛亮,目光与她对上,语调爽朗地解释。 江沅闻言心中一怔,蓦然又生一股苦涩涌上喉间。 “可都住了几日,也依然遍寻无法,眼瞧着他即将成亲,感觉我与裴寂好似渐行渐远。” 绿萼突然靠近,手紧握于江沅,有些神秘又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 “江沅…你是不是想要拆穿鲛姬怀孕真相?” 望着绿萼双眸坦白清澈,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少女,那豪不遮掩的真情猛然击得江沅有些羞愧地缩脖撇头。 半晌…却又下决心般回眸与她对上,心下一横,决绝点头。 . 果然有了绿萼的帮衬,江沅觉得如有天助。正当自己苦于没有机会下手,绿萼的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 “过两日,东海的玉光殿要为鲛姬演一场鲛人吟唱的咏叹宴,我们可以在其中见缝插针。” 绿萼拉过江沅,闻声在她耳畔谋划,如此…这般… 这一晚的宴会非正式,择一处凉亭、流杯曲沼。每过上弦月,鲛人自来有观赏咏叹宴的喜好,听着那上台表演的鲛人时而低吟浅唱、时而高遏行云,鼓吹喧阗之际,唯有六马仰秣。 此时的鲛姬一身藕色香云纱、外罩五彩鲛绡,琉璃灯下隐约藏有七彩流光,明耀生辉。 但见她正端坐在水晶珠帘之后,睫羽微阖,仰首、露出优雅的尖细下颌,沉浸听曲、偶有叩指应着节拍,自有一番赏心悦耳的惬意。 江沅从旁伺候,一边为她扇扇、一边手中紧握纸条,心怀忐忑、想着究竟要不要将它悄悄递给鲛姬。 这张纸条是绿萼模仿了南宫珩的笔迹写下的相邀笺,内容是以南宫的口吻去约见云蓁蓁今晚于音识楼相见。 江沅不知道今晚的决定是否正确:若鲛姬看了这封信,不动声色地赴约,那么此事便可进一步有解。 倘若是自己误会了,那云蓁蓁压根就与南宫珩从未有二心,自己在锦盒里见到的纸条只不过是南宫对自己设计而已。如是这般结果,自己定不会有好结果,鲛姬盛怒之下甚至会牵累绿萼受罚。 江沅此时内心纠结不已,此时的绿萼应是假借鲛姬的口谕邀南宫前去了识音楼。 自己到现在还再犹豫,两种对立的结果让她举棋不定,手中攥着的纸条早已被手汗腌渍地软趴成团… 却只听对面传来一声咳嗽,定睛一看,原是绿萼已从南宫那回来了。江沅没法,只得心一横,牙一咬,将那纸条不动声色地丢在了鲛姬正喝彩拍手的掌心。 做戏全套,江沅随即弯腰又在她耳边轻生说道。 “南宫大人早已在那等候多时了。” 话音刚落,果然正如预料一般。 云蓁蓁先是疑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团,而后又似初醒般紧握着藏于身后。听见江沅在侧耳语,未有大动作,只是顺着识音楼的方向瞥了一瞬,忽而眸光一亮,继而敛眸微微颌首。 瞧见鲛姬的反应,江沅长舒口气,今晚她赌对了。 但江沅此刻依旧不得闲,因为今晚的攒局,还差一位重要的人物的登场。 那就是东海皇子、南海鲛姬的未婚夫,裴寂。 由于男女不同席,江沅抻头到处找寻裴寂的身影,只见对面的男宾笙歌鼎沸、弄盏传杯,与女眷这边安静听曲截然不同,好一个遗簪堕珥。 但这其中却并未寻见那颀长身影、想象他曳着扇,与人打趣遮了半醉醒桃花眼… 江沅摇头止住了幻想,回归正题,使了眼色让绿萼接替自己服侍鲛姬,自己则打算闷声退了,去另一头暗暗找寻裴寂。 好戏正要上演,缺了观众倒是遗憾。 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错觉,正当江沅经过绿萼身边,却见这丫鬟不同与往日信心、成竹在胸,而是蹙眉望着自己,檀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江沅亦是迟了脚步,正要打招呼的间隙。绿萼被鲛姬唤走了… 果然,今晚的事件揭晓、刻不容缓。 江沅也来不及去深究刚才绿萼那一眼的复杂情绪,长舒口气,问了一旁的鲛人小厮,径直朝清风居走去。 原来今晚裴寂并未参加咏叹宴,而是居屋批阅奏折。今日东海的格局并不稳定,南边的倭族据说再度来犯东海界,虎视眈眈、大有伺机而动之嫌。 听那鲛人小厮一通说,江沅礼貌打断了几次才得以脱身继续朝前走去。因为要赶时间,所以只能钻树林、抄小道,一路上要说“披荆斩棘”亦是不过分。 行将至过半,江沅遥见清风居灯火通明,心中隐隐生了期盼:想着今晚一切都要将结束,自己的未来确定是要与裴寂一起改写。 思及此,江沅更是激动地从鹅卵石的台阶飞跳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落地真实,而是眼前快速闪出一抹黑影,截住跃在空中的自己,抱了个满怀。 男人长臂环娇,一手扶肩、一手揽腰,脚尖轻踏了几处草木,一个旋转,抱着江沅缓缓落在湖心庭边的九曲桥上。 江沅被裹挟着一阵眩晕,待得踏实踩地,这才仰头看清来人。 波光粼粼的水面回映着宫灯,余辉照在他那清隽的侧颜,立体恍如神祇。修长刚劲的双眉刀裁般英挺,眉下是深邃的墨瞳,光影流转间,那眸色也温润了起来。 “赵凌煜?你怎么在这?” 话一出口,江沅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正易了容呢,于是惊慌地转过身去,都着双手朝脸上胡乱抹去。 忽听身后低声轻笑。 “别掩饰了,脸上的易容术早就掉了干净。” 许是刚才心情激动,“无尽砂”早已抛消失殆尽。 无奈…江沅只好回过身,望着此时的“阎王”正低头似笑非笑地勾唇,那懒散不羁的神态无端出现在鲛人岛这寂静的夜,周遭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怎么!避尘珠是你家吗?那么不欢迎我?” 见到江沅被自己的突然出现吓得鹿眼微瞪,那可爱的模样,赵凌煜不禁又起了逗弄之心。 他挑眉,眼底眸光微转,语气不太正经。 “娘娘今宵为何孤身一人在外?若遇见个些豺狼虎豹,也没一贴心人呵护,怎生凄凉。” 江沅:… 真不想听着“阎王”在这乱扯,江沅胡乱地推手挣出温暖的束缚,忽觉骤凉,于是抱臂睨着他。 “你今晚出现在这也实属诡异。但眼下我也没工夫与你闲扯。就此别过!” 第72节 江沅说着就打算逃跑,可她怎会是赵凌煜的对手,那“阎王”歪头斜靠在石栏边,不怀好意地盯着少女的背影扯嘴笑,心中默念三个数。 长吸一口气,身子轻盈一纵,在空中一个倒翻,双足又稳稳落在江沅面前,衣袂飘然,猎猎作响。 江沅顷刻间收住脚步,与他只留鼻息间的距离。不好仰头指责,只能堵着气瓮声低咒。 “阎王有路不走,偏偏作狗挡道!” 赵凌煜知晓眼前的少女有些恼怒,却依旧眉眼含笑。 “你先别着急着走,我今日来…是想问你讨要那件,你已同意交换于我的…蓝色手串。” 江沅听了更是心中气笑,举起手,露出凝脂般的纤纤素腕。 “你当真就那么着急想要?” 赵凌煜挑眉,不置可否。 “可惜…今夜却不能给你,因为剩下的那一串我还没来得及要回呢。” 江沅说着便绕过他,打算继续朝清风居走去,再晚些耽误,恐怕真赶不上观看大戏上演了。 少女边走边回头,胡编个理由应付道。 “你看我这不正朝那地儿走去,替你要回另外的手串嘛!” 可“玉面阎王”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几个阔步跨上前,拽起江沅的手腕,又用力扯回,近身肆意地上下打量她,语焉不详地问道。 “究竟是去讨要手串…还是去赶着看好戏?” 一瞬间,少女闻言、眼眶微阔,眸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为何这天下事,居然都瞒不过他赵凌煜的眼睛! “我…”江沅无措垂眸,鸦羽般长睫轻覆,眼底留下一片阴影,与这寥寥夜色相融。 这时,一句熟悉的声从背后响起,那沙哑似蛊惑的声线此刻却含着蕴着怒。 “你们俩在做什么?” … 第72章 还钏 江沅闻言, 惶惶推开赵凌煜,小心地朝身后望去。 此时的裴寂正站离自己不到一丈的距离,双唇紧抿,开始渐渐赤红, 阴鹜的目色渗着寒意, 原本清冷的气质倏然变得乖戾起来。 “裴…寂, 你怎么在这里?” 江沅垂着的手反复松攥衣袖,此时没了易容术的伪装,像是被剥光了衣服站在日头下, 尴尬又无措。 裴寂上下打量着少女,江沅此时仍穿着云芊这婢女的服饰,那一抹粉红在烛火的照耀下晕着粉白的光晕,唯此时的黑夜中, 近乎惨白得刺眼。 “呵呵…江沅, 我倒是小瞧了你。这几日,你在我身边装得辛苦,倒是在这姓赵的面前,坦白得殷勤!” 裴寂的脸亦是一半被烛火映得猩红, 一半被暗夜深埋着。那耀着芒星的瞳, 有如鹰隼般凌厉。 “不是…不是这样的!裴寂,你听我说, 遇见他纯属是意外,我是正赶着到你那去的。” 江沅急了, 满脸通红地鹿眸乱飘, 努力组织语言解释, 可费劲却又苍白的话语,裴寂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是被人告知前往识音楼去, 有位故人相邀。可刚去了那,便听见鲛姬云蓁蓁与南宫珩在院中对话。这才恍然,是有人故意设局指引自己来此。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更让他蹙眉握拳、心中的愤怒与释然交替霸占自己的情绪。 “蓁儿,若再不与尔相亲,吾的思疾真真病入骨髓…” “…再言吾儿可还安好?” 是夜黑风高,乌云遮蔽玉盘,裴寂躲在一处假山旁,死死盯着那对偷情男女,袖中的拳头握紧,怒火无处发泄。 其实鲛姬肚中孩子的传闻,自己也早有耳闻,也派人去暗中调查过,然而真相早已不重要了,娶了云蓁蓁或许是自己的责任。 但直到现在,亲眼所见的事实,云蓁蓁与南宫珩的相拥、亲昵,诸如此类、林林种种,就像是一条鞭子,鞭笞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上,所谓的责任、道义,所言真真荒唐至极。 . “裴寂…你要相信我!我与他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一声娇弱无助地恳求也将裴寂的神思拽回,他转头看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江沅攀附在自己肩上的手,扯了一个惨淡的笑。 “信你什么?信你与他合伙对我做局?” 江沅闻言更是满脸困惑,双眸瞪大朝他,口中喃喃。 “我与他…合伙做局?” 说着又疑惑地看向赵凌煜,想要寻求一个解释。 赵凌煜倒也不遑多让,敢做敢当地大方承认,双手抱臂、佻眉耸肩,毫不在意地回道。 “此事江沅不知情,却是我相邀你去了识音楼。” 此时站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江沅终于被说懵了,自己还未去通知裴寂,那赵凌煜怎会得知消息,先了自己一步? 亦或是本就没有通知一说,而是裴寂赌气胡乱编造的? “裴寂,你…真的去那识音楼了?所以…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的什么,难道不是你希望我看见的?” 裴寂倏然大笑了起来,一身白袍宛如谪仙,风吹动宽大衣袂勾勒出颀长的身型,倒退了几步,又似有云团飘前。 江沅看得恍神,那裴寂像要腾云而走,自己如何追随得上。 “江沅,如你愿了,鲛姬与我注定不能成婚了,她肚中的孩儿亦不是我的。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蠢了!” 裴寂浅吟鲛人语,低哑中夹着疯狂的笑,在这般森冷的夜,显得诡异又凄凉。 江沅想要近身安慰。 “别靠近我!” 裴寂冲她低吼,桃花眼盛了怒,透红了眼底。 “你可知与那鲛姬退婚,东海没法体面地收场。正因为你,两海之间不日便要开战!到那时候鲛族各部马革裹尸、血染千里。作为捕鲛人的你,的确做到了为家族兴荣誉啊。” 江沅望着他,痛苦地捂住嘴,她艰难地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却根本无法控制住眼底里蹦出的绝望。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少女摇头哽咽、扯哑了嗓,心揪痛地几近碎掉:两海开战?怎会是这样的结果呢? “裴寂你听我说,我原本就只是想让你知道云蓁蓁她骗了你,再无他意!你可以…委婉地拒婚啊?不会开战,怎么会开战呢?” 江沅又走向前,弓身扯着衣袖,慌里慌张地安慰道。 裴寂再次拂开了她,低头似看向陌生人一般充满着不解。 “你该问问他啊!为何我的父王彼时也出现在识音楼呢?” “什么?东海的鲛皇也在场?” 江沅简直难以置信,她只是想告知裴寂一人,东海的鲛皇裴玄知居然也去了?本是一场情感小纠纷,却因此上升为两海之间的政|治较量。 她收回思绪,转头死死盯着赵凌煜,半晌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 “是你,对不对?” “玉面阎王”今晚出奇地坦白,面对桩桩件件对自己不利的指认,他也照单全收。 依旧抱臂,晃悠悠地走到江到跟前,微弯下腰与她对视,忽地笑了。 “娘娘,赵某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裴玄知若是得知了真相,裴寂可就没有退路了啊。” … “啪!”一声巴掌脆响。 “疯子,你简直是疯子!两海交战对你有何好处?你不好好待在沽国做你的摄政王,偏偏跑来鲛人岛横插一杠子到底算什么事儿?” 江沅彻底怒了,她使出了全身力气扇了赵凌煜一耳光,打过的手堪堪垂下依然麻痹难捱,可她仍然不解气。 反手想要在打过去,这一次却被赵凌煜截在空中。 下一刻,“阎王”癫狂了… “够了!江沅!你觉我是疯子?是!我是疯!可真正令我为之疯狂的罪魁祸首是你啊!是你闯进我的心,然后在那里疯狂践踏蹂|躏,待得支离破碎之势,却丝毫没有半点怜悯地抽身离开!试问,我这里的缺失,你会补吗?” 赵凌煜赤红了双眼,终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内心,张狂地笑着,带着不可抑制的疯狂,仿佛被束缚的恶魔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江沅被吓着了,愣在那里不敢发声,那早已颤抖的全身亦是被透骨寒风吹得毫无知觉。 “你放开她!” 鲛人救世主降临。江沅是被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今晚裴寂注定无法冷眼她的脆弱。 一把搂着江沅入怀,宣誓主权般大手护着后脑,遮蔽了少女的视线,让她无从感知外界,却只能听见令人安慰的心跳声。 “赵凌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虎豹之心,你暗中与倭人勾结,又挑起两海的战事,不论是哪一方,都是你运筹的棋子!” 面对裴寂的句句指责,赵凌煜明显一怔,半眯的着眸子看着他,倒像是斟酌鲛人的话。半晌迷蒙的眼猛然睁开,晃出一抹狠戾的光来。 “唔…那我就不装了啊!裴寂皇子分析地句句在理、事事有据。若真如你之猜想,我不去那倭人族去成为他们的座上宾,又何必孤身前来这鲛人岛来…挨巴掌呢?” 赵凌煜故意拖长了尾音,去瞧那人的反应,果然裴寂的怀中的少女闻言又颤了几颤,更是无措地将自己又贴了裴寂几分。 自然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阎王”的玉面果然又阴冷了几度。 “一派胡言!这世间怕是无人能敌你狡辩的功力,是非黑白,颠倒反掌,皆在你一念之间!所以,避尘珠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裴寂依旧搂着江沅,脸上还挂着没有消退的戾气,慢慢地扭过头,意外地眯起眼。 江沅此时也算头脑恢复点了清明,想着赵凌煜这人就像是甩不掉的膏药,明明有治疗的功效,可揭下它,却会带着撕肉的疼痛。 少女慢慢从裴寂怀中抬起头,又松了怀抱,似下了决心一般,一步一镇定地朝“阎王”走去,湖边忽地起了一阵“妖风”,吹得江沅几欲站不稳,赵凌煜下意识地要去伸手扶,却被她打开来。 “别拿你的卑鄙之手碰我!” 江沅抬眸,眼神光亮忽闪,似有诉不尽的委屈和不甘。她歪着头困惑地看向他,笑得凄惨。 “赵凌煜…究竟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对面的“阎王”显然没有预料江沅此时的决绝,这一次也许真的要逼自己与她做个了断。 第73节 “不是说好的么,用你的两串蓝色手串去交换。所以…江沅,那第二条珠串,你要回来了吗?” 他偏头看过来,眼神比刚才多了几分玩味。 江沅这才恍然,垂眸、素手摩挲手腕,好半晌才转头朝裴寂瞅去。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裴寂也感应地握住手腕,难以置信地诘问。 “沅儿…你…要把这手串…给他?” “裴寂,对不住,这是我与他的交易。他带我来避尘珠,我要将手串赠予他。” 江沅说完,便掐手捏诀,一只手伸向他。被宽袖盖住的刺青微微发亮,顷刻之间、蓝光乍现移动… 两串珠又完好地重新戴回江沅的手。 裴寂的眼中升腾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是恨、是浓重的怨和不敢置信。 第73章 启蛰 云梦钏, 集深海灵气、云梦、灵泽幻化,通体晶莹剔透、内并幽蓝闪烁。捕鲛人得之,有缘号风雪、海浪,以及鲛人… 赵凌煜就这样硬生生地, 一点一点地掰开江沅的手, 将那云梦钏从她手中夺去。 “江沅…此一番前行, 后会有期!待他日江山永驻,也有你的一笔功勋!” “玉面阎王”拿着云梦钏放手中掂了掂,旋即弯眼嗤笑, 将宝物收进怀里。 暮色雾霭沉沉、徒有鸱鸮夜鸣哀嚎。 赵凌煜身形如电,动作迅疾,纵跃如飞,几个落跑便到了湖对岸, 犹如浮光掠影一般, 眨眼消失不见。 . 江沅站在原地未动,眼睫微抖、眸痛空洞,定定地望着远处。似元神出窍般,仿佛自己的心也随着手串的过人, 而莫名空得痛楚。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江沅这才收神转身。 裴寂依旧垂首立在她身后,没有将才的愠怒, 面容平淡得可怕,见少女稍微愣神、却又摇头自嘲。 半晌, 他喉结上下轻滚, 眼角被风卷得猩红, 敛眸、勉力扯了唇角,声音低哑至极。 “都走罢…一切如尔所愿…” 说完便不再看江沅一眼, 转身离去,只留一抹孤寂落寞的背影。 行将半道,那背影忽而挺立、却又昂首阔步,身影消遁于融融月色… . 江沅回到了云栖阁,哪知绿萼早已在门口候她多时。一见她回来,便急匆匆地冲上前去,拉着江沅回屋,边走边发出连贯且未有喘息的三连问。 “事情怎样了?南宫珩去了没有?裴寂皇子知晓真相了吗?” 江沅被问懵了,原本还处于裴寂不理解自己的哀伤之中。 但此刻回味起刚才绿萼的问话,是显然不合情理的。不光这绿衣丫鬟疑惑,自己也是困惑满满。 “什么叫南宫珩去了没有?” 经历了今晚的江沅仍旧心惊不止,抽了蒲簟懒散地跪坐在案前,自斟了一盅冷茶,囫囵灌了个干净,不拘地抹了嘴边茶渍,抚胸顺气。 待得头脑清明些,这才接着上句继续问道。 “不是你去请南宫珩的吗?他去没去,你竟不知?” 以往话多的绿衣丫头此刻情绪也有些低落,她皱眉眉头,频繁地吞咽口水,脸拉长得像一只苦瓜。 “江沅…其实你让我去请南宫珩,他当时并未答应。” “什么?”江沅疑惑地侧头看着她。 “那你为何不早说?” “我是想说来着,可是当我去找你,便见你转身便走,我也没机会呀!” 绿萼说完,双手抵在下巴上,无力地趴在案上,心头的烦躁挥之不去,颇为愧疚地瓮声问道。 “所以…江沅,我们今日的任务是失败了吗?” 对面没有无人回应,窗外的庭院被渲染成墨,房里的烛火摇曳,发出幽静暖黄的光。 “没有,裴寂他已经知晓了此事。” 江沅平静地回道,不用深想也知此事定有赵凌煜参与了八九分。 可是绿萼不知。 “啊?那是怎的回事,难道南宫珩他又改了主意,半道又去了识音楼?” 江沅没再说话,有关赵凌煜的事,她实在苦恼万分,自己都没理个头绪出来。若是拿了他做假设,再无端引他人揣测。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夜色清凄、烛火婆娑。玉光殿内人影绰绰,老臣站了一室,争锋相对,言辞交锋激烈,争吵个不停。 鲛皇裴玄知眉头深皱,负手来回踱步, “鲛皇,那南海欺人太甚,玩弄我们皇子彧股掌,若此战不给他们教训,往后我们东海何以立足!” 老臣一捶胸顿足,慷慨陈词。 “鲛皇,此事还请深思,那南海鲛姬是有错在先,我们悔婚也尽量留个体面罢了。据传,倭与那南海亦是相勾结,对我们虎视眈眈呐!” 老臣二痛心疾首,小心分析。 … 鲛皇闻言,更觉焦躁窝火,踟蹰不定。 “此事容孤同予卿再相商,众爱卿还是先退下罢。” 今晚的这一出,裴玄知是没有预料的,本在咏叹宴上听歌赏曲,神仙快哉。也不知是谁在自己耳边嘟囔着识音楼出事了。 心中隐隐不安,没来得及带着随从便急着赶往识音楼,裴玄知刚进门便听见一男子对怀中少女告白,未及深想,身边的侍卫猝然一声高声呵斥。 事件发展始料未及…这一次南海鲛姬与礼官南宫偷情之事弄得人尽皆知。 就是裴玄知有心想压下此事也早已泼水难收,老臣们不辨日月地匆忙进殿求见,各个词正理直、出师有名。 裴寂靠着后殿听了肱骨老臣的口舌相针,胸腔内翻江倒海,苦涩难咽。 他仰头闭眼,满脑的全是江沅与那赵凌煜相拥的身影,一手抚上手腕,空无一物,那刺青像是从没出现过一般,未在皮肤上深刻自己的印记。 “予卿,此事…你怎么看?” 恍惚间,威严肃穆的醇厚声音传来,打碎了少年的自怨自艾。裴玄知绕过画屏,与他相视,烛火覆在身后,更称得眸色深幽,有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玄知似是在征询裴寂的意见,可裴寂又怎会不知父王他早已有了决定。 少见倚在柱旁,垂下了眼帘,遮掩了眼底的落寞,静默许久,才淡淡开口。 “儿臣听从父王的决定,此一战不可避免,所谓不战不太平…” . 南宫珩与鲛姬自知东窗事发,居然连夜招了船,闷声跑回南海了。 这一夜的东海海面,平静无波,中型船舶怕招摇收帆仅凭动力悄声而行。 船甲上,一佳人袅娜多姿、媚态如风,蹙着秀眉,凝神忧忧地凝望着避尘珠,眼底全是不甘与不舍。 “船甲风浪过大,眼见着就是要过结界了,蓁蓁还是进了舱内休养较妥。” 南宫珩贴心地为鲛姬披上避风氅衣,又想搂着美人回身。 哪知云蓁蓁却不领情,一把推开南宫,回眸瞪着他,冷冰冰地问道。 “此一局,是否就是你所为?” “鲛姬何出此言?臣也是真心希望您幸福的。但有些事并不能强求,你与那裴寂…注定没了缘分。” 南宫珩淡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讥汉地弯了弯唇。 “你!无耻之徒!就算回了南海我父王也不会放过你。” 云蓁蓁气得脸色微微扭曲,咬牙愤怒地低声斥道。 若不是自己一时失兴沾了人类的酒水,自己又怎会着了这老男人的道。 云蓁蓁一直便知道这南宫珩对自己虎视眈眈,只是忌惮于他在南海劳苦功高,不能强拒,与他虚与委蛇良久不得法。 那南宫珩被惹急眼了,云蓁蓁就连自己身边的宫女采红送于他,也都被他食恹丢弃,最终折磨而死。 听闻采红的死,云蓁蓁对南宫珩更是恐惧到极点,每每想要远离他,却又被他桎梏在近,始终无法逃离,直到孽缘将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鲛姬愤恨地摸着自己已经微凸的腹,随着隆起的弧度越来越高,积累的失望亦越来越多,终将变成不可挽回的绝望。 南宫珩考虑到鲛姬此时怀孕不易,便不打算与她再做计较,强拉着半拽将她请回了房间。 掩了门礼官南宫原本和煦的眼倏地蒙上了一层阴鹜,他咂摸着微须,勾唇轻笑、遥遥暗忖。 “好戏…也才将将开始。” 云蓁蓁回到房中木然地坐在那里,没有打骂、没有痛苦,更没有捶门要求放自己出去。这一切也是自己咎由自取,若不是自己的身子虚,落胎之举恐上了根本,她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拿掉孩子。 思及此,鲛姬痛苦地仰倒在地,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眸光死寂一片。 . 翌日,白榆依旧挂天闪耀,海和清晨在第一缕蓝幽幽的晨曦中融为一体。 东海便下了第一道指令。 “今南海鲛姬失德,两海联姻断破。尤启今日,全海皆备,为战绸缪,以求安稳泰达!” 没有一方礼官交涉、没有纵横家斡旋,两海的鲛族战一触即发。 再次应战的东海鲛人为了守卫家园各个英勇、坚毅,哪怕他们早已知晓,南海已与倭族相勾结,此背水一战,凶多吉少… 江沅亦是一醒来便听闻鲛皇的《与民书》,心中不免愧疚难耐,若不是因为一己之私,也不会酿成东海的水深火热局面。 江沅待在屋里坐立不安,终于等到月色笼了坤灵,避尘珠上灯笼勾勒一众山水亭台,宛如游龙伏水,蒸腾的水汽与那光源互相氤氲,使得白日里清晰可见的池水、假山都变得影影绰绰。 她走在羊肠小道,手里的灯笼与那月光想融,光晕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如洗如洒。 第74节 穿过长廊、走过竹林,水汽凝重有如重重仙境,辨着草丛中的虫声起伏,踽踽前行,来到了清风居。 那少年依然端坐于书案前,时而研墨蹙眉、时而下笔疾书,江沅仍然躲在窗台下,一双鹿眸蒙亮带着心疼。 忽地,裴寂讲一叠奏折全都掳在地上,身体朝后靠着,捏着眉心,疲惫地开口。 “…你真就如此喜欢趴在那偷看吗?” 第74章 对誓 江沅望着他的侧脸, 在那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有些冷,头仰着、身子亦是塌在椅背上,脸部半明半暗、墨发的尾扫过凸起的喉结,看不清的神情透着少寡冷漠的疏离感。 “是…” 少女站起身, 无措地左右看了看, 还是手撑着窗阶攀爬了进来。 窗外忽然卷进一阵风, 冰冷的风钻进她的脖颈,江沅打了一个哆嗦,弯腿几乎站不稳, 像弱不禁风的蒲草。 凄凉的月淹没了灵魂。 江沅忍着瑟瑟朝前走去,每一步都似下决心、每一步都是没有回头路。 近他身边,跪在他身旁,仰头看他。她那含羞的眼神透出一丝隐忍, 宛若夜幕中的星光, 微弱而坚定。 “裴寂,对不起。但请给我一次补过的机会。” … “哦?那是什么样的补过?” 裴寂没有看她,阖着眼、烛火拉长鸦羽长睫,覆下的阴影有如他此刻沙哑的音让人觉得不真实。 “至此经年, 吾心不转移。生同衾、死同椁!” 屋内安静了一瞬, 再没有凉风刮进、亦没有细雨乱入。只有这一双壁人。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小心牵起她的,将她拉起。桃花眼霎地睁开, 墨瞳有如春日融雪后的小溪,温暖又带着脆弱, 遥遥看她。 又成为了她的一轮月光, 为她驱散黑暗, 照亮他们彼此前行的路。 裴寂唇角微扬,将她放在膝上, 轻抱住她。 “沅儿…既是你说的,我便当真了。” 少年头枕在她肩上,双手似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她嵌进自己怀里,哽咽了一瞬。 “随了我,往后,没有退路了…” 江沅忽地感受到心头热,低头看,胸前隐隐犯着蓝光,光圈正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衣襟内。 “裴寂,这是什么?” 江沅似是猜到了些什么,却还忍不住发颤地问道。 “鲛人钟情一生,选中了便会生死相随。以这心头鳞为证,融入你的骨血,它会用我的命…保你一世平安。” 倏的,江沅脑子一片空白,她一瞬不瞬地低头看着将这一生献于自己的少年,心疼地抚上他有些苍白的脸。 “值得吗?我真的值得你这样做吗?” 他那好看的桃花眼里,此刻只清晰地映着她的影戏,摇曳生怜。恍惚间,未待他回道,江沅俯身凑近他的唇。 此刻,无以为报。她攀上他的肩、疯狂地亲着他,好像只有将自己的全部给他,也才能回谢他一二。 唇瓣被覆上的一瞬,裴寂愣了一瞬。可也就短暂的一刻被动,旋即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手早已蠢蠢欲动,趁着少女迷离,顷刻间滑入衣领内探寻。 裴寂抬头看向她,清澈的眼眸渐渐深沉,氤氲出她看不明白的雾气,忽地轻叹一声,低声问道。 “沅儿,真就想好了吗?或许明日便不会再见扶光、陪我永堕黑暗,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沅不等他说完,又伸头堵上他的唇,将那未说完的话顺着叹气直接渡回自己口中,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我怎会后悔,我是怕你会反悔不要我。” 少女抽出半刻的喘息,鹿眸沉沉望着她,依旧笃定表白。 这一表白似乎是抽在了裴寂的心上,使他更堕沉沦。 他一把拉过少女,将她抱上了书案,急切地拂掉了案上所有,笔墨字画、奏折书信,件件应声掉落。 江沅那外罩内衫也裹在其中,纷纷摇曳、铺了一室。 少女后背贴着冰凉的木,本能地更将裴寂拉近自己攫取温暖。沁凉的手不住地摩挲他的手臂,整个人愉悦地更加贴着他,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他与她视线相交,每一寸的呼吸都有她的气息凝聚,终是忍不住,脱了那端庄清雅的白袍。 一只手用力地掌扣住她的后脑,不容她拒绝地缠绵、吮吸。一室温越来越高,他的吻也越来越炽热,开始寻她的下巴、脖颈和锁骨… 裴寂不甘拘束这一方书案小地,皱眉忍着欲,弯腰抱起江沅,低吼着扔在水床之上。 吹了灯,忽地一室黑暗,只有少女的凝脂在暗夜里莹莹发亮,诱着少年失了智、发疯探索… 微风吹了帘幕落下,掩了窗外的“蠢蠢欲动”,止住了时光的残忍推进。这里岁月静好,这里的深情厮守在得到回报。 . 夜色在悄然间褪去,天边渐渐变亮,霞光扫过黯淡的天际,带着一丝希望和光明。 江沅趴卧在床榻,伸手去摸一旁,没有昨日与他温存之人,徒留一脸冰凉的触感。 江沅惊醒,猛地睁开眼,心下失落、患得患失般,轻声唤着枕边人。 “裴寂…?” 没有答应,半晌,从外室传来一阵生硬的金属碰撞声音,由远及近。 裴寂推门,卷着英气之风,铿锵挺立在侧、姿态卓然。 江沅这才发现,此时的裴寂不再是阴柔魅生的鲛人皇子,而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一身金色流云铠甲逆着晨曦,犹如浑身淡淡金光萦绕,衬得面容精致又高贵。 这就江沅心中光风霁月的少年郎啊,桃花眼收起潋滟淡淡扫来,抬手整了盔甲,亦收了肃穆之气,柔声说道。 “沅儿…对不住。” 海岸线传来激昂的号角,召着铮铮铁骨即将奔赴战场。裴寂眸色深远遥望,继而侧首接着说道。 “你就待在这儿,哪儿别去。有事就去找追风。” 裴寂弯腰抱了抱江沅,冰冷的铠甲却不冻人。 他偏头,凑近她耳边,热气烘着她耳朵,连着声音干净磁性,是鲛人语。 “乖…等我回来。” 说完,小心地亲上了她的泪痣。 一吻抚平所有伤痛,江沅仰首望着裴寂,一泓清水载日光下照耀,半是惆怅半是依恋。 “早些…安全归来!” 又是一声战鼓雷鸣,裴寂转身没有踟蹰,身后的金色披风荡在空中,似乘风凛然而去,有如天神去拯救世人。 . 江沅帮不上忙,只得待在房里,忐忑地不住向外张望,实在着急就叫来追风,询问岛外的战事如何了! 今早就听闻婢女都在小声议论避尘珠外的结界早已被倭族和南海鲛族联合术士破除了,短时间根本无法修复。可见敌军势力汹汹、来者不善。 “追风,现战况如何了?你家主子裴寂可还无恙?如实说了,不得隐瞒!” 江沅指着窗外,电闪雷鸣、轰隆彻响,可以想象海面有多惨烈、马革裹尸、血绵千里… “回娘娘,皇子暂且无碍,若有事属下却会通报。您这样担忧徒劳,若让主子知晓也会让他战场分心,于战事无利。” 追风一个翻身上了屋顶,折腿端坐,眺向远方,态度极其不耐地向江沅回复道。 若不是主子嘱咐保护她,他此时应该是在战场上与那倭族浴血奋战,如今却在这保护一个捕鲛人,想想便觉得荒唐。 不甘的情绪越上心头,追风懒得理江沅的聒噪,又是一个踏风侧翻、爬上更高的屋顶躲清净。 江沅见状识趣地没再说话,只坐在裴寂原先坐过的书案前,静下心来翻看他曾经的笔墨、想象着少年在此苦读、筹措… 不觉心底泛起一股酸涩的情绪,怎的也压不住。一想到裴寂浴血负伤,她感到一阵眩晕,耳中嗡嗡作响、听不到屋外海岸线的轰鸣。 江沅闭上眼睛试图寻一丝安宁,可四周的寂静却让她感到更加孤独和无助。 从晨曦倾洒再到余晖收霁,江沅没有再等来一丝消息。她实在坐立难安,便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还未踏出院门,便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江沅欣喜,立定张望。 可让她失望了,不是裴寂凯旋,而是一阵绿衣角飘过。杏子眼,波光流转,一张好看面容却是愁促眉间、闷添心头。 见到江沅,不住地两泪浇流。 “绿萼!” 从未看到过绿衣丫鬟如此怅然痛哭,江沅吓坏了,立刻走上前去,将她挽着朝屋内走去。 一边用绢帕替她拭泪,一边安慰道。 “这是怎的了?难不成一天不见我,就思疾成这样?” 好半晌,绿萼也只是摇头不住地哭… 与她同坐在蒲草簟上,江沅无措地望着她,亦是不知要如何再开口。 等绿萼眼泪流个痛快,终是哭声渐渐转小。 “江沅…我明日便要离开这里回南海了。咱们的姐妹情谊就此做罢了。” 绿萼哭完一开口便让江沅惊愕失色。 “绿萼,刚才这番话倒是从何说起?” 江沅眨巴着眼,困顿不解。 “我知你确是要离开东海,但姐妹之情如何就此断之?我自问亦是没有负过你。” 绿衣丫头仍在抽泣,平复了良久,依然打着哭嗝,摇头解释道。 “东南海注定交恶,我们再是相见,有日无期。所以,你还是忘了吧。” 第75节 江沅听后更是默然,无言以对。 这绿衣丫头平日里看起来很是机灵,怎么这次头脑成榆木了呢。 “你不能来见我,我倒是可以去找你呀,再说了…我也不会一直待在这…” 绿萼低头沉吟了半刻,忽然提了嗓子。 “江沅,你听我说…今日我是偷着过来的,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若再晚些,恐怕是说什么都迟了。” 这丫头打断了江沅的娓娓,抓起手与她匆匆语之。 第75章 寻他 绿萼惊恐地朝四周张望。江沅会意, 走到窗前将帘子落下,屋门紧闭,待得四周悄然进入寂静,这才凑近绿衣, 与她附耳。 “找机会向裴寂皇子说明, 不要与南海碰硬, 那倭族据说请了神秘的人物,可以念咒驭鲛。…鲛姬临走那晚于南宫珩的对话被我听见了。” “念咒驭鲛,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江沅闻言小声嘟囔了句, 努力调取脑中的记忆,…轰地恍然。 念咒驭鲛不就是记录在赵凌煜给自己看的那本《皇家秘志》里的内容吗。自己的祖先江临仙曾经便善驭鲛术,至沽国海战不败。 难道这一失传的秘术又重回海战了?诡异,实属诡异得很。 江沅沉浸在自己的一派思量中, 却不知她身旁的绿萼止住了哭, 眼神早已空洞,透露出一股子麻木和绝望之色。 “绿萼,你为何要将此告知于我?原本你也是南海之人。” 江沅收回思绪,困惑地偏头瞧她。 “因为…我恨他!” 绿萼没有再深讲下去, 她扭头看向远方, 那是南海的方向,一阵忿恨的烈焰在她心中直冒起来, 泪膜底下的泪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 “江沅你知道那能人术士使用的是何种法器驭鲛的呢?” 绿萼平复了心情,深吸一口气, 缓缓问道。 今日她是下了决心要将此事全盘托出, 往后可能再无此机会了。 “法器?没听说过什么法器。” 江沅蹙眉撇唇, 困惑道。 “有的…那法器是两串透蓝的珠串,名唤云梦钏。” “云梦钏…蓝色珠串?” 江沅咕囔重复道, 越想越熟悉,每日更新更多万界付费文,搜索qq群814把16酒六3线索有如走马灯串联在一起…忽然灵光乍现,心中一咯噔,脸上随即便了颜色。 绿萼朝她望来,没了刚进门的和煦娇俏玉面,徒留刷白的脸和无力耷拉的双眸。 “江沅,江沅…” 绿衣丫鬟推了推她,却忽然又让江沅想到了什么。 “绿萼,那珠串是否通体湛蓝,有护主人于水火侵蚀之危,并且将其中一只套在鲛人手上,便能降服他,一生驭鲛一次?” 一旁的绿衣丫鬟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于是小心发问。 “江沅你怎知那么详细?” 江沅沉默不语,但这不重要。 眼见着时间颇紧,绿萼又接着说道。 “这云梦钏不止有这些简单的法术。它最厉害之处便是拥有它的主人与帝王签订了生死咒,用其帝王心头血养之,唤醒云梦钏的强大灵力,使之驭万鲛。鲛人有如无情傀儡任,没有思维、不知痛苦一般在战场上厮杀。其残忍性,就连老天也悲悯不忍!” 这厢江沅是越听越胆寒,越听越崩溃。 难道自己手中戴了许久的蓝色手串居然就是传说中的云梦钏? 她瞬间瘫软在地,从没有一刻有如此刻一般后悔绝望,她恨自己的无知,恨自己的软弱,怎就将如此一邪灵附体的手串交给了阴狠手辣的“阎王”。 这与助纣为虐有甚区别? 不怪世人们皆道自己是惑世妖妃。 这场战争简直就是自己一手促成的。 这还不够,自己还要将鲨人的利器亲手递到冷血乱世的魔王手中… . 江沅需要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她带了许多步绸眼罩,据说此能抵抗驭鲛的咒法。 做了一晚上的手工活,忍着无边的困意,江沅赶往避尘珠南岸。 破晓时分,东边的天际泛白,四周的景色仍有些模糊,空气清冷,江沅为了抄近道,走在嶙峋的林间小道,路旁野草离离,风一过摇摆哭喊,那被扶光漫过的阴暗,不甘地挣脱出最后的幽光。 江沅终于到了东海鲛族扎营之地。 未行两步,便被鲛族士兵拦在营外。 “来者何人?军营重地也启是你能擅闯的?” 江沅闻言却一下子傻眼了,她此番走得急,也并不想到与追风要一封手函,好在此来往自由。 “这位士兵大哥,我…我是来找你们皇子,裴寂的!” 江沅回了一声,便又扯嗓朝里喊去。 “裴寂…裴寂!是我!” 鲛族士兵一听此女子竟然忽地高声,俱是吓一跳,下意识地用叉戟将她推出几丈。 又恐那女子包袱里有诈,顺带挑破了布绸,几十个针脚粗鄙的眼罩缤纷一地。两位士兵也未料到是此类状况,继而面面相觑,不得法。 江沅被摔个朝天,是头痛、背痛、心也痛。眼瞧着自己受了苦,却依然进不得军营,便愁苦满面,又想着温声讨好。 于是想着烦心事,又展了假意的笑,虽是情绪浮于表面,但好在姿容绝代,那灵动笑果然有些打动了守卫的士兵。 “劳烦通传一声你家皇子,就说江沅前来求见。你只要说出我的名字,裴寂他定会前来迎我。” 江沅说着又从袖中掏出几锭银子塞于鲛族士兵手中,那士兵刚想让开,却不料被他一旁的兄弟又拦了一把,低声耳语了番。 原本松懈的“人墙”忽地重新强硬了起来,收了银子的士兵冲江沅摆手,状似苦恼地回应。 “小娘子快些离开吧。我们皇子一早便出去了,几时归…真没个准数。” 江沅显然不信,但瞧着铜墙铁壁也是无可奈何,想着回去找追风要了通行手函,又怕裴寂来了,自己与他错过。 于是,她只好落寞地回身拾起地上散落的眼罩,一片片整理好。拂了裙裾,坐在军营门口的礁石上,想着守株待兔。 亦是不知过了多久,那海边的日光挪到了头顶,江沅被晒得有些昏花,可依旧没有裴寂任何音讯。 正待自己体力不支,几欲昏倒之时。 忽闻前方一声豪亮的号召。 “前方战事吃紧!皇子现再征五方五甲士兵前去支援!” 江沅听后来了精神,那收了银两的士兵诚不欺自己,裴寂果然不在军营。 得了消息之后,江沅是既忧又喜。她决定不再那么堂皇地跟着他们前去,而是小心地尾随其后,钻进丛林,绕着远路同他们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一路的跟踪差点累掉江沅半条命。那鲛族士兵是时而甩腿快跑、又时而跳海摆尾疾游,为了节省体力,就这么循环往复了几次,让着裙裾的少女一路是跟得辛苦。 待到了交战中心,江沅一个纵步软在了沙滩上,是环佩零落、发髻散乱、裙摆破垂、裤脚截半,虽身躯瘦弱、但还依然肩背挺立,带着坚毅的眼神去望向那…她心目中的…神。 他领兵至东海礁岩之上,身躯凛凛,桀骜肃穆。被乌云遮蔽的天,残留霞光映在他身,那银色铠甲早已破败,透出内里莹莹蓝鳞。未戴头盔,墨发自不羁扬在空中,与那自含煞气的眉眼佐助,令人无端想要退壁三舍。 随着一声惊天号角,对面无端多了一团浓艳的红雾,滚滚自海面奔来。裴寂却是执戟冷漠地看着,嘴角微微勾着,似笑非笑,大有一夫当关之气势。 江沅却从来未见过此类骁杀场面,她拎着心,颤颤地盯着裴寂。 只见那少年正面迎着浓雾,挥着三叉戟斜斜指向前,一个闪身便冲进雾里不见。 江沅吓得惊声尖叫了起来,果然又惊动了一旁的守卫,鲛族守卫这才低头看到他脚边匍匐了一妙龄女子,脸虽是蒙尘不见全貌,但一双清澈的鹿眼倒也人畜无害的样子。 以为又是皇子的艳羡者,于是颇为无奈地对江沅说道。 “小娘子不必大惊小怪,我家皇子只是使了瞬影术与那南海的逆贼在结界里打斗,谁若是输了,便会被弹出结界,暂无大碍。” 江沅闻言,心下松快了些。于是不好意思地直起身,空整了自己的仪容,福身道谢。 “多谢这位兵大哥为小女子解惑。可是我瞧皇子的盔甲都划破也没叫人再送了件。” 鲛族士兵这会不淡定了,他转头打量着江沅,恶狠狠地举了戟横在江沅脖颈千,咬牙道。 “你竟然连鲛族的破身术,都不知晓?快说,究竟是何人?” 江沅自知自己漏了破绽,愣了一瞬,继而编言谎称。 “士兵大哥别误会。小女子本是东海以西的沽国边陲人,这随父亲打渔,无端撞入,还请高抬贵手。” 一边说着,江沅一边小心地推开身前的利刃。避尘珠结界自两海交战便被打破,鲛人岛此时混进人类,倒也是说得通。 鲛人生性单纯,听了江沅的话,鲛族士兵倒也将信将疑地收了武器,扭头朝前,不再言语。 虽是勉强躲过了一劫,可江沅却还不敢松心。她害怕裴寂会受伤,那个什么破身术,她应该大致猜到是什么了,无非就是用自己的灵力冲破束缚,半现了本相,来达到强推战力的无奈之举。 看来裴寂这一战,打得甚是吃力。 天空骤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卷起来海边三层浪,伴随着鲛族士兵的冲锋呐喊声,两兵又开展了新一轮的厮杀。 可是…裴寂还在那团红雾里,依旧没有出来。 江沅不顾结界的狂浪袭人,慢慢靠近它,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进了少女的鼻腔,又掐得她的心阵阵发紧… 第76章 诱捕 江沅抖着声腔, 不住地朝红雾里喊去。 “裴寂…” 第二个字还未脱口,便见一抹蓝色的身影被打了出来,江沅吓得差点失声,叫破了嗓子朝裴寂飞奔过去。 第76节 少年匍匐在地, 墨发散落一地, 遮了苍白的魅容, 身上早没了盔甲,胸前后背布满波光粼粼的蓝泽鳞片,不过少顷, 蓝鳞里渗出蓝血,顺着纹路沾染全身。 裴寂微拧了眉,面色露出几分痛楚,见到朝自己跑过来的少女, 眼睫微湿, 努力伸手抹了嘴角的蓝血,苍白的唇抖了几瞬,声音低得几成气音,却仍然朝江沅大喊, 有如野兽哀鸣。 “别过来!江沅!你快些离开你” 可战火燎天, 江沅根本听不清裴寂在说什么,只是不顾地朝他跑去。 就在手即将触到他的, 却无端出了一个大力,扯着江沅朝那团红雾飞去。 江沅绝望地挣扎大喊, 眼睁睁地看着裴寂被伤得倒在地上却无能为力。 她愤怒地朝后望去, 却见自己被捆了手脚, 瞬间被吸附一艘船的柱子上,耳边不住地响起狂妄的笑, 再定睛一看,那男人抹着微须,正讥讽地睨着自己。 “南宫珩,居然是你?” 江沅在这里看到他,其实也并不十分意外,她知道南海器重他,可没料到他竟然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让他任虚名的礼官确实是屈才了。 “没想到吧?云芊?还是江沅?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南宫珩没再恋战,与江沅对话的功夫,居然收兵回府了。 好似此一战不是为了与东海一争高下,而是冲着…江沅而来? 这就很奇怪了,江沅亦是心烦意乱,虽是想到了这一层但也无暇顾及自身,眼瞧着这艘船越行越远,直到看不见倒在地上的裴寂,于是急得脱口而出。 “你快放了我,这个卑鄙小人,到底把裴寂怎么样了?” 南宫珩听了也不恼,踱着步子气定神闲。 “还惦记着情郎?放心!你这个情郎一时半会死不了。倒是自己的安危,你不在乎么?” 江沅闻言淬道。 “呸!抓个妇人算什么光明手段?你不过是想拿我掣肘于裴寂。所以我需要担心我自己吗?” 南宫珩顿了顿,依旧摸了微须状似雅士负手而立,静默了半晌,缓缓开口。 “此话你只说对了一半!你我无冤无仇,说到底,我倒还要感谢你呐!” 南宫珩半讽道,又替江沅松了绳,少女见状想要跳海逃跑,始料未及间,却被南宫点了后脖颈,那身躯不受使唤地瞬间歪倒在地。 “江沅,捉你非我本意。但也还请你别想着逃跑,此一类软骨术,非我意愿能除。” 说罢,便命人抬了江沅进了船舱。 . 且说南宫珩抓了江沅倒也没甚难为,只是乘着船一路向南,来到了南海鲛人的霖泽岛。 江沅被关进船舱,不见天日,只觉得船缓缓靠岸,又被人押进箱子抬了出来,至此都不辩方向。 也不知道东海同南海交战几何,江沅一被锁进屋内,便眼疾手快地拉着一个即将要离开的小厮询问情况。 “这位小兄弟,求求你便告诉我吧,如今东南海相战何如?” 说着便又懂行的,从袖中掏出了碎银子塞过他手。 哪知这回的鲛人小厮也算训练有素,将接对的银子又放回案边,高傲地睨了她一眼,无言、转身便关门离开了。 江沅颓倒在地,懊恼地捶头,后悔自己没有听裴寂的话,安心在清风居等他。如今却是落了这番被束缚的田地,现下也不知裴寂的伤势如何了,阵阵愁人。 转眼又是过了几日,江沅坐在屋内实在是想不通那南宫珩拘了自己到底有何目的?这期间,裴寂全无消息:不知他是否伤势痊愈,亦或是早已嵌南海前来营救自己。 而江沅自然不希望他中了圈套前来营救自己。只要裴寂不出现,自己还是有逃生的希望的。 这几日江沅也算是看明白了,那南宫珩确实没有再来为难自己,显然他的目的达到了? 可心下隐隐不安,到底南宫珩想要什么?! 这一日,江沅照例在门口大喊大叫博得关注,这时有一道清丽的嗓音从门外传来。 “江沅姐姐,是我。” 江沅听得直觉是绿萼,可仔细辨得,又不熟悉。 于是,怀着戒备心,允了来人进门。 进来的依旧是位貌美女子,柳叶眉、樱桃口,一双杏子眼波流转、肌肤吹弹可破,江沅早已对鲛人的外貌免疫,但见到她依旧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自己每天面对同一个小厮送饭,依旧多久没见第二个活人了。即便南宫珩也是刚抓了自己那日露了面,其后完全神隐。 所以江沅见到这位少女亦是有些激动的,上下打量了番,虽然貌若王嫱,但却还穿着素白婢女服。 这白衣婢女进来之后,悄步掩了门,又谨慎地趴在门边听了会动静,这才转过身朝江沅施施行礼。 “婢子白芷见过沅娘娘。” “沅娘娘?” 江沅听得心惊,却又故作淡定道。 “白芷姑娘,想必你称呼错了,我并非什么娘娘。” “娘娘误会了!婢子知晓您与东海皇子交心,因不知如何称呼。故受好姐妹绿萼所托,前来查看一二。” 白芷低声娓娓,不卑不亢。 江沅这才明白,这婢女原是绿萼在南海的好姐妹,所以自然会对自己有所关照。 “嗯,我已知晓,但还请白芷姑娘不嫌弃地称我一声姐姐便可。娘娘一名实在担不起。” 眼前的小丫鬟自进来就没甚情绪,直到被允许与江沅同辈相称,惊觉受宠若惊,抬头仰望,檀口微启,杏子眼应景地氲着水汽,努力克制颤着的声音,轻唤了江沅一声。 “沅姐姐…” 江沅凝神望着她,不觉心生感慨。 又是一可怜人。 随后私事不论,白芷换了严肃的情绪,凑近跟前,与江沅纷说。 “沅姐姐,此番我来是向你透露写东海的战况…” 江沅猛然眼亮,长睫微颤,蛮是渴望地捉住白芷的手,就像是遇见了救世主。 “白芷妹妹,你真是我的好妹妹,请将快些说来?” 白芷也是不负众望地告知了江沅,东南两海早已停战,皇子裴寂亦无大碍。只是听说修整十来日的皇子不日要来亲自要人。 江沅听了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两海交战自那日自己被抓,就停火休战了?说到底,他们争得竟然是自己? 倏的,江沅吓得丢了手中的茶盏,显然也是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 但没有失了理智,她回眸,窃窃问道。 “据说那倭族有能人术士擅驭鲛之术,此番战争可有使出来?“ 白芷低头作想,片刻缓缓摇头。 “未曾听说过。” 江沅长舒口气,虽然自己熬了通宵做了些蹩脚的眼罩,但幸运的是没用上,也算是好事一桩。 白芷前来给自己带来这么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江沅兴奋地,简直想马上冲出去见一见裴寂。 可惜自己中了南宫珩的软骨术,现如今能走上一步都是困难。 江沅哀嚎地捶腿,被白芷看出了难处,于是她又好心地提了“建议”。 “沅姐姐,别挣扎了,你这软骨术的高深就在于越运力,力道散得越快。所以还是节省点体力吧。” “那怎么办,如何能求得南宫珩给我解了法术?” 白芷朝门口望了一眼,忽而眸中晶亮了一瞬,转向看她,目光一拧,迟疑道。 “这阵子鲛姬可能会过来找你问话,你想办法让她去替你说情。因为…南宫大人最听她的话。” 这白芷提的建议,等于白说,云蓁蓁本来就与自己不对付,这如何哄得她帮自己解咒。 江沅听后失落感泉涌心头。 “白芷,谢谢你的好意。这软骨术我再想其他办法解决吧。” 江沅托腮思绪早已飘向老远,一室安静、各自沉绪… 通过与白芷的对话,江沅稍微心安了些,但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与白芷从无见面,可依着绿萼的关系,能无话不谈。 绿萼…绿萼?此地界为南海,她居然不亲自来见,居然拜托他人传消息,这很不合常理! 江沅朝白芷那看了一眼,思虑了几瞬,半晌才轻声问。 “白芷,绿萼拜托你来与我托话,可是她自己为何不来?她现在人呢?” 这白衣丫头听了江沅的询问,顿时眼泪尤如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她的声音哽咽着,几乎无法说出话来。 江沅见状一种不好的预感跃然脑海,她下意识地后仰了半寸,手指透凉,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绿萼…她是不是出事了?” 白芷闻言,哭得更难过了,似默认一般,好一会止住了哭,抽噎道。 “沅姐姐,你知道绿萼有一个姐姐叫采红吗?” … “哪个不识眼的贱婢,就连本公主也敢拦着不让进?” 白芷待再要开口便听见门外的鲛姬的呵斥声,无奈只得噤声不再言,打了手势翻窗离开。 门在下一刻被推开… 第77章 撒气 从门外走来一香草佳人, 金钗钿合、蝉衫麟带。她身着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外罩逶迤白梅蝉翼纱。广袖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以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是细小而又浑圆的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 光艳如流霞披霓。 云蓁蓁高挽了发髻, 斜插一枝凤金簪, 面容精致无瑕,如同出水芙蓉般脱俗,透露着淡雅与高贵之气。 若不是看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以及便便辛苦的莲步,江沅真以为此女子如同画卷里走出来一般。 可再是仙姿玉色架不住她满面嗔怒,带着煞气走来。 江沅忽就觉得阴风扑面,彻骨的寒沁入骨髓。 第77节 再正色去看来人, 那鲛姬身后跟着的嬷嬷更是貌若罗刹, 恶狠狠地盯着江沅,掂着手中的粗鞭,嘴角更是凶恶扯笑。 来者果真不善! 江沅跪坐在案前,心生胆寒、眼眸敛了一处, 捏着双拳, 忿恨难耐。 由于软骨术的禁锢,无力起身、更无处躲藏, 徒有大颗的冷汗无声地砸在地板上,渐起小小的水花, 诉说着不甘。 “江沅?还是云芊?” 鲛姬款款走了过来, 笨重地弯腰, 深掐住江沅的脖,咬牙冷笑道。 “你真是好本事!躲在我身边, 试图挖墙脚?可你没有想到终有一天会栽我手里边吧?” “是你自己行得不端,做了些没得逞的勾当,妄图拿我泄愤罢了!与我何罪?” 江沅悲愤至极,闭眼颤声道。 “要打便打,无须再多啰嗦!” 语毕,江沅感受到手中的力道突然加重,阻得自己无法呼吸,脸憋霎红,却依然不屈讨饶。 “贱婢!” 鲛姬终是无力而脱了手,仍不解气,却反手扬了一巴掌。 “啪”… 江沅被打得偏了头去,嘴角瞬间溢出血珠,可依然微阖了眸,努力将口中的腥甜咽了回去。 “就凭你,也配与我争予卿哥哥?若不是你横亘中间,裴寂便早娶了我。何故直至今日他仍就摇摆不定,无端生了颇多枝节。” 鲛姬单手叉腰,胸腔起伏不定,在老嬷嬷的搀扶下勉力起身。 江沅见状,自知这一次的皮肉之苦是不可避免的。依这么些天的观察,云蓁蓁也只能对自己撒气,不敢下死手。既然如此,便索性让她来个痛快。 “是你自己不知检点,不守妇德,酿成大错!如此却要怪罪他人,我见那南宫珩对你也倒是痴情一片,你与他成双成对亦是圆满,你怎就想不通呢?” 江沅迎上她的目光,睫羽轻动,掩盖了先前的痛楚,再抬眸亦是神情自若,缓缓开口。 “你休要在这搅蛮理!我与南宫珩不过就是上下属的关系,即便这孩儿意外到来,也仍旧改变不了此种事实!” 云蓁蓁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满园蔷薇不住摇曳,更是心绪飘荡,遥遥畅想。 “所以…是你命他将我抓来的?” 江沅继续温声开口,徐徐诱之。 很明显,鲛姬的脊背无端地僵直了一瞬,继而又软了些,恢复如常道。 “不论是谁想抓你与否。此在南海一地界,你都在劫难逃!” 江沅闻言,心下了然。察觉她理由苍白,很明显,抓自己并不是鲛姬的本意,或者说先前自己被抓,与她无甚干系。 既然如此… “是吗?我在劫难逃?既然你看我如此厌恶,不若你要南宫珩将我杀了吧?就此不碍你眼,岂不是更让你心生畅快?” 江沅想着继续惹怒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一句确实触到了云蓁蓁的软肋,南宫珩交代过,要完好地对待江沅。所以她这次前来居然还被挡在了门外半瞬。 鲛姬天生性子直遂,不懂虚与委蛇,所以被江沅一激即怒。 “云嬷嬷!快去用鞭抽打她,我不想再听她说讨厌的话!一直抽、抽到她求饶为止,看她是否再敢大放厥词!” 云蓁蓁出声打断她,瞪着江沅,眉心紧蹙、脸颊也因为怒气染上绯红,大声命着老嬷嬷,恶狠狠地扬鞭走向无力的少女。 . 那嬷嬷毫不手软,走上前去也不多做准备,上手就是一鞭子抽打在江沅的脊背上,那皮鞭撕开衣服、舔着肉,瞬间绽出血花,淡淡的血腥味漫延屋内。 眼看跪下的人儿因忍痛而嘴唇被咬得森白,嬷嬷似更得了“鼓舞”,又更大力地一鞭子招呼在江沅身上。 终于江沅疼得忍不住地大笑起来。伤口火辣辣的痛,她呼吸加快,头晕目眩,伴随着软骨术的加持,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往下冒,打湿了额前的发。 看上去是那么的无助,江沅实在不能承受再一鞭,她大笑着求饶,骇得老嬷嬷始料未及,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鲛姬…这还打是不打?” 眼看着江沅被打得趴在地上大笑,场面甚为诡异。虽知晓她为捕鲛人,但还是因为此笑过于惊悚,云蓁蓁迟迟不敢再下令对她用刑。 江沅忍着痛和笑,挣扎起身,手脚不停地抖着,却也强撑着说道。 “还请鲛姬开恩,若是再一鞭子下去,恐真要送我归西了。届时,落得此下场你也一时不好交代。不如我们俩做个交易如何?” 云蓁蓁眼瞧着江沅几近虚弱将死的样子,后悔令嬷嬷下手重了些,正苦于无法收场,对面那伤痕累累的少女居然主动给自己递了台阶。 “做甚交易?” 鲛姬缓了脸色,在嬷嬷的搀扶下,小心地坐在一张八仙椅上,没再看匍匐在地的人,冷冷地转头望向别处。 自小便明白,生命贵于天。所以即便浑身疼痛难捱,即便软骨术害得她言语都困难。 江沅仍需要抓住一切机会逃出去。 “先下对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鲛姬也该消消气了。” 江沅喘着粗气爬到了云蓁蓁的脚下,讨好一般低头忏道。 “左右不过一个男人,我江沅自认争不过你。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慕强自是天性使然。” 缓缓长舒口气,心里暗自不舍:绿萼,对不住了! “这发簪是裴寂送给我的心头鳞做的,我…不配拥有它,现将它转赠予鲛姬,我与裴寂便至此两宽。” 江沅卸了绿萼送于自己的发簪假托裴寂之名,双手呈于云蓁蓁。 此一也乃无奈之举,裴寂送给自己的心头鳞却早就深种于心,想要取出何其困难。再者,既是苦肉计,江沅也的确不舍。 果然鲛姬那张冷面却忽地转了性,那张娇容生动了起来。她柳叶眼微阔,檀口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簪子。 她抖着手,顿在空中空捏了几下以保镇定,随即一把抓了那只簪子,小心在手中把玩。即便那簪子隐隐泛着绿光,云蓁蓁却也不疑有他。 她不会想到女子时间也会有深厚的情谊,更不会想到江沅会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使用怀柔之策。 “这簪子你可当真要送我?” 鲛姬欣喜地将簪子收在怀中,却还假意客气道。 “自然是送。经历了这么些事,我也想明白了,这世间男儿千千万,也并非裴寂一人不可。我自知我对他情意不若你对他那般痴情。” 江沅动之以情,悄然跪直了身又接着晓之以理。 “再者,南宫珩捉我不过是引裴寂出来受死。试问鲛姬,您是否冷漠地看着裴寂被捕,被用刑,一辈子关在冰寒的地槽内,不成人形。” 江沅边说边注意鲛姬的表情,书中说那鲛人天性善良,唔…诚不欺我。 “不如,还请鲛姬去替我找南宫珩求个情,就放了我这个废人罢!” . 鲛姬带着裴寂的“心头鳞”满心欢喜地离开了,江沅精力耗空地颓倒下去,不知道云蓁蓁会不会替自己求情,但自己如今也只好耐心等下去。 且说云蓁蓁走了之后,确实有认真考虑江沅的话。于本心来说,她确实不愿意看到裴寂再被抓受苦。那捕鲛人放了也罢,她既主动愿意离开裴寂,自己为何还要困着她,给他俩制造重逢的机会? 心下如此思量,脚步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南宫珩房内,正待驻步踟躇,房门从里拉开来。 “蓁蓁?快些进来!” 南宫珩原本肃着脸在见到心爱人的瞬间展笑,愉悦地摸着微须,而后上前揽她,拥着进门去。 …“放了江沅罢!” 鲛姬没有再余言,也未闲坐,冷着脸开门见山地说道。 南宫珩也不气恼,依旧面上带笑,拉着云蓁蓁坐在软垫上,自然地捧过她的双腿,替她掐穴消孕肿。 凝神瞩娇,半晌, “此事…不急。” 云蓁蓁美目嗔怨,乜着他,压着声质问。 “何为不急?你们抓她莫不是就为了引裴寂相救?” “蓁蓁既是知道,又何必再强人所难?” 南宫珩冷声拒绝,起身不再看她。 云蓁蓁心有不甘,摸了摸头上那绿鳞发簪,沉吟半刻,转眸狠瞧着他,依旧态度强硬道。 “南宫珩,我命你即刻放人。不然这孩子不生也罢。” 鲛姬赌气说道,娇唇紧抿,剪水的眸氤氲着雾气。南宫珩回过头恰巧望着美人颦眉蹙额,终是不忍。 他走到云蓁蓁身边,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搓。半晌,长叹一声。 “此,我做不得主,还需要请示他…” 第78章 插翅 江沅仍在屋内焦急等待, 她不知道此一番的置之死地能否换来后生。 南海霖泽岛闷热多雨,肩背处的鞭痕混着汗水黏腻在小衣裳,随着动作幅度挲挲剐肉。因自己仍是人质,所以不得有婢女前来服侍、换药, 只能硬扛着尽量不去动弹刺激伤口。 江沅的后背疼得火辣, 连带着沐浴这件事也成了奢侈, 整日被关在逼仄的厢房内,没人说话关心。 丫鬟白芷自那次见面之后也没再来过,江沅心生忐忑, 那白芷由于鲛姬的进门寻衅被迫地闭口离开。 可是她说的采红…是谁?绿萼此时又在哪里?她会不会看到云蓁蓁头上的绿鳞发钗而心生误会? 一想到此,江沅急得咬齿、捏拳,懊悔不已,惶惶半日不得秒计。 此厢房内只一扇小窗, 仅容身型娇小的孩童缩着进出。 江沅撑着起身来到窗边眺望, 那一窗景夜色已深,四进四出的院落、亭台楼阁、飞檐青瓦、一步一景,在月光清辉的披迷下,处处浑然成哑静的水墨画。 马蹄声由远及近, 哒哒地敲击地面, 阵阵入耳。江沅抻头向外看,只见一人戴着斗笠端坐于马上, 闲着身款款朝门内走去,徒留一抹背影渐渐融入一团浓墨中。 江沅好奇, 如此寂寥深夜, 怎会一人一马大喇喇地悠闲进入鲛姬府内? 又是一夜无梦, 此被关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 江沅躺在床上备懒,想着起身也无用,亦不知前途晦明。 第78节 江沅翻身,后背的伤口荆棘纵布,有如走蛇盘亘,摸上去凹入扎手、煞是恐怖。 无奈…伤口膈背,无心再眠,实在不忍,起身想着唤来小厮去要些金疮药,江沅拖着小步,强运了力气,刚走到门边,边听外面有解锁的声响。 江沅惊悚地瞪着门口,见门被推开,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 湛蓝锦衣外袍飘进屋内,男人低头阴鹜地笑,瓮声沉冷。 “江沅…想要离开吗?” . 江沅不知道这南宫珩安的什么心,进屋便给自己解了软骨术,又丢下一瓶金疮药,摸着微须抬头睨着她,眼神闪过一丝玩味,旋即冷哼一声,竟不再言一语,转身迈步离去。 …这是什么意思? 厢房门大敞,守卫也撤了去。这是…要放自己离开? 她心下犯惑,探出半身朝外张望,又下意识地缩回了脚步。 刻漏滴滴…门外风呼啸灌进,似催促着她前行,又像一口深渊卷着她坠入。 不管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前路。荆棘也好、坦途也罢,不闯能得知何如呢? 江沅也没甚可收拾的,藏了金疮药,活动了“新生”的手脚,顿觉有力非凡。 此地为鲛姬府,走十步一景。北处危石堆砌假山,沿山高高下下遍种数百竿凤尾竹,映着纱窗,都成浓绿,上接水榭。遥见池水粼粼、荷钱叠叠。 再转角走出荷塘,便瞧见花棚菊圃,绿蔓青芜,无情一碧。与那碧端末节,有一公子金缕长袍长身玉立,晴空朗春,微风拂花,折射出斑驳与他,眉目英挺、神色专注。 江沅下意识地向前,没有停歇,微风不停地卷着发梢遮了眼眸,让她无法看清“谪仙”。 那熟悉的身影,有如蛊惑人的强大吸引力让江沅加快了脚步朝他走去… 直到将将能看清那男人的长相,江沅暗道不好,便拔腿转身朝后跑去,一路上花瓣卷裙、青丝乱舞,狼狈不堪。 可江沅顾不得这些,只径直朝前,加快了脚步、越跑越快,心中别无他念,只希望离他越远越好。 原来,昨晚眺窗,低头瞧见那一骑马男人竟然是他! 江沅心跳有如狂鹿奔撞,不察因是转了意识,被一个趔趄绊倒在地,忽觉前方一道暗影覆身,江沅不甘愿地闭眼不应。 却仍有魔音灌耳,那男人带着戏谑的笑意,低声对她说道。 “沅娘娘,你这是在躲什么?” . 江沅又被赵凌煜抓了。 此一间厢房可比之前自己住得宽敞一倍不止。一鼎铜炉立在正中,燃着安神香。对面卧一条长长紫檀案几,上呈放几卷经书,“阎王”则跪坐在侧,一手支额,无心地随意翻看。 江沅则趴卧在案几对面的四方卧榻上,下铺着细织蓉簟,堆着锦缎薄绸,柔软舒适的环境有时候会令人丧失意志。 可此番的少女却异常清醒,她死死护住身上的衣,即便那粉衣早已不辨颜色,面对“阎王”也不敢随意脱换。 墙的一角落仍还咕噜噜地滚着一紫金原肚小琉璃瓶。 就在前一刻,赵凌煜强着要给江沅后背上药,哪怕江沅三申自己有药且早已擦过,“阎王”不耐烦地扯过南宫珩给自己的金疮药,随意地扔在地板上。 “咚咚”地敲击着地板声,震碎了房内的暧昧氛围。赵凌煜随即冷了脸,不再勉强江沅,随口丢了一句话,让少女再行斟酌。 “随你…今日若不让我帮你上药的话。那只鲛你也不指望能见上了。” 果然这句话触动了江沅的软肋,原来他们并未打算真正放自己走,也从未放弃打算生擒了裴寂。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玉面阎王”做的一盘好局! 江沅感受到“阎王”的野心勃勃,并开始对他愈发生出厌恶与胆寒。但他却对自己招致的不满似乎毫无察觉。 依旧怀着闲情逸致,竟卷了衣袖,指着紫檀案几挥毫泼墨。感受到不善的目光,赵凌煜抬眸浅笑。 “娘娘这又是何必呢?后背的伤早日痊愈,你也能早日见着他。” “不是说好放了我吗?怎么又拿了他,威胁我?” 江沅望着他那副虚伪的笑意,那种刻意在面上维持的友善,实在让人心口犯堵。 “唔…原先确实打算放了你,与他…那只鲛,逍遥快活。” 赵凌煜放下狼毫,侧头,盯着江沅,若有所思地说道。 “只是…朝阳城里出了些状况,需要你随我回去一趟。” 江沅眼眶微阔,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朝阳城都在你这个摄政王的掌控之下,能出什么事?” “此事…说来话长。等回去的路上我慢慢与你讲来。” “阎王”明显不愿意在此深聊此事,没答话,反而转了话头,清隽的眉眼弯着“和煦”的笑。 “所以…我知晓你若不再见他一面,是不会甘心所我同回的。” 江沅闻言没接话,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赵凌煜为何会出现此地,带自己回去,绝对不是他临时起意。 早在两海交战之时他便计划要抓自己回去了,可是明明在避尘珠上,他意不在自己,怎么如今转了性子? 避尘珠,云梦钏…对了! 江沅灵光闪过。 “赵凌煜,我且问你,我给你的手串呢?” 她刀来的眼神像是寒冬的坚冰,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结冻。 对面的人闻言亦是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化,整个脸庞呈现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可他也很快调节过来,在一切的平静之下,只剩下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 浓重如雾,片刻消散。他嘴角扬起淡漠的笑,双眼定定地看她。 “自然完好地,躺在我怀里。” 赵凌煜拍了拍胸口,又坦然地张开双臂,隽眉邪佻,一副你有本事便自己讨来的无赖模样。 江沅气结,大声回怼道。 “既然云梦钏我已送你,还妄想从我这再得到片羽分毫,都是做梦!” 赵凌煜听后微愣,又随即歪着脑袋低笑了几声。 “江沅,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我此番来也不是全为了你,要不要见裴寂,要不要随我回去,都随你。” 江沅正待开口,又被“阎王”下一句话堵在喉间。 赵凌煜又坏笑地补充了一句。 “这一切的前提,自然是要允我为你上药。” 江沅:… . 美人斜靠在卧榻上,闭着双眼不去看转头看他。半解了衣裳褪至腰间,细腻的白背上红痕深重,嫩肉外翻,随着赵凌煜拨开遮掩后背的乌发,发丝粘黏扫过伤口,江沅疼得咬唇频蹙眉。 赵凌煜看着被鞭打伤,眸色瞬间冷戾,望着佳人因忍痛而苍白的脸,又满脸心痛地问道。 “可是我手重弄疼你了?” 江沅再无力气说话,只是睫羽微颤,缓缓摇头。 “那老妇人下手也忒狠了。如此不知轻重,看来却已没有留的必要了。” 身后传来偏冷的声音,任凭谁不经意间也能听得出几分杀意。 “那老嬷嬷是云蓁蓁身边的人。如此,你也能伸手够得着吗?” 江沅咧着嘴与他扯话道,对于赵凌煜她真的越发看不懂了。 “哼!区区一下作的婆子,还需要我亲自动手吗?” 赵凌煜应得轻飘,手下的动作也是小心翼翼,他洒了药粉,又担心弄疼了江沅,将嘴对着伤口轻轻地吹了几吹。 如此往复,原本紧绷的背脊渐渐松懈下来,待得全部上完药,江沅却不再设防地阖眼熟睡。 徒留“阎王”满头大汉,气喘吁吁。待得抬头看她,眼瞧着佳人睡靥娇俏,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扯笑。 第79章 再别 不知是不是睡着之后养伤, 江沅几日没有好梦,这一觉醒来却早已暮色昏黄、清辉半洒。 猛然起身,却发现后背的火辣辣的疼痛感消失了。 “阎王”的金疮药果然好使,坐定了会, 边听屋外有小婢女在屋檐下咬耳朵。 “听说鲛姬身旁的云嬷嬷被打死了…” “啊?她可是鲛姬依赖的人。如此, 怎会遭遇横祸?” “不知…但据说鲛姬敢怒不敢言, 想来是个大人物给拖走打死的…” “…奇怪?也不知道是谁做的…” 两个婢女的声音渐行渐远,却让江沅的心越发沉重。一个南海公主的身边人,他赵凌煜便能说杀就杀, 到底他的势力有多强,江沅压根儿都不敢再往深处想。 . 又休整了半日,赵凌煜应着承诺带江沅去看了裴寂。 霖泽岛内正值春末夏初,本就炎热的天冠上了夏的名号, 便有了做热的本领。 江沅随着赵凌煜走出鲛姬府, 一路沿海岸线前行,那顷刻之间的凉爽有如到了凛冬。海风狂啸打浪,卷起海潮鼓噪着、呐喊着,拼命地朝沙滩冲过来。 那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的海浪几欲拉着她入水, 江沅陡然缩了脖颈, 下意识地拉住了赵凌煜的衣袖,试图找寻安全感。 赵凌煜则微微一怔, 随后好心情地揽她拉在自己里侧,随后低头调笑。 “每逢初一、十五, 海边都会产生潮汐。怎么, 你一个从渔村出来的捕海能手竟还会怕它?” “我当然知是潮汐, 只是武陵村的海哪能卷起如此之高的海浪。” 江沅没有避讳地继续朝他怀里钻,似乎是很害怕这海浪狂涌。 那种被浪卷进水里的窒息感, 和任波逐流的无力感,随着海浪拍打一次,就在江海的脑海闪现在一次,挥之不去,躲藏无地。 第79节 江沅闭着眼,紧扯着赵凌煜的胸襟,示意他快些离去。 直至白昼溘逝,天空逐渐泛暗夜的蓝,一轮潮汐过后,江沅终于随赵凌煜走到了裴寂被关之处。 此地非刑狱、非冷宅,而是一处雅致的庭院。远离了潮汐的侵犯,那院中被点亮繁密石灯笼,将一切事物都覆了朦胧的光晕,令人看不真切。 那处处雕梁画栋、珍花异草,曲水小溪经廊下蜿蜒而过,于花木深处泻一方小池,如仙境一般。 江沅嗤鼻走进,不屑再次驻足半刻,她既已猜到关押裴寂的地点定是那痴情云蓁蓁所选,自然待他不会苛责。 可令江沅没有想到的是,进了房内,却一步换景。没有了屋外仙气飘飘、风光旖旎。内里阴暗凌乱,江沅不适应地盲里寻光,好一会才缓过来,转眸探查了一圈,竟意外发现有一黑衣少年无力地躺在角落。 桃花眼收了潋滟,浓黑的睫毛覆下了一片阴影,好似蝴蝶扇翅般抖动。阴柔魅惑的脸不见倾世蛊惑,薄唇进抿,处处破碎得厉害。 江沅骇得心脏狂跳,她难以置信地蹲在他面前,小心地捧过他,颤着声叫他。 没有回应… 江沅慌了,拼命地摇着裴寂,想要唤他醒来,可终究无果。 “赵凌煜!这到底怎么回事?裴寂他…为何迟迟不醒,你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江沅转过头,死死瞪着赵凌煜,愤怒地后者。 这才多久没见,裴寂怎么落得如此田地,苍白的脸毫无血色,但下唇却有干涸的血痂,像是忍痛受刑的自残。 “请恕微臣现如今没法回答你。但是我可以保证,南海鲛族对于他的自投罗网算是宽待,并未伤他分毫。” 赵凌煜一脸无辜状,举起右手,摁下两指头起誓。 见到江沅依旧沉着脸蹬他,赵凌煜与她眼神对视了一瞬,又心虚地挪开来。 “江沅,你听说鲛人被诅咒的故事吗?” 身下的少女猛然抖了抖,眼神瞬间愣神了一瞬。 赵凌煜知晓她必然是想起了自身捕鲛人的诅咒,又赶忙说道。 “并非你们捕鲛人受诅咒。而是东海、南海交战,倭族从后使坏,对东海一族的鲛人士兵全部施咒-不死身术。每逢初一、十五,浑身私猛虫啮咬,疼痛难耐,但并未性命之忧…” “快说!到底怎样才能救他!” 江沅紧搂着裴寂,努力地稳住情绪,大声截断赵凌煜的话头。 江沅低头看着怀中的男人,依旧昏迷不醒、毫无生机,她心痛地不知所措,只一味地替他擦了额间的冷汗,又不停地低头亲吻他的唇,试图将他唤醒。 丝毫不在乎站在一旁的男人早已脸色铁青,藏在袖口里的拳、青筋纵布,室内戾气陡升。 可与她江沅目光对视的一瞬,表情又软了下来,深吸口气,继而温声回道。 “只能靠云梦钏!需要你回朝阳城去配合解咒。” 江沅闻言明显不信,绿萼明明亲口说过,那云梦钏有驭鲛的法术,又怎会成了解咒的法器? “可我听说云梦钏有驭鲛的有违人道的逆天法术?你骗我回去到底是要鲨鲛还是救鲛?” 江沅心内冷笑,面上拢起眉头仰首看他,毫不客气地拆穿他。 赵凌煜显然早有准备,面对江沅的不留情面,他勾唇转眸、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云梦钏为海中圣物。能鲨鲛,自然也能救鲛。这宝物跟了你那么久,你怎知其一不知其二呢?” “如何救得?” 江沅沉着声,又一字一顿问道。 赵凌煜没有马上回答,他环臂站定在侧,面色从容。 默了一瞬,却忽地唇角扬笑,低声凑近,又带着丝丝蛊惑。 “回沽国皇城,去文渊阁找寻…变通之法。” . 江沅闻言,身形摇晃,头脑被灌得浆糊一片,险些脱力栽下。 她稳住情绪,没再看他,冷冷地回道。 “请容我再与他说些话。” 厢房内,下人们把裴寂抬回床上,便掩门离开,留江沅一人守在他身旁。 夜已至深,潮汐退去,榻上的人渐渐转醒,桃花眼微眯成缝,见到江沅并未显露过多惊讶,半晌才道。 “为何要来?” 江沅紧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留恋得来回摩挲。 “傻瓜…明知是陷阱,你为何要往下跳。” 裴寂的眼眶红了一圈,明明氤氲着雾气,却又像深沉的雾霭遮挡其中,如淤泥满塘的死水。 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你同意与他离开了?” 江沅诧异地看他,失口喃喃。 “裴寂,你,怎的都知道了?” 对面的人抽回被少女握住的手,转过头闭上眼。 “既已如此,你便走吧。我与你也无甚关系。想来他也能更护你周全。” 江沅闻言,知晓他误会了,心如刀绞。她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眼根微颤,声音低得成气音。 “裴寂…不是你想的这样的。” “那是怎样,别说你回去为了给我找破解之法。” 江沅怔住了,她不知道要该如何解释,裴寂或许什么都知道,又或许什么都是有心人让他知道的。 如此说来,自己再解释都是苍白。 江沅哽咽半晌,还是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而什么都做不了。赵凌煜说沽国的皇宫中有那解咒之术,我总得回去看看…” “若我说,对我东海一族施咒的就是赵凌煜,你会选择相信吗?” 江沅再度震惊,她现在更是来不及反应,赵凌煜对东海施咒? 难道真是这样? “可若是他,那我该要怎么救你?” 江沅急得扑倒在他身上,贪婪靠着他,要将此刻的感受努力地记在心中。 裴寂却有如心死一般任凭江沅如何与他亲密都没有反应,待得江沅平复了情绪,他又不动声色地推开她。 “我自己会想办法,不需要你救,你只需别再受他骗就好。” “可是我怎么忍心见你痛苦难过呢?” 江沅说着又不顾裴寂的拒绝,有满身的扑向她,见她那坚毅的决心,这一次裴寂没有拒绝。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叹一声说道。 “沅儿…比起身躯上的疼痛,我见你与他并肩时的心如刀绞,可是比它难捱万倍不止。” 说着便低头吻向了她。 . 她坐在上面,唇齿微张,重重地呼吸。他捧着她的脸、发疯似的啄她红肿的唇,啄她的眉眼,滚烫的故意落在她的脖颈,他的薄唇蹭着,反反复复。 正待想要进一步动作,屋外的木门便敲得作响。 “江小娘子,我家赵公子有请。” 裴寂听后顿了半瞬,又将分心的少女重新掰正下巴,边亲边含糊道。 “别理她…好吗?” “好。” 江沅没理,两人依旧沉溺忘我。 “叩叩…” 门外婢女依旧不死心地敲门。 “江小娘子,您还在吗?赵公子说,若您还不过去找他,他可就要收回准备给裴寂皇子的解药。” 下一刻,怀中的少女僵了僵,眼睫低垂,软力推他。 “裴寂…” “怎么…你还相信他?” 裴寂望着江沅那张决然笃定的脸,一瞬间气笑了。 “江沅…你清醒一点” 可怀中少女好似着魔般起身欲往外走。 “裴寂…” 又好似想到什么,脚步顿在门外。 半晌哽咽道。 “我在朝阳城等你好吗?相信我!会给你们全族一个交代。” 第80章 闻噩 江沅迈着决绝的步伐朝门外走去, 不再看他一眼。因为只要再看他一眼,她一定会后悔此刻的决定。 房内的鲛人看着江沅道背影、魅惑扬笑,那潋滟的桃花眼依旧深情,那微弯的唇角却挂着凄惨的蓝血… 江沅来到赵凌煜房间, 没有任何客套, 开口便寻解药。 那“玉面阎王”瞧着江沅气势汹汹地瞋目嘟唇, 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第80节 “想来那鲛人在你心中的份量是极重的。江沅,你的软肋太明显了。” “无须再多言!若没有解药,我亦不会随你回沽国的。如此三番, 我当真不可再信你。” 江沅走近他,将手伸在他面前,耐心不足,面无表情地说道。 “阎王”负手而立, 微弯腰凑近她, 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哎…每回信我成空,回回理由不一么?” 少女应激后仰,见状反应过来,赵凌煜估摸着又是逗耍她, 气得也不再言语, 转身朝门外走去。 江沅将离了一步,便被人抓了手臂扯回身前。 “放开我!你这无耻莽夫。” 赵凌煜这回没再轻佻禁锢少女, 而是恐真失去她一般,慌张松开。 “好了, 不逗你了, 江沅。” 说着, 转了手腕,一粒半掌大小的琉璃瓶躺在其中。 “这是冰魂丸, 让他服之,能暂时克制住不死身术的发作。” 江沅赶忙伸手夺了去,收进怀里,低头又作他想了半分,然抬头再问。 “怎就如此一丁点?那除了裴寂,东海其他鲛族战士因潮汐之日发作咒念呢?” “阎王”闻言,又摆出一副无辜相,俊眸微阔,双臂半展,姿态闲散地佻眉。 “这瓶还是我便访群仙求来的,那倭族能人只愿奢给这一点。你还当真冰魂丸如地里的白菜一般,割一茬余三茬啊?” 江沅被揶在原地,无处释怀。只撂下一句,“汝等轻狂!”便不再拖泥带水,转身朝裴寂房间走去。 那鲛人亦是性子犟硬,江沅此一番再去找他,居然被吃了闭门羹,任少女软话、歹话都说了,裴寂愣是没开门。 江沅难过地在门边轻说。 “裴寂,你不开门,我真走了。这一瓶冰魂丸你记得吃。信我,此一回沽国,定能带来解你东海不死身术的良方。” 说罢,便转身待走。 那厢房的榆木门终是不忍,缓缓开了。 “江沅…” 她扭头看,一身月白长袍轻舞,修长的手抓绢帕,还有隐着触目的蓝,墨发在苍白的面上映衬显得更是一团浓黑的雾在暗夜里张狂,神色仍旧有点迷离,眼神之中仅是不舍。 “先前是我语重了些…如今我有如废人一般,你也无多挂念。好意…我心领了。” 说着说着,瞧她的眼神更是黏腻,喉结滚了滚,仍旧狠心说道。 “东海的一切你不必挂念,自随你的心意去罢。” 说完便掩上了门,那样地决绝。哪怕那少女卑微地求他,裴寂也未再看她一眼。 江沅缓缓地摇头,似乎想要把事实晃掉,然而,心爱人的狠心、自己的无助,这些残忍都无法改变,让她心如刀绞。 . 翌日,裴寂没有送她,她亦不知道裴寂的行踪,只有心如死灰地乘了回沽国的巨船上。 回程的海面很平静。南海不似东海一般设有结界外防侵入,由于地处偏远且气候炎热,显少有外族觊觎南海,反而给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并且南海鲛皇擅长纵横捭阖之手段,常有经纶之手,使得与友邦交好,与倭族、沽国都有往来。 以至于此番回程,南海鲛皇还派了百来鲛人相随,任凭赵凌煜差遣。 当江沅得知,一大早便欣喜地跑去找“玉面阎王”,说想讨要绿萼与自己一道回朝阳城。 可哪知赵凌煜听后倒是半晌没说话,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一副不愿意和她谈及此事的模样。 这让江沅起了疑心,船舶即将起航,她却堵了赵凌煜的去路。 “到底是怎个样?为何不愿意让我带走绿萼?她只是一个丫鬟,我不信云蓁蓁会不愿意放她离开。” 江沅执拗地仰头看他,笃定地要个说法。 眼瞧着没办法糊弄过去,赵凌煜只得牵起江沅的手,小心地步步跨上了船。 “江沅,你先随我上船,此事我再慢慢与你道来。” 江沅看着赵凌煜一副欲言又止地神情,心下隐约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手指瞬间冰凉。 赵凌煜感受地又握紧了些,快速带她上船,亲密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双知心人。 回到厢房里,江沅甩开他的手,站在远处,偏头看他。眼瞧着船舶缓慢前行,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可她仍需要知道真相。 “这儿四下无人,你可以告知我绿萼到底去了哪里?” 这话令他倏尔停了脚步,他俯身凝视她,亲密地揽过心尖儿人,在她耳边亲声说道。 “你说的那个丫鬟,她…死了。” 果然江沅听了差点站不稳,踉跄地朝后仰去,赵凌煜适时地手掌撑她背后,顺力地将她拉回怀中。 “对不起,我没能替你护住她。” 江沅有如抽了灵魂一般,面容无力地凝固,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僵在怀里不挣扎、不言语。 死了?怎么会呢?她明明那么开朗,明明对未来满是向往,她怎会轻易地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江沅难以置信,脑海嗡地白了一瞬,紧接着那如潮水一般的回忆汹涌地倒灌在自己心头,压得喘不过气。只觉得这世间悲凉、生命如草芥,不值得一提。 少女任凭赵凌煜搂在怀中,因感受江沅的浑身发颤而无措地上下抚背作安抚。 “阎王”感觉第一次哄女人比上战场杀敌还艰难百倍。 “江沅,你…别难过。左不过一个丫鬟,我再…为你去寻红萼、白萼都行?” “是啊,这样的丫鬟在你们权贵心中卑贱不过蝼蚁,死了她一个,你心中可会起一丝涟漪?” 江沅的内心充满怨恨和绝望,没想到自己与她在东海的交心竟然是永别。那日的她似早已有了计划,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好像在诉说着别离与拒绝。 “…谁杀了她?” 赵凌煜怀中传出冰凉的声音,轻且绝望。 “江沅…你别问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命,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又何故再多问呢?” 话音未落,江沅猛然推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凝眉瞪着他。赵凌煜麻木的表情、那残忍的话语都让她觉得恐慌。 “…你说不说?”江沅猛地夺了步子爬到了窗外,海风急啸一瞬间吹地她险些松了手,发髻散乱遮面,只留那一双鹿眸精光遥射、眼角的泪痣带着决绝微颤。 江沅眼瞧着赵凌煜并不打算告知自己真,恰逢当时当刻,她好想随了绿萼去了算了。 海风疾速嚎叫,随着船舶前进排浪,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江沅望着脚底深蓝色的海水“兴奋”地舔|湿自己的裙裾。 没有了云梦钏的结界保护,即便再会凫水的捕鲛人若是掉下去,几乎凶多吉少。 江沅痛苦闭眼,坐在窗阶上,悬在半空… 人间不值得,一脚便是地狱。 赵凌煜见江沅似轻生念头强烈,他害怕了。 脸色顿时苍白,心头狂跳,眼神死死盯着江沅,拼命压制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后背直冒寒气。 他小心出声。 “江沅,别冲动!你先下来,我…我告诉你所有…” 窗阶上的少女不为所动,只是转头看他,目光冰冷、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 “休要再诓骗我!” 说着又朝外挪了几寸,双腿全部荡在空中。 “我说真的!是南宫珩杀了她。” 这一次“阎王”红了眼眶,强颜答道。 … 终于…少女有反应了,她转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继而垂眸,眼神黯淡下来。 赵凌煜瞧准了时机,悄步靠近,将她拉下窗阶。 “啊…” 少女轻声尖叫,赵凌煜护着她双双倒在地上,成了江沅的肉垫,“阎王”不住地闷哼一声。 江沅听得特解气,并坏心地加重了力道再一次压在他身。 二人的亲密举动不知哪一方先行察觉,房内的气氛一度诡异暧昧,彼此僵了表情对视。 江沅赶忙起身,似躲了瘟神一般,跳了老远。低头随意将那一头墨发随意挽起,鬓边的碎发混着两颊羞红,看得赵凌煜心惊。 “嗯哼!” 江沅大声咳嗽了一声,拉回了“痴人”的心绪。 “我且问你!南宫珩为何要杀了绿萼?” “因为南宫珩玷污了她的姐姐,采红。” 果然,还是应了自己的猜测。江沅木然地跌坐在蒲簟上,素白的纤手拍在书案上,忿恨的抠着檀木,指甲刮痕沙沙作响,正如她此刻这般咬牙呢喃。 “为什么?!这样的人却还能在南海呼风唤雨?” 江沅气得恨不能现在就回去要鲨了他,替绿萼报仇。 “南宫珩自在南海霸道惯了,就连南海鲛皇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鲨了几个宫女,又能算是什么事呢?” 赵凌煜蹲在她面前,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解释道。 “我现在就要鲨了他!” 江沅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愤的情绪,忽地起身,冲动朝外走去。 “江沅…别去!” 赵凌煜小心拉起江沅的手,目光微凝,无奈叹气道。 “给我些时间罢…我替你解决。” 第81节 第81章 回宫 赵凌煜告诉江沅, 南宫家在南海的势力根深蒂固,须要除掉他,非简单的刺杀便能成功的。 他灵力强大几乎不可测,像江沅这样的捕鲛人根本无法靠近他, 杀死绿萼与采红更是同捏死蚂蚁一般容易。 就连鲛姬云蓁蓁意外怀了他的孩儿, 南海鲛皇也只能咬牙吞下苦果, 他不惧东海悔婚,倒是更怕南宫家策反。 “所以,看似我无意揭穿了鲛姬怀孕的真相, 实际上是他设局引我一步步去让裴寂悔婚?” 江沅恍然地捶着案几,懊悔自己为何当初如此冲动。 “是!他一直觊觎南海鲛姬,奈何云蓁蓁与裴寂有婚约在身。事到如今这一地步,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赵凌煜起身走到窗边, 玄衣融入夜色, 暗纹藏蓝腰带勒着劲腰,修长的身形遗世孤立。 说出这些并未让他轻松多少。相反的,直到他说出所有的真相,他或许与江沅至此往后便是陌路人。 “赵凌煜, 南宫珩所做的这一切你都知道的, 对不对?” 江沅压着情绪,捏拳, 故作镇静道。 对面的男人不言,对海望着月色洒清辉, 就差一壶酒让他自斟自饮, 江沅走到跟前仰头望他, 却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 “是以…当时我应该管这些吗?” 他的语气很平,却若有似无地带着点不痛快。 “那现如今你要怎么管?” “为了你…得罪南海也要管…” . 得到了“玉面阎王”的承诺, 江沅依旧不放心,据她这阵子的观察,赵凌煜与南宫珩一定有不可说的交易。 他一向无往不利,靠他不如靠自己,江沅边走边思忖着,待得回宫恢复太后身份,自己再慢慢与南海周旋,引那南宫珩主动躺在自己的刀下! 可令江沅万万没想到的是:重回沽国,并不是她料想般自己能在朝阳宫内呼风唤雨,一路坦途地再施计划。那里竟还有个人处处与自己作对,甚至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就是李纤云! . 在海上颠簸了十日,又转陆路行了半月有余,终是见到了朝阳城。 江沅躺在马车里,抚腰撑额,憔悴不堪。 再看看与她对坐的“阎王”一路挺坐,淡然地看着奏折,仿佛此时不是空间逼仄的马车,而是宽敞且舒适的皇家书房。 她想不通赵凌煜如此往返几回,竟不露一丝疲惫之色。果然习武之人整日在战场上厮杀,对于乘坐马车简直就是休憩复功的最佳场所了。 江沅歪头乜着赵凌煜,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忍耐力并不相通。 “江沅,待到了皇宫,有些事…微臣预呈于皇太后。” 一路上朝夕相处一个月,二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许是赌气、又或是失望,无论赵凌煜怎们寻得由头讨她开心,江沅却从未有过表情,一直态度冷漠,不回应、不理会,只有在他哈哈大笑说了一堆趣闻,充耳不闻、转身离开。 赵凌煜这一次的开口,终于引得江沅对他驻目,示意他把话说完。 “这沽国的神武皇帝少昊突发疾病早薨,现在的沽国年号景武,当朝的皇帝么…帝少宣。” 江沅闻言困惑不已,自己也才离开数十月,这朝阳城便几番变天? 帝少昊是怎么死的,才十岁的垂髫年华怎的就会突发疾病去世?还有…这帝少宣又是哪国诸侯? 赵凌煜似看出了江沅的满腹疑问,遂又出言再解惑。 “帝少昊一次打猎不小心被猛兽所伤,不小心感染毒疽,老天不仁、造化弄天,终是药食无救于上月薨逝。” 江沅听后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咬了手指。 赵凌煜又多心地将她手挪开,置于自己的掌心。 “江沅,相信我,这件事绝对与我无关!我当时还准备在东海参加婚礼,但中途回去便是回国奔丧去的。当时我见你也无意朝阳城内的事务,便自作主张地没有告诉你…” “阎王”眼神笃笃地看着她,有那真诚的眼神,有如忠诚的卫士在向她表态度。 “那帝少宣是谁?” 江沅收回手、冷不丁地,突然转了话头。 赵凌煜知道她会这么问,却也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老君山,蹉跎了会。 “帝少宣如今只有襁褓几月。” 江沅听得心惊、鹿眼微阔! “他的生母是当今的东太后-李纤云。” . 再度踏上沽国的领土已是仲夏,进城的官道两旁,盏密的枝叶挡住日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一时只听得虫鸣鸟叫。 江沅坐着马车顶着日头走在朝阳城的四平青石板路上,温热的风将车幔吹开,绚烂的阳光铺洒这遍眼的红墙绿瓦,那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川流不息的人流,茶棚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的烟火气。 江沅贪婪地看着四周街景,是久违的人间气息,鲛人岛虽好,可过于仙家气,待久了整个人也好似冷冰冰的没了生气。 “呵呵…还是人间好吧?” 赵凌煜放下奏折,瞧着江沅那副面无表情、眼神却晶亮赏景的忍俊模样,不由得调侃道。 江沅被揭穿心事,又放下车帘不甘地转过脸去,加以掩饰。 被这样的人看穿心事,是一件危险的事。 朝阳城外,礼节性地站了一众人马自是恭迎太后疗养回宫,恭迎摄政王下江南巡查回城。 经过几月的修养,太后因为过度思念大行皇帝帝桀而费心伤了身子,导致肚中的龙嗣未成型滑落,如今在行宫已算是勉强蓄了精神。 为保沽国永昶,特择了吉日由摄政王接回宫来,是以文武百官“夹道欢迎”。 江沅知道这些理由自然是赵凌煜替自己掩埋真实行径而编的借口,对于自己那“祸世”妖妃的头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马车刚停在宫门口,江沅便要了步辇准备直冲水晶宫,不与这些“肱骨”老臣斡旋,原本就心郁成疾、别又再被这些老头气得直接上天。 可谁知道,江沅刚跨上步辇,便被人叫住了。 只见不远处有贵妇人远远走来,雍容雅步、绰约多姿。一身紫色软烟罗,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花鸟纹,衣摆出大朵曼陀罗随着妇人款步盛开。 乌黑油亮的发盘成、别着一支凤凰展翅金簪,那钗头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这夜明珠通体透亮,在日光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她秀美的面庞轮廓精致端庄,皮肤洁白细腻,仿佛由琉璃雕琢而成,那浮出的淡淡笑意秀雅绝俗,看得江沅晃神。 这哪里还是一年前那个不愿意殉葬、大闹龙泉宫、色衰而绝望的云嫔-李纤云? “沅妹妹,欢迎回宫。姐姐来迟了,不曾远迎,还望不要怪罪的好。” 李纤云在一众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明眸清澈,弯唇一笑,宛如春花明媚。 …果然权位是养人的。 江沅颌首,勉强想着难过的事,扯笑,算是与她应了见面礼节。 听赵凌煜说,如今朝阳宫里有东西两宫太后,西太后是先皇帝桀亲封的皇后-捕鲛人江沅,东太后则是当今圣上帝少宣的生母-李纤云。 所以二人是平位分,不存在谁与谁行礼,看似客套地过分。也只是江沅回想自己与她的恩怨纠葛,并未做好准备与她再续姐妹情。 可李纤云不知是不是舞女出身,表情管理特别到位,她自动忽略了江沅的生分别扭,而是笑弯了眉眼,拉住江沅的手寒暄不止。 “沅妹妹一路奔波,辛苦非凡。水晶宫里接风宴都是宫女们自行准备的,恐若回去还多有怠慢。我今日来亦是亲自接妹妹去我那坤宁宫坐坐,瓜果花茶、山珍海味全都备齐,就差贵客登门了。” 李纤云说着便招呼太监又备了双人凤辇,邀江沅于自己同乘。 面对李纤云的热情,江沅一时间都不知要如何回应,只是无措地被她牵着朝前走去。 … “妖妃回宫!我沽国百年不幸啊!” 还没走两步,便有一老臣拄着拐,步履蹒跚,朝江沅这边骂来。 或是“肱骨”的爱国热情压抑许久,老臣自那话音刚落,谩骂指责声从四面八方朝这里涌来。 “李大人说得极是!沽国不需要妖妃母仪!如今东太后在政,大气自谦、贤良淑德,亦是江山社稷之福。谁料这捕鲛人又回来祸国了!” … “东太后娘娘还请再斟酌,切勿被妖妃蒙了眼、害了身。您才为沽国添喜,身虚力薄,理应好好静养,妖妃不配您亲迎回宫!” … 江沅被骂得头晕目眩,本就舟车劳顿月余,加之鲛人岛的各种经历让自己心气郁结,被耀眼的日光刺得身型踉跄,脑海嗡嗡作响,下一瞬便眼前一黑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声入耳。 “江沅…是我!我来找你了!” 江沅被一阵熟悉的声音叫醒,微睁了鹿眸,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便映在眼前。 少女欣喜若狂,快速起身,一把抱住了他,好似此时不抓住他,下一刻他便如烟消散了。 江沅靠在他肩上,闻着幽幽檀木香,柔声嘟囔。 “裴寂…我好想你。” 第82章 虚情 江沅迷糊地紧搂着他, 喃喃自语。 “带我走吧…这里人都不喜欢我。原谅我的自私,你身上的不死身咒我也不想在这里找了。但我可以陪你遍寻山川,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说完便摸索着上前,跪坐在他的腿上, 攀上他脖颈的手臂又收紧几分。 动作亲密且暧昧, 令屋内从旁侍奉的宫女全都羞红地低下了头。 赵凌煜抱着江沅回身呵斥。 “都出去!不准嚼舌根, 若有谣言传到本王这里,各个都回去领‘赏’吧。” 瞬间冷脸显露出的狠戾眼神令宫女们各个腿软,那赤|裸|裸的威胁话语更是有如圣旨, 没有人敢不遵! 第82节 十来个宫女头如捣蒜,低头小心地收了眼神有序地安静退下。可即便她们几乎蹑手蹑脚地动作,却也惊动了怀中少女的神识。 江沅还沉溺于裴寂重逢的喜悦当中,隐约听见了“阎王”的声音, 真真是煞风景!好在他也识趣, 居然帮忙禀退下人,应该是良心发现。 正打算转醒对他予以表扬,江沅却发现赵凌煜不知什么时候正抱住了自己,而心心念念的裴寂却不知所踪。 江沅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视线由模糊变清醒, 居然见到的还是那张清隽的脸,轮廓分明的下颚微扬着, 略带戏谑的眸隐忍着笑意。 竟真的是他,“玉面阎王”赵凌煜! 江沅吓得一把推开他, 跳着缩到了床角, 后悔地闭眼, 将头埋在了双膝之间。 半晌抖着身子、瓮声问道。 “…梦里抱着的人一直是你吗?” 赵凌煜怀抱空得一瞬,心间也自觉得被她剜了一块带走… “沅妹妹, 你醒了?” 屋内的暧昧被一阵柔柔的、略带轻快的女声打散,李纤云头发髻高耸、上斜插一枝大红牡丹、眉眼带着笑,挽着七彩鲛绡披帛,神采奕奕地从外间款步走来。远远看来,倒真如天上仙人下界,霞姿月韵。 江沅依旧心绪烦躁,不愿得理人。 李纤云倒也不见外,她径直坐在床榻边,不知她是否有意而为,说出口的安慰,下一刻便让江沅更是恼得恨不能挖地遁走。 “沅妹妹,你莫要害羞。这坤宁宫的宫女各个嘴紧,她们不过乱说的。不过…请恕本宫多嘴一问,裴寂…他是谁?” 在江沅的印象中,李纤云不似那般不会看人脸色的愚钝之辈,怎的她今日屡次三番地惹得自己不快呢。 江沅缓缓抬头,眼神无措地乱瞟,哪知掠过赵凌煜时,却发现“阎王”早已脸色铁青、阴沉地盯着李纤云,俊眉急蹙、明显生出厌恶的情绪。 “东太后娘娘…此虽为坤宁宫,可西太后娘娘在此修养未免失了礼节,所以还允臣护送西太后娘娘回水晶宫静养。” 李纤云闻言,那得意的嘴角瞬间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收回自己对她的“盛情”,只得尴尬地撇了嘴角大笑,连连道好。 “沅妹妹,既然摄政王都说了,本宫也不好再留你,此番却是本宫招待不周。” 李纤云转了神情,拿笑浮于面上,带着客套的回话令江沅倍感不适。 半晌,也只能吐出两个字。 “谢谢…” 李纤云也不计较,依旧大方地表示,虽然坤宁宫备了宴席没用上,但只要江沅能心情过得舒坦,自己就觉得白活一顿也是值得。 左一口坤宁宫、右一口本宫自居,江沅听着实在别扭刺耳,坤宁宫-正统皇后的自居地,本宫的称谓也只有她李纤云称得自在。 自己又有什么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立足呢?就凭以个没有子嗣傍身的西太后名号? 江沅垮了脸,无奈地接受现实,想想自己也只能偏居于水晶宫,筑造自己的一番无人打扰的小天地,倒也算是美意。 可现实立刻打算了她的梦,出了坤宁宫,身旁的“阎王”又冷冷告诫。 “别与李纤云走得太近!若你想被她的不祥连累到的话!” 东太后?不祥?赵凌煜真是发言越来越大胆了,如此两个相悖的词语会聚在一人身上? “赵凌煜!你不要命了?说的甚大逆不道的话?” 江沅坐在步辇上,吓得心颤,又故作镇静地四下瞧了瞧,继而俯下身与走路的摄政王凑耳劝道。 “她现在可是小皇帝的生母,手握有沽国江山的重权,你岂敢这样咒她?” 赵凌煜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听了江沅的“劝告”依旧不屑一顾,遂嗤笑道。 “就凭她?沽国的江山就算递到她手中,恐怕她也没命承受!” 此话甚是狂妄,但从“玉面阎王”口中说出,江沅倒也不觉得稀奇,只心中暗自盘算,此类“舍命狂人”自己还是悄悄远离地比较好。 经过一番回宫闹剧,江沅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水晶宫,依旧是琉璃屋瓦闪烁、一眼池水剔透晶亮,这儿所有的陈设都没有改变。 只是…人心变了。 江沅婉拒了赵凌煜登门再送,强行与他告别,正待心绪舒畅地刚踏进宫门内,便听里间宫女痛哭声由远及近,迎着她来。 “娘娘…您总算回来了。奴婢想您心里苦哇!” 说着老实丫鬟沐兮奔出来,一把跪着抱住了江沅的双腿,掖着主人的裙裾擦泪,喜极而泣地一发不可收拾。 江沅弯腰将她扶起,又从怀里掏出绢帕为她拭泪,心中自是一番欣喜:被人惦记的感觉真好。” 但面上依旧无甚表情,无奈仰天轻叹,随即转头沐兮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隔墙小人多的是害人的心眼子,你小心给人抓了把柄去。” 老实丫鬟刚见了主子的欣喜之情被瞬间冷处理,沐兮垂眸委屈巴巴。 “可是奴婢太想您了啊!见到主子有些激动应该也没什么的。” “那你好歹也等我先进了门啊!这宫门口的上演主仆情深,我不习惯。” 江沅别扭地抽出了被沐兮搀扶的手,撇撇嘴快步走进正殿。 水晶宫内内沐兮拾掇得温馨舒适,江沅坐在香案前的软簟,惬意地支额,呷了口茶,半眯着双眼,缓缓问道。 “沐兮,这一年你辛苦了。我不在的时日,没有娘娘为难你吧。” 老实丫鬟摇头,为江沅呈上她最爱的鱼块和果酒,嘴上应道。 “奴婢并未受什么委屈,您刚离开的时日,各宫皇考妃嫔们倒还对我关照有加,日子过得也还顺心。” “只是…” 沐兮顿了顿,小心地抬眼瞧了江沅,又敛眸看着地板。 “只是什么?” 江沅放下竹箸,正色看向她。 果然,她就知道,这宫中并没有真正的太平日子。 沐兮听了江沅这么问,也不想再为主子添堵,她低头懊悔地长舒口气,又换了笑颜,回应地轻飘。 “回娘娘,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自打东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之后,她便紧了宫中的规矩,命我们这些无主的‘清闲’奴才,每三天去她那请安一次,并且留坤宁宫帮忙打扫半日。美其名曰,皇后娘娘恩威并重、福泽绵延。” 江沅气得差点没掀了案几,沉声问道。 “除了我们水晶宫,可还有别的宫女前去请安?” 沐兮不敢回,只低头替江沅小心收拾盘碟。 江沅心间了然,合着姐妹感情都是假的,只要她一招得势,便依然记得“殉葬”那次,自己的冷漠应对。 可彼时彼景,自己压根就使不上力,李纤云的这番怪罪实属冤枉。 江沅烦恼地抚额,有气无力地低声嘱咐。 “从今你也是有主的人了,往后你便不用再去了罢。” “可…东太后娘娘…没说…” 沐兮犹豫半天,结巴地吐出几个字。 “本宫亦贵为西太后,难道连自家的宫女都使唤不得?” 江沅很郁结,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 . 朝阳城内确实变天了。夜晚,江沅躺在床榻上,回忆着白天的种种,她总觉得哪里不对,虽说李纤云如今地位与自己平齐,可到底有皇嗣傍身,地位应该是优于自己的。 再看她一见面对自己的拿架态度,的确也印证了这一点。但是赵凌煜为何说她不祥?是太后身份不祥还是有了皇嗣不祥? 江沅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不敢再往深了想。但是有一件事她需要弄清楚,或许所有的谜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那就是原先的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真的如对外通报的那样,因为打猎而不小心被凶兽咬伤,得了毒疽而亡? 不…这其中一定有赵凌煜参与其中! 江沅心间自生了这个念头,便再也无法消弭。 此番回宫困难重重,万事并非如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江沅带着惆怅幽幽睡去,昨夜无梦。 一大早,老实丫鬟又在她耳边聒噪。 “太后娘娘,早些起身吧。刚坤宁宫派人通传,今日为圣上百日诞辰,特邀各宫娘娘前往坤宁宫参宴。” 江沅听后,不耐地翻身继续睡去,口中嘟囔了一句。 “本宫今日便不去了。满朝文武想必也不喜本宫去扫了兴子吧。” … 第83章 殷勤 江沅不耐烦地吩咐沐兮拒了李纤云, 正打算歪了脑袋再睡个囫囵觉去,水晶宫殿外响起了熟悉的清丽女声。 “沅妹妹在吗?” “知道你碍于羞涩,定不会主动参宴,今日本宫特地前来相邀, 不知道你可赏云姐姐我几分薄面呢?” 那如翠鸟般的叽叽喳喳吵闹声, 由远及近强制性地钻入江沅耳中, 无奈起身,刚准备让沐兮关了门就说自己不在,李纤云却先了一步跨进寝殿。 见到江沅披头散发地皱眉指着门口的自己, 先是一愣,表情僵了一瞬,后又很快转换过来。 李纤云含笑道,一双眸亮得惊人。 “沅妹妹, 这日漫墙头, 怎么还不起身呐?可是被昨日那些老臣的厉声指责吓到了?“ 话音未落,也不见外地又坐在江沅床榻边,又命人去拿西太后娘娘的头面,并热情地解释道。 “今日可是我们皇上的大喜之日, 你我贵为两宫太后自然缺一不可。皇上尚处在襁褓之中, 往后啊,须得仰仗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李纤云拿起一件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对着江沅身上比划了起来。 江沅听得一大早的说教, 烦躁地转过身去,不欲理会。 哪知李纤云依旧不依不挠, 歪头看向她。 “可是不喜这件?” 第83节 江沅依旧没说话。 “那就再换一件。” 这回的李纤云可没有了笑呵呵的和蔼态度, 而是声音冷沉似命令。 宫女战战兢兢地双手又捧了一件烟云蝴蝶裙慢慢走了过来。 半晌, 上头迟迟没有动静。宫女头低着,也不敢抬头看, 这手里的裙子虽然轻盈如蝶翼,但经过漫长的呈举,却觉得有千斤重。 “啪!”一个巴掌却甩了过来,宫女被打得头昏眼花,却又不敢哭泣,只能浑身轻颤将头埋得更低了。 一道愤怒的女声大声斥责道。 “没眼力见的奴婢,太后娘娘心情不好也不知道选一件华丽的衣裳来,你看看你呈上的是什么?尽挑些素桑之衣来!你是要咒死本宫吗?” 宫女被这么一呵斥,吓得抖如筛糠,连连扣头求东太后娘娘恕罪。 江沅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训斥给怔住了,她转头看她,但见那李纤云貌美的面却显露出凶狠的表情,死死盯着跪着的宫女,乌眸流转、衬得深邃的眉目阴险妩媚。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李纤云么?一个曾经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为自己提供上位契机的花楼好姐妹吗? 江沅亦不敢出声制止,寝殿内除了那宫女声声震耳的磕头声,再无其他。 “好了!你退下吧!跪在这亦沾染了晦气。今儿是圣上的喜宴,本宫也不想再过多为难你们,回坤宁宫自去领五个板子吧。” 李纤云端立于窗前,连个眼神都不屑于扫到她,冷漠无情地处罚一个宫女熟练地让人觉得可怕。 江沅坐在床上与李纤云共处一室,实在难受。刚刚见识过她的冷血的一面,这往后的相处恐怕不是随心那么简单。 江沅刚想命沐兮去拿自己的衣服,却见李纤云又换了一副嘴脸。 她依旧殷情地笑着,面对有些执拗的江沅,似乎是有些无可奈何地垂下眉,嘴角明明勾起向上的弧度,却让人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沅妹妹,刚刚没吓着你吧?这管束下人呢,有时的确需要些雷雳手段。” 李纤云转过身,又朝沐兮使了眼色,老实丫鬟像被“阎王”点了名一般抖了三抖,继而又了然地退出了寝殿。 而后又杏眼弯弯,对着江沅笑盈盈道。 “就像前些时日,你不在水晶宫,这宫里的下人啊,各个懒散没了规矩。好在你我姐妹情深,本宫也不忍你回来后,这些疲惰的宫女将你怠慢得厉害。” 没过一会,沐兮又低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石榴红海棠织锦对襟襦裙。李纤沅看向那艳丽的红终于满意地点点头,又饶有兴致地在江沅身上比划。 却忽略了眼前的人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不自觉地染了怒,衣袖内的素手也不禁攥成了拳。 待得好不容易在李纤云的“好言劝说下”,江沅终于换好了装扮。 她坐在铜镜前,面无表情地任人涂划,李纤云仍没打算“放过她”,好似要将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艳压群芳? 可她丝毫没考虑过太后本应端庄儒雅吗? 江沅实在忍无可忍,她拿了绢帕将口脂腮红全都卸了,烦躁地摇头,终于开口朝李纤云怼道。 “纤云姐姐,我敬你是我恩人,所以我才任你摆布到现在!你觉得我这样浓妆艳抹地出席皇帝的生日宴是否得体?” 李纤云依旧故作惊讶道。 “怎的了?再是太后,咱们也是二八的爱美年华。就算你再怎么打扮,本宫看谁在场敢提出个反对!” 江沅心下骤冷,这才意识到李纤云的险恶用心。 再看她自己一身绛红缂丝牡丹拖地长裙,简单绾了飞天髻,斜插一枝喜鹊登梅簪,端庄不失风雅,温婉又余大气。 “纤云姐姐,你在我这也忙了一早晨,就且先回去吧。皇帝的生日宴,本宫定会适时出席。” 江沅难得拿起西太后的架子,冷声说道,边说又边摘了镶宝金龙金簪。 李纤云见江沅沉了脸色,将长发揽在肩膀上,敛眸、动作僵硬地上下梳头,知道这是主人在下逐客令了。 随即眼神一转,肆意地勾起唇角,附在江沅耳廓,低声补道。 “那好…本宫便先回去了。沅妹妹好好装扮装扮,不求色授魂与,但至少也要拿出七八分…第一次迷了彧王的姿色来。” 李纤云说完朝铜镜中的江沅扬唇得意,厚厚的粉脂此刻都无法掩饰她脸上抽出扭曲的快意。 . 此一番的压倒势的关怀,江沅算是领教了李纤云的狠辣。 不知从何时她竟变得如此张狂,从前那个谨小慎微、为人和善的纤云姐姐早已消失。 如今的东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也许会不惜一切手段对付自己。 江沅苦恼地扯乱了头发,她此时是无比地怀念裴寂。若是他在,便绝不允许他人欺负自己,读心术、惑术的加持,她还会忌惮李纤云吗。 一想到他,江沅登时哽咽住,恍惚间竟又瞧见有一绯衣少年正站在窗前瞧自己,桃花眼微眯,眸光半含着惆怅。自己再定睛瞧去,却又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无。 徒留一只乌鸦半哑着嗓,扑腾着乌黑的翅朝那棵老槐树上飞去… 待得晌午时分,江沅还是掐着点准时出现在了坤宁宫。 此时的宫殿内,人声鼎沸、轻歌漫舞。丝竹之声、铿锵入耳,如泉鸣玉琴,如风拂柳絮。龙凤呈祥,金碧辉煌,宴席之间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尊贵。 江沅此时穿了一身碧绿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邀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她进殿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恍惚,坤宁宫内灯火明艳,四角各摆放着夜明珠,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鹿眸幽幽含着水光,耀得眼角的泪痣灿如春华。有一佳人兮,不过皎如秋月。 正当佳人不知该往何处落座,不远处有一男子朝自己招了招手。 “太后娘娘,请坐于微臣的上手。” 那熟悉却又让人想要逃避的声音,适时地夺了所有人的目光,肱骨、权臣们纷纷朝江沅看去,瞬间又唏嘘一片。 “妖后她怎的来了?” “得了她的祝福,真是我沽国之大不幸!” 一句句明面上的嘲讽语,老臣们装都不带装的,睨着看她,毫无顾忌地破口讽之。 江沅的脸顿时羞愧地红延到耳后根,她几欲转身想要离开,却不料被人牵了手腕。 “娘娘何故都来了,还要离开?” 赵凌煜眼神绞绞,温声挽留道。 这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其中一个老臣颤颤巍巍地起身,走近这对还在纠缠的二人身边,不怕死的几乎要将拐杖指到江沅脸上。 “妖后!瞧你一脸狐媚相!之前迷惑我们彧王还没完,这会的居然想要勾着摄政王傍身,你到底有没有一点道德廉耻感?” 江沅不禁地大翻白眼,想想这老臣也是愚忠,明明自己被赵凌煜主动牵着,怎么反倒怪自己勾引他?他这老眼昏花是怎么看出来的? “姜大人!你看清楚了,是他摄政王拽着本宫不放!” 江沅怒气呛声道,想想自己这太后做得也算憋屈,处处被人掣肘、如今还被人指着鼻子骂,想来这次回宫真的是不明智选择。 场面一度将僵持着,老臣还想再说些酸儒话来“教育”江沅,却还是被识趣的有为官员拉了回去。 这时,又是坤宁宫的主人出来打圆场。 李纤云皮笑肉不笑,拎着裙摆款步从高台走下来,目光扫到了正在看着江沅楞神的赵凌煜,脸色倏地冷了几分。 可转头面向江沅却仍旧堆笑道。 “沅妹妹,别站在这脚酸了。一会啊,皇帝就要被抱出来了,你这个做娘亲的可不要亲自送上祝福呀!” 江沅闻言看向她,李纤云那双深情笑意的眸里隐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有如深不可测的漩涡要将自己吸进去。 第84章 祝福 江沅还是被李纤云拉着一块坐上了高台, 而在她的左手边便是沽国的摄政王赵凌煜。 台下的舞姬卖力地舞着,生怕台上的贵人看了嫌烦,又将盛怒牵连自己。江沅看出这些舞姬动作僵硬、笑容刻板、浑没有多少灵魂注入。 果然一旁的李纤云说话了。 她蹙眉深揪着她们,平和的声音多了几分厌恶的情绪。 “这些舞姬们都跳了些甚么东西来?腰枝扭得过头、踢脚又太过敷衍!” 遂又忍不住拔高音量, 朝台下低声呵道。 “好了, 都别跳了, 全都停了退下吧。如此这般毁目的舞还想在坤宁宫卖弄,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们下去各自领了罚再回去。” 江沅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纤云,就跳舞这件小事, 也能惹得她狂怒?什么时候她的脾性变得如此冷酷反复。 联想到自己初来朝阳宫的生涩,不由得与这些舞姬身心俱应。思及此,江沅下意识地开口求情。 “纤云姐姐,还是将她们免罚吧。想当年我亦是这样怯场, 还好由你这样的好姐姐鼓励, 我才有的今天。” 李纤云听到“想当年”三个字,霎时间,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了,瞧着台下舞姬的眼神忽地锐利, 瞳孔微缩, 仿佛聚焦了全身的怒火,她的肩膀微微耸起, 像被踩了尾巴就炸毛的猫,呈现出的防御姿态, 强调了她内心的不满。 “江沅, 此旧事…上不得台面, 你我二人此后休要再提。” 李纤云嘴唇小幅度地开合,似唇语, 歪头靠向江沅,对着她咬牙“警告”地说道。 江沅被她的“警告”弄得不知所措,忙回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说错了什么。可是自己仅仅就提了一嘴曾经跳舞的事,就当真让她讳莫如深? 看来…宫内谣传李纤云非常讨厌别人说她舞女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 江沅侧首看她,眼神里充满着意味深长地探究。 人这一生,究竟能与过去的自己割裂干净呢?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 江沅想问题出神,却没留意“阎王“此时的殷情,赵凌煜正向发呆的少女碗中夹了一块鱼脍。 “此为…东海深海鱼,肉质鲜美。娘娘快品尝一些。” 江沅被灌耳的魔音给吓了一跳,转眼便看见赵凌煜不知何时收了竹箸,而自己的碗中却多了生鱼片。 再回想赵凌煜刚才所说的东海…鱼…?种种惊心的词语竟然从他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 果然…“阎王”又不消腾了! 江沅乜了他一眼,将碗朝前推了推,明摆着不想给面子。 哪知座下的人竟然大幅度动作,抻了半边身子又为江沅的酒盅里斟满果酒,那绣有金色麒麟暗纹的衣袂拂过江沅的手臂,留有的阵阵檀木香轻饶鼻尖,却惹得少女不住皱眉。 第84节 “赵凌煜,你有完没完?” 江沅扭头掠过“阎王”的目光灼灼,下意识地躲避与他接触,察觉他不说话,更是无处撒气地想要起身出去透透气。 不料却被赵凌煜一把拽住,他下颌线紧绷,半晌朝她牵唇,眼底沉黑深情,丝毫不顾及那些老臣投来的忿恨目光:有的甚至摔盏为号,大有起身号召之志,准备来个清君侧、正君威之势。 可这些苗头全都被赵凌煜布防四周的暗卫扼杀在“摔盏”号角之后,老臣们各个在暗卫的长刀“帮助”下,颤颤巍巍地拾掇起酒盏碎片,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传宫女再为自己一新的酒盏。 所有无奈、愤怒,只能随着这一盏盏的果酒穿肠下肚,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然而这些宴会上的“小插曲”,所处事件中心的风暴人物并未注意。 江沅冷着脸低头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眸用考究的眼神看向他。 “摄政王,你这是何意?” 赵凌煜见江沅此刻不打算离开,便也松了手,重新坐直了身,继而专注地欣赏台下的伶人正卖力地唱演秦腔《长坂坡》。 赵凌煜炯炯目光掠朝下直视,仿若真的醉心戏曲之中。 然而,下一刻他说出来的话却无此相关,让人跟不上思维跳跃,不免惊诧。 “江沅,先别急着走,你看这好戏才刚刚上演呢。” 江沅望着台下表演的伶人时而高亢深沉、时而明朗欢快,不禁微微垂眸掩了不解的目光。心想,别让人笑话了去。 赵凌煜却在一旁听得起劲,瞧着江沅那窘迫模样,手抵唇哑笑。 “江沅,看来这宴会着实难为你了。想必这鱼脍非那鲛人夹不吃,果酒不为他在侧而饮。至于这看戏么…” 赵凌煜这回转头看她,目光静静地停留在她身上,清隽的唇角噙着戏谑的笑意。 “我劝你还是强打了精神、多看为益。” 江沅无视赵凌煜的调笑,却一门心思研究起“阎王”口中的话里有话,他不停地提到东海、鱼脍、鲛人… 会不会是他来了? 思及此,江沅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全身涌起了一股暖流,她恨不能离开放下所有去找到他。 “唉!”又是一声令人厌恶的叹息。 “可惜啊!某人怕是要失望咯!” 赵凌煜支起一条腿作支撑,一侧手臂搭其上,跟着戏曲打拍子,另一只手支撑着微微后仰的身,整个人呈现的松弛感令江沅怀疑刚刚那句话,他到底是对谁说的。 各怀心思的众人或许没一个人有在认真看戏,包括身旁的东太后,虽然她饶有兴趣地点评戏曲的每一处情节,又不时与偏坐的太妃俯首咬耳朵讨论剧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李纤云时不时暗佻着江沅的眼神带着阴恻恻,更无人在意她看向赵凌煜时含情凝睇。 一曲秦腔铿锵结束,李纤云满意地直连点头,提着绢帕羞赧喝彩,又吩咐一旁的太监全都带着退下领赏。 这宴会的小高|潮才将将过去,江沅更是觉得如堕烟海、茫茫然不得要领,实在坐不住了,又想要起身活动一番,这回却又被李纤云叫住了。 只见她侧身在江沅耳边亲昵道。 “沅妹妹先不着急离开。待会我们宣儿就要被奶娘抱出来,你作为母后的,是不是应该亲手为他献上祝福不是?” 这听似温柔的软语,实际上却是听者不容拒绝的命令。 江沅转头看她弯唇、笑意浅浅,那唇角分明浮动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狡黠之意。这使她心生狐疑,再回过神看李纤云的诡异笑容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当真令自己不寒而栗。 可李纤云的理由正当充分,江沅自己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自己也只好尽力去推脱。 “东太后娘娘,本宫这一次回宫匆忙,也未准备个见面礼献于皇帝,实属不合礼节。” 江沅朝李纤云福了福身,表情认真且笃定地回应。 “呵呵,沅妹妹言重了,都是一家人,不必你我分得疏离。只要你有这份心,便是我们宣儿最大的福气。” 李纤云杏眼弯成新月,藏了傲睨得志的眸,说话的语气是灌输了威严,那种不容任何人拒绝的霸道气势,瞬间碾压了江沅的“不足底气”。 “来人,将皇帝抱出来,也给我们西太后娘娘抱一抱,也太个福泽延绵的好彩头!” 李纤云急忙传下人宣奶娘进殿,生怕下一刻江沅便要反悔离开。 不久,一个胖墩墩的妇女、满脸福相的奶妈小心翼翼地抱着一身明黄丝绸包裹的婴儿登殿入内。 江沅知道:今日的主角…来了。 奶娘正款步走近大殿,李纤云却迫不及待的脱履下阶,一把接过襁褓,温柔地站在原地诱哄着,母性的光辉散漫了全场。 江沅简直看呆住了,她李纤云这是跟自己孩子多久没见面了?若是天天见,至于摆出那副思儿心切、有儿万事足的模样? 这时,李纤云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招呼江沅下来,共同祝福皇上帝少宣能成为一名有为的君主。 江沅看到李纤云满脸殷切地看着自己,无法…只能不情愿地朝下走走去。 心中还嗔怨嘟囔道。 “又不是自己是亲生的,我们有多少感情可以培养出来的?” 哪知又被“阎王”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江沅经过自己身边的同时低声补了一句。 “感情培养不出来的时候,只能用恨去代替了。” 江沅差点气结,步伐顿了顿,又重新端了太后仪态步步朝殿中央的李纤云走去。 “沅妹妹,你快过来瞧瞧,我们宣儿长得多可爱啊?” 李纤云迎上江沅,又将抱着的婴儿凑近,递到江沅面前,那嫩红的圆脸见到江沅后,咯咯笑得不停,两只眼闭得紧紧的,像两条细线。 江沅望着帝少宣咿呀学语,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她伸出手来逗弄,婴儿也配合一句婴语,煞是可爱。 李纤云见状,眼眸流转间,话便出口。 “唔…本宫瞧着我们宣儿与西太后娘娘甚是投缘。来…沅妹妹…你也抱抱小皇帝。” 不等江沅反应,李纤云直接将襁褓递向她。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不知怎的,李纤云突然一个脱手,江沅还没来得及接住婴儿。 坤宁宫内,众人的惊声尖叫,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明黄直往下坠… 第85章 反制 江沅眼瞧着小皇帝即将脱手掉落, 内心骤然一紧,慌乱之际,弯腰徒手在半空中乱抓… 这时候,不知从哪横插一只手来, 在小皇帝即将落地地那一刻, 低低地从下垫住, 稳稳地托住了帝少宣。 “东太后娘娘,皇上无碍。” 那刚救了小皇帝的宫女,将襁褓浅浅抱在怀里, 小心起身,走到李纤云面前,低头,双手恭敬地呈上婴孩。 李纤云蓦然僵了身子, 从宫女手中漠然地接过婴孩, 杏眼低垂着、怜惜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半晌没说话。 宫殿内的歌舞早已散了,只舞台中间围了一圈女眷、宫女、太监,又似在接着奏了上一场的秦腔默剧, 各个低着头, 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静待太后娘娘施威。 然而“始作俑者”江沅此刻却也内心慌乱如同猛兽在体内肆意狂奔野啸。 眼前的场景的确是江沅没有预料的, 刚才明明李纤云并未将婴孩递在自己手中,她便突然松了手, 如此怎的是她, 反倒成了受害者? 江沅冷脸盯着李纤云, 只见她又恢复母性的光辉,将小皇帝捧在怀里不停地亲吻安慰。帝少宣确实是她的亲骨肉没错, 可现如今她竟然敢拿皇帝的性命来赌自己的一个死局! 想通了这一层,江沅觉得后怕,脑袋嗡嗡作响,若将将那身手了得的宫女没有救下小皇帝呢? 她努力让自己看得更平静一些,可宽大的裙摆下,两条腿不自觉地颤抖,头晕目眩时,她两只手使劲攥着裙摆,不让自己倒下去。 “纤云姐姐,索性皇帝没甚大碍。我…本宫有些头疼,我还是先回水晶宫休息了,就不…在这待了。” 江沅抚上额头,眉心不适地紧蹙,沐兮连忙上前搀扶,正欲离开,一声冷笑从后传来。 “沅妹妹这就要逃走了?摔了皇帝连半句都不解释,便想要走?” 果然…李纤云终究还是与她撕破脸。 江沅稳住了身形,听到身后死揪着自己不放的嘲讽声,鼓了鼓腮帮,长舒了口气,施施然镇定转身。 对上了她那淬了毒的目光,丝毫没有逃避,江沅端直了身,与她拉近了距离,眉宇间的不畏与她那娇柔的面庞想映衬,自带一股英气。 “纤云姐姐怕是记错了吧?你方才有将小皇帝准确地递到我手中吗?其实在座都看得明白,你那身旁的宫女一身武艺、身手不凡地跟其左右,就为了等这一刻的出现吧?” 江沅开口便是压制,本来还碍于刚回宫,想着再续姐妹情,没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妄想罢了。 人家早已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李纤云方才还柔声细语,听了江沅的回怼,瞬间满脸戾气。她的杏子眼微微眯着,似探究地微微颌首,上下打量着江沅,那涂有牛血红丹蔻的手紧握了手中的明黄色,衬得素手和面容异常苍白。 她冷笑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好一张颠倒黑白的利嘴!我既身为皇帝的生母,又怎会发疯到如此地步,竟然想着摔死我的亲骨肉?江沅,我看你是久未回宫,在外头待成了戆妇!” 坤宁宫的氛围霎时紧张起来,李纤云目光阴狠瞪着江沅,而江沅也并不甘示弱,扬了脖颈,不屑的目光低低看她。 两人的情绪似被点了引子的炮仗,异常激动,一触即发。 “李纤云,我敬你曾经有恩于我,所以…之前你从背后对我的动作,从今日起,我都可以一笔勾销。” 江沅端了手臂,昂着头,眼神侧飘殿外,那种轻蔑的口吻差点没让李纤云瞬间想丢了小皇帝,朝她掐架上去。 江沅清了嗓子,继续不顾一切大胆说道。 “但是,从今往后,你我姐妹之情就此了断。本宫亦不会再受人摆布,更不会任人欺负。” 李纤云闻言简直要气得心梗,她浑身紧绷着,努力克制自己的颤抖。呼吸却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仿佛随时要窒息一般。 “江沅!你真够可以的!明明自己做错了事,反倒恶人先告状了?你就是嫉妒本宫有了亲骨肉,而你却没有!如今我们宣儿做了皇帝,你定是心理扭曲,更加觉得不平衡了!” 江沅简直要气笑了,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在李纤云看来是满带着嘲讽。虽然她知道江沅身为捕鲛人不会哭,只会因生气而笑,越是生气笑得越厉害。 但是她从未见过如此割裂的笑容,嘴角明明上扬得厉害、可面上的眸却是冰冷一片,李纤云看着有些胆寒发怵。 她吓得连连后退了两步,一滴冷汗从额间滑到脖颈,她也不敢伸手去擦,只是一味地被宫女强撑撑着后背。 就在这时,李纤云听到一阵天籁低吟,似说似唱、无悲无喜,声声灌耳、道道沁入心间。令自己的身心无端地放松了下来,不似先前那般恐惧和痛苦。 正待李纤云恢复了精神打算再与江沅舌战几个回合,可檀口微张,不受控制的话语便从嗓子里滑出来。 “江沅,你别欺人太甚!” 李纤云猛地抬起头,直了目光,后半段的声音讷讷,听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今本宫做错事承认便罢,好在我身边的宫女身手了得,本宫没有看错她。也终亏有她,幸而未酿成大错,宣儿…也定会原谅本宫的良苦用心。” 第85节 事情结局反转地太快,以至于众人都还未消化前一刻的罗生门,后一刻的婴儿衰落事件的真相却已水落石出。 谁都没有料到李纤云会突然改口承认是自己想拿了帝少宣的命去赌一场未来,包括当事人自己… 李纤云此时如梦初醒! 她环顾四周,但见群贤忠臣各个低头与她眼神回避,而自己却怎么也记不起方才自己说了什么。 她转头问向一旁的宫女,待那宫女凑她耳边禀告事情始末。李纤沅先是不敢置信,后是越听脸色越阴沉,直到最后,她青着脸,表情狰狞。 “江沅,你到底是施了什么巫术,本宫居然感受到了被夺魄?” 可站在对面的江沅无心再听得进李纤云对她指责,她焦急地摆头朝殿外寻去… 没错!是他!那鲛人惑心术的低吟,是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熟悉,江沅不会听错的! 为了早日结束这场罗生门,江沅猛然回怼道。 “没有巫术!你刚才那番话便就是你的心里话!大家若不信可掀开这名救皇帝宫女的裙裾瞧瞧便知!” 殿内一片哗然!这西太后娘娘如何敢对皇上不敬?如何敢质疑亲生母亲对小皇帝的疼爱。 “西太后娘娘,大庭广众之下掀女人的裙子,恐怕非君子行为。” 拄拐老臣又是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然而江沅这次并不在意,哪怕这殿内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对她进行的攻击指责,她也尽量罔顾。 乘人不备时,江沅跨前一步来到那宫女跟前,毫不犹豫地弯腰扯下了整条裙子。 坤宁宫内顿时唏嘘一片… 江沅抻手掂量着这条裙子,布料异于寻常般厚重,回忆刚刚那宫女接孩子时。无意间,自己瞥到了宫女蹲下时,膝盖突过厚重的布料,隐约显现在出护膝的形状。 再忐忑地朝宫女的腿上看去,江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只见这宫女两膝之间分别缠着厚实的兽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为即将要受罚做准备。 可这宫女护驾有功,李纤云根本无理由罚她。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一切早就有人安排好。 江沅这一大胆的举动让李纤云那副盛气凌人的面容,瞬间萎了下去。 她低头敛眸,不易让人看了去她的失意。仍然强撑着说道。 “区区一对护膝就能证明我对宣儿有二心?江沅,本宫真真悔不过当初,把你引进这高墙深宫,让你失了本等…” 皇帝被摔事件在此告一段落,大家各自站队东西两宫太后。 赵凌煜难得地没有参与进去,他斜靠在一方软榻上,懒散地撩了眼皮,眸子里闪出了一道矫健身型,令“阎王”的表情错愕了一瞬。 随即转了眸,对着江沅扬笑,清隽的眉眼多是赞赏,江沅与他对视的那一刻。 又是夸张的唇语… 仿佛在说, “吾心甚慰!沅娘娘很快便能独当一面了…” . 江沅没有心情与他周旋,只是烦躁地挪开了视线,抬脚便想离开这“风暴”中心。 去追寻她的最爱! 她就知道,一个连心头鳞都愿意舍给自己的鲛人,怎么会如此狠心避自己不见。 江沅提着裙摆飞速地朝水晶宫跑去。 路过鲛人殿也不做停留,径直朝水晶池子走去,途中隐约听到了水流哗哗声,江沅激动地简直不敢大声喘气,她蹑手蹑脚地推门而入,却见池水一片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莫非是自己听错了!江沅失落地低头就走,却又听见一阵水声。 那水声清晰且剧烈,剧烈到超幻觉一般真实! 江沅顿了脚步,立在原地。 这一次,她却久久不敢回头… 第86章 起咒 江沅静听着身后的动静, 而此时的思维却陷入了一片混乱和惶惑,如同被无形的韧丝缠住。 那阵低吟浅浅撩拨,丝丝诉说,余音缭绕, 直拽着少女朝后退去。 江沅被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高大的身型环着她, 鲛人语带着汹涌的爱意,轻轻的、绕着她的耳际。 “我见鱼市星宿,暗哑行于秋。心头鳞归你、我归于东海、亦归尔寸肠。” 江沅真真是被惊到了,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掐了自己的脸蛋,骤然起的疼痛感告诉她这一切不是梦。 “嘶…” 裴寂赶忙止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转身面对自己,低头望着眼前的少女, 长睫轻颤、鹿眸呆呆, 不禁莞尔。 “小傻瓜,这不是梦!” 夏日的风吹着纱幔,泛起涟漪,时不时地将二人卷在其中、又温柔吐出, 温馨又舒坦。 正如此刻江沅的内心。 她仰头与他对望, 透过他的眼眸,她看到一片海, 一个只属于她的宁静世界,一个倒映出澄澈的自己。他浅笑盈盈, 眼眸澄净, 桃花眼含着丝丝笑意, 难得融入了些许暖意阳光。 真好…这是她一直爱着的少年啊! . “你怎的又转了心思来找我了?” 江沅欣喜过后,转眸却想到别处。她双手捧着裴寂的脸, 将明艳的小脸板得严肃正经。 裴寂任由江沅在自己脸上揉捏,依旧扬笑得变形,眉眼间温柔缱绻。 “不都说了吗,心头鳞在你那,我怎敢不来?” 裴寂没有正经地回答,江沅也没正经地听。 少女望着鲛人魅惑人心的脸,还不待裴寂把话说完,双手扯住他的衣襟,仰头朝他的薄唇吻上去。 半晌,江沅顿觉脖颈酸胀,于是便想要低头抽|离。裴寂却按住了她,弯腰低头,贪婪地继续找寻少女的娇唇。 他迷蒙了,眼底嫣然欲滴,即便是在岸边,江沅还是被他吞住了所有的呼吸,甘甜也被渐渐吸走… 这还不够,裴寂揽着江沅来到水晶池边,一个斜身,与她歪进池水里。 江沅无措地立刻攀住裴寂的双肩,骇得睁大双眼,却只看见鲛人得逞的笑。 裴寂一边托着少女亲吻,一边单手解了她身上的渐渐“桎梏”,那?色轻纱飘在池水中随碧波荡得妖娆… 在水底,江沅被亲得几乎窒息,也仍然不愿意撒手与裴寂分开… 可软在裴寂身上,几欲昏过去,江沅还是被鲛人带着托上了岸。 二人衣衫不整,趴在水池边,彼此深情凝望,一个被因为憋气抑或是还是害羞,脸颊上红晕一片。一个之前耗费了精力、心力而俊脸蒙上了一层苍白。 但都不影响这对璧人的眼里互相存在对方的光。 就这样静静看着,此刻只属于他们的小世界。 往上,是繁星点点;往下,是灯火辉煌。似乎只是几瞬的光景,却是一眼万年。 . “之前在坤宁宫,是你蛊惑了李纤云让她说出了实话吧?” 江沅将头埋在裴寂胸前,湿漉漉的发扫着他略微敏感的脖颈、细腻白皙的肤与他紧贴,时不时地用纤纤玉手在他胸前无聊游弋。 裴寂一把抓住江沅的手,低头看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终是化成了一声叹息。因为,身心俱撩得他差点在此刻失了志。 还不是时候。今日他本不欲提前来找她。可当自己看见心上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为难,还是冲动地出手帮江沅解了困。 可是如今自己中了不死身术,若强行调动精力推动法术,只会遭到反噬,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发病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不再拘泥于初一、十五。 而是在每一次施展法术之后,发病,就比如…现在。 感受到体内逐渐升起的万箭穿心的噬骨疼痛,裴寂本就苍白的脸又更加惨白了几分。他强忍着疼痛,起身推开了江沅。 这时候,豆大的冷汗来不及地从额间渗出,骇得江沅被冷落在一旁不知所措。 待得自己猛然回过神,裴寂早已无可忍,一个鱼跃扎进池水中,双腿快速化尾疾摆,又展臂向前,潜入池底深处。 “裴寂!你怎的了?” 后知后觉的少女,不顾整理衣衫,一下子跪在池边朝水底喊去。 然而…没有回应。 江沅隐约看到沉在水底的裴寂闭着眼,双手合十打座,墨发张好似每一根发丝都在替主人诉说痛苦和无奈。 “裴寂,你上来吧,我这还有冰魂丸” 江沅见状便立刻得知裴寂到底是怎样,那倭人术士果然厉害,不死身术没有施咒人的意愿,根本无药可救。 少女绝望地颤声,一遍遍地安慰着裴寂。可水底的鲛人依然闭着眼充耳不闻,随着体内的咒术愈加发作,裴寂的唇色越来越白,表情微皱在一起痛苦万分,蓦的喷出一口蓝血,瞬间染蓝了整个水面。 江沅的心随着裴寂的发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她毫无顾忌地大声唤来沐兮,命她将蓝色的琉璃瓶拿过来。 哪知道老实丫鬟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只好低声回报。这一句彻底惹怒了江沅,她恨老实丫鬟太木讷,又恨自己太平庸,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江沅眼看着裴寂面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接近死灰色,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解了身上刚穿好的衣裳,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直冲水底。 当她触碰到他的那一刻,还带着些许希望的心又逐渐归于绝望。裴寂混身滚烫有如开水过身,自己根本无法靠近,可手脚却冰凉得厉害,好似冰山刚融的雪。 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不死身术的可怕! 江沅也顾不了那么多,她游上岸叫来沐兮帮忙,将失去意识的裴寂拉上岸,又小心地扶回自己是寝殿,这一切做得天无缝隙! 裴寂的额间持续冒着冷汗,身上却是滚烫一片。 沐兮看到了朝阳城最俊美的小太监裴寂居然是只鲛人,心里无比震撼。不过比起他与自家主人的暧昧举动,自己看在眼里,却莫名地油然而生出一丝骄傲感是怎么回事? “沐兮,别愣着,快去外找来冰块,为裴寂降温。” 江沅自己则毫无顾及地脱了衣服,将那青筋纵布手放在自己怀里慢慢把它暖热… 当沐兮进里瞧见自家主子胸口暖着鲛人是手,不禁低着头红了一脸,提着冰块快步朝里走去。 第86节 待准备了一木桶的冰块,江沅毫不犹豫地将裴寂放在里降温。 可是姣靥又几乎皱成一团,因为自己懊恼地想起,那冰魂丸仅一瓶却一粒未留地给了裴寂。 显然他好像并未吞服过一颗,江沅听赵凌煜描述的不死身术,应该没有到达裴寂此刻的咒术发作的程度。 该怎么办呢?江沅守在裴寂身边,心疼地看着他时而皱眉忍耐、时而低吟出声,自己也只能将他的手紧紧地暖在自己的怀里,用一点点的余温来给予他战胜一切的力量。 独自一人、举目四望。那种无力感灭顶而来,几乎逼得她想大哭一场。 江沅后悔自己的自私,没有回宫第一件事去寻找解药,而是莫名与她那“好姐妹”尔虞我诈起来。 她恨不能马上跑到赵凌煜面前去讨要解药,可结果自然能想得到:除了得到一顿羞辱,再无其他。 终于…从日头当挂转为银盘缀空,裴寂身上的咒术总算发作完了。 瞬间的清爽让他感受到冰块的寒冷,以及手间那馨软而热烈的温暖… 裴寂不好意思地想要抽回手,却发现江沅居然压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木桶边睡着了。 于是终归不忍打扰,只好趴在木桶的另一边与她对望,望着那娇憨的睡颜,时不时地弯唇一笑。 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江沅这才幽幽转醒,睁眼的那一霎那,但见有一美人兮,深情灼灼瞭望自己,低声惊呼道。 “太好了!裴寂你终于醒。你知道方才我真的担心死了,好在你没事。” 江沅起身想要拥抱裴寂,那双遒劲的双手从她胸前滑出。一时间,寝殿内气氛微妙…暧昧。 少女的脸腾地红至耳根,这才后知后觉,身后的少年居然没有穿衣服。之前情况危急也没甚多想,而现在面皮却变的薄可戳破。 “你…不会劳了你,让你觉得身体不适了?” 裴寂低头皱眉,伸手捞了一旁的中衣,毫无顾忌地长腿跨出木桶。 “嗯…”鲛人的坦诚反而衬托出自己倒有些小家子气了?江沅双手捧着红热的脸试图为自己降温,深吸口气,又换了轻松的面,转身回道。 “哪有…我只是刚才…有些…太高兴了。” 江沅垂眸无意识地乱瞟,语气半噎道,于自己找补。 裴寂仿佛如劫后重生般,灵力恢复了大半,一个转身,穿搭整齐地出现在她面前。 少年依旧一身绯衣,眉眼如画,似谪仙下凡。那近乎妖冶的面庞又与之气质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团火瞬间融于冰面,热情却又冷漠,而这种矛盾的气质却显得裴寂完美无缺。 “沅儿…我需要你为我找一个人…” 裴寂轻轻揽过江沅,蹙眉为难…终究轻叹道。 第87章 寻解 江沅还未从裴寂的伤愈中缓过来, 耳边靠着少年的胸腔震动,听的有些心惊。 “你…此番前来不是为了见我吗?” 江沅努力地压着不满的情绪,状似轻飘地应道。 良久…裴寂拉开与江沅的距离,双手抚上她的肩, 眼神低低地看她, 语气严肃又正经。 “沅儿…这不冲突。你可知…如今我能完好地站在面前, 是经历了多少栉风沐雨。” 少女闻言蓦然仰首,瞪大的鹿眸饱含惊讶又深情,檀口微张, 目光绞着裴寂,逡巡打量,似在检查他有哪里缺损。 半晌…江沅回了神,心似松懈下来。 还好…她的裴寂, 完好无损。 裴寂抓住脸上来回摩挲的柔荑, 放在掌心似捧了宝。 “放心…我无碍。” 他牵着江沅走回了水晶宫的内殿。如今朝阳城内,江沅贵为沽国的西太后娘娘,他与她亦不必偷摸私话。 可现下他即将与江沅说的事情,仍须提防有心人的偷听。 裴寂进屋环顾, 此内殿只有不大的一室, 本就是供主人谈私的地方,中间摆放着一鼎铜炉, 精煅炭火夹杂着苏合香和熏陆香,芬芳怡人。 靠北的墙边再横着一张四方大卧榻, 再无他物。 江沅有些扭捏地站在门口, 看着裴寂四处张望, 合窗掩门,内殿迅速暗了下来, 弥漫的暧昧气息尽显。 正以为会发生些甚不可说的亲密事,裴寂却骤然点亮了屋内的烛火,萤萤光亮瞬间让旖旎的气息尽弭。 待裴寂跪坐在榻边的蒲簟上,他的脸上带着殷切的渴望,望向她,眉宇间似乎多了些迫切的焦灼之意。 江沅知道,这回裴寂应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麻烦。 . “因为不死身术,我东海士兵多半都丧失了战斗力,每逢初一、十五潮汐上涨时,避尘珠里全都满目疮痍,到处都能看到疼到满地打滚的鲛人。” 裴寂平静地诉说着那惨烈的场面,停顿良久,而后将要说出口的话分外艰难苦涩地在口中蔓延。 “沅儿…你知道吗?我快没有家了。” 他低了低头,终是鼓起勇气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剥开来袒|露在江沅面前。再抬头,亦是眼角氲出一丝丝红色,沉默又悲哀。 江沅听得紧抓胸口将肩膀骤然收紧,倾身向他,嘴角溢出沙哑的问。 “所以给你的冰魂丸,从未有一颗入过你口?” 裴寂猛然抬头。 “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当我知道差点失去了你,我的心有多痛吗?你不知道你刚刚发作的不死身咒,其症状有多重!即便是现在我有冰魂丸,对你都未必奏效。” 捕鲛人江沅又笑了,扬唇大笑,那笑声令人心悸而又满心疼痛,仿佛绝望中夹杂着庆幸,失而复得的感激,不敢置信的痛苦,似哭似笑,好似要抻破喉咙。 裴寂望着她,便感到自己被她的笑扎进了心、一疼到底、疼得他心慌意乱。 他慌张地将伸手掐着她的腰,一把搂过,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则埋头在她怀,手抚上江沅的后背以示安慰,江沅则毅然回抱着他,互相救赎。 . 江沅安顿好了裴寂,打算悄悄溜进文渊阁去找寻不死身术破解之法。 据裴寂描述,不死身术以迅雷之术在鲛人中间蔓延,不止有东海的鲛人,就连南海也有鲛人出现了类的状况。鲛人的未来形势严峻! 避尘珠的巫师则卜算出可以破解咒术的人便存在着朝阳城里。可是这一个笼统的讯息,根本就太模糊,没有再多的价值。 所以裴寂想到了江沅贵为太后,定能了解得更多,可自己刚一到宫中便看见李纤云出手为难江沅,即便身体再无承受施展惑心之术,裴寂还是出手救了江沅。 他也才从此时知晓江沅其实在宫里的日子亦是艰辛非常,并不会因为她如今高位于太后而尊贵许多。 然而他舍不得江沅,不得已还是暴露身份与她相认,那一系列的问题麻烦,裴寂是瞒不住江沅的。 少女听后,一瞬间难过、后悔和急须一个改过的机会涌上心头。 她不顾裴寂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夜闯文渊阁。 “放心吧,裴寂…我不会有事的。即便在那里被不小心发现,我定会找机会全身而退。” 又温声哄了鲛人,两人浓情蜜意之时,江沅差点又将自己献给裴寂。 好在当时理智占了上风,就在裴寂俯身想要往下去亲江沅的颈窝…继而继续往下,江沅一把揪着自己的衣襟,略感歉意地生硬扯笑。 “你尚未痊愈,情事方面还是悠着点吧,不然…先…等我为你带来好消息?” 江沅整理好自己衣裙,推他下榻,自己也起身,挑了一件藏蓝色案狐毛大氅,一边扬在肩膀上,一边快速吩咐道。 “没有我的命令,你暂且还得待在这最为安全。今晚我自行去往文渊阁学识查阅。裴寂,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便头也没回地朝外走去。这一次她没有在途中过多停留。也没来得及欣赏御花园里的接天莲叶,假山旁的万你看牡丹,更没心思与擦肩的嫔妃假意寒暄。 半盏茶的功夫,江沅终于来到了依旧是重兵把守的文渊阁大门口。 少女坚信这里面一定有皇家不可告人的秘密,本想着找个守卫松懈的地方混进去,可绕了一圈才发现那文渊阁的大门看起来是容易进去的。 江沅没办法,只好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守卫兵一听是西太后娘娘,便不敢多做阻拦,低头伏小,为太后娘娘开道。 就这样,自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心中却慌乱无比,她得抢了时间在赵凌煜找到自己之前,尽可能找到更多的关于不死身诅咒之术的秘密。 虽然自己以太后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但不免惊动了摄政王赵凌煜,这“阎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江沅边走边走马观灯似的,微瞪了瞳仁,目光划过一排排的史册典籍,扫射找寻有用的讯息,丝毫不敢耽误。 走到一排巨型书架跟前,江沅傻了眼,这一排高耸的书架是自己上次来没见着的,想必是最新配备的。可是如此崭新的书架却堆放了全阁内最古老的书册,书面泛黄卷边不说、一些都直接没了封面、扉页。 仅凭自己有限的时间是很难找到的不死身术的秘密。江沅不甘心地一边扔又一边默默捡拾起来。就这样来回了十多次,连一本有效书籍都没找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到了子时…再过不久天都该亮了。江沅不死心地伸手摸向了自己周围的一堆古籍。 随意地抽出一本,有意无意地打翻看着。 这也不是全本,只有后半部分,讲的是鲛人一些习性生活,以及他们想要守护了几辈子的秘密! 准确地说是事关捕鲛人天生不哭泣的咒术之密。 江沅清楚地记得彧王帝桀给自己看的那本书《鲛人志》。里面赫然写着捕鲛人得九十九颗鲛人泪,会泣…然 此后半段的内容正被江沅捧在手里有如千斤重,江沅看这本奇闻逸书…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然百者易得,守心者难寻。其内可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可得圆满。” 这一句好理解,暂且不表。但后面一句,却让江沅下意识地打了寒栗。 里面的文字用了仿佛字字都如吃人的蝼蚁,漫布江沅眼中。 “沽国皇室正统者,其心头血亦有其功效。捕鲛人饮之可泣!” 江沅读了上面的内容,赫然愣了一瞬。像石化一样僵硬地靠在书架边,手倏地松了活页,脚便散落着泛黄的书页。 半晌…随着自己的喘息声连带着腿间的抽|动,又轻盈地在空中起落,似在得意又像是在嘲笑。 这么隐秘的书,帝桀在世都未替自己寻得《鲛人志》对后半段,就这样被自己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况且,这《鲛人志》后半段的内容居然与先前姨母告诉自己的内容无二致。 是以震惊之后余,江沅又冷静地思考此事件的来龙去脉。自己上次来文渊阁、虽然后面有王皇后来自己的茬,也并未发现这残本。 所以,很难不怀疑此残本真假。 莫非又是赵凌煜的阴谋? 第87节 江沅未找到不死身术的破解之法,却三番两次发现沽国皇室与捕鲛人家族的纠葛,到底是冥冥注定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江沅起身朝外走去,有如落魄一般,挪步拉门。 不巧,却又正巧地与赵凌煜碰上。 “沅娘娘…深夜到访文渊阁是要查询甚么信息吗?” 暗夜里,只有一侧昏黄的灯笼映着线条利落的侧颜,问话间倏然展笑。 “又是你!一切都是你做的对不对?你知我是捕鲛人,却三番两次地暗示我与皇室作对,到底是何居心?” 江沅愤怒地仰头盯着他,那眸中带火,似乎想要将眼前的人燃烧殆尽! 赵凌煜以拳抵唇,摇头轻笑出声。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江沅…” 第88章 同类 此已是深夜, 万丈苍穹之上,星光暗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大地,也只有地上这一双人站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纠缠不清。 “什么意思?我要…明白什么?” 江沅缓缓地抬了眼皮, 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犹如冰川一般,让他忍住了再开口的欲|望。 赵凌煜转头避开了她的眼神,长臂背在身后长叹一声。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呢?江沅, 从我认识你至今,我有真正伤害过你吗?” 江沅闻言,立刻警惕地朝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上, 仰头看他。 “你误会了!江沅…不要避我如洪水猛兽。” 见江沅仍想逃, 赵凌煜又补充道。 “你放心!我…” “阎王”竟出奇地害羞敛眸,时不时抬头看她,眼神又瞬间移开。 “我…你知我心慕于你,但某…不会强求。” 江沅没说话, 依旧目光笃笃看他, 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而此时的赵凌煜原本一鼓作气地开口到如今三而竭,他亦不知晓从何告知自己的身份。 文渊阁外, 鸱枭沙哑低鸣,分外适合密谋些不可告人之事。江沅失去了耐心, 不禁低头皱眉道。 “我今日来文渊阁, 不也是在你预料之内吗?既然我来了, 你又三缄其口,避重就轻!赵凌煜, 你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赵凌煜看她,少女的语气中带一点愤愤,目光却显得茫然又悲凉。 他抬头看天,无甚星光,那无边际的黑幕笼罩着江沅,几乎将她吞尽。赵凌煜终是不忍,他敛眸几瞬,清隽的面庞浮现出一丝自嘲,开口的声音带着沙哑。 “夜深了,江沅,我送你回去罢!” 江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今晚耗费了多少精力,此刻,居然要颗粒无收地回去? 眼瞧着赵凌煜朝外走去,自己依然愣在原地没打算离开。 “阎王”下意识地朝身侧望了一眼,又回眸转身。 “今日你若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离开的。” 江沅凝神与他对望,轻柔的嗓音是一丝不苟地认真。 更鼓声遥遥传来,沿河两岸的宫殿愈发沉寂下去,淡淡的夜雾弥漫开来,悄无声息地涌向四面八方。花木随夜风婆娑,簌簌有声。 “明日酉时,户部侍郎祖居,我与你…不见不散。” . 江沅自然清楚赵凌煜约自己其实是去自己的姨母家,她不知道姨母何时与赵凌煜相“勾结”。 可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希望这次去姨母家能多套些真话出来。 翌日傍晚,江沅正欲带着沐兮出门,可被裴寂拦住,硬是不放心地想要同去。 “沅儿…即便江淑是你的姨母,你们俩久不联系,人心都会变的。你带上我,可免了些危险。” 裴寂一身绯衣出现在江沅面前,一边正了巧士冠,一边低声补道。 江沅看着裴寂穿着太监服,恍神得仿佛自己与他重回初相识那段日子,无忧无虑、近乎执拗的单纯,与他相处,惬意自在。 可是在什么时候,自己与他都遭变故却变得彼此间不信任了呢? 裴寂的手掌在她眼前划了划,拉回了少女的思绪,不容她拒绝,直直牵着她朝宫殿外早已候着的马车走去。 此一番出门不再装扮、偷摸。只光明正大地表明身份便毫不费力地出宫了去。 出了朝阳宫,江沅开心的手舞足蹈,她从没感受过权力的“滥用”是如此得便利。 一旁的裴寂则没有多少开怀,他总觉得刚才出宫的时候,有一双带毒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可当他掀了车帘查看时,除了身后的无尽黑夜,并未有夹杂半个黑影。 西太后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时一双阴森的眸正死死盯着远处,“目送”那马车是西太后的御用座驾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李纤云就站在不远的城楼处,被黑透的夜色笼罩着,那张明艳的脸一点点的地浮现出莫名诡谲的疯狂神色。 江沅同时感觉后背一阵寒凉来袭,莫名地喷嚏连天。 裴寂瞧着她,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片刻才问道。 “此一番出宫,你可是安排妥当了?” 江沅用绢帕揉了揉琼鼻,不在意地答道。 “本宫都贵为西太后了,就算夜晚要出去一趟,谁还敢在揽?” 裴寂仰靠在马车的墙壁,闭眼冥想,时不时蹙眉抿唇,心头似有挥之不去的烦躁。 旋即语气略带疲惫地说道。 “我总觉得此番这般冒然出宫实属不妥,你应该更低调些。” 江沅听后却不高兴了,垂眸翘了唇。 现如今,自己早已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现下在朝阳城里不说横行,却也是行路无旁人,就算有爱国老臣指指点点,自己亦不在乎。 裴寂见她无法劝动,反倒无端让她提了怒火,于是便闭口不再言语。 罢了,那李纤云终究为普通凡人。若真敢为难江沅,自己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 且不说这一次出宫困难重重,待江沅到了侍郎祖居,与赵凌煜汇合,见到了姨母,她这才发现自己确是单纯得过头了。 即便有鲛人陪同在场,蛊惑人心之术仍旧对所有人都毫无作用。 所以,真正的修罗场…开始了。 . 当江淑见到自己的外甥女异于见到寻常亲戚一般高兴。 江沅由着管家引着进来听海阁,忽一见到自家的姨母,顿时想要拜跪行礼。 江淑见状连忙并了步子大踏步地走到江沅面前,堆笑连连搀起了正在福身的江沅,上下打量,满眼心疼道。 “娘娘贵为太后,怎么能跪我呢。该是臣妾向您请安才是。娘娘深夜到访寒舍,令我府宅蓬荜生辉,熠熠生光!” 江淑向江沅行礼,又转身朝摄政王赵凌煜福了福身,抬头又见江沅身后跟了一个小太监正欲跟着跨进,艳丽的容貌立刻垮了下来。 伸手拦下了裴寂,冷言吩咐道。 “这是主子间的谈话,你一个下人留在这不方便,还是出去蹲在门口候着的好。” 江沅闻言收了脚步,转身看向江淑。 “姨母,让他进来吧,平日里是他伺候惯了。自己人…” 裴寂将头压得低低的,侧身绕过江淑朝内走去,自动忽略了这美艳妇人上下打量的探究眼神。 这是一间会客厅的中堂,宽敞明亮、并且私密性也强。偌大的厅房里,只一张香案、若干软簟,一鼎香炉袅袅熏香缭绕,再无其他。不要说藏匿躲人,就是靠近窗户边,也能被从里间昏暗的灯火映衬下,显得完全。 自打户部李侍郎知晓自家的小妾居然有一个成为太后的外甥女,是转眼变了态度,不仅对江淑殷勤有佳、吃穿用度更是赶超嫡夫人有余。 所以今晚有贵客到访,自然不可怠慢,选了一间适合谈话的空间不再打扰,更是将他的妾夫人打扮得端庄秀丽,来以此配得上贵客身份。 今日江淑身着浅绿色罗衣长褂,垂着燕尾形发簪,容色绝美,颀长苗条,她站在烛光下,散漫的光耀在周围、弥漫着仙气、光彩夺目。 可江沅来见了姨母这盛装打扮,并未有半点情绪波动,也不欲与江淑客套。 姨母这边刚想转了情绪向着外甥女诉亲一二,却被江沅一记冷眼刀子飞过,硬生生地将那些客套尽数吞咽了下去。 “姨母,本宫今日来,想必你也清楚所为何事。寒暄话就不必再讲。我且问你,我们捕鲛人家族到底背负了什么秘密?” 江沅原本跪坐端正,待说完秘密二字…尾音托长,倾身于江淑,瞬间的压迫感拉满,迫得江淑不知所措,眼神缓缓转向一边的赵凌煜。 赵凌煜在进了中堂便不发一言,只是眼神朝着角落裴寂负手站立的方向来回逡巡,时不时地又勾唇看向江沅。 感受到了江淑求助的目光,他回头朝她轻点下颌,江淑这才大胆开口。 “沅儿…其实你不应该对赵大人有如此敌意。” “因为…他也是捕鲛人。” . “啪嗒…” 江沅回身跪坐,失了魂一般弄倒了茶盅,茶汤洒了一案几,暗褐色汁液瞬间铺满了紫檀木的面,并朝着江沅的方向迅速滚了过去。 滴滴沾染了江沅的衣袂,浸湿了大半身心。 江沅转过头,呆呆地看着赵凌煜,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滚。 “你…捕鲛人?”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 赵凌煜此刻正神情自若地替江沅擦拭案几上的茶水,虽没有看她,可江沅依旧察觉他的脸上有着若似无的狡黠笑容。 第88节 “姨母!我念你是我的亲人,此一番同类的言语可不兴地胡说。” 江沅见赵凌煜没答话,又不死心地转向问江淑,希望能得到否定的答案。 “沅儿…这…,姨母不敢乱讲。你若不信,只要命一鲛人来蛊惑他,不就能知真假。” 江沅这才回过神来,转头求救似的望向裴寂。 裴寂此时也是无比震惊,狭长的双眸收光微瞪着赵凌煜,试图要寻出破绽。 “别难为裴寂了,从前不能蛊惑赵某,今晚难不成倒是可以了?” “玉面阎王”冲着江沅微微一笑,淡定从容地反问。 “江沅…你几时见我哭过?” 第89章 邪径 江沅眼瞧着赵凌煜那双清隽的眉眼越佻越翘, 再一观察,眼角的戏谑更深了几分。 “没见过你哭,不代表你不会哭。况且…我们捕鲛人根本无法笑得自然。而你…每一个表情都是拿捏得恰大好处。” 江沅负气撇过脸去,神情溢出几分怒气, 觉得赵凌煜此次又是在拿她打趣。 “说你不会哭…我是不信的。” “哦?那我不受鲛人蛊惑又是何原因?” 赵凌煜一手支额, 另一手无力地揉着太阳穴, 顿生一种…有些谎话说多,再说真话无人相信的无力感。 “你本就武将士家出身,心性异于常人坚毅也不奇怪。鲛人族的惑术不是万能的, 捕鲛人、心志刚强者,施惑徒劳。” 江沅稳了决定,侧头望他,镇定补充道。 “呵呵…赵某真的要感谢西太后娘娘的抬爱。原来在娘娘心中, 某…是如此铁血之人。” 赵凌煜再次无奈苦笑, 他就知道自己不管说出什么样的事实,江沅都不会信。 自己就不该昨晚在文渊阁里心软,相比之下,欲达目的, 欺骗眼前的少女总归来得容易些。 对于江沅, 赵凌煜早就对她的性格摸透:只可智取、不能强攻! 江沅回头看了看裴寂,神情微惊, 没有作声。 这一屋子三个捕鲛人,那压倒性的气势让江沅有一刻的后悔, 不该带裴寂来这。 但今日的问话到此都没有涉及重点, 索性自己不欲与他们二人再耗下去。 江沅若有所思地低头呷茶, 不想再讨论赵凌煜有关的身世,因为即便他是捕鲛人, 他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以…你的笑都是装出来的?赵凌煜。你可不可以也教教我,到底怎样的笑才称之为倾国倾城?” 显然,“阎王”表情错愕了一瞬,面对江沅凑近的媚脸骤然放大,基于将军的职业素养,他下意识地躲开了。 然而…他下下一刻便后悔了。 “无趣…你的人生同你这般生活一样无趣。” 江沅本来想诈下对方,不料对方如此不配合,只会痴傻地望着自己,犹如被自己抽掉他魂魄一般。 江淑坐在对面,看着二人似亲密玩笑,可相互对视的眸又如敌人间对抗那般暗流涌动。 如此矛盾又和谐的场面,真真是自己第一次见。 正当开口继续说出赵凌煜先前吩咐的话语,原本站在拐角的鲛人似一阵风卷过,三两步跨到江沅身边,弯腰拉开顷向赵凌煜的江沅,嘴上说着“失礼”,双手却将少女拦腰托起,放到了案几的另一边。 “沅娘娘,你大病初愈,为防止再次感染。还是不要与人凑近。” 裴寂低头示好,恭敬地行礼“关心”。 却不想,那张阴柔魅惑的脸隐隐浮现出一抹愠色。眼中乍现几道锋利的光芒,那是他心中的就继续,而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且锐利,仿佛能将这个暧昧场景刺穿。 江沅无奈,心下嘟囔,自己几时病了,鲛人的醋缸子打翻得严重,借口都懒得找一个人圆实的。 这边正转了思绪凝神,另一边的嘴却不受大脑控制,下一刻便开口问道。 “就算你是捕鲛人,可三番两次地拘着我,欺骗我,到底是为甚?” 回忆起当年被“阎王”处处戏耍的场景,江沅越想越气,于是压着一腔的怒火继续反问道。 “还有…我给你的至宝云梦钏呢,到底去那里了?据说是有驭鲛的能力。难道你没有留意过?” 其实,自打有了怀疑,因为赵凌煜的身份一切似乎都解释得通了。 捕鲛人利用云梦钏、以皇室的心头血为媒介,施展出驭天下之鲛的能力。 从侧面…印证了自己回宫时的猜测。 所以…江沅真的很好奇,神武皇帝帝少昊究竟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面对江沅投来的疑惑目光,也并未心虚抗拒,只坦然勾唇,慢吞吞地认真回答道。 “你给的云梦钏,赵某怎敢弄丢。”说着又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两串通体蓝莹莹的手串,正是云梦钏没有错。 江沅被揶地没甚话,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勿受到他人的蛊惑,一定要心随本性。 “那小皇帝帝少昊,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凌煜正耐心解释着云梦钏,又听对面少女跳脱发问,随即无奈扯笑。 “太后娘娘怎又好端端问上了先帝的死因?太医不是发布了死因吗?是死于毒疽啊!沅娘娘又是不相信?” 江沅死死盯着赵凌煜,试图从他的神态中找出一丝心虚。然而,她真的太小看“阎王”了。 赵凌煜非但没有心虚,反而更是着急地起身想要朝外走。 “赵大人!您现在要去哪?” 江淑不明就里,连忙叫住了赵凌煜。 今晚是要劝说江沅的,怎的赵凌煜他却要先离开,留自己一人扯着谎话…说真的,她还是有些怵这个外甥女的。 “阎王”没回头,抬脚继续朝门槛跨去。 这时江沅也有点急了,她匆匆开口叫住了他。 “等等,话都还没说完全,你这会要去哪?” 赵凌煜听了江沅的话,定定地愣在那里,清隽的脸写着委屈。 “不是不信我么?赵某这就回宫去请了太医过来,替我作证。江沅,这一次,我没有骗你。” 江沅看着赵凌煜目光沉沉,眸中满是笃定,倒是自己觉得有些说得过了。 于是只好垂眸,喃喃。 “暂且信你。” “阎王”得了江沅的肯定,这才收了脚步,回退过来。 裴寂却站在一旁愤恨不已,双拳紧握又松开。 其实他和江沅明明都知道,这些都是赵凌煜的诡计。但事到如今,又别无他法,为了套他之后说的话,只能先稳住他。 江淑见赵凌煜回来,小心朝他望去,见他并未看向自己,而是满眼望着江沅,勾唇扬笑,宠溺中带着愉悦。 “沅儿…其实你想知道的,关于鲛人被施的不死身术,姨母我倒是略知一二的。” 终于说到了重点了,江沅这会来了精神,抬眼望向江淑,眸中耀着光芒,隐隐闪着期待。 “姨母请说…” 江沅肃着脸,心中早已欢欣鼓舞。 长睫忽闪,似翩跹起舞的蝶待飞,眼角的泪痣也跟着神采奕奕。 随后又软着声音补充道。 “其实我们捕鲛人未必要与鲛人族敌对是不是?” 江淑愣了一瞬,抬眼又望向赵凌煜,可那“阎王”翘着嘴角,眼里显而易见地笑意还带着恶劣。 “当然…赵某从前便与鲛人族交好。这一点…沅娘娘应该是清楚不是?” 江沅像被戳中了心事,刷得红了脸,心虚地低下了头。 因为姨母并不知道自己去过东海,只是知道自己如对外宣称的那样去了郊外行宫疗养。 是以江淑并未留意江沅的怪异神情,沉思默默,半晌微嗫细谈。 “鲛人的不死身术其实关键之处在于捕鲛人…江沅…你。” “为什么是我?”江沅鹿眸微阔。 “还记得…你娘曾经给你的蓝色手串云梦钏吗?” “记得…但是…这云梦钏…我给了…” 江沅略微迟疑,抬眼看向赵凌煜。 “为了能救鲛人族…可以还你。” “阎王”立马接话道,很爽快地答应了。 江淑并未理会,继续应声款款。 “沅儿…姨母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有些让你觉得不舒服。但是,这是能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 江沅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忽而颤着嗓子试探性地问道。 “怎一个令我不舒服之法?” “须取沽国正统皇帝一滴血。” 江沅知晓江淑即将要再说出什么震撼言论,下意识地抗拒打断。 “别说了,这个方法不可行。” 随后痛苦地闭了眼,双拳抵额,脸色惨淡如霜,气息奄奄半阖了眸。 “侍郎李夫人,奴才…斗胆问一句,那是一滴…什么血?” 裴寂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着太监的一身绯衣,但绯红衣袂随着阔步轻扬,一派走来,气宇轩昂。问话间,眉宇的冷峻和孤傲之色,令江淑瞬间晃神,虽不受鲛人蛊惑,但凝神呆呆望他、循循开口。 第89节 “…却也是心头血。” 一霎间,江沅猛然站起身,攥着裴寂的手腕,死死掐进肉里。 “姨母…有些话从口说出,脑袋怕是会分家。” 可江淑似乎没在怕的,她自动忽略江沅的愤怒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上弯,似嘲笑、似苦笑。 “沅儿…你还不明白吗?赵大人在的地方便会保你平安。哪怕你…” 江淑顿了一瞬,来回斟酌要说出口的话,舌头在牙尖滚了滚,逐字吐出。 “哪怕你…要了沽国皇帝的心头血滴在云梦钏上,掐诀念咒,解了鲛人族身上的不死身术。” 江沅听后有如五雷灌顶,半晌回不过神。 裴寂听了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拉起江沅便想要离开。 “此举动…可能是救鲛人族的唯一办法。江沅,你真的就不想尝试吗?” 赵凌煜叫住了她,眼神遥遥紧盯着二人正欲跨出门的身影,腔调急促地表达。 江沅不禁一阵恶寒,遂顿了脚步定在那里。 第90章 窥私 屋内烛火噼啪燃尽, 光线暗了一瞬,映射少女的眉关深锁,一双如寒夜般的眸子散发出点点冷光,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 江沅冷冷回望着赵凌煜。 “今晚之事就此作罢, 你我休要再纠缠!但…” 少女披了斗篷盖脸, 眼底瞬间被覆上了一层阴影, 连带着那抹尖细的下巴有如冷白利刃,随着娇唇开合,一下一下扎进赵凌煜的心。 “但…你若胆敢对李纤云他们母子做甚歹事, 本宫…定不饶你。” 斑鸠夜鸣,扬翅一瞬遮蔽了清冷的月。夜风猎猎,吹着少女的月白的裙裾像扬起的招魂幡,不知今夜又有哪家野鬼从暗里偷窥、觊觎、甚至试图反扑… 翌日, 初夏的闷雷滚滚, 扰了佳人流绪微梦,江沅还未起身便听见雨点砸窗的咚咚声,令人心神不宁。 乌云点墨在昏暗的苍穹之上,水渍斑驳的光, 点点陆离照在大地, 带着阴霾钻进人们的神识中。 “此天气甚为糟糕啊!” 江沅被雨声吵得烦忧无眠,伸了懒腰, 长叹一声。 昨晚的夜谈仿佛是一场梦,现下回想起来, 仍觉得荒唐恐惧完全不真实, 以至于江沅呆坐在床上久久未能回神。 可下一刻, 老实丫鬟沐兮的通报,完全证实了昨夜自己确实与江淑在侍郎祖居里深谈一些事, 一些自己都觉得一度很荒唐的秘辛。 “娘娘!娘娘不好啦!今日一早,东太后娘娘便在大殿上弹劾您,说您昨夜悄然出宫于东方既白将归。其心性水性、品德不配为太后。” 沐兮急得小脸通红,颗颗“忠诚”的汗珠似抢言诉说,随着老实丫鬟的夸张声情并茂、甩得横飞。 继而抬手抹额,丝毫不在意地喘着气音,声哑再道。 “一众老臣闻言纷纷力挺,各个摩拳,正集结成群道德士大夫,准准朝咱们水晶宫这儿来…怕是要对您大张挞伐。” 江沅不禁低叹,也许昨夜真该听裴寂地话,不该亮了身份出宫,现在真倒好,被人捏了把柄。 裴寂闻言也是从偏殿赶了过来,又从沐兮那里大致听了情况,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惨白了几分。 不再做他想,身形如电、腾讯裙搜索8一4八1流96三,每日更新po海废更新文身子轻轻一纵便飞出水晶宫几丈开外,敛眸掐诀间也更加变幻了脚步,朝门外迎了去。 江沅见状,当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赶忙起身朝裴寂大喊。 “裴寂,你快回来,别冲动!” 可那鲛人却充耳不闻,心中就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随着自己的心头鳞一同保护那个少女。 就在两众敌对即将见面的同时,裴寂蓄势待发,薄唇有节奏地快速开合,袅袅鲛人吟唱浅浅推散开来… 道德士大夫来势汹汹,部分人听见了鲛人惑语瞬间迷了眸,步伐缓慢顿住,有如无灵魂的走肉、无目的地朝前挪去。 这时…一只柔荑捂住了鲛人施咒的薄唇,连带着整个馨香温软从背后趴在他身上。 “嘘…别再施咒了,他们人多,很容易发现你。为了我,就别让自己处在危险之中好吗?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江沅披头散发地只着了白色中衣,在裴寂耳边轻声劝说,那如墨般垂发扫过裴寂耳边、脖颈,激起鲛人一阵身心荡漾。 但随即恢复了理智,他背手接过江沅,换了动作将她搂在怀里,心疼道。 “此事也因我而起,理应我该解决他们,怎能你为我受苦呢。” 裴寂仰首、喉结自上下滚了滚,却又自责地叹了声。 “我的沅儿…何时变得那么勇敢了。” 江沅回抱着裴寂,瓮声回道。 “我并不勇敢,只是我贵为太后,这些酸儒老头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听他们唠叨几句便是,算不得受苦。” 正当二人准备正面迎接“暴风雨”时,老实丫鬟却来报,那群道德士大夫不知什么原因,并未闯进自家水晶宫,而是掉了方向又打道回龙泉宫了。 江沅:“?”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裴寂怀里探出,仰头眯着鹿眸、半是探究、半是威胁道。 “你是不是趁我熟睡,去坤宁宫惑了李纤云的心?” 可出乎意料地是,只看见裴寂诧异的表情,并笃笃深情、摇头保证。 “你怎会这样想。想我施惑术的前提是,我定是知道她今日会告发你,可我并不了解李纤云她是怎么想的。” 江沅闻言收心思,踟蹰片刻,却又换了神情,严肃地对上裴寂的眸,小心“警告”他。 “从现在起,不准你再乱用惑心术。不死身咒会与你本身的咒术相克,面对那么多人你竟敢冲动作勇施咒,不要命了吗?” 一想到裴寂那不堪再负的羸弱身躯,江沅便心如刀绞。 望着他略显病态的脸,那白皙的肌肤在墨发映衬下似无血色。俊美无比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硬朗无比,但却又显得脆弱地无比,仿佛被光穿透下一刻就会消散。 裴寂低头眼神不瞬地看她,不忍地憋着咳嗽,可好景不长,他的身体是比江沅说得更加严重。 他憋红了脸,转过身去,大力地咳嗽了几声,那撕心裂肺地咳嗽声几乎拉弯了鲛人的腰,他痛苦地快步朝回走,没有再看江沅一眼。 可少女却分明看到他垂下的拳头里,渗出丝丝蓝血。 明日又将到潮汐夜… 江沅不敢再耽搁,命沐兮拿出斗篷,衣服都来不及换,疾步朝龙泉宫走去。 冰魂丸,或许赵凌煜那还是有些的。 . 屋外阵雨将歇,朝阳宫内一切景象都蒙了一层灰,只在斜影疏立的烟青竹林间,那一抹红嵌在其中,隐隐中带着愤怒的火。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江沅来到了龙泉宫,款步未进,便遥见一女子身姿曼妙地疾步从寝宫内走出来,莲步窃窃、缩脖张望、只她一人行,倒是怪异得很。 江沅走上前,欲瞧个仔细,却见那女子察觉后有意转身避开自己… “东太后娘娘!” 果然,听到了江沅在叫自己,李纤云脚步停了一瞬,而后没有犹豫,又朝前走去。 “东太后娘娘请留步!” 江沅见状,不死心地又朝李纤云喊了去,脚步也急切地跟上。 李纤云仍快步向前,但终究不敌江沅与沐兮四腿,老实丫鬟小跑追上李纤云,并“大胆”地跪在东太后娘娘跟前,总算“拦住”了去路。 “东太后娘娘,您这是从龙泉宫出来吗?本宫也有事正想去找摄政王赵大人,顺道问一句,赵大人他…现下可还在寝宫?” 眼前的李纤云不同于往日那般趾高气扬、端庄自傲,只见她只着了一件蓝色百花曳地裙,外罩撒花烟罗衫,虽为初夏,可这穿得也太清凉了些。 江沅不禁皱眉,上下打量着她。 李纤云此时垂眸不敢对视自己,双手亦是紧捂在胸前,好似拽着那随时都要坠地的百花裙,发髻也散乱不堪,原本坠在额间的那只金凤凰流苏也歪在眼角旁,怎么看来也无太后凤仪。 问了她半晌也没得到回应。 “东太后娘娘…?” “啊…”李纤云轻声应着。 江沅再次提醒,也无提声却好似惊着了李纤云,对面的美人呼吸一顿,双手交握捏紧,眼眸无意识地对地乱瞟。 “你这是怎的了?需要本宫宣太医为您诊看一下吗?身边的丫鬟也没个伺候,简直失了体统。” 江沅好似明白了些,遂蹙眉正色问道。 这会彻底让李纤云神思归位,只见她抚了抚凤凰流苏,向上提了蓝色抹胸,强壮镇定地整理了烟罗衫,对着江沅勉强扯笑。 “摄政王的行踪,本宫哪里会知晓。不弱西太后娘娘自己去看看吧…今早雷声扰了心神,便趁着雨停出来透气,本宫就不在这打扰沅妹妹去找赵大人商量要事了。” 李纤云说完便颌首打算离去。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与江沅对上的眸子,潋潋流动着星光;杏眼流露出无数情丝;眼角的两抹红尚未褪去更是衬得她似娇、似媚。 这分明是刚刚与人尤花殢雪一场,哪里是她讲的甚外出独自透气? 江沅气不过,本想着揭穿她,反倒却被平日里“老实丫鬟”扯袖提醒,的确自己还有要事去找赵凌煜,没工夫与她在这对峙闲扯。 思虑半晌,终是没再说什么,江沅只犹豫的功夫,放李纤云偷摸着步子疾迅离开。 . 这一场不算重要的小插曲,江沅倒觉得是可以拿捏“阎王”的好把柄。 可是,这一次她又…又…又想错了。 “告别”了李纤云,江沅莲步匆匆地上到龙泉宫,也禀退了太监通报,径直走向寝殿。 因着小皇帝年幼,赵凌煜自是谦虚退让不掉地住进了龙泉宫,不辞辛苦地日夜维护着沽国的稳定运转。 江沅推了门风风火火走了进去,却见一大片纹理流畅的后背,肌肉紧实无丝毫赘余… “啊!” 江沅见赵凌煜正光着上身换衣,尖叫着,慌忙转身退出。 半晌里面没再有动静,江沅正贴耳观内,忽听一道男声低沉硬朗从身后传来。 第90节 第91章 再度 “沅娘娘, 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阎王”的声音幽幽,吓得江沅颤了颤赶忙回头。 他的尾音拉长、懒散的声音似笑非笑,正如他现在正看着自己,扯弯了嘴角。 “你从哪冒出来的?要把人吓死吗?” 江沅低头, 故作镇定地拍了拍胸脯, 又装作不经意间扯正了艳红的斗篷, 刻意地盖住了内里的白色中衣… 赵凌煜显然看出来她的窘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忽地嗤笑一声。 “沅娘娘此话说得颠倒, 臣在自己的住处,怎得还有惊着他人之理?” 江沅闻言,倒也没急着回怼过去,自知“阎王”天性爱调笑他人, 今日自己不速而来, 的确有些理亏。 “你刚刚不是在里间换衣服吗?怎么从外头走进来了?” 江沅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遂疑惑地看着他,随口问道。 赵凌煜此时彻底穿戴整齐,今日他一身玄衣鎏金长袍, 上面纹满了银色翎羽纹路, 白玉腰封勾勒出玉树身形,眸光朝江沅看来, 微眯带着促狭,矜贵又顽劣, 矛盾结合得恰好。 “原来方才是沅娘娘在…窥…臣换衣服吗?臣还以为是…刺客呢!故掩了脚步打算从后挟制对方呢。” 对面的男人不怀好意地停顿了一瞬, 清隽的眸子一转。 “将将惊扰了西太后娘娘, 还轻娘娘恕罪。” “阎王”笑着说完,又装模作样地准备单膝跪地请罪。 “不必了!” 江沅最烦与他虚情假意。 少女不耐烦地蹙眉, 语气冷冷问道。 “本宫今日来,只问你讨要冰魂丸。你现在有没有?若没有,就当本宫没有来过。” … “啧啧…” 赵凌煜双手将腰封理正了些,又漫不经心地走近她,摇头感叹道。 “这女人之间啊…性子差距还真是天壤。江沅,你怎的就学不会温柔呢?你这样的冰冷,不论是谁都要被你吓到了。” 江沅闻言仰首瞪着他。 “我的性子怎样,由不得你来评判!” 赵凌煜倒也没顺着她的气话回应,而是绕着她来回打量,眼神肆意地在她身上游走,丝毫没有避讳。 忽地凑近她,在她耳边温言诱惑。 “倘若你温柔些,那冰魂丸,或许我就有了呢?” “你!” 江沅猛然推开他,这人三番两次对自己孟浪,自己就不该来这。 “赵凌煜,请你对本宫放尊重些!” 少女板着脸,侧身对他说道,语气冷硬带着遏制的怒气。 “哈哈…尊重?这朝阳城的哪些需要我尊重?江沅!” 赵凌煜突然像被惹恼了一般,扯过江沅,不顾她挣脱强行揽在怀里,为了桎梏少女,一手环腰,一手掐着她的纤细脖颈,眼里带着疯狂的笑。 “我且问你,为何那鲛人可以?我就不可以?” 江沅不顾自己被掐得呼吸难受,依旧梗着脖子反驳道。 “因为裴寂他善良!不似你这般嗜血恶魔!” 果然,刺激到了“阎王”。 赵凌煜听后没有松了力道,甚至有那么一瞬收紧了手指,眼见着怀里少女变了脸色,似要晕过去,这才吓得卸了力气。 又是惊慌地小心捧在怀里,小心地抚上了她的脸,又爱又恨。 “江沅,你怎的就不能服软一些呢?” “我不是李纤云,她可以随时软在你怀里。” “可你知道…我一直想要的都是你…” . 江沅到底趁着“阎王”心软,拿到了几颗“冰魂丸”暂时可以缓解一阵子裴寂的咒术发作。 等自己到了水晶宫,裴寂却早已晕倒在鲛人殿里,蓝色鱼尾无力垂在水里,入目的只有一抹苍白,和俊美的面容上布着丝丝蓝血,看着既妖娆又破碎。 江沅自责地蹲在地上,痛苦地哽咽,心揪痛地看他,裴寂的咒术又发作完一遍。 听赵凌煜说,这种咒术发作一遍,鲛人体虚更坏一层,加之裴寂之前强行念咒,身体早已羸弱不堪,若再找不到解药,还不知他能撑到几时。 “裴寂?你好点没?” 江沅无助地握紧拳头,仿佛要把内心的痛苦都压缩在这个小小的拳头里,但无论怎样,望着裴寂这饱受折磨的模样,痛苦的感觉仍旧像一阵阵狂风,将她的心灵吹得狼狈不堪。 鲛人仍旧紧蹙着俊眉,没有回应她。 少女使了大力,将他拉出水池,原本亮蓝的鱼尾此刻却有些枯萎的褪色,江沅心疼地来回抚摸,又拿出帕子小心擦干净他脸上的血,语调喃喃。 “你再等我些,我一定能治好你。” 铜壶刻漏间,裴寂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那鱼尾也还没消失。江沅急了,从未有一次像这样,即便咒术发作,人也不会昏睡几个时辰。 “裴寂!你醒醒,还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你别吓我!” 江沅不停地在他身上摩挲,竟然感觉他身上的体温在流失… “怎么回事?裴寂,你快醒醒呀!” 少女吓得不知所措,也不顾忌太后的端庄仪态,扑在他身上悲痛欲绝地嚎叫。 老实丫鬟这时闻声赶到。 “娘娘,您当心身体啊!裴寂公子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种徒劳的安慰,反倒让江沅心中更加伤心。 她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满头的汗沾湿了头发,湿漉漉地乱贴在她额头上,眉毛拧成一团,呼吸急促,嗓音早已沙哑,双手紧攥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 沐兮急得直打转,眼瞧着裴寂若再不醒,自家主子也要跟着去了。于是念头一转,灵不灵地再说。 老实丫鬟脱口问道。 “娘娘,您从赵大人那里讨要的冰魂丸不然再给裴寂公子吃一颗?” 一霎那间,江沅这才恍然,自己以为裴寂咒术发作过了,竟然没有再给他吃冰魂丸。 果然…关心则乱! “是是,这就给他吃。” 江沅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颗银色的药|丸,推到裴寂口中,又见他无意识吞咽,急得没法,自己忙灌了一口水,俯身与他贴唇,将水渡到他口中,总算将那颗冰魂丸喂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鲛人终于转醒。江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自己懊恼地一直握着裴寂的手,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生怕他会在自己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裴寂…你怎样了?可还觉得哪里有不适?” 鲛人墨发散乱地铺了一床,更衬得俊脸苍白。他微眯着桃花眼,缓缓摇头。眸中没了光,嘴唇更是干裂不时地渗出蓝血丝,这躺床上的清冷人儿还没有那一头墨发来得有生机。 江沅揪心地说道。 “怪我,还以为你咒术发作过了,早给你吃那冰魂丸,你也不至于受这份罪。” 裴寂吃力地抬手,抚上少女的脸,强扯出笑。 “不怪你,我们沅儿已经很厉害了。我这病…死不了。” “别骗我了,赵凌煜都告诉我了,你这咒术发作一次就厉害一次,你看你身体愈发虚弱,还在这强撑呢。” 江沅趴在他身上,双手紧搂住少年,语气低低哽咽。 “裴寂,等着我,我一定会救你,还有…鲛人族。” 沐兮正端了吃食过来,见到这对璧人交项缠绵。不禁退了脚步,悄然掩门还他们一方互诉衷肠的小天地。 “沅儿…我是说假如,假如我真的…捱不过去…你可否…待东海鲛人…” “别说了,我不喜欢听这些…” 听到裴寂说这些丧气话,江沅就感觉有几十把利刃扎进胸腔,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刺痛着心脏。若是可以,恨不能都随他去了。 裴寂稍微恢复了些力气,起身回抱住江沅。 “沅儿…答应我,别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深吸一口气,裴寂握在江沅身侧的手慢慢收紧,压下心底的不舍。 “赵凌煜他这人不可信,别去信他要劳什子心头血。但凡能救人的方法绝对不会是有违背天伦的恶劣手段。所以,沅儿…别靠近他,将来…逃离皇宫,离得越远越好。” “那我们一起回东海好不好?” 江沅靠在裴寂肩上,安心且安神地下意识回应。 她也未再听出裴寂话外的悲寥,可能…她的未来…他真的再也无法参与。 裴寂其实也收到些消息,知道解救鲛人的方法与江沅有关,只是…他怎舍得她,去拯救大义。 江沅在做抉择,裴寂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今晚的鲛人特别疯狂。即便江沅再三强调他身上的伤情严重,也阻挡不了那颗只爱着江沅的心,去向他心爱的少女靠近…再靠近… 他不发一言,吻得炙热。冰凉的手在江沅细腻的脖颈、锁骨处游走,惹得少女战栗连连,最后还是娇喘在他怀里,任由他索取、占有… 原本温柔似水的鲛人此刻用力地吮吸她的唇,似克制了许久,竟带着几分凶狠的意味。 那带着无法言明的情绪,裹挟在吻里,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衣裳件件掉落在地,那彼此吸引的心渐渐靠近,紧紧相贴。 这一室旖旎,窗门紧闭,不分昼夜,徒留帐前灯,时时待、看伊娇面。 第91节 第92章 手刃 江沅与裴寂过了些平静日子, 虽然鲛人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仅凭着几粒冰魂丸,尚且能吊着性命。 但此也非长久之计,眼瞧着冰魂丸所剩无几, 裴寂整日愈发没了笑容, 江沅亦是急得无法。 “裴寂, 要不然就试试赵凌煜他说的方法吧。” 江沅实在不忍心裴寂就此颓唐下去,心气一个激动,脱口而出的话语也立刻觉得不妥。 裴寂正坐在水晶宫的九曲回廊通往水榭的一方露水平台处, 那蓝色的鱼尾垂在水里,来回摆动。 由于鲛人身体羸弱不堪,已然支撑不住他长期化型了,所以他又不愿意长时间泡在水晶池里, 这一方醉心湖, 是他第二来的地方。 第一爱去的…自然是西太后娘娘江沅住的寝殿来。 鲛人斜靠在一根柱旁,听到有动静,抬眼对上江沅焦急的目,于是朝她勾唇微笑。 “沅儿…别说丧气话。我想…会等来其他办法的。” “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东海的鲛族子民现已水生火热, 中不死身咒的鲛人越来越多。” 说到此,江沅哽咽了半晌, 她蹲在裴寂身边,恰好瞧见湖面中一只鹰掠水而飞, 心中陡然一个激灵, 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陡然而起。 “裴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那不死身咒术真的与我有关?这才让你如此为难。” 裴寂下意识地转头否认。 “不是!” 江沅见他慌张回避与她的眼神, 自己的脑袋也空白了一遍,强打起振作, 又双手捧起他的脸,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那你看着我说,你是不是找到破解咒术的方法了?” 裴寂别扭地垂眸,想挣脱掉她的手,可少女此时的执念异常的深,几经挣扎无果。 只得转而对上她的眸,眼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是心疼、是不舍和欲口难辩。半晌,才勉强自己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声音有些发紧。 “不是…我用我自己的性命想你保证,没骗你…” 又是一阵微风吹来,细长的柳条划过清澈的湖面,泛起阵阵涟漪,破了平静,究竟要多久才能恢复? 即便有了裴寂的保证,江沅依旧不信,心中隐隐不安是真实的、裴寂的日日担忧也是真实的。江沅暗暗地想,只要能救鲛人族,为了裴寂,付出生命自己亦是愿意的。 “裴寂…你…真的太傻了。” 江沅轻叹一声,将鲛人抱在怀里,多一刻的贪婪与他亲密,都是自己将来所有的财富。 . “娘娘…摄政王赵大人他,请您去一趟龙泉宫,说是准备了一份大礼送您。” 沐兮为难地进来,小心通报,可还是打扰了二人的私话。 江沅闻言不禁蹙眉,“阎王”这次又在玩什么花样。 “知道了,我这就去。” 江沅无奈起身,裴寂又拉着她,眼神粘粘,不舍她离去。 “放心,那歹人的狼子野心,我早已看透。如今对他早已免疫,现在的金刚身乃是刀枪不入呢。” 江沅俯身抱住他,玩笑似的在他耳边低声安慰道。 “你就待在这安心养伤,或许我今天还能带来一些好消息呢。” 裴寂与江沅已是交了心,二人经历生死几劫,自是对彼此的感情稳固如磐石,不会再让第三人有可乘之机。 江沅起身往回走,刚穿过水晶宫,正准备走出大门,又被老实丫鬟拦了下来。 “沐兮,你这是怎的了?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江沅紧了紧灰蓝色常衣小衫,随意绾了发髻,簪一檀木碧绿松石,颇为懒散模样。 沐兮见状,上下打量了番,遂在她耳边低声劝道。 “赵大人特地交代,需要您扮成西太后的模样,盛装出席。” 江沅闻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正色哑然道。 “真是笑话,他要给我送礼,还需要本宫盛装接收?赵凌煜他真的好大的脸。” 嘴上虽这么说着,可未免赵凌煜再因此徒生事端,江沅还是决定听了沐兮的话,回宫再装扮一番。 一盏茶的功夫,一位佳人凤仪端庄,折腰以微步。 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逶迤拖地,手挽屺罗翠软纱,风髻雾鬓斜插一朵牡丹花,淡扫蛾眉眼含春,一颦一笑动心魄。 江沅没好气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再抬眼看向正做“收尾”工作的沐兮,无奈地问道。 “沐兮,这下能出门了吧?” “嗯,娘娘这一打扮可真真美过天仙了。” 老实丫鬟真心实意地夸赞,也没有给江沅带来多少愉悦,她整了整头上的大朵牡丹,脖子被压得不堪,轻摇晃脑袋嘟囔。 “天仙若各个都头顶千斤,谁受得了,估计全都想着下凡来了吧!” 没有乘坐步辇,为赶时间,江沅还是领着丫鬟,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赶到了龙泉宫。 这龙泉宫的侍卫、太监都视江沅为常客,不敢阻拦,也不必通报,直接迎着她到了正殿。 江沅一路上都在嘀咕,这个“阎王”也不知道卖什么关子,非要隔三差五地折腾自己。 可进了正殿,江沅便瞬间收了心思,抬眼望进殿内的正与赵凌煜交谈的那人,惊地收回脚步,鹿眸瞪大了片刻,难以置信。 与赵凌煜对坐的人,锦衣华服、面容和善,感应到有人闯进,转手抚上微须,笑得愉悦。 “臣有眼不识太后,还望娘娘海量不计小人过。” 南宫珩起身欲给江沅行礼道歉,面上却无丝毫愧疚、惊讶,仿佛都有人向他透露一般。 江沅低头睨着他,心中冷笑,自然是有人向他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可见南宫珩这般做派,心下没有多舒坦,反倒阵阵窜恶心。 跟虚伪的人多待一刻,都会引起生理不适。 眼见正南宫珩向她磕头行礼,江沅猛然想到了绿萼,她恍然大悟地抬头望向赵凌煜。 果然,那“阎王”正眯着眸邪笑,与自己对视的瞬间,那开合的薄唇分明在说。 “送你的大礼,可还喜欢?” . “阎王”依旧不改待人伪善的笑,哪怕他下一刻即将要鲨了他。 南宫珩行完礼,起身回跪坐在案几前,又与赵凌煜谈笑风生,丝毫没再顾及此时仍有身份尊贵的沽国西太后娘娘在场。 “南宫大人,这一次可要在我们沽国多待一段时间,去走访看看与你们南海不一样的风景。” 赵凌煜扬笑连连,又斟了一杯茶推给南宫珩,好似话家常般暖心客套。 “微臣多谢赵大人的款待,只是…南海诸多要务等着某…去处理,等收到了沽国赏赐给南海全部药资,某就不再这叨扰了。” 药资?那是什么?赵凌煜这厮到底在捣弄什么? 江沅坐在一旁,听得一团云雾,但也不好刻意相问,只得静观其变。 一想到能为绿萼报仇,江沅隐隐压着的兴奋之情几乎溢于言表,不过好在她本身便不会笑,无甚表情。 可素手紧捏的拳来回松合,倒是引起了南宫珩这“老圆滑”的注意。 南宫珩呷了口茶,放下盏,转首瞧着江沅,眉心蹙了一瞬,摸着微须疑惑道。 “娘娘可是对南宫有意见?虽在东海不明贵人身份,但某自认为没有苛待了娘娘?” 江沅被忽然点名,惊得赶忙将手放在案几下,下意识地摇头否认。 南宫珩法力高强,试问强取没有胜算,就连赵凌煜也考虑着现下怀柔。 屋内静谧了一阵,诡异地安静。 南海礼官思虑了半刻,似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双膝跪地,接着赔礼。 “太后娘娘还请不要怪罪,之前是某认错人了,娘娘何等身份尊贵,怎会去那种民风未开化的,偏僻鲛人地儿?珩今日首次见了娘娘,娘娘万福!” 态度的突然转变令江沅也来不及反应,原本刚见面对自己的漠然高傲的态度,到现在转而谦逊卑微,好似吃了甚迷魂药。 然而,南宫珩的确是吃了药,不是迷魂药,而是之前给江沅下的同类药-软骨散。 只见这中年男人,低头跪在江沅面前,额间沁出大量的汗珠,油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撑在地板上的双臂又似支撑不住身体的力量,抖如筛糠… “南宫珩,你这会可是看清楚了!西太后娘娘确实是从前未见过?” “阎王”的声带着寒冰似的冷意,质问跪在地上的南海礼官,更令他几近吓破了胆。 南宫珩脸色又涨得通红,脖颈见的青筋爆突,半晌像被人掐了气管,张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江沅被吓得连连后退,她哪里见过昔日呼风唤雨的南宫珩如今这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赵大人,珩…知错了…臣不该在南海为难娘娘…可…这都是…臣…无心而为…” 南宫珩艰难地求饶,四肢并用地朝江沅爬去。 然而他求错人了,真正想让他死的,就是江沅。 待他将将爬到江沅脚边,不料却被少女一脚踢开,她嫌弃且愤怒地朝他呵责。 “还不够!你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 第93章 会笑 南宫珩此时的灵力好似被赵凌煜封印住了, 江沅一脚踹在他心窝处,顿时蓝血飞溅了四处,痛苦地倒地。 江沅还不解气,又上前蹲下, 使着大力将南宫珩小幅度拽起, 满目淬着毒, 似想要将他剜心割肉,凶狠地说道。 “南宫珩,从前我只知你这人心术不正, 可万没想到你乃如此禽兽不如!我且问你,绿萼可是你杀死的?” 第92节 绿萼?南宫珩想了很久,想了自己得罪江沅的种种过往,可愣是没想起来绿萼是…谁? 江沅见这个中年男人一脸错愕, 半晌没有答话, 愤怒之气更甚,双手捏着南宫珩的衣襟,手指关节发白,仿佛想要将他捏在手中粉碎一般。 “绿萼, 那个爱穿一身翠衣服, 在东海与我一起赶海挖牡蛎的姑娘。你是不是将她鲨了?” 听了江沅的提醒,南宫珩这才想起来她, 于是强忍着喉咙里将要上涌的腥甜,小心翼翼回道。 “娘娘误会了, 绿萼这丫鬟不是…我鲨的。她…本是鲛姬身边的人, 小人怎敢动她呢?” 南宫珩求生心切, 只能扯着谎狡辩。他感觉体内的灵力渐渐散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自己原本是受南海鲛皇的委派来到人类大陆, 去找沽国实际上最高的权利人要寻冰魂丸,南海不知何时也被不死身术波及… 想想也真讽刺,他们人类有一句闲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形容他现下的状况再合适不过了。 南宫珩心中作苦,今日来一方面求取冰魂丸,另一方面是想要问询赵凌煜,到底何时能替南海的鲛人全部解除不死身术。 没想到这赵凌煜心思深沉吊诡、异于常人,听到自己的担心,只低头作思,待得半晌,才幽幽冒出一句。 “南宫大人不必着急,此事已有了解法。今日你同我等一个人,答案…自在她身上。” 又是一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南宫这才神思回笼,战战兢兢地抬眼望着江沅。 “南宫珩,到此时你还想狡辩?你不承认,那我帮你再回忆!” 江沅松开南宫珩,平复了心绪又接着娓娓揭了这位南海礼官的恶行。 “绿萼的姐姐采红,原本才是鲛姬身边的人。那时你追求云蓁蓁无望,由倾慕转愤恨,自知无法对她南海公主怎样,转而去欺负她身边的一届普通宫女?” 南宫珩听得心惊,却又无奈。原来…这沽国西太后娘娘并不是为自己出气,反而是替一名自己几乎想不起来的宫女忿不平,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了解人类。 “娘娘,冤枉啊。那采红的死与臣也无关,臣原本想纳了她,可谁料想那丫头性子倔,一时想不开就…” 南宫珩知道今日真的想致自己死地的正是江沅,他现下是真的悔了。早知如此,便待采红、绿萼那俩丫鬟好一些了,做这些也非难事。 可世间哪里有后悔药呢。正想着如何脱身,一记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自肩膀处蔓延开来。 “啊!娘娘饶小的一命吧!” 南宫珩惊恐地瞧着江沅正手握一把匕首,从自己伤口处拔出。 溅得少女一脸,任由血珠从眉角滑过她的半边脸,仿佛罗刹女再生。那蓝血顺着刀尖处砸在地板上,滴滴都在向自己索命… 南宫珩是真的怕了,他知道江沅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他忍着疼痛艰难地爬到赵凌煜脚边,企图求他替自己说情。 赵凌煜自江沅质问南宫珩开始,便没再发一言,而此时见到南海礼官来求自己,依旧不为所动。 “玉面阎王”负手、静静站在一处,微垂着眼睨着南宫珩,哪怕底下的人头磕地板咚咚作响,他清隽的眉也没有皱起一丝,像看陌生人那般冷漠。 “赵大人!求您救救臣吧…看在臣为您…效劳终年的份上…” 还未等南宫珩将求情的话语说完,赵凌煜便运了气,轻一脚将他踢飞。南宫珩犹如一件死物,向后重重砸在五人抱柱粗的金丝楠木望柱上。 大殿内,接着传来这个中年男人的悲鸣哀嚎,伴随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一直持续到霞光西坠。 龙泉宫的大殿门终于在最后一丝暮光燃尽之后打开了。 夜色伴随着雾霭,朦胧掩盖了坤灵,远处传来悠悠钟声、头顶的渡鸦悲鸣惊飞,整个朝阳宫都被覆盖在一片浓郁而忧伤的氛围之下。 江沅款款推门而出,脸上的蓝血早已干涸,身上的碧霞罗也没了来时的华丽,被血污得辨不得颜色。 可少女却没有因此心情抑郁,反倒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自从武陵镇出来,再做得龙泉宫这帝王的宠妃,人人都道自己是妖妃。可扪心自问,自己从未直接如此伤害过一个人。南宫珩他,是第一个! 江沅回头看向角落那早已没了呼吸的南海鲛人,心下一阵轻松,竟然忽而展笑。 不是难过的笑,亦不是有心地扯笑,而是舒心地笑、欣慰地笑。 天…!少女不可置信地收了嘴角,微歪着头,鹿眸里充满了疑惑。 “江沅…会笑的感觉如何?” 赵凌煜叫住了她,走上前去,抬手、很自然地替她顺了鬓边的碎发。语气平淡地好似在聊今日到天气。 “我…怎么…会笑?” 江沅语塞半天,抬眼困惑地看他。 “捕鲛人并非不会笑,只是…非得了刺激。就如你此刻…” 赵凌煜嘴唇轻勾,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瞬,低头、拿出绢帕继续擦拭江沅脸上的血污。 江沅眼眸微阔,如梦初醒。 “所以你…一直都会笑?是因为在战场上试炼的吗?” “何止于此…” 赵凌煜轻声应道,良久,见江沅目光灼灼望着自己、未再开口。 此话题,赵凌煜并不打算与她深聊,待日后…有机会,可将自己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她。 可,赵凌煜永远没想到,他等的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 “南海礼官犯蠢冲撞了娘娘,臣为娘娘护驾,将这鲛人逆臣绳之以法。惊了太后娘娘的凤体,还请恕罪。” 不一会儿,一众守卫士兵纷纷“及时”赶到,赵凌煜立刻垂首、单膝跪地请罪。 江沅伫立在殿前,失魂地任由丫鬟搀扶着离去,好似真真被此场面吓到一般。 可谁会知晓,那“阎王”在自己临走之时,附耳过来的一句,令江沅久久不能释怀。 “沅娘娘,臣对您的一片赤诚之心,您可感受到了?那么…您姨母对您说的意见,真的不需要再度思量一番吗?” 赵凌煜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回到水晶宫,江沅赶忙沐浴梳洗,并且关照宫人们不要将今日之事告知裴寂。 可宫人们的回话又将江沅的心情拉回谷底。 裴寂又潜入水晶池底里熟睡了,江沅知道这是不死身术愈发伤了鲛人的灵力根本。只有变回本相才能勉强休养生息。 江沅没法只能先去洗漱,想着稍后再去看看裴寂。 半个时辰过去了,江沅坐在铜镜前呆呆地望着脸色苍白的自己,再度扯笑,却怎么也做不到先前鲨了南宫珩那时的畅快笑容。 蓦地,江沅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禁得打了个寒颤:赵凌煜究竟是鲨了多少人,才能做到收笑自如? 还有自己临走之时,赵凌煜在自己耳旁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李纤云便是受了赵凌煜的诱惑才答应放了自己一时,她也知道自己手刃南宫珩替绿萼报仇,也是他向自己求好的证明。 可是,赵凌煜他做这些真的就只是想帮助自己,来拯救全鲛人族的性命? 江沅不由得冷笑,想想真是荒唐,他一冷血将军会在乎谁的性命!让自己要了沽国皇帝的心头血,怕是会有其他不齿的目的! “娘娘?您刚刚是在笑吗?是想得什么开心的事吗?” 老实丫鬟也察觉出自家主子如今表情不再严肃板正,稍微有些灵动气儿了。 江沅也凝神望向铜镜,刚刚上扬的嘴角还来不及放下,那眸中多情缀光、蹙额颦笑间却是画中娇。 不过…相比赵凌煜那般笑得坦然,江沅自知世无法到达的程度。当然,她也并不想如他那般。 江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水绿色薄裙,上挽了一只碧玉簪,余下的墨发垂满了纤腰,略施粉黛,便起身去水晶池那看望裴寂。 月光柔和似絮,如一盏天灯悬在暮色中,让这本就雾气弥漫的夏夜添了一些暧昧的光晕。 江沅提灯走在延廊下,此一时万物静默,就连靠近水晶池,都没听到鱼尾拍水的哗哗声。 真是奇怪了!江沅越走近心下越发不安,照理来说,即便鲛人沉水休养,也偶会有摆尾、惹得池水荡漾。 可今晚水晶池里未有半点声响,江沅的担忧的心猛地拎到了嗓子眼。 “裴寂…?” 她探头轻唤着鲛人的名字。 意料中,没有任何回应。 江沅点明了水晶池边所有的烛灯,又抻头朝水里望去。 除去波光粼粼、碧水一片,哪有分毫蓝色鱼尾的踪影… 第94章 无间 朝阳宫内, 打更的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着“酉时到…”,一下一下地划破静谧的夜,惊得江沅六神失了五魄, 一想到裴寂恐会遭遇不测, 额间顷刻沁出大颗汗珠。 皇宫内, 除了赵凌煜还有谁敢动她身边的人?江沅踱步逡巡,把裴寂所遭遇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仍旧无头绪。 今日早些时候, 自己与赵凌煜才合力鲨了南宫珩,他这会应该不会那么讨嫌抓了裴寂;李纤云虽然被自己识破她与赵凌煜的私情,但自己并没有将其说破,她没道理再与自己为难。 到底会是谁在这么晚的天, 将他诓骗出去? 江沅设想了多种可能, 却单单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无奈少女急得毫无头绪,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于是打算只身一人在水晶宫附近转转,看看能否有收获。 夜色如水, 更深人静, 庭院里阖无人声,夜空中浮云流动, 弯月半掩,地上忽明忽暗, 墨影斑驳, 令人眼花缭乱。 江沅漫无目的地找寻, 忽闻一阵低沉鲛人语,在这静得发怵的夜里格外悚然, 但听者却无胆战反而心生惊喜。 慢慢靠近那座假山,从后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透过假山嶙峋怪洞朝那头看去,果然,江沅清晰地瞧见了一对男女正深情地相拥在一起。 男人虽一身太监服,但身量高大,宽肩窄腰的身型轻松环过怀中的少女。绯衣似火,夜风吹扬了衣袂,热情地吞吐少女粉色裙裾,无限纠缠。 “予卿哥哥,我只有你了,你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少女从怀里仰起头,樱唇轻启,娇软甜胧地撒娇道。 “蓁蓁别怕,如今这局面已然是最坏,再不济你也是南海的公主。而我却是自身难保,真的救不得你。” 裴寂拉开与鲛姬的距离,想着她不知怎的就找到了自己,东海、南海的情况鲛人族各个都婴城自保。 云蓁蓁此番来沽国,定也是为了南海的利益而来,现下贸然找到自己,在没摸清她的来意,索性不便与她太过牵扯较好。 鲛姬一听裴寂对自己如此冷淡拒绝,心里不免委屈又生气。几番求靠近不得,终是情绪崩溃。 云蓁蓁见裴寂是双手环胸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禁怨上心头,也无低声软语,提了声响,换了人类语,指着裴寂大声斥责。 第93节 “裴寂!我如此求你,十几年的世交之情都抵不过那妖后的随心媚术?你是不是觉得你和江沅在一块,就能保你这一世太平?” 鲛姬抖着嗓子,略带哭腔的绝望。 裴寂听闻,垂眸立在湖边,不发一言。江沅见状也搞不清这鲛人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刚才见他俩亲密地抱在一块,差点没忍住冲出去。好在裴寂后来没让自己失望,江沅蹲在假山里,歪着脑袋得意地想。 然而,下一刻,裴寂说的一句话,她便得意不起来了,准确地说是有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蓁蓁,你想多了。不是我一定要与江沅在一起,而是我的日子所剩不多了,只想与她尽可能多的留下回忆。,试问一个将死之人又怎能保护得了别人呢?” 裴寂动了动唇,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清冷雅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 此话一出震惊了现场的两个女人。 “你胡说!不就是不死身咒吗?你有,我们都有,而且我听南宫珩说一时半会也不会致命的。” 云蓁蓁不相信地大声回怼他,双手抚耳痛苦地闭眼蹲在地上。 “你也不说了一时半会不会致命,而我就连那半会子也快没有了,我中的咒术比你们早,为了拯救东海,强行调运体内的灵力,体内早已空乏无物,” 裴寂颓丧地坐在云蓁蓁身边,双手后撑在地,仰面怅然,喉头上下滚了滚,哑着嗓子接着说道。 “如今也就靠着一口吊着,再过多久也要看老天的垂悯。” 江沅听到此,浑身冰冷,心跳几乎停止,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难道裴寂他真的…命不久矣!江沅简直不敢相信,以为这不死身咒也仅仅是耗了元神,依附寄生而已,不会要了性命。 可真正亲耳听到裴寂的悲鸣,她这才发现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愚蠢。 回宫中也有些时候了,对于不死身咒的寻解是毫无头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被赵凌煜牵着走, 江沅脱力地靠在假山上,神思俱是痛苦,几近晕厥。 云蓁蓁又转了话题,接着问。 “既然你时日无多,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还要守着那妖后作甚?我们鲛人终究与捕鲛人-人鲛殊途。他们狡猾善伪装,你瞧江沅她为了从南海脱身,都将你送给她的心头鳞都转送于我了。” 此话一出,让在场的另外二人都愣了一瞬,表情错愕。 裴寂拧着眉,转头看向云蓁蓁,半晌吐出了几个字,疑惑地问道。 “你…有我的…心头鳞?” 云蓁蓁眨着杏眼,一脸天真地点头。 说罢,还从发中拔出碧绿发簪,握在手中递于裴寂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假山后快速飞出一个人,夺了簪子便往怀里揣。 那一阵翠色衣裙裹挟着夜风,带得云蓁蓁慌得直往裴寂怀里钻。 “啊!予卿哥哥,这皇宫中出来个甚么怪物?” 鲛姬闭眼大叫,双手抱着裴寂胡乱地在他背后挥舞。 裴寂却早已察觉假山后的人是她,是以淡定地推开鲛姬,起身、无奈地朝后走去。 江沅正查看绿萼的簪子是否完好,一道阴影便覆上了头顶,随着一声宠溺的叹息,下一刻便落入了温暖的怀抱。 “夜色已深,你偷听也不想着自身的安危。” 裴寂搂着江沅,头枕在她肩,失而复得心情,又将她环紧了几分,已然捧成了至宝。 “这不是有你在吗?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江沅被裴寂拥在怀里,赶忙收了簪子,小心放在腰间,未免簪子锋利伤了他。 云蓁蓁看着两人抱在一起,又将自己晾在一边,瞋目翘唇,气得直跺脚。 “江沅!你这□□,说好将予卿哥哥还给我的,为何你又将他勾走?” 鲛姬眼瞧着二人亲密无间,俨然失了理智、口没遮拦地大叫。 “嘘!此为沽国皇宫,难道你真不怕引来守卫士兵来吗?届时,本宫可保不住你。” 找到了裴寂,江沅心中亦是松了大半紧张,她转身看向云蓁蓁。 南海公主一身粉衣绿帛,步摇坠额,眉心间的花钿随着神情灵动,隐隐灼着光,盈盈朝自己走来,琼花玉貌、尽态极妍。 美则美亦,空有皮囊、无甚灵魂。 云蓁蓁听到江沅揶揄自己,顿时更觉得脸面尽失。想从前在南海,她可是自己的阶下囚,任凭打骂撒气,无应答。 而今自己与她身份对调,她又称为沽国的皇太后,自己则是前来投靠的可怜人罢了。思及此,云蓁蓁恨悔不过当初为何心软放了她。 “江沅,你少得意!不怪人人都道你是祸世妖妃不假。那簪子不是予卿哥哥的?你竟然敢诓骗我!” 鲛姬气得颤着手指向前,气不过,想要夺回江沅手中的碧绿簪,不料却被裴寂拦在身前。 “蓁蓁,别闹…那心头鳞我已注入沅儿体内,你手上的那支不是真的。” 裴寂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为难地低声劝慰道。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那片碧绿宝石,我看清楚了,就是鲛人的心头鳞。” 鲛姬不依不挠,知道自己受骗,便也想着也不能让江沅好过。那碧绿发簪,左不过便是其他美鲛人遗留的定情信物也说不定。 果然,云蓁蓁得意地瞥着江沅,那白玉面庞渐渐沉了脸色,垂眸半晌不吐半字。 “呵呵。说不上来了吧?予卿哥哥,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水性杨的女人啊!” 鲛姬双手扣着裴寂的手臂摇晃,仰头歪脖、沾沾自喜、美目扬笑,一副自鸣得意的模样,也确实让裴寂也起了困惑。 他转脸望着江沅,组织的话语到口中回旋了半截,又恐伤了她,便也生生地咽了回去。 待江沅平复心情,这才凝噎半刻、开口。 “这是绿萼的心头鳞。彼时,我为脱身,哄骗了你。而今,你也不会想要它。” 绿萼。自她被南宫珩失手鲨了之后,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云蓁蓁眸光微阔,错愕的表情僵在脸上。 “不过…都结束了。” 江沅抬眸望她,故作轻松地扯了嘴角,可依旧笑得不自然。 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向人提起她,往后的余生就让她安心地住进自己的心里吧。 “所以…南宫珩是你鲨死的?就是为了替绿萼那个丫鬟报仇?” 云蓁蓁神思回笼,发紧的声音露出紧张的情绪。 江沅坦然点头,“是,绿萼她是我这辈子的挚友,她不应该枉死。” 她冷凝的视线落在鲛姬搭在裴寂的手臂间,眉心紧蹙,沉声冷冷道。 第95章 悬命 云蓁蓁闻言如皎若玉盘的面容陡然一变, 几度想要开口再问,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南宫珩,自己虽不喜他,但他却是自己最后的依靠。即便当初在东海, 自己被裴寂退婚, 也是他向父皇请罪, 这才保住了自己的名声。 肚中的孩儿由于自己身体太过羸弱,最终没保住。但是他南宫珩却向自己一再保证,未来一定会有一群孩儿承欢膝下, 共享天伦。 可如今…这一切,都被江沅打破了,为的就是一个牢什子低贱婢女。 之前在东海亦是,若不是她, 自己恐怕早已是裴寂的新娘。 眼前这个妖后, 许是上辈子就与自己结仇,不然哪得今生与她牵绊相克。 云蓁蓁慢慢垂下手,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嘴唇微微颤抖, 瞪着江沅, 仿佛要将她吞噬。 江沅感受到不善的目光,不禁感到一种强烈的压力和不安。 为了驱赶自身不适, 遂抬眼睨着鲛姬,眼底的烦躁之气一闪而过。 “今夜就当我没见过你。裴寂我还是要带走的。至于你, 云蓁蓁, 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江沅忍着不耐, 与鲛姬告诫完,便想牵着裴寂离开。 心中盘算着, 这不死身术,究竟还有何解可以尝试,总不能真的要鲨了李纤云的小皇帝婴孩,来破解这咒术,若真是这样,也太残忍了。 江沅赶忙摇头,将这邪恶的念头从脑海里驱散消弭。 皇宫内夜风呼啸,忽然吹得厉害,那猎风灌得江沅脖颈直起粟栗,她紧了紧衣襟,又朝裴寂身边靠了靠,攫取了一丝温暖。 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又响起了一声鲛姬的撕心裂肺。 “站住!妖后!你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心中对我却无半丝愧疚吗?” 江沅转身,却见云蓁蓁痛苦地站在原处,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眼眶被晶莹攥得微红,在烛光的照耀下剔透欲滴,就只等最微小的触碰,就会滑落成一道悲伤的瀑布。 可鲛人不能轻易哭泣,不然元气大伤,本就中了咒术,若再伤了根本,却想再恢复如常简直难如登天。 云蓁蓁亦是知晓的,她倔强地撇头咬唇,努力平复自己骤然起伏的胸口,缓了急促的呼吸,垂丧出气,再道。 “江沅,我本可以有美好的一生,一辈子活在别人的艳羡中。可是你,偏偏就是你,毁了我的人生,哪怕最后的寄生希望,你也将其全部击碎。” 鲛姬歪头扯笑,笑得惨淡。 “往后余生,我该怎样过活呢?” 她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狂啸的风几乎将她吹倒,她努力地蹲下去,抱膝无措地羽睫轻颤,整个人失去了骄傲,破碎而凄凉。 “云蓁蓁你…” 江沅没料想到是这样的局面,她松了裴寂的手,心底莫名被柔弱触动,鲛姬这样的颓败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 她慢慢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手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抬眼看她,想要道歉却也并非觉得自己有错。 两个少女就这样蹲在湖畔边,皎白月光轻柔地为二人披了细腻的绸缦,好似抚摸睡着的孩童。 可仍旧是一旁的裴寂打破了沉默。 “蓁蓁,若你今晚没地儿去,就去水晶宫吧。我想沅儿她亦是这样想的。” 裴寂望天,恐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再这么待下去,怕是被打更的士兵见着了,真的解释不清了。 哪知道云蓁蓁听了裴寂这么说,并不领情。 第94节 她胡乱地拂开了绕眼的碎发,眼神紧盯着江沅,冷着脸,毫无情绪地开口。 “不必了,跟这样的蛇蝎女人在一块,莫不是嫌自己的命长么?” 江沅一听,瞬间也消散了同情之心,她起身狠跺了几下早已麻木的双脚,愤恨地回道。 “那更好,水晶宫也并不欢迎你。裴寂,我们走!” 说完便想要转身离开,不欲与她在过多无用辩驳。 哪知,鲛姬今晚似乎铁了心与自己作对。 “站住!” 一只素手有力地握在江沅的肩上,阻止了她再朝前走去。 “你害得我家无可归,就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云蓁蓁愤怒地拉过江沅,气急之下,反手就甩了她一巴掌。 刚想再落一掌,便被裴寂抬手攫在空中。 “够了,云蓁蓁不要再闹了。” 裴寂眉间隐氲着怒气,此刻的俊脸却因羸弱地身躯瞬间白了全无血色。 今夜本就困顿没了精神,江沅被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却还仔细听到眼前这两鲛人在自己身前对话。 “你说沅儿害得你无家可归,她又何尝不是差点死在你手上。” “予卿哥哥,你怎就好歹不分呢?这妖后从我身边夺了你,又鲨了我最后的依靠南宫珩。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云蓁蓁的哭腔更浓,几欲挥舞着双手想要再此上前掐了江沅。 “云蓁蓁,你扪心自问!你真就一点错没有吗?你一直都是这样,不论自己经历什么失败,总是把错误归咎于别人。” 裴寂见鲛姬无理取闹,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把话语点破。 “若不是沅儿戳破你的谎言,我可能至今被你蒙骗…那是我公平吗?” “予卿哥哥,你怎会这样想我呢?我当初于那南宫珩也是…无奈之举。你就感受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吗?” “现在说什么也迟了…” 裴寂低头小心地搂江沅入怀,不在意地轻叹答道。 可就是那种不经意,不在意,更是深深地刺痛了云蓁蓁,她死瞪着江沅,眸中的怒火几乎喷涌而出。 江沅这会终于缓了过来,她以为裴寂已经和鲛姬 说得很清楚了,这南海公主想必也是死心些了。 于是,便傲然与她对视,眸中映衬着冰冷的月光,泛着寒光。 “云蓁蓁,裴寂的话你可听清楚了?你若再纠缠于他,就不要怪我手段狠戾。” 江沅凑近鲛姬,咬牙一字一句地警告,想着今晚便是与她做个恩怨了断的时候。 . 的确…了断了。 就在江沅挽着裴寂离开地一霎那,云蓁蓁彻底被激怒了,素手掐诀,不顾不死身术的牵制,强运体内的灵力,巨大的冲击力直直朝她那最恨的人飞了过去… 阴云刹那蔽月,空气无风压抑,只有身后一阵冷风裹挟着灵力犹如一块巨石飞向江沅的胸口。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云层,照彻长空。 “轰…” 闷雷从肉身里传出来,有人应声倒了下去。 … “裴寂!” 江沅的脸色瞬间变得痛苦狰狞,她回身扑在倒在血泊中的鲛人。 云蓁蓁强推了灵力欲鲨了江沅,可她万万没想到,裴寂会甘心替她受了这一重击。 顿时,云蓁蓁也慌了神,她颤颤巍巍跌倒在裴寂身旁,张皇失措、嘴唇微张,浑身不自觉地抖动,只余江沅的哭喊声让她感到更加无助和惶恐。 “裴寂!你…你怎么样了?” 江沅勉强地抱动他,努力往怀里带,可鲛人似整个人脱力般一直往下坠。 望着裴寂胸前汩汩冒着蓝血,江沅仓皇拿手捂住,可耐不住那血流依旧灵巧地从指缝里钻出,拼命地想要逃离裴寂的身体。 “啊…裴寂,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江沅绝望地大叫,她的胸腔急促起伏,几乎没法正常喘息,眼睛干涩却又开始蒙了尘,让她没法哭出来发泄,却又无法看清心爱的人。 云蓁蓁此时也害怕得六神无主,她抖唇嗫嚅道。 “江沅…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根本不想伤害予卿哥哥…” 东方的天渐尖泛起了鱼肚白,眼瞧着裴寂的身躯已经支撑不住他幻化人形,双腿渐渐换成墨蓝色鱼尾。 再这样下去,若被官兵发现,那真的一点办法也没了。 “别再说了!” 江沅痛苦闭眼,厌恶地打断了云蓁蓁的喃喃道歉。 长舒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从怀里掏出冰魂丸暂时让裴寂服下,此类药|丸不仅能控制住体内咒术发作,还能抑制鲛人体内灵力的流失。 渐渐地裴寂的鱼尾有变换成了双腿。 江沅见状,赶忙扶起裴寂,又冷静地朝鲛姬嘱咐。 “事不宜迟!你我快将裴寂抬回水晶宫,再作他想。” . 裴寂化了鱼尾躺在水盆里,自受伤后便没再醒来。 云蓁蓁的那一记虽然不甚厉害,但打在千疮百孔的裴寂身上,无异于雪上加霜。 一旁的云蓁蓁一直在无声抽泣,虽然她不敢轻易落泪,但看得出她确实后悔自责非常。 回到水晶宫之后,自己亦是灌了许多灵力给裴寂,可是徒劳无功,灵力像长了翅膀一样,碰到裴寂的身躯便轻巧地弹开了。 是以裴寂躺在水盆里,呼吸逐渐也开始衰弱,江沅看着揪心,恨不能躺在那里的人是自己。 裴寂…从前多么高傲的鲛族皇子啊!可是遇见自己,就像是遇见上辈子的宿命,这辈子注定要纠缠他、拉下他、共堕阿鼻。 眼看他吃了再多冰魂丸,也阻挡不了温度从他体内流失… 终于,江沅还是决定去找赵凌煜。 不论那是怎样邪恶的方法,只要能救裴寂,她便愿意试一试! 第96章 了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水晶宫的琉璃瓦砾, 层层叠叠地过滤,漏到裴寂身上,变成淡淡地光晕。 江沅托腮静静陪着他,仿佛看到了希望… . “沅娘娘…有贵客到访!” … 流光瞬息、抬眸间亦是过了晌午, 毒辣的阳光刺痛了江沅的双眼, 干涸的眼瞳又变得更加晦涩难视。 就这短短去龙泉宫的路, 因为眼睛的不适,江沅走走停停,将近耗费一刻钟的功夫, 这才走到。 一路上揉眼擦汗,走到龙泉宫的正殿,西太后娘娘已是疲乏连连、双眼猩红,似悲伤过后难掩痛苦的情绪。 照旧没有通报, 江沅直直闯进了议事殿。 由于正值仲夏, 气温闷热难捱。此时摄政王正懒懒地披了件中衣,敞腿坐在在书案前批看奏折,闻门前有动静,没有抬头, 却也清笑出声。 “今日政务繁忙, 太后娘娘凌驾于此,请恕臣有失远迎。” 江沅前脚跨进殿, 后脚便有些后悔。 但见那“阎王”中衣大敞、披发散髻,闲闲地素手支额, 大有颓山醉玉之仙姿, 倒叫人窥一番谪仙、羞于掩了坨红。 江沅赶忙转过身, 没好气地说道。 “为何每次见你,都不能好好地穿了衣裳?” 身后那人闻言也不恼, 朝她望去,邪邪勾唇、笑得不羁。 “奇怪了,臣在自己殿内,还须衣衫周整?倒是娘娘你…每次都挑对了时候,来找微臣…这…不得不让人对您的‘有心’之举起疑?” 江沅被揶地说不上话来,每次和赵凌煜口舌之争,自己从来不占上风。 “一派胡言!” 少女端起西太后娘娘的架势,平复了心情转身睨着赵凌煜,不欲再与他闲扯。 而此时的“阎王”也是识趣地讲衣衫穿戴妥帖,正了正白玉冠,清隽的眉眼收了平时的懒散调笑,撩了眼皮正色问道。 “哭过了?” 江沅测身再乜了他,不答话。 “臣忘记了,沅娘娘是从来不会哭的。不过…看娘娘这番急切切的模样,究竟是所谓何事?” 一室静谧,徒有屋外的孤蝉拼命地叫嚣聒噪。 扰了闲人的凡心,江沅与他待在同一空间莫名压抑烦躁,遂皱眉不耐地回道。 “把云梦钏还我,那滴血救鲛之法,我愿一试。” 赵凌煜闻言挑眉,又上前一步,低头瞧她,上下打量道。 “江沅,这就是你开口求人的态度吗?” … 第95节 “赵凌煜这就是拿架要挟人的底气吗?” 江沅不甘示弱地回怼,她面对他早已受够了,若不是今天遇到她,恐怕她这一次依旧会着了他的道。 届时,自己恐再无后悔的机会,一切都将倾覆、所有挽回都是徒劳。 … 赵凌煜简直是个疯子! 江沅抬眼死死盯着满眼不屑的赵凌煜,心里恨不能将他千万鞭笞。 听到自己心爱的人对自己如此咬牙切齿,赵凌煜失望而绷着脸,眼神也收光变得乖张冷戾起来。 “江沅,若我后悔了呢?不想再管那鲛人死活呢?” “哼…你不会吗?我既然决定救裴寂,也是做好了答应你要求的准备!” 江沅撩了眼皮看他,眼神亦是全是决绝。 拯救苍生?她没有那么伟大。 她只是做了现下不欺心的决定,也许将来会后悔,但那又怎样呢? 她爱的人活着…就好。 “哈哈!沅娘娘果真爽快!其实我对你还是那句话,留下来陪我…共享这片江山盛世!” 赵凌煜听到江沅不再拒她,爽朗地大笑,清隽的眉眼满是得意狡黠。 此刻他是得意骄傲的,好像已经看穿了整个世界,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 江沅重新拿回了云梦钏,刚一回到水晶宫,便听见摄政王下了旨意。 “据敬事房诸多细致调查,关于先皇的起居注中并未注明东太后娘娘的服侍皇帝的记录,是以李纤云欺瞒皇室、有违祖宗社稷。恐景武皇帝违沽国皇室正统!暂将其二人禁足,待大理寺彻查此事直至水落石出!” 赵凌煜的手段还真雷厉风行,李纤云母子二人瞬间从高高在上的沽国正统沦落为欺世盗名的阶下囚。 不愧是“玉面阎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具在他掌握之中。 江沅闻此状不免心寒:这样的绝情男人,哪怕曾经与他枕边温存的女人,只要有利益可图,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弃为敝履。 但这一切也都将与自己无关,明日去了坤宁宫,终将了结全部。 . 翌日,仲夏的早晨偏爱阵雨,空中的炸雷携着零星的雨点,瞬移到了朝阳宫,誓要将这污秽阴霾之气灌浇透彻,以待扶光入深侯、碧落有祥瑞。 江沅一早撑花疾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她没有让沐兮跟着,而是让她替自己守着裴寂。 鲛人身体状况如今每况愈下,即便是冰魂丸也撑不住他几时化人形,多重时刻仍旧幻成原型昏睡。 江沅能感受此时对他的感情是炙热到极致的平静,虽然依旧哭不出来,可望着裴寂躺在水盆里那苍白消瘦的脸庞,自己的心却在无人窥探角落,早已被伤痛撕扯得鲜血淋漓… 既然有方法救他,她便要去试。 但是在这之前,江沅必须解决所有的后顾和无辜之人。 所以她今日怀着坚毅非常的信念,必须去趟坤宁宫。 坤宁宫今日不复往日的繁华喧闹,没了多余的宫女太监服侍在侧,宫殿内冷冷清清,四处萧条。 江沅走进去没两步,便听见有婴孩的哭声还有那努力压制崩溃情绪的女声,在轻声拍哄着。 不出所料,整个坤宁宫只有李纤云和她那几个月大的儿子,废帝、帝少宣。 “吱呀…”一声开门的巨响在这往日繁华的宫殿内回响。 也不知是否连这对老楠木宫门都起了灵性,也想叫嚣着欺负这对弱小母子。 “呵呵…我的好姐妹,这么早来看本宫的笑话?消息收到得可真及时。” 李纤云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思也未多虑,便脱口而出地对着江沅嘲讽道。 可江沅并不生气,只是端手、平静地看着她,应是发生的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内。 “纤云姐姐,我今日来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你于我,好歹姐妹一场,且是我要记恩一辈子的对象。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平安。” 江沅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字字句句垒了那么多,却依然换来李纤沅的冷嘲热讽。 “真是好笑?你会希望我平安?如今的我,还有机会平安吗?我落得这般下场…还不都拜你所赐?” 李纤云轻轻放下被哄睡的儿子,一个箭步走近江沅,揪起她的衣襟就想要扬巴掌,江沅见转也没躲避,很是坦然地闭眼直迎着半边脸。 可就是这样,李纤云却下不去手了。素手在空中顿了良久,终是颓丧地垂下。 于是转身不再看她。 “你走吧,这里不适合太后娘娘来的地儿。” “纤云姐姐,你真的要认命吗?” 江沅见到李纤云应是心灰意冷,倒有些慌了,连声追问道。 “即便你认命,那你儿子帝少宣呢?他还那么小,会这样随了母亲认命?” “那不然呢?你是不晓得赵凌煜的手段,他决定的事,谁可以改变?这事其实也怨我自己贪婪,妄图得了圣宠,便会一步登天荣华,哪怕名不正言不顺。” 李纤云垂眸敛了懊悔,转头看向熟睡的婴儿,哽咽了一瞬,又失神喃喃道。 “殊不知这皇家一族,最看重正统血脉,最忌讳名不正言不顺。可怜我的儿,跟着我,平白要受这份冤屈。” 说着说着,李纤云蹲下身,抱头痛哭了起来,绝望的哭声渐渐扎进了江沅的心。 今日来见李纤云,江沅亦做了诸多心里建设。 趁着赵凌煜受朝堂杂事要商,累于无分身赶来,江沅赶忙走近李纤云,又戒备地朝四周望了望。 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而后低声在她耳边低声问询。 “纤云姐姐,若给你一次重回自由的机会,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 李纤云闻言猛然抬起头,杏眸几乎要瞪出,颤着唇,檀口开合几番,这才笼了神思回应。 “你莫要哄我,我知你这次来不是奉了赵凌煜的旨意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但是鲨我可以,我儿的心头血决计不能给你,这…对于他,太过残忍。” 知晓李纤云仍旧不相信、会错意。江沅急得额间沁出大颗汗珠,跟着前面的碎发也一并沾湿了眉眼,她来不及擦拭,只甩头划掉多余的汗,又满是真诚地握住李纤云的手。 “纤云姐姐,你怎就不信呢?赵凌煜的确是想要帝少宣的心头血,但我不会那样做的,伤天害理之事行多,必遭天谴。” 李纤云听了江沅的解释更困惑了。 “那你此为何意?之前我那样刁难你,你倒是以德报怨?” 江沅没再说话,她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解释是多么苍白无力。 她面如寒冰、眸若星河,又长又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目光坚毅、眉如远山,深邃的眼底充满平静。 “因为…我想为替裴寂积德。” . 话音刚落,门又一次从外被拉开。 第97章 大义 一阵初夏独有的温热狂卷着肆意的穿堂风, 带起两位佳人的裙裾乱掀,吹散了些碎发糊眼。 江沅勉强定睛瞧见了那双熟悉的阔步,后跟着…是追不上的玄色衣袂张扬。 江沅心下暗道不妙,向着对面的人来不及解释, 只快速抬手在她耳边快速嘱咐道。 “明日午时鹿台处决, 你不必害怕。不论此事如何发展, 现下你只得信我!” 李纤云闻言,杏言愣怔了半瞬看向江沅,还未来得及多想, 却被对面的西太后娘娘一秒变脸。 脸上突然被扇得火辣辣的疼,李纤云抚着脸惊讶地仰头,但见江沅横眉嗔怒地低低指着自己。 “李纤云,事到如今, 你已是强弩之末, 难不成还想着再加害本宫不成?” “我…” 李纤云后知后觉,欲配合着演戏,嗫嚅了半天,也未言语半句。只好低着头, 强逼着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 尤得见委屈自怜。 屋外的蝉鸣肆意聒噪、搅人心智。铜壶刻漏滴答…终于,演够了戏。 “哈哈!原听宫人们来报, 说是西太后娘娘去了坤宁宫想找这罪妇寻私仇,臣偏听不信。若不是今儿亲眼所见, 可还想着沅娘娘貌若观音、菩萨心肠。” 赵凌煜双手环胸, 歪着脑袋, 坏笑着打量着江沅,此少女散乱了发髻、胸口因呼吸急促而高低起伏, 确为气得不轻。 唔…江沅,还是那个江沅。睚眦必报、尔非良人。 “玉面”阎王方才听了暗卫来报,还以为是她又心软要将那李纤云放走。若真是那样,自己精心布置的一局大棋恐将功亏一篑。 赵凌煜绕身来回踱步,任凭那阳光斑驳了扎了清隽的眉眼,他不适地微微眯着眸,抚着下巴神思如飘絮。 回想起自己与江沅的初相识、又再识的点点滴滴。自己竟然从没大胆猜测过这偶有胆大又常怀小志的少女竟然是:捕鲛人一族中,正统血脉! 若早能探到这些,也不至于费上沽国皇家心头血,神武皇帝帝少昊之死实属有些石崇斗奢。 此时的江沅已是恢复了常态,她淡漠着一张脸,转向赵凌煜,不带情绪地问道。 “请问赵大人是否还另有吩咐?若无事,本宫先行一步。” 赵凌煜闻声笼回了思绪,对江沅未有回应,而是缓了步子蹲在李纤云面前,眼神死攫着她,向看猎物一般兴奋。 “李纤云?还是不要想着逃跑罢!明日审判,若你认罪态度良好,本王或许考虑为你和那私牲留个全尸。如若不然…啧啧…唉…本王若真就弃之不管,你们母子俩真就是可怜呐。” “呸!”李纤云忿恨地淬了“阎王”一脸。 虽得了江沅的定心丸,但还是被赵凌煜那可恶的嘴脸气到几乎失智。 “你们这么做,绝了沽国的后,就不怕遭了报应么?” “什么是报应?沽国不昶,顺天而亡,此为天意啊!你一妇道人家终究目光短浅,若甘心祭天,倒也圆了功德一件。” 赵凌煜大为不耻地侃侃道着歪理,眉宇间陡然间狠戾又被焦躁取代,他望向窗外似看见了一抹红光扑面,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迫切之情。 江沅不欲再多说,只留了一记眼神与李纤云暗中合了意,便悄悄然退步离开。 第96节 哪知又被赵凌煜大步赶上。 “沅娘娘且慢些!” 江沅听见魔音索名,心中大为惆怅,遂停步立在远处。 知晓赵凌煜从后走到自己身侧,也没转头,而是不耐地蹙眉问道。 “摄政王大人还有什么事?” “江沅!你是否真已想好,与我生世相随?” 赵凌煜目光笃笃,语气温声恳切,似是放低了身段求得一人心。 “是!只要你能救得了鲛人族,我便随你一生!” 因见了贵人,江沅自是知道“阎王”早已摆好了龙门阵,正待自己傻傻往里跳。 可这一番话里有话,听得赵凌煜虚了心,只见他低着头,失魂般喃喃。 “罢罢…若如此,也只能这样…” . 江沅回到了水晶宫,见到鲛姬云蓁蓁仍守着裴寂,心中作苦而心神却又宽慰了几分,这种矛盾的心情令她不再挂恨任何人。 “云蓁蓁,我…有话对你说。” 鲛姬抬起脸,泪眼婆娑、鼻尖泛红,明显又是经历一场悲痛欲绝的伤心。 江沅知晓云蓁蓁许是真的在乎裴寂,自己日后若不能陪在他左右,眼前这位南海公主许是最好的嘱托人选。 可…话到嘴边,江沅仍不知要如何开口,去求往日的情敌照料自己的心爱之人。思及此,喉间又隐隐泛苦。 云蓁蓁见江沅彷徨半晌、面目换作几番神态。遂转眸半瞬看她、往日间针锋相对,对眼前人的心思亦是八分了然。 “江沅,你什么都别说了。” 鲛姬顿了言,侧头看向依旧昏睡的裴寂,话语在舌头间滚了滚,再道。 “我会好好陪在裴寂身边,不论日后会遭怎样的变故,就当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江沅怔了怔,许是鲛姬也得知了真相。二人再进行无果的争斗,便真就让有心人拿了把柄去。 … “明日午时,待裴寂一醒,你便带他离开吧。 也许这是江沅能为裴寂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 翌日,到了李纤云母子被审判的时候,大理寺早已将案情查清禀明摄政王。 今日午时的鹿台宣判,无非就是将结果公之于众:李纤云母子欺瞒皇室,将要被处死。 初夏的日光今早被遮了个全,东方透亮之际,狂风乱作,席卷着层层叠叠的乌云犹如万马奔腾,乌压压盖了鹿台全顶。 江沅勉力地抚开额前被吹得肆意的碎发,眯着眼睛瞧着即将被处刑的母子,李纤云跪坐在高台上,双手紧搂着襁褓中的婴孩,低沉着眉眼,警惕地瞟着周遭一切。 赵凌煜站在江沅身边,见她蹙眉颦额,不由得心下慌乱,遂随口问道。 “江沅,此一时,你不会心软了吧?” 少女今日因着要血祭救鲛,所以穿着格外隆重。 一身月白色缂丝长裙曳地,薄雾紫色烟纱外裳,头发精致地高挽于脑后,发件插着水玉兰花簪和碧波流苏步摇,那倾城的容貌,宛如月下在逃的仙子。 江沅仰头乜了一眼“阎王”,语带嘲讽地回怼。 “昔日跋扈张扬的赵将军,何如今朝落得如此不自信了?” 赵凌煜听后不置可否,脑袋稍稍一偏,看向她的眼神稍稍比方才幽暗些。 台上的大理寺卿一身珊瑚赫官袍迎风屹立,双手执一罪状簿摊开昂声宣读累累。 “…罪妇李氏…以色欺祖、其血统不正、妄图歪改帝姓、乃犯天下之大不韪!理应斩立决!”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大理寺卿刘大人对李纤云宣判将毕,抬眼朝高堂之上望去,本应到了中年而为栋梁之材,却仍旧免不了趋炎附势,讨要一个摄政王的首肯。 待赵凌煜点头向他示意,刘大人便准备呼了刽子手上前,丝毫不给李纤云辩解的机会。 也不知道是李纤云吓傻了,还真的是被人做了手脚不能言语,但见她抬眸也望向高堂,苦楚连连,摇头颤抖个不停。 江沅觉得疑惑,不知道赵凌煜下一步将要怎样,只焦急地转动手腕上的蓝色珠串,在等一个机会。 原本以为李纤云会再度为自己辩解几句,可谁知道那持刀红衣莽夫却阔步上了台阶…江沅这才察觉不妙。 李纤云手脚不能动弹、口不能言,明显是被人控制住了,那下死手的人欲想让她直直丢了性命,好早一步取了心头血。 “且慢!” 江沅大喊一声,提着裙摆快步朝鹿台上跑去。 这一刻!她不顾狂风逼着自己后退、也不顾众人阻拦、即便赵凌煜急切地发号施令命侍卫拦了自己。 “你们别过来!否则我便鲨了我自己,容我替李纤云再多说几句!” 江沅猛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喉间,步步后退独上鹿台,周遭的侍卫知晓西太后娘娘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自然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待靠近李纤沅,才发现跪在那的可怜人早已被人封了哑穴、捆了手脚,怀中的婴孩不知怎的就熟睡不醒。 江沅有些慌了,答应要救她的,可现在却目睹这一切自己毫无办法。 于是她又朝赵凌煜喊去。 “先皇早已驾鹤,这血统是否纯正非一外人所能查清道明,但是本宫能以性命担保,纤云姐姐绝非欺世盗名之辈!若今日你们真对她动了手,谁能保证百年之后,向先皇坦荡敢认?” “倘若害了先皇血脉,你们担得起吗?此一事容后再议。赵大人!还不快放了东太后娘娘?” 果然…江沅还是那个江沅,依旧能在最后一刻给自己惊喜。 “玉面阎王”似料准一般,并未展现过多惊讶。 那玄色衣袂上的暗金蛟龙肆意张扬、欲飞天。赵凌煜只缓缓望向她,下颌线紧绷,半晌朝她牵唇,鸦黑的睫盖了盖,眼底沉黑隐晦。 … 第98章 一终 江沅横握着匕首又朝自己的脖颈处收拢了分毫, 仰着下巴乜着他,目光坚决地近乎执拗。 “赵凌煜!难道真要让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过他们吗?” 乌云遮天蔽日、狂风呼啸更甚,如刀割般犀利, 搜刮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令人心生恐惧。 可“玉面阎王”听了江沅的“威胁”, 依旧不为所动,只清隽的眉眼轻蹙几番,神色依旧平静。 “江沅!有话好好说, 此事关血统一类的大事绝非儿戏。” 赵凌煜屹立在风卷残云中,负手冲江沅淡淡道。 见“玉面阎王”面无丝毫动容,江沅绝望地闭了闭眼,毫不犹豫地将匕首移向自己的心脏处, 狠狠地刺了进去。 … “不!” 赵凌煜眉眼陡然显了惊恐, 一个箭步飞身向前,双足腾空轻踏,转瞬间便上了鹿台,失态地单膝跪在江沅跟前。 “…别过来!” 江沅勉强调足了全身的力气阻拦他再靠近, 那被刺伤的心口鲜血汩汩下坠, 挫骨的痛瞬间袭遍全身。 “江沅!你这是要做甚?我放了她们就是,你又何必真要自残呢?” 赵凌煜这回是真的慌了, 他痛苦地蹙着眉心,眼底尽是心疼。 江沅苦笑摇头, 一手扶着匕首, 一手踉跄拽起李纤云。 “江沅你…!” 李纤云抖着手, 反搀扶着江沅让她靠在柱子上喘息。她惊恐地望着江沅,没想到江沅救自己的方法竟是真的要伤害自己。 此时的江沅已被剜心的痛逐渐抽走了力气, 苍白的脸依旧勉力展笑,冲着李纤云低声再道。 “待会离开这里,往南走出朝阳宫,一路应该不会有人再敢拦你…到了正阳门你会看见苏和静,她一直带你到安全的地方…” 李纤云吓得杏眼圆睁,不顾大颗泪水肆意流淌,颤着声、魂不归体地问道。 “江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苏和静…她不是死了吗?你…你…也不随我一道离开吗?” 少女失血过多,不支地慢慢瘫坐在地上,歪头看向李纤云身后的赵凌煜,冲他勾起唇角,绝美的笑牵着眼眸、瞬间调了晶亮,倒映着“阎王”绝望失了血色的俊脸。 “放了李纤云,我随你走!怎么样?” “好好!都依你,只要你别再伤了自己。” 赵凌煜轻脚再往前跪走了一步,怕刺激到了江沅,又温声私语,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少女的所有的要求。 看着李纤云被“请”下去,并且朝着自己的既定的方向离去,江沅这才眉眼松快了些。 就让自己临死之际,再最后为他人做了一件好事。 一个晃神,江沅才发现赵凌煜早已来到自己身边,从怀里抽出绢帕摁在心间,那莹润月白的绸缎瞬间被鲜红染了朵朵啼血花… 江沅嫌恶地用满是鲜血的手抽掉“血帕”,扔出鹿台。风一吹,“血帕”犹如无线的风筝孤零地荡在空中,甚是可怜可叹。 “你别碰我!你我之间今日便做个了结罢!” 少女的身躯不住地颤抖,月白的衣衫布满了淋漓的血色,气息奄奄半阖了眸。 “你要怎样了结?我都答应你放了李纤云,你这是何苦这样伤了自己?” 赵凌煜心疼地想要扶起江沅,却又被她打开了。 “还想骗我?要了帝少宣的心头血,用咒启动云梦钏,是要救鲛人族还是让他们全都成为你的傀儡?” 江沅垂首,细密的长睫轻颤,眉宇间流露出几分凄哀孤冷,语气喃喃。 “好狠的一颗心!因为一念,我差点残害了鲛人全族…” “你…又如何得知这些?” 第97节 赵凌煜猛然惊觉失措,他感受到喉咙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掐紧,难受得让他有些慌张不安,唇瓣不自觉地抖动,开合了多次才小心地问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 此时苍穹承不住乌云狂妄推搡。霎那间,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划亮了边际,豆大的雨点就像塌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斜下来。 劈头浇了江沅全身,赵凌煜试图起身为她遮雨,而少女自己却混不在意,眼瞧着雨水正迅速稀释自己流淌下的血,江沅意识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 “捕鲛人赵凌煜妄图用沽国皇帝帝少昊的心头血配合云梦钏,来启动驭鲛术。却没想到自己原非正统,驭鲛不纯粹,倒引得鲛人族全都中了不死身术。这些鲛人非但不能为你所用,反而引得鲛人族之间相互猜忌并且全都要反抗你的统治!” 那少女的低吟句句扎在赵凌煜的心头,又好似无形的手掐住自己的喉咙,痛得他几度张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原来…她知晓了一切! “你得知我是捕鲛人一族的正统,诓骗我、让我启动驭鲛术,妄图令鲛人族万劫不复!” “好歹毒的心思啊…” 江沅竭尽全力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苍白的唇快速开合。 “所以…我不会让你得逞这一切!所有事情…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勉力支撑着自己素手掐诀,江沅又从手腕上褪出云梦钏握在手间。 “啊…”一生尖锐的女声惨叫。 江沅心一横,紧捏着匕首绝望地从胸口拔出,那冰冷雪亮的刀尖带出艳红的心头血,似断了线的朱砂串大颗大颗砸在氲蓝的碧珠上。 随着咒语横飞,江沅的血滴在云梦钏上迅速被吸收不见,伴着越来越多的鲜血渗进去,那碧珠却在慢慢消融… “不要!江沅,你会死的!” 赵凌煜恐慌地看着江沅与云梦钏一道泛着蓝光,又氤氲出萤萤点点飘在空中,扩散出去… 江沅的咒语起效,所有的中了不死身术的鲛人在这一刻全部得救。 那蓝色的光点像萤火虫一般从江沅手中飞舞出去,赵凌煜半跪着起身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将它们抓回。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 水晶宫里,蓝色光点斑斑进入裴寂体内,鲛人渐渐转醒,他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朝鹿台跑去,任凭鲛姬在后几番劝阻都无果。 “予卿哥哥,别去了,你去了也不能为江沅做些什么!” 裴寂充耳不闻,他只在昏睡中听到了苏和静与云蓁蓁的谈话,迷蒙中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奈何体力无法支撑他醒来。 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拼尽全力在大雨中奔跑,就只为再早些见到心爱的人。 雨水磅礴如珠,颗颗砸在裴寂的脸上,鲛人目光坚定,即便氤氲的水汽看不清前路,脚下的速度也丝毫不减。 近了鹿台,她站在中央,贴身的福衣早已破败不堪,发丝撩拨着沾血的白颈,昔日灵动的鹿眼空洞,不见风采。 她歪着头,冲着来人盈盈一笑,眸瞳回光,美好得让人心疼。 裴寂冲上前将少女搂入怀中,有如重获至宝一般,一再收紧手臂,生怕她下一刻如雾消散。 “沅儿…我带你离开,我们回东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鲛人闻着周身浓烈的血腥味,绝望地逼红了眼。 他俯身将少女压向自己,双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灵力给她,试图延缓江沅的生命。 可他却感受到怀中的“脆弱”还是被大雨带走温度,不!这不合理! 她明明有自己的心头鳞护着,怎会伤得如此之重。 “裴寂…别再白费力了。” 江沅白着一张小脸,勉力撑着笑容,一只手轻抚上裴寂那满是担忧、悲痛的眼。 “我知你醒来,能再见你,我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裴寂上下打量着江沅,少女的心间伤口仍旧缓缓坠出鲜血,他急得打横抱起她,想找个地方躲雨再好好将她治了。 可江沅摇头拒绝了,强撑着最后的力气,抹了嘴角的血,缓缓开口说道。 “你看…叛军乘乱攻了进来,谁还再管你我死活呢。我是活不了,你快逃吧,找个爱你的姑娘替我陪着你…” 裴寂这才意识往日森严的皇宫这会竟然各处不见一人,自己一路从水晶宫来到鹿台如闯无人之境。 “是,此刻正是我们离开的最好的时候,我们鲛人族的咒术由你破除了,你不能死。” 裴寂缓下神情握了她一只手,又伸手替她擦了脸上的血,慌张且坚毅地大声对江沅说道。 “你有我的护心鳞,我说你不会死,便一定能活!” 说完,便抱着江沅准备离开,可就在这时,老实丫鬟沐兮姗姗赶到,语带焦虑地朝江沅喊道。 “娘娘,快些离开吧,叛军又朝这儿攻来了。相信裴公子,一定会让你没事的!” 说着爬上了鹿台,配合着裴寂想要挪着江沅去往安全的地方。 可江沅此时根本没有力气再说话,任凭裴寂如捧着一瓣凋零的花。 就在二人向下走去,鲛人怀中忽地垂下了纤弱手臂,松开了那只早已被血染透的箭矢… 因为太过紧张,后知后觉中,裴寂低头,惨淡地望向怀里全无血色的少女。 大雨瓢泼,一遍一遍地冲刷着鲛人的眉眼,一点一点地浇灭了他心中微燃的希望。 原来江沅早已拔出了胸口那只透黑有毒的箭,毒髓如骨,神仙难救… 追风乘乱闯入朝阳宫,不由分说地想要救自家主子离开,可裴寂仍旧放心不下江沅,拼尽全力带她离开。 避开叛军和御林军,裴寂带着江沅一路磕磕绊绊来到了护城河,不由得大松口气。 “主子,跳下护城河我们便能由水路回东海了,东海现一切转好,鲛皇正盼着您回去主持大局。” 追风愁容满面,半跪抱拳请令。 他抬眼看了看裴寂怀中的江沅,话中有话地明示,此刻奄奄一息的少女,只会拖累自家主子。 “追风,能否找来船只?” “主子,您!…若乘船只会影响我们回东海的速度,眼下情势紧急,坐船实为下下策。” 然而裴寂似铁了心要带江沅一同离开,虽然她已昏迷,但是回东海就有希望! “别再说了!快去找船!” 裴寂紧了紧怀中带少女,不耐地吼声命令追风,低头再看江沅,桃花眼尽是不舍。 沐兮在旁一直紧张地向身后望去,生怕有官兵追来。 雨势渐小,金乌拨云放光,一切即将向阳而生。 不远处的朝阳宫却传来震彻天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沐兮吓得大叫。 “裴公子,快逃吧,叛军追过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裴寂还未来得及再跑,猛然被一箭射中了自己的腿弯,他闷哼一声摔倒,怀中的少女应声脱力被推了出去… “沅儿…” 裴寂不顾自己疼痛,强撑着自己朝江沅那走去。 箭矢再度如雨般坠落,裴寂将江沅护在身下,绝望地大喊。 江沅此刻撑着虚力再度转醒,依稀瞧见裴寂身后,那执弓射向自己的少年,眉眼间的笑像极了王皇后… 她吓得再一次闭眼缩进裴寂怀里。 “沅儿…撑住,我们回东海!” 一阵阵闷哼声,不停地撞击着江沅那破碎不堪的心。 裴寂抱着她,挣扎着朝护城河里跳去… 这是最后的希望,这也是江沅得到的第99颗鲛人泪。 他扬起一张绝望又凄楚的脸,潋滟的桃花眼望向刺眼摇光,胸口剧烈起伏,一滴晶莹的鲛人泪终于难以遏制地冲出眼眶、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念人世间一场大梦,鲛人向心垂泪。 朝阳城里经逢春,东海寄余生。 第99章 番外 -涟漪 幽谷岛, 没有分明的四季,整日春风清新,花香四溢,漫眼的一方安宁“世外”。 东方既白, 霞光缭绕着险峻的峡谷岛屿, 被一挂瀑布飞流劈碎成点点七彩、粼粼耀着江沅的眉眼。 距离上次逃离沽国的朝阳宫已经过去了三年, 江沅已然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她从海里跃出水面,恰好被初生的日光晕了眼。 江沅不适地眯了瞳眸,依旧愉悦地向岸边挥了挥手, 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快速地朝陆地游去。 近处的浪花不停地推涌着江沅,直至来到岸边。 那耀眼的一抹白随着少女直立身体,一尾银色迅速化成纤细莹润的双腿。 一旁的美妇人迅速拿来衣衫替江沅罩上, 爽朗地笑着问道。 “怎的不招呼一声就下海了?晨曦浸润的海水寒凉透骨哩。前日捕的蛤蜊也够我们娘俩吃一阵子了。” “干娘, 趁着未涨潮,我多捞了些,今日答应要给皇甫大娘送去的。” “你来这三年,对她倒是孝敬有佳。她家儿女时不时也从东海回来, 捎些平日里不见得的海鲜珍宝, 好让她拿去人间换日用品。我看她啊,可一次也没想着为你置办些衣服、首饰的。” 这位美妇人嗔怪地乜了一眼江沅, 有些心疼地为她多披了一件斗篷,口中继续喃喃。 “女孩子家家的, 到底是爱美的。今儿你也别替家里忙活了, 赶早了进城去买些首饰、零食什么的。” “好…就听干娘的。” 第98节 江沅挽起了长发, 眉眼弯弯,轻松地笑了。 昨日的江沅“已死”, 而今的江沅、以“鲛人”的身份重生了… . 三年前,她得到了第99颗鲛人泪,裴寂的眼泪令捕鲛人会哭、会真实地笑,可代价却是身份的转换:江沅由此从捕鲛人变成了真正的鲛人。 原来《鲛人志》里被撕掉的那页,是捕鲛人可能至死都无法承受的痛。 江沅亦是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接受自己成为鲛人。 这样的事实…逼着她不得不重新开始,忘掉前世,过好当今。 眼前的美妇人便是当年从护城河里救起她的鲛人。 缘分兜兜转转,奇妙得很。 那时的江沅虽得了裴寂的眼泪,可仍旧身受重伤,被美妇人救了去,在这幽谷岛,昏迷救治、一过便是数月。 “裴寂呢?他在哪里?” 江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他,可身边只有一名美妇人守着她,哪里再见得第三个人。 屋内静谧,无人回应。 江沅似是猜到般颓丧地闭眼,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粉靥滑落腮边。 她会哭了。 可是,把眼泪给了自己的鲛人,能活下去的可能有多大呢? 江沅不敢再想,亦不敢再多问他的消息。 这三年,似是逃避一般,只在这“闭塞”的小岛偶有听说了东海鲛皇不日大婚… . “姑娘…你知道绿萼在哪里吗?” 刚刚醒来的江沅,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份转变。 美妇人的问话,让自己莫名地揪心,一股悲愤的情绪涌上喉间,少女将将开口… 湛蓝的血溢出嘴角,颗颗滴在手背,也滴在美妇人的心头。 望着美妇人颤颤素手,捧着碧绿发簪,惹眼得刺目-那是绿萼的心头鳞。 “我母亲…她住在幽谷岛…她若是见到此物,定会对你无甚保留…” 绿萼的话瞬间闪现在江沅的脑海。 这儿…窗外万物和鸣;窗内有佳人却郁郁、四目相望、默默不得语,唯有清泪两行。 江沅知道眼前的美妇人正是绿萼的娘亲,捕鲛人一族,江晴儿。 十五年前,绿萼父亲不忍她为异类,也替她寻了99颗鲛人泪。至此江晴儿学会了哭泣,可也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 往后捕鲛人江晴儿再没哭过,默默将自己藏在这,替一个人活两辈子… 如今再得噩耗,江晴儿亦是神情淡漠,娇媚容颜无甚变化,可那双蓄满晶莹的眸子无多承受,一个转身,那寂寥的背影再也崩不住,快速抖动着。 此后,江晴儿便待江沅有如亲生女儿般,将对绿萼缺失的母爱全数寄托在她身上。 在这“桃源”再过三年平静生活。 . 昨日种种尤如昨日死。 今日零零宛如今日生。 江沅给隔壁的皇甫大娘送去了多份,能维持鲛人化腿的蛤蜊,又拿上了江晴儿织的鲛绡纱,准备去了人间集市换些生活小物。 恰逢天朗气清,正是人间四月天。 东海偏隅上,一叶小舟,晃悠悠地朝沽国边陲小镇荡去。 这里与幽谷岛之间不肖半日水路,亦是江沅常逛之处,所以…自是知晓沽国的皇帝易主了。 毫无意外地由帝姓改为赵姓。 三年前,前朝废后王皇后的儿子-废太子、帝少辛果真为假死脱身,后假扮御林军混入皇城守卫,日夜卧薪、伺机反扑。 并且在江沅登上鹿台“自尽”的那天,集合前朝拥太子一派的叛军,攻入了朝阳城。 也是那日赵凌煜短暂放弃了江沅,回宫平叛,杀伐果决是他性格,不日便让江山换了主人。 这些都是这些年在这边陲小镇零碎道听了几嘴,渐渐拼凑成了“玉面阎王”的结局。 但江沅并不想再与他有瓜葛,知晓了这些也只能让她每回再登人间,变得愈发谨慎低调。 … 因为,他仍旧没有放弃寻她。 江沅付了船家银钱,小心地扶着帷帽上岸。 自打成了鲛人之后,江沅的容貌变得更加仙姿玉色,乌发雪肤、颜容如画,灵动的眸流转之间,眼角的泪痣更衬得妖冶明艳。 她低着头逐渐混入赶集的队伍中。 由于这里地处偏郊,距离沽国皇城近千里路程。但是小镇内仍旧到处张贴着江沅本身的画像,可懒散的士兵常年怠于搜寻,所以江沅几乎“不废吹灰”便能蒙混进去。 虽然容貌因着鲛人变换,但仔细瞧着,还是能辨出从前作为人类的几分影子。 江沅径直朝一家想容阁的绸缎庄走去,怀抱着鲛绡纱敛着步声来到了掌柜跟前,环顾四周、悄声问道。 “林掌柜,依是老价钱,还收吗?” 那林掌柜为胖胖的妇人,因是三年前与江沅卖鲛绡结识,本着豪爽大方的性格,把这生意便一直续了下去。 林掌柜闻言,也没抬头,忙着算账期间,抬手比了个五字… “太少了…” 江沅失望喃喃,又紧了身前的包袱,仍想再相商二番,绸缎庄又进了客人。 “林掌柜,又说是鲛绡纱紧俏,哪里紧俏了?我可是得了小道消息,您与不少鲛人做买卖,可渠道半分不透露给我们,这独食不能这么吃吧?” 人未到,那洪亮的妇人泼辣之声,在店铺回响,所有人都惊诧地朝门口望去,江沅也不例外。 只见那与林掌柜年龄相仿的瘦高妇人,甩着肩,瞪着目,大有掐架的气势超这里走来。 “啪!”的一声掼出银锭,横眉竖眼地叫嚣。 “今儿…怎么也得卖我几匹鲛绡纱,不然我没法向我客人交代。” 江沅隔着薄纱上下打量,原是隔壁成衣铺的李大娘,往日作风大剌剌,却不遑有双巧手,做出来的衣裳不愁销路,这片的贵妇们都是她家常客。 江沅也打算卖了鲛绡纱再去她家挑两身漂亮裙衫,怎的今日李大娘亦是“巧妇难为无布之衣”? 林掌柜这会子总算抬头了,望着戴着帏帽看不清长相的江沅,又转眼扫过李大娘,这才叹口气,收回视线。 “不是我不想卖,只是‘上头’不知吹过哪阵风,凡是收鲛绡纱的店铺必须登记售卖人实信,不然…若我们胆敢擅收,便让官兵抄了铺子。唉…小店可不敢与朝廷作对。” 江沅仿佛听到了夺命号声一般,脑袋白了一瞬,步履踉跄着后退了半截,定定稳住身型后,艰难开口,声音哑哑道。 “好…我不卖了。” 心情蔫蔫、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可一个不察,手臂上多了大力,扯拽一个来回之间,李大娘便堆笑站在江沅面前。 她可不管什么朝廷命令,既有眼前的利益可唾手,又怎能畏首放弃呢。 “姑娘,她不收,我收…价钱嘛,好商量。” 说着便要拉着江沅朝自家铺子走去。 结果,林掌柜不干了,到手的买卖推出去,却成全了别人,这哪是生意人该有的样子。 于是本着一损俱损的原则,胖胖妇人立刻绕出柜台,赶忙又拽着江沅不让走,一句不合便与李大娘吵了起来。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胶着缠打,从绸缎庄内打出门外,江沅就在二人争执之间被挤出了局外… 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江沅心下莫名紧张起来。这三年中,自己从未如此再惹人注目,惶恐的情绪更甚,脚步似不受控制地小步向后挪去。 这时眼尖的李大娘发现江沅想要离开,挣脱缠斗,又奔向她。 “别走!到底还是要将鲛绡纱鬻我可好?” 江沅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并未听清李大娘的问话,下意识地摇头拔腿拨开人群。 “小娘子,你别走啊,此事因你而起,怎的你要不负责任地离开。” 林掌柜又跟上她,心急之下,掀翻了江沅的帷帽! … 一时间,众人都倒吸着气,仅一瞬,又突然交头接耳地对她指指点点。 江沅立刻低着头捂住脸,心若擂鼓,眼神无措地乱飘,那似魔音阵阵灌耳。 “好美的人儿…” “莫不是鲛人吧?” “定是了,看她手捧着鲛绡纱嘛…” “咦?这鲛人有几分眼熟?” “是她!那个皇榜上的画像就是她!” … “快!捉住她!” 不知何时,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惊呼,众人似后知后觉,纷纷顿着脚步朝江沅缩起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江沅这会没有犹豫,丢下鲛绡纱就朝小镇海边跑去… 因是人人都逐利,最靠近的鲛绡纱的妇人、壮汉纷纷争抢起眼前的稀世珍宝,绊着后排看客眼睁睁地看着皇榜上的鲛人跳入了大海。 . 游回幽谷岛,江沅仍旧心有余悸。 第99节 她急切地跑回家,叫着江晴儿,嘱咐她近日若有人类等岛寻人,可千万别将自己的事情述出去。 江晴儿自是知道江沅所有的过往秘密,现下听江沅如此慌张地回来,便知晓此番定是出了大事。 于是头如捣蒜,心口应了,誓要保护江沅。 可在沽国边陲发现了类似“西太后”长相的消息,还是不出十日传入了皇城… 又不过月余,平静多年的幽谷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东海的鲛皇携鲛后前来视察东海边境,路过幽谷岛,竟临时决定登岛休整几日。 江晴儿得了消息,兴冲冲地跑回家,见到江沅正在织鲛绡纱,一把夺过。 眼神流盼、莹莹切切,带着几分替他人感动的情绪问道。 “今日鲛皇临岛,想去看看他吗?” 江沅愣愣地想要拿回织布梭子,听到江晴儿这么问,冥冥之中泛着莫名悸动心情,令她不察,让尖梢的梭子一头扎了手指。 “嘶…” 眼见着蓝血入柱汩汩蜿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江晴儿心疼地握起,顺手从怀里掏出绢帕熟练地将那纤纤素手裹成“小棒槌”。 “怪我,不该同你说这些。都几年未见了,想他携了皇后同来,你不见也罢,免得徒勾来伤心。” 江沅敛了眸,垂了垂眼,不着片语。 “吧嗒”,一滴眼泪打在莹润手背,溅起小小一朵水花。 那是江沅的心,在阵阵泛了涟漪。 终究抵不过自己的心,江沅踟蹰再三,还是悄悄跑去了海岸线。 东海年轻鲛皇,瑶林琼树,登基三年,高才捷足。不论巡到哪,都不乏有崇拜他的少年少女。 江沅挤不进裴寂的“拥护团”,急得跳脚,偶尔跳过他人头顶,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他。 一袭月牙白锦袍,玄纹衣袖伴着海风荡得张扬。 可他却微微颌首、低垂着桃花眼。 一手牵起身边蒙面的皇后,一手微微摆向人群,勉强勾起的笑,却掩不住斜飞的眉眼之间,那缀出的淡淡忧伤。 江沅看得醉心,恍惚失神,却瞧见他似有感应一般朝自己这边望来。 少女心虚地蹲了下来。 直到鲛皇在众人簇拥着离开,她都不敢再起身奢望他一眼。 待得周遭安静了,江沅这才自嘲地垂着早已麻木的双腿,艰难地站起来,落寞地往家走。 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逃避的。 … 真好啊,万人瞩目爱戴,还有美娇娘替自己陪着他。 江沅嘟囔着,一会笑自己胆小,一会又欣慰地见他过得很好。 平日里走一盏茶的路程,这会子觉得将近过了“十盏茶”的时辰,怎的还没有到家呢。 殊不知由于她流绪微梦间,恍恍走进了一片碧波竹林里,听着那潺潺而下的“白纱”水声,渟膏湛碧间,有一佳人伫立。 锦袍华服,盛颜仙姿。遥遥相望,逆着光、隐隐觉出笑意,倒让人看不真切,却不自觉地引着江沅地朝她走近。 “江沅,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却并未让江沅松了紧张情绪,对面的美人款步走向自己。 半含秋水柳叶眼,清新中透着妩媚,精致小巧的唇折出微笑,酒窝嵌在脸颊中若隐若现,如此花容月姿,唯鲛姬占了九分。 “云蓁蓁?” 江沅蹙着眉,一时间复杂情绪翻涌,堵在喉间吞吐不出,只艰难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脱口的话,江沅顿觉不妥,如今人家贵为鲛后,怎能不分尊卑地直呼其名。 刚想改口,鲛姬反而抢了话头。 “没想到这三年间,你竟躲在这里,害他好找。” 云蓁蓁瞧着她,唇角挽了个笑。 江沅没想过三年后再见,亦是这样的身份对调。 一时间无言以对,手指无措地绞着,半晌转眸对上鲛姬。 “既然你也选择陪他在身边,就请别告诉他…我在这。” 少女抿唇,静默了几瞬,恳求云蓁蓁的声音带着颤意。 “你明知道此番我出现在此,定是他来寻了你。如今…你依旧是这样的自私、冷血。” 鲛姬轻笑出声,摇头乜着远处。 “你都已经贵为皇后,何必再找了我回去,让你平添心堵呢?” 江沅的反问令云蓁蓁愣了一瞬,遂很快正了脸色,凑近她的耳边,轻声喝道。 “江沅,你可想好了?若我替你隐瞒这一次,他以后永远不会再来找你。” 鲛姬的问话字字割在她心头,那堵在喉间的酸楚化作阵阵水汽,氤氲在眼前,转眸瞪她,晶莹瞬间被甩出眼眶,可仍旧倔强地勾着尖细的下巴,不肯落下。 “替我好好照顾他,就当我最后一次求你。” … “最好…你我此生不复相见。” 江沅空茫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盯着鲛姬的背影,好似透过她看见了那个人,思之如狂、终不得见、慰之沦亡。 . 就这样悻悻回到家已是傍晚,江晴儿急切地站在门口张望,终于盼到江沅回来。 “你上哪里去了?眼瞧着天都黑了,好让人担心一阵。” 江沅勉强扯了笑,抹去了美妇人的几分担心。 “去见了一位故人。” “故人?难道这岛上还有你的故人?” 江晴儿美眸瞪着,颇为疑惑地望着她。 江沅不以为意,边应着声边朝里屋走去。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沅儿,你今日要见的故人特别多,这里屋还有位客人在等…” 江晴儿话音未介绍完,便瞧着江沅自己进屋,与屋内的她四目相对。 今日…宜迎客? 那一身正红缂丝金牡丹曳地长袍直缀地板,好不雍容华贵。亚麻色的长发高高挽起,配以凤尾流苏点缀前额,与那眉间的花钿相辅,也依旧挽回不了一双吊稍眼破坏的整体的芙蓉春华。 “苏和静?你怎的找到这里了?” 江沅低迷的眸光瞬间放亮,低声惊呼着朝她拥过去。 不料却被她身边的丫鬟一把推开了。 “大胆!见了我们鲛族皇后还不行礼?” … “鲛族?皇后?” 江沅被小丫鬟的呵斥弄糊涂了,苏和静若是鲛族皇后,那刚刚见到的云蓁蓁又是谁? 苏和静好似看出了江沅的困惑,她制止了小宫女的借势扮威,起身笑盈盈地走到江沅身边。 “不必理会她,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为何我成了裴寂的皇后?” 江沅没说话,还是愣怔地望着她,原来今日裴寂牵着的人是苏和静。 没有了幻术变颜,苏和静为免大家讨论她的长相,只好惫懒地蒙面示人。 如今来与故人相叙,笑得轻松。江沅见她满面斑点,跟着主人亦是颤得自在。 “江沅…你真的愈发清姿秀丽了,原谅我对你成鲛的变丑诅咒。” 苏和静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神的艳羡几乎不欲隐藏,啧啧赞叹道。 “不怪整个沽国都疯传‘西太后’娘娘的美貌倾城,抵御了叛军,莫名失踪的这三年,这容貌尽态极妍、姑射神人啊。” 江沅被苏和静夸得有些羞赧,低着头紧张地抽回手放在袖侧来回摩挲。 “若你是鲛后,那我今日见到的云蓁蓁又是谁?” 江沅没接苏和静话头,仍旧抑制不住心中的疑问,瓮声问道。 “你见到她了?没想到他实属对你真心…赵凌煜得了消息,千里路程竟也赶来了。” 江沅没想到苏和静会提到“阎王”,惊诧着忘记合了檀口,眼眶微阔,听了苏和静道个完全。 原来云蓁蓁并非是什么鲛族皇后,南海势力削弱之后,她亦是跟着赵凌煜,做了宠妾。由做南海向沽国示好。 “所以…江沅,这一次,赵凌煜他若是找到你,可绝对不会像上次那样,再对你放手了。” 苏和静转了思绪,眼神定定地看着江沅,想要她的一个答案。 半晌,江沅缓缓摇头,窃窃叹道。 “若不是三年前,你拼尽全力进宫,在我决定动手毁了鲛族之时,告知我云梦钏的所有真相,我怎会逃出那‘固魂’炼狱般的皇宫,又怎会有现在的安宁生活。” “鲛姬答应,不会把我的消息透露给赵凌煜,我想她会守诺吧。” 江沅心中虽还有诸多忐忑,但仍旧还出口安慰自己。 “希望如此…” 苏和静起身望着窗外,面上带着恬静的笑。一时间,一室静谧,心神坦荡。 直到月挂穹庐顶,小宫女才连连催促着苏和静离开。 这一晚,江沅的心情从未有过的愉悦,仿佛一场春雨洗涤了尘埃,滋润了万物,让世界变得如此清新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