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同人] 秦朝穿越手札》 第1章 [bg同人] 《(历史同人)秦朝穿越手札》作者:一千棵树【完结+番外】 文案: 通透冷情女主vs温润深情男主 一朝穿越战国末期,世事风起云涌,时代波澜壮阔,文明在乱世中摩擦出璨烂光火,无数历史长河中最耀眼的人物在命运的星轨上际会,经天纬地,捭阖纵横—— 不过这一切都和赵怀瑾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赵王的一个庶女,毕生使命是在深宫里好好长大,然后作为联姻的工具嫁出去,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怀瑾托着下巴欣赏了一会自己一眼看得到头的人生,转头穿上了男装,去了齐国临淄。 于是,稷下学宫最负盛名的祭酒收下了年纪最小的弟子,齐国最嚣张跋扈的纨绔多了个更嚣张的大哥,临淄最奢华的酒楼赌馆换了新花样,怀瑾笑眯眯地掏空了所有勋贵的钱袋。 后来,赵国动荡,赵怀瑾溜达着到了秦国,堂而皇之地入了秦王宫,做了秦王的麾下臣。 于是秦国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a> target=_blankgt;官场时不时震个地裂天崩,一手遮天的丞相告老还乡了,大权在握的将军还符戍边了,连秦王后宫的女人们都知道赵大人不好惹了。 怀瑾掂了掂手里的剑,指向血海深仇的仇敌,仍是微微一笑。 凭一己之力搅弄了一番天下风云,赵怀瑾又托着下巴欣赏了一会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决定深藏功与名,拍拍屁股转身就走—— 但……没走成。 张良,张子房,名垂青史智绝天下的谋圣、闻名七国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她心中永远光风霁月、渊清玉絜的师兄,紧扣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温柔问道:“姮儿这是要去哪?” ps:少年篇是第一人称,之后青年篇成年篇都是第三人称, 时间跨度是战国末期至汉朝初期。 排雷:女主利己主义,双标,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类型,介意勿点。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历史衍生 女扮男装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赵怀瑾,张良 ┃ 配角:庆卿,田升,项伯,甘罗,尉缭,嬴政,蒙毅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与张良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儿 立意:生命短暂,尽力追所爱。 第1章 庄周梦蝶 我今天有一点悲伤。 大概半个时辰前,我跟我父王说:“秦王嬴政将来会统一六国,赵、魏、楚、齐、韩、燕都会被他灭掉,父王,您应该趁他现在年纪不大,赶紧把他杀了!要不就赶紧出兵秦国,把嬴政给灭了,以免他成为秦始皇以后把我们都给弄死了。” 父王惊呆了,胡子不停的颤抖着。 当时我以为我就要改变历史了,直到父王把宫里的太卜叫了过来。 父王指着我,惊惧交加:“你是个什么鬼邪之物,天子王女,你何敢侵害!从我孩儿身体里滚出去!” 白胡子太卜带着徒弟在我宫殿里开始摇铃铛、燃驱邪香、用龟壳占卜、拿桃木枝在我周围抽打…… 母亲和欢娘全都来了,站在门口哭天抹泪。 在太卜提出要拿香灰兑水给我喝下时,我马上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当然,是假晕。 晕了十分钟我醒过来,哇哇大哭:“父王,刚刚有鬼把我赶跑了!” 声音软糯好听,不是我的声音,是“我”的声音,独属于一个三岁小女孩儿的干净童声。 我不是我。 我是现代人,我是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知名演员,我是新世纪女性。 我本该躺在我两米的大床上,吃着外卖吹着空调,刷着帅哥看着小说。但是我在拍一场戏吊威亚的时候,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头着地。 现代那个我应该是死了,因为我再度有意识的时候,我正在被一个古代女人从……一个不可描述的地方生出来。 眼睛耳朵喉咙全都发育了一遍,在我能看清楚自己身体的时候,我已经半岁了,能看见自己藕节一样的手臂和嫩得能掐出水的肌肤。 还看见穿着古装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男男女女。 穿越了,就问你可怕不可怕? 看穿越小说爽吗?爽,怎么不爽,爽死了好吗! 真穿越了,有泪都没处掉。 你以为像电视剧小说里那样,身边美男环绕,左一个舔狗又一个备胎,全天下围着你转? 做梦! 因为压根语言就不通! 想学会一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语言,以我115的智商,不动声色的听了一年多,才终于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学语言的一整年,我每天被人抱在怀里,每天有女人来喂我奶,羞耻到爆!我的灵魂是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如果不是刚生出来那几天拒绝喝奶饿得够呛,我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件事情的。 拉撒也全在尿布里,那感觉……说起来浑身鸡皮疙瘩,真的怀疑人生。 所以我在最初穿越的那一年里,每天都不想活,但是又没有死的勇气,只好苟延残喘的赖活着,同时鸡贼的观察着周围的世界,获取到足够的信息来了解我穿越的朝代。 周岁之前,我所见到的人寥寥无几,在他们教我说话的时候,我知道我得喊我爸父王,喊我妈母亲,喊我妈的陪嫁叫欢娘。 剩下穿着相似衣服的女人男人们,每天都像木桩一样沉默的站在角落,这些人理解为龙套,不需要我去记住。 第2章 于是知道自己是穿越到秦朝以前一个公主身上了。 在此建议各位不爱看书同胞们,平时一定要多看看电视,因为可以帮助你分辨各个朝代的服饰。为什么我知道是汉代以前呢?因为我看到那些龙套男人女人们的衣服,非常像《寻秦记》里面的太监宫女。 那我为什么知道是秦朝以前而不是汉代呢? 因为大家喊我父王为:大王。 我历史不好,但我记得是在秦朝之后,最高统治者被称为皇帝,而不是大王。 由此可见,我穿越到了秦朝以前。 两岁的时候,我开始跟着母亲出门,频率是每三天一次。 母亲每次都是去王后宫里,母亲和另外两个女人给王后请安后会坐到王后靠下的位置,欢娘会抱着我给王后行礼,然后把我抱到一边坐下。 对,我母亲不是王后,我还是个庶出的公主。 虽然是庶出,但待遇并不差,据我母亲和欢娘的聊天,我知道我是整个王宫唯一的一位公主。 剩下还有四个哥哥。 这四个哥哥我能记得长相的是最大的那个,也就是王后的儿子,宫里的人喊他太子,他是下一位储君赵嘉。 我还没有被取名字,所有人都只叫我大公主。 而我母亲虽然不是王后,身份也不低,据说是另外一个国家送来联姻的女子,王后对她也很尊重。 每三天一次的请安,可以看出后宫中女人的尊贵身份。王后坐凤榻,我母亲和另外两个女人坐在凤榻之下,这是三大夫人。 父王的后宫制度是这样的:王后一位、夫人三人、嫔九人、世妇二十七人、女御八十一人。 王后、夫人、嫔我知道,世妇和女御我是闻所未闻。 我母亲和另外两个夫人矮王后一头,剩下四十多个女人矮她们四个一头,每次跟着来请安,四十多个年轻美女就坐在下面,每个人都只分到一个软垫,让她们跪坐在上面。 王后和三夫人就一人一张席,席上有水果茶饮糕点,她们吃好了喝好了,就开始给下面的女人们读《周礼》、讲蚕经、论福德。 我好想百度,《周礼》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书! 虽然没有百度,但是我有王后的儿子赵嘉。 我两岁的时候,赵嘉已经十岁了,我被带去王后的寝宫里去请安时,欢娘并不是时常抱着我。有时候欢娘一让我坐下,我就在王后宫殿里乱窜,乱窜的时候就看见了在内殿读书写字的赵嘉。 他注意到我,走过来把我抱起,轻声问我:“大妹妹,你也开始跟着项夫人来请安了吗?” 我却指着桌上的竹简,眼巴巴的看着他。赵嘉把我抱过去,试探性的晃了晃竹简,问我:“是这个吗?”待看到我点头后,他笑了笑:“玩不得的,这是书。” 他拿起盘子里的柑橘:“你玩这个吧。” 我把柑橘放到一边,眼睛亮亮的盯着书,叫他:“哥哥!要这个!” “你还不到认字的年纪呢,再等两年你长大了,哥哥就教你。”赵嘉说。 我有些不甘心,正想着怎么让他教我认字,这时候欢娘就跑进来,一看到我她顿时松了口气。 她先对赵嘉行礼,然后把我抱了出去。 我伏在欢娘肩头,眼巴巴的看着他。赵嘉怔了一下,把欢娘叫住:“把大妹妹放在我这里吧,嫔妃世妇过来问安,且得好一会儿呢!” 欢娘对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孩子恭敬得很,于是就把我放在了赵嘉旁边,自己在旁边站着。赵嘉摸摸我的头,和悦的笑了一声:“大妹妹陪我在这里看书吧。” 托赵嘉的福,我认识了不少字。他并没有教我,我也不敢主动问他。只是在他看书的时候,我会不经意的指着其中一个字,装着天真去看他,他就会告诉我那个字念什么。 如此偷摸学了一年多的字,我开始到处找书看。最先找到的是《楚辞》,是从我母亲的陪嫁箱子里找到的。我拿着这本书佯装不懂去问母亲,母亲说那是她母国一位先贤写的。 “先贤是谁?他在哪里?”我问母亲。母亲叹了口气:“他叫屈原,已经去世五十多年了。” 母亲叹气,我也叹气。 两三年的时间,不动声色的从周围的人身上获取消息,我约莫已经知道自己处于哪个年代了。 哪怕我历史成绩永远只到及格线,但我却十分清楚,春秋战国是最混乱的时代,而我恰好现在来到了这个时代。 我已知的:我的父亲是赵国第十三代国君赵偃;我的母亲项芷是楚国贵族之女,她的父亲是楚国一个很有名的大将军。 花了这么几年,才搞清楚自己穿越的背景,想想,都是泪。 三岁了,我还是没有名字,听说这一年生日的时候父王会给我起名。 但是我还没等到生日,我就被赵嘉科普了现有的几个国家,我听到秦国的大王叫嬴政,从桌案上跳了起来。 看过的所有亡国公主小说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我一闭眼就能想象到自己落魄沦为人质、也有可能被卖入妓院?或者被神秘组织救出,然后背上复国的重任,与秦始皇发生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停!我对我的脑洞说:停。 回归现实一点,我现在这个公主吃喝不愁,虽然吃得不怎么样喝得不怎么样,但是不愁衣食。如果嬴政灭了赵国,就等于终结了我的安稳生活。 第3章 嬴政代表:不稳定的因素、可预知的未来、有可能让我沦为阶下囚的人。 如果你一早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你会去搞死他吗? 反正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我是穿越女,那么上天必定给我开金手指,我应该是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于是在父王来看我的时候,我收起平时伪装的天真乖巧,做回了真正的自我——现代的新世纪都市女性。 但我没想到父王的反应是这样的,他以为我鬼上身了。 话说为什么不以为我是神仙上身来警示他的呢? 天呐,你为什么不给我金手指啊! 我躺在母亲怀里,拗出虚弱的神情,仿佛真的刚被鬼上完身一样,孱弱的喝着欢娘喂过来的香灰水。 泪牛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章 生存之道 自从父王以为我“鬼上身”之后,赵王宫里有两个月都沉浸在一种紧张的氛围里,每一个妃嫔的宫室都被检查了,太卜们也各种占卜,却实在没有什么异常。 父王统共来看过我两次,对他而言,追查有人施邪术,比起我这个女儿更重要。 最后这个事就不了了之了,只是宫里的人对我中邪的事好奇得要死。 夫人位份之下的妃嫔不敢多问,三夫人中的另外两位却没那么多忌讳,趁着来看我,纷纷去问母亲事情始末。 母亲是个敦厚温柔的性子,干巴巴的说了两句完事了,那两位夫人却意犹未尽。 要不是看我年纪小,只怕要抓着我问东问西。 因为这事,后宫里折腾了许久才停息,而父王却对这件事始终执着。他甚至已经和朝臣商议,是不是魏国在施邪术。 我听到赵嘉告诉我这件事,顿时大惊,连忙问为什么。 赵嘉说,今年魏赵险些打起来,而我中邪那天有挑拨秦赵之意,父王怀疑是魏国从中作梗,好坐收渔翁之利。 那我确实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连锁效应。 害怕因为我这一次抽风,而引发战争,简直是每天担惊受怕。直等到过年,赵国都是太太平平的,我心里顿时把耶稣佛祖全都拜了一遍,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所以,来自穿越女的友情提示:千万不要在迷信时代贸然开金手指。 也别畅想做什么爽文大女主,老老实实的活着,保命要紧。 三岁这年的生日,我有了自己的名字,准确一点来说,是名,不是字。 我的名叫怀瑾,是取自屈原的《楚辞》。 过完三岁生日,母亲开始让我学习礼仪,在大人们的注视下,我面含微笑的跪下,心中默默流泪。 这一跪,代表我要替赵怀瑾活下去,跪一辈子。 女人地位不高,但也没有封建朝代那么低,但是在她们约定俗成的观念里,女人就只能做女人该做的事情。 织布、养蚕、管家、算账、生儿育女…… 至于骑马、打猎、学文习字,那是男人的事,女人别瞎掺和。 我一直信奉一个观点:有文化去哪儿都吃香。 所以我经常去找赵嘉,他是太子,他可以随便进出王宫藏书的地方,我就借着给他送点心进去找他,然后赖在他那里看书。 这时候用的是小篆,我跟着赵嘉认了个七七八八,所以那些书差不多也能读。 在藏室里,我把孔子、孟子、老子……这些名人的著作全都背了下来。复杂繁琐的文言文让我抓狂,有些意思也不是能完全明白,只能死记硬背。 要是我高考的时候也这么用功,想来我现代的爸妈要喜极而泣烧高香了。 唉,人为了生存,真是拼了。 生活很枯燥,除了后宫一堆女人,及我那动不动就相夫教子的母亲,还有三五天来看我一回的父亲和跟我关系越来越亲密的赵嘉,我没有半点乐子。 赵王宫已经全部被我走遍了,我想起《甄嬛传》里的砖妃,我现在也跟她一样,连赵王宫里到底有多少块地砖,哪些砖上有细碎的裂纹都一清二楚。 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社交、没有自由…… 无聊到爆! 如果觉得后宫的事有意思,更是想错了! 我曾经对后宫总抱着一种惊人的恐惧,都因宫斗剧盛行的那几年,我每天都在追。 但是在这里生活几年,我惊觉那些宫斗剧都只是故事而已。 故事,要引人入胜,有开头、高潮、结尾,所以引人入胜。 而在这里,是生活,除了些鸡零狗碎的日常,什么都没有。 要说赵王宫的这些女人们,三言两语就能说尽。 王后性子淡漠、母亲温柔敦厚、另外两位夫人一个开口必给王后拍马屁,一个只微笑听别人说话、三夫人之下的妃子们,除了平时给王后请安我根本见不到…… 她们统一的话术就是:咱们赵国怎么怎么、大王怎么怎么、为人妇得恭顺…… 所以也没有什么宫斗戏可言,泛善可陈。 背书之余,我唯一能给自己找的乐子,就是对着花园里湖泊中的鱼吐槽这里的生活。 这天给某条草鱼抱怨完,我提着裙子回去。 宫殿中传来香喷喷的烤肉味道,母亲看到我,笑着招手:“怀瑾快来,你几个舅舅来信了!” 几个舅舅,除了周岁时见到一个小屁孩儿据说是我最小的舅舅,其余人我一个都没见过。 第4章 慢腾腾走过去,母亲拉着我坐下,然后给我读信。 无非就是几句问候,母亲读完信却红了眼眶。 也是,古代远嫁的女子,没法回娘家的,我默默把袖子抽出来给母亲擦了擦眼泪。 母亲对我很好,像我亲妈一样对我好,但我是她冒牌女儿,有时候感动于她对我的好,有时候又有点心虚。 “母亲失态了……”母亲摸摸我的头,给我夹了一块肉:“快吃吧,是你最喜欢的牛肉。” 我并不是最喜欢牛肉,只是牛肉烤起来更香一点,不比其他的肉,总有一股膻味。 时间久了,这里的饮食真的很让人崩溃,没有包子没有馒头没有面没有炒菜…… 每天除了大锅炖肉就是大火炙肉,调料也只有油、酱、醋、盐、椒,我就是想沾一点辣,还得等每年母亲娘家送东西时送来楚国的茱萸,那时才能吃到一点点辣味。 为了满足自己的嘴巴,我好几次还想亲自去厨房,无一例外全被拦下来了,欢娘说:“公主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庖屋就会给你做好送上来,您是贵人,不可临贱地。” 身份尊贵吗?并不见得。 我是庶出公主,现在之所以被看重,一是因为我母亲出身尊贵,二是因为父王的的女儿就我一个,河里没鱼,虾也金贵。 蹲在大木桶上用力,我觉得有点便秘,想来想去觉得是肉吃多了。 欢娘听见我的动静掀起帘子瞟了我一眼,派了一个小宫女进来给我扇扇子,我有点无语,再一次重申:“姑姑,我不要人在我旁边。” 欢娘温温柔柔的笑了一声,让那个宫女把扇子留下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欢娘又问我:“公主要不要换个小点的清器?” “姑姑,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吧。”我极度郁闷,连蹲马桶都没有自由! 欢娘嗯了一声,却不走,帘子后面还是能看到她的一处衣角。过了会儿,欢娘又说:“实在拉不出来的话,不如公主去井宴蹲一蹲?” 井宴是有沟渠带冲水功能的厕所,但是洞很大,我特别害怕一不小心踩下去,但是现在我更害怕的是欢娘。 默不作声的蹲在大木桶上,我祈祷欢娘不要再说话了。 蹲马桶的时候,我经常思考人生,最常思考的,就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奈何想了好几年,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同时又产生新的问题:为什么我是穿越到过去,而不是穿越到未来? 一个现代人穿到古代,就像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吃糠咽菜的人,落差巨大。 如果还有机会回现代,我想告诉所有写穿越小说的作者:拜托你们不要为了爱恨情仇凑字数了,光是苦逼的生活就够你们写个百来万字。 记得去年某一天,巨想吃米饭,跟母亲提出来之后,足足等了三天才等来小小两碗白米。 水稻只在南方种植,产量也很低,哪怕是王族想要,也只能买来有限的大米。 日常主食只有菽和粟,也就是大豆和小米…… 那天两小碗白米,让我吃得满眼是泪,仿佛活在灾荒年代一样。 曾经也想过,我作为赵怀瑾的意义是什么?这几年没想明白,可能在这里生活再多十年也不会想明白,想到还要在这里生活十年乃至几十年,我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这一哆嗦让我从身到心都顺畅了。 在这个午后,坐在马桶上的我突然想通一件事:没有意义的人生,活着就行。 刚想通,外面有宫女跑来,对欢娘说:“太子殿下给公主送了一册书过来。” 我问:“是《禹本纪》吗?” 宫女说:“奴也不知,太子殿下的舍人送来时说,是公主前几日要的那本。” 《禹本纪》是一本神话故事,可以做我好几个月的精神食粮了,我高高兴兴的跟欢娘说我拉好了,让她把布片拿过来。 可欢娘执意要亲自给我擦屁股,她总因我幼小的身体而把我视作孩童。 再一次义正严辞的拒绝下,我还是没拗过温柔却执着的欢娘,她把我放在膝上,用两片洗过的葛布给我擦……嗯嗯。 没错,是洗过的,是上一次用过回收的,擦拭秽物的布片由宫女们清洗干净之后再次使用。 恶心吗?不,应该庆幸。 还好穿越在贵族女身上,否则擦屁股是没有布片的,我见过欢娘她们使用的厕纸,是一片打磨得光滑的竹筹…… 所以穿越同胞们,我给出最后一个真心实在却没什么卵用的建议:如果是魂穿,一定要选择一个出身好的原身,否则开局就会不想活了。 想一想自己穿得不算太差,心理就平衡了,暂且先愉快的接受设定。 感谢这两片擦屁股的葛布,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幸运,目前最感谢的还是赵嘉那本书,于是我等欢娘刚系好衣带,我从她膝盖上爬下来一溜烟跑了。 看小说去了,耶斯莫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恻隐之心 九年义务教育外加三年素质教育和四年高等教育,都没把我变成一个学富五车的人。 一朝穿越,为了生存,我不得不抓住一切可以帮到我的东西。 而在枯燥的女的培训班中,我找到了唯一一个可以让我顺利开金手指的地方——做饭! 第5章 身为公主,我不需要进厨房,但母亲会让我浅浅接触一下厨具。现在对我的一切教导,都是为了我以后嫁人做准备,因此我不能是个五谷不分的女人,哪怕是公主也不行。 母亲有专属的厨房,只给我们这一宫做饭,我一进去,就控制不住我的奇思妙想。先跟着母亲认识了一下五谷,象征性的在厨房转了一圈,厨房教程宣告结束。 而我表示:“我想在庖屋多看看。” 这里就是她的地盘,母亲怎么会不同意,于是嘱咐我不要淘气,就自己回去了。 厨房里的掌勺是个老宦官,大家都叫他汤厨子,手下领了四五个小徒弟。 他们看着我,讨好的笑道:“大公主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小人。” “我要你帮我做菜!”我吩咐道。 我不会做菜,但是我知道怎么做菜。 厨房的缸里有腌好的各类新鲜肉,架子上也摆着蔬菜。王室饮食,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馐用百二十品,珍用八物,酱用百有二十瓮。这是父王和王后的饮食规格,母亲稍差一层,不过可使用的原料也是相当多了。 正想大干一场,欢娘忽然来叫我,说赵嘉来找我。 我只好先回去,看到赵嘉拎着一只红眼睛的白兔子,我顿时有些喜欢。把兔子接过来抱在怀里,毛茸茸的小动物被吓得簌簌发抖,我问赵嘉:“哥哥,这是哪里来的?” “父王今日带我和阿绶他们去狩猎,被我捕到的。”赵嘉笑道:“我看它皮毛这样好,不忍心拿箭射它,想着你会喜欢,我就把它抱来给你。” 宫里还有四个哥哥,只有赵嘉跟我最要好。可是听到父王把他的儿子们都带去打猎了,我的心里开始极度不平衡,我讨厌重男轻女! “谢谢哥哥。”心里再不爽,面上依然不会露出分毫。 且这只小兔子当真带给我不少欢乐,生活中总算是有了些娱乐了。我把兔子放在我坐的床上,想给它做件过冬的衣服,正在叫欢娘去找阵线的时候,兔子突然蹿下床跑了。 这下宫殿里可热闹了,宫女们都帮着我找它。我看到它顺着墙角一溜烟跑了出去,立即也跟上,跑了好远才发现后面没人跟来。 追着兔子跑到一座有些旧的宫殿,我遇见了宦官夏福。 夏福是个小宦官,还是个总被人欺负的小宦官,这一天被几个公公打了,倒在这旧宫殿廊下起不来。积雪还没化,我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衣着单薄,满脸盖着雪。如果再继续躺下去,可能会被冻死。 我本来想扭头就走的,可是刚走了几步,我突然有点发了善心。走回去,我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他身上:“你哪里受伤了?” 他睁开眼,看见我也是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我此时才刚满五岁。但我只是认真的看着他,他说:“鼻子疼,身上也冷,有点动不了。” 我想把他带回去,母亲肯定不会让我管他的,毕竟他只是个宦官,身份低下。而且在这里,人命太不值钱。于是我只能让他继续待在那里,自己跑回去弄了一条热巾帕藏在怀里带过去。 将他脸上的血污擦掉,发现他竟然意外的清秀,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 “你是大公主吗?”夏福看着我,声音里带了丝颤抖:“我在宫里都是干些低贱活,没见过什么贵人,你这个年纪的,我只听说大公主。” “对呀,我是大公主,我是赵怀瑾。”我笑道,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手和腿,他说没有知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损伤,只能拿来几床被子给他盖上。又留下了几块从母亲那里偷来的糕点喂他吃了。 将近天黑,我说:“我得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夏福有些哽咽的嚼着糕点:“谢谢大公主,奴才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一个小宦官,能报答我什么呢?我笑嘻嘻的说:“如果你想报答我,就好好活下去吧,我这可是第一回发善心。” 之前见过被惩罚的宫女,我选择转头就走,因为我知道我太小,没有人会因我的求情而放过她们。但是救夏福,是我可以做主的。 我只是闲得发慌而已,加上这个小公公长得挺好看,不让人讨厌。 趁着晚饭前我回到宫殿里,跟母亲抱怨说那只兔子还是走丢了。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她向来包容我,只有欢娘又念叨了一句:“大氅呢?又不见了?” “好姑姑,我错了!”我扭股糖似的在欢娘怀里撒娇,欢娘也只能无奈叹了一声:“那可是好料子,可惜了。” 晚间上了床,听见外面的风在吹,似乎又下雪了。想起废弃宫殿那里四处透风,心下有点不放心,偷偷起了床穿上衣服,把灯笼和手炉全都拿上溜去那处废弃宫殿。 我也觉得我真是多管闲事,绕过值夜的宫人到那里时,只见夏福不知道怎么又爬了出来,我躲在柱子后面看他究竟要干什么,待看明白后又觉得心酸。 我走时忘了给他留水,那些糕点他吃了口渴,爬到外面将雪团起来往嘴里塞,雪水冰凉,他在漱漱发抖。我有些不忍,忙过去将他拖回去:“这些雪水不干净,万一肚子里长寄生虫怎么办?” 夏福直喘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回被子里。我把手炉塞到他手里,道:“我看你就是冻出病的,再加上营养不良,才这么弱,估计是感冒了。” 第6章 “这么冷的夜,您怎么出来了?”夏福说罢猛的咳起来,我想了想,道:“手炉你先拿着,明天给你炖点冰糖雪梨。” 夏福挣扎着起来给我磕了个头:“小人若捡回这条命,一定会给公主当牛做马,报答公主的恩情。” “等你好了再说吧,”我裹紧衣服:“我得回去了,不然等会欢娘进去看我发现我不在那就糟糕了。” 我溜回去时,果然欢娘刚起来——她每晚都会起来看我两次。欢娘见我站在门口,忙拿了自己的被子把我裹住往床上放:“我的小祖宗,这么晚你怎么在外面,伤风了怎么办?” 欢娘有些疑惑的看着我:“公主起来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连忙说:“我肚子疼,去井宴了!” “为何不用清器?”欢娘说。清器是个类似马桶的东西,放置在屏风后面。 我道:“井宴可冲洗,没有味道!我不喜欢清器嘛,房间里会臭臭的!” “给我们小公主点上熏香,房间就香香了!”欢娘说着就去给空荡荡的香炉里添粉,随后又免不了啰嗦了一句:“下回闹肚子就叫姑姑,姑姑给你把衣服穿好叫小宫女带你去,千万不要一个人跑出去,晚上是有有吃人的妖怪的!” 听着欢娘吓唬人的话,我捣蒜似的点头,等欢娘睡去,我才慢慢睡着。 第二天准备炖点冰糖雪梨给夏福送去,谁知我一报出名字,汤厨子和他几个徒弟都是一脸懵逼,汤厨子问我:“冰糖是什么?还有,这梨小人知道,雪梨又是什么?” 我也记不清冰糖是什么时候才有的,反正这里是没有的。我描述了许久之后,汤厨子才说:“小人们实在不知冰糖,梨子有现成的,不如用蜂蜜代替冰糖?“ 我想了想,也好,有总比没有好。 见我点头,众人开始各司其职,汤公公收拾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小软垫,让我坐在上面:“大公主在这儿坐着,小人这就去给您做蜂蜜梨汤。” 他的声音像老旧的风箱漏气了一般,我点点头,看着他巅着脚去灶台边上削梨子。我百无聊赖,打量着这间小厨房,我们宫里每日的吃食都是从这里端出去的,然而打扫的却不太干净,地上许多柴火烧的灰尘。 外边的水缸里放了很多新鲜的荠菜和韭菜。话说,现在这个年代白菜啊土豆啊西红柿都还没有被引进中国,我没法吃我最爱的番茄鸡蛋了。 转眼又见汤公公抱着一个罐子往锅里倒,我想过去看看,然而人还没有灶台高,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木桩子站上去,把汤公公吓了一跳。 “大公主,这儿腌臜,您还是好好坐着吧。”他想把我抱下去,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尘又不敢来触碰我。 我忙陪笑说:“你做你的,我看看,衣服弄脏了我回去了自己交代,不会连累你的。” 汤公公这才颤颤巍巍的继续倒蜂蜜,梨子和蜂蜜混在一起十分的香甜,汤公公舀了一勺,眼睛顿时就一亮:“从来没吃过这个味道,好甜!” 我在一旁看的口水直流,从生出来那天,就没闻到过这种香味了。每天不是肉就是汤,腻都腻死,我宁愿每天喝米糊。 叫汤公公给我弄了个小罐子,我提了就往旧宫里过去了。 夏福的脸色看着又好了些,已经能站起来走了,我过去时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收拾的干干净净了。是个好苗子,如果不是公公,以后肯定也是个大帅哥。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在等我。 “大公主!”夏福突然跪在我面前,我惊了一惊,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夏福说:“多亏公主的照拂,小人才捡回一条命,今早起来发现能走动了,就回去换了衣服,还有公主的斗篷……被小人弄脏了,小人一定洗干净了还您。” 好半天我脑子才能转动,我将罐子放在他面前:“你身体素质真好!斗篷嘛,就不用还了。唔,这是我给你炖的蜂蜜梨子汤,还热着呢,快喝了吧。” “诺!”夏福愣了许久,然后将罐子里的糖水全喝了,就在我惊讶他是怎么将这一大罐汤连同梨子一口气吞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哽咽起来。 我心想,噎到了? 却听夏福哭到:“小人从小就是宦官,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大公主……只有大公主关心小人……小人……小人……” 我听他仿佛要断气一般,头皮发麻的忽悠:“你不用这么感恩的,我是公主当然要关心自己的子民嘛,你也是咱们赵国的子民,我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啊,。” 要谢就谢那只兔子,谁知它会跑到这里来了;要谢就谢老天爷,谁知我会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最后还要谢你爹妈,我是个颜控。 眨了眨眼,我说:“既然你觉得身子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夏福扑通一声又跪下:“求公主让我跟着您吧,小人以后一定会为公主当牛做马的!我再也不想回去了,回去了还是要被打,求公主可怜可怜我。” 我真的非常想可怜他,可是每个宫殿里的宫人舍人都是分配有数的,我虽然是一个公主,可也是一个才五岁的公主。 但见到夏福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心说不如去求求王后,内宫里的事父王从来不管,只有王后才有这个权利。 想想平时和王后没什么交情,除了日常跟在母亲身后去请安,话都难得说上一两句。王后和母亲关系虽好,不过她平时很少多话,是个十分严肃的人,除了我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抱了我一回,平时对我也是淡淡的。 第7章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赵嘉,他是王后唯一的儿子,又是太子,王后向来宠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张良来了 赵嘉这次没去藏室,而是在嘉庆殿读书练字,门口的侍卫是第一次见我,我又是孤身一人,他们死活不放我进去。 “哥哥——”我吼了一嗓子,赵嘉果然出现在门口,我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哥,这两个人不让我进去!” 赵嘉忙过来抱起我,板着脸对那两个侍卫说道:“这是大公主,下次眼睛放亮点。” 说罢也不管他们抱着我进去了,我叹了口气,当小孩子就是好,每天都有人抱。 等走到内殿了,赵嘉又说:“下次可不许这样大喊大叫了,一点都不像个淑女。” 谁他妈想当淑女! 我内心正腹诽着,赵嘉就把我放到他的案边,拿了一盘甜饼给我,他笑道:“今日怎么一个人,欢娘没有跟着你吗?你宫里的婢女呢?” “想哥哥了!”我甜甜笑道,我可是演技派,眼泪笑脸信手拈来。 赵嘉今天十七岁,放在现代恐怕只是个刚学会蹦迪的高中生,可他现在却是十分老成。听我如此说,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妹妹越来越可爱了。” 许是一个人读书有点无聊,他随手打开一卷竹简摊在我面前,笑眯眯的问我:“现在还要哥哥教你认字吗?” 他语气有些调侃,我心内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 赵嘉指着竹简上的一行字:“你一岁多不懂事的时候,老爱在我读书时捣乱,经常指着书上的字问我怎么念,不过你现在恐怕已经不记得了。” 我一笑回应:“我现在可是学了许多字了!” 赵嘉道:“好,那哥哥考考你!这一句怎么读?” 我看向他指的地方,瞬间有些鄙夷,拿《论语》考我? 心里正鄙视着,赵嘉却似乎以为我没看懂,失笑:“前几日在藏室,见妹妹拿一卷《墨子》,还以为你都能看懂,谁知是哥哥高看你了!这是《论语》,子曰,三人行……” “必有我师焉!”我飞快的接下一句,赵嘉咦了一声,正欲开口,门外突然响起父王的笑声:“你们兄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和赵嘉见到父王,都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我不敢像幼儿园小朋友扑倒这位父王身上去撒娇,这种不庄重的行为,极大可能会让他厌弃我。 等到父王坐下,赵嘉才在他身旁坐好,恭敬的说:“儿臣适才教妹妹读论语,谁知道妹妹出口便背了一句,儿臣有些惊奇。” “是吗?”父王低头看着我,指着竹简上的字,问:“这些都认识吗?” 我点点头,父王又问:“你读来给父王听听。”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父王问:“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是说,和三个人一起同行,这三个人一定有我值得学习的地方。” 父王又考了几句,发觉我对答如流后,才惊奇的笑起来:“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 起初是赵嘉,不留痕迹的引他带我认了百来个字,随后便是母亲教我《周礼》和《仪礼》时又认识了很多字。至于《论语》,自个儿在藏室里背的。 而且刚刚这句太简单,我在现代也学过。但我只是笑道:“有时候听到大哥在花园背书,听了一遍就记下来了。” “寡人的公主真是聪明啊!”父王伸手把我拉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叹道:“才五岁!” 他看着赵嘉,仿佛没人分享他的喜悦,又叹了一句:“五岁啊!” 赵嘉也笑道:“从小就知道妹妹才半岁就说话了,听人说,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聪明。” 这马屁拍得真好,我偷偷笑了一下,只见父王沉思了片刻,不知想起了什么,片刻后他说:“以后你和你大哥哥一起读书好不好?” 那每天就不用待在宫殿跟母亲上”贵女“课了!我猛的点头:“愿意!儿臣愿意!” 又想到来此找赵嘉是为了夏福的事,我趁机道:“父王,那儿臣能不能要一个伺候我笔墨的人呀?” “也是……”父王想了一瞬,就说:“那寡人让……” “父王!”我两只手抓着他,努力睁大了眼,天真的说:“儿臣前日遇到一个叫夏福的小宦官,他挺机灵的,儿臣能不能叫他伺候我呀?” 父王似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虽有些意外,但也同意了,毕竟只是一件小事。他道:“待会儿寡人去和王后说一声,你把那个奴才带过去给王后瞧瞧。” “谢谢父王!”我乐得几乎牙花都要出来了。 见过王后之后,夏福就调到就我身边,那时候只是一时好心,没想到后来,夏福成了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 回去之后,母亲跟欢娘自然对夏福的到来十分诧异,不过我跟她们说父王让我以后和赵嘉一起读书之后,她们便将夏福抛在脑后,急着为我准备第二日上学的笔墨。 我看着她们忙来忙去,一时想起了现代的父母,当初读书时,爸爸妈妈也是这么紧张,生怕给我准备的不充分,让我第二天在同学面前丢人。 想起这些,又是感动又是心酸。 感动这里的母亲和我现代的父母一样疼我爱我,心酸我可能再也没法见到我现代的父母了。 第8章 吃了饭被打发上床睡觉,现在估计才刚过七点,每天都这个时候睡,真是太无聊。 寂寂无声,我躺在榻上,勾画未来的蓝图。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勾画的,我具备的能力太少。文学储备知识不多,物理化学也只比一窍不通好一点。 我在现代最擅长的,只有点外卖和刷短视频。唯一能称得上优点的,大概就是察言观色非常有一套,往往别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就能大概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可是在这里,我所能交际的人,寥寥无几。 女子的身份,也把我牢牢束缚在这个王宫里不得自由。将来长大了,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继续被束缚在另一个院子里。 这种感觉真的讨厌!像是掉进水里怎么都挣扎不上岸。 话说,为什么我不是穿越在一个男人身上? 唉,什么时候,我可以得到自由?又是满腹牢骚的一晚,我闷闷不乐的睡去。 第二天辰时去嘉庆殿,赵嘉已经早早坐在那里了。 教赵嘉的老师是个老儒生,张口闭口都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我丝毫不感兴趣的课题,但我仍然是专心致志的听着。 虽然我背了很多本书,但其中的意思我不是全都明白,这个老儒生虽解释得婆婆妈妈,却让我真正懂得许多道理。 我虽然比赵嘉还认真,这个老儒生对我却无甚热情。直到他问赵嘉君子四德,赵嘉一时没有回答上来,而我告诉他:“君子四德,行己恭、事上敬、与民惠、使民义。” 老儒生大惊之下又考问我许多问题,最后满目震惊的下了课。 这一天的晚上,父王便来了母亲这里,我听到他询问母亲可曾教我读什么书,母亲全然不解。母亲平时看的书,不过是楚国那边的《湘夫人》、《少司命》,父王不是不清楚。 最后他只能把我叫到跟前,问我如何对儒家经义知晓那么多,我便老老实实的回答说,赵嘉在藏室时,我在他旁边玩耍,觉得书卷上的东西很有意思,就全都背下来了。 后来父王还跟赵嘉求证,知道我在藏室混了快一年多,父王才确信我不是在作弊,也不是有什么大人在教我。 再之后,我就成了父王最宠爱的公主。 想想父王高兴也不是没有原因,可能他本来以为他女儿是幼儿园跳初中生,这会儿突然发现原来是幼儿园跳大学,如此给力的基因,哪怕是女儿也够他高兴三天了! 作为一个庶出公主而备受宠爱,这是我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让我一度十分兴奋。 穿越五年,因为有文化,从一个不轻不重的小透明,变成老爹的掌中宝。我和母亲的待遇因此而提高,但……这对我的处境没有任何帮助。 就好比一个千万富翁,你在给他一千万他的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波澜,可能收到款的时候,会高兴一下,此外该怎么生后就怎么生活了。就像我现在,哪怕穿着金丝做的裙子,跟着太子一块儿上课,也依然要跟着母亲学习如何当一个贵女,不能走出这高耸的宫墙。 一日,我随着赵嘉跟老儒生学习,父王忽然来了。 他坐在一旁,看着我和赵嘉,含笑不语,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宦官三次过来请父王,说韩国的使臣来了,我才知道父王为什么穿着礼服戴着冠冕在这里看我们读书,原来是为了晾人。 我心里为那个韩国使臣点了根蜡。 第四次宦官来请的时候,父王站起来:“嘉儿,你随寡人一起过去吧。”他要带着赵嘉过去,却要夏福带着我回去,明显的重男轻女。 “父王,能不能把儿臣也带过去?”我小心翼翼的恳求道,见父王一怔,我硬挤出眼泪,让眼泪在眼眶里转溜就是不掉下来:“儿臣整日在宫中,从未见过外面的人,儿臣想见见世面。”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偶尔带寡人的公主去前朝,也不算出格。”父王一只手把我抱起走出去,我趴在他肩上对赵嘉使了个鬼脸。 赵嘉愣了一下,摇头笑了笑。 去的是我每年过年才去一次的大殿,大殿的名字不知道,上面的字看不懂,平时也很少听到别人讨论这座宫殿。 里面像过年一样,灯火阑珊,听说韩国来的是韩非。 一进大殿,一股热气迎面扑来,一旁有弹琴的琴师,宫人能陆陆续续的把菜上好,然后面无表情的退出去,从头到尾他们连衣角摩挲的声音都没发出来过。 我看见客桌上坐了两个人,一个约摸五十岁的长者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长者面带微笑,虽然已上年纪,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 那个少年,长的太过俊美,有某个瞬间我都以为他是女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手中执了一只酒杯,十分优雅。 我听到长者对那个少年说:“子房,不许喝酒。” 那个少年是张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他们似是没想一国之君会带着个女娃娃出来,然后纷纷看着我。而我只是偷偷打量那个小少年,心里:想如果他长大,一定会是一个美男子。 “赵王!”长者是韩非,他率先起来行了一个礼,然后那个少年也跟着行礼。 父王把我放在他的王座旁边:“公子有礼了,还记得数十年前你也曾跟使臣一起来过赵国,经年过去,我们又见面了。” 第9章 父王看着我:“这是寡人的大公主!”他轻飘飘把我带过,然后郑重的介绍了太子赵嘉,赵嘉起来对韩非行了一礼。 “这是我国相国张开地之孙,张良。”韩非看着张良,张良款款起身,我心想怎么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偏偏又穿一身白衣,像极了古装剧中的男主角。 张良徐徐开口:“张良见过赵王。” 声音也如泉水一般,冰冰凉凉却带着一股温柔,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张良察觉到我的目光,低头看过来。 我知道我这样跟选白菜的眼神完全不是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然而他也没有好奇,仔细看了我许久,然后绽开一个笑容。 我心里就是一句哇偶,好好看!放现代不是去当童星就是去当网红,我估计会成为他的妈妈粉。等等!三十岁大龄剩女应该还不是妈妈粉吧?也许是……阿姨粉? 我内心歪歪不停,那边赵嘉却笑着跟张良寒暄:“大妹妹似乎很喜欢你呢。” 张良已经落座,他说:“公主殿下也很可爱。”说罢又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收回目光不去看他。父王和韩非已经在交谈了,我却已经完全没有听,只偶尔偷偷暼一眼张良。 我知道张良是历史上很出名的谋士,可是没想到我见到的他却是这么年轻却又好看。 忽然的,父王把手中的酒樽给砸了出去,所有人都惊呆了,我不明就里,抬头一看发觉这怒气是冲着韩非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下雪凹文艺 “大王且先听我说完,”韩非冷静的看过来,似乎一点也没在意守在殿门的侍卫们,他们的手已经扣在剑上。 父王手猛的一拍桌子,满面怒容:“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跟秦王建议攻打赵国吗!” 我这才有一点点明白过来,韩非既然建议秦国攻赵,为何又来赵国将这件事告诉我们呢?总觉得其中也许有隐情,可父王已是在气头上了。 “陛下,”殿中突然一道清凉的声音仿佛能压灭所有火气,大家都看向张良,与韩非的沉着冷静有所不同,他只是温润的、含着三分笑意说道:“秦国有攻韩之意,公子不得已只好将秦国的注意力转移在赵国上。一来,赵国实力强大,二来……” 他仿佛在说一个故事:“二来,秦国若攻赵则必败无疑。” “黄口小儿,凭你三言两语寡人就能信你么?”父王虽然如此说,但我感觉他身上的怒气已经消了,语气里只有令人不适的嘲讽。 “陛下不信吗?”张良反问道,丝毫不在意父王的嘲弄。 “寡人为什么要信?” 张良道:“因为,公子已说服秦王用桓齮领军,他们最先会攻打赵国的东南。” 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但显然父王却是懂的,他沉思半刻后,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欣喜,又很快把情绪收了起来,令人重新斟了酒上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围魏救赵吗?”想清楚韩非建议攻赵的主张之后,我不知不觉问出了声,同时也是给父王刚刚的发怒和嘲笑找到一个台阶。 “你还知道围魏救赵?这谁教你的?”父王听到我如此问,果然顺着我的话下了台阶,带着一副慈爱的笑容看着我。 大家都看着我,张良也望着我。突然的,就有那么点想出风头了,俗话说偶尔装装b有利于心理健康!于是我抬起头:“《孙子兵法》上说的呀,围魏救赵之计!” 韩非站起来:“公主虽年幼,却是博学,我的几个妹妹今天也七八岁了,却无人知道《孙子兵法》是何物。” 不是张良,我心下失望。可抬头,却发现张良正瞧着我,我心下顿时飘飘然,心道:来吧来吧,快来崇拜我!让我突如其来的虚荣得到短暂的满足。 然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父王倒是高兴的很,夸赞我道:“寡人的这个公主向来聪明,寡人也是最疼爱她的。” 韩非没再讨论我,继续和父王讨论起其他,我见赵嘉和其他众人听得十分认真,只有张良,他在悠悠闲闲的喝酒。 他喝酒并不豪饮,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细酌。他身上自始自终都有一股松弛感,仿佛他不是来出使别国,而是到某位长辈家做客来的。 我觉得我对张良的好奇,既来源于历史上他的名气,也因为某款游戏。我是半拉子文盲,只知历史上他是谋圣,知道更多的是某个游戏里的角色,开团的时候我有一个好朋友最喜欢用法师张良。 想着反正我现在是个小孩,小孩子乱跑也很正常,于是我从父王旁边走开我跑到了张良身旁。我撑着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他:“你听说过——言灵操纵吗?” “那是何物?”张良侧目,清澈温润的眸中一派认真。 “那是你的大!”我有些好笑的嘀咕了一句,然后摇摇头:“我瞎说的!大人们的话我听不懂,所以来找你说说话。可你似乎也不怎么爱说话,只爱喝酒。” 张良闻言将酒杯递过来,我闻了一下眉毛拧起来,很浓的酒味。 “我不喝。”我推回去,张良就这着这一推将酒全都饮尽。 我半个身子都趴在了矮桌上,纳闷的问他:“你很爱喝酒么?”这个年纪的男孩喝这么多酒,搁现代是要被大人教训的。 “一般般喜欢。”张良一只手拎着我的袖子,把我扯到他旁边的软垫上坐下,道:“桌上脏。” 第10章 我不置可否,他又说:“听人说赵国邯郸有美酒,来一趟不容易,我自是要好好品尝。小公主,你多大了?”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含着浅浅笑意。 我偏过头:“我不小啦!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不许叫我小公主。” “好吧,大公主。”张良说话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我凑上去使劲嗅了一下,是一股淡淡的香味。 张良说:“这是我房间的兰花,大概常年都种着,就染上了这种味道。” 我抓住他的袖子闻了一下,由衷赞道:“真香。” “若有机会去韩国,我便带你去看看。”张良轻声说,他想过来摸我的头,我却躲开。 “很多人都喜欢摸我的脑袋,因为他们把我当小孩子,又因为我想让他们把我当小孩子,所以我才愿意让他们摸我的头。”我认真的说,但还有后半截话我没有说完,不知怎么,并不想让他也把我当小孩子。 张良不知听懂了没有,点点头,对我行了一揖:“姑娘有礼了。” 他懂了?真懂了?不能吧……我怔了一下,也学着他的样子还了一揖:“公子也有礼了。” 我们两个正儿八经的互拜,我突然觉得些微有点搞笑,张良也摇头笑了。谁知父王这时突然看过来:“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装作无赖的样子,跑回父王身边站好,拿出小女孩娇软的声音撒娇道:“儿臣适才在和他谈礼仪呢!” “是,公主仪态十分好。”张良含笑看着我。 父王看着张良,称赞道:“张公子年纪虽轻,说话谈吐却不俗,不知师承何处?” 张良起身回答说:“晚辈目前正在齐地的稷下学宫求学。” “稷下学宫好!”父王看着赵嘉:“学宫的上一任祭酒荀况老先生还在任时,寡人还欲送嘉儿去那里见识一下百家所长……我倒忘了,韩非公子是荀况老先生的弟子。” 提到荀子,韩非神色一暗:“老师当年授业之恩,韩非至今都十分感激。” 趁着他们两个又在说话了,我跑到赵嘉那里,问:“哥哥,稷下学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齐国的一所学宫,那里有各家各派的学者,无论国籍年龄还是学派如何,都可以自由发表自己的言论。这里曾经出过孟子、邹衍这些著名的学者,尤其是荀况先生,曾经连任三次祭酒。”他又停顿了一下,说:“后来因为战争学宫逐渐落寞下来,到现在,只有七国的权贵才有权利进入稷下学宫。” “我想去那里!”我的眼睛顿时亮了,战国版大学啊! 谁知赵嘉笑了笑:“想进学宫光有身份还不够,得通过祭酒的考试,况且,你又是女子。” “那祭酒又是什么?” 赵嘉继续为我耐心解释:“祭酒也就是学宫之长。” 原来就是校长啊!我心里顿时乐开花,学宫一定比赵宫好玩,如果我去了那里,就可以结交七国朋友!可以了解将来的形势!更重要的是,可以自由自在的兴风作浪! 自由,我连做梦都在想! 我仿佛找到一条出路了一般,那天的宴席如何散的我都不记得了,心里唯一想的就是稷下学宫。 要怎么才能进去呢?还要说服父王让我进去。 苦思冥想两天,都毫无结果。 “公主,听说花圃里的腊梅开了。”夏福在我耳边说。 我闷了两日,也有些不耐烦了,便说过去看看。 昨夜大概是下了一夜的雪,外面是明晃晃一条雪被覆盖住整个赵王宫,听说我出生在这个世界那一天,也是下了这么大的雪。 心思不知飘到何处,直到夏福轻声提醒,我才看到雪地里怒放的红梅,仿佛鲜血一样红颜色,我这两天来烦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 走近了,还能闻到淡淡梅香。 看到这冰天雪地里盛开的植物,我生了点莫名其妙的信心,手握成拳对夏福一摆,我励志道:“不经历苦寒严冬,怎见梅花扑鼻!做人也应如此才是!奥力给!” 夏福早已习惯我各种稀奇古怪的名词,这会儿也只是抽搐了一下嘴角,稳稳当当的站在旁边朝我点点头:“公主说得是。” “好巧,大公主。”是那道清凉的声音,我回过头,只瞧见在这冰天雪地里,披着一件青色斗篷的张良。 他与这雪景实在太搭,衣袂飘飘,恍若谪仙。 张良笑看着我:“做人应如梅?大公主年岁尚幼,心性却胜无数成人。” 我不置可否,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公主那天神游太虚游得太久,连赵王陛下留韩非公子过上元节都没有听到。”张良淡淡的嗓音甚是好听。 他定定看着我:“公主不像个只有几岁的孩童。” “那我像什么?”刚刚那句话已然有些泄底,我收起平日天真可爱的伪装,平静的反问他。 张良又走过来一些,我闻到了他身上的兰花香。他伸出一只手在我前面比划了一下,然后说:“我走过许多地方,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唯独没有遇见过似你这样的眼睛。” 小屁孩,在我面前装深沉?我有点想笑。 夏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察觉到这目光我望过去,眼神里一派警示,他似乎被我这眼神惊着了忙低下头。 “你去前面守着。”我对夏福说,夏福一声不吭的就去前面站着了。 第11章 张良现在相较于我来说太高了,我不得不仰头看着他。 对视了很久,有些安静,我收起嗤笑,正色道:“我这样的眼睛,是什么样的眼睛呢?” “此刻与你相视,我会忘了你是个孩子。”张良突然蹲下来,见他凑过来,我本能的退了一步。 张良手一顿,然后把我拉过去帮我把披风的带子系紧了。 我尴尬了一下,马上转移话题:“我听人说,你很聪明。” 他哦了一声,反问道:“听谁说的?” 当然是听各种历史频道推送的新闻上说的!虽然我从不点进去看,但那些标题被我匆匆一瞥,但却被记住了,至今犹记印象较深的几个标题比如说: “张良:为何被誉为古今第一谋士。” “千古第一谋圣张良,到底有多牛?” “是刘邦成就了张良,还是张良成就了刘邦?” 小小怀念了一下现代的搜索软件,我咳嗽一声,道:“反正就是听人说的!” 张良不在意的笑了笑:“听说了我很聪明,那然后呢?” 我头上小灯泡瞬间一亮,目光炯炯看着他:“然后我眼下遇到了一个困惑,想找人解惑而已。” 张良却突然接道:“你的困惑不就是稷下学宫吗?” 我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不是听人说我很聪明,”他停了一下,语气里带了些戏谑:“我既然聪明,当然能猜到了。” 被张良小小的噎了一下,我一时无话,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我头上的小发揪,笑道:“其实是那天在大殿上听到你跟太子嘉的谈话了!” 他刚刚这个笑容让我十分眩晕,不同初见时淡然如水的笑意,虽然似水,却是冰凉。而此刻这个笑容,温柔得仿佛三月的阳光,哪怕他捏我头发有些让我不爽,我也没跟他计较:“那你有什么办法?” “稷下学宫现任祭酒是浮丘伯先生,我可以为你引荐。”张良微信一笑。 我一喜,接着叹气说:“你肯为我引荐,当然是好。可我父王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这两天烦闷正是为此。” “想通过稷下学宫祭酒的考试,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如果你真的通过了,说服你父王又有何难呢?”张良顿了顿,继续说道:“秦国有一位神童叫甘罗,两岁时已经对《孙子兵法》倒背如流,于是他的家人送他去各国先贤那里学习,等八岁学成归来时便拜在了吕不韦门下,十二岁时官拜上卿。若赵国也出现这样一位神童,你猜你父王会不会高兴呢?” 震惊了一瞬,我连忙装作很惊喜,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如甘罗一样的神童?” “甘罗虽是神童,却也不及你万中之一。”张良笑道:“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 我试探的问道:“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个异类吗?” “什么叫异类?” “生而不同常态便是异类。”我一直小心翼翼的伪装,不敢将成年人的智慧露出来(虽然也没有太多智慧了)。三岁那年企图开金手指被当成中邪的事,对我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 “何为异类?”张良却认真的反问我:“在愚蠢者眼中,聪明人向来是异类,有些人就是天生聪慧,那是天赐的,任谁都夺不走。就好比,赵括即便将世上的书都读尽了,也不可能成为白起;也譬如普通人学习兵法,而孙武创造兵法。” 这话莫名有些熟悉,我啊了一声,想起在现代跟一个渣男约会时,渣男跟我说某位哲学家说:普通人从老师那里学习知识,而天才创造知识给我们学。 那位哲学家的名字貌似叫……叔本华?我反应了一下,身子前倾有些期待的问他:“叔本华是你什么人?” 张良有些不解的望着我,十分疑惑。 “跟你说笑呢!哈哈哈哈哈!” 然而张良只是微微笑着瞧我,夏福在后面低着头一派正经,只有我尴尬又不合时宜的笑声在花园里回想。 妈的!真尴尬。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因为一直站着没动,所以鞋袜几乎已被雪水浸透。风一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作者有话要说: 第6章 何辨雌雄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鼻涕,这边张良则贴心的问我:“天冷,不宜在外久站,公主在哪个宫殿?我送你回去。” “回先生话,公主住在甘芷宫。”夏福见我们过去,忙在前面带路。 不一会就到了,廊下空无一人,这时候是晚饭时候,大家应该都去里面了。我站在宫殿门口的台阶上,认真对他说:“谢谢你。” 张良摆了摆手:“不用谢,难得见到公主这样有趣的孩子。” 他虽然口口声声叫我孩子,口吻却是对大人一般:“还未请教公主姓名?” “我叫赵怀瑾。” “楚国屈原曾在《九歌》中写道,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他轻松道出我名字的出处,他还问:“怀瑾是名,不知可有字?” 古人除了名之外,还有字,可古时女子都是十五岁时才有字号。 我摇了摇头:“未曾有字。” “那么,良僭越,觉得有一字十分适合公主。”张良往前走了一步。 “什么字?” “姮。”他说,随机谦和有礼的退了一步:“良有失礼处,公主请勿见怪,今日逾越许多,只因我觉得你有困顿之处。公主是明珠,不应被蒙尘,我非贵人亦非名士,但惊叹公主之慧,忍不住妄语几句。” 第12章 我立于廊下,雪下得更大了,我默默思索着他的话,拿不准是该跟他生气呢?还是该作大度状态? 可张良告辞说:“小公主,我该走了。” 我追过去两步:“你什么时候回韩国?” “过完上元节之后。” “那你住在哪里呢?” 张良笑道:“我与公子住在王宫旁的驿馆。” 半大少年而已,却让人如沐春风,我说:“上元节一同游玩如何?反正我从来没有出过宫,想出去看看。” “好。”张良认真的答应下来,他说:“希望上元节那天可以听到你的好消息,告辞了。” 原来他知道我出宫是件艰难的事情,我忽然有些发怔。 看着他在雪地里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我才转身走近殿内。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肉香,我一下午没吃东西,饿得有些发昏了。 “哎唷,公主你跑哪里去了,身上全是雪粒子。”欢娘一看到我连手中端的水都不顾了,走过来开始数落夏福:“你怎么看着公主的,看成这样!” 我连忙打断:“又不关夏福的事,姑姑你就别骂他了,他哪儿拦得了我啊。” 欢娘方止了唠叨,麻麻利利给我换了鞋,然后把我抱到了塌边。饭菜已经上了,母亲却坐在一旁没有动,应该是父王要过来了。 “母亲!”我坐到母亲身边,她看着我,眼里带着询问。 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十分平静,然后说:“我想去齐国求学。” 母亲似乎下了一跳,本能就回道:“好端端的,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求学?这……怕是不妥吧!” 我不说话,母亲又温言说道:“你是一个公主,应该在王宫里平平安安的长大。读书写字这些事,是男人的事情,等我的小怀瑾长大了一定是个尊贵美丽的公主。你父王会为你找天下最好的儿郎做你的夫婿!” 她说的生活确实安逸,这大概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所向往的生活。 可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我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轻轻拍了拍桌子:“母亲,我没有说笑,我是当真的。” 母亲怔怔的看着我,我也坚决的看着她,我们之间突然冷场了,她应该在想该对我说什么吧,或者在猜测我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怎么这么安静?”父王从外面进来,换了衣服净了手过来时我和母亲仍然没说话。 父王坐下,随口问道:“刚刚在外面听你们说认真,什么事这么认真?” 母亲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咱们大公主懂事了,刚刚和妾身说以后和太子殿下一起读书要更用功……” “父王,我想去齐国,”我打断母亲的话,说道:“儿臣想去稷下学宫求学,希望父王能恩准!” 父王先是愣住了,继而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莫名郁闷,不过想想觉得他笑的也有道理。如果我那现代五岁的小侄子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他要去上清华,我也会以为他在做梦的。 为了突显我的决心,我从榻上跳下去跪在地上:“请父王成全儿臣。” “古时有项橐,七岁时为孔子师,又有甘罗,十二岁已经官拜上卿。”我见父王怔忪之后,神色逐渐认真起来,然后继续说道:“儿臣虽是女子,但也求知若渴,就如孔子所说:‘学如不及,犹恐失之’,贵为一国公主,儿臣不能仅凭这个身份获得他人尊重,儿臣也要有配得起公主这个身份的智慧与才学,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父王半晌说不出话,也没叫我起来,而母亲则是十分忧虑,欢娘和夏福看着我大气都不敢喘。 我神色坚决,都穿越了,不去外面溜达溜达,不白穿了? 许久许久,我只听到案上炖肉的咕噜咕噜声,终于父王说:“可寡人让你与你太子哥哥一同学习,岂不比求学在外好?” 有门! 我连忙赶上去说:“父王,稷下学宫是天下文人皆向往的学邸,多少王公贵族的子弟都难以通过那里的考试。儿臣是女儿,又是年幼,若真能进入稷下学宫,岂不是给父王您长脸?给我们赵国长脸?” “你说的虽然在理,”父王终于缓和了脸色,他把我拉起来,叹气道:“可你终究还是女儿身,稷下学宫从没听闻收过女弟子……” “父王——”已经把他说动了,我忍着兴奋,说:“儿臣可以扮做男子去应考,万一过了,儿臣可以以赵国公子的身份进入学宫,等儿臣学成时再向天下表明身份。假如儿臣一女子,尚能过考,必定让天下男儿羞愧致死,也会让咱们赵国子民以我为荣!” “万一没有过考,那父王……”我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道:“就当儿臣胡闹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父王把我抱在膝盖上,喜不自胜,头一回在我们面前露出了霸道之意:“若寡人五岁的公主能胜过那些读书十年的君子,那可算是扬名立万的事!好!好!寡人允你一试!” 他感叹道:“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我们赵国一度是群雄中的霸主,可惜后来沙丘之乱导致我们赵国元气大伤,以致如今赵国的地位不上不下……” 他说这话时看着地面,不知是在跟谁说话,须臾后,他拉着我的的手,道:“若你真能进入稷下学宫,待你学成之日,寡人便用盛礼迎我们的公主回国!” 第13章 这就是答应了?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谢父王成全!” 父王兴致勃勃的离去之后,母亲的脸色瞬间垮下来,不过倒没有生气,只是抱着我哭。 我惊了,被这眼泪吓得一动不敢动。 欢娘在旁说:“夫人,我们的公主不是一般的孩子,如果真像公主说的那样,这便是喜事。” 娘的眼泪落到我脖子后面,温热的泪叫人觉得心酸,她说:“我知道,可是有哪个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不在自己身边。” “母亲,能不能过考都不知道呢!”我干巴巴的笑两声,安慰道。 母亲只是抱着我,低声说:“怀瑾肯定会如愿的,从生下来就知道,我的小怀瑾注定是不平凡的,可母亲只想你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咱们不争什么,安稳便好。” 如果我只是古代人人我会听从她,可我不是,我只能用三个字安慰她:“放心吧。” 外面的世界太大,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 转眼便到中元节,我直接禀明想出宫看看,惴惴不安的等待中,父王欣然而允,并派了四名会武功的侍从跟着我。 这天母亲给我在头上扎了两个小丸子,照见铜镜之中,我好像哪吒一般,尤其是欢娘给我系上两根红丝带之后。勉强接受这个发型,我穿得厚厚实实的出门了,带着夏福以及四个侍卫。 出了宫门我突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所在的驿馆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心想要不然叫夏福回去问一下,正欲开口时,忽听见有人叫我。 远处一人一马,我定眼一看,不是张良是谁。我欢快的跑过去,奈何人小腿短,到他面前是直喘气。 “公主今日……”可以见到他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十分喜庆。” 我黑了脸,看着自己一身大红袄子:“你以为我想这么喜庆?” “走吧!”张良一把把我抛在马上,自己翻身一跃在我身后坐下,他胸膛十分结实,我被他挡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也吹不到。 夏福他们在后面十分为难的看着我:“公主……” 夏福的言下之意是我走了他们怎么交代,我正想开口时,只听张良扬声道:“在下张良,韩国随使臣子,若亥时小公主没有安然无恙出现在这里,你们可以直接回禀赵王。” 靠在他怀里,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我正想从他披风里钻出一个缝往外瞧一瞧,身下的马却飞奔而去,吓了我一大跳。这是我第一次骑马,连以前拍戏时都未曾骑过,都是让替身上的。 坐在马背上的感觉像是在玩迪斯科蹦蹦床,若不是身后有张良,我总觉得我会被随时颠下去。 我露出头来,晚冬的风打在脸上像刺一般,我眯着眼睛问道:“你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个好地方!”张良笑道,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把我的头按在披风里面:“外面太冷,你好好坐着别动。” 我听话坐好,双手抓着马脖子,眼睛却不安分的往外瞟。 穿越到这个时空,第一次出来,外面的房子并不是电视里演的那么雕栏玉砌,这里的居民房大多是矮小的,泥巴砌的墙,谈不上美观。 偶尔会出现一两座高楼,不是大门紧闭的豪宅就是客似云来的酒馆。 因着今天过节,街上十分热闹,两边有许多小摊小贩,家家门前各挂着一盏灯笼。我们飞快的驶过,引起两旁行人纷纷驻足观看,然后不一会就把他们甩在顶后面,只能看到扬起的尘土。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几乎就要在颠簸中睡着了,然后张良停下把我抱了下去。面前是一栋酒楼,两层高,虽是白天,却张灯结彩,隐约可听见里面有乐声传出。 我看着外面挂着的牌匾,问道:“上面写的什么字?” “你不识字?”张良颇为意外。我心说这鬼画符的几个字,你能认得出?见我微笑,张良打趣说:“我以为你能说出那些见地非凡的话来,你应当是个博览群书的才女。” “你看看这三个字,刻得歪七扭八,犹如鸡爬,你认得?”我仰天翻了个白眼。 里面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跑出来将张良的马牵走,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经常来吗?” “这是我第一次来赵国,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张良目光落在门上的牌匾,说:“上面的字是忘忧馆,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想来店主也是笃学好古之人。只是这刻匾的师父……技术确实不行。” 张良带着我往里走,我一边问道:“那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7章 结交韩非 “是公子……”张良的话随着他走进忘忧馆时戛然而止,里面弯弯曲曲很多栏杆,栏杆旁倚着很多穿着漏肩深衣的女子,光滑裸露在外的肩膀活色生香,甚至有些男女在公然调情。 各个角落里放了火盆,使这里如春天般温暖,有三五个小童端着食盘从走道上经过,对身旁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张良有些尴尬,他低下头轻声嘀咕道:“不知道公子怎会选在这种地方过节……” 他皮肤本就好,两颊泛着微红,不似认识他以来的淡定,竟然有些可爱。 我自然有些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于是调侃道:“店主果然是笃学好古之人,温柔乡自然能让人忘忧,你说是不是?” 第14章 张良淡淡一笑,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挑眉看向我:“听你的口气,仿佛很了解似的?” 我不禁红了脸,强撑着面子:“那也不及你了解,毕竟也是你带我过来的。” 正说着,一个妙龄女子已经走过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问张良:“可是张公子?” 她约莫十八岁左右,生的浓眉大眼,皮肤有些黑,不像是中原人,尤其是她那双绿色的眼睛,十分魅惑。 她带我们走到二楼,一路上遇到的姑娘对她十分有礼貌,我听到她说:“前面右拐第三间,推门进去就好了,七娘就不陪了。” 原来她叫七娘,她不慌不忙的转身下楼,我好奇她为何走路都带着一股风骚,骚而不俗,是叫人讨厌不起来的。 任由张良牵着我走上去,差点被绊倒。 “也该回神了!”张良正含笑看着我,我回过头来,将房门一把推开,却只见到一个屏风。 “路上太冷,快进来喝点热酒。”屏风后面我再想不到是韩非,他一人坐在窗边,面前的案上炖着一锅羊肉,隔老远我便闻到了一股膻味。 羊肉的腥味太重,我忍不住皱起眉。却听韩非笑道:“与你交谈的孩子,没想到竟然是赵公主。”他笑容里有些尴尬,又说道:“早知道就不在这里吃饭了。” 我看向张良,他喝了一口酒,对我说:“公子听说赵王宫有位神童想见见,而公主呢又想出来游玩,那么就由公子宴请,你可以吃一顿免费的午餐,公子又见到了你。岂不是两全其美?” 韩非道:“子房说前几日在赵王宫的花园,他遇到一个天资卓绝的小孩子想进稷下学宫,我以为是赵王的哪位王子,不曾想原来是小公主,今日失礼了。” 我揖手,笑嘻嘻的坐下:“天资卓绝不敢称,只是比同龄小孩稍稍聪明一点点而已,就一点点哦。” 韩非哈哈大笑,然后给张良倒了一杯酒,他们二人对饮一杯后,我便落落大方的开口找话:“韩兄也是好雅兴,竟选在这里宴请客人。” 韩非口里的酒不防全喷了出来,他指着我笑得直不起腰:“韩兄?你这个年纪应该叫我爷爷还差不离。” “孟子曾说,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我说:“韩兄想必不是拘泥于世俗眼光的俗人,平常之心待平常之客,我此刻便是如此,莫要让身份年龄成了一堵高墙,把你我隔在两端。” 韩非一愣,继而大笑起来,颇有几分侠士的爽朗不羁,他对张良说:“想不到人小,心却不小,天赐的缘分,你竟发现这样的珍宝。” “公子莫要玩笑了,公主是赵国的珍宝,子房不过有缘相识而已。”张良平静的看着我。 我看着对面的两人,韩非虽大,但因王室养尊处优,看上去也不显老态,眼角的小细纹更是平添了一股潇洒稳重;而张良自是不用说,年纪虽小,已经出落得俊秀出尘,两人坐在一起,真是基情满满。 韩非还不知我心内的各种小九九,他举起酒樽:“名士相交,不论身份,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赵怀瑾,你可以叫我怀瑾。” “你应该还没有字吧?” 古人相交都爱称呼对方的字以示亲近,比如说张良的字便是子房。我一思忖,说:“并无字,不过前几日有人说可送我一字。” “何字?”韩非问。 “姮。” “那我叫你阿姮。” 阿姮,听起来倒是挺舒服的,我点头同意了。余光见到张良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问:“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他唇边晕染了一抹温柔的笑意:“没什么……看你一直没吃东西,有些好奇而已。” 未作他想,我说:“不好吃。” 韩非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筷子:“我选这个地方,正是因为这里的吃食是出名的美味,不然何苦这么远跑到这郊外呢?”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色混浊,闻起来倒是香。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食物要讲究色香味俱全,我发现这边吧,厨子们普遍性的对调料都不太了解,可是这些调料可是一道菜肴是否美味的关键。” 正欲尝一尝杯中之物,一只修长的手已经伸过来——张良轻而易举的把我的杯子拿走,他马上在我手上塞了个香瓜,我忍不住嘟起嘴,他说:“小孩子喝什么酒,吃瓜吧。” 韩非又笑出声,我瞪着他,他咳嗽一声收敛了笑意,问道:“你似乎对烹饪十分了解?” “那是,我做的菜至少能媲美米其林五星大厨了。”飞快的说完,忙又补救:“我是说我们赵国王宫里的大厨子。” 韩非颇感兴趣,挪揄说:“听你说的这么厉害,不如亲自下厨做几道小菜如何,让我和子房也见识见识。” 我当即满口答应下来,只见韩非扯了扯窗上的一根粗绳子,门外突然有铃铛声响起来。之前带我们上楼的女子进来了。 韩非指着我,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说:“七娘,我们这里来了位大厨,说要做饭给我们吃,只好借用一下你们这里的厨房了。” “哦?这位贵客恐怕还没有灶台高吧。”叫七娘的女子语气中虽是十分的不相信,却还是答允韩非说:“厨房腌臜,贵客若不嫌弃,便跟七娘来吧。” 我留下一个挑衅的眼神,兴冲冲的跟着七娘出去,终于可以下厨了。 第15章 这里的厨房是在最后面的一间小院子里,七娘指了一个小伙计给我帮忙,然后自己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仆人劈柴。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首先食材少,蔬菜只有油菜韭菜莲藕跟一些不知名的野菜。肉类倒是很多,可是调料太少,只有油、盐、酱、醋外加一把花椒和一罐糖。本想做几个炒菜,可是没有辣椒!我最拿手的小炒肉怎么做! 看着面前的食材我懵了半晌,瞄到外面的七娘略带嘲笑的眼神,我心说试试呗。要那个小伙计给我拿了个脚凳过来就把他赶出去了。 “有牛肉吗?”我问。七娘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我们是寻常商家,哪里敢吃牛肉?” 我倒没有意识到牛肉的珍贵,因为在王宫里厨房每日都有供应。没有牛肉,我只好要了一块羊肉。羊肉切小块,可以炖一锅羊肉汤。但又因为在一个小罐子里找到了一种刺鼻辛辣的粉末,问过七娘之后得知这是茱萸粉,我猜想应该是这时候的辣椒,于是把牛肉清汤改成了麻辣牛肉炖锅。 用糖和醋做糖醋鱼,葱在这里似乎是被当成了蔬菜,于是我将葱切碎当了调料。 七娘开始仍是在晒太阳,监督仆人砍柴,直到一个老厨子被麻辣牛肉的香味引过来之后,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老厨子问我为何牛肉可以炖这么香,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他们平时把肉切太大块了,调料放得少,味道当然难以融进去了。故意把盖子揭开扇了扇,七娘走了过来。 “真是奇了。”七娘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中却收起了嘲笑,她一言不发,吩咐人拿了大食盒过来。 最后出锅的是一碗肉沫蒸蛋,老厨子啧啧称奇:“想不到鸡蛋还可以这么做。” 叫伙计帮我把菜放进食盒,七娘却亲自帮我把食盒端起来,我走出厨房,外面恰好正午。七娘提着食盒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几次偷偷打量我。 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贵客,这手好厨艺,是从哪里学来?” 从哪里学来呢?依稀记得有一年妈妈病重了,那时候自己还小,老爸带着我翻遍食谱,每日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妈妈送过去。我也是在那时候背会了做各种各样的菜谱,许久没有想起现代的事情了,眼睛突然有些酸涩。 许是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七娘忙低声说:“失礼了。” “没事,”我说:“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因为教我这一手好厨艺的人,应该永远见不到了。” 七娘一愣,已经到了客房门口,我推开门走进去,韩非和张良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两人却丝毫不见醉意。 七娘把那锅炖羊肉端走,对韩非笑道:“你们可有口福了。” 她出去时欠身,我朝她一笑,接过食盒在案边坐下。 “阿姮真是让人好等。”韩非用筷子敲了一下酒壶:“酒都见底了你才来。” 将三道菜拿出来,我笑道:“保准叫你不白等。” 盖子揭开香味四溢,我给他二人盛了蒸蛋,两人皆是礼仪周到向我致谢。张良依旧神情淡淡,韩非却并不似平日稳重,将羊肉和鱼品尝之后,反而露出少年人狡黠的神情:“好别致的菜肴,从没有吃过的美味。” “姮儿可真是个奇人。”张良突然出言,他将蒸蛋往我面前推。 舌尖一触到这熟悉的味道,总忍不住想起现代的事情,多遥远,上辈子一般。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忙仰着头扇风:“烫死我了烫死我了。” 韩非十分诧异,而张良则静静的看着我。 韩非摇头笑道:“你这小丫头真是有趣,若不是赵国的公主,我一定会请你去韩国,偏偏是赵王的心头肉。” 他停了一下,继续问我:“子房刚刚跟我说,你想去稷下学宫?” 我愣了一下,收好其他情绪,笑道:“是。” “稷下学宫的现任祭酒是我师弟浮丘伯,凭我与师弟的情谊,即便你不参加会考,我也能让你进入学宫。”韩非说。 这不是走后门吗,我心内计算一番,还是要正能量一点。于是说:“韩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向来喜欢光明磊落。” “阿姮真乃女中君子,”韩非说。 “女中诸葛我听说过,女中君子倒是第一次听。”原来刚才是在试探我,我松了口气。眼前的这个中年男人,没有对一个幼小孩子的轻视和随意,他将我当成了一个大人。韩非对我的态度,让我无端端的有些快乐。 这时韩非又开口:“那女中诸葛又是什么?” 我语塞,解释起来恐怕没完没了,于是指着他面前的羊肉,言简意赅:“吃东西吧。” 我们方才无话,酒足饭饱之后,他们两个开始喝酒了。我不雅的打了个饱嗝:“什么时辰了,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张良笑:“不急,我说亥时送你回去,现在还早着呢。” 我问:“那我们等会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开银手指 “我等会还有要事,子房带你去玩吧。”韩非的笑意微微收敛,样子又有些像我初见他那一天的稳重了。 韩非从手上取下一个玉扳指递给我:“今日与阿姮相交十分欢喜,只是明日我要先行回到韩国,往后相见之日实在难说。这枚玉扳指是我心爱之物,是公子韩非给你见面之礼。” 第16章 我郑重的收下,然后找遍自己全身也没有什么信物,总不能把头上两个绑衣服的红绸子给他吧。 想了想,我便道:“送你一首诗吧,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念完这四句,我给惊喜的韩非拉了个刹车:“这首诗并非我所作,你也不要问我是谁所作,诗人不在这个尘世,我只是觉得,这首诗十分的应景。我没有什么好送给你的,只好把别人的诗送你了。” 韩非点点头,站起身来对我长长一揖,我也还了一礼。 张良默念了几遍,突然说:“这几句似乎只是上半阙……” “的确,只是因为后面四句……”我噤声,因为后面几句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恍惚记得后面半阙的意思是不大好的。 想了想,我说:“后面四句不好,不写也罢。” 笔墨干后,韩非将锦帛收在袖中,然后告辞离去。 打开窗户,迎面的寒风让我忍不住发抖,见到韩非的马疾驰而去,心头遗憾。 要是在现代,还能加个微信。两首诗,让我有了一种开金手指的感觉,忽然觉得自己在古代好像也混出点人样了,不丢穿越女的脸!我欢欢喜喜的想着,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 张良替我把窗户关好:“因为国内有急事,公子才不得不提早回去,他一向是政务缠身,今日能有这半日闲暇时光已是不易。” 他带着温温笑容,对我说:“等天色暗一些,你们邯郸街头会有灯会,我们可以去看看。” 七娘把碗筷收拾下去,替我们上了两壶清茶,七娘频频看我,然后送了一盘黄豆糕过来:“这是送给您的。” “谢谢。”我彬彬有礼,七娘满脸笑容,为我们打点好便出去了。 我问张良:“你也在稷下学宫读书吗?” 张良点头:“正是,韩非公子跟着荀况先生学习时,我央公子把我带了过去。” 我又问:“所以,其实,现在学宫祭酒是你老师?” 张良摇头,露出一个难以解释的表情,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半晌他道:“我虽在浮先生身边学习,却并未拜他为师,只不过帮他在学宫里做些杂事。” 我有些惊讶道:“你祖父在韩国是相国,你自然也是贵族子弟,似你这样的人,竟还去给人打杂?” 张良莞尔:“七国学子皆知稷下学宫,经常有许多士人慕名前去,学术馆的辩论更是精彩,有时连齐王都会前去旁听。能在学宫打杂,已是十分幸运了。” 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想去,当即便有点后悔,刚刚就应该死命求着韩非帮我开开后门的!现在改变主意还有救吗……我往窗外望去,韩非早已不见踪影。 张良似乎看出我的小小懊恼,便故意问我:“邯郸城今夜有灯会,听说还有打铁花的匠人,公主可曾看过?” 他大约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惜问得我更加郁闷了,我托着腮撇着眉,道:“就连出宫我这都是头一回,哪里有机会去看灯会呢?” 沉静片刻,张良道:“你是女子,父母自不能放心让你出门。” 我飞快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就该被区别对待吗?凭什么男子能自在的活,女子却要坐在深闺?什么织布扎花、养蚕持家,讨厌死了!” 张良出了一会儿神,道:“男子也未必能活得自在,越是显贵便越不得自由,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儿,既享受了家族的保护,便都要为了家族的荣光和未来而约束自己。” 我摆摆手:“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张良弯弯唇,虚心道:“请赐教。” 我坐直身子,告诉他:“这个世界,对人的束缚太多,对女子的束缚更多。比如说男子读书习字,为官出仕,这是每个成人对自己孩子的期许,可万一那个男子他不喜欢读书写字,他偏偏喜欢养蚕弄桑怎么办呢?” 许是觉得现在亲近了,我也不避讳着张良,说得更加起劲了:“就像我,我讨厌做一个公主,我不喜欢绣花也不喜欢持家,可我不得不做这些事情,没有其他的选择。” 张良笑了:“可是,你现在已经有了多的选择。” 我一愣,笑了:“多亏了你的提点,谢谢你,张良。” “算不得提点,只是觉得缘分罢了。”张良道:“公主的想法很……独特,良虽是第一次听到,却颇觉新奇有趣。依公主所言,究竟怎样才算不束缚呢?” 我来了精神,仔细想了一回,道:“所有的事情皆合理,所有的行为都被接纳,人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自己的未来,完全只由自己选择,这才叫自由不被束缚!” 张良听了这话,默默思索着,忽然有片刻的出神,浓黑的睫毛半垂着,这个角度他像是完美无瑕的雕像。 聊了这许久,时间的流逝都被我淡忘了,看着外面有些发暗的天,我打断张良的出神:“马上要天黑了哦!你快带我去看灯会吧!” 张良失笑,起身带我下去。 大约在离王宫三条街的阔道上,成排的灯笼一路延展不见尽头,路两边有许多挑着担子的小贩,路上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很热闹。 常听宫里人说邯郸很美,只是自来到这里就待在深宫中,想着纵然美也不过是落后的古代。 第17章 然而此刻与张良走在邯郸街头,觉得宫人们口中的美果然也不过如此。只是看着满街挂起的灯笼,满是喜悦的人们与我擦肩而过,心中也忍不住开怀。 我喜欢这样的氛围。 小贩们卖着各种各样新奇却粗糙的小玩意,我几乎看不过来,不过最热闹的还是不远处打铁花的,这是一门古老的技艺,耀眼的铁花四处散开,像焰火一样漂亮。 慢慢走在街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还有昨夜未来得及晒干的积水,将裙子的边弄得有些脏,却添了几丝趣味。 然而突然的一轻,却是张良将我抱起。望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听到他说:“是我不周到,你的裙子也被弄脏了。” 我想说没事,我没那么矫情,然而确实走的有些累,免费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偷偷抿了抿嘴笑起来。 渐渐的已经能看见赵王宫了,路上已经没有小摊小贩,只有一些十分古雅的客舍或者酒肆还开着,只是这些店门前行人便少了很多。 路两旁有桂树,桂树上挂着灯笼,照亮回家的路,我知道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不一会就要到王宫了。张良抱着我,一路无言,如此静默的走到宫门口,夏福他们果然等在那里。 张良把我放在夏福怀中,交代说:“带你们公主回去吧。” 我从夏福怀里挣扎着爬下来,站在张良面前,仰头看着他:“今天能出来游玩一番,多谢你了,改日……” “我明日就要走了。”张良笑看着我:“明日回韩国复命,等诸事交妥,我便要去稷下学宫继续求学了。” 我一愣,然后笑道:“不便相送,你一路顺风,待我进了稷下学宫,再一起喝酒。” “好。”他点头,然后让夏福带我回去。 被簇拥着进了宫,期间几次回头,他依然伫立在那里,带着淡淡微笑的看着我,直到宫门关上,我再也看不见他。 叹了口气,回到殿中,母亲还没有入睡,正和欢娘为我缝制一件袄子。见我回头,两人喜笑颜开,欢娘替我脱了鞋袜换了裙子把我放在榻上,笑问:“公主今儿玩得可好?” “很好,今日很开心。”我笑嘻嘻的凑到母亲面前:“平日我的衣裳够多了,母亲怎么还在做衣服?” “今日宫中家宴,你父王说三月便送你去齐国求学。”母亲把我搂在怀里,语气里不无伤感:“母亲旁的也做不了,只好为自己的孩儿多做些衣裳,怕你被冻着。” 这是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的关切,我满心酸涩,忙拿好话安慰她:“母亲不必伤心,向来只有公子才能送出去求学,父王愿意让我去,不正是跟咱们宫里人说把我充作儿子教养吗?孩儿学好了本事,日后才能为自己做主,才能让母亲站的更稳。” “可你终究是个女儿家……”母亲欲言又止,眼中含了泪。她原本有千言万语,只因父王已经下了令,她于是再无意见。而我心内的想法,她也未必懂,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再说这些。 劝着母亲和欢娘去睡了,我翻来覆去直到半夜,心头莫名惆怅。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三月初八,一切都已经打点好,因为只是去考试,所以并未带许多东西。父王跟我说只遣了一小队士兵和八个宦官,然后我见到他所说的一小队士兵有些目瞪口呆,原来有两百多人护送我。 八个宦官里面自然也有夏福,母亲又派了一个成年的宫女跟着我,以便照顾我的起居。 三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早上起来时,只见天地间光芒万丈,是个好天气。我穿起男孩的衣服,头上也梳了男孩的发饰,赵嘉看到直笑说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父王说:“寡人已派了书给齐国国君,你此次出门寡人只说你是我赵国的六公子,到了齐国临淄,会有他们的使臣接待你,切记注意言行举止,你代表的是赵国。” 难得见到他如此严肃,我点点头,郑重其事:“儿臣记住了。” 站在旁边的王后也像模像样的叮嘱了我几句,然后就要出发了,母亲不能再送,只是扶着欢娘泪眼婆娑的看着我。 叹了口气,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儿臣此次定不负父王希望。” 马车从赵王宫出发,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门。外面有许多百姓在张望,我有些莫名其妙,放下帘子问正在倒茶的夏福:“外面怎么这么多人?” “外面都说大王五岁的公子要出门读书,百姓们纷纷来看公主您。”夏福抿嘴笑了笑,他跟着我许久,已没有当初的战战兢兢,本来生的就眉清目秀的,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十分喜庆。 我正儿八经敲他脑袋:“以后要叫我公子!说了多少遍了!” “是是,公主……公子!”夏福憨憨一笑,把柜子里我提前找好的书简摆出来。想要被稷下学宫录取,想法得有,文采得有,更重要的是能理解学宫祭酒浮丘伯的想法。 浮丘伯是荀子的弟子,肯定也尊崇儒学,只要找明白重心,再来几句彩虹屁……我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声。 夏福被我这笑容吓住了,一动不敢动。我敲了他一下:“还不快把笔墨拿出来!” 近来认了一些字,可惜这些古代文字被我写出来实在是丑得像虫子爬一样。幸而有夏福在,某一天偶然,我才知道夏福的爹以前是个文人,若不是家中遭难,也许他现在会在某个小村庄当着夫子带一群孩子读书。 第18章 于是,夏福理所当然的成了我面前掌墨小童。 稷下学宫的考试,得先由考生写了文章投进去,倘若文章过了,就可以开始面试了。我心想,这跟在现代找工作的模式简直是一样。 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把儒家要义提炼得简短精要,想到哪里就念出来让夏福记下来。马车不停在颠簸,帘子被人掀起来——是母亲派来的那个宫女,名字叫时茂,今年十八岁。 “怎么?”我思路陡然被打乱,有些不耐烦。时茂面上有些慌乱,忙说:“前面有驿馆,公主……公子是否要在这里吃晚饭?” 我点点头,想着确实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这百来号人也需要休息了。我的身份是不能进这些普通的驿馆的,主要是让这些两百个护送我的士兵吃饭休息。我拥有两辆大马车,一辆拉着平日洗漱用品和一些金银珠宝,一辆让我休息写字,茶水糕点一应都有。 我吃着糕点,喝着时茂煮的茶,一边看着正在写字的夏福,突然觉得:幸好穿越到了一个公主身上,要是穿到平民身上,我哪能过得这么舒坦。 赶路十五天,我们终于进了齐国边境,这一路上,我让夏福执笔记下我说的一番鬼话,不在乎是儒家思想多么经典,当今社会多么动荡,再加一点现代人的思想……可谓一锅大杂饭。 如此云云一些鬼话,我检查好几遍,觉得看上去没有那么傻逼了,然后起了个名叫《与浮公书》,包好后命信使提前送去稷下学宫,我们则慢悠悠的往临淄城去。 齐国临海,天气十分暖和,所以路上遇到的行人皮肤普遍比较偏黑。我心想也许我需要一只防晒霜,可惜这年头没有淘宝。 正想着,车停了。夏福掀开帘子出去了好一会,然后回来说:“齐王派了田假大人前来迎接。” 我愣了一下:“田假是谁?齐王的儿子吗?” “不是,田假是齐王的弟弟,齐国的司空。”夏福说。 那也是皇室成员了,我扶了扶发冠,缓缓下了车。只见那田假站在不远处,笑看着我,他皮肤黢黑,眼睛如绿豆,一笑起来如同一只鼹鼠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9章 拜师学艺 我走过去,行揖手礼,父王曾说赵齐两国近年来的邦交较为平静,于是张口便喊道:“见过大人。” “六公子小小年纪,倒十分有大家风范。”田假咳嗽一声将我扶起来:“王兄已命王后在宫中备下了宴席,为小公子洗尘。” 若是真有诚心为我接风洗尘,哪会叫王后准备啊,只怪我辈分小还不够格让齐王建亲自接见我。 我将父王的国书递过去,道:“连日赶路实在劳累,就不进宫叨扰王后了,这是我父王的国书,还望大人代为转交给大王。” 田假也没再邀请了:“那我叫人带公子去驿馆?” 我扭头看着夏福,事先好像没人说到了齐国该住哪儿啊。夏福看着头微微点点头,走上前躬着腰说:“劳烦大人费心了,不过我们大王已提前命人备好了下榻的府邸。” “原是我们招待不周了,既然已有安排,我就不强求了。”田假说完又补充一句:“毕竟远道而来,想必也不愿再走动了,六公子快回去歇息吧。” 田假拿了国书,也没别的话想和我说了,就扶着他的大肚子悠悠哉哉往回走。 有一个长得这么猥琐的弟弟,想来齐王建也不是什么好人物了,我理所当然的想到。 车马进了城,官道上行人甚少。 我往外瞧了瞧,与邯郸一般无二,从百姓衣着来看,十个人里面有六个人穿丝质衣服,齐人生活应当是相当富足的。 “公子,到了。”车沿太高,夏福将我抱下马车,我见到一座十分古雅大气的府邸,大门上没有写名字,有十来人候在门口,一见到我就纷纷跪下了。 大门中走出一个青年,约摸二十岁左右,面容端穆,穿着一身厚厚的盔甲。时茂凑在耳边解释:“这是咱们赵国李牧将军的儿子,李徐大人,他比我们先出发几日,不过这一路上的停靠点以及这座宅子都是大人打点的。” 我客套道:“辛苦李大人了。” 李徐不苟言笑,点点头:“下官受大王所托,一定要照顾好公子!”他说完便走到我身后去安顿那两百人的小队了。 我兴冲冲的跑进宅子里面,里面的假山阁楼都十分合我心意,尤其是假山旁的一大块草地,放了几盆兰花。 我蓦地想起那个身带淡淡兰香的少年。 得知这座宅子已经被我们买了下来,我心血来潮,吩咐夏福出去做了块匾额挂在门口彰示主权。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我跑在这栋小宅子里,心想如果通过了考试,我可以有好几年的自由日子了,这实在让人兴奋! 在宅子里待了三天,有人送来书信,原来是浮丘伯明日邀请我前往稷下学宫。 我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夏福和时茂对视一眼然后喜气洋洋的跪下来道喜:“恭喜公子!”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笔试已经过了,明天应该是面试。 “夏福,替我写信把这个消息告诉父王!”我跳起来,指挥完夏福然后吩咐时茂:“去给我准备明日的服饰!” 第二日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就带着夏福出门了,李徐亲自护送。到稷下学宫前面的一条巷子时,马车已经挤不进去了,前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学宫门口一片五颜六色,乌压压挤了一地人。 第19章 无奈只能步行过去,刚过去。 就看到有人指着我:“你们看!” 我并不认识那人,十分疑惑时,又听另一人说:“这就是那赵国的六公子啊,五岁孩童的文章竟也被选上了!” 我亦是想不到,原来我已经这么出名了么?看看周围的人,都是十多岁的少年,怪道我这么好认。 只是他们看我的眼神,大多都是带着轻视和嘲笑的。我自嘲的想,我本人还没怎么呢,就有了这么多人给我唱衰! 前来围观我的人越来越多,本来在前面等待的人也纷纷回头,此时不由得庆幸带了李徐。他抱了一把剑走在前面,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为我开出一条小路。 众人或是好奇或者嘲笑都往我这边瞧,我自是岿然不动,当年姐的粉丝可不止这些!看着稷下学宫的大门,长长的阶梯共有118阶,上面三道门,中间的门最大最高,两边次之。 过了一会,右边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人。一出来,原本看着我的那些人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只听见这人朗声道:“下一位,申培——” 人群中有一蓝衣少年走出,他脸上带着忐忑不安,还带着一丝骄傲,在众人的注视中随着门口那个年轻人走进去,然后门又关上了。 过了许久,被叫进去的叫申培的少年人神色轻松的走出来。与他一起出来的仍是之前那个叫号的年轻人,年轻人的眼神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赵公子,请跟我来。” 把手中拿着的一包绿豆糕递给夏福,我踩着这118级台阶上去,这个年轻人带我走进这扇门。 门后天地十分郎阔,一片郁郁葱葱的植被上建着四通八达的回廊,入眼处皆是棕红色的建筑,经过某处房屋时,听到有大片的读书声传出来。 偷偷瞟了一眼,是一群头上扎着辫子的小孩子们。 “这些都是稷下学宫的幼生,”年轻人在身后开口说话:“你的年纪本也应该和他们一起坐在这里的,不过老师看了你的文章,说你非寻常孩童。” 我抬头看着他,看到一双十分平静的眼睛,我问道:“你是谁?” “我是穆生,如果你有幸拜到浮先生门下。应该叫我一声三师兄。”穆生说。 我了然,原来是浮丘伯的弟子。 穆生带着我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院子,这间院子的风格与稷下学宫的风格十分不一样,白色的建筑,院子里有一座坟一块碑,到了这里便只觉十分安静,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进去吧。”穆生对我说。 院子里的这座坟,十分阴森,我盯着看了一会,走进半掩的房门。 日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眼前的老人身上,我见了个礼,然后在他前面的桌子旁跪坐好。 “赵怀瑾?”浮丘伯抬手倒了一杯水,他已年过半百,但精神却十分抖擞,眼睛里仿佛藏着万卷知识,这是智者的眼神。 “正是晚辈。”水里面放了芝麻、陈皮等物,我喝了一口,醇香在口齿里泛滥。 “为什么想来稷下学宫?” “行万里路不如读万里书,书中的世界无边无际,美妙绝伦,非现实之境可能比拟。”我说,这是我背完赵国藏室里大部分书之后的感想。 看到浮丘伯打量的眼神,我又添了一句:“人生一世短暂,我不想永远困在笼子里。” 浮丘伯缓缓喝了口茶:“我见你的文章中提到如今七国局势,只是论点有些模糊,可否说说你的确切看法?” 我模糊概念,还不是因为不想谈政事,你老人家非要刨根问底。忽然想起诸葛亮的出师表,于是说:“现今诸国从周分裂而来,诸国纷争已有百年。只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地变换风云莫测,迟早有一天会出现江山一统的局面。” “你的意思是说,七国中有一国必定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浮丘伯放下茶杯:“那你觉得会是哪个国家呢?” 我当然知道,只是怎会告诉你? 我笑道:“晚辈不是神仙,又哪能知道未来之事呢?” 他一直盯着我,我也直勾勾盯着他,对视许久,他突然把穆生叫进来:“带你师弟去他房间吧。” 穆生似有些摸不着头脑,呆呆站在门口。我明白过来,忙跪下对浮丘伯磕了一个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浮丘伯摸着胡子笑了起来,我又对穆生一拜:“见过三师兄,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穆生失笑,他本不是五官精致的人,然而一笑起来便让人觉得舒心。他说:“跟我来吧。” 出了院子大概走了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又到了另外一个院子,这院子与学宫的风格十分相似。 院子里约摸有十间相连在一起的房屋,每间房上面都挂了一块牌子,有三块牌子上刻了字,其他的则是一片空白。 屋子前面很大一块空地,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一盘棋。 在角落里,有藤蔓蜿蜒在墙上,煞是好看。 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外所挂着的木牌上,我看到两个有点熟悉的字,心念一动,指着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这是张师兄的屋子。”穆生说。 “张师兄是谁?是大师兄吗?”我心中隐隐知道那个名字,只是故作不知。穆生说:“是韩国张相国之孙张良,他并未拜到老师门下,只是在这里学习。” 第20章 穆生推开第七间屋子,我闻到一股墨香。 我问:“他的年纪似乎比你小,为何是你师兄?” 穆生停了一下,说:“我拜入师门时,张师兄就已经在这里学习了。论先来后到,我总是晚的,况且师兄聪颖过人,令人叹服,学术从不以年龄分高低。” 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 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一道如春风般和煦的声音传来:“这可是新来的师弟?” 自从上元节分别,已过了两个月了,我再次见到张良。他与先时在赵国时很不一样,穿着一件月白的衣服,衣服袖子上绣有紫色的祥云,约摸是刚刚在睡觉,头发散落在肩头,慵懒又随意。 穆生突然放松:“你来的正好,这是赵怀瑾,你应当听老师提过。老师已收下了这个弟子,你先带着他吧,我还得出去呢。” “那你先去吧。”张良没说完,穆生已经脚步匆匆离去了。 只剩我们两个,我笑了一声,问他:“如何?” “很好。”张良走过来,将桌上的钥匙放在我手里:“想进稷下学宫的人不计其数,你是第一个被浮先生直接留下的。” “走吧,我送你回去。”张良说。 他带我往另一个方向走,说是走后门。我笑问:“为何不走前门?我的人还在外面等我呢!” “放心,你到浮先生院子里的时候,我已差人去通知他们了。” 你是算命的吗?这么肯定我能留下?张良仿佛看出了我的想法:“你是个聪明孩子,浮先生最喜欢的便是你这样的神童了。” 他顿了一下,问:“你可向浮先生说了你的身份?” “他应当知道我是赵国的公子……”我说完反应到他并不是问我这个,而是问我女扮男装的事,我说:“并没有说明,在这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往后还要劳烦你多多照顾了。” 微风从外面拂进来,带着阳光的气息,还有海水的腥味。我走出门:“似乎闻到海水的味道。” “临郡面海。”张良说:“大概是海风从远方吹来了。” 我点点头,随着他走出去。稷下学宫的绿化做的很好,每走几步路都能见到树木草丛。后门安静无一人,我随张良走出来,听他说:“今日先送你回去,两日后开始上课,这两天可以把平时用的东西和衣服铺盖安顿好。” 我一一答应着,已走出几步,忽然的,一匹马狂奔而来停在门口。我被阵阵马蹄声惊的回头看,看到马背上剑眉星目的一个年轻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宴请 马背上的男子穿着灰色的大袍,袖口出紧紧的绑着,衣服款式有些像赵国的,只是颜色十分暗淡。 纵然如此,却依然不容人忽略他的那张脸。 如果把张良比喻成春风比喻成月亮,那么他就是烈日就是北风。浓黑的眉毛如刀刻,薄唇紧紧抿着,脸上带了些灰土。 他目光直接落在张良身上:“这是去哪儿?” 张良看了我一眼,颇为尊敬的回答:“新收了小师弟,送她回去。” 张良说完低声对我说:“这是庆卿先生,是教我们武功的老师,你平日唤他庆先生便好。” 庆卿的终于看到了我:“这是赵国的六公子?” “庆先生好。”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庆卿点了点头,下马走了,我有些被无视的尴尬,张良拍拍我:“庆先生一向如此,对谁都这样,你不必介意。” “他是哪国的权贵吗?” “无人知道他的具体来历,我只隐约知道他是齐国的贵族之后。”张良告诉我。 和张良走在临淄的街头,我才始觉得自己已经不在赵国的牢笼里了。 临淄比邯郸更加繁华,也许是因为我格外喜欢大海,在现代时,每次拍完戏总要找个海岛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临淄街头清新的海风,让我有一种熟悉感。 “张良,我有些饿了。”不知道哪里飘来鸡肉的香味。正四处张望着,一只荷叶包的鸡腿出现在自己面前,我惊讶的看着他。 张良笑道:“你刚刚走神的时候买的。” 语塞半晌,我接过鸡腿,正准备大口吃肉,瞥见张良眼里的淡淡笑意,不自觉的脸红了,太不矜持! 渐渐走到了我府上,时茂和夏福奇迹般的在大门口侯着,只是李徐却不知去向。 我快步走过去,问道:“李大人呢?” 夏福一脸喜色,说:“公子被浮先生收入门下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公子将会在齐国长住,此刻李大人和咱们赵国的使臣进了齐国王宫。” 我哦了一声,回头欲叫张良进府看看,却见他盯着牌匾看。 “水帘洞天……”张良低声笑起来:“你倒是潇洒。” 我抓抓头,本是昨晚一时兴起叫夏福做了这块牌,我忙说:“府里景色好,不如进去坐坐?我这房子都还没有客人来过呢,张公子赏个脸?” 张良欲言又止,他看了看天,又看看我,最终点头说:“好。” 府上刚打理出来,还算齐整,时茂端了糕点,轻手轻脚放在桌上就退出去了。我很不规矩的坐在垫子上,问:“你是还有别的事要忙?” “是,”张良点点头,半是开玩笑的说道:“不过姮儿相邀,我岂可拒绝?” 第21章 我心说你咋总戏弄我这么个小孩!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推开窗户,正午的阳光洒进来,十分宁谧。 “张良,你渴不渴?”我一时找不到话。 张良含笑点头:“你这会想起待客之道了?我还以为来你这儿做客是不必上茶水的。” 我不好意思的的挠挠头,亲自端来捣鼓好的酸梅汤,有些谄媚的放在他面前。张良看着眼前乌漆墨黑的一碗,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 “尝尝嘛,很好喝的,你们这个年代可是喝不到的!”我笑道。 张良端起小碗,轻轻抿了一口,眼睛随即一亮,一口气喝完了一整碗。酱紫的汤汁从他嘴角流下,映衬着他如雪的肌肤煞是好看,像极了漫画里的少年,我一时竟然看的有些痴了。 “嗯?”张良犹未发觉,只是疑惑的看着我。 我过去抬起袖子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汁液,袖子上面顿时也脏了。 “公……”时茂呆在门口,然后有些讪讪的把门关上了。我这才发觉和张良这姿势有些不对劲。我本就身量如孩童不足三尺,为了够到他的嘴角,我整个人几乎趴到他身上了。 脸上忍不住烧起来,默默的退回来,鼻尖隐隐嗅到他身上的兰香。 张良却一把拉住我,轻而易举的把我抱起来放在他面前的矮桌上:“姮儿……” “登徒子!”我听见我的声音变得尖尖细细的。 “我何时成了登徒子了?” 我捂着脸从指缝里看着他,说:“人家是姑娘,谁让你抱我了?” 张良忍不住大笑起来,我知道我这幅身体的年纪实在太小了,说这话让他觉得有点好笑。 我有些无语问苍天,这么浪漫暧昧的场景,被年纪搞变了味。 只听张良笑够了,然后说:“你明明是我的小师弟,何时成了姑娘?就算是个姑娘,那也是个才五岁的小姑娘。” 我坐在他膝盖上,抬头望着他,心里想,我一定要多吃点饭快点长高,身体发育好了,看还有谁会再觉得我是小孩儿! “你还没告诉我,刚刚给我喝的是什么呢?”张良说。 我说:“这是酸梅汤,我做的,你喜欢吗?” 张良点点头:“很喜欢,姮儿很厉害。” 心里满满都是得意,苏出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是一个穿越女必备的技能。 张良把碗放下:“姮儿,我得回去了今日学宫事多,这会恐怕穆生已经忙的满头大汗了。” “好,”我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我说:“我初来乍到,晚上我做东道主,宴请你如何?” 张良低头想了一瞬,点头说:“却之不恭了。” “那咱们晚上不见不散啦!”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不太文雅的露出牙花。 “不见不散……”张良听到这个词汇,又重复了一遍,随后笑道:“那就不见不散了。” 看着时茂送了张良出门,我开心的蹦起来。在外面没敢露出什么,在家里我是再也绷不住了!留下来了!终于留下来了! 我抵着门笑得直不起腰,为我争取来的自由而感到热血沸腾!我大跳、大笑、在地席上滚来滚去。 如果可以,我真想找人分享我的快乐。在奴隶制社会得到这短暂的自由,有什么比这更有成就感? 发散完我的快乐,我开始准备即将到来的晚宴。列了一连串的食材让夏福去厨房交代,然后我就开始布置会场了。 哼着曲子,我将屋子里的矮桌并成一张大方桌,然后弄了一张带刺绣的蓝布铺上去,地上铺的是圆形蒲团,看上去颇有几分现代榻榻米的感觉。 布置完餐厅后,夏福领着我去厨房,厨房里的是之前赵王宫的汤厨子,他也跟我来了齐国。 我坐在一旁光动嘴不动手的先指导汤厨子做了一盘红烧肉,最后收汁的时候汤厨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激动得搓手看着我:“公子公子,您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个……这些个法子的,小人做了一辈子菜都……” 他没往下说,有些激动了。 你们这儿做菜不是炖就煮要么就是烤肉,当然不知道菜要炒来吃更好了,我嘴里含了口蜂蜜水,含糊不清的交代:“赶紧把菜盛起来,不然火候过了!” 汤厨子忙颤颤巍巍的去拿盘,然后我再指导做了一锅啤酒鸭,这儿没有啤酒,只好用了白酒来代替,闻着比啤酒的味浓一些。 齐国临海,厨房里备了很多鱼虾,我抱着蜂蜜罐,还指导出了面条虾,本来应该是粉丝皮皮虾的,可惜条件有限我也不知道粉丝是怎么做出来的。除了盛菜的盘子不好看之外,卖相味道全都跟我在现代吃的菜都不差了,要不改天有时间再烧几个瓷碗出来? 想到此,只觉得自己头上闪耀着玛丽苏之光。 汤厨子和他的徒弟见我笑的莫名其妙,互看了几眼全都低下头当瞎子,只顾做自己手上的事。 在厨房待了一下午,眼见着离天黑还有一会,我叫来时茂陪我出去散散。 李徐准备的这个院子呈一个“曰”形,一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和假山,两边是回廊,第一进是会客厅,会客厅也分了三间,下午便是在前厅招待的张良。 而后面则是我的卧室,卧室两边是耳房,左边住宦官右边住宫女;我的卧室前面很大一块空地,正对着会客室的,没事的时候可以在这块空地跳跳绳,我心想。 第22章 而护送我来齐国的那两百士兵,全由李徐带着住在这座宅子的后面一栋住宅里面,他们会轮流看守这我座府邸。 走至前院的假山旁,见蔷薇开的正好,便摘了好大一捧。插瓶、修剪花枝,这一番功夫下来,天已经擦黑了。 张良,约摸也已经要来了。 “公子,不如先去换件衣裳?”时茂小声说。 我低头一看,因为在厨房待了一下午,确实挺脏的,想了想吩咐夏福道:“若是张先生来了,你只先带他到偏厅用茶。” 旁边是我布置的餐厅,那可是惊喜。 古代换衣服十分麻烦,尤其天气也热,换衣服的时候又出了一身汗。时茂把我的头发挽成髻堆在头顶,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身量太小,一个小童子。 “公子,张先生已经到前厅了。”夏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微微有些激动,忙道:“赶紧把那些蜡烛点上,叫汤厨子把菜也上了。” 连忙跑到前头偏厅,却见张良身旁还坐了两人,其中一个正是白天领我进学宫的穆生,他以后算是我的三师兄,另外一个是个生面孔。 “子房,三师兄。”我过去按着辈分见礼。 穆生率先笑道:“八师弟,不怪我们不请自来吧。” “八……师弟?”我略有些惊讶。张良道:“今日浮先生择了五位入室弟子,你排行最末。” 有些不服气了,我说:“我是最先进去的,凭什么我排最末。”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忍住笑起来,穆生说:“谁叫你年纪最小呢,还是个小娃娃呢。还有,你才多大,不许直呼张师兄的字。” 虽然还没进学宫,穆生师兄的架子已经端起来,我道:“子房又不是浮先……老师的徒弟,为什么是师兄?老师的大弟子是谁呢?” 张良道:“浮先生的大弟子早已不在人世。” 穆生道:“我拜入老师门下时,这位大师兄早已出师,学宫里除了老师和二师兄,便是张师兄了。张师兄有时候也管管学宫里的琐事,我们称呼一声师兄,那是表示尊敬。” 我看向旁边安静坐着的男子,穆生便介绍:“这是你的二师兄,白生。” 白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十分显年纪小,我也不客气抱拳道:“二师兄有礼了。” 正想问问其他的三个弟子,饭菜的香味传来,我肚子不争气叫了起来。笑了一声,我道:“先入席吧,我饿了。” 推开偏厅的门,我微微有些小得意,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点上了蜡烛,蓝色桌布上的菜肴在烛火下格外好看。 “从未在吃饭时点这么多烛火,倒是……”白生挠挠头,憨厚一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他们坐好后,我说:“这叫烛光晚餐嘛,情调!” 穆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烛光晚餐……情调……”他似乎也听不太明白,于是只说:“不过点这么多烛火,实在太铺张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开学了 张良笑着解释道:“我想姮儿的意思说,在灯火通明之中用饭,觉得十分雅致。” “子房高见啊,”果然还是谋圣有腔调,我笑道:“正是此意。” 叫时茂把我早先预备好的红酒端上来,用了白色茶碗盛上,虽然没有高脚杯,不过红色配白色也不难看。 “这是什么酒?”白生好奇的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我颇有得瑟:“这酒的名字叫红酒,是用塞外一种名叫葡萄的水果所酿,你们也可以称之为葡萄酒。不过……” 嘿嘿笑了两声,我说:“不过我买不到塞外的葡萄,只好把李子汁捣碎了,淘净之后挤在米酒中,方成此色,算是盗版葡萄酒。” 张良一口一口小酌,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叹息一声:“葡萄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我这人有个毛病,爱接话,还爱小小炫耀一把。 意识到自己又苏了一把,我满足又心虚的闭了嘴。 他们三人一齐看过来,白生和穆生眼睛睁的大大的,张良则是略带探究的看着我,我嘿嘿笑了一声:“吃饭吧。” 几人齐齐动筷子,白生问道:“这是你们赵国的菜式吗?看着很是别致。” 我点头:“是我从赵国带来的厨子所做。还没问白二师兄是哪国人呢?” 白生咽下一口饭菜,说:“我是孤儿,被师父捡回来的,不过师父是在齐国边境一座小城捡到的我,所以我应该是齐国人。” 我又问穆生:“那三师兄呢?” 穆生笑道:“我是鲁人。” 喝了一口酒,我问道:“今日有四名弟子入选,不知除了我还有谁人呢?” 白生正欲回答,张良笑道:“过些日子开始授课时,你便知道了。” 这个张良! 我笑了一下:“子房你非要卖关子。” “并非我卖关子,现在跟你说了,到时候就没意思了。”张良如是说。 我只好作罢,忽又听张良对白生穆生说:“今日庆卿先生回来了,你们可见着了?” 穆生哀叹一声:“啊?回来了?” 见他一脸忧伤样,我问道:“三师兄怎么了,为何这样神情?” 张良放下杯子,笑道:“穆生不擅武艺,每次庆先生授课,他……。” 第23章 穆生连忙打断,苦笑:“唉,不提了不提了,约莫是天生少了那根筋。” 大概是运动细胞不发达,我了然,继续问道:“那平时我们跟着先生上课,都学什么呢?” 张良答道:“儒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浮先生教文,庆先生教武。” 比现代学校的科目还少,我心里暗想。重新接受教育,只有六门学科,还有丫鬟书童伺候着,简直不要太爽。 酒过三巡,夜色更浓,张良三人也要回去了。我送至门口,穆生已经有些喝醉了,被白生扶上马车,张良在马车旁停了一下,道:“留步吧,夜深,你也该早点休息。” 我拱手道:“我屋后可是住了一队士兵的,你还担心不安全吗?” 张良浅浅笑起来,如墨一般漆黑的夜色里,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越发透亮,这一笑更像漫画里的某个人物了。他说:“关心则乱。” 我呆了一下,看他上了马车,马车逐渐行驶出视野,我还站在门口发呆。他刚刚说,关心则乱,他……关心我? “公子,进去吧。”时茂在身后唤我。 我点点头,转身往回走,我晚上也喝了两杯酒,夜风一吹也有些上头,脚下不留神一脚绊在门槛上。 李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我的脸即将贴地时,他将我捞起抱在怀里。站稳之后,他似是觉得有些逾矩,连忙把我放在地上:“公……子恕罪,下臣一时忧心公子安危。” 我摆摆手:“无事。” 想起他白日都不见踪影,必是去安顿从赵国跟随我来的那顿士兵,我问:“士兵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李徐道:“两百人都已登记在册,下臣将他们分了好几队,白天黑夜都会有人看护好这座宅子,确保无人惊扰。” 这座宅子倒是安全了,那我呢?我道:“可否从中挑出两名身手行动俱佳的士兵,贴身保护我。” 李徐低着头,他从刚刚把我放下就没有抬头看我,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他仍是看着地面:“公子不必忧心,日后公子在外的安全,由下臣来负责。” “你?” “下臣来齐国前接到的旨意的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公子的安全。”李徐低着头。 我打了个哈欠,道:“那就辛苦李大人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脚下打着颤,时茂把我扶回房,没有洗脸脱衣服,我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 三日后的清晨,我早早就被时茂叫醒了,闭着眼睛任由她帮我折腾,头上编了个工工整整的发髻,外面套着价值不菲的玉冠,身上穿的则是稷下学宫派人送来的一套月白色长衫。 府外停了一辆马车,夏福和李徐在马车旁等我,时茂是女子不便跟着,送我上了马车便回府了,她需要帮我打理府里各种琐事。 我尚有困意,上了马车便开始打盹,马车缓缓行驶,抖动有些厉害。等到达稷下学宫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 “可是怀瑾?”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我愣了一下,这个声音没有听过,谁呀? 我掀开帘子,只见一个如阳光一样耀眼的少年坐在一匹马上,他身上的衣服跟我穿的一样,只不过我是迷你版。 我问道:“你是谁?” 少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仿佛某个牙膏广告的代养人。我听到他说:“我是你小舅舅呀。” 我更加是一头雾水,什么小舅舅?从未见过。 少年跳下马走到我面前,说:“你母亲是我姐姐,我是项伯,是你舅舅。” “啊,原来是你!“我瞬间想起来了,原来是当年那个小鬼,我还在襁褓中时他在赵国待了一段时间,我一直记得他。但是他此刻站在我面前,我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项伯点头:“对,去年姐姐寄来的生辰贺礼里,你还放了草编的小马。还有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赵国王宫看你,你还咬了我一口 。”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藤编小马,我看着他,他比起那年来赵国长开了些,已经是个十分英俊的小少年了。 我下了马车,个头只到他腰间。 血脉相连的神奇,他和母亲有五分相似,都是浓眉大眼。我抬头看着他,便觉亲切,于是笑道:“怀瑾有礼了,不过舅舅怎会来齐国,没听到任何消息啊,不然我早就去找你了!。” “哎呀,别提了,应试那日我差点迟到,见完浮先生之后我出城办了点事,昨天晚上才回来。”项伯拽起我的手往稷下学宫走去。 我们学习的地方是稷下学宫最里面的一座院子,我上次考试时是来过的。见我已经进了院子夏福将马车掉头往回赶,而李徐则是在我身后跟着,始终保持着十米的距离。 走到院门口,我看见院子唯一的入口处多了一块悬挂的布帘,布帘上写的三个字:六艺堂。 我又看见了那座坟,然后看见之前浮邱伯房间对面的的草堂,这草堂三面都是墙,正对着浮邱伯房间的那面是没有墙的,顶上有被拉起的草席,里面有九张桌子。 而院子里也已经站了五个少年,见我们过去,齐刷刷的看过来,他们先看了看项伯,然后视线统一落在我身上。 我尴尬的笑了笑,摆着手打招呼:“你们好啊。” 那五个少年我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我这才了然,原来是校服啊,我就说为什么还给送衣服呢。 第24章 我正想着,他们五个突然给我作揖,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问项伯啥情况,然而他也是一脸懵逼。 “学生见过老师。”齐齐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浮邱伯抱着一卷书立在身后,不苟言笑。他身后跟着张良,他也穿着月白袍子,看见我满眼皆是笑意,我挑衅的挑了挑眉。 浮邱伯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桌上都贴了你们的名字,以后不必在院子里等我,到了坐在自己桌边就行。” 我和众弟子都低头,齐声回答:“是。” 大家都到位子上坐好,然后看着前面。前面是有两张桌子,一大一小。浮邱伯在正中间那张大桌旁跪坐好,而张良则在他身旁的一张小桌旁坐下,看着桌子摆放位置,张良应该是类似助教的角色。 而下面的桌子则是两人一排,共有四排,最后一排只有一个座位,我特意跑过去看了一下,那是我的桌子。 项伯和一位面生的少年在第三排;第一排的两位是白生和穆生;第二排的两个少年有一个看着有点眼熟,另一个则是生面孔。 浮邱伯用一块板子敲了敲桌面,我们立刻坐好安静,只听他说:“今次是第一次见面,上午我们便各自报上身份,你们师兄弟之间都认识一下。” 白生首先站起来,对我们拱手行了个礼,说:“我是白生,是你们的二师兄,自小在稷下学宫长大,大到学宫里的每个阁楼小到藏书阁的每一本书,我都十分熟悉,所以你们万一哪天想逃学不知道翻哪座墙出去,可以来问我。”他眼带笑意,看了看上首的浮邱伯,道:“当然了,倘若你们真的要逃学,不管是从哪里跑,我都能把你们捉回来。” 我们纷纷偷笑起来,气氛活跃了不少,白生是幽默属性。 接着是穆生,他带着一个十分标准的笑容,像极了现代飞机上的空少,行的礼也特别标准:“我是穆生,字留,儒家创始人孔丘先生,正是我的祖先,我是鲁人,我是三师兄。” 他说完给浮邱伯行了一个礼,便回到了自己座位上。穆生是名流之后,规矩人。 第二排左边的少年站起来,他十分拘谨,看了我们一眼又看了浮邱伯一眼,然后低下头:“我姓刘名交,字游,来自楚国丰邑,我父亲是楚国的商人刘执嘉,在老师门下行四。” 他说完就坐下了,我看了他一眼,思索着,这四师兄大概是个婉约派。 然后他旁边的少年站起来,落落大方的样子和刘交形成强烈对比,这少年我看着十分眼熟。思索了一会儿,想起面试那天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好被点到名,是那天的蓝衣少年,似乎是叫申培。 “我姓申名培,我没有字,家中舅舅唤我阿培,各位师兄弟也这样唤我便好,或者叫我小五。我平时最喜欢喝酒,立志喝遍天下美酒,不过我舅舅常常因为这个志向而取笑我。” 嗯,邻家少年郎,落落大方。 然后是项伯,他大咧咧的上前,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他说:“我姓项名缠,字伯,楚国项燕将军是我父亲,我不爱读书只爱功夫,但是我父亲说好男儿得文武双全。” 我支着下巴,心道,这绝对是豪放派。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章 同门 项伯看了浮邱伯一眼:“阿缠顽劣,还望先生日后能多多包容了。” 浮先生一直闭着眼没说话,闻言也没有任何表示,张良清清凉凉的声音响起:“好了,下一位。” 项伯旁边的那位少年压根就没有起身,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浮邱伯睁开眼,拿着那块长板下来了,走至那位少年面前。静默半晌,一板子落在了少年背上,少年仿佛杀猪一样叫起来,下一秒他暴跳如雷的拍桌子跳起来: “谁敢打本公子!” 我简直惊呆了,少年你是好样的!可少年看清浮先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马上蔫了。 浮先生本来一直没什么表情,此刻对着这个少年已经是一脸怒容,他说:“大王交代了,你来了稷下学宫,不听话,打;敢逃学,打;敢仗着身份为非作歹,打……” 少年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瓮声瓮气的说:“先生打得好,弟子不敢了。” 浮先生冷哼了一声,回到桌边坐好,少年灰溜溜的上前,耷拉着脑袋,他约莫八九岁,脸上有点肉。他垂头丧气的说:“我是大王嫡子,我叫田升。” 原来是齐王的儿子,难怪这么嚣张,看他这样,八成是被逼来读书的。 他说完回来又趴在桌子上了,浮先生板子一敲,他又赶紧坐直了身子,我看的想笑,大家也是想笑又不敢笑。 我正憋着,听见张良说:“八师弟,该你了。” 忙整理了一下衣襟走上前,大家全都看过来,田升更是直接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就是那个赵国神童啊,也太小了吧!都没断奶吧!” 浮先生又是一敲桌子,田升头又缩回去了。 清了清嗓,我说:“我叫赵怀瑾,来自赵国,是赵国的六公子,很开心和各位师兄认识,希望以后多多关照。” 抬头一看,大家都是一脸迷茫,难道我这个自我介绍有问题? 还是白生忍着笑意说:“头一回听见这样的介绍,倒是十分新颖有趣。” 田升不屑哼了一声:“这算什么,也太过随意了。” 第25章 我尴尬的笑了笑,挠挠头真准备回话,就听申培笑道:“小八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晰,听上去随便,仔细回想起来,却是十分真诚。” 小八,这么快就给我起了个外号了,不过十分感激申培的解围,我装作憨厚的样子低下头。 浮先生又用板子敲了敲桌子,大家再次安静下来,然后听浮先生道:“你们来自各国,身份高贵各有不同,其中有人更是贵为王族。既然拜师在我门下,在学宫里就没有高低贵贱一说,大家都是我的弟子,应当和睦友爱,不可有隙。今后一起读书,要同心同德,修身养性。” 我深以为然,马上鼓掌。 前三排的那几人全都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我,满头黑线,我难道又做了迷惑行为了? 项伯学着我的样子,举起手拍了两下,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他问:“这是什么意思?” 田升马上接话:“故意喧哗!老师,打他板子!” 这死小子,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我也没有得罪他,怎么老针对我。我解释道:“老师,弟子这是对老师的话表示认同的意思,你们想啊,老师说话我们不能随意插嘴,但是老师说的话我又十分敬佩,我只好以手代言,表示我对老师的认同和支持了。” 静默三秒,浮先生哈哈大笑,他胡子全都跟着一起颤动起来,他说:“就跟大家有时过节会敲锣打鼓庆祝一般,你就用手代替锣鼓了?” 大家都哄堂大笑,纷纷学我拍起手来,一时间教室里热闹非常。 浮先生只好又敲了敲桌子,大家才安静下来。浮先生回头看了看张良,说:“这位是你们张良张师兄,若有时我不在就由他监督你们读书,你们看见他,要如看见我一般尊重。” 众弟子纷纷答是。 张良微微一笑:“以后……” 他看向我,嘴角笑意更深:“以后多多关照了。” 学我!我忍不住偷偷乐了。 第一天的上午,听完浮先生的训诫之后,大家开始默书。默的是论语第一篇,我倒是真的记得内容,可就是写字…… 我看了看前面,除了项伯和田升在椅子上坐立难安,大家都在垂头写字,端端正正坐着的。浮先生此时端坐在上面喝茶看书,根本没有看我们。 而张良,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窗外,神色宁静,他出神的时候才会有一些懵懂少年该有的样子。 现在应该快到上午十一点了,太阳从外面照进来,晒在我们身上,我有些燥热。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张良眼神扫过来,我做了个鬼脸,低头继续默写。 听见前面田升正在小声问项伯:“你字写大一点,我看不清楚了” “你连《论语》都没有背过吗?” 田升嘟哝:“我就记得十个字。” 我顿时有些无语,田升这公子哥真是不学无术。看样子他必然不是考进来的,因为有齐王的支持稷下学宫才能运营,大约是齐王直接把他塞过来了。咬着笔杆子,我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同时越发看田升不顺眼。 太阳越发燥热起来,而且刚好只能照到我这儿最后一排,我把衣摆撩起来,没形象的擦了一下汗。正想着怎么着躲太阳呢,突然凉快了,日头没有了。我抬头,只见张良背对着我站在旁边,他扯着柱子后面的一根绳子,屋顶收起的竹帘放下了一半。 “谢谢。”我小声说,张良摇摇头,手指扣了扣我的桌案,意思要我继续。 大概又过了一刻钟,浮先生让张良将我们面前的东西收了上去,然后对张良吩咐:“上午的课业就到这里,接下来子房你安排吧,申时我再过来。” 说完浮先生带着教具以及我们的作业走了,我们下面立即窃窃私语起来。张良也跟着浮先生出去了,这两人一出去,项伯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一上午可坐死我了。” 田升立马附和:“就是就是,我早跟我父王说不要过来,他非得把我赶到这里来。”他嘴撅得老高,十分委屈的样子。 我见他委委屈屈的模样,有点像个骄慢的小公主,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田升立马注意到了,马上横着我:“你笑什么?” 我说:“我笑你的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田升不悦:“你个乳臭未干的奶娃,不许这么说我。” 项伯立刻说:“这是我兄弟,你不可对他无礼。” 这两人不过一上午,似乎感情变得十分要好了,田升听他这么说,一愣:“兄弟?” 白生也转过头来,八卦的问:“你们一个楚国人一个赵国人,什么时候成兄弟了。” 大家都望过来,我解释说:“各位师兄有所不知,我母亲项夫人也来自楚国项氏一族,我与项伯乃是……亲戚。” 大家恍然大悟,白生笑道:“怪道我觉得你们俩相貌上有些相似,原来是这样。” 项伯甚不规矩的坐下,问大家:“刚刚你们都默出来了吗?” 白生穆生俱点头,穆生说:“我跟白师兄比你们早入门两年,各派经典早已背完,默写不算难事。” 项伯又问第二排的申培和刘交,申培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不知何意,刘交则腼腆的笑了笑,说:“我三岁时便能背诵论语前十篇,今日还算简单。” “你们都会背。”田升哼了一声。 第26章 毕竟都是只少年,短短几句话交流下来,大家都熟悉起来。田升又转过头问我:“你也全写出来了?” 我点点头,田升越发垂头丧气,项伯得意的笑道:“我兄弟厉害吧!” 正说着,张良来了。 张良身后还跟着四个童子,他们一人手上拎了个食盒,我们书桌上很快摆好了一样的饭菜,两荤一素还和一道点心。 这四个童子把饭菜摆好就出去了,张良坐在讲台旁边那张桌上,他兀自坐好默默吃饭。我观察到他吃饭的样子,十分文雅,细嚼慢咽;拿筷子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五根手指又白又细长,光看着这只手便觉得赏心悦目了。 项伯正大快朵颐,见田升不动,问道:“你怎么不吃?” 田升到:“我母亲安排了宫里的厨子给我做饭,等会就到了。” 张良突然放下筷子,道:“食不言,寝不语。” 两人噤声,果然一会儿有个人给田升又送了食盒过来,我瞟了一眼,好家伙,足足六个菜。 我馋得紧,稷下学宫的厨子手艺真不咋的,早知道能自己带饭我让汤厨子做了送过来。我连忙端着饭碗挪到田升桌上,项伯也挪了过来,我俩果然是亲戚。 田升愣了一下,小声问道:“干什么?” 项伯也小声回:“好兄弟,大家要有福同享。这么多菜你也吃不完。” 我说:“好师兄,我家也有个厨子,明儿让他做好吃的咱一块儿吃。” 田升想了想,毕竟也不是小气人,他小声道:“那好吧,一起吃。” 王宫里的菜供应及时,十分新鲜,其中一道鹿脯肉吃的我满嘴留香,我们三人一边吃一边小声商量下次我做什么菜过来。 吃的正欢,却突然发现只有我们这桌有声音,我偷摸回头望了一眼,大家都停下来看着我们这边。我停下咀嚼,静默半晌,终于明白大家为什么突然饭也不吃停下来看我们了 田升和项伯这两个杀千刀的,吧唧嘴太严重了。我吞了吞口水,正准备说话,一张嘴一个嗝冒了出来,我立马捂住嘴,就听见田升也打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饱嗝。 申培放下筷子冲出院子,然后听见外面传来爆炸性的笑声,笑声至少持续了十秒,我们三人尴尬的看了对方一样,我偷偷去看张良,他拿着筷子的手放在嘴边,眼里全是隐忍的笑意。 倒是白生笑道:“无事,都还是小孩子。” 我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倒是项伯大大咧咧一抹嘴:“饱了。” 吃完饭,先前那四个童子来收拾这里的残羹剩饭 。 而张良带着我们去了旁边一个院子——我们睡午觉的院子。这回十个房间只剩两间空着了,房间外面挂着的牌子写着我们各自的名字。张良的房子在最里面,我的则在他旁边。 除了我和田升,其他人晚上都是住在这里的。我现在这个房间,也只是用来午休。田升是因为齐国就是他家,所以不必住这里;而我是因为置了宅子。说起来,我和田升算是走读生。 我们吃完午饭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我在自己屋子里躺好。里面的铺盖陈设一应都是最简单的,大门和窗是对着的,窗外望出去是一片竹林。一个屏风将空间隔为两片,一边是床一边是书桌。 躺在屋里,我想到这稷下学宫的读书与休息时间倒是跟现代学校有些相像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章 留堂 我的床榻是靠墙的,不知道墙那头的张良在干嘛。阳光从门口进来照在屏风上,房间里都是柔和的黄色的光线,外面有知了在叫,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谁在打呼噜的声音,我猜测应该是项伯。 天气还是热,我翻了个身贴着墙,想了想,在墙上扣了三下。 墙那头,马上传过来三声响,张良在回应我,心情莫名的好。靠着墙,我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我是被钟声敲醒的——到下午上课时候了。 睡觉时没脱衣服,因此直接起来就出去了。出去时正好看见项伯走出了院子,其他的房间都是关好的,想必都已经过去了。 我睡眼惺忪的准备跟过去,张良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他拉住我替我把衣领整理好,又帮我扯了扯衣服上的皱褶。 “该醒醒神了。”张良拍拍我脑袋,拉着我往六艺堂走过去。 大家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浮先生已经在桌上坐好了。前两排的四人身子笔挺坐的端端正正,第三排的项伯和田升则是继续趴在桌子上,我坐到自己座位上,狠狠戳了一把项伯,他马上坐好。 谁知浮先生突然开口:“田升,项伯,你们俩去外面站着。” 外面地面经过一中午的暴晒,已经是热浪滚滚,田升和项伯耷拉着脸出去。 只听浮先生问:“知道为什么罚你们站?” 项伯忙低头认错:“弟子没醒困,不该在课堂上趴着。” 浮先生拿起茶杯灌了一口茶:“《论语》第一篇《学而》才四百九十三字,田升写了一半,你倒是一字不落的写完了。” 项伯一愣:“那……为何要罚弟子?” 浮先生道:“你虽全写下来,可惜错字太多,田升错的地方跟你一模一样。作弊的得罚,纵容作弊的也要罚。今天下午就站着吧。” 两人怏怏的站在外面,满头大汗。 第27章 浮先生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赵怀瑾,今天每天下学你多留半个时辰,把今天默写的东西抄一百遍。” 我呆了,忙问:“老师,我全写出来了!” “你倒是一字不落全写出来,就是字太丑了,为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字。”浮先生说着把我写字的那张帛书展示出来:“连字都写不好,读什么书!” 我老老实实接茬:“弟子知道了。” 浮先生接着夸了刘交和申培两人,然后将《论语》第一篇实实在在讲解了一下,就这一下功夫就已经到黄昏了。 黄昏的阳光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金黄色,天上是绚丽的晚霞。浮先生交代了一下明天要学的东西,然后就放学了,我还没来得及乐,张良就把我叫住:“姮儿,你还要练字呢。” 我回家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影,大家都已经走了,这时只有我们两人,我回去坐好,张良拿了一张帛书给我,道:“你对着这个字帖来临摹。” “要不我拿回去写吧,不然等会天黑了。”我讨价还价。 张良把毛笔塞到我手里:“放心吧,酉时末才会天黑,还早着呢。” 张良在前面项伯的桌边坐下,看样子是要全程盯着我,我只好认认真真的写字,一边感慨:“子房没当师兄前是十分温柔良善,当了师兄了就开始铁面无私了。” 他低声笑起来,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脸:“姮儿也愈来愈伶牙俐齿了。” 黄昏的光照在我们的身上,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炊烟的味道,我忍不住出神去细想是不是学宫里的厨房开始做饭了。不留神,又写错了一个字。 张良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写错了。” 他指尖的温度和他的声音一样凉,我还没看到是哪个字错了,他突然起身坐到我旁边环住我,握住了我的手。 张良的字很有风骨,对比了一下浮先生让我临摹的贴,我了然,原来这是他写的。 张良说:“握笔不要太用力了,不然写出来全晕了。” 他离我这么近时,那股隐隐的兰花香味都蹿到鼻子里了,就算是香水,都没有这么好闻。见我盯着他衣袖看,张良问:“怎么了?” “又闻到你的兰花香了。”我说。 张良松开我的手,又戳了我额头一下,似乎是戳上瘾了又连戳了好几下,他说:“不认真写字还老是走神,再不认真等会回去真的天黑了。” 我只好奋笔疾书,真的抄到一百遍的时候,我的字渐渐也有模样了。张良把笔墨收好,一边交代:“明天也要好好写,不然先生还要罚你的。” “知道啦。” “走吧,我送你出去。”张良牵起我,他那么高,一站起来我就只能仰头看他了。我一边走一边开玩笑:“你说你这么牵着我,不认识我们的人会不会以为你是我老子?” “你……”张良难得被噎了一下,他好笑的摇摇头:“姮儿太调皮了。” 我哈哈大笑,难得见到张良吃瘪,我小小的乐了一下。 走到门口,我看见我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的,李徐和夏福坐在马车的轱辘上,一起望着天边发呆。 张良说:“快回去吧。” 我回头对他说:“明天见了。” “明天见。” 走到马车边上,李徐和夏福回过神,李徐马上就对我行了个礼。夏福见到我很开心:“公子,汤厨子做了烧猪肉,回去就能吃了。” “好!”我拒绝了李徐的搀扶自己爬上马车,一上车就看见项伯躺在里面打呼,脚下还放着一个包袱。 我吓了一跳,把他摇醒:“你怎么在我车上!” 马车已经往回赶了,项伯揉揉眼,嬉皮笑脸:“打今儿起我搬去你府上住,这样我在齐国也有落脚地儿了。” 我翻了个白眼:“你都不知道和我商量啊?连行李都收拾好了!” “难道你还能拒绝我啊?”项伯搂着我脖子,笑道:“你可是我亲外甥女,你府上不就是我府上吗?你要不让我住,我明天就给阿姐写信。” 他笑的特别灿烂,我只好骂了一句:“泼皮无赖。” 想了想,又问:“你没有带随从吗?先说好,我那儿最多挤下一个你。” 项伯摆摆手:“那些人我全打发回楚国了,全是我父亲……也就是你外祖父派来监督我的,先前就是为了打发这帮人我才迟迟不到齐地。” “你一个人?”我不可置信:“一个人多危险啊?你知道我父王给我指了多少人吗?” “你是赵国的小公主嘛。”项伯笑嘻嘻的过来拧了拧我的脸,他说:“可我是男儿,一个人就能行走七国,谁要伤害我那得看能不能打得过我。我一人可抵百人,外甥女你就莫担心我舅舅了。” 看着他的大个头,我确实相信这家伙能一个打百个,想起一事,我道:“既然是在齐国,以后在外人面前你不许叫我外甥女,我们现在是同窗!” 话说我和我这个舅舅,就差了个八九岁而已,辈分压死人啊。 “好好好!知道啦,八师弟!阿姐早写信嘱咐我了,我知道的。” 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下,到家了。 晚上汤厨子炖了鸡肉,是用我教他的那套方法做出来的鸡,项伯还没上桌就已经被那味道馋出哈喇子了。 他搓搓手:“太香了,我的祖宗,怎么这么香!” 第28章 我瞪他一眼,指着时茂手里端着的铜盆,道:“吃饭先洗手。” 项伯象征性的用水洗了一下,猴儿似的冲到桌边,没等碗筷摆上来,先把鸡翅扯了一只吃起来。我急了:“鸡翅鸡脖儿是我的你不许吃!” 他已经吐出了骨头,我没好气:“你在楚国时也这样吃饭嘛?你母亲不骂你?” “你外祖母早就去了,是你阿母把我带到能走路能说话的。”项伯嘴里含着食说话有点含糊不清:“不过阿姐也管不住我,家里没人能管住我。” 我摇摇头,这泼皮无赖,哪有贵族公子的模样。对夏福和时茂挥挥手,示意他们也下去吃饭,李徐也准备出去,我叫住:“李大人,一起吃吧。” 李徐低头:“后宅的厨子为下臣准备了饭菜,怎可与公子同桌。” “没事,”我也不勉强,不过还是说了一句:“往后别老下臣下臣的,这是在齐国。这几年都仗着你保护我,你跟我随意些,这样你我都自在。” “是,公子,李徐知道了。”他说完从旁边的小门去了后面那栋宅子。 项伯把米饭递给我,说:“下午我上马车时和他过了几招,他功夫不错。” “怎么还动手呢!”我吃了口米饭,项伯把另一只鸡翅撕下来放在我碗里,他说:“我看他的佩剑不错想摸摸,他不给摸。再说,男人间么,能动手就不磨叽。” 我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少年心性热血啊! “小姑奶奶,明儿让你厨子做饭送过去吧,馋死田升那小子。”项伯坏笑,我纳闷:“才认识第一天,你们两怎么这么熟?” “嗨,到齐国的时候和他在赌坊里就认识了,没曾想是师兄弟,挺巧。”项伯一边吃东西,语速又很快,我听的有点费力,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你这惹事招人的功夫是天生的吗?” 项伯一筷子打在我头上:“跟舅舅说话不许无礼。” “赌坊好玩吗?这里有吗?”我有了别的重点,姑且不追究他爆头之罪。 项伯说:“可好玩了,我还赢钱呢,田升跟我玩投壶,输了我好大一袋钱。” “舅舅,下次带我去成不成?” 项伯有些犹豫:“倒是能去,但是你别跟大人写信告状。” 我两眼冒精光:“只要你带我去,我保证不说。” 项伯一口答应下来,说过两天休沐时带上我一块去,我自是十分高兴,不觉吃了两大碗饭下肚,晚间时几乎撑的睡不着觉。 项伯回房去睡觉了,夏福给我端了酸梅汤过来,我灌了一碗下去,饱腹感略微下去了一点,忍不住夸道:“夏福你真是太聪明了。” 时茂在旁边铺床,闻言笑起来:“公子快别夸他,今儿夏福跟汤厨子学做菜,争论怎么做糕。汤厨子说糕里放一勺蜜糖,他非说得放两勺,还一口一个公主老夸我聪明,把汤厨子都噎的没话说了。本就口齿伶俐,又仗着公子,满府里没一个说的过他的。” 我笑道:“夏福本就聪明,会读书会写字,没想到嘴也厉害。人就是得厉害一点,以后走在外面没人敢欺负。” “聪明都是跟公子学的。”夏福抓着头憨笑,时茂见他那样忍不住又笑起来:“你就会装憨!”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争执 熟稔起来之后,时茂摸清我的脾气,说话也渐渐放松起来,母亲指来的人果然不差,时茂做事十分细致周到。 晚间三人如此玩笑一番,困意上来,我渐渐睡去。 项伯起床非常迅速,在我只有十分钟出门时他就穿戴整齐的出来了。我们手拉着手一起上学校,这种感觉真奇妙,我内心捧腹。 走进六艺堂,除了田升大家都到了。 “各位师兄早上好!”我走进去坐好,看见桌上放着一小个小纸包,有股淡淡的清香,我打开一看,是一包干茶叶。 第二排刘交转过头来,他害羞的笑道:“八师弟,这是我从巴蜀买回来的茶叶,本该昨天就把见面礼带过来,可是不知道究竟有几人,故而迟了一天,小小礼物,莫嫌弃。” “怎会嫌弃,刘师兄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瞟到每个人桌上都有一包茶叶,顿时对刘交好感度上升了一点。同时心想,我们后入的弟子皆贵族子弟,只有刘交出身差了一层,因而要处处周到。 他的同桌申培很是给面子的接茬:“这茶叶太香,可惜就是不能立刻泡一杯。” 白生哈哈笑道:“刘师弟有心了,初次相识便有礼物,不像某些同门,相识二载,连片茶叶末都没见着。” 他揶揄的语气冲着穆生,穆生撑着头看过去:“二师兄,莫非你上个月喝的那坛酒是天上掉的?” 气氛一片融洽,忽然田升满脸不耐烦进来,将他桌上的茶叶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扔了出去,嘴里说了句:“什么玩意!低贱人送的低贱玩意儿。” 这孩子是刚起床脑子不好吧,这起床气也太过分! 所有人脸色顿时一变,刘交立刻低下头,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这个时代商贾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士农工商,商人在阶级的最底端,又遇上田升这个出身贵族的小霸王。 刘交的同桌申培看不过去,解围说:“老师昨日交代,既入学宫,诸位便是师兄弟,你怎可依身份贵贱而瞧不起别人?何况刘师兄还是一番好意。” 第29章 田升一拍桌子,跳到桌子上,一副流氓瘪三的模样,骂道:“本公子就瞧不起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本公子讲道理?” 白生看不过去了,站起来:“站在桌子上成何体统?还不快下来,这样子可有我们稷下学宫弟子的样子?” 申培道:“你还是公子呢,难道在齐王宫,宫里的人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吗?” “我去你奶奶!”田升一听更生气,嘴上越发不把门,我闹得头疼,捂着耳朵大叫一声:“吵死了!” 田升又把矛头转向我:“你才吵,小奶娃子一边凉快去。” 这怼天怼地的死小孩,嗓门怎么这么大,我说:“看你的样子,似乎是谁嗓门大谁就有理是吗?我若不声音大点,公子您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田升愣了一下:“声音大不大本公子都有理,你插哪门子话?” 这小子不怼一下不知道收敛,我走到他面前,道:“你既然瞧不起商人之子,那我是贵族公子,我总有资格跟你说话吧。” 大家都安静下来,似是想不到我会这么说,而刘交窘迫得头快到钻到桌子下面去了。田升抬着头,哼哼两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瞧不起刘师兄,那你又有什么地方是让我们瞧得起的?”我顿了一下,怕说完他会打我,连忙站在了项伯身边,清了清嗓子,我说:“你一口一个贵公子,我问你,你可有功勋?可有爵位?可有封地?你除了一个头衔,还有什么呢?” 这次轮到田升脸涨的通红,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仗着项伯在身边,我继续道:“学术面前人不分贵贱,真正无知之人,乃是不学无术还要嘲讽人家满腹经纶。” 田升怒道:“你骂谁呢?” 我故作惊讶:“我又没骂你,你干嘛这么激动非要对号入座?” 申培说:“况且君子以德行受人尊重,不论出身贵贱,就凭今日你的所作所为,在我眼里,你也没有半点比得上刘师兄。” 我听完马上鼓掌。 田升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朝我这边走过来,似乎要打我一顿出气,刚举起手,就被项伯一把推倒了,田升哇的一下哭出来,看了一眼我们,确定没有谁会帮着他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我要回去告诉我母亲和我父王!” 他抹完眼泪往外冲,差点撞倒门口的浮先生,幸而张良拉住了,不然浮先生的屁股可就要受罪了。 浮先生和张良似乎是听完全程,一副了然的模样,刘交眼泪似乎都快掉下来,看着我和项伯:“他是王子,会不会齐王……” “子房,你进一趟宫,把今天的事告诉齐王。”我们听见浮先生这样说。 我可怜的子房师兄,都还没坐下,又被差遣出去了。 浮先生打开前面桌上的茶叶,闻了一下,满脸温和的看着刘交:“茶叶很香,子游有心了。” 刘交这才放下心,他站起来给大家行了个礼:“都是我不好,一大早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穆生安慰道:“你送茶叶给我们,是好心,闹成这样不能怪你。” 申培点头:“都是田升那小子不识好歹,从未见过如此蛮横无理之人,还王族呢!” 浮先生有意无意的咳嗽一声,申培没再继续下去了,我估计他再继续说下去得问候田升他祖宗了。此时只听白生温和的说道:“除了小八,就七师弟最小了,八九岁的孩子都顽劣。不过嘛,咱们七师弟比普通顽劣还要更顽劣,得好好管教才是。还有,六师弟,你刚刚动手可不是君子所为哦。” 项伯撇撇嘴,收起在我面前的无赖嘴脸,一副乖乖的样子:“二师兄教训的是。” 白生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不是教训,只是作为师兄的忠告。” 浮先生用板子敲敲桌子,大家安静,我以为他要对今早的事发表一下感言,谁知他说:“今天默写《论语》第二篇,开始吧。” 我们俱愣了一下,然后开始磨墨,奋笔疾书。 快到午饭时间时,张良和田升回来了,田升是被绑着由两个士兵抬进来的。这可怜的娃,一脸通红,骂人都骂不出来了。 张良走到浮先生面前,道:“大王说,请先生随便打,别打死就行。” 田升哭唧唧:“父王你好狠的心啊——” 浮先生给了一个眼神,张良马上点头,吩咐那两人将田升解开。田升重获自由之后也不敢动,眼睛通红看着浮先生,仿佛要杀人一样。 那两个士兵退出去后,浮先生终于开口:“大王还说了什么?” 张良不疾不徐的回答:“大王还说,待会会派人将七师弟的行李全送过来,除了休沐,其余时间不许踏出学宫一步,否则就把他的腿打断。” 我们使劲低着头,又纷纷忍不住偷瞄田升,连最正经的穆生都忍不住在偷看。田升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冷颤,不过这娃识时务是一把好手,立马清醒过来:“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浮先生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怜悯又像是讨厌,他说:“进来坐下吧。” 田升气焰顿时消失无踪影,整个人都丧了,他进来坐下把头埋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我坐在后面,看见有眼泪滴到地上,突然对这个小孩也没有很讨厌了。 收走作业,又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今天没有人给田升送饭过来,倒是夏福拎着好大两个食盒给我送过来。 第30章 我和项伯看着桌上九道菜,目瞪口呆,我问夏福:“怎么这么多菜?” 夏福说:“公子吩咐的是两个人的量,汤厨子就按着两个人的分例做的。” 这九道菜得把我和项伯的桌子拼到一起才能放满,这也太夸张了。想了想觉得大家一起吃比较好,正要招呼,这时田升很自觉的将自己的蒲团拿过来,很自来熟的叫夏福帮他盛了碗饭。 项伯瞪着眼睛:“你怎么这么无礼,我们都没邀请你!” 田升鼻音很重,他说:“你们昨天吃了我的菜,我今天就得吃你们的。你这厨子哪里找的?比王宫里的厨子还会做菜,以后能不能天吃?” 我无视了他,对几位师兄邀请:“几位师兄要不要一起吃?” 白生眼睛发亮,他还把穆生拉了过来,嘴里说:“就等你这句话了。” 申培和刘交也端着饭过来了,我看了一眼讲台边上坐着的张良,他也正看着我。我挑挑眉,他做出一个却之不恭的表情,走到桌边坐下。 两张桌子拼起来刚好能坐下八个人。 夏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坛酒,我惊了:“我没吩咐带酒。” “我吩咐的。”项伯把酒拿过来,拔开塞子闻了一下:“这可是我从楚国带来的黄酒,最后一坛了。” 白生哈哈大笑:“饭菜可口,美酒醉人,今日午饭都成了一个小宴会了。” 穆生和申培冲我点头:“多谢八师弟了。” “客气客气。”我说。 田升在闷头吃饭,刘交瞄了他一眼,又冲我感激的笑了一下,拘谨的动起筷子。 “酒给我喝一口。”申培很是眼馋项伯手中那坛酒。项伯递过去,他也不嫌弃对着坛子直接喝了一口,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好酒!” 大家纷纷表示感兴趣,也没有多的杯子,大家就着这坛酒一人分了一口,连田升啧啧称赞,趁着项伯不注意又多喝了一口,惹得项伯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田升抱着头,看他那样似乎又想骂人了,不过可能上午的教训太严重,他委委屈屈的说:“不就一口酒,我给你钱还不行吗?” 项伯说:“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终于酒坛子分到了我手里,我刚闻到酒味,这味道有白酒的辛辣又有糯米酒的香甜,我正想品尝,一只手将酒坛子拿了过去,同时耳朵也被人揪了。 揪耳朵的是项伯,抢酒的是张良。 两人十分有默契的同时开口:“小孩子不许喝酒!” 众人哈哈大笑,我捂了捂火辣辣的耳朵,给了项伯一拳:“把你这老爱动手的毛病改了。” “上次去你府上吃的那顿,你穆三师兄还老念叨呢,这厨子手艺当真不错。”白生说,穆生听完咳嗽了一声:“就念了一回。” 我忍着笑:“我天天让府上来送饭,以后可以天天吃了。” 田升眼睛发亮:“真的?” 穆生摇摇头:“不可,这样我们岂不是天天占你便宜了?” 田升唯恐吃不到,连忙说:“大家都是同门,要互帮互助的。” 我戏谑道:“是吗?你今天早上还不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章 赌博 田升看了眼刘交,涨红脸不说话。刘交放下碗筷,看过来认真的说:“七师弟,对不住,都是我那包茶叶的不是,害你受过。” 明明是田升自己脾气惹的祸,刘交却态度诚恳的认错,我对他的好感度再次蹭蹭往上涨,再看到众人也是十分赞同的模样,我戳了戳田升:“大家都是同门,要互帮互助的。” 田升依然是别扭着不说话,一下子就冷场,大家都埋头吃饭,一时间寂寂无声。 过了会儿,田升吐出几个字:“算了,我不跟你们计较。” 还是白生率先干笑了两声:“孩子脾气。” 田升闷头吃鸡腿:“我不是小孩子。”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了台阶还不下,田升这傻小子。过了一会儿,张良放下筷子:“我饱了。” 他一直都没说话,我正猜测他怎么了,他突然摸了摸我脑袋:“食不言,寝不语。” 白生、穆生、申培和刘交,这几个三好学生都涨红了脸,只有我和项伯及田升神态自若。我想了想,大概我们三个脸皮厚。 吃完饭,夏福把饭菜碗筷都收好带走,张良带着我们去午睡。临走时,我听见学宫里来收拾的人还嘀咕今天的饭菜为何都没有动过。 今天中午怎么都睡不着,我敲了敲墙,那边也没睡,敲了三下回应我。 大家应该都睡着了吧,想着,我蹑手蹑脚的出门,轻轻敲了一下张良的房间。 门被拉开,张良带着淡淡微笑看着我,我吐了吐舌头:“睡不着。” 张良轻笑:“进来吧。” 他的房间是最里面的,不过除了对着门的那面墙有窗,他的床边也有窗。此刻窗户打开,外面的风吹进来格外凉爽。 我踢掉鞋子爬上床在窗边趴着,我们这个院子地势很高,从窗户望下去,下面是很大一片农田延伸出很远,有三三两两的农人在地里干活。 “你倒是挺自在的。”张良也脱了鞋子陪我一起在窗边趴着,我透过屏风看见靠我房间的那面墙有一张桌子,桌上有很多册书,刚刚张良是坐在那里看书吧。 第31章 我又继续看着下面的农田:“他们中午也不歇息。” “农忙时候,哪有功夫歇。”外面的风带动张良的头发,发丝拂过我的脸,痒痒的。 我问:“后面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田呢?” “学宫建在山坡上,这下面的地也是学宫的,本来买了想用来挖个池塘养鱼,后来不知道怎么没有建成,反而把地租给附近的农户了。”张良说:“中午不睡觉,下午精神会不好的。” “我睡不着。” “一起看书吗?”张良拿了两册书过来,我接过一本,翻看了几行,忍不住念出声:“奥若稽古,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之先……《鬼谷子》?” 张良讶异:“你从何处知道这本书?” 当然是在赵国藏室里看的!这个年代书籍是个金贵物,不是谁家都能有那么丰富的藏书的!我得意的笑了一下,故作高深的避开他的问题,而后问道:“老师教儒道,你为何看《鬼谷子》,这是纵横之术。” 张良摇摇头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出神。 看他不准备回答我这个问题了,我撇撇嘴,《鬼谷子》读起来十分拗口,我读着读着眼皮越来越沉,竟然就这么睡过去。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放好,我更加惬意,仿佛回到了现代,一转身就能抱到我柔软席梦思上的玩具娃娃。 一觉睡的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张良怀里,我太小,他仿佛抱了一个娃娃一样。 我一动张良也醒来,他一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看见外面的天色,他道了声糟糕,拉着我赶紧往外走。 我和张良足足迟到了一炷香的时间,浮先生对张良十分讶异:“子房,你从不迟到的?” “是子房不好,睡过头了。”张良说,他回头看向我,趁着大家看不见表情突然学我做了个鬼脸,他说:“幸好有八师弟叫我,不然子房恐怕迟到更久。” “你倒是好心。”浮先生摸摸胡子:“都回去坐下吧。” 回去坐好,项伯偷偷转过头问我:“你们怎么一起迟到了。” “我也睡过头了,张师兄出门时发现我还在睡觉就把我也叫了起来。” 讲台方传来咳嗽声,项伯忙转过去正襟坐好。 又度过一个下午,略微有些无聊。 不过这个地方的黄昏真的是格外美,每天傍晚放学都能观赏到天上的彩霞,我和项伯今天回去没有坐在车上,而是把夏福和李徐赶进去坐着,自己在外面驾车,并商量以后偶尔得骑马来上学。 晚上汤厨子做了红烧鱼和炖鸡肉,牛肉里放了很多茱萸,辣的我和项伯直冒汗,一边喊辣一边拼命往嘴里塞肉。 吃完饭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项伯就开始练功夫,惹得时茂和几个在府里做洒扫的小女孩都看呆了眼,项伯得意洋洋的冲我使眼神。 我在书桌边忍不住叹道,青春期的少男啊…… 又上了一天学,终于到了放假的时候——稷下学宫每学习三天就放一天假。 这日一清早,我刚睁眼就看见项伯在我床头蹲着了,我唬了一大跳:“你干什么?” “不是说去赌坊吗?小姑奶奶,借我点钱啊。” “你没钱吗?” “祖父每年只给我十镒金,今日要是输我的钱,那我很快就成穷光蛋了,你支援一下舅舅,你这次来齐国你父王给你多少钱?” 狗屁舅舅!哪个舅舅忽悠外甥钱的,不过他每个月只有十镒金生活费是多还是少呢?我暂时对这里的金钱没有概念,但是我来时瞄了一眼册子,应该带了五十镒黄金以及珠宝若干,都被时茂安置到库房里去了。 洗漱完吃早饭,汤厨子做的是粟米粥,配菜是两小碟腌菜,十分爽口,这里给汤厨子一个好评。 吃完饭我和项伯大摇大摆的出门,李徐和夏福依旧是跟着我。今天出行工具是马车,不过我跟项伯一合计,把马车里的帘子全给掀了,做了个敞篷马车,视野十分开阔。 此时的马路并不宽阔,马路两边的百姓纷纷看过来,有很多人驻足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了才离开。 缓缓行驶了大概半个钟头,到了一座很普通的宅子前面停下,我和项伯、李徐下了车,夏福则在外面不远处看车。 这个宅子门很宽,进出行人来来往往,有的人喜上眉梢,有的人满脸丧气。 我正要走进去,项伯拉住我:“等一下,田升还没来。” “你还邀了他啊,别忘了前天你可是推了他。” 项伯说:“这小子脾气虽不好,却不是个记仇的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话说完,果然远处来了一辆车。 田升精神奕奕的出现在我面前,一点也不似在学宫里萎靡不振的模样。他过来瞅了我两眼,亲切的对项伯说:“咱们进去吧。” 进去还有几步路,项伯给我介绍了一下这座赌坊,是民间的一座赌坊,据传闻这座赌坊背齐国的王室中人的支持,但这也只是传闻。不可否认的是,不管赌坊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眼前这座赌坊是齐国境内规模最大生意最好的一座赌坊。 里面热闹极了,好几个大院子贯通,每个院子里的玩意都不一样,从斗鸡场到赌狗场,只需要走几步就到了。 每个院子里都挤满了人,真正下场的只有那几个,看热闹的却是围了一圈又一圈。 第32章 项伯和田升径直去了投壶区,有八九个人一起,每人分别上了半两金子作赌注。我看了一会儿,甚是无聊,转身去别的房间看看。 有人见我是个幼童,都盯着我看,但看到我身后抱着剑的李徐,又很快收回眼神。 我走完一圈下来,这个赌场给我的印象并不好,这里面的客人几乎什么阶级的都有。鱼龙混杂,且赌坊里还没有庄家,盈利只从最后赢家那里拿分成。若我是老板,一定会把这里安置庄家,盈利绝对会翻倍的。 而且这里赌博的种类很少,一圈下来只有五种玩法:斗鸡,跑狗,六博,下棋,投壶。最受欢迎的还是最简单粗暴的斗鸡跑狗,我心想怪道以前人们骂那些败家子是“斗鸡走狗不干好事”。 最安静的还是下棋的地方,寥寥几人,看穿着,应该都是文人。 有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那有两人正在对弈,我拨开人群走过去,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不知道身份的人在下棋。之所以那个人不知身份,是因为此人一身青衣又带了一个白色斗笠,斗笠上有布帘将脸全遮起来了。 我扯了扯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这人是谁?” “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少年,很厉害,都连赢了三把。”这人说这转头往我这边看了一下,看没看到我,迷茫了一下谁在说话呢?然后他低下头才看见我,十分惊讶:“你这个小娃娃怎么进来了?” “小娃娃怎么就不能进来了?”我往前挤了挤,看见那个斗笠少年执黑棋的手指一顿。斗笠下面的人似乎看向我,一瞬,黑棋子落下,围着的七八个纷纷鼓起掌来。 我只注意到这个人的手,手指修长,十分白皙。 我不懂棋,但从周围人语言当中得知,这个人的棋艺十分了得。 棋盘旁有两枚金子,那个人也没说话就把金子拿走,又有人坐到他对面,问他:“可否邀阁下再来一局?” 那人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对面又说:“我愿以十金作赌注。” 那人仍是摇头,站起来准备离去了,经过我旁边时,总感觉他有意无意的停留了一下。 “怀瑾!”项伯猛的出现把我拉过去,他兴奋极了:“我跟你说,今天能请你吃饭了,我和田升赢了好多钱!” 我被拽过去,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戴斗笠的人已经不见了。 玩投壶的那个院子人比来时更多了,人群十分沸腾,我见到田升手边的台上已经摆了二十块大小不一的金块以及很大一堆齐国刀币,田升得意之色尽挂在脸上,他跟周围人说:“还有谁要来跟我师兄比比的?” “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有你们会投壶吗,我来!” 人群里还有很多人跃跃欲试,田升看到我们,兴高采烈的招手:“回来了,赶紧的啊!” 他一边回头对众人说:“我师兄回来了!现在本金提高到一两金,穷光蛋都给我滚开!” 我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田升话刚落音,无数眼刀落在我们身上,项伯把我往田升旁边一放:“你别乱跑了,你看我的。” 又有两人上场,看其服饰,应该是非富即贵。那两人分别放了一整块金子上去,人群哗然,想上场和项伯试试身手的都不敢上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无妄之灾 项伯走上场,拿起一枚羽箭颠了颠,只见又有一人站出来:“一两金子算什么,我赌你们刚刚赢的所有金子。” 那人说着拿了二十两金出来放在身边的台子上,这下气氛更热闹了,之前上场的两人也立马拿着钱下去了。 这人其貌不扬,穿着一件黑衣,腰上挂着玉佩,身后还有两名随从。项伯傲然抬起下巴,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院子里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听见有人议论这是今年来赌得最大的一把。我低声问田升:“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田升鄙视的看着我:“有本公子在,能有什么问题。” 也是,田升是齐国的王子,一惯横冲直撞。自家的国土,他不去欺负别人算不错了。 项伯与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眯起眼睛瞄准目标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只狼,我还没看清楚,他手里的那支箭就已经扔进了前面的壶中。 那黑衣人也不甘示弱,也跟上这一箭。 伙计又将壶拉到三倍远。 第二轮,黑衣人没进,田升欢呼一声就要过去拿金子,黑衣人按住他,看着项伯冷冷道:“再来一轮,若我还输,我付四十两金子。” 田升当即不悦:“混账东西!一把算一把的,这把的钱我先拿了,下一把赌不赌我们看心情,你赶紧放手!” “你是谁家的人!嘴巴里给我放客气一点!”黑衣人手一紧,田升痛的哇哇大叫。 “把你的脏手拿开!”项伯也非等闲之辈,一把就将黑衣人拎了起来。我脑中警铃大作,完了,要出事的节奏。 赶紧上前将田升往后拉,我笑道:“大家都是来玩的,不要动气不要动气。” 项伯冷着脸松开手,将黑衣人的二十金全拿了过来。黑衣人则阴沉着脸将我们三个上下打量了一番,甩袖就走。 谁知田升骂道:“你奶奶的黑心东西,玩不起就别来玩,还敢捏小爷的手,玩不起就不要来这里……” 我几乎是跳着捂住了田升的嘴。 第33章 那黑衣人眼睛都快要喷出火了,他从身边随从身上抽出一把剑,李徐立刻拔出剑拦在我身前。项伯也立即从箭桶里抽出一支箭放在胸前,沉声道:“我师弟口无遮拦,莫非阁下要和一个小孩子动手?” 此时鸦雀无声,院子里的伙计赶紧上来拦在中间:“诸位此处规矩,无论输赢,不可在院子里动手。” 黑衣人盯着我们,深呼吸几口气,将剑扔回去,拂袖而去。 我松了一口气,回头就给了田升一下:“你嘴上能不能把一下门?” 田升嘟哝:“我话都不能说了?” “看刚才那人两个随从的剑,都不是普通兵器,恐怕此人大有来头。”项伯问田升:“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田升压根没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喜滋滋的去把钱收起来:“反正在我家的亲戚里没有见过这个人,没什么好怕的。” 那就不是齐国王族的人,我的担忧暂且少了一半,不过项伯还是说:“今天够本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我总觉得这个人不会就这么简单走了。” 他嘱咐李徐:“把你家公子看好。” 李徐言简意赅,点头:“是。” 田升将金子分成三份,两份给项伯一份自己拿着了,我嘲笑:“你可是齐王的公子,还差这点钱?” “公子又怎样?我现在既没有封地也没有爵位,每个月就那么点钱。”田升将金子在自己袖子里放好,心满意足十分滑稽。 项伯摇摇头:“你这厮,幸好出生在王族。” 我心里自动接了下句:不然迟早被打死。 走到门口,眼神找了一圈,在远处看到了我们的马车,田升的马车和六名随从则已经在门口停着了。 田升抱着手,觑了一眼自己的马车:“天色还早,要不……” “闪开!”项伯一脚将田升踢倒,又一脚将田升身后那人手中的剑给踢飞,这两脚干脆利落,我眼睛都看花了。 是刚刚那个黑衣人,我想起赌坊伙计的话,院子里不让动手,敢情在外头堵门来了? 对方一共十一个人,田升手下那六个随从马上冲了过来,双方对峙上了。 项伯十分严肃,不复往日嬉皮笑脸的纨绔劲儿,十几岁的少年颇有气势:“只不过是口齿之争,阁下如此行事可不太好,还是说,真如我师弟所言输不起?” 田升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大骂道:“给你脸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就敢跟我动手!” 黑衣人嗤笑,神情十分不屑:“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在齐国,敢指着我鼻子骂我的,你是独一份,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就不姓贺!” 他手下人眼看就要冲上来,项伯立即将我丢给李徐:“赶紧把怀瑾抱过去,你们先驾车回家。” 李徐抱着我,直接往夏福那边冲。这边已经开始动手了,黑衣人那边十分凶悍,我趴在李徐肩头,看见田升有一个随从的脑袋被一剑削了下来,血飙了三尺高。 我捂住嘴,赶紧拍了拍李徐,从他身上挣脱下来在路边蹲着吐去了,之前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胃里都没有东西可吐了,那股恶心感依然止不住。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属于这个时代的杀戮,一条生命如此轻易就被取走了。 余光瞟到那边有两个人提刀冲了过来,我心里开始慌了,正想叫李徐抱上我跑,可是已经来不及,那两人已经到了眼前。 李徐的剑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拔出来,我看了眼马车,大概还有五百米远,我心想:夏福啊,这里又不要停车费,你把车停那么远干嘛! “我先上车,你缠住他们!”我拼命往马车那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夏福。 靠着我这小短腿终于跑到马车边,可就是不见夏福,四处一瞟,见到他从一处墙角一边提裤子一边往这边走。再往后一看,后面两人被解决了一个,还有一个正往我这边跑,李徐则在后面追。 估量了一下李徐、夏福以及那个打手的距离,顾不得他们,我立即跳上马车驾马赶紧跑路。 “公子!公子!”夏福提着裤子边系腰带边叫我,马被我用鞭子一抽跑的飞快,我回头冲夏福喊:“你赶紧逃命,我回家搬救兵去了!” 死谁都行,死我不行。夏福就暂且先撇下,我逃命要紧。 又看见那个打手和李徐仍在一前一后的追赶,我感觉马的屁股已经被我抽麻木了,眼看着那人就要够到后面的车轱辘,我从马车里面找到一把短刀,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一扎。 马疯了。 极快速度的马车冲入闹市,撞倒了四五个正在晒腌菜的架子,我频频回头望,只见无数平民聚集在后面指着我在说些什么,身后那个人也因此被绊住了,终于没有人追着我了! 但是,他妈的的这个马怎么停下来?回家的路到底怎么走来着? 马停不下,我也不敢跳车,只好紧紧抓住车辕,向周围人呼救:“救命!让马停下来,我给你们钱!” 速度太快,这些人估计都没有听到我说什么,马车就已经冲出城门跑到一片良田里,顾不上农人刚种下的秧苗被踩坏了多少,我心想要不跳车吧,可这速度,真心不敢啊! “跳下来!”身后有人跟我说,颠簸中回头看了一眼,是在赌坊里下棋的那个戴斗笠的人,他此时骑着一匹马在身后追赶。 第34章 我冲着他喊:“赶紧救我!我会给你很多钱!救我救我!快一点!” “来不及了,跳下来!” 我听见他大喊,这个声音十分耳熟。我正寻思是谁呢,马车一歪,我和车一起掉进了水流湍急的河里。 完了,要死了,我心想。 水灌进我的嘴里鼻子里,我记得我是会游泳的,可是为什么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如果淹死,我能回到现代吗?我感受不到任何痛苦,身体往下沉,淹死好像也挺好的,不会痛。 忽然的,有人拽住我的领子,把我往上拉。浮出水面的那一刻,我能感受到这水流的有多急,同时肺部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晕厥。 “姮儿!”那人拍了拍我的脸。 只有张良会这样叫我,疼痛让我清醒了过来,但,我说不出话。艰难的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嗓子,做了个按压的动作。 张良会意,按着我的指示在胸口按压了二三十下,我肚子里和胸腔里的水全咳了出来,鼻子和呼吸道都是火辣辣的疼。 咳的肺都要出来了,我终于停下来,看着张良,头上的斗笠已经不知所踪,我问:“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发现我?” “我在一家酒肆喝酒,听见你在呼救,看见是你的马车,我就借了一匹马跟过来了。”张良眼里一丝笑意也无,眼里的严肃让人看了害怕,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前因后果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完,轻斥:“田升就是个……”他说到此处停下来,缓了一口气,道:“你下次再去这些地方,还是别和田升一起去了。” “你讨厌他?” “没有,田升虽时时口吐恶言,但是心地却不坏,只是孩子的顽劣性太重。”张良语气温和下来:“我更是担心你,今日若不是凑巧,你……” 他没有说下去,眼里担忧之色却挥之不去,我知他关心我,点头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我们赶紧回去吧!阿缠和田升那边还不知怎么样呢。” 张良摇摇头:“刚刚一路追你到此,我的马也跑了,此处是护城河,要回去约莫得走一个时辰。还是先把衣服烤干,不然患上风寒就不好了。” 张良说着就去四周捡柴火,今天依旧是大太阳,只是沐春时节有从海边刮来的风带着寒气,湿衣服贴在身上,这个风还是有点冷的。 火升起来,张良反倒是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烤上了,等衣服干的差不多了,他把衣服递给我让我把身上湿衣服脱了,去树后把他的外衣先换上。 他的衣服是我的三倍长,我缠了好几圈把自己裹住,兴许是裹得有点奇怪,张良还忍不住笑了。 他把我的衣服用棍子支起来放在火堆边,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格式先改到这里,累死我了…… 第17章 生病 张良的身材真是特别好,皮肤很白,也没有小肚子,隐隐约约还有点肌肉线条,可是平时也没怎么见他锻炼啊。可惜就是身高现在只有一米六的样子,不过我目测日后还会继续长,毕竟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全身脱到只剩裤子了,古代是没有内裤的。我一想到他裤子里面是空荡荡的,就忍不住心神激荡,不管在哪里,我都是个色女啊! 我故作正经:“我可是个姑娘家,你当着我的面坦胸露背是不是不太好啊?” 张良一愣,然后失笑:“等你再长大些,再称自己是姑娘家。” 唉,我心里叹了口气,这里人人都以为我是小孩儿,殊不知,我看他们才是小孩。只有张良,面对他时我觉得我们思想是平等的,可惜我身体上不占优势,回去得多吃点饭快快长高才是。 “怎么了?”张良见我不说话,问道。 我摇摇头,此时平静下来,脑子里一直是那个人被一剑砍掉脑袋的画面。太可怕了,那一瞬间我有种生命被物化的感觉,说砍就砍,人命是如此的不值钱。 我问张良:“你杀过人吗?” “没有,不过我见到过。” “为什么人命如此低贱?”我靠在树边,抬头望着天,这里的天和现代的一样蓝,我问他:“难道人不应该敬畏生命吗?大家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一个人可以终止另一个人的生命?是谁给了他权利去终止别人的命?” “权利,生存。”张良说:“为了生存下去,人们需要获取权利。为了权利,就会有战争,有战争,就会死人。” “那为什么一定要死人呢?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话不行吗?” “时代的必然。”张良的眼睛里充斥着怜悯,我不知道这种怜悯,是对我还是其他人。他说:“想要过得更好,需要金钱需要权利,为了得到这些东西,人总是会做出很多不得已的事情,没有人会喜欢杀人的。” 我知道他说的很在理,可那种苍凉感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可是同时我也庆幸,我出生于贵族,我不用时时担心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如果我穿越到一个普通百姓家里,我又会如何呢?我不会遇见张良,不会生活的如此轻松,不会为了追求痛苦而痛苦不甘;我会为了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付出百倍的辛苦。想到此,对老天爷又有了深深的感激。 静坐良久,我想得需要找点话题了,谁知张良突然开口:“你会在稷下学宫待多久?” 第35章 不意他会问这个,我说:“我与父王约定了五年,五年之后我要成为老师最出色的弟子,到时我父王会来迎我回赵国。” “那回赵国之后呢?”他问。 “我不知道,也许会和哪个国家的贵族公子联姻为国家谋取利益。”这个时代的公主,都是用来联姻的,我如今拼命争取的,也不过是嫁人前的自由。 张良说:“你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我想做的,也许永远都得不到,所以目前只是想好好活着。”我认真的看着他,问道:“那你会在学宫待多久?” “待到家族什么时候需要我了,我就回去。”张良温和道:“不过现在祖父跟父亲身体都很好,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在外学习,若是有一天祖父和父亲不在了,我便要回韩国继续家族的使命。” 张良家?我记得张家五代相韩,若是没有战争,他也会是韩国的丞相吧。张良又说:“如无意外,日后我也会接替父亲的位子,辅佐未来的韩王。” 提起他的祖父,张良脸上带着三分尊重三分孺慕。 “你未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呢?”我问他。 张良面上仍是淡淡的,不过耳朵却悄悄红了,他道:“母亲应会为我求娶一位名门淑女吧。” 我饶有兴趣的追问:“我又不是问你母亲想要什么样的儿媳,我在问你呢!” 他盯着火堆,笑道:“我也不知道,还没想过这些事。” 我还想继续追问,结果他说衣服干了,要我把自己衣服换上。我心说你不就是不好意思了吗,但我还是知趣的没有再问下去。我们将衣服穿戴整齐,就动身往城里走。 此时应该已经是下午了,日头正好,张良拉着我往回走。 可不知怎的,走到半路头越来越重,眼前也一片花,我心说怎么会这么困呢? “你怎么了?”张良看出我的不对劲,停下来问我。 我摇摇头,正想说没事我们继续赶路,一阵晕眩上头,我连站都站不稳。张良蹲下来摸了摸我的头,有点焦急:“你现在身上很烫,估摸着是受凉了。” 我正想说我不会这么娇弱的,张良却不由分说把我背上,急匆匆的往回走。他走得快,我在他背上一颠一颠,难受至极。 “我可能是感冒了……”我晕晕乎乎的说:“但是我以前感冒的时候,喝一天热水就好了,怎么会这么晕呢,我又没有喝酒?” “感冒是什么?”张良问,他的声音很近,好像在我耳朵里一样。 我好像是想解释什么来着,但是转眼又忘了,我断断续续的跟他说:“我以前喝酒了就会这样,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我喝酒很厉害,三个人都喝不过我……我跟你说,你们老把我当小孩儿,其实我觉得你们都是些小傻子小笨蛋,我看你们才跟看小孩儿似的,一群小屁孩……我好想回家啊,我肯定是死了才来这儿的,爸爸妈妈一定都难过死了,我还没有好好孝顺他们呢……你说哪天打雷,我让雷劈一下我能不能穿回去啊?” 我絮絮叨叨的跟张良抱怨各种事情,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我想不起来,张良没有回我的话,可能他觉得我话太多了。 颠啊颠的,我想起来了,我的这个身体是古代人,没有打过任何疫苗,在古代随便一个感冒我可能都会熬不过去,没有抗体啊。我担忧的问张良:“我会不会死啊?” 这次他说话了:“你会长命百岁的。” “好吧,长命百岁吧……”我含糊不清的说:“我好想睡觉啊……” “别睡觉!”张良很急,他一急起来说话都快了,不像他平时说话,声音清凉,好像深山里流淌的泉水的声音。他很着急的跟我说:“跟我说说话吧。” “好吧,说会话再睡。”我想起出发前没问完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做你的妻子呢?” 等了一会儿,他说:“我想要一个聪慧的女子,她能懂我,明白我,这是我想要的妻子。” “没了吗?” “没了。” 我想了想,又问:“万一懂你明白你的女子,长得不好看怎么办,那你还会喜欢她吗?” 张良说:“我觉得,她应该不会不好看吧。” 我执拗的问道:“那万一就是不好看呢?” 张良说:“那没办法了,若我喜欢的话,不好看也只好认了。” “不行啊,另一半不好看的话,生的小孩基因会不好的……”我眼皮子在打架了,我脑子里成了一锅粥,想睡觉了,不过还是先告诉张良一声吧。我说:“我先睡一会儿,等会快到家了我再起来,辛苦你了,我应该没有那么重,晚安……” “姮儿!”我听见张良叫我的名字。眼前一黑,我彻底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很多人在说话,又好像安静了很长时间。好似一直都是黑夜,天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亮呢?又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牙咬切齿的在心里骂田升是个惹事精,然后又睡过去。 反复的清醒睡去,终于有一次,我感觉到一股很苦的液体被人喂到我嘴里,苦味一直蔓延到喉咙,我从床上坐起来干呕。 时茂和夏福喜上眉梢,时茂放下汤碗,笑着扶起我:“公子,您可醒了!” “啊?”我应该只是睡了一觉吧。 第36章 “您都昏睡三天了。”时茂抹了抹眼泪,神情是带着后怕,我要出事了,他们这些人也会受牵连。我歉意的拍拍她:“别哭,跟我说一下我怎么回来的?” 夏福拿了一盘蜜饯过来,我给了一个小子你很懂我的眼神,接过蜜饯一颗接一颗的吃起来,嘴里总算没有那股恶心的苦味了。 时茂道那天下午项伯和李徐把后院里的两百士兵全叫上去找我,谁知晚上张良背着我回来了。时茂说:“那天晚上公子一直在说胡话,叫了城里好几位医师都退不了您的高热,最后还是田升公子半夜带了一位宫里的医师过来,开了药给您喂下去后高热才下去,婢子可担心坏了。” 我有气无力的取笑:“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家公子我福大命大,怎么会有事!” 夏福笑嘻嘻的说:“她啊,是担心您一直高烧不退,怕您醒过来变成傻子。” 时茂把药碗放下就去收拾夏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夏福脸被揪得通红,连忙告饶。我道:“先别闹,夏福你赶紧告诉我,那天在赌坊门口事情最后怎么样了?” 夏福挪过来,回道:“那天小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到李徐大人追着杀了一个人,然后您也把车驾走了。再详细一些的情形,小人也不得而知,不如把李大人叫进来?” 我说好,不多时李徐就来了,我让时茂给他拿了一个垫子,李徐一坐下,就开口说:“那日那个黑衣人叫贺苕,是田假的妻弟,他的十个人,项公子杀了八个,我杀了两个,公子田升手下那六个人死了两个。这事闹得有些大,很多人都已知道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民间经常发生的打斗之事,不过你们几个身份特殊,齐王便把这件事压下去了。” 田假,我想起我来到齐国那日在城门口迎接国书的那个绿豆眼男人,原来贺苕是他的小舅子。 “就算田假是齐王的弟弟,可是贺苕也不过是个连带关系,他怎么敢那么胆大妄为?” 李徐道:“公子那日去的赌坊,幕后倚仗的主人正是田假,贺苕在那里嚣张惯了。不过他应该也是没有想到你们的身份,否则不敢如此行事。” 我示意时茂端茶给李徐,李徐很是恭敬,机械般喝完了茶又兢兢业业的出去守着了。我们跟贺苕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不知田假那边会作何反应,不过听说那家赌场的真正主人是田假,我便觉得有些意思。田假官任司空,司空是管赋税的,他却支持人开起了赌场。 刚刚就觉得少了些什么,想完事情一回神,发觉原来项伯不在,我问夏福:“我舅舅呢?” “项公子去上学了,还有一个时辰才到点呢!”夏福说。 郁闷,难道我生病了不应该守着我吗?电视里可都是那么演的,应该得有人守着我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才对! 我愤愤不平着的时候,夏福又拿过来一个账册,我一看差点吐血。那天在赌坊大门的损坏还有我的马车在街上撞的行人及物品若干,还有压坏的良田百亩,赔了足足三镒黄金出去。 三镒金啊,够我把院子里所有人十年的工钱都给付了。他们虽是卖身给赵王宫,但出于人性化管理,我选择支付他们报酬来换取劳动。 唉,三镒金,够我拉一个一百人的小军队都绰绰有余。 这会儿看着账册,可疼死我的小心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酒戏 傍晚我仍然是躺在床上的,汤厨子做了粥,我也就坐在床上吃了。我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感冒能让我睡个三天,要是这里有疫苗就好了,我心说我如果一个金刚不坏的身体,这次穿越就完美了,可以做个古代版的金刚狼。 身上还是没有力气,我躺在床上,吃着时茂给我剥的橘子,计划着以后的强身健体计划。身体一定得健康起来,才能好好的享受生活。 正想着呢,前院突然一阵喧哗,我想鲤鱼打挺坐起来,可是一阵无力,思想支配不了我的身体,呜呼哀哉。 “怀瑾!”是项伯的声音,我歪在枕头上面,见项伯把门打开。好家伙,我前面那七个师兄连带张良全来了。 “别起来了,躺着吧。”白生走过来,笑道。 我本来也没打算起来,不过吩咐时茂和夏福赶紧拿垫子,上茶上点心。我笑问:“你们怎么都来了?也没提前说。” “说啥啊,你都躺着呢,说了你也听不见。”田升大剌剌的坐在我床边,被项伯一脚踢了下去:“坐垫子上去,不许上她的床!” 突然就噎住了,这句话真是……让我忍不住遐想。翻了个身对着他们,看见坐在最边上的张良,人群里,他总是坐在最远的地方,话也很少,可是他坐在那里,就是忍不住想看他。 “看天色也没到放学时间啊。”我嘟囔一句。 穆生道:“今日老师知道我们要来看你,特意早下课了,还嘱咐你好好养着呢。”末了他又说:“你可好,这一病,病到第二个休沐了,连庆先生的剑术课都没赶上。” 时茂端了果子上来,放在矮桌上,等收拾好,她和夏福全都悄悄退了出去。 “你现下怎么样了?好些没?”项伯给我脑袋后面又垫了个枕头,让我舒服了一点,我说:“除了没力气,其他都还好。” 第37章 “宫里的医师那么厉害,哪里会治不好呢!”田升又开始炫耀,神情之嘚瑟让让项伯又给了他一拳,骂道:“你还敢说,都怪你那张嘴!” “罢了,他那张嘴这几天我们可都是领教了。”白生失笑。 “我听说与你们打斗那人被田假大人鞭笞八十,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申培突然提到贺苕,田升立即接话,得意道:“给他胆儿了!我可是我父王唯一的嫡子,他也敢跟我动手。田假那老匹夫算他有自知之明,我还没让父王罚他就自己动手了。” 我瞅见张良轻轻摇头,似是很不赞成,但他只是沉默不语,手里拿着我之前吃剩的一半橘子。 “好了,你以后说话还是注意点吧!”项伯说:“贺苕也是倒了血霉才碰上你,那天若不是我也在那里,他又不知你身份真把你如何了,恐怕才是大乱子!” “知道了。”田升一反常态没有与项伯争辩。 我想说大家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正欲开口,田升满眼希冀的看过来:“我们来看你是不是得在你家吃饭啊?那天你家厨子做的鱼我还记着呢,今天能不能再做?”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脑门上滴下来的冷汗。 内心叹了口气,我说:“师兄们都留下来用了饭再回去吧,明日休沐,今天晚归应也无事,小八我好酒好菜招待着,师兄们可给个面子哈。” 大家纷纷笑道:“那是,小八今日面子最大,说什么是什么。” 我碰了碰项伯,他示意,站起来把大家往外引:“咱们先去前厅喝茶,让怀瑾换身衣服。” 他们纷纷往外走,只剩下刘交和张良。刘交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我床边:“这是一支山参,你每日切一点下来炖汤,身子应当好的快些。” 张良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还是没走。 刘交依然是有些害羞的神情,但我见到他眼睛里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我忙将盒子揣在怀里,道:“那怀瑾就不跟四师兄客气了,谢谢师兄。” 刘交抿着嘴笑起来,他出去,张良就过来了。 我抬头看着他,笑道:“你想让我怎么报答你啊?你可是救了我一命。” “怎么?想报答我?”张良顺着我的话,脸上带着狡黠的笑脸:“是要为奴为婢还是当牛做马?” “以身相许如何?” “姮儿,你真是十分调皮!”张良说,他带着困惑问我:“我这几日一直琢磨你那天说的,感冒,基因?是什么意思?” 我眼珠子转不动了,我说了这些?说漏嘴了吧!仔细思索那天的情形,竟然有些记不起来。我抓了抓脑袋,老老实实说:“许是烧糊涂了,瞎说的。” 他半信半疑:“是吗?好吧。” 又看到刘交递给我的盒子,他道:“你四师兄倒是热心肠。” 我想起他先前在门口摇头,问:“田升说田假责罚贺苕,你还有何见解吗?见你似乎很不赞同。” 张良想了想,说道:“田假与齐王关系并不好,齐王此次并未申斥,并且压下了这件事情。但田假不领情,亲自将妻弟打了一顿,齐王脸上很不好看。” 我愣了一下,然后分析出他话里的意思:你小舅子打了我儿子,我给你个人情不找你麻烦,你居然不领情,关键是外人看你是大义灭亲,实际上你膈应到我了。 “他们应该不睦已久吧?”我问道。张良摸摸我的头:“聪慧!” “你赶紧起身吧。”张良说着往前厅那边去了。 我将时茂叫进来给我换衣服,脑子里过着田假和齐王的事情,我估摸着田假此番不光是为了膈应齐王。此次贺苕也得罪了我,我在齐国代表的是赵国,而项伯代表的是楚国项氏,他不想和我们结下梁子所以宁愿去顶了齐王的面子,也要摆出一副姿态来。但是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田假在齐国应该是相当有势力的,但是这势力有多大,咱就不知道了。 时茂跟我换好衣服,我顺便嘱咐了了一下今天汤厨子要做什么菜,时茂答应着去了。 前厅里他们正讨论的热火朝天,茶都煮了好几壶了,我在旁边坐下也没顾得上我。我听了一下,其实是前两排的那四个人在讨论道家的无为而治,他们都不太认同,正在举例反对这四个字,见他们说的头头是道我忍不住笑了。 项伯和田升没有加入这四个人的讨论,只躺在垫子上看屋顶,聊那天赌坊里的事。张良却瞧见我的笑容,他问我:“笑什么?” 我想了一下,说:“他们都是少年,少年人嘛,都是向上的、拼搏的,他们当然不认同《道德经》了。” 张良问:“那你呢?” 我不假思索:“我很喜欢老子,当然儒家法家这些百家学派我都很喜欢。我只是觉得,人是争不过命的,少年时无论如何拼搏,待到成年乃至中年时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上天早已注定好,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是无法扭转天命的,没有人能挣得过天命。” 张良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他很快问我:“若依你所说,一切事情天命都已定好,那人岂不是不需要努力?”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了一下,没有想到更精准的句子能表达我的想法,于是慢慢回答:“若天命说你四十岁会家缠万贯,可你年轻时若不努力,这家缠万贯又从哪里来了?每个人从出生都有他的使命,或许我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如何,但我此刻的努力决定了我日后的结局,我只能顺着天命,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第38章 怕自己还表达得不够明白,我又说:“我用尽所有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可若天命注定,有一日我真的要失去我现在所拥有的,那我又有什么办法阻止呢?我只能接受,然后再努力去找我命里该有的东西,能找到那是天命眷顾,若不能找到那也是命,我也只能认命。” 张良半晌没说话,我突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吉利,赶紧心里呸呸呸了三下,偷偷跟老天爷说我刚刚只是举例,千万不要把我现在所拥有的收回去啊,南无阿弥陀佛!阿门! “天命?”张良似是自言自语,下一刻他跟我说:“或许你说的对,但我永远不会认命。” 此时的他露出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这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在他身上只有很偶尔的能看到,其余的时候,他都很沉稳内敛,好像他生来就如此。但此时的他,却让我觉得真实。 “你俩聊啥呢!”那边项伯在叫我:“我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我茫然:“你叫我了吗?” 项伯瞪了我一眼正要说点啥,时茂过来说,饭已经好了,项伯只好说先吃饭吧。 我们一行人挪到了餐厅,餐厅是我选了一个偏厅重新布置出来的,只作吃饭的用途。张良和白生穆生已经来这里吃过,田升不讲究这些,申培和刘交看见蓝色绣花的桌布和桌子上放的一瓶花,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第一次见着吃饭的地方是这样的,”申培摸了摸桌布上的绣花:“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心里怪舒服的。” 刘交细声笑道:“小八好风雅。” “吃饭是享受,色香味得俱全嘛!”我笑道。时茂和几个小女孩将菜端上来,我嘱咐的黄焖鸡和红烧鱼以及红烧肉都有,汤厨子还做了一个凉拌香瓜,手撕烤羊肉和一盘炒香椿,还有一道暖胃的萝卜排骨汤。 田升等不及我说开宴,自己已经动上筷子了,我道了声随意,大家也纷纷不再客气。 “小八,上次的……”白生想了一下:“红酒!对,就是红酒,不如拿出来让他们也尝尝?” 穆生取笑:“是你自己想喝吧?” 我哈哈大笑:“我早已吩咐人去仓库里取了。” 夏福很及时的抱着一坛酒出现,他拿出碗替我们每人到了一杯酒,我举起酒杯,十分有小资情调的开口:“为了我们现在的美好生活,干了!” “干了!” “干了!” 大家纷纷举杯,一饮而尽。申培砸吧嘴:“果然是美酒。” 田升郁闷道:“你家厨子做饭好吃就罢了,酿的酒也这么好喝,好师弟,你让我带一坛回去吧,我下次给你带王宫的酒出来。” 夏福帮他把酒满上,轻声道:“公子,这酒不是厨子酿的,是我们家公子自己酿的。” “随便谁酿的,总之给我一小坛吧。”田升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心道你这厚脸皮的功夫上天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见我应允,田升喜道:“光喝酒没意思,不如玩点什么吧?” 项伯来精神了:“划拳吧!” 众人摇头,道这游戏太直白。申培提议:“不如玩诗歌令吧。” 我一愣,这个游戏我都没听过,但是田升和项伯异口同声的拒绝,理由是他们学习不好,从来没有读过诗啊词的。 “那……”穆生想了想,提议说:“来击鼓传花吧。” 我顿时想到一个游戏,大声道:“听我的听我的!” 大家都看过来。 我说:“不如来玩击鼓传花,而惩罚就是玩真心话大冒险!”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古代party 大家都傻眼了,白生说:“真心话大冒险是什么游戏,我从来没有玩过!” “我们来击鼓传花,花落到谁家,谁先自罚一杯酒,然后再来真心话大冒险。大冒险我们指定任何行为让输家来做,可以是唱歌也可以是跳舞或者罚背诗,真心话就是大家提出一个问题由输家回答,输家必须全部如实回答。”我解释道。 见他们都十分感兴趣,我连忙让夏福去房间给我拿笔墨和竹签。 张良问:“真心话和大冒险是谁来指定呢,赢家还是输家?” “由输家指定,”我说:“但是假如你第一轮输了指定真心话,那第二把输了就能罚大冒险,如此交替着来玩。” “这个有意思!”田升摩拳擦掌:“好新鲜的酒令,小八你真是太好玩了!” 我小小得意了一下,姐会的游戏可多着呢,在现代的时候我可是party女王,能带你嗨遍全场!可惜呀,到了古代,只有酒没有吧,只好跟你们这群古人玩了。 夏福拿了十多个竹签过来,大家一起想点子,于是竹签上被写上五花八门的惩罚:作诗一首、弹琴一首、罚酒三杯、学狗叫(田升想的)、跳舞…… 将餐桌上的花摘了一朵下来,从我这里开始传,而夏福则蒙住眼睛在旁边敲鼓。 鼓声一响起,我立即将花传给我旁边的项伯,他们似乎都不是很着急,慢腾腾的,谁料鼓声倏然一停,停在了申培那里。 申培行为十分矜持的选了大冒险,但他脸上的表情却隐隐透着兴奋,他先喝了一杯酒,然后从竹筒里抽了一根签子,我们凑过去一看,竹签上面写的是吟诵关于花的诗词一首。 申培哈哈大笑说这有何难,他略微想了一下,开口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第39章 是《诗经》里的桃夭,我略感到无趣。游戏继续,下一把花到了项伯那里,他也选了大冒险,罚酒一杯后抽到的签子是跳舞一支,项伯脸都绿了:“我一大老爷们,跳什么舞?” 田升起哄:“愿赌服输,快去跳!” 项伯想了想,突然站起身走出去,我啊了一声,不会吧,玩不起走了? 正想着,见他拿了一把剑进来,我心想你该不会要砍田升吧。项伯只嘱咐夏福一声继续敲鼓,他把剑像转的像花一样,然后在院子里舞起来,看得出他力气很大而剑身太轻,他有些不太习惯。 不过舞完剑,大家却是纷纷叫好,项伯咧嘴一笑,黄昏的光线下,人显得格外俊朗。 接下来的时间,刘交和穆生分别唱了一首歌,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命时茂在院子里点了很多灯笼。接下来的传花到了张良那里,他没有选大冒险,只是淡淡的说:“真心话吧。” 他刚刚已经喝了不少酒,此时又一杯酒灌下去,他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红色。我们皆是愣了一下,然后纷纷卡壳。 白生喝的口齿都有些结巴了:“问……问什么呢?” 穆生开口了:“儒家六艺你最喜欢哪……” “不问这个!”我急忙喝止住,我兴奋的看着他,坏笑:“你有没有偷偷喜欢什么姑娘?” 大家绝倒,原来还能这么问!除了穆生是永远那副端着的笑脸,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张良,张良的呼吸似乎都停顿了一下,接着他说:“没有。” 切,大家都带着失望坐了回去。 下一轮花终于传到田升那里,他抽到的惩罚是:站在院子里弯下腰捏住鼻子转二十个圈。 “这谁写的啊,这么简单。”田升不屑一顾将竹签扔回去。 我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举手:“我写的。” 孩子,你等着哭吧。 我们眼看着田升满不在乎的走到院子里,然后转完二十个圈走了两步倒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乐得捧腹大笑。 下一轮花又到了项伯那里,他之前是大冒险这把只能真心话了,我都还没想到什么歪点子,田升突然好奇的凑过来:“阿缠你有没有和女人睡过觉?” 我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心里给田升竖起大拇指:孩子,你也太上道了。 “这个问题也得回答吗?”刘交脸蛋红扑扑的,震惊到了极点。田升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问的,游戏开始时可是说了,必须如实回答任何问题。” 我看所有人都是一副内心很想知道、但是表面上装作我很淡定的样子。 项伯反而比较自然,他道:“去年母亲替我买了一个女奴隶。” 大家自然都听懂了,我暗叹一声,果然这个年代都早熟啊,我偷偷瞥了张良一眼,不知道他有没有呢? “我又不是问女奴隶,我问睡了没!”田升不怀好意,不依不挠的追问。项伯一恼,声音提高好几倍:“睡了睡了睡了!需要我把什么样式也告诉你吗!” 田升摸了摸鼻子,悻悻的坐好。又是一轮,这次又到张良了,他抽到的惩罚是弹琴一首。见张良点头应允,我吩咐夏福去仓库把琴拿过来。趁着这空档,项伯好奇的问我:“为什么你一次都没有被罚过?” 我翻了个白眼:“谁像你们似的传个花慢腾腾的还带礼让的,战场无父子、酒场无兄弟知道不?跟我多学着点!” 大家了然,若有所思,田升摩拳擦掌说下一把一定要让我输,我说有本事你就来。 琴已经搬过来了,上面是有些灰的,从赵国王库里搬过来的琴我一次都没有弹过。张良拿一块布将琴弦拭了拭,然后将袖子挽了起来,我再次感慨,他的手真好看。 琴声响起,白生和穆生都是一脸专注,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肉已经冷了。 张良的琴声很好听,可是有点不对场合,本来热闹的场子,这清冷的曲子一弹热闹的气氛全没了,田升都听的入了迷。我暗自腹诽,我对乐器是一窍不通的,欣赏不了。 一曲弹完,大家都安静了一会儿,然而两杯酒下肚,又开始热闹了。他们都嚷嚷着我从来没输过,申培道:“你是不是作弊了?这把一定让你输!” “那就来咯!”我吐了吐舌头。鼓声一响起,明显这个传花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好几倍,大家都是花一到手里就立即传到下家,不过这一把依然是传到张良那里了。 我得意洋洋:“哈哈哈,你们整不了我!” 项伯戳了一下我的脑门:“你这个小捣蛋鬼,等着下一把吧。” 大家都看向张良,他罚完一杯,然后看着我们等我们的问题。项伯咳了一声:“之前田升问我的那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白生憋笑憋的难受,他用拳头放在嘴上:“其实我也很想知道。” 张良的神色依旧,可我又看见他的耳朵在一瞬间红透了。田升嘴巴最快:“肯定有吧。” 谁知张良抿了抿唇,吐出两个字:“没有。” 气氛突然变得有一丢丢怪异,田升摸了摸鼻子:“我都有有两个姬妾了……” 我差点又一口酒喷出来,这小孩才多大啊,就有妾了,我赶紧喝了一杯酒下肚压压惊。 游戏还是得继续进行下去的,谁知这一轮,花就落到了我头上。我赶紧投降说自己要大冒险,开玩笑,真心话是不能玩滴! 第40章 随手抽了个签,我脸顿时绿了,签上写的是:把裤子脱了去院子里跑一圈。 田升拍着桌子都要笑疯了,穆生神情十分不自然:“这是谁想的点子,是不是不太雅啊!” “大家都是爷们有什么不雅的!这院子里又没姑娘!”田升兴奋的满脸通红,他此时有点上头了,我也头大,这个惩罚还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项伯摇头:“这个惩罚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还是她自己提出来的游戏,难不成玩不起啊?”田升不满的抗议。 张良淡淡道:“不如这一把先换成真心话,下一次再大冒险好了。” 白生等人自然不会有意见,只有田升有意见,但他不敢跟项伯唱反调,于是这一把就变成真心话了,我问:“有什么问题赶紧问吧!” “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问你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呢!”申培说:“小孩子,能有多少秘密呢。” 张良不以为然,他问我:“你可有喜欢的人?” 这还是之前我问他的那个问题嘛,我脱口而出:“当然没有,我才多大啊!” “就是,还是个奶娃娃!”田升已经有点喝高了,他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含糊说:“小八啊,今儿个真是谢谢你的酒了,师哥下次带你去齐国最好的酒肆喝酒!” 项伯不动声色的将田升的爪子从我肩上拿下来,对他说:“你我看你今日是有些喝醉了。” 田升嚷嚷自己没喝醉,果然千古以来喝醉的人都不会说自己喝醉的。夜已深了,白生他们皆有醉意,张良道:“宵禁好一会儿了,不能再喝下去了,该回去了。” “你们怎么过来的?”我看到只有刘交尚是十分清醒的,其他人连张良都是略带醉意,刘交将申培扶着,一边回我:“我们都是骑马过来的。” “我叫马车送你们吧,他们仨好像都喝多了。”但是想起来,我的马车掉进河里歇菜了。 白生忙解释:“虽有些醉意,但还是能骑马回去的,小八你就在家待着吧,说起来你身子也还没有好透。” “不行啊,田升这小子今日歇在我这儿吧。”回头一看,项伯正搀扶着田升在旁边吐起来了,田升醉的满脸通红,吐的天昏地暗。 白生没忍住打了个酒嗝,他忙捂住嘴,接着说道:“明日休沐,正好可以歇一天了。” 我一路送着他们五个到门口,见他们端端正正立在马上,稍微有些放心,不会坠马就行了。张良说:“先走了,后日再见。” 我点点头,一直目送他们到看不见了,我才进去。 三分薄醉的项伯拉着醉死的田升,我觉得项伯似乎马上按捺不住自己脾气要打人了,田升这会满院子乱窜,嘴里口齿不清也不知在说什么。 项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拖到床上,我跟着进去看他安顿好,才叫夏福端了两碗酸梅汤来,一碗给项伯一碗灌给了田升。 “喝一碗酸梅汤,解酒。”我说。 项伯酸的眉头皱起:“你真的没有喝醉吗?” “当然没有。”我刚酿出这酒时,跟喝水似的喝了好多天,喝多了自然就免疫了。我问项伯:“今日还洗漱吗?” “明日吧,我这会儿都有点困了。”他把田升往里推了推,自己也躺在了床上,他话音刚落,就陷入了沉睡。 绝倒!这也睡得太快了。 嘱咐了夏福明日再收拾餐厅,又把时茂叫来给我打了洗脸水,我将脸擦了一把,脱了衣服就往床上钻。 下午还因为感冒浑身无力,晚上酒胡乱喝一气儿,这会儿居然混身发热。 “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我眯着眼嘱咐时茂,还没等她出去,我也入了梦乡,一觉十分香甜。 我仍然感慨于田升脸皮之厚无人可敌,早上起来嚷嚷着要蹭一顿早饭。我早上都吃的清淡,汤厨子一碗粥叫他夸到天上去了,又问中午能不能做糖醋鱼。 我三下两除二喝完粥放下筷子,问起我的正事:“在你们齐国买一栋酒肆需要花多少钱?”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发财大计 田升一愣:“你问这个干嘛?” “问就问了,你回答就是,哪那么多废话。”我横了他一眼,他如今也很不爱与我发脾气,他说:“看你买什么地段的了,越离王宫近的地方越贵,甚至有钱都买不到。要是靠近护城河方向的郊区呢,那可就便宜了,五到十金就能买下一个酒肆。” “不需要离王宫近,只需要人多,最好是大家都会经过的地方。”我说。 田升想了想:“东市!那里交易买卖最多,齐国官员大都都住那个方向。” “我若要在那个地方买一栋楼你觉得需要花多少钱?” “至少二十镒金?”田升不太确定,他又说:“你是一个外地人,人家不会卖给你的,齐国的土地都是登记在册的,不是齐国人是不允许交易我国的土地。” 我问:“你难道没有办法吗?” 田升挺胸抬头:“我可是大公子,不管我想要什么都能办到!不过……”他狐疑的看过来:“你要买楼干什么?” 项伯也很奇怪:“是啊,你不是已经有宅子住了吗?” “我要做生意!”我说完田升就笑了,他说:“你做生意?哎,笑死我了我的奶奶!” 第41章 我在他腿上拧了一把:“有什么好笑的。你们想,田假可以开赌坊我为什么不能开?我不止要开,我还要开高级版的赌坊!” “什么意思?”田升迷茫的看着我。我叫时茂和夏福把我剩下的四十多镒黄金全抬了过来,我扶着金子,道:“这是我剩下的钱了,要在这里过一年的,但是由于跟你们去赌坊,导致我直接损失了三镒金!” 项伯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似乎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你……想干什么?” “做生意!”我说:“那天去赌坊我就想到了,我想开一个酒肆,不,是一个酒楼!买一栋高楼,一层用来吃饭喝酒,二层用来赌博,三层是娼妓馆!我们这栋酒楼对所有人开放,但是实际上最主要的还是挣贵族的钱,只要酒楼能开起来,我可以将我一年的分例翻好几倍。” 田升听到零花钱翻倍,完全不考虑其中困难,直接扑上来:“你能不能带上我?” “当然可以,给钱就让入股……入伙!” 项伯比较冷静,他思忖了一阵,然后说:“你说的这个酒楼十分新颖,但若真要实施起来有些困难,首先买这栋楼就很麻烦,依你所说买下楼后必须要作扩建,再者在齐国娼妓馆只允许国家开办。这些问题解决下来,花很大一笔钱不说,其中打点人脉就十分艰难,你我刚来齐国,除了田升也不认识什么人了。” 我笑了一下,心说你对妓院很了解嘛,还知道只能国家开办。 我拍了拍田升:“我们认识他不就够了,他可是齐王的儿子!”我看向田升:“怎么样,小师哥,要不要一起干啊?” “干啊!”田升兴奋之后又有些担忧:“我是很想多赚钱,但是商人很低贱的,我可是王子!万一被我家人知道,我可能会被打啊。” “怕什么,你叔叔都开赌坊了,你开个酒楼怎么了?”我勾着田升的肩膀,笑道:“你想想,有了钱可就什么都有了哦,你哪怕是想养三千门客都不在话下,你现在每个月的分例钱应该不多吧,难道真的不想挣大钱吗?” “挣!”田升斩钉截铁。 “成了!”我两眼放光,眼前是数不清的金子在飞。 田升几乎是想立即回宫想办法去买楼,硬生生被我拉住:“你不要这么急,回头等我想一份更详细的计划书。就我们两是老板,你不需要出钱,只要你摆平土地和娼妓馆的事情,分成时我分你一成。” “怎么才一成,太少了!”田升反驳,我暗喜,我读大学时就爱去小摊上买东西,深谙讨价还价之道,于是我装作看你是熟人才让着你的表情说:“你看啊,前期不让你投资,那就代表如果酒楼亏损也不需要你赔钱,你看我多吃亏!不过看在我们是同门师兄弟的份上,给你两成吧。” 田升傻兮兮的点头:“行,那就两成,小八,你太仗义了!” “那我呢?”项伯听了半天也没听见自己的名字。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一个每年只有十镒金零花钱,且在齐国无权无势的人也想当老板?” 项伯默,走到一边去生闷气了。 “好师兄,回头我计划书做好了,咱们就签字画押。”我笑眯眯的看着田升,田升当即拍着胸脯作保证说他肯定会好好出力。 这种傻孩子真好忽悠,买楼买奴隶才花得了多少钱,真正花钱无数的,是人脉啊。 等打发走田升,项伯过来说我:“你们真是想一出做一出。” 我摇摇头,正色道:“这想法虽是那天去赌坊临时起意,但是你细想想,这个计划其实相当靠谱。若真开好这个酒楼,放眼整个七国,恐怕也只有我这一家。若招牌打响了,吸引的一定是齐国的贵族功勋,饭桌上、赌场上和女人的床上,最好挣的不止是钱,还有消息。” 就相当于开了个一条龙服务,吃完饭喝完酒最容易上头,上头了就去去赌博,赌完了高兴了就去……了。 “若开好了,我自然能盈利本金的百倍,若失败了,我也没什么损失,顶多这一年节衣缩食。再不济,我给母亲写信让她接济,家里人总不能看我饿死。”我对项伯说:“一定要挣钱啊,自己挣了钱,说话就有底气。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是一定不能没有钱,舅舅,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 项伯没有多说,只是摸摸我的头:“你脑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哼哼,谁叫我是神童呢!”我得意的笑起来。 项伯只是怔怔的看着我,我被他盯的莫名其妙,问道:“你眼睛长钉子了?” “小姑奶奶,”项伯说:“你明明从小锦衣玉食,为什么总是……总是……”他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怎么说,但我却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笑了笑往卧室那边走去。 “你去干嘛?” “没睡好,回去再睡一觉。”我回到房间躺下,说了一大早的话,有些疲惫。 我知道项伯想说什么,他感觉到了,我在给自己留退路。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出生在最有权势的地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什么还是想要拼命的给自己找保障。 那是因为我明白,我明白时代的走向,我知道赵国最终的结局。赵国若不在了,现在的日子势必没有了,那时我该如何呢?我只能在有条件的时间里拼命的去努力争取,争取到未来的好日子,我要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活得好。 第42章 我怕苦、怕痛、怕死,因为我曾经无限接近过死亡,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我来到这里,接受了赵怀瑾的身份,接受了这个时代的规则。老天让我重新活一回,所以这次一定要活到白发苍苍!活到走不动路!活到在这个世上活腻了为止! 这里的窗子并不是十分遮阳,上午的太阳从窗柩里照进来,这时的阳光是朝气蓬勃的,我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想着我的发财大计,我忍不住心情大好。 据项伯说,今天是庆卿先生的课。想起庆卿,我记得只在入学考试那天见过他一面,此时回忆起他的面容,有些模糊了,只记得一身灰衣。 项伯很喜欢上他的课,据他自己吹嘘,前几天庆先生的剑术课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上课的地点仍是在六艺堂,不过里面的的桌子全都被搬走了,帘子全部拉起来,平时的教室和院子里的空地连起来,显得十分宽阔。 庆先生坐在教室对面的廊下拿着一块布在擦一把巨大的弓箭,院子里众位师兄也已经到了,但其中没有张良,听说他是不参与武课的。 庆卿的皮相看着是相当年轻,我预计不超过二十五,但是他身上的气质却像个三四十岁的年轻人,尤其是他的眉头,似乎是永远紧锁着,川字纹很明显。 我看见大家自发的围着院子在做热身运动,我十分迷茫,项伯把我也拉进了队伍。然而我跳了十下就开始喘了,同样和我一起喘的还有穆生,不过他为了保持形象,张嘴喘了几下赶紧又闭上了嘴紧咬着牙关。 跳了一圈我就跟不上队伍了,庆先生仍是没看我们。过了一会儿,有童子拿了八个箭靶子进来放在院子里,这时庆先生终于起身了,他说:“都停下来站好。” 许是缺了课,我完全跟不上节奏,他们很熟练的从高到矮站好,我讷讷的自发站到了田升旁边。 随从们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弓,制作十分精良。师兄们各自上前拿了自己弓,我就傻眼了,这些弓箭快赶上我人高了,我只怕都抬不起来。箱子里还剩最后一把弓,我硬着头皮上去拿,弓箭纹丝不动,回头一瞥,见田升和项伯都在偷偷笑我。 “这是子房的弓。”庆先生挥挥手,那个箱子被抬了出去,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迷你版的小弓箭递到我面前:“你用这个。” 这把小小的弓箭有些粗糙,不过却十分轻巧,我道了声谢回去站好,我面前筒子里的箭也是特制的迷你版,我看了庆先生一眼,这个老师还是很细心嘛。 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庆先生站起来,我惊叹,他的身姿太挺拔仿佛峭壁上长着的松柏,我忍不住yy他要是光着膀子是什么样。 庆先生让我们把箭搭上弓,保持拉弓的姿势,我偷偷往旁边瞄了一样,除了穆生的弓在微微颤抖,大家都稳稳的,连田升都保持的特别稳。 “下盘要稳,眼睛要看着箭头和靶心,肩膀不要太紧。”庆先生语速紧促,忽然一声喝道:“放!” 嗖嗖几声离弦之声,我眼睛一闭,箭偏了个方向弹到地上。 旁边传来嗤笑,不用想我都知道是谁在笑。我数了数箭靶,项伯和田升准头最好,次之则是申培、白生以及刘交,最差的就是我和穆生,不过穆师兄还是比我厉害,箭好歹还在靶子上。 上午全程拉弓,我惊讶的是田升平时怎么看都是不学无术,弓箭居然这么厉害。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迷你弓箭,哀叹一声,十多箭没有一箭是上靶了的。我抽出一支箭搭上弓,拉弦的手突然感觉到一热——庆先生来指导了,但他刚刚指导穆生十分粗暴,这会儿对着我倒显得十分温和,大概觉得我还是小孩子吧。 “你肩太紧了,应该是没力气的原因,平日里多动一动就好了。”庆先生整个人都环在我身后,我的两只手都被他的双手握住,我可以感受他来自他身上的力量。他脸颊也贴在我的耳朵边,我忽然有些紧张,他低声道:“专心一点,眼睛看着这个方向。” 他抓着我的手松开,箭一离弦,正中靶心。 中午吃饭时,夏福仍是两大盒子菜提过来。 这次加入饭桌的还有庆先生。见大家一起拼桌,他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有些吃惊,不过架不住我们的邀请,他也一同围着坐下。 “要是让浮先生看见了,估计要骂你们没规矩了。”庆先生觉得有些好笑,眉头松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演技 我回想起大家初次吃饭的场景,都是安安静静地谁也不说话,现在基本上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像吃酒席一样。 我想了想,说:“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一起吃饭多热闹啊。” 庆先生点了点头,似是十分赞同,他突然赞项伯:“你剑术和射术都很好。” “我的功夫都是我父亲手把手教的。”项伯言谈中颇见自傲。 “令尊是楚国的项燕将军?”虽是在问,语气中却透着肯定,他点头赞道:“项氏乃百年大族,家教不错。” 项伯道了声谢,他看向角落里庆先生的那把大弓:“先生这把弓是什么材质的?学生瞧这不像凡品。”。 庆先生点头:“此弓是乌金所造,比普通弓箭重了三倍不止。不过听说你家有一把霸龙弓,比起这个,我这把弓也不过一般。” 第43章 这时候男人聊起马啊武器啊女人啊,就跟现代男人攀比豪车豪宅一样,他俩你一眼我一句的聊,大家也都听的十分认真。 只有田升在十分认真的吃饭,我小声问道:“为什么你弓箭射的那么好?” “我从小就跟着我荣叔叔一块狩猎,射术好有什么奇怪。”田升在啃一块酱肘子,满嘴都是油,有些败我胃口,我赶紧扭头不看他。 不过今天汤厨子做的荷叶包酱肘子味道是真不错,我眼瞅着人不注意,拿了一块酱肘子放在一旁。 去午睡时见张良房间的门是紧紧闭着的,我心想他应该也在午睡吧,爬到床上敲了敲墙壁,没有人应我。愣了,他不在? 我蹑手蹑脚的出去,大家此时估计还没睡,我也不敢敲门,扒在张良屋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声音。大中午的,他会去哪儿呢? “你干什么呢?”耳边突然一个声音,吓得我差点尖叫,这可不是张良吗? 他嘘了一声,拿出钥匙将门上落的锁打开,把我带了进去。 “怎么了?”张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他问我。 我发现他又穿了那身不起眼的青衣,我问:“你又去赌坊了?” “嗯。”他点头,笑问我:“你大中午不睡觉,在我门口干嘛呢?” 我本想问他为何去赌坊来着,但想起找他的正事,忙跑回房将中午藏起来的肘子给他拿过来,我笑道:“特意给你留的。” 张良打开荷叶,一股酱香顿时飘满整个房间,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大一个肘子,你是想撑死我?不过,多谢你了。” 他直接上手了,我感叹,同样都是吃肘子,田升吃的我败胃口,张良却像是在拍某个酱肘子广告一样,果然颜值才是王道吗? “你发什么呆呢?” 我回过神:“我在想你为什么老去赌坊啊?我看你不是好堵的人。” “我只是去下棋。”张良一只手拿着酱肘子,然后很自然的将窗子打开,屋子里的味道淡了一些。 我看见他嘴角的的油,真的很想去给他擦了,该死的强迫症。 我在他这里很自在,不管做什么他也不会觉得我无礼,我就十分随意的躺在了他的床上,看着他啃肘子。 “其实有个事想问问你的意见。”我玩着他的枕头,上面还有香味。 张良也不抬头:“田假?” 惊了,他怎么知道的,我坐起来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提他。” 他低声笑起来:“我猜的。” 这猜的也太准了,你难道是我肚子的蛔虫吗?还是偷偷给我安监控了?我内心腹诽。我道:“我估摸着这几日田假会为了贺苕来找我,但我……不想搅和任何事情。” “他不止会找你,估计还会送上重礼为贺苕的事赔礼道歉。”张良分析说:“这礼接或不接都很麻烦。” 接了礼,估计在外人看来我就站队了,不接吧,又不给面子。说到底,问题是现在强行要我选队伍了,站田假还是站齐王。但是我一个都不想站,大人物的热闹,是万万凑不得的。 我哀叹:“不如我装病让项伯去拒绝好了。” 项伯只能代表项家,而我的身份太敏感,虽然在赵国的人物表里我可能都排不上号,但是在齐国我代表的可是赵国。我拒绝田假,就等于赵国拒绝了田假,齐王估计会很开心的。 “齐王和田假关系不睦到什么样了?剑拔弩张?”我问道。 张良摇头:“没到那一步,田假在齐国权势相当大,自从君太后去世后,他几乎把持着小半个朝堂。不过,齐国王室宗族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喜欢田假。” “要是没有遇到贺苕就好了,要是那天没去赌坊就好了。”我唉声叹气,要是没有那天的的事情,我依然无一丝烦恼,现在非得被逼站队,我冤死了。 “要不这样。”张良正在擦手,他说:“你把田假的礼接了,回头再偷偷献给齐王。” 我眼睛一亮:“子房,你太聪明了!” “怎么擦不掉?”张良手上颜色十分精彩,他无奈:“姮儿,去帮我打一盆水来。” “好咧!”我这一刻像极了狗腿,轻手轻脚的去外院打水,路过六艺堂,见庆先生正在那里将上午散落在地上的箭捡回去,也没停下来和他寒暄几句,我径直去了张良那里。 张良用水洗了一下手脸,又将帕子洗了一下,忙完这些见我正在揉手臂,笑道:“是不是拉了一上午的弓?” 我苦着脸:“是啊,本来也觉得没什么,端水时候才发觉大臂特别酸。” 他走到我旁边坐下,给我按起了手臂,他的力道刚好,虽然酸胀却十分舒服。我惬意的眯起眼睛,要是能来个全身按摩就好了。我想起刚刚看见庆先生那一幕,忙跟张良说了,张良说:“庆先生人很好,看着不苟言笑,其实很周到细致,你那把弓就是他亲自做的。” 我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不过那把弓有点粗糙,应该是做的有点急。我问又:“那你为什么不上他的课?” “偶尔也去,”张良说:“上次剑术课我就去了。” “好吧。”我努努嘴。按摩了一会儿张良躺下了,又拍了拍旁边的空枕头:“睡一会吧,累了一上午,下午还得继续呢,不休息你都吃不消。” 第44章 我听话的躺好,闭了会眼,我有点好奇的问道:“我们这么躺在床上,你不担心男女有别吗?” “你又来了,姮儿。”张良一只手覆在眼睛上,他似乎也有些困了,声音有点疲惫:“男女有别,等你再长大两岁,到七岁了再说吧。” 男女七岁不同席,那时就要开始避嫌了,心里悄悄的叹息一声。 刚吃过肘子,张良的嘴唇有些嫣红,真是唇红齿白小郎君啊。我看着他的侧脸怔怔发呆。 不出我的意料,过了三天,田假带着贺苕去我府上了。 我和项伯下了学,骑着大马慢悠悠往回走呢,刚到家门口,就看见两辆大马车及随从若干在我家门口立着。 项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玩意?” “唉,走吧。”我被李徐抱下马,一进门,便看见前院里的空地上摆满了箱子。一箱金子一箱白银一箱布匹以及若干金银珠宝,我心说田假你他妈也太有钱了,忽然有种想跟他交朋友的冲动。 深呼吸,将这种贪财的冲动压下去,我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夏福!家中发生了何事?” 夏福倒是没出来,就见田假和贺苕一前一后从会客厅出来,后面跟着大气不敢喘的夏福。 “这不是……”我觉得我演技是可以拿奥斯卡的:“司空大人!” “六公子还记得我呢?”田假一笑,绿豆眼睛越发看不见了。 我作揖:“哎呀呀,虽只那日刚到贵国时见了大人一面,可大人之风姿可是让怀瑾过目不忘啊!亲切的很!亲切的很!” 田假乐得哈哈大笑,猥琐的面容看上去倒有些憨憨的,他道:“六公子虽年幼,举止却颇有乃父之风,也是令我敬佩得很呐!” 我回头对项伯:“阿缠,这是齐国的大司空,田假大人。” “有礼了。”项伯只是客套的抱了一下拳,然后目光炯炯的盯着贺苕:“是你!” 贺苕见到项伯瑟缩了一下,躲到田假身后低下头不说话,田假眯着眼笑道:“这位就是项燕将军家的小公子吧?” “叫我项缠便好。”对不喜欢的人,项伯连字也不肯告诉,高冷的很。 “项公子虽年少却勇猛无双啊。”田假笑道:“上次的事我俱已知晓,都是贺苕有错再先,我这不特意带着他来负荆请罪来了。” “司空大人您看您这话说的!”我指着会客厅:“咱们还是进去坐下说,我让侍女煮壶好茶,咱们一边喝一边说。司空大人身份何等尊贵,叫人看见我们站在院子里,还让人说怀瑾招待不周呢。” 田假带了一个相貌丑陋的大汉,这大汉和李徐一左一右在门口守着,有李徐和项伯在身边,我是十分安心的。等时茂上好了茶,我才开口:“上次的事啊,也不怪贺公子,都是我那师兄……哦,就是大人您那侄子田升,您也知道他口无遮拦,这不就正好撞上贺公子。都是少年人,可以理解,倒是大人还亲自登门,真是让敝舍蓬荜生辉啊。” 田假一愣,然后又笑:“常听人说公子比秦国的神童甘罗还要聪慧,今日一见是深以为然,那日城门迎接时我事务缠身,不然定要引你入府一叙,此为憾事啊。” “司空大人谬赞了。”我打着哈哈。 田假道:“我那侄儿的脾性我是知道的,不过贺苕的确冲撞了两位公子,我带了一些薄礼赔偿……” “司空大人呐,您也忒客气了,如此大礼怀瑾怎可收!”我立即推辞。 接下来上演了过年亲戚发红包那套,打了半个小时的太极,侄儿叔叔的都喊上了。最后我面上作的勉为其难:“既然司空大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小侄不收就是不给面子,那只好却之不恭了。” “这就对了。”田假很是满意,又寒暄了半个时辰他就说要走了,临走时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都是一家人,以后多来叔叔府上坐。” “那是自然,就等大人的拜帖了。”我脸都要笑僵了。 “那就别送了,改日再聚。”田假礼节做得十分周全,我连忙笑着称是。 田假一走,我顿时放松下来,李徐深深看了我一眼,行了个礼然后退下了。我瘫在垫子上吩咐夏福:“去把院子里的箱子收进来。” “为何费力气敷衍他?”项伯今日见到我这幅官腔,被吓得不轻。我咕噜咕噜灌下一壶茶:“我的好舅舅,你以后别一味只耍枪杆子,还是多读点书多吃点核桃!” “为什么吃核桃?”项伯抓抓脑袋,他不知道我什么意思不过也约莫猜到不是什么好话,他很郁闷:“都是十月怀胎,为何你如此聪慧?回头得问问姐姐,看她怀你的时候都吃了什么。不过我听二哥说,早慧的人不长寿。” 我踢了他一脚:“咒我早死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齐王 早慧?早慧能早成我这样子吗?我就是投胎的时候忘记喝孟婆汤了,肯定是这样! 略歇了一会儿,我便让夏福去准备马车了。项伯问:“你去哪里?” “我晚上要去一趟齐王宫,田假送我的这些金银珠宝是肯定不能留的。”对项伯解释我之前想到事情,他也不是真的傻子,我说到一半他就明白了,当即严肃起来:“我前面都没有想清楚其中关节,我必须要给家里写一封信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 第45章 我愣了一下,他拍了拍我脑袋,温声道:“这件事情不大,但出门前二哥曾跟我说,但凡牵涉到齐国权贵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得告诉家里。二哥说,权贵之间再小的事情都是大事。” 我这位二舅舅倒是个聪明人,看来我也得给父王写一封信了。 套上新马车,特意让夏福将马车赶到后院,趁着夜色命人偷偷将田假的那几箱东西搬上了车,然后带上夏福和李徐,往学宫的方向赶去。 张良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田假一到我府上,就有人去学宫通知了他,我立即跟张良合计了进宫的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张良坐上马车,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现在这辆马车跟之前那辆完全天壤之别。之前的马车是赵国带过来,空间大造型漂亮。 现在这个置办的就是普通马车,因为是赶制的,还能闻到原木的味道。 我尴尬的笑了笑:“子房师兄,此次真是麻烦你了。” “无事。”张良看了看我旁边坐着的李徐,对他点了一下头表示敬意。 我将下午和田假的对话跟他演了一遍,张良控制不住的笑起来,颇有些收不住的意思,我还从来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过,回头发现李徐也在憋笑,我心道你们是没看过喜剧吧! “我不笑了,你继续说。”张良咳了一下收住他的笑声,可他的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说完了。”我冷哼一声,想了想我又说:“不过田假,我觉得他这人十分虚伪!” 张良问:“怎么说?” “可能因为我的身份,他对我很客气。”我说:“他前面给我的感觉特别憨直,言语中也对我是特别尊重,但是我说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我,反而是在玩手上的扳指,他并不是很把我放在眼里。” “他放在眼里的,是你背后的赵国。”张良说:“不过姮儿,你今日应对得也十分得体,好得出乎我的意料,田假以后应该会经常给你下帖子。” “随便吧,反正先把眼前过了再说,你说齐王会明白我的意思吧,他不会转身就告诉田假我实际上把礼全献进宫了吧?”我十分忐忑。 张良按了我一下:“姮儿,不必担忧。” 我点点头,忽又有点可惜那几箱钱财,不过再怎么可惜,都是不能留的。 不是自己的钱,用的不安心啊。 正想着,马车骤然停下,我差点翻出去。 夏福在外面说王宫已经到了,张良让我坐在车上,自己下去了,他命夏福掀开帘子,宫门口的两个守卫只是象征性的看了一眼,然后就放行了。 “你对齐王宫很熟?”我想到要见齐王有点紧张。 张良点点头:“我时常跟浮先生进宫。” “子房你年少才俊,齐王肯定很喜欢你。”我玩笑道,张良摇摇头:“顽皮!” 马车到了某座宫殿前就没办法再前进了,二十多阶我们自己走上去的,到了殿前几乎没有通传就直接被宦官迎了进去。 宫殿里安静得只有呼吸声,我低着头,听见旁边张良见礼之后,他和齐王竟然开始寒暄起来,我听见齐王说:“今日听人说你又去赌坊下棋了?赢了还是输了?” 温温的声音叫我不由得心底一惊,听说?听谁说?可是见张良却是没有任何惊讶意外的样子,他道:“今日运气好,赢了一百钱。” “哈哈哈哈哈!”齐王突然笑起来,我仍是低着头,但觉他走近了,齐王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深夜还带了一位小童过来,小童怎么一直低着头?” 我落落大方的抬头,看清了齐王建的样子,他有点严重衰老的痕迹,脸上有皱纹,不过气质却仿佛一个普通的邻家大伯。一个人的眼神通常没办法骗人的,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善良,不由觉得十分亲切。可是田升年纪那么小,怎么会是眼前这位……老伯伯的长子呢? “怀瑾见过大王。”我双手抱在胸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齐王忽然的蹲了下来,与我平视:“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不过寡人却不以为然,以为是大家吹捧出来的,后来看了你的《与浮公书》,觉得赵王好福气。今儿晚膳时听说了你的事,嗯,是个头脑清楚的孩子。这会见到本人,更羡慕赵王了,只盼寡人那不成器的儿子,能多跟你学学。” “大王谬赞了。”我干巴巴的说,这么两段话,我感觉这齐王也不是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温和善良,他对很多细微的事情了如指掌,这个人绝不是外表所见到的模样——仿佛只是在家里含饴弄孙,年过半百的老人。 “为何将田假的金银钱财转赠给寡人?是看不上那些,还是别有隐情?”猝不及防的切入正题,抛了个深水弹给我。 幸好我来时把各种情形都已经想好了,我缓缓说道:“怀瑾,只是求知若渴,听闻稷下学宫的大名慕名而来。” 潜意思就是老子不想管任何屁事!您老人家也不要明知故问了,谁知齐王轻飘飘来了两个字:“是吗?” “当然是!”我不假思索,堆起笑脸:“怀瑾年纪小,司空大人给了那么重一份礼赔罪,可真是吓坏了。怀瑾又不敢退回去,生怕司空大人误解我,只好生生收下,然后再转交给大王您,终归这都是大王您家的钱啊。” 我故意装作苦脸:“要不然啊,这些钱放在府上,怀瑾怕连觉都睡不好了。” 第46章 齐王又笑起来,命人去将马车里的箱子全抬了进来,箱子打开时我敏锐的捕捉到他的笑容滞了一下,不过立马恢复正常。齐王只是说了句:“我这个弟弟,还是有钱啊。” 面上一派和蔼,完全看不出他内心任何想法,我也只是恭手立在一旁。齐王叹了口气找了个垫子随意坐下,他收起之间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慈祥的对我笑笑:“小童的意,寡人懂了,以后莫担心,尽管上你的学就是。” 他挥了挥手,有两个随从拿了两个蒲垫过来,他拍了拍地,示意我们坐下。 张良客气的很,先行了个礼:“多谢大王。” 他坐下,我才紧跟着他坐下。 齐王笑着说:“长得细皮嫩肉,倒像个女娃娃。” 前面一直淡定,这会一下子冷汗就冒出来了,又听齐王说:“你要真是个女娃娃,我定让升儿把你娶回来做儿媳妇。” 妈呀,和田升过日子迟早气出癌症,不知将来谁会那么倒霉!这话不知道怎么接,扭头去看张良,发觉他在偷笑,仿佛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子房,你别笑。”齐王慢悠悠的开口:“寡人早就看上了你,宫里的三位公主,你随便……” 谁知张良却是打断了他的话,无奈道:“大王,您又拿子房取笑了。” 齐王哈哈大笑,看着很是为老不尊的样子,他都笑喘了,才停下来:“好,不逗你们两个了,夜深了,赶紧回去吧。偷偷的,别让人瞧见了,要让人看见,小童今天就白跑这一趟喽!” 听见最后一句话,我顿时放心了,此行终于圆满结束,各自都皆大欢喜。 “小童日后常进宫来玩耍啊!”齐王没有站起来,只是招呼一个宦官送我们,走出宫殿了都能听见齐王的笑声。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宫殿,初次见面,齐王给我的印象很不错。 回程的路上,我再问张良:“你和齐王很熟哇,关系户!” “只是常跟着浮先生进宫送各路学者士子的言论记录,大王虽是国君,却也是个虚怀若谷的长者。”张良解释说。 倒是看出来齐王平易近人的特质了,开玩笑的时候像个老顽童,说正事时就是一个老谋深算的笑面虎。从气质上来看,田假和齐王真不像亲兄弟。 又想起一事,我问:“田升是齐王的长子吗?今日见着,年岁有些对不上啊。” 难道是老来子?那未免也来得太晚了。 “齐王的长子是田轸,不过是宫中一位美人所出,田升是嫡子,齐王和王后的老来子,我预计日后……”张良说到这里看了李徐一眼然后没有再说下去,大概觉得李徐是外人吧。 我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齐王是很喜欢你呢,公主都随便你挑!” “姮儿!”张良无奈的看着我,又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一路上闲聊将张良送到学宫门口,我再往家的方向走,张良不在我觉得有些冷清了,坐在车上闭目养神。 李徐安静的坐在我对面,我睁开眼,发现他正在盯着我。我一抬头,他马上挪开了眼睛,嘿,这小子,偷看我呢!我心里偷偷笑了一声,然后催促夏福把马赶快一点,我快困死了。 接下来的生活,终于恢复正常了,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我,唯一做的事就是上学放学以及琢磨我的酒楼。 我和田升签了一个契约,把银钱方面各种事情分的十分清楚。 这样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三伏天了,酒楼的地址基本上已经定好了,没有办法盖我的三层楼服务一条龙酒店,这个时候的建筑技术还没办法盖那么高大的楼房。我们只能在东市买了很大一块地,重新盖楼——三座连在一起的大宅子。买地和找建筑工人的事全是田升在弄,我只负责出钱和提要求。 田升现在已经被我使唤成了小弟,白生他们都啧啧称奇,说我和项伯不知道使了什么办法,让田升这么听话。我心道,项伯么,完全就是武力征服田升;我么,是金钱的力量! 齐国的夏天异常炎热,一天庆先生的剑术课下来,所有人的衣服都汗得能拧出水来,他们提议去院子后面的水潭洗澡,我照例推辞了,还被申培笑话别别扭扭,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苦啊,我是真想去冲个凉水澡的,热成狗。 但是没办法,我只能打了凉水端回宿舍,苦逼兮兮的用毛巾蘸水擦一下,我心想着师兄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于是将衣服全脱了在窗边晾上。 “赵怀瑾……”门忽然被拉开,庆先生手里拿着一个香瓜站在门口,他惊了。 我也惊了,我是没有那玩意的! 虽是三伏天,可我已从头冰到脚,庆先生尚未回过神来,我立刻将被子裹了满身。我们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他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反应过来我这幅身子就五岁,前后如平板一样,就是少了男孩子应该有的东西?我要怎么解释,我其实是个宦官? “你……”庆先生若有所思,仿佛不知道怎么说话。 正僵持着,前院做事的一个童子过来,说浮先生请叫他去干个什么事。 我眼见着庆先生被叫走,我立即敲旁边张良的房门,没有人,我又赶紧套上衣服去后院竹林的潭边找人,我冲过去,他们都赤身裸体的在水里搓澡,来不及欣赏这壮观的一幕,我尖声叫项伯。 第4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露馅 申培说:“小八,一起来啊!” 项伯对我大吼:“你给我转过去!” 我立即转过去,下一秒项伯如旋风一样出现在我旁边,衣服被他胡乱穿着的。不等他数落我,我颤抖的开口:“舅,我刚刚房间换衣服,庆先生看到我了。” “啊?”项伯惊了,磕磕巴巴的问我:“看到……全看清……清了……你没有……?” “全看到了,怎么办怎么办!”我几乎语无伦次了。 项伯比我先冷静下来:“他现在在哪?” “被老师叫过去说话了,应该去阁楼的路上。”我说。 项伯像上了马达一样,biu的一下不见了人,我知道他往哪个方向去了,连忙跟上去。 等我赶上时,庆先生已经被项伯拉到了六艺堂,两人扭打在一起。我脑子全乱掉了,死机了。我只只见庆先生十分费力的将项伯的手锁在身后,张良此时也出现在六艺堂门口,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庆卿和项伯,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不是午休么?” 庆先生有意无意往我的方向撇了一眼,仍是锁着项伯:“刚到阁楼准备去找浮先生,项伯突然偷袭我说要找我切磋,一路把我拉扯到这里来了。” 庆先生皱着眉,看着我:“怀瑾……” 将他的话打断,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庆先生!求你了……可不可以,别拆穿我。” 张良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反手将六艺堂入口的帘子拉了下来。他问:“庆先生是如何得知的?” “子房你也知道?”庆先生的眉头皱的更紧,看起来更严肃了。他恍然大悟的看着项伯:“你们是亲戚,肯定也知道,所以不让我去见浮先生。” 他松开项伯的手,项伯脖子上被搓出了红印,他道:“刚刚太着急,怕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所以就出此下策,望先生莫怪。” “你先起来吧,别跪着了。”庆先生过来想拉我起来,却在将要触碰到我的时候收住了手,他有些不自在:“你一个女儿身……为何要如此?” 我没有起身,凝重道:“正是因为女儿身,才不得不如此。若我是女儿身,就不能来齐国了,老师也不会将我收入门下。” “可是……”庆先生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是个不喜多话的人,他只是说:“这样不符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况且规矩里也没有说不收女弟子。”张良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还很贴心的拍了拍我衣摆上的灰。庆先生道:“可是自古的规矩,女子不都是待在深闺里吗。” “男人的世界,当然只让女子待在深闺里,可是男女又如何?我自认没有哪里是输给男人的,就算是上先生你的课,那些男子受的严苛训练我也都坚持了下来。”我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我来到这里很不容易,因为我是女儿身所以付出了比师兄们更多的努力,先生你不能让我走,你不能!” 带着愤慨,以及在这个时代被压抑的本性,我几乎是在低吼。我出生在男女平等的世界,可我来到了男人定制社会规则的时代,我已经过的很憋屈了!千方百计争取到齐国,若就此回去,恐怕以后都只能待在赵国的王宫里。 项伯把我搂在怀里,愤愤说:“怀瑾是正经通过考试进来的稷下学宫,她是凭真本事!庆先生,我在这里最敬重的就是你,我看得出你也挺欣赏我,所以能不能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听他说的乱七八糟,张良突然笑起来:“你们俩把庆先生都说蒙了,还是先听我说吧。” 庆先生颇为头痛的揉了一下眉间:“子房你有何高见。” “也没什么高见。”张良温柔的说:“就是有两点,第一,姮儿来齐国的事,赵王和她母亲全都知道,也都默许。第二就是,你也看出来,浮先生很是喜欢姮儿。” “说完了?”庆先生叹了口气,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严肃以外别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其实我根本没打算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他看向张良:“你知我是个从不爱管闲事的人,今天……真的是凑巧了。总之……我看了也就忘了,什么都不知道。” 看了就忘了……这句话的怪异让我们四个人同时陷入了尴尬,庆先生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第一次在我们面前露出一个大笑脸,但这个笑真的就是一个尬笑,他道:“我知你不易,你的种种努力我也皆看在眼里,所以且宽心吧。” 他对我们三个说:“真的要去找浮先生了,再不去,他真的要等急了。” 庆先生一出院子,我的心就落在了地上,捂着胸口后怕:“我的天啊,真的吓死我了。” “你太不小心了。”项伯说着,面色忽又古怪起来:“幸好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照着他的脑袋使劲拍了一下,我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张良莞尔:“你们呀!” 他说完离去了,我和项伯仍是互相看着发呆。 夜间回家吃饭时,聊到白天的事,项伯忽然在饭桌上问我:“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说服你父王的?他会同意让你乔装来齐国?” 我想了想当时的情景,摇摇头:“我父王最爱面子,好虚名,你专门往这方面吹嘘,他自然就同意了。” 第48章 不过我觉得,还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偶尔流露出的才学,让父王觉得我是神童,他看我时就会自带光环,加上我信誓旦旦的保证和我这张三寸不烂之舌,父王自然能被我忽悠到。 晚间项伯照例在院子里打拳,不过他经常把李徐叫上陪练,这次也把李徐上了。看得出来李徐也很喜欢跟项伯对练,虽年龄上差了个七八岁,不过两人动起手来是棋逢对手,不像在庆先生面前,项伯几乎都没有还手之力。 时茂和夏福把他们两的对练都当成一档节目了,他们一拉开架势,这两人就搬上小板凳在门口坐好。 将卧室的门窗全部打开,我埋头在桌上写作业,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的情景。夜风徐徐,吹散了白天的热气。 我一边翻《孟子·离娄下》一边写心得,吐槽古代文言文实在拗口,大家说大白话不好吗?想起第一个月只是默写背书,一个月之后浮先生就开始布置各种作业,作业布置最多的就是写心得写见解,从儒家道家到兵家法家乃至农家,快把我写吐了。一次比一次难,有时候一次写作业的跨度都有一个星期了,一个人的作业就能讲一天,有时候还会在课堂上辩论,想起我那群傻师兄,唉。 项伯练完拳,我的作业也写完了,顺便将他的那份也写了。 大家各自回屋擦澡换衣服,上床,睡觉。 上午的阳光酷热难当,我趴在书桌上昏昏欲睡,六艺堂的阳光实在太充足了,帘子都挡不住。 前面两排那四个人不用看一定坐的是端端正正,后面两排我们这三个人,更多的样子就是在书桌上半趴着。 从帘子中透过的一束光洒在我的书桌上,阳光里有肉眼可见的灰尘,我用手把玩着这束光,玩的不亦乐乎。田升则是左手支着头,右手在桌子上的一个小洞里抠啊抠,我目测他也有点强迫症,项伯则是闭上眼呼呼大睡。 “项伯!”浮先生突然念到了项伯的名字,我戳他。项伯立即醒来应道:“学生在。” “我看到你文章里提到最多的,就是《离娄下》第九章,为何对此篇感慨如此之深刻,可是有什么典故?”浮先生问。 我的妈呀,他的作业是我写的呢,他恐怕连《离娄下》第九章 是哪句话都不知道吧。果见项伯十分茫然,但人都是有急智的,他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张口就道:“也无什么典故,就是读这篇时,突然感觉到孔先生的圣人之心,就多思量了片刻。” 申培不留情面的笑出了声,刘交猛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才收住。我扶额,老大,《离娄下》的作者是孟子啊。 连田升都知道,在下面笑声嘀咕:“明明是孟子。” 静默了半晌,浮先生也有点想笑,不过见他是忍下来:“《离娄下》是谁所著?” 项伯是从小受家族培养过的人,不是真的文盲,大概是刚刚睡糊涂了,他忙改口:“是孟轲,是孟轲所著。” “那你背诵一遍《离娄下》第九章 。”浮先生说。 项伯抓抓脑袋:“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乐有……” 舅舅呀,这是第七章,我叹息。浮先生挥挥手:“别背了,去外面站着吧。” “是。”项伯耷拉着脑袋出去站着了,我心道果然是走后门进来的,他和田升都是走后门,还都是同桌,冤孽啊! “赵怀瑾!”突然又念到我的名字,我一愣,莫非是发现是我写的?两份作业我可是用的两种字迹!我站起来,只听浮先生道:“你这篇文章写的最差,拿回去吧。” 我啊了一声,我每次的作业不说名列前茅,但至少没有垫过底。何况,还没有谁的作业被打回来过,这么没面子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 上前接了竹简,我看见一旁张良也有些惊愕,有些不服气,我回头问:“敢问先生,这篇文差在哪里?” “你的重点在《离娄下》第十二章 。”浮先生说:“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可你写的东西与先者所言背道而驰。” 《离娄下》十二章,说的是君子不失赤子之心,我非常认可这种品质,也觉得这是一个人必要的品质,可是在世上生存,这些东西不应该是排在第一名的。若有一天饿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还有人能谈君子之道吗?谈论君子之道的前提,是要审时度势好好活着,况且我又没有说这一章不好。 “我并未说此篇不好,我写的很明白,我很赞同这种观点。只是学生觉得,怀有赤子之心的君子,大多都下场不好,屈原苏秦吴起,他们难道不是君子吗?可他们的下场又如何?弟子只是认为,应当明白世上的规则,再来保持一颗赤诚之心。”我争论:“弟子并没有背道而驰,也没有说孟轲不好,弟子仅仅是将这句话补充了一些条件和规则,弟子也只是发表了自己内心的想法?难道世上只许存在一种思想吗?弟子不明白,还请老师示下。” “你的确是不明白。”浮先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浮先生不知想起什么,眯着眼睛有点出神,过了会,他道:“你刚刚也说到了规则,我们便来谈谈规则。” “看什么书就写什么文章,在什么地方就说什么样的话,这是规则,你认同吗?”浮先生问。 我点头:“弟子深以为然。” 第49章 他抱着手,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你说你只是发表你内心的想法,当然这没错,谁都可以。可是,怀瑾啊,你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注重儒家学说吗?并非仅仅是因为我是儒家门生。你白生师兄,他是从小在稷下学宫长大的,也曾在我的老师荀况先生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和你们刚进学宫一样,他最开始接触的就是儒家孔孟学说,而后我的老师才教他别家学派的经义。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的教义以孔孟为先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章 剑术课 浮先生看着我,他已是花甲之年的人,眼珠子却依然明亮,是智者的眼睛。他又看向白生他们,缓缓道:“儒家六德:智,信,圣,仁,义,忠,这是君子之德。你们,将来会看更多的书,接触到更多的思想,遇见更多的人,可是在这之前,你们先学到的是如何成为一个君子。为师希望,所有人,他的初心都是以仁义为基底。若人人都能如此,如今世道还会有那么多战乱?正是因为人人不能如此,所以为师才要教你们君子之道,你们也会教给你们的弟子,十年百年千年,总有一日,人人都是仁义之人。若得如此,还会有战争?还会有你所说的条件和规则吗?” 他知道我所说的规则真正的意思是什么,我所说的规则,是利益!古往今来,人人皆是以利益为先,我也不例外,我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然而眼前这位老人的这一番话,竟让我有些震动,在他所说的这番话面前,我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但是很快,这种情绪我便消化掉了。白生等人都是十分严肃,齐声说:“弟子受教了。” 浮先生看向我:“怀瑾你明白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说:“老师是真正仁义之人,心怀大爱,弟子自叹弗如。” 刚刚浮先生说的这些,是理想主义,若人人都能像他说的那样,现在还会是奴隶社会吗?我终究是个现实主义者,俗! “不过怀瑾,你小小年纪,有这些领悟倒也是奇怪。”浮先生说着叹了一口气:“人二十岁时与五十岁的思想是天差地别,二十岁时听老人说道理,总觉得不以为然,等到真正到了那个年纪,便能懂得话中的真意。” 或许吧,我心想。回头一瞥,瞥见张良饱含深意的眼神。 下午放学我神色恹恹,项伯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聊着,大概看出我打不起精神,坐上马车之后他都没有和我说话。李徐发现我的反常,偷偷瞄了我好几眼。 “公子,今日田假大人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快到家时,夏福提了一句。 我越加心烦,不过仍是叫人把信拿了过来,原来是一封邀请函,让我去他府上做客。我理由都不用想,立刻提笔回信,说自己每天要上学,放假时也有一堆作业云云。写好之后立即叫夏福送了出去。 “公子,晚上汤厨子准备了羊肉汤呢!”时茂小心翼翼的说。 我将衣服脱的只剩单衣,拿起一把蒲扇扇了两下,说:“别上羊肉汤了,炒两个青菜吧,凉拌一个菜瓜。主食不吃粟米了,煮一锅绿豆汤来吧,天太热了,降降火。” 时茂答应着去了,趁着天色没黑,我将写回赵国的两封家书封好,预备交给李徐让他寄回去。古代没有快递,长途信件必须得让李徐手下的骑兵上,但今天叫了两声都没有人答应我。只有院子里扫地的小蓝过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我啧了一声:“李徐大人呢?” 小蓝说在后宅,我就往后宅去,不过我还从来没有去过后面那栋宅子。 我这栋府邸最里面的一道墙和后宅是连着的,西南角里一个小门可以通到那边。 小门平时应该也是有人守着的,不知为何今日没人,穿过小门我就震惊了,远处十几米的地方大约一百多个男人守着一口井,一人接了一盆水,蹲在屋檐下洗澡,这场面太壮观了! 幸好是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那边似乎也没有发现我,我连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重新退回去把门关上。 幸好没惊动那些人,不然就尴尬了。 “小姑奶奶,你干嘛呢?”项伯刚打开窗就看见鬼鬼祟祟的我。 我摇摇头,看他在窗户边的桌子上写字,顿时兴起:“哟,今天居然见你拿笔了?” 项伯抓抓头没说什么,我趴在窗沿上看他写字,他的一手字还是写的有模有样的。 趴着看了一会儿,夏福回来了,手上抱着一个盒子:“公子,我回来了。” “嗯,信是送到田府了?”我随意问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是田假大人给的一篮桃子,他说既然公子学业繁忙,就不打搅公子了,他还说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了,随时可以去他府上玩。走的时候他家仆从正好刚买了桃子回来,他就让我装了一篮子带给公子。”夏福将盖子打开,七八个拳头大小的毛桃。 我一乐:“正好,晚上乘凉的时候可以吃,你拿到厨房去洗洗吧,还有,等会把李徐叫过来一起吃晚饭。” “知道了。”夏福说。 天黑得晚,我叫人将饭桌抬到了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李徐穿了一身白色单衣过来,他平日里不是黑就是灰,突然穿了件白衣,看着还挺俊俏,就是比起刚来时皮肤黑了不少。 李徐比起之前没有那么拘谨了,第一次邀他吃饭时,他几乎全程都低着头只吃白米饭,一口菜都不敢夹。现在话依然少,不过至少不会我给他夹一次菜他就感谢我一次了。 第50章 “李大哥,我这有两封信是给我父王和母亲的,明日又得麻烦你了。”我大口喝着绿豆粥,直呼爽口。 李徐道:“我知道了,晚上回去就会安排。” 项伯一个人快吃完了半盘凉拌菜瓜,我用筷子点了一下他才去吃青菜,他是无肉不欢的,今天应该让汤厨子炒个肉。 “李大哥你千里迢迢跟我到齐国,你父亲不会担心你吗?”我闲聊问起来,因为李徐的父亲是历史上很有名的李牧将军。我还好奇问过他,一个将军之子为何愿意来跟着我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公主。后面才搞清楚,我虽然没有实权,但身份却是实打实的尊贵,李徐跟我几年,回去以后直接就会给官职封赏,这样就不用像他两个哥哥一样还要去战场上去挣军功。 “父亲常年在军营里很少回家,比起我,父亲更牵挂我两位兄长。”李徐回答。 我推了项伯一把:“你看人李大哥多励志,都是将军的子孙,人家努力奋斗,你呢,你连读书都不好好读书。” “那能一样吗,父亲在楚国咳嗽一声可连大王都会紧张,我只需等待成年,父亲自会给我做安排。”项伯傲然,我呵斥:“这些话以后别在外头说!” 项伯不以为然:“这件事情楚国人人皆知,有什么不可说的。” “我不喜欢你这样。”我皱眉,太不谨慎了,况且这么大剌剌说出来,人李徐多尴尬啊。 项伯妥协:“好好好,我不说了。唉,真不知我们两谁是长辈。” 我心里年龄能当你妈了,我内心自嘲。将半盘菜瓜端到李徐面前:“快点吃,再不吃要被阿缠吃完了。” “是,多谢公子。”李徐拿着碗筷想抱拳,十分滑稽。 是庆先生的剑术课,自打他知道我是女孩子了之后,有一段时间总让我在旁边休息,但我坚决要证明自己体力能跟上,他让我休息我也不听,只是跟在师兄们后面。 几次之后,庆先生似乎就习惯了,对我一视同仁起来。 今天学剑术,人手一把木剑,不过今天开心的是,张良也在课上。几位师兄是同桌之间对练,我没有同桌,张良就主动提出陪我练习。 庆先生教的是招式,招式之间变换得十分灵活。中国古代的剑术自汉代以后就渐渐失传了,因此看到庆先生所教授的剑术,我不时会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功夫,不是花花架子,而是实打实的招式。 “你又走神了!”张良啪地一声将我的木剑打掉,身高的悬殊,他已经尽量在敷衍我了,但我的剑依然拿不稳当。 我只好耍赖:“我人小,没力气。” 张良莞尔:“招式跟力气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真正在打斗。” “子房说的是,不过即便是真正在打斗,力气也不能代表全部。”庆先生一说话大家都停下来听着,他道:“技巧在绝对的力量之下会被碾压,但若是能掌握技巧,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被化解掉。” 庆先生将项伯点上来,他俩一对招,也不知怎么动的,不到三秒项伯的剑就飞了,庆先生的木剑已经搭在项伯脖子上了。 项伯不服气的嘟囔:“我不擅剑道,若是肉搏,我三招就能把敌人打趴下。” 庆先生忽略掉项伯:“我再演示一下,你们看清楚。” 他又来了一个慢动作,我依然没看懂,不过庆先生演示一遍之后就让我们开始练习了,他一对一的指导过来。 穆生被白生打的没有还手之力,剑被他当盾牌用了;刘交和申培是一半一半势均力敌,而项伯对田升则是压倒性的胜利;我则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抵挡不了张良的敷衍。 庆先生一个一个手把手的教,到了我这里时,他突然不好意思再触碰我,只是语言上给我指导:“剑锋指在腰腹,……不对,在高点……也不对,你手再抬高一点……” “我来吧。”张良有些看不过眼,善解人意的过来抓住我,而庆先生到了我对面和我对练。 张良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很暖,紧紧抓着我的手,他在我耳边说:“专心些。” 他就这么抓着我的手动起来,但是,这可不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男人教女人练剑那么唯美,事实上是:张良一动起来,我拿剑柄的那只手就被握得生疼,而另外一只手被张良牵引着做出一个反人类的动作。当庆先生的木剑刺过来时,张良膝盖在我腰上顶了一下,庆先生的那一剑落了空,但是美观就谈不了,应该像耍猴。 不过这一套动作下来,我是明白了,有点像太极,我哦了一声:“原来是四两拨千斤。” 张良一愣,然后笑开:“这个比喻非常有意思,很清楚。” “子房你剑术又进益了。”庆先生对着张良点点头,张良只是说:“每日晨起都会在院子里练先生给我的剑谱,子房受益了。” 我想起那日掉进河里看到他肚子上的肌肉,果然偷偷锻炼了的。 庆先生放下剑,去廊下喝水了,他跟浮先生真是两个典型,浮先生喝水是拿了壶泡茶,拿一个小杯子一喝能喝一上午。而庆先生是拿了一大个水囊,随意放在地上,渴了就一口将水囊的水全喝光,然后叫人给他的水囊把水添满。 庆先生喝完水:“大家歇一会儿吧。” 他休息时也总是一个人在廊下孤独的坐着,而我们总是在教室里休息,帘子一拉下来,别提多阴凉了。 第51章 大家喝完水,我将带来的豆糕拿出来,该到吃零食的时候了。 番外(在齐国的日常) 早上将怀瑾和送到稷下学宫,夏福独自一人驾着车往回走,回到府上,汤厨子和他的徒弟像平时一样正要出门。 夏福没有卸车,立在门口,笑道:“汤厨子,又去西市买菜?” 汤厨子胖乎乎的,一笑就没有眼睛了:“是啊,小福子送送我?” “上吧。”夏福笑嘻嘻的往旁边挪了一下,汤厨子和他徒弟刚好把前面的车架挤满了,他们没敢坐到车里,主子的车,哪敢坐呢。 清早大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已全部都出摊了,西市入口全是人——都是清晨出来买菜的人,马车开不进去,夏福就驾着车在外面空旷的地方等着。 没过多久,汤厨子回来了,他手上只拎了一条鱼,倒是他徒弟手上全都拎满了东西。 夏福打了一下马,他们往回走。 汤厨子噗嗤噗嗤喘着气:“今天又涨价了,这条鱼涨了十钱。” 夏福知道汤厨子什么意思,想让自己跟主子说钱不够花,但他是心里门儿清的,主子一个月给厨房一镒金采购,一金换算成刀币足有五千多钱,就算每顿饭是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他汤厨子都能从这一金里抠出五百钱来给自己藏着。 “主子最爱吃菜瓜,你买了没?”夏福问。 汤厨子在徒弟手里找了一溜儿,努嘴:“诺,买了三个,你说主子怎么就喜欢吃这粗糙玩意儿,要每吨都吃牛肉多好。” “不许在背后议论主子!”夏福板起脸呵斥一声。汤厨子撇嘴,夏福简直比最忠心的狗还忠心,听不得谁说主子不好。偏生主子还最喜欢他,就算是个没根儿的东西,自己也不能得罪了,汤厨子打了一下嘴巴:“年纪大,不留神。” “汤厨子,你自己说咱们主子好不好,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主子?”夏福说:“你就惜福吧,别总想着贪着贪那,咱们都是奴隶出身,生死全在主人手上。老天爷恩赐,遇着了主子这样的,得知足。” 汤厨子这倒是赞同,主子这样的,到哪儿都难遇到。原先在赵国王宫里,多少厨子被主人们一句话赐死的,他得亏入了小公主的眼,才被带了出来。 回到府里,厨房就开始热闹起来,汤厨子在准备中午的饭了。中午饭是最丰盛的,主子说早上吃好中午吃饱晚上少吃,况且主子的师兄们都跟着一块儿吃,话说回来那群师兄应该给点菜钱的,汤厨子心想。不过主子似乎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汤厨子哼着小曲儿,叫大徒弟生火,二徒弟洗菜,三徒弟打水,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夏福将车卸了,把马牵回到马厩里。今儿的门口守卫大哥又换了,不是昨天的燕均和小张,夏福给他们打了个招呼,心想这两百人自己有一天一定会全部叫出名字的。 除了主子和项公子的房门紧闭着,其他屋子的门都打开着,红橙黄绿青蓝紫这七个丫头在打扫屋子,夏福心想主子就是主子,连名字都起的这么好听。 “过来过来。”时茂远远就瞧见了夏福,她欢欢喜喜的招手,夏福过去,发现她在吃一盘豆糕,他还发现那是主子昨晚上吩咐汤厨子做出来的,主子说要带到学宫里和师兄们一块吃。 夏福有点不高兴了:“这不是主子的吗?” “公主特意从袋子给我们俩匀的,说让咱俩当……零食!”时茂笑道:“公主对咱们真好。” 夏福咬了一口糕,好甜!他说:“叫公子。” 时茂说:“这不就我们俩在,又没有别人。” 夏福说:“那也不行,公子说了,得谨慎。” “知道了,就你记得牢。”时茂嘴上说,但是下次又会忘记,夏福心想,幸好来客时主子一般都让自己出来。主子每一句话,他都一直记得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琴师 放学时田升约我去东市看我们正在修建的酒楼,我欣然应允了。 不过晚间出去的由头,是说田升约我去东市喝酒。项伯是:我去哪里都有他跟着,而申培见我们三个结伴,说他也要同去。项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同意了,接着申培又叫上了刘交,眼见田升不耐烦,我忙压住他,低声说:“咱俩中途偷摸着去看一眼。” 田升就同意了,于是三人行变成了五人行,傍晚放学,我们五个穿着学宫的校服,就出发往东市去了。门口正好偶遇张良,这下子变成六人了,就差白生和穆生那两个大的,我们这可又算上是一个多人聚会了。 去的这家酒肆没有名字,因老板姓高,大家只叫高老板家的店。田升说,高老板家的酒是东市里最好的。因为是晚饭时候,里面人还是有点多,见我们一群人去,店小二很殷勤的把我们迎进去。 大概是穿着稷下学宫的校服,我们一落座,酒肆里的客人纷纷瞩目。 “来一斤酒,一斤肉。”田升显然是熟客,小二听见高高兴兴去拿酒拿菜了。酒肆里十来张桌子,全都坐满了人,不过我注意到后面靠窗的桌子坐了一个男人,他桌子上摆了一把乐器,看着像琴,但是又没有琴那么长。 “那是筑。”张良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贴心的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回过头乖乖坐好,男孩子聚在一起喝酒话题就那几个,我听见项伯他们几个谈论起酒,争论起用什么来酿酒最好,说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酒方,还是刘交说的最奇特。刘交轻声说:“在留县有一种花叫风阳,那里的人用谷物和风洋花酿酒,酿出来的酒只一碗就能喝倒一个大汉。” 第52章 “真这么厉害吗?”田升有点不相信。刘交轻轻点头:“不敢有虚言。” “倒是很想尝试一下。”申培说,项伯取笑道:“你只怕一口就倒了,申师兄的酒量我可是领教过好几回了。” 申培笑了两声:“休要取笑,今日我再战你一回!” 酒肉上桌,大家一人拿了一个碗装酒,项伯摸摸我的头,将我面前的酒换成了水。我心里叹气,这就是读书时身边有个长辈的不好。不过晚上确实还有事,今天就没有反抗。我撕了一小块羊肉,这肉不错,有嚼劲。 “这肉太塞牙了。”田升皱着眉。 申培打趣道:“你是吃小八家厨子做的肉吃惯了,嘴也叼了。” 我心中微微一得意,我家里的汤厨子那还不是我教出来的,红烧肉啊牛腩汤啊这些后世的菜全让我给苏出来的,谁叫姐是穿过来的! 我们正吃肉喝酒,忽然一把琴声响起,大家纷纷往窗边望去,是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他弄响了桌上的乐器。他拿了一把竹尺敲那把筑,寥寥几个音节在这个酒肆里响起。 酒肆里的人都静下来,琴声渐渐急促起来,男人闭着眼沉浸在乐声中,我不知道他弹的是什么歌,不过琴音听着令人心情松快,仿佛可以感觉到弹琴者的内心住了个调皮捣蛋的少年,少年十分诙谐幽默的琴弦间跳着,踩出一连串快乐的音符。听着琴,大家脸上都带着笑。 忽然的,琴声又慢下来,三五两下,那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听的人心里痒痒。 然后琴声逐渐消失,酒肆中鸦雀无声。半晌,客人们的声音逐渐恢复,我收了收心神,忍不住打量那个男人。非常普通的相貌,丢人堆里就看不见那种,可是他击筑时身上所放出的光芒,让他神采飞扬。 “这是哪家的乐师?”刘交喃喃:“孔子在齐国听《韵》曲后,曾说,三月不知肉味,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听闻今日琴声,方才知三月不知肉味是什么意思了。” 我突发奇想,不如将这个人招到酒楼里当琴师?正想着呢,庆先生出现在酒肆门口,他没有注意到我们,径直走到弹琴男子面前坐下。 “庆先生?”项伯和田升嘴里同时叫出声来,酒肆里虽吵闹,可庆先生耳力是真好,一听到马上就转过来看到了我们。他两道乌黑的剑眉顿时皱起来,不知他跟弹琴男子说了什么,下一秒他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申培刘交就要站起来作揖行礼,不过庆先生挥挥手:“在外面随意些。” 他在张良边上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酒肉:“你们明日还有课,少喝些酒。” 我们纷纷点头答应,但我想着那个弹琴的人,我连忙问道:“庆先生,那个人是谁?他弹琴好好听!” “筑不是弹的,是敲击发声。”庆先生眉头松开,他看了那男子一眼,那人也看向我们这边,冲我们笑了一下。庆先生解释说:“这是我的友人高渐离,燕国很有名的一位乐师。他近日来齐国拜访一位故人,顺路来见了我一面,不日应该就要离开了。” 高渐离?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乐师诶!后世拍了那么多关于高渐离的电影,大名人啊!只是他不在齐国久留,看来是不可能聘请他了,我可惜了一下。 “我先过去了,子房,多多照看他们。”庆先生又坐回去,看来只是跟我们打个招呼来了。 张良喝下第四碗酒,耳朵又悄悄红了,他温声道:“知道了,庆先生。” 庆先生和高渐离坐在一起,两人很能喝酒,我们六个人才喝了一斤,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三斤酒下肚了,我一直偷偷打量着他们。 酒、肉都已经吃完,张良说该回去,否则天黑不好走,我们叫来老板结账。此时高渐离又开始击筑,这次的曲子似乎是战曲,这一个小小的乐器竟奏出十分磅礴大气的感觉。更惊讶的是,顺着歌声,庆先生居然开始唱歌了。 我和田升对视了一眼,田升惊呼感慨:“原来庆先生还会唱歌!” 唱得还很好听,庆先生平时说话虽少,但我是能听出他的声线是比较低的。这会儿他喝了酒在这酒肆中放声高歌,几乎都不像平时那个沉默少话的先生了。他的眉头不再拧巴着,神情全部舒展开来,眉宇间的英俊露出来,平时见面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压力山大的样子,这小半年以来我第一次见到他还有别的模样。 “要不要去跟先生说一声,我们先走了?”结完账,申培问道。 张良摇头:“不必去打扰,我们走吧。” 东市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天刚擦黑,各家店里都挂起了灯笼,我们六个人走在街头十分扎眼,路上小姑娘大姐姐回头无数,我心说咱们要是在现代可以组个偶像天团出道。 走到一处商贩小摊十分密集的地方,连走路的地方都变得狭窄了,张良在一处卖书简的商贩前停了下来,申培也跟着他停下来,刘交则是一个摊一个摊在问他们商品的价格,田升给我打了个眼色:现在走吗? 我忙给张良说我和田升去另外一头看看,一炷香之后在东市的入口处集合,张良欣然应允,只是嘱咐我们小心一点。 “我也一起去。”项伯说。 酒楼都没开起来,只是先去看看建筑进度,没必要带着项伯了,我摆摆手:“阿缠你和他们一处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第53章 田升已经在前面催促,我小跑两步跟了上去。 东市实在太大了,我觉得跑了有三公里才到我们酒楼的位置所在。此时快天黑了,工人们都已经休息,我和田升也没有进去看,不过站在外面看这三座连在一起的楼,看着还是像模像样的,已经修建得差不多了,就差门窗和室内装修了。 “下个月就能竣工了。”田升得意的抱着手:“我办事快吧!” 我拍拍他的肩:“二当家的,小的对你佩服的真是五体投地啊。”吹捧完了,我想起正事:“我想了一下娼妓馆的事……谁!” 瞥见远处树下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我先前让李徐跟着夏福一起回去了,这会儿后悔之意涌上心头。我把田升抓在身前,万一有什么事先让田升挡着,我瞄了一眼身后那条街,路两边全是紧闭着的楼房,我心说要不要大声呼救一下,说不定有人出来呢! 正想着,树后那个影子一动,天边残留的光一照,我就骂娘了,原来是李徐。 “是李徐!”田升拍拍我:“你胆子别这么小!” 我的惊吓全变成了生气。李徐见我发现他,老老实实走上来,我怒问:“你不是和夏福回去了吗?” 李徐顿了一下:“李徐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 “所以你就偷偷摸摸跟着我?”我翻了个白眼:“所以每次我让你别跟着,你都是这样跟着的吗?” “今日是不小心才……”他大概想说今天没藏好,但是实在不好意思说这种话,于是当即保证:“明日起我会尽量注意,不让公子发现。” 汗,我无语。田升哈哈大笑:“小八,李徐这是尽忠职守,这样的护卫上哪儿找!” 我哼唧一声,没有再追究李徐,我示意他继续远远跟着,我和田升往东市入口走。我边走,边继续说:“我前面想跟你说娼妓馆的事,我想把娼妓馆改成乐馆。” “乐馆?”田升不解。 “我不想开娼妓馆了,虽能挣钱却未免落了个俗气,我要找能歌能舞的美人。”我见他半懂不懂,斟酌了一下,说:“你不必懂这些,你只要知道能挣很多钱就是了。但难题是,我们上哪儿找有才艺的女人呢?我只知道西市是有奴隶市场的,可我去看过,没找出几个皮相好的,更别说唱歌跳舞了。” 田升眼睛一亮:“我知道哪儿能找到这种女人!” 我追问:“哪里?” “西市那种低贱平民去的地方,奴隶大多也是刁蛮平民。”田升挤眉弄眼带了点坏笑:“齐国最好的奴隶在姜夫人那里。” 我一愣,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我问:“那是谁?” “是个老女人,她那里的奴隶特别好看,听说是从七国各地搜罗来的,有很多都是罪臣之后。我知道很多官员从她那儿买女奴隶。”田升渐渐兴奋:“下个月酒楼竣工了我们过去看吧!” “下次休沐的时候去吧,越早越好。”我对这些姑娘还得进行训练呢,时间只宜早不宜迟。 说着就走到了东市入口处,张良他们已经等在那里,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我过去却发现项伯不在那里。 “阿缠呢?”我搜寻一圈,都没有见到项伯。 申培摊摊手:“你们走后,阿缠面色不太好,过了会他就说他先回去了。” 项伯又怎么了?就这么把我丢在这里了,田升是要和张良他们一块回稷下学宫的,我和他们走一段就会分开,若是今天李徐没有偷偷跟着我,这么远这么黑我就一个人回去? 想了半天没头绪,马上走到分叉路口,张良提议要送我回去,我说不用,然后将李徐叫了出来。张良不再坚持,与他们道了别,我和李徐一前一后往府上走。 回到家,也没有看见项伯,夏福说他一回来就进屋子了。他就住在我隔壁,我见着他屋子里烛火依旧是亮着,应当是没睡的。 “舅,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突然提前回来,可是他身体那么壮,也没什么时候见他身体不好过。 谁知我才问完,他屋子里的蜡烛就被吹熄了。 我一愣,这人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血缘 他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生我的气还是生谁的气?不过我对项伯是直来直去,我推了推他的门,里面被拴上了。 我笑了一声,小样儿! 我从他窗户翻了进去,屋子里黑灯瞎火,借着院子里的光,看见项伯躺在床上装睡。 “好舅舅,你怎么了?”我过去在他边上坐下,他翻了个身脸面着墙。 这是生我的气了?我又哪儿得罪他了?项伯真是头一回生我的气,但这气来的莫名其妙。坐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动,我故意说:“我走了!” 一站起来,项伯果然把我拉住了。 他翻过来,眼睛黑亮黑亮的,他看着我就是不说话。我耐心的问:“你怎么了嘛?” “怀瑾,我才是你跟有血亲的舅舅。”项伯瓮声瓮气的,他盖着被子,头上闷出了汗。正是夏季,我都替他热的慌,动手把被子扯下来。不过他说这话,我倒是明白他为何生气了,原来是因为田升。 说是舅舅,但年纪上还是个小少年呢!我忽然想起我以前小时候在我表姐家,表姐有一个发小,她那时候总爱和那个发小一块上网而把我晾在一边,那时候我记得我就特别讨厌我表姐的发小。想到现代的事,但看着现在我面前的项伯,我觉得有些好笑。 第54章 “你当然是我亲舅舅。”我摇了摇他胳膊:“就是因为你是我舅舅,我和田升走那么大老远看场地的辛苦活,才不想叫你的。等酒楼建好了,到时候咱一块儿去!” 有些像哄小孩子,不过项伯是很受用,黑暗中我看见了他的一口白牙——哄好了这个小朋友了!我推了一下他,他会意的往里面挪了一下,我在他旁边躺下,取笑:“你羞不羞,我才是小孩子诶,你居然还跟我置气。” 项伯默然一瞬,说:“怀瑾,虽然你年岁小,可是更多时候我觉得在你面前,我才是个小孩子,是你处处照顾我。小时候见到的你,你尚在襁褓之中,十分安静可爱。在齐国见到你之后,才发现你和我想象中长大后的外甥女是不一样的。” 这是属于这两具身体的脉脉亲情,大概这就是血缘,我躺在他身边很安心。外面的蝉声一直没断,我呼吸渐渐平稳:“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的?” “项家除了姐姐,出生的都是儿子,家里的亲戚也没有女娃娃。但我见过别人的的妹妹、侄女,我以为你和她们一样是小小的,软软的,你会甜甜的叫我舅舅,会依赖我,我会带着你到处玩。” 他想象的太美好,我默了一会儿,然后坦诚:“可我不是那样的。” “嗯,你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项伯摸了摸我的脸:“但是不管你是什么样子的,你都是我们家小姑奶奶,父亲和两个哥哥每次来信都让我好好照顾你。” 项伯每次的家书我都会读,这位远在楚国的祖父我虽从未见过,但每次听见他,也会觉得亲切。想到此,我问:“外祖父,是什么样的人?” 项伯沉默了很久,我都有点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只听项伯慢道:“我在楚国时,常听人们在背后议论父亲,说他手握重权独断专行,还说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凶狠残酷。但是在家里,在我们面前,他不是这样的。母亲去世时,父亲那样杀伐决断的男人,居然在我们面前落了泪。我和两个哥哥的功夫都是父亲教的……” 他说了很久,我很困,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晚上做了梦,梦见自己回到现代,梦里我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我在爸爸妈妈身边,还有同学朋友围着我。我很开心,他们叫我的名字:怀瑾!怀瑾!我跟他们说,我不是赵怀瑾啊,我不叫赵怀瑾。 半夜从梦里挣扎着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项伯在旁边熟睡,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滴眼泪没含住落了下来,无声无息的拭掉这颗眼泪,我轻轻的起床回到自己房间。 在房间躺下,我睁着眼睛一直没能睡着,眼见着窗外天逐渐亮起。 我叹了口气,起身叫时茂端水来洗脸,该去上学了。 姜夫人的宅子在郊外,我和田升趁着两天后的休沐去了姜府。 我们两人都带着斗笠,因田升早就派人谈好了,我们一来就被引了进去。姜夫人见我们没露脸也没问什么多的话,大概见多了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她是个中年女人,略有些发福,不过依稀能见到年轻时的美貌。 “怎么来这儿还带着剑,奴家看着兵器就害怕呢!”姜夫人见到我身后的李徐,佯装惊吓的拍拍胸脯。她捂着胸带着我们往里屋走,她道:“按照你们的要求,这个屋里的女奴隶全是好模样的,不过可能就……贵了一点。” 田升不耐烦:“我们可不是差钱的人!” 走进去,乌泱泱的一堆女人,我没有数,大概七八十人吧,她们穿的衣服都是粗麻制作,脏兮兮的。 “会唱歌的举手。”我言简意赅,有五个人举手。 “会跳舞的举手。”有十个人 “会弹琴的举手。”只有两个人。 让这十七个人站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模样,我看向田升点头。田升和姜夫人都目瞪口呆,田升道:“就十七个?” 姜夫人:“这就……看完了。” 模样很好,身材也好,年龄都在十七八岁上下,都会些才艺,还需要看什么?我想了一下,坚决点头:“就这些,多少钱?” “一镒金!”姜夫人开口说。田升瞪眼,讨价还价:“一镒金能买一百个奴隶了!” 姜夫人正想反驳,我制止住她,然后让李徐拿了一镒金出来,想了想又拿了几两碎金子交到姜夫人手里:“这些钱你拿着,让她们洗干净些,三天后这十七个人我们派人来接走。” 姜夫人喜气洋洋的应下来,热情的送我们,我们没有多话,出了姜府直接往我家走。田升忍了一会儿,道:“那十七个人十两金子就能买到的!你刚刚应该让我砍价,到时候酒楼开起来置办东西招伙计请厨子还要花很多钱的!” 一镒是二十两,也不算特别多,我道少年你别激动,然后说:“你不要心疼这些小钱,再说了这花的是我的钱,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而且,你可是齐国的大公子,你怎么可以去跟这些市井妇人砍价呢!” 田升摸摸鼻子,悻悻道:“你说的也是,不过十七个人真的够吗?你知道我王叔府上的歌妓都不止十七个。” 我摇摇头,少年啊少年,女人最重要的就是美貌,那些才艺不过是为她们的美貌加分而已。刚刚那十七个人,平均相貌值在九十分以上,已经很够了。不过我不打算给他解释这些,到时候他自然就会明白。 第55章 转了个话题,我跟他说:“你等会回去,吩咐工人三天内把乐馆的门窗安上,打扫出来,然后把我之前交给木匠打造的陈设全搬进去,三天之后先让那些女孩搬进去。” “知道了。”田升被我指挥得一愣一愣。 “还有一件事,”我说:“抛头露面的事尽量让下面的人去做,我们两的身份特殊,要是人人都知道我们两个王族子弟在干这种生意,恐怕是要被取笑的。” 田升拍拍胸脯:“这件事除了我堂哥没有人知道,先前找买地修楼我都是叫他去的。我堂哥不可能出卖我,你放心,这件事我连我父王都没说。” 想起齐王我心说你父王未必就被你瞒过去了,不过买地修建这一系列事情下来都进展得十分顺利,我便料想齐王没有把这件事情当回事。 这次出门坐的田升的马车,他先把我送到府上然后才走。 一回去我就让夏福把汤厨子叫来了。 之前教汤厨子做菜时我们日日都能见到,后面我每天忙起来我就再没怎么见他了,不过今天看到他发觉他又胖了一点,我想了想,好像厨子似乎都是胖胖的。 “公子,有什么吩咐?”汤厨子胖,跪起来动作十分缓慢,我忙叫夏福拿了个垫子过来。汤厨子颤颤巍巍的磕头道谢,我知他们都是从小为奴,主仆观念已经深入骨血,就没有纠正他说不要那么客气。 我问:“你现在身子骨还硬朗吗?” 我不知道他的岁数,不过怎么也有五六十岁了,看着他面色红润,身体应该还是不错的。汤厨子说:“小人身子还算硬朗,还能给公子做二十年菜!” 我和夏福都被他逗笑了,我问:“你有几个徒弟?” 汤厨子一愣,诚惶诚恐:“厨房里帮工的八个人都是小人的徒弟,不过他们都太年轻,公子的那些菜他们都不会做,恐怕公子也吃的不开心。” “那明日起,烦请公公挑两个徒弟出来,把你平日里的那些菜式全都教给他们。”我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一个月,一个月之内把他们教出来,可以吗?” 汤厨子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是否小人做错了什么?还请公子示下,小人一定改。” 我哭笑不得,忙让夏福给他端了杯水过去,我道:“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公公做的饭菜点心我是没有一处不满意的。只是现下另外一座府上需要两个厨子,还请公公挑两个人用心教导出来,一个月后我来验收成果,如果他们手艺不错我赏你一两金子。” 想了想,怕他藏私不肯尽心,我又说:“要是他们做的不好吃,我就只好把公公你送过去了。” 汤厨子忙不迭的一口答应下来,汤厨子一走夏福就笑了:“公子,有你后面这句话,恐怕一个月之后他那两个徒弟的手艺能赶上他自己了。” 我吃吃笑起来,我也不是故意恐吓他的,不过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恐吓两句怕他不尽心。我让夏福坐下,说道:“你应该知道我要开一个酒楼,等正式开张了,我准备让你去当老板” 夏福啊了一声,惊讶的模样特别可爱,我笑道:“我身份不便,平日又要上课,没有时间。我今年所有的钱都用在这个酒楼上了,田升办事不靠谱,我只能相信我身边的人。” “公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公子,”夏福急的扯头发:“我没当过老板,我不会啊!我担心给您办坏了。” 我拍拍他:“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搞砸,你听我的就好了。” 他的表情是又高兴又期待又紧张又害怕,我见他表情变换如此迅速,不觉笑出声来。 三天才有一次假,我脑子里就算有千百个想法也没办法一下就实施,只好每天写策划,把我要做的事情全写在帛书上交给夏福去实施,交代最多的就是那十七个姑娘,我还得把她们的衣服样式画出来交给夏福让他去找裁缝。 策划书写了七八天,每天上课在写放学也在写,一放假我和田升就会去东市。忙的脚不沾地,白生他们都忍不住好奇问我每天忙什么,我只是笑而不语。 最郁闷就是项伯了,他老是抱怨我都不陪他玩了,我安慰他说给他一张酒楼的黑卡,赌博喝酒随他玩不要钱,他立马高兴的闭了嘴。 深夜,我坐在房间里,看着书简上的记录,所有的事情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其他的都是些细枝末节。 我去又库房看了看,只剩十镒金了,这段时间简直是花钱如流水,不过按照我预期中酒楼的进账,年底就能回本了。 “怀瑾,吃饭了!”项伯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 “来了!”伸了个懒腰,我答应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姑娘们 三座院子呈品字形,前面打头的是酒楼,我做了匾额放上去,这是解忧楼——这是整个酒楼的名字。要去后面两座院子必须要经过解忧楼,左边院子是赌坊,取名是千金馆。右边是乐馆,我起了个很俗气的名字:添香馆。 院子的墙壁全让人涂成了红色,工匠们是价值不菲的椒泥和墙,墙壁上还能散发出淡淡的植物香味。院子里的地面全铺上鹅卵石,这样下雨客人就不会踩到泥土。院子里我还叫人移植了三棵桂花树以及很多小盆兰花摆在墙角,每栋楼的外面都挂了若干个防水灯笼,这样就算夜晚,这里远远看上去也是灯火通明。 第56章 田升跟着我走进去时,发出了宛如乡巴佬进城一样的感慨,他一上午都没说出话来。硬件设施已经全部到位,解忧楼里的酒单和菜单还有伙计全部已经安排好。 千金馆里的布置我着实花费了一番心思,在现代时只有去澳门旅游去过一个赌场,按着印象中的装修,千金馆里布置得犹如现代电玩城一样,每个游戏台相差三米左右,在千金楼我开设了庄家,比起这个时代的赌场,我又增加了套圈和猜单双猜大小这些游戏,每个游戏的吧台都派有一名伙计坐庄。 至于添香馆,里面是厢房最多的,这栋楼的设计也最繁琐。里面是一个回形,中间是一个很大的舞台对着屋子的天窗,舞台后面是楼梯,我做了幕布将楼梯遮住,表演节目需要从幕布后面上场。舞台周围有流水环绕,因为这里没有玻璃琉璃之类的,天窗只好空着,下雨时这个舞台没法用,雨水会打到舞台上然后流到下边养着金鱼的水渠里。一楼全是雅座包厢,每个包厢都有比较厚重的木门,木门是推拉的,想开门又不想让人看见只需放下帘子就好。二楼则是厢房若干,十七个姑娘全住在上面。 至此田升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毕,剩下就是该我出场了。 找到一日休沐,我特意抽空来会一会这十七位姑娘,每次来这里我都把自己的脸包裹的严严实实,今天也不例外,一个硕大的斗笠将我的脸遮了起来。 夏福已经提前住进来好几天了,我到了添香馆,他脸上罩着一块蒙面布,领着那十七个姑娘在门口排排站好,我突然有了种小领导视察的感觉。 “进去说吧。”我说,夏福就在一楼找了最大的一间包厢出来。 这些姑娘看着我,有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惶恐,大概看我太矮在猜测我的年纪。夏福很了解我的行事作风,我还没开口询问,他先让这些姑娘报上自己的姓名年龄。 最大的女孩叫穆鱼,是从魏国来的罪俘,十九岁。最小的叫汲穗,才十二岁。我只记住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都太过拗口,实在记不住。 “你们在这里,不是来干苦活的。”斟酌了一下,我和气的说:“夏老板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你们各自的活计,我们这里不是娼妓馆,你们在这里无需献媚讨好,你们是……艺术工作者,所以我现在要给你们每个人一个艺名。” 她们都面面相觑,似乎听不明白,还是最大的那个问我:“主人的意思……是赐给我们新的名字?” 我点点头,看着这十七位小美女,略略一思索脑子里就有想法了。 那两个弹琴的分别叫抱琴和挽琴。唱歌的五个人是风奴,花奴,雪奴,月奴,星奴。十个舞娘分别是:阿招,阿财,阿进,阿宝,发儿,家儿,致儿,富儿,吉祥,如意。 按照高矮排下去,名字大批发,我说:“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自己的新名字!” 因为除了抱琴和挽琴,我目前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你们要是不记住,我更不可能记住了。我正沾沾自喜呢,她们都一齐跪下:“多谢主人赐名!” 除了抱琴,我记得她的本名,是叫穆鱼,从魏国来的里面年纪最大的女孩子。她虽然也是跪在地上,却是挺直了腰杆,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开口。 她说:“我不喜欢抱琴这个名字,我叫穆鱼。” 夏福当即冷言呵斥:“你只是一个奴隶,主人赐名,你应当感恩。” 穆鱼只是神色自若的昂着头,带着淡淡的倨傲,她没有说话。我愣了足有好几分钟,其实我给她们起名就是为了方便好记,没有旁的原因,我道:“人的名字是父母给的,你愿意叫穆鱼就叫着吧,我给你们取名只是为了方便区分,没有不尊重你们的意思。呃,其他人呢,如果不喜欢我起的名字,可以不用,仍叫回你们的本名。” 寂静半晌,其他女孩子们都低下头不说话。没办法,我道:“那我就默认你们同意我改的名了,除了穆鱼。” 她们仍然不敢说别的,只是重复了对我的感谢。我敲定:“那你们就叫新名字,不管过去如何,既然来了我这里,大的不敢说,但是让你们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我需要你们一心一意的为我做事,我可以许你们五年之后的自由。五年之内我需要你们的忠心,五年之后无论想去哪里,我都会应允,你们可以做到吗?” 她们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穆鱼嘴唇阖动:“当真吗?” “君子一言九鼎。”我看着这群可怜的姑娘,庆幸自己取消了娼妓馆,当时想开娼妓馆不过是在电视里看多了妓院的桥段,以为说开就能开,若真正实施,恐怕我此刻面对一屋子的姑娘们,只怕会感到羞愧。即便是在古代,我还是保留了一丢丢的道德底线的。 穆鱼终于弯下腰,伏在地上:“穆鱼愿效犬马之劳,望主人一言九鼎。”其他人也紧跟着她之后,纷纷伏在地上。 穆鱼伏下身的这个动作特别好看,带着女人的柔媚,有些把我看呆了。 我咳了一下,觉得有些不自在,忙让他们起来:“以后不要叫我主人,叫我……大掌柜!” “今天来这里,一是见一下你们,二是想看一下你们的才艺,我好方便写策划案。”我没有注意措辞,不过她们能不能听懂并不是那么重要。 于是乎,整整一下午,我仿佛观看选秀的评委老师一样。看完她们的表演,我得出的结论是,这十七个人其实是都能跳舞的,只是现在的舞蹈实在太单调了,不像后世的舞蹈有那么多技巧。其中跳舞最好的是阿宝,可能因为年纪最小的原因,身体格外柔软。 第57章 唱歌的这五个人,水准都一般,声线不错,这个我没有办法训练,只能在曲子上下功夫了。穆鱼会古筝和古琴,演奏水平上等,是可以办小型音乐会的那种,但是比起上次在酒肆里听见高渐离的乐声,还是差了不少档次。挽琴会弹箜篌,水平中上。 我敲了敲桌子,陷入沉思,添香馆该做成什么经营模式呢?嗯,值得深思,是歌舞团呢还是歌舞剧呢?回去得好好策划一下了。 “公子?”夏福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听到。 我猛地回神:“怎么了?” 他给我端了一盘糕点:“好几个时辰了,吃点东西垫垫。” 我道不饿,让他自己吃。刚刚想事情这会儿功夫,女孩们也没敢出声,我将阿宝叫上前,问到:“你能编舞吗?” 阿宝小小的一只,皮肤很嫩,眼睛大大的,看着很卡哇伊。她说:“阿宝会萦尘、集羽、踏歌。” 我听说过踏歌舞,其他两支舞大概是现世流行的舞蹈吧,我也不知道,毕竟从前没有接触过歌舞表演人员。 眼见着已经到了傍晚,我道我该回去了,明天的作业我还没有写完呢,这些日子的作业潦草敷衍,浮先生已经相当不满了。 回到府上,家里已经做好了饭菜,项伯正等着我。 匆匆吃了几口饭,回房赶作业去了。 第二日上课眼圈发黑,白生见到我直打趣:“小八你是昨儿一宿没睡吗?” “白师兄你就别提了,我昨天赶文章到半夜快困死了。”我趴在桌子上,手撑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 “昨天不是休沐吗?”刘交疑惑的发问。 申培就笑了:“这段日子小八似乎忙得很,老是打瞌睡。” 正说着,浮先生和张良就进来了,大家都安静下来。我强打着精神坐直身子,可是上午的阳光一照进来,我的困意顿时来势汹汹,于是要项伯和田升给我打掩护,老师来了把我叫醒,说着我就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耳边是浮先生慢悠悠说话的声音,我半梦半醒,不敢真正睡死过去。太阳逐渐灼热,温度升高,我耷拉着眼皮子,早知道上课前把帘子放下来,这么长时间老不长记性。 正想着呢,帘子就放下来了,是张良。他放下帘子没有去讲台旁,而是在我身旁坐下,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好舒服。他说:“最近很累吗?” 一下就清醒了,坐起来,浮先生已经不在了,大家都在草堂里活动,准备吃午饭了。我揉了揉眼睛,我还以为我只眯一会儿呢,原来过了一上午了。 “是有点累,脑子用久了,疼。”我说。 张良问:“你忙什么呢?” 田升偷偷的看过来,做了个“嘘”的动作,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子以为我的嘴跟他的一样呢?我笑了笑:“也没忙什么,大概是秋天到了,季节转换不太适应。” 过了会儿时茂给我送饭来了,夏福去了解忧楼之后给我送午饭的任务就交给了时茂,本想着让李徐来做的,白天我上学时他就在稷下学宫的会客处待一天,也没有别的事要忙。但是考虑到吃完收拾,他好歹是一个小官,做这些不太合适,最后还是让时茂来了。 吃饭时申培忍不住问我:“从前的夏福呢?这几天怎么都不见他了?” “他去忙别的事了。”我回答说。 申培又突然说:“前几日去东市买墨,看见大巷那边新开了一家又能喝酒吃饭又能赌博还能观赏歌舞的……酒肆。” “那究竟是酒肆还是赌坊还是乐馆?”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穆生忍不住发问。 “周围的人说是一家酒楼,名字叫解忧楼,不过我看到那里大门紧闭,还没有进客。”申培说,田升脸上神情立即变得激动,他想说话但看了我一眼,又将说话的冲动咽了下去。 “解忧楼,”白生说:“主人很是意思,不知是何方神圣,你有问这楼何时开吗,我们到时去那里看看啊,肯定很有意思。” 申培摇摇头:“忘记问了,下次再去东市的时候我一定问问。” “解忧楼,解忧,排解忧愁……”张良想了一阵,突然对我说:“听着与忘忧馆有点相像,你还记得那里吗?” 我点头,自然记得,在那里我与韩非张良一起对饮。张良带着淡淡的笑意:“忘和解是两个意思,忘忧是逃避,解忧是面对,一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 刘交神往:“倒是有些想见酒楼的主人,一定不是寻常商人。” 我囧了一下,你们也太会解读了,我只是想到曹操的那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而已,并没有想那么多。就出神了一会儿,他们的话题已经换了好几波,我听见白生相邀:“今天下学一起去郊外钓鱼?” 我摆摆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然而项伯和田升都很有兴趣,兴致勃勃的想拉我入伙,我晚上还要写歌呢,哪有空和你们玩。到下午放学,除了我大家都去了城郊,他们兴冲冲结伴而去,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六艺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高人 夏福去了解忧楼办事之后,每天驾车的人变成了李徐,他每次都把马车停的特别远,我只好每天多等他一会儿。 张良在讲台上收拾今天大家上交的作业,浮先生在一旁檐下站着活动筋骨,我坐在桌边吃点心等李徐来叫我。浮先生问我:“今日怎么没和师兄们一起出去玩?” 第58章 “弟子想回去多看会书。”私下面对浮先生我除了强装小孩儿可爱撒娇之外,心底还带着尊重,我拿了快豆糕递过去:“老师,吃点心。” “多谢怀瑾。”浮先生接了,然后摸摸我的头,带着点调侃:“这么用功啊,那怎么这些天你交上来的文章却让老师不太满意呢。” 我尴尬,偷偷瞥见张良,他也在笑我。我回了个威胁的眼神过去,他登时咳嗽一下面色如常,他将我们书简放在一个布袋里递给浮先生。 浮先生将袋子夹在胳肢窝里,又摸摸我脑袋:“早点回去。” 我答应,恭敬的目送浮先生走出六艺堂,下一秒一块豆糕朝张良偷袭过去,张良矫健的躲过去,我又一块糕掷过去,趁着他躲闪的功夫,我冲上去来了一个扫堂腿。 “庆先生教你的东西你学的挺快。”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笑道,随即双手被他反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嗷了一声,求饶:“好汉饶命,大侠威武,小人再不敢了。” 张良忍俊不禁:“田升都把你带坏了,没个正形。” “我本来就坏,他哪里带的动我!”我调皮的吐吐舌头。 张良放开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衣襟,牵着我往外面去:“走,今日我送你回家,我看看你是读什么书这么刻苦,让我也学习一下。” 我不好意思的嘟哝:“你故意的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连串笑声,他一路笑到门口,李徐已经在驾着车等着我了。我看着张良:“咋?真要跟我回去啊?” 张良挑眉:“自然。” 他一掀帘子跨上马车,李徐目不斜视,张良打起帘子,一只手把我拉上去,张良对李徐点头:“劳烦大人驾车,辛苦了。” 李徐一声不吭的驾车,唔,你其实是个机器人吧,我腹诽。 马车上忽然想起张良擅音律,于是问道:“子房,你对于音律,擅长到什么程度了?” 张良侧目:“你要干什么?” “我哼一首歌,你是否能把谱子给记下来?”唉,早知道我就去学琴了,不知古代的音符是不是和现代的一样,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似乎是什么宫商角徽羽之类的,搞不明白。 他点头说:“若曲子不难我应该能做到。” 我眼睛一亮,投去崇拜的目光:“子房你真是太厉害了!” 张良又挑眉,他近日经常做这个表情,带了点坏笑和调皮,特别生动好看。发觉他一直笑盈盈的看着我,我就开始自我怀疑了,觉得莫名不自在:“子房你这么看着我,总觉得你不安好心,在想什么坏点子。” 他收回目光,笑道:“我只是在想,不能老让你直呼我的名字,你头上那几位师兄你嘴上可是尊敬有加,到我这儿就没大没小了,我可是长你好几岁,也算是……兄长辈分的人。” “原来是说我不尊老爱幼啊,”我故作庄重作了一揖:“那怀瑾就要给张世叔赔个不是了。” 张良笑着摇摇头,指着我:“姮儿,你真是人小鬼大!” 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家,一到家就风风火火让时茂将琴搬了出来。 我将脑海里前世的一些歌曲捡了几首哼唱,张良凝神听过两三遍就能将一首曲子弹出来,一边弹一边将音符在帛书上记下来。 到晚饭时,已经记了四首歌的谱子。 “姮儿,这些歌的音律闻所未闻,应该不是你想的吧?”张良对着谱子反复检查有没有哪里错误,一边忍不住问我。 我选的这几首歌,是《采薇》《关雎》《在水一方》《月出》,前世里在大型歌舞剧里面出现的歌,歌词全出自诗经,曲调是由现代音乐家所谱。大概这些曲调实在太过优秀,这时的音乐还没有发展这么快,才让张良生疑。 我对张良说:“此乃世外高人谱曲,休要问我高人是谁身在何处,因为高人……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了,所以那是高人。” 我打着哈哈,张良不置可否,他又将采薇弹了一遍,忍不住赞叹:“妙音。” 我拿起那几张帛书,上面张良所写下的音符我是一个也看不懂,简直比五线谱还要复杂,我心满意足:“子房也是妙哉,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姮儿,这位高人和你送给韩非公子那首诗的作者,是否是同一人?”张良问我。 没错没错,他们同为后世之人,我心中打趣。不过对张良,我是认真的点头:“是。” 张良低头思索几秒,然后有些犹豫的开口:“可是姮儿,你来稷下学宫之前都是在赵王宫里,未曾听说过赵王宫里有此等人物,若真有这位高人,那应是闻名于七国的奇人,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有疑心了?我心里悄悄打起鼓,想了一下,我装作开玩笑:“哈哈哈哈,那你当我梦里见到的高人好了!” 张良摇头失笑,伸手拧了拧我的脸:“高人只去你的梦里,莫非你是天上的仙童下凡?” 我嘻嘻哈哈的开了两个玩笑,连忙让时茂送茶水点心过来,张良淡淡瞥了我一眼,没有再追问下去。 “今天一起吃晚饭?我让家里厨子做好吃的!”我笑道,张良低头抚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前院开始热闹起来,我心想应该是项伯回来了。果不其然,项伯和田升冲了进来,他们全身都湿透了,项伯手上拎了好大两条鱼。 第59章 “怀瑾!今儿晚上喝鱼汤了!”项伯兴冲冲的对着窗户这边举起手中的鱼,看见张良也在旁边,他问:“张师兄怎么也在?” “来玩啊!”我说,项伯点点头:“正好,一起吃,我亲手在河里抓的鱼噢!” 田升十分高兴,我听见他小声嘟囔:“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蹭饭了。” 这个傻小子,我在窗边喊:“你们两赶紧把衣服换了,秋季天凉,风一吹当心着凉了。” 我觉得自己活像他们的奶妈,张良把琴收进琴袋里,打趣:“你都快成他们两的奶母了。” 我满头黑线,可不是吗,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快奶不动这两小孩了。叹了口气,谁叫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亲舅舅,一个是我的合伙人呢。 晚上鱼汤果然鲜美,我不知不觉就着鱼汤泡饭吃了三碗,撑的肚皮都圆了。项伯一吃完饭就回屋泡澡了,田升凑到我耳边偷偷说“晚上有要事相商”。 得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不仅蹭吃,还要蹭住。跟我说完,他说了声也要泡个热水澡,十分熟稔的吩咐时茂打洗澡水,时茂只好叫院子里丫头们又搬了个木桶到项伯房里,这俩孩子一块泡澡去了,听的我都有点想泡澡了! 天色渐晚,坐在餐厅,我从窗子里看见天上乌云滚滚,院子里的几棵树被风吹的叶子簌簌,心道恐怕要下雨了。张良准备回去了,我道这会李徐只怕已经准备休息了,谁来驾车送人呢?离了夏福,我觉得我要重新找一个车夫。 瞬间的功夫,天上跟漏了个口子似的,瓢泼大雨。 “这雨下的跟依萍去陆家要钱那天一样大。”我忍不住小声嘀咕,见张良不解的望着我,我笑着提议:“雨这么大,今日不如别走了,睡在我这儿吧,我叫人打扫客房。” 张良点点头:“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时茂去收拾客房了,张良在我房间坐着看书,估摸着田升和项伯已经躺在床上了,我对张良说去项伯那边交代一些事情。 进项伯屋我是从来不敲门的,谁知道一推门就见着田升光着屁股对着门口,田升还没紧张起来,床上已经躺好的项伯一棉被扔过去将他盖住了。 不知为何,这画面让我想起了断背山。 田升顶着被子爬上床,手忙脚乱的在被子里穿了一条长裤,然后光着膀子钻出来。我看着屏风那边两个大澡盆,地上全是水,忍不住问:“你们两是打了个水仗吗?” 项伯把自己裹在被窝里,没心没肺的笑道:“田升这厮先动手的。” 他们两个都坐在床上,把被子当披风一样披在身上,我也脱了鞋爬上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项伯问:“张师兄回去了吗?” 我摇头:“雨太大走不了,我叫时茂收拾客房呢。”看向田升,我问:“你先前说有什么事要商量?” 田升看了一眼门是紧紧闭着的,仍压低了声音说话:“我是想问咱们酒楼啥时候开业?” “我定了这个月十八号,正好那天是休沐。还有七天,先开张解忧楼和千金馆,添香馆的女孩子们我准备下个月再让他们出来见人。”想了想,我说:“以后你无需问这些事情,一切自有我安排,你只需在月底对账分钱的时候出现即可。” 田升傻呵呵地点头乐:“小八,你真厉害。” “还有什么事吗?”我问田升,他摇头说无事,我道既然没事我就回房了,嘱咐了他俩好好休息,我给他们带上门回去了。 张良站在书架前,我走过去,见他盯着书架上放着的一个小泥偶在看,那是我捏的小猪佩奇,不太像,不过可以看出是一头猪。 “你回来了?”感觉到我走近,他回头看着我,温柔的勾勾嘴角。他坐在窗下的桌边,忽然伸手推开了窗,外面风雨淅沥,廊下的灯笼却还点着,看着有几分意境。 拿了一个烛台放在桌上,然后去床底下的木箱子翻出之前在集市里买的一个煮茶的小炉子。将炉子架上,拿出刘交送的茶叶煮上,并上一盘点心。在窗边坐着,忽然有了“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意境。 听着雨声和茶水沸腾的声音,我和张良静静坐着,看着窗外,一派岁月静好。 “姮儿,”张良唤我,我回过神:“什么?” 他又摇摇头:“无事。” 我切了一声,无聊!忽听他说:“前几天韩非公子给我写了信,还问及了你。我在想,若是去年没有跟着公子出使赵国,我就不会遇见你,此时也不会坐在这里与你煮茶赏雨。突然有些感慨人生的际遇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若我没有遇到他,我也许还在邯郸的赵王宫里想着怎么为自己谋划更好的结局,或许会在邯郸干一些事情,或许就一直待在宫里,像这个时代一个正常的公主那样成长。笑了笑,我问:“韩非公子问我什么了?” “只是问及你的近况,问你学习是不是偷懒了。” “韩非公子最近好吗?” “很好,他在韩国,逍遥自在,他的夫人也重身,明年便要添丁。”张良说,我道了声恭喜,想起韩非之前送我的扳指,还一直被我珍藏着。 雨声敲打的声音仿佛乐章一样,听的人心里十分平静,张良突然的感慨让我也十分感慨,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十分奇妙,人生际遇之趣也难以言说。 第60章 正这么静坐着,时茂突然过来,她衣服湿了一半,身上还有泥,她过来请罪的:“公子,库房屋顶漏了一块,里面的锦被蚕棉布丝布全都淋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章 开张 我啊了一声,蚕丝布啊!麻布葛布也就算了,蚕丝布多贵啊!我现在因为开酒楼钱都快花完了,这下肉痛的感觉十分明显。 肉痛完我抓到时茂话里的重点,被子也全淋湿了,我尴尬的看向张良:“子房,今日恐怕我俩得同榻而眠了。” “委屈你了。”张良声音带着笑。我忙吩咐时茂去打水来洗脸洗脚,我和张良都只穿着单衣,一起坐在床边泡脚。我忍不住的盯着铜盆里张良的脚看,他的的脚踝真纤细啊,我正研究着,他揪着我耳朵:“乱看!” 他将脚擦干净,穿了一双时茂拿过来的干净木屐,时茂将那盆水端了出去。我正想说我还想再泡泡,张良突然蹲下来,我正犹疑着,他却无比自然的动手给我搓起脚来。我的脚丫子还没有他手掌大,他的手掌比热水还暖,我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岁老女人灵魂的小朋友,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上辈子下辈子没有人给我洗过脚。 直到张良将我脚丫子擦拭干净,我都没回神。 呆呆的看着时茂进来拿洗脚盆,看着她关门,看着张良在旁边躺下,我都是呆滞状态。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张良是真的把我当成一个小朋友了,虽然我在他面前真的表现的很聪明。他似乎也不怎么觉得我是个女孩子,我郁闷的想,我应该快点长大。 “做个好梦。”我侧头看着张良,他闭着眼,嘴角却弯了弯。 第二日清晨起床,我们四个一起在院子里洗漱的场景别提多诡异了,大家都是一脸迷蒙睡意,机械吃早饭,在去往学宫的马车上,大家才终于恢复正常。 田升趴在车窗上,看着清早的阳光:“今天天气真好。”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此时地上的积水映射出天上火红的太阳,金色和红色笼罩着整个城市。一路走过来,心情越来越好,也越来越精神。 每天早上我总是觉得自己充满了能量,我看着天光,要是一直都是此刻的心情就好了。 今天上课浮先生讲的是屈原的《离骚》,我小时候背过,又长又拗口,浮先生一旦开始长篇大论讲课的时候就好像在念经一样。在他讲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时,我再次忍不住,一头栽倒过去。 白天就这么在课堂上睡了过去,一放学就精神百倍。中午时茂送饭,我让她带了信去东市传给夏福,放学回家时,就见到一辆小牛车停在了府前。 我赶紧把项伯打发回房间,将前院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了,下人不得来这边。夏福将穆鱼和阿宝带过来,她们俩的眼睛是被蒙上的,我也戴上了斗笠。 使了个眼色,夏福将她们眼睛上的布条摘下,二人不敢多嘴,只是恭敬的给我行了个礼。 “你把这几张谱子拿回去练,务必练熟练精。”我把记着曲谱的几张帛书交给穆鱼,穆鱼看过几眼之后,将东西收了起来。 阿宝战战兢兢的看着我:“阿宝需要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跟我学跳舞,每日这个时候夏福会带你过来。” 阿宝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不过她仍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大掌柜也会跳舞?” “当然会了,”我声台形表没一样不是在优秀水平以上的,看着她小心的样子,我忍不住安慰:“你不要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阿宝忙摆手:“阿宝没有怕,阿宝只是觉得主人很威严,阿宝觉得敬佩。” 这个小萝莉像一只小兔子一样,我的脸全被斗笠遮住,能看到什么,更别提这幅孩童身体了,哪儿来的威严。很想摸摸她的小脑袋,不过我太矮,这样的举动挺奇怪,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子冲动,不然她估计觉得我有可能是个变态! 再一次吐槽自己真是个十足的颜控,嘲笑完自己,我开始教学工作。 我觉得自己的时间就快不够用了,每天要上课,放学了要教阿宝跳舞,要想解忧楼开张的一应事宜,还要写作业,我觉得上辈子在剧组里拍戏、一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日子又来了。 十七号这天我叫了一队耍戏法的班子去解忧楼前敲锣打鼓的吆喝,又将麻布裁成巴掌大小块,在上面做上记号,命伙计在城里各处分发。麻布片是优惠券,一片能抵十钱,十钱能买一杯酒,大家为了贪小便宜一定会进来把这个花掉的。另外添香馆也制作了一百片免费的茶水券,也是为了吸引顾客。 至此,城里大半部分的人都知道解忧楼明天要开张了,田升午间过来偷偷跟我说,齐国自在临淄定都以来,还没有哪家酒楼搞出的阵仗超过我们的。 下午是庆先生的课,课间大家都在讨论解忧楼,甚至刘交已经拿到了一张十钱优惠券。我看到他掏出那张券,瞠目,我上午派人发优惠券,刘交明明上午在和我一起上课,我问:“你怎么拿到这个的?” 刘交憨瑟笑道:“前些日子听阿培说了解忧楼,我很感兴趣就一直派人留意着,中午我派过去的那个人回来了,给我带来了这个。” “明日我请客,大家一起前去看看如何?”田升喜滋滋的提议,大家都一口答应,正说着,庆先生突然道:“歇的差不多了,不用聊了,起来继续练剑!” 第61章 我们都纷纷闭嘴,收敛心神继续上课。 今天张良又没来庆先生课,午休时也没见他在屋子里,我心道他该不会又去赌坊下棋了吧。不过解忧楼开起来,他以后可以去那里下棋了。放学后,我特意让项伯回去,然后去了宿舍等张良,想邀他明日和大家一起出动,没曾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回来。 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到白生屋子的门突然打开,他好像要外出,看见我愣了一下:“小八你怎么还在这儿?没有回家吗?” “我等张师兄,没见着他。”我又想起,平日见不到他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白生哦了一声,然后说:“子房今日回他府上了。” 我惊了,张良在齐国也买了宅子?都这么久了我完全是一点风声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他每天都住在稷下学宫。心头像是堵了一下,有点不舒服了。 白生又问我:“你找张师兄有急事吗?要有急事我告诉你他府上怎么走。”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要了地址,看着天黑还早,我带着李徐去了张良府上,他家和我家完全两个方向。 张良的府邸是座老宅子,应该没有修缮,看着有些陈旧,甚至连匾额都没有。我让李徐在车上等着,自己下车前去敲门,开门的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小男孩,他问:“您找谁?” “我找张良,我是赵怀瑾,他在稷下学宫的同门。” “您等一下。”他啪的一下把门关上了,我顿时十分不是滋味。 我走回到马车边上,李徐没说话,我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没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张良从里面走出来,他直接上了我的马车。我迷惑了:“你又要去我家?” 张良温和说:“你回家经过学宫,载我一程,我要回学宫。” 闷声交代了李徐一声,马车动起来,我想此时我的脸色应该很不好看。我一直看着窗外,沉默,许久,张良说:“这处宅子是我母亲非要置办的,里面住了二十个家仆,算上今日母亲又派来的两个,总共是二十二个人。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安顿那两个人,平日里我只以稷下学宫为居所,并不是存心隐瞒你。” 他说了一大串解释,心下的那点不快顿时散去了。 之前曾听项伯谈起过张良的家族,听说张家在韩国极其显贵,有家潼三百人,门客三百人。而他本就是个世家公子,他的家族又怎会让他一人来韩国。想想我那些师兄,除了白生、项伯和田升,其他人的事其实我都是知之甚少,虽然平日都在一起上课。 见我仍是不说话,张良又解释:“我进到学宫之后,就将家仆全部遣返回韩国,谁知母亲亲自来了临淄,为我安排了一应事宜,我无法拒绝母亲的好意,只好用这栋宅子来安置母亲派来的家仆。” “你去我家多少次了,要不是白生师兄,我连你住哪都不知道,”我愤愤不平。张良作揖道歉:“是我不好,在这里给你赔不是,看在我不是存心隐瞒的份上,还请姮儿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回。” 其实他也没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不一定自己的每件事情都要说给朋友听,就像我开解忧楼也没有告诉他一样。 想明白,心头的那一丢丢不快也没有了,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是真的生气。” 其实是真的生气,我心里说。张良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母亲总也不放心我,这些年在齐国,她断断续续送了十八个人过来。” 甚少见到张良有这样小烦恼的时候,我说:“你母亲一定很爱你,因为爱你才放心不下你。不管孩子变成什么样,在母亲眼里他都只是个小孩儿。” “是,”张良语气怅然:“父母在,不远游,这些年不能在父母跟前侍奉,本就是我不孝。” “但是比起只在家围着父母打转的孩子,你父亲一定更喜欢现在的你。” “父亲和祖父一样,希望我日后能扛起家族的使命,我在外游学,亦是祖父的意思。”张良说:“还没问你,怎么突然找我?” “明日解忧楼开张,田升说他请大家吃饭,我来叫你来着。” 张良笑了,摸摸我的头:“多谢姮儿记挂了,我很开心。” 与张良约定好第二天去解忧楼吃饭的事情,我吩咐李徐往东市那边去,见李徐默默无言的赶车,我心道得赶紧找个专职车夫,李徐怎么说也是个官儿,不能给我又当保镖又当司机。 这次出门没有戴斗笠,只是将马车停在东市入口,李徐将夏福带过来,我们在车上开了一个小会,嘱咐了夏福几句之后,我们趁着天没黑回家了。 第二天一清早,项伯和我早早的就起床洗漱,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在家门口等田升的马车。 “妹妹,解忧楼真的能回本吗?”项伯坐在门口台阶上,心事重重:“我的钱是早就花完了,我昨日偷看了你的小金库,你也所剩无几。家里已经送了好几次钱过来,我是不敢再开口了,我们俩会不会饿死在齐国啊?” 我白了他一眼,他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他的钱是全用来买了各种兵器和马匹,现在我的马厩里已经有了八匹马,那些马就是普通马,可项伯每回都被卖家忽悠出好几金,回来时洋洋得意说自己得了绝世好马。 “他们来了。”远远就看见了一辆豪华的三架马车,田升从窗子里伸出头来叫我的名字,这不是他平日出行的那驾车。 第62章 到了近前,我说:“你这马车够气派,三匹马拉的车就是不一样。” 田升笑嘻嘻的说:“今天人多,我特意把我母亲的马车借了出来。” 马车帘子一掀开,白生张良他们都在里面坐着,我和项伯也不客气的钻上去,话说这豪华马车就是软,走起来也不颠簸,可以考虑一下也弄这么一辆马车,项伯的马就不错,我心想。 我们这么一大群人,说说笑笑直奔东市而去,马车后面远远跟着骑马的李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章 大吉 到了解忧楼大门口,那里的人已经在排长队了,人来人往,火爆非凡。田升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我凑到他耳边让他淡定点,不要太激动。 解忧楼里足有五十张客桌,楼上楼下此时都挤满了,我们到了门口,店小二为难的说客桌都已经坐满了,需要等一会儿才能进。 “昨日我与你们大老板说好了,二楼的八号桌预留给了我们。”田升有些不满,店小二不认识我们,不过也马上转圜过来:“原来是八号桌的客人,请进。” 他领着我们一大群人进去,看见店里座无虚席,刘交忍不住感慨发出了几声赞叹。又见到六个店小二全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刘交又忍不住询问:“你们这衣服十分奇特,短衣长裤,看着有点像胡服,也有点像赵国的骑服。” 店小二把我们引到八号桌坐下,麻利的上了茶水,笑容可掬的回答:“这是我们老板订做的服饰,说是穿着方便干活也方便区分,他管这叫工服。” 旁边桌子有人在叫他添茶,这个店员回头答应了一声:“马上来,”他再次看向我们:“诸位大爷,本店的菜牌儿都在墙上挂着,诸位看好了随时叫我。” 店小二说着就去旁边桌添水了。一楼和二楼都有一面墙是空出来不作装饰的,上面钉了三十块牌子,牌子上是菜名和酒名,上面也标好了价钱。 申培啧啧称奇:“连点菜也别出新奇,你们看,酒也有好几种,有高老板家的陈酿还有北头酒肆的麦酒!” 一家好的酒楼,当然得有多种商品供人选择,我把城里卖的好的酒全都进了一些回来,反正这时又没有版权费一说,我大量进货,这些老板全都高兴坏了。 “你们看这些桌子,”白生指着桌子上刻出了“八”,笑道:“每张桌子都有号。” 现世的酒肆都不具备观赏性,十分俭朴,落在现代也就是一个乡村小卖部级别,我这可是按照五星级标准来的,一切陈设都要最贵的。贵,就是好! 张良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大家的意见,他看向墙面上的菜单:“点菜吧。” 点了七八个菜,一斤酒,正准备让店小二上菜时,田升道你们别跟我客气,大手一挥每道菜全点了,每种酒也各上一斤。 这二傻子,知道吃饭不用给钱就飘了,活生生一个暴发户。 上菜时摆满整个桌子,旁边桌上的一些客人纷纷望过来,不过也只是小声议论了一下然后继续讨论起解忧楼了。 “菜太多了,恐怕有浪费。”穆生难得发言。 项伯哈哈大笑,指着田升:“反正是他出钱,穆师兄不必好心疼,反正我是不客气。” 大家来时都没吃饭,听见项伯这么说纷纷拿起筷子开吃,我每道菜先前都已经试过了,这些菜品也是我和汤厨子那两个徒弟想出来的,比起汤厨子的手艺还是有所不同,观赏性更高,分量也有所改变。 刘交吃了一口烤鸽子肉,看着我笑:“这种复杂丰富的口味,叫我想起你府上的厨子了。” “大概这里的厨子和我家的厨子是师出同宗也说不定啊。”我开玩笑说,虽然汤厨子是师傅,但是同一个菜谱每个厨子做出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 “这里的菜和酒的价钱比寻常酒肆贵了三倍。”刘交一边吃一边仍是看着墙上的菜单,我这位四师兄,他对价钱这些东西似乎格外敏感。我微笑道:“虽然价格略高,不过怀瑾觉得是物有所值。” “就是……”田升嘴里叼了块鸡翅说话含糊:“整个齐国都找不出这么一家酒肆!” 我们这桌靠着床,白生探过头看了一眼楼下的长队,点头:“小八说的不错,物有所值。即便比寻常酒肆价格高,但客人仍然是络绎不绝,甚至一座难求。” “反正我是没有见过这样的酒肆,”刘交摇摇头:“我自诩去过的地方不少,也曾游历过三个国家,解忧楼是我目前见过最好的酒楼。我预计……” 他突然住了口,不再往下说下去。大家皆不以为意,申培说:“听说后面还有千金馆,是一座赌坊,今日也开了,我们吃完饭去看看吗?” 项伯筷子猛敲桌子:“我是一定要去的,田升你去不去?” “去,一定去,我快点吃!”田升说。 “不着急。”我说,忽然的项伯附耳:“你不是说给我给我黑卡吗?吃饭赌博都不花钱的那个卡,什么时候给我?” 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在他腿上掐了一把,小声回:“别在外面问,晚上给你办!” “你们两兄弟说什么悄悄话呢?”白生好奇的看过来,我和项伯连忙摇头说无事。 吃完饭结账时,一共是五两金子,五两金子折合成钱币是两千多钱,已经是相当的昂贵了,还都是因为田升把所有的酒和菜都点了一遍,太浪费。结账时店小二推荐了贵宾卡,存一镒金可以送五百钱,存两镒金能送一两金。 第63章 店小二不知道田升其实是这里的二掌柜,我心道过几天可以弄两张黑卡出来。我原本的想法是因为这时的钱比较重,若是一顿饭好几千钱,那客人岂不是还得拉一车钱过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留客好挣更多钱,所以才弄了类似现代的vip卡,这样下次客人来吃饭就不需要带钱了。 但是今天坐在店里看了一会儿,能来这儿吃饭的人,似乎都是带金子的人。我后知后觉的想起,只有穷人才会用到钱币,有钱人都是用金币银币的。 一吃完饭田升和项伯就直奔千金馆了,我们剩下的人都慢腾腾的跟过去,我和张良走在最后面,我们走到解忧楼后时,张良看到院子里的桂树和兰花,笑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知道老板究竟是什么人,”张良又看了一眼紧紧闭着门的添香馆,回头对我说:“今日来客都是附近居住的人,只怕明日之后声名传开,慕名而来的就不仅只是普通人了。” 正是这个意思,权贵们也会慕名而来,到时候就是添香馆开门的日子。 走到千金馆,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一片欢腾叫声,吵的人耳膜都要炸了。在里面溜达一圈,在棋牌区找到了白生和穆生,张良跟我说了一声也加入进去。周围的人都比我高,要是李徐在还能驮着我,早知道让他跟进来了。艰难的找着项伯,终于在赌番区找到他,他和田升、申培在一块。 赌番区是猜单双,这个可以是多人一起玩,要么押单要么押双,我定的规矩赢的那边需要抽十分之一的钱给庄家。玩法最简单,但是这一块的人却最多,他们三人此时没空搭理我,我只好自己在人堆里转转。 幸好这时没有烟,不然赌坊里要是烟雾缭绕,估计这会味道不好闻。我在千金馆走了一圈下来,决定下次让人在角落里点些熏香。 走了一圈又走到棋牌区了,估计上一把白生输了,轮到张良和穆生对弈了,下棋的地方人是最少的,只开了两个棋盘,稀稀疏疏就两三个人在围观。弈棋是两个人的赌博,时间又长,人少也在常理之中。 白生观棋观的心痒痒,见着我也只是问:“小八你会下棋不?我们俩开一局。” 我摇摇头道自己去外面转转,本来全神贯注盯棋盘的张良忽然回头嘱咐:“不要跑太远,待会儿跟大家一起回去。” “晓得了。”我答应了一声往外面走,趁着没人注意,从添香馆的后门溜进去——夏福住在这里面。 夏福的房间一直有人进进出出,我躲在角落听见夏福在摆弄算筹的声音。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来,我冲进去将房门关上了。 “公子!”夏福看见我惊喜的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和师兄们来吃饭,他们此刻在千金馆里,我就过来看看你。”我看见他旁边两口箱子,一箱是堆满了的刀币,另外一口小箱子,是零零碎碎重量不一的小块金银。 夏福拿了一个竹片过来,他指着竹片上的数字给我看:“公子,解忧楼今天上午进的钱,除去本金,将钱和银子兑换成金子的话,上午的进账共有三镒金。”夏福很高兴:“下午保守猜测也有三镒金,每日有六镒的进账,不算上千金馆和添香馆,光按解忧楼的进账,三个月咱们就能把回本了。” 上午盈利三镒金,总共有五十桌,不提我们那桌田升的超纲点菜,平均每张桌子的的消费在六百多钱上下,还不足一两。 还不够,我心道,远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 外面有人在敲门,我看了夏福一眼,夏福会意,清了清嗓子问:“谁啊?” 门外是一个女声,很熟悉,是唱歌那几个女孩中的谁,具体名字有点想不起来。女孩说:“夏老板,我来送点心的。” 看着夏福我乐了,只听夏福说:“我现在不想吃,你先回去。” 女孩答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失望。门外没声音了,我忍不住打趣:“现在是夏老板了,大家都来巴结你,你好威风。” “公子,你就爱闹!”夏福眼看着脸都红了,我逗了他一会儿,又想起一事:“你认识打铁的工匠吗?” 夏福忙问怎么了,我问他要了一张丝帛,拿笔画了一个面具。我道:“你去找铁匠做两个这样子的面具,用银子打造,越薄越好。我那些师兄们都记得你,保不齐哪天会来,你不能一直待在里面。况且我也不想每次都带斗笠,太沉了。” “知道了,公子。”夏福答应着。 “我得走了,回头再写个改进方案书给你送过来。”我走前又忍不住逗他:“夏老板,您继续忙吧,拜拜。” “公子!”夏福又臊了,我哈哈一笑,趁着没人赶紧溜了出去。 张良和穆生站在千金馆门口,他们不知在交谈些什么,见我过来,两人都看向我。张良递了一块帕子过来:“你跑哪儿去了,一头的汗。” “就在这附近看了看。”我没接帕子,就用袖子擦了擦,张良不以为意的将手帕收回去。 穆生端着手,说:“他们说晚些回去,我和张师兄准备先走了,你要一起吗?” 我当然想在这里多待了,正想回答时,从添香馆二楼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琴声,我们三个一齐望过去。添香馆二楼的窗子开了一扇,从下面的角度望过去,看不见人。 一连串如流水般的琴声响起,我脸色变了几变,呃,是穆鱼在弹我给她的谱子《采薇》。虽不见她人,却听到她的琴声和歌声交织响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第64章 我不用抬头,就知张良已经看过来了,我硬着头皮装着和穆生一样听入了迷,一动不动。 进出千金馆的客人们也纷纷驻足,和我们一齐在门口听着歌声,许久许久,穆鱼唱完了,旁边有一男子长叹了一声:“不知是谁所歌,歌声婉转动听,曲调优美可比阳春白雪。” 我看了一眼这人,不认识,不过还是很有品味的哈。 大家一齐盯着那个窗口,过了一会儿,我见到穆鱼出现,她没有梳头,发丝那么随意的披着,穿着一件随意的素色单衣。她在窗口不经意瞥了我们这边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似乎多看了我两眼,正想着她难道认出我了?只见她不紧不慢的关上窗户,大家看了那窗子一眼,意犹未尽的离去。 “这女子是谁?”穆生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章 大型联欢晚会 穆生有些发呆,不过没有人回答他,其他人肯定也想知道,然后会有客人跟这里的伙计打听,于是穆鱼就成了大家八卦里的神秘女子。我觉得有些意思,不知她今天这个举动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若是故意的,她可实在是太聪明。 “我们走吧。”张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听到张良催促,穆生才如梦初醒,我们三人往外面走,一出去,就见着了李徐在对面的小巷里坐着。见到我出来,他立即站直了身子。 “你先回去,我送送怀瑾。”张良对穆生说。 我心虚不已,要跟我单独算账了。见穆生走了,张良牵起我往我家的方向走,李徐不近不远的牵着马跟着,我心想你要是不送我,我还能跟着李徐骑马回去呢。 走了一截路,张良问:“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他眼睛稳稳看着前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可能那不是笑,只是他长了一张微笑唇。我哈哈笑道:“当然知道。” 跟聪明人无需打哑谜,我问他:“凭着刚刚那首歌,你猜到哪一步了?” “不敢说全部,至少九成。”张良突然停下,他把我拉到一棵树下站好,周围并无行人,只有后面站定的李徐。我瞅了李徐一眼,他立即侧过身子。 这场景,和我昨天去他宅子找他,两人的情绪反过来了。 “并非有意瞒你,”我赶紧举白旗:“我想等生意稳定下来再告诉你的。” 张良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摸摸我的脑袋,说:“我并没有生气。”末了他又补一句:“就算生气,那也不会为你隐瞒我的生气。” 我戳戳他的手:“但是感觉你似乎不太开心。” “我只是有些担忧你。” 我惊讶:“我?担忧我?为什么?” “太好了,太过了。”张良突然发出一声叹息:“解忧楼势必会扬名,一旦解忧楼触及到其他人的利益,容易招来危险。” 我的紧张松弛了一下,我故作神秘的笑问:“你当我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吗,解忧楼有两位老板,除了我你猜还有一个是谁?” 张良突然笑起来:“田升?” “聪明!”我笑道,我早已考虑到各种事情,在齐国的各种不便利,只需把田升也拉下水就好了。张良摸摸我的头:“我知你行事周全,只是很多时候都忍不住为你忧心,你小心行事就是了。” “即便真的惹了事,我还有赵国还有项伯还有田升,还有这么聪明的你,我又怎么会有事呢?” “是,你最厉害了,我都是白担心你。”尾音拖长,叫人听出一丝宠溺。 “子房,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我?” “你们几个我都很关心啊,”张良笑眯眯的样子一下变得很有亲和力:“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我弟弟,我离家时他跟你一样大,现在估计正是七八岁调皮捣蛋的时候。” “我才不是弟弟。”撅起嘴,人家是女孩子好不啦。 张良一路送我回去,我就顺便留他吃了顿晚饭,张良走后,我就回房开始写改进方案书,写到天黑,项伯都没回来。最后还是我派去送信的人将项伯叫了回来。 “玩的走不动路了是吗?”我叉着腰骂人:“都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小姑奶奶,千金楼真是太好玩了,我下次休沐还要去!”项伯兴奋的说:“我今天带的钱全输光了,你赶紧把黑卡给我吧。” …… 五日之后,解忧楼和千金馆的盈利已经达到一天二十镒金了,很快就会回本了。夏福交到我手里的账册,能看到这几天收入的三分之一来自于贵宾卡的充值,我心说是不是可以加个外卖到家服务,想着就在心里记了一笔,准备下次再告诉夏福。 盈利上来,新的问题也出现了,夏福说最近两天,总有些人想包店,因为之前我没有允许过这种行为,他全都没有答应,恐怕会得罪那些大客户。我能猜到那些人是什么人,一定是齐国的贵族官员,我盘算着,添香馆也该开业了。 某日下课我找到田升:“哥们,跟你说个事!” 和田升秘密开了半个时辰的会,田升那天放学回去得特别早。项伯八卦的问我:“你们又商量什么事呢?” “哼,不告诉你。”项伯自从拿了黑卡之后,每天一下课就去了千金馆,不到天黑是不会回来的。想起黑卡,我又觉得有些好笑,当然不是现代那种薄薄的一片,是将竹子削成片,然后用墨汁染黑。解忧楼的贵宾卡全是这种薄片,为了防止人造假,还请了工匠在上面雕刻纹路,姓名登记全都做的全套。 第65章 眼看着没几天就到下个月,我去添香馆也去得勤了,精心编排的歌舞是重头戏,这个是保证挣大钱的秘招。 三天后,临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添香馆的歌舞会,上课时,浮先生还特意将解忧楼的经营方式拿出来分析,上次的《东皇太一》没讲完,居然讲起了《商经》。 “奇者,谋也。以正和,以计胜。动而观,静而扰,观全局,制奇胜。”浮先生慢悠悠泡着茶,他看着我们:“解忧楼如今家喻户晓,无人不知,得益于老板推陈出新,出奇制胜。虽然贵族瞧不起商人,不过商人之才不可小觑啊。商场也如战场一般,为了获取更多财富互相厮杀拼搏,只不过他们用的不是兵器,而是脑子。” 听浮先生在上面一通赞扬,我忍不住发问:“老师您去过了吗?” “随我小儿子去过两回,”浮先生也不尴尬,他吹了吹茶叶沫子,两个字盖章:“不错。” 我胸中的成就感真是翻腾不止,忍不住偷偷笑起来。下课时大家再次讨论起解忧楼,不过这次讨论的是歌舞会。 这次歌舞会我让夏福大张旗鼓的给田升送了五张请柬,我让田升回去在他们老齐家的亲戚里也宣传一下。贵族们一听说连王室宗族里的贵人们都定了位置,那一定也会想要跟着去看看热闹的。一张帖子一两黄金,能预定一个包厢,每个包厢最低消费是半镒黄金,若是想要楼里的姑娘陪吃陪喝那又得另算一笔钱。 “七师弟,你和解忧楼的老板很熟吗?”我听见穆生突然来后面找田升的,真稀奇,穆生每次下课都是直接走人的,田升面露疑惑,我警铃大作:“怎么了?” 穆生有些期期艾艾:“我想买一张请帖,昨日带了钱去,老板说……全卖出去了。” 大家哈哈大笑,白生笑的喘不过,拍着穆生的肩说:“难得啊难得,穆师弟难得对读书以外的东西感兴趣!” 我放下心,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呢!田升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不过我今日约了我王叔……” “跟我一块去,我跟怀瑾也定了位置!”项伯爽朗笑道,穆生难为情的接受了:“那今日的酒水钱,就由我来请客吧。” 刘交红着脸过来:“能不能算上我一个,听说添香馆里消费昂贵,我们大家凑份子,就不会谁占谁便宜了?” 能在稷下学宫的,都不是什么穷人,只不过身份高贵有所不同,但相处了这么快一年之后,大家都是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酒,聚会不知道多少回了。项伯生性豪爽,大手一挥:“什么份子钱,算我头上!” 有黑卡就是了不起啊,我看着项伯直摇头。 “那我就不客气了。”刘交点头道谢,然后看向申培:“阿培,你去不去?” 申培摇头:“我就不去了,我对这些不敢兴趣。” 我看向张良,他只是微微笑着对我点点头,我了然,明天晚上人数又确定了。 第二日傍晚,我们去了添香馆,项伯拿着黑卡,仗着特权要了最好的包厢——正对着中间舞台的位置。 我们几个人去的早,一落座就将帘子放下了,环视三边,放下帘子的的都是已经入座的,不知田升和他叔叔坐在哪一间。 这时添香馆里还是很安静的,只能听见一声声低语,天刚擦黑,所有的灯笼全都点亮,带着烛火朦胧的美感,开始上菜了。 每间包厢的帘子都用珠帘,里面能看清楚舞台,但从外面看却难以看清里面的景象。我张望了一下,三个方向,所有的包厢帘子此刻全都放下了。 “这里的菜比起解忧楼的菜,分量少了价格却贵了。”刘交发出疑问,他凑近了一点,又说:“比外面的菜好看,跟一幅画儿似的。” 他夹了一口菜,细细咀嚼:“味道还是没有变。” 我取笑道:“刘师兄你这是上这儿来做考察来了吗?” 刘交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发觉穆生时不时的看着外面,仿佛在找什么人,转念一想,他也就在这楼里见过穆鱼。两个人都姓穆,不会是亲戚吧?我联想能力一流,不过穆生师兄是孔夫子的后人,乃是名门望族,穆鱼是魏国人且出身罪臣之家,应该扯不上什么关系。 “你在想什么呢?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开心的?”张良低声问我。 我摇头,附在他耳边低声笑说:“只是在期待待会儿的表演,有点紧张,今儿可是投了大本钱,要是演砸了,我可就要破产了。” 要是今天演砸了,那这解忧楼开张不到一个月,刚堆起来的口碑就没了,且这口碑还是在齐国诸位贵族前面砸掉的。 张良将他杯里喝了一半的酒递到唇边,不由分说就给我灌下去,项伯回头看见,忍不住叨叨:“别让她喝酒!” “无碍,”张良对他说,然后看向我,笑得如同一只狐狸:“现下还紧张吗?” 我瞪了他一眼,很想抓起桌上的一壶酒给他灌回去,不过外面突然铃铛声响了一阵,侍者将包厢里的蜡烛灭去一半,只有舞台上的光是最亮的,大家安静下来,舞台上站了一人,是唱歌的星奴,一束光落在她身上,我知道二楼此时有人拿着镜子努力将光线投到她身上。 “是不是要开始了?”项伯问我,我说你别废话,自己看。 只听舞台上星奴朗声说:“尊敬的各位贵客各位大人各位公子,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添香馆,我是今天的主持人星奴,在这个欢天喜地的日子里,我们大家欢聚一堂……” 第66章 不知道夏福怎么调教的,女孩子们身上那股瑟缩劲没有了,星奴落落大方的站在舞台上,忽略掉周围的环境和人们的穿着,我听着这种烂大街的开场白,很想笑,又很想哭。时光仿佛一瞬间穿梭,我站在两千年前的土地上,听着现代人的致辞。 思绪被拉回来,我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听到舞台上的星奴说:“让我们先来欣赏音乐《鹿鸣》!有请乐师商场!” 台下没有人鼓掌,没有人知道看节目是需要掌声的,我坐在包厢里,轻轻的,无声的鼓起掌。项伯他们都看着舞台,没有注意到我。编钟和牛皮鼓被抬上舞台,穆鱼和挽琴也在台上坐好,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但是私语声一出现铃铛声就响起。 一瞬间的鸦雀无声,台上的牛皮鼓一下一下的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小风波 先是鼓声和挽琴的笛声,然后是穆鱼的古筝和后面的编钟响起,宛如交响乐一般,大家全都被舞台上的表演所吸引,没有人听过这样的音乐表演,格外的……令人震撼。 刘交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项伯和穆生都是眼珠子都不转的盯着台上,张良只是闭着眼睛在倾听,他的手放在桌上,修长的指尖跟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听着这首《鹿鸣》,我仿佛回到了现代歌剧院。不知是不是张良那半杯酒的缘故,还是因为音乐太过悲壮催人泪下,我心头一阵怆然,借口说自己有点闷出去透透气赶紧溜走。 添香馆外站着一大堆人,全是拿着武器的大汉,大概都是今日来的客人带着的护卫,他们都等在门外。我在里面找到跟着我来的李徐,他在楼边的桂树下站着,没看到我。院子很大,我知道此时后面的那片小灌木一定没人,于是去了那边,果真只有我一人独享此处。 隐隐约约能听到添香馆那边传来的音乐,我在这边走过来走过去,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想低头。 我有时候在想,我究竟是穿越了还是投胎了,如果是穿越我还能不能回去,电视里剧本里穿越的人最后都穿越了回去,我死后是不是也能穿越回去?我是一个接受现实很快的人,哪怕是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有诸多恐惧,我也很快就适应坦然了。可是我依然很想很想很想我曾经生长的那个年代,和平自主的年代。 那是我的,家乡,是在梦里都想要回去的地方。 坐在灌木丛中,我捂住了脸。 添香馆里的丝竹音乐一直不断,我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只带着温热的大手落在了我头上。我泪眼迷蒙的看过去,居然是庆先生。 “庆先生……你怎么……呃……在这儿?”我控制不住的抽抽。 庆先生也随我坐下,他看着我:“我随几个朋友来玩,你不是也在这儿吗?是和师兄们一起来的?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 他平日里说话语调都是没有什么起伏,此时带了点柔和,仿佛在哄小娃娃一样。我摇摇头:“师兄们不曾欺负我,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家了。” 庆先生有些僵硬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我的脸,然后把我揽到怀里,拍着我的背:“不哭了,不哭了……”他不是很会安慰人,只会干巴巴的说着这三个字,不停的给我擦掉眼泪,他手掌有很厚重的茧,摩挲过皮肤很粗糙。 慢慢平复下来,我红着眼,站起来:“我不哭,我好了。”我站起来比坐着的他高出一个头。我发觉他在笑,他是个很少笑的人,此刻带了一个温柔的笑脸,我惊觉原来庆先生也长得这么好看啊。 “你是个女娃娃,应该在被你父母藏在深闺里,不应该跑出来的。”许久庆先生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你若是我的女儿,我是不会让你离家一步的。” 他今年二十多了,放在这个年代正是结婚生子的年代,我说:“庆先生你还是生儿子吧,女儿不如儿子活的轻松。” “生儿生女,还是等我娶妻了再说吧,”他站起来,然后把我抱起,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我眨巴眼睛:“你还没有娶妻吗?你什么时候娶妻?我什么时候能有师娘?” “我家人都不在世了,只有个世袭的头衔,虽出生于贵族却是个穷光蛋,哪有姑娘跟我。”他说。 添香馆那边传来呼喊:“庆卿兄——” “我得回席了,你要去我那里坐坐还是去找你的师兄们?” “我去找师兄们吧,他们见我长时间不回去会着急的。”庆先生说着就把我放了下来,我行了一个敬长辈的礼,他转身离去,眼见他进了添香馆我也朝那边走去。 添香馆门口李徐见到我吃了一惊。 李徐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出门的,赶紧过来告罪:“公子恕罪,李徐该死,差点跟丢公子。” 我每天的生活其实都是比较安全且稳定的,但李徐是军人作风,除了在府上我不用时时见到他,在外面哪怕我去个茅厕,他也会在门口站岗。我挥了挥手:“无事无事,我先进去了,你要不要一块?” 不用想他一定会拒绝,我也没有等他回答径直走进添香馆,回到包厢坐好,舞台上正在跳舞,项伯和穆生看得全神贯注。没有看见张良,我问刘交:“张师兄去哪儿了?” “你没看见他吗?”刘交说:“他刚刚出去找你了啊。” 第67章 我可没看见他啊,正说着张良一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见他回来坐下,刘交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台上。张良小声问我:“你刚刚去哪儿了?” 我摇摇头就说自己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了,可能和他错过了。 歌舞穿插着表演下来,总共时长是一个小时,侍者进来将先前灭掉的灯笼重新点起。星奴在舞台上致辞:“……今日的表演到此结束,诸位大人吃好喝好,我们下次再见。” 舞台上的灯笼全部被熄灭,暗了下来,穆生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自言自语:“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问了酒保,添香馆三天开一次。”刘交说,我看了我这位师兄一眼,他难道是个包打听吗?穆生有些疑惑:“每天都开不是能挣更多钱吗?” 刘交停顿了一下,挠挠头:“这个我也不知,常理来说添香馆吃食如此昂贵,每天都开才能保证每天都有进账。或许……老板另有想法?” 项伯吃了几口已经冷掉的荠菜,满不在乎:“管他呢,只要千金馆每天开就行了。” “荠菜好吃吗?”张良忽然询问,我们都是一愣,项伯莫名其妙,回答道:“好吃啊!” 张良笑问:“若要你天天吃,你能吃几天?若是今天给你吃,明天不给吃,你又如何?” 项伯仍然没有明白过来,他估计在想我不就是吃个荠菜吗我招你了?果然就听他反问:“我吃荠菜有什么问题吗?” 张良失笑,刘交反应过来:“就如同吃菜,同一道菜要是天天吃,没几天就会腻了。今日在添香馆里的客人回去后,一定还想再来,他们只能等到三天后,而三天后也会有别的客人慕名而来,这里一次只能开九桌,定不到位置的人一定会再等第二个三天,好聪明!” “是啊,”张良笑盈盈的说,目光貌似不经意落在我身上:“好聪明。” 我脸一红,只是现代商家的营销策略而已,我只是用现成的。吃完饭包厢的侍者将菜全撤了下去,然后上了甜品和茶水,项伯对酥酪很有想法,将我的那份也吃了。 中途听见不知哪个包厢里传来一声大笑,仔细听了听,似乎是田升的声音。我们坐了一会儿,就准备要走了,谁知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的。 我皱起眉,居然是田升的声音,他不知在骂谁,我只听到他一声怒骂:“你个杂碎!” 又一个男声在回他,同样也是充满了愤怒:“田升你仗着王后嚣张跋扈,等我回去告诉父王,看他又把你打的三天不下床!” 接着就是一群人劝架的声音,好像还开始砸盘子摔东西了,我觉得自己心脏可能不太好,赶紧掀帘子出去,只见右边三间包厢的帘子全部拉起,七八个人拉着田升,和他对骂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 左边包厢里的客人本来都已经准备出去了,看见这边的热闹都停下来。我看见这拨人里庆先生也站在其中,他看见田升和我们,眉头一皱就要过来,他旁边的人将他拦住,不知说了什么,庆先生就跟着左边厢房的客人们走了。 酒保们都是些十三四岁的小童子,知道这里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没一个敢上前说话的,二楼的房间也紧闭着,能见到有几间房的窗户开了条缝——楼上的姑娘在偷看。 田升还在骂:“你一个罪女所生的杂种,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信不信等我当了太……” “升儿!”田升后面站着的大叔突然一声大喝,田升似乎对他颇为敬重,当即闭了嘴,满面通红的瞪着和他吵架的男子,气的脸红脖子粗。 田升脾气一上来嘴巴就跟吃了屎一样,不知那边人都是何身份,我不敢贸然上前。只见戴着银面具的夏福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走到那群人面前:“只是为谁先走而已,两位的马车都已套好停在门口,二位贵人不如一起走?” 我为夏福捏了把汗,田升脾气一上来逮谁咬谁,但他知道眼前戴面具的人是夏福,应当不会砸自己场子吧。果见他胸口猛烈起伏了几下,对那个男人啐了一声:“田轸,今儿我不跟你计较,以后我让你好看!” 田轸?我看向张良,是齐王建的长子?没有问出声,张良却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只是点点头。我了然,嫡子大战长子。 “你说话也注意些,我是你兄长!”田轸狠狠瞪了田升一眼,转身就走,他身后三个人都忙跟了上去。经过我们这里,田轸看到张良,却风度翩翩的见了个君子礼:“张公子也在这?” “公子有礼了!”张良也还了个礼,淡淡笑道:“今日和几个师弟来这里吃饭。” 田轸也看到我们,很有礼貌的揖手,多看了我两眼,然后又看向张良:“今日见笑了,和升儿口齿之争,让大家看了笑话。你们是升儿的同门师兄弟吧,平日里有空一定多给他讲讲长幼有序之道,不然升儿老也长不大,容易惹父王生气!” 田轸说话口齿清晰,神情坦然,但是一番言语瞬间激怒了田升,田升追上来:“田轸,小爷我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 他抽出旁边一人的佩剑冲上来,夏福都快要急哭了,幸而客人们已经全部都出去了,只有右边这三间包厢的客人以及我们这几人在。 田轸不惊不怒,他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似乎很想让田升真的刺中他。大家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我有些慌,赶紧冲上去一把将田升搂住。 第68章 这一下大家都反应过来,纷纷上来抢田升的剑,张良在他手腕子上敲了一下,剑就落下了。我紧紧抓住田升,在他耳边道:“你也是这里的老板,你想自己砸自己场子吗?你们家里的矛盾,回去解决!” 田轸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剜了田升一眼,然后对后面那个大叔行了个礼,带着人走了。这人……是个喜欢玩阴招的,看起来田升没少在他手下吃亏。 那个大叔走上前来,在田升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你母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越长大脾气越回去,我还当你读了几天书明理知事了!”他看向我:“这是……” “在下赵怀瑾。”我说,回头看了一眼张良和穆生,都对这个大哥行了一个礼,张良说:“这是齐国的大宗伯,田荣大人。” 原来是田升的叔叔,我和项伯、刘交赶紧跟着也行了一个礼,田荣看着我:“原来是赵六公子,刚刚多亏你了,升儿,还不赶紧谢谢人家。” 这位叔叔倒是真心向着田升,田升耷拉着脑袋,有些傲娇:“我和小八有什么好谢的!” 田荣无奈的瞪了瞪眼,发觉自己吓不到他,于是只能作罢。夏福赶紧上来,见缝插针:“马车已经到了,小人送各位大人上车吧。” “嗯,给你们添麻烦了。”田荣并没有把夏福放在眼里,冲我们点点头,拉着田升出去了,走到门口田升还偷偷回头冲我们招招手。 可算没在添香馆闹出什么大事,我心道。这里就只剩我们了,夏福装着不认识我的样子,过来:“今日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了。” 夏福带着面具,穿着甚是富贵,除了穆生和刘交,我和项伯张良都知道他是谁,我一时觉得有些尴尬,说:“老板辛苦了,不用送我们先走了!” 夏福抿着嘴笑了一下,然后稳稳道:“大人们好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做假账 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和项伯前脚刚到,夏福就带着一个箱子后脚到了。我和项伯看着一箱子的金子,说不出话。我看着外面黑漆的夜空,问:“你就一个人带着一箱金子过来了?”难道不怕强盗吗? 夏福抓了抓头发:“我一下没想到那么多。” 翻了翻账册,我心里那个激动啊,添香馆今天一天的进账足足有三十镒金!项伯看着钱,眼睛闪着金光:“咱们发财了!” 将箱子盖上,我翻开账册察看,纠正他:“是我发财了,不是我们。夏福,解忧楼和千金馆的账有点不对,实际收入是150金,为什么最后只有70金?” 夏福面露苦色:“公子,那是土地租税,占总收入的四成。今天来我想说这件事,月底添香馆也要开始算上赋税了,那可是一大笔钱。” 我居然忘了古代也有赋税,忙问:“土地租税?我们又没种地!而且我们的地不是田升买的吗?王子买地还要交税?” “但是我们在土地上盖楼经商,按律法,是一定要交赋税的。” 沉思片刻,我道:“我明日找田升问问,看他能不能解决。”一成两成的也就无所谓了,四成税这么大一笔钱,我心疼。 谁知连着好几天田升都没有来上学,我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心想估计跟那天添香馆里发生的事有关,跟田轸有关。 不得已,我只好先叫夏福做一下假账,谁知竟然也糊弄过去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吧,我心想。 生意做起来了,我的生活作息稳定了下来,交的作业也认真了,浮先生近日看我眼睛里全是慈爱。又过了三天,田升还是没来,一打听才知道田升犯错被齐王打了,现如今卧在床上下不来。 “要不去看看他。”项伯提议,没有田升和他呛话,我也觉得少了些什么。我说:“那得找子房带我们进宫了。” “浮先生今日也要进宫,那就一起吧。”张良说。 下午,我们就着浮先生的车架往齐王宫去了。浮先带了很多策论进去,我们上课的六艺堂在稷下学宫的后花园,前面除了是童生上课的地方,还有一个学术馆,从各地而来的贤士经常会在这里开交谈会,他们的言论会被记录成册由浮先生定期呈给齐王。 我们每次去六艺堂上课都不是从正门进,因而我去前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倒是张良和白生去的多。听说张良曾在学术馆里与五十人辩驳,他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的将那五十个人说的哑口无言,这是来自白生师兄的一线战报。 此时坐在车上,看见浮先生手边堆起小山高的竹简,不由想象起了当时的画面。许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一直闭目养神的浮先生睁开眼睛,翘着二郎腿的项伯立即坐好,我也收回目光。 对面张良看见,忍不住摇头笑了。 第二次来齐王宫了,穿过两道城门,张良带着我和项伯下车,目送浮先生的车架往另一边去了,我们则朝着相反的地方徒步走去。 一会儿,到了一座宫殿前面,张良拿出一块符节给守门的士兵看了一下,然后我们就进去了。走到里面,听见田升的哭叫声从一处宫室里传来: “阿母啊!疼啊……你轻点……” 我们走近报上了名字,宫女就进去通报了,过了一会儿,我们被请进去。田升趴在床上,没穿裤子,屁股上伤痕累累,他旁边坐了一个年纪略大的贵妇人。 第69章 看见我们来了,田升扭出了一个笑脸:“你们来看我了!” 张良率先行了个礼,弯下腰:“拜见王后。” 我和项伯也跟上,齐王后虚抬了一下手:“都起来吧,子房,有些日子没见你进宫了。” 好像齐国王室的人都认识张良,我抬眼偷瞄他,只见他谦和有礼的回答:“这些时日一直在忙学业,少有在外走动。” 骗人,明明老跟我们在一块玩。齐王后说:“升儿要是跟你似的就好了,前几天田轸和林贱人跑到大王那里狠狠告了升儿一状,那两个狗砍头死的白眼狼,只知道来这些卑鄙手段,呸,都是一个下贱货色!” 我惊了,我可算知道田升随谁了,王后也太彪悍了,这居然是王后?我想起我们赵王宫里仪态万千雍容华贵的王后,妈呀,齐王建难道好这口?难得张良听到这番毫无素质的骂人话,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笑容,我旁边的项伯快尴尬死了。 “可怜我的儿,被打成这样!”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齐王后开始抹眼泪,田升涨红了脸,捶床叫道:“母后,你赶紧回去,我不要你在这里待着,我要和他们说话!” 齐王后含着泪,瞪着他,似乎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终是泄了气,和我们客套几句就走了,临走时吩咐人拿了点心过来放在床边。 项伯直言:“你怎么会被打成这样了!” 项伯还戳了一下他的屁股,田升嗷的惨叫一声:“别动我!”平缓一些,他说:“算你们有良心,知道进宫来看我。” “问你话呢,怎么搞成这样了?”我在他床边坐下,项伯意识到什么,将田升的被子扯上去盖住了屁股,又痛的田升几声惊呼。 田升哼哼唧唧:“田轸和他母亲不知道跟父王说了什么,父王特别生气,荣叔叔都没劝下来,打了我一百板子。”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特别像齐王后:“不过还能说什么,肯定是林夫人又去父王哪里哭哭啼啼了,那妇人就知道哭!” 虽然田升屁股开了花,但是看到他的模样我真是忍不住想笑。田升不满的拧了我一把:“我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你比田轸都坏!诶,我这几天都没出去,想你家厨子做的鱼了,你明日叫你家厨子做好了给我送过来吧。” 我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接这个话题,我问别的:“你和田轸是兄弟,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那天不过是谁的马车先过的问题,让一步不就好了?” “你不懂,田轸是个阴险小人,林夫人是罪臣之后,他们都不是好人,所以全家都被杀死了。这种人就该死全家。”末了田升狠狠的说。 终是他们的家事,我们不便多话,虽然我肚子里很多好奇想八卦一下,但还是忍住了。在田升这儿待了不到半个时辰我们就准备走了,实在受不了田升像个巫婆一样在那里咒骂田轸母子,小小年纪哪来一肚子骂人话! 我们三个忙不迭的告辞走了,项伯摇头叹气:“他不在的的时候觉得少了些热闹,真正见着了真是有些受不了他那张嘴。” 我直想笑,不过可以看出田升从小过的日子是非常顺的。齐王后那么……彪悍,除了齐王建,恐怕没有人敢对田升动手使脸色。可是刚刚从田升三言两语看,田轸母子敢告他的状,应该在宫里也是很受宠的,有了底气才敢告王后嫡子的状。 我们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浮先生出来,大家又一起坐车回去,浮先生问:“田升怎么样了?” 张良说:“正卧床休养,恐怕还有好几日才能来上学。” 浮先生闻言叹了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解忧楼的经营逐渐稳了下来,某一日我翻账本,发现齐国的很多官员都去过添香馆,每一间包厢的订位都有详细记录。其中包括了齐国的丞相后胜和田升的叔叔伯伯,还有其他姓氏的贵族,这里面我认识的名字只有田升、田假、田荣、田轸,他们老齐家人来的最多,名字也是傻傻分不清楚。 收税的事问过田升无果后,我让夏福一直做两本账,一本真一本假。没办法,只因管赋税的是田假,田假此人滑不溜秋,还是小心为上。况且后面从张良那里了解到,齐国王室里拉帮结派很严重,我只是听了一两句,我就坚决的表示除了田升,其他姓田的一律不深交。 生活固定下来,我还是我的富贵闲人,去学宫上课,在家数钱,偶尔去添香馆和女孩子们研发一些新的节目,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 齐国的冬天没有太冷,不过风大,还是得需要穿的很厚。六艺堂里放了两个火盆才觉得温度刚刚好,浮先生从儒学讲到了兵法,春去冬来,一年马上就要到头了,我们每个人有两个月的假回去过年,今天最后一天的课,大家都是忍不住的兴奋激动。 “……回去之后学业不可倦怠,背诵《六韬》第一卷,来年回来默写。”浮先生前面说的我一个字都没记住,倒是后面这句话让我们后面两排的三人苦了脸。 浮先生和张良一走,大家就开始告别,田升率先发出感慨:“终于有两个月不用看书啦!”他问项伯:“你是要回楚国吗?” 项伯点头,却看向刘交:“刘师兄你是回楚国丰邑吧?咱们可一道走,我家人明日就到了,有他们护送路上安全,还能做个伴呢!” 刘交笑道:“我也有此意,可以一道回去。” 第70章 穆生站起来:“也算上我吧,我要回曲阜,能和你们走一段呢。” 申培的家就在齐国,他和田升都不必坐长途马车,羡慕啊!申培对我们笑道:“那我就等你们明年再来齐国,明年再见。” 六艺堂门口突然来了个公公模样的人,都知是来找田升的,大家都没多问,田升一见到他,就站起来告辞:“我母后来接我,我要先走了,明年见啊,明年师兄们记得给我带礼物。” 申培指着他:“你这个泼皮,你那么有钱还有什么缺的!专会坑我们这些熟人!” 田升哈哈大笑,他过来跟我耳语了几句道明天来我府上给项伯送行,说完就出去了。 那几个结伴同行的人兴高采烈的聊起来,白生看着他们有点落寞,我过去故作轻松:“白师兄啊,我会想你的!” “明年可早早回来,”白生说:“我会思念你们的。” 似是感觉到我的情绪,他笑道:“不用担心我,我每年过年都会去老师家。倒是你,一路上小心着些,不过我也不用担心你,那么多人护送着,不怕有强盗。诶,你回邯郸是不是要经过韩国,可以和张师兄一起走。” “我早已和他约好!”我笑道。 大家告别完之后,我和项伯打道回府,他们回去收拾行囊去了。 骑马回到家,只见门口一小队人和一辆大马车停在外面,项伯眼睛一亮:“哥!” 他下马飞奔过去,只见坐在车辕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和母亲的面貌十分相似,他呵斥项伯:“永远都是毛毛躁躁的!” 我正想是舅舅中的哪一位,项伯激动的把我拉过去:“二哥,这是怀瑾。” “怀瑾,我是你二舅舅。”他开口,我了然,是项梁!这年纪和项伯差太多了!我忙行了个礼:“二舅好,怀瑾有礼了。” 项梁这个年纪我叫他舅舅还是比较正常的,项伯是外爷的老来子,比我大个七八岁而已,我却偏偏要叫舅舅,想想真是郁闷。 项梁看见我很高兴,搓了搓手想抱抱我,但还是没有前进一步,只是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锁:“你的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回家过年 时茂在屋里支起火盆,端了牛肉干和奶茶上来,项梁抱着杯子暖暖手,看来他在外面等了很久,都冻坏了。项伯问:“二哥,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 “我哪是来接你的,”项梁对项伯从见面到现在都没好脸色,然而一面对我他展开一个暖洋洋的笑:“主要是想来看看我们的小公主,你外祖父总是念叨你呢!近日边疆无战事,我逮着空就来齐国了。” 我见着项梁就觉得十分亲切,大抵是骨子里流淌的都是一样的血,本来今天白天要去一趟解忧楼的,因为项梁舅舅我决定一天都待在家里烤火。让时茂煮了三大壶奶茶,我摆出长谈的架势,项伯一见着奶茶马上露出腻歪的表情,说自己去房间收拾东西,扭头就走了。 “外祖父身体好吗?”我问。 项梁点点头:“身子骨还算硬朗,你母亲在赵国好不好?” 母亲在赵国与世无争,不多不少的恩宠,也没有太多的欲望。我想着,就点点头:“时常和母亲通信,我猜测应该过的还不错。”和以前的生活应该没有太大的差别。 “不过我离家时,她很伤心。”我又说,不过想起马上就要回去再见到那个一心一意念着我的女人,我心里总是又暖又熨贴。 项梁又喝了一杯奶茶,他的络腮胡子上沾了不少奶沫子,他说话有白气从他嘴里呵出来:“母亲总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的,不过你外祖父倒是很看好你,他说你将来长大绝不是一般的女子。” 他忽然说出一句好笑的感慨:“咱们项家祖坟葬得好,家里的孩子各个都出息!” 古代很看重家族的力量,贵族只会和贵族联姻,确保家族权利和财富的延续,而我只会觉得这一世出生就为贵族的人,命好。 晚间项梁去项伯那里睡了,我还在翻看夏福送来的账册。项梁晚饭时听项伯说我开了一家酒楼,他大概不知道解忧楼在齐国有多火,只是很淡定的夸了我一声好头脑,然后就不当回事了。贵族阶层大多有自己的私产,项梁只是纳闷我为什么不买地种粮食而去做商人,毕竟这个年代重农抑商,懒得解释这些,我只是微笑。 解忧楼营业到现在已经进账将近两千镒金了,要知道我作为一国公主一年的零花钱也才五十镒黄金,所以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明日要给田升分四百,我就还剩一千六,一千六百镒金我得带回赵国一千。将账细细分类做好,已经是深夜了,烛火都快灭了,我赶紧上床睡觉。 第二天是被项伯从床上拉起来的,他们已经套好了马车,准备出发了,我没想到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只好蓬头垢面的去门口。 府外十分热闹,刘交和穆生一人一辆马车,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两的家仆,都带着十多个人,加上项梁和项伯的马车及护送士兵,浩浩荡荡好大一支队伍。 在门口和他们又重新一一告别,他们终于走了,我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叹了口气准备继续回去睡觉,转身就见到门口抱着剑的李徐,他仍旧是木头样。我的起床气更重,又是一声长叹,径直跑回房,披风一解又钻进了被窝。 第71章 还是被窝里暖和,这次一觉睡到了下午,心满意足。起床吃了点东西,田升就来了,他还带了一个空箱子过来,我问箱子为何是空的,他理直气壮回答:“用来装钱啊!” 我忍无可忍,照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他怒道:“为何踢我?你怎么能踢我?” “你得找两个人来抬才行!金子太多,你一个人抬不动!”我把他引到库房,打开我的小金库,田升乐的眉笑颜开,等他的四百镒金都装好,他开始耍赖:“凭什么你有那么多钱?我觉得我们应该五五分,没有我拿下那块地,解忧楼就盖不起来。” 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一天,二话不说将当初签字画押的记录拿出来,同时将他那块地需要交税的问题严重说了一遍,他于是作罢,他也知道自己无理,只是想着多占一分便宜是一分便宜,占不到也就算了。 晚上田升饭也不赖,乐颠颠的带着他那四百金走了。 我的事还没完,还要去解忧楼,顶着冬季寒冷的风,我还得带着冰凉的面具,我往东市而去。 因为是冬天,解忧楼里客人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桌。解忧楼外挂了一块竹板,上面写着:年关将近,本店于廿五关闭,正月十五开门,尊敬的顾客明年再见。 我心说我没交代这个,一定是夏福搞出来的。偷偷从小门溜进解忧楼,直奔添香馆而去。夏福正在给添香馆的所有姑娘和伙计开会,他像个账房先生一样,坐在桌边,桌上放了一堆碎银子,他在给大家发钱。许是因为发钱,大家都洋溢着喜悦。 我偷偷看了好一会儿,大家拿了钱就散开去做事了,我走上前敲了敲桌子,夏福抬起头,他脸上是和我一样的银面具,他高兴的叫道:“公子!” 我答应一声:“事情都忙完了吗?我来接你回家了。” 夏福眼睛亮亮的:“我再交代穆鱼一些事情就能跟您回去了。” 他这个老板真是越来越有模样了,穆鱼见了他很尊敬,见了我虽是有些畏惧,但这次看着我却多了些探究。夏福絮絮叨叨的交代:“……我不在的日子里楼里的女孩子们你和挽琴都看好了,只要不要惹事,随你们干什么。” 夏福现在口吻越来越像我了,穆鱼一一答应着,领了钥匙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来我面前磕了一个头。 她比刚来时丰腴了些,脸色也红润了,在这里过的好,我知她感谢什么,这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姑娘。想了想,我把身上带着的碎金子拿出来,约莫有个三两金,我把钱袋子给了穆鱼,说:“这些钱你和其他女孩子们分了吧,你们过个好年。” “多谢大掌柜。”穆鱼微笑着,徐徐说:“我们这些低贱之人,遇见您是老天赐福,愿神灵庇佑,您一切都好。”她没有了初见时的那一丝倨傲,她不再用倨傲来武装自己,穆鱼脸上的笑多了很多。 携了夏福出去,坐上马车,我远远的看了解忧楼一眼,眼尖的看的坐在二楼窗边的庆先生。他一个人坐在窗边独酌,神色寂寥,看了他一会儿我放下帘子,对马夫说:“回去吧。” “叫汤厨子做了羊肉汤,回去可以喝。”我对夏福说,夏福点点头:“真是好久没有在府上住了,时茂肯定独得您一人恩宠。” 夏福似乎变得自信了,偶尔也会和我来几句俏皮话。我说你不在,时茂可寂寞了,府里的小丫头没一个敢跟她顶嘴。夏福抚掌大笑。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府上,门口又是两辆大马车和一大堆人,那堆人里有个长了青春痘的小孩看着很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上次去张良宅子给我开门的那个。 和夏福把面具都收了起来,我们下马车,我道:“这是子房先生的人,你给安排一下,安排完了进来吃饭。” 夏福答应着去了,我一路小跑着进去,张良已经在我房间等了许久。他坐在桌边写字,不知道在写什么,他的眉眼永远是带着三分温柔的笑意。 “你回来了。”张良放下笔。外面寒凛冽吹了许久,我进屋时炭火一熏脸上热乎乎,烧起两团高原红,我笑道:“晚上吃羊肉汤涮锅子!” 晚间叫他们把晚饭端回了房间,把李徐也叫了过来,时茂和夏福也叫坐下了。辣辣的羊肉锅放在火上咕噜噜的响,我一边喝汤一边涮蔬菜,这顿饭吃的十分过瘾。嘴巴跟着了火似的,我不住的灌水,李徐也是辣的满头冒汗,时茂说:“这一发汗身体就不湿了。” 说不出话,我只有点头的份,又看看张良,他嘴唇辣的嫣红嫣红,跟涂了杨树林似的,不过他不像我这么没形象张着嘴大口呼气。 因为明天还要赶路,我们吃完晚饭早早就睡下了,张良去项伯的屋子里住了——其实我很想和他一起睡,生生忍住了。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我逐渐入眠,一夜无梦。 张良家在韩国新郑,回去必经赵国,我们第二日启程,后院的两百士兵留了十个在齐国看家。张良带着他母亲塞给他的那二十二个人和我们一起出发,两百多人的小队在吃完早饭后就出发了,因是回家过年,大家都是精神抖擞。 路上半个月,我和张良在一驾马车上同吃同住,相处得十分开心。路上张良偶尔会提及他的家人和祖国,我得知了韩国很多好玩的地方,并约定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去韩国。他说:“我祖父和父亲肯定会很喜欢你。” 第72章 我好奇的问:“为什么不是你母亲喜欢我?” “我母亲喜欢温柔娴静的女孩子。” “难道我不是温柔娴静吗?” 张良:…… 到了邯郸城外就得分开了,虽然有些依依不舍,但是想到明年又能再见,分别的惆怅仿佛就消失了。两队人马分别朝两个方向走,我探出车窗外,挥了挥手:“明年见了。” 他站在马车上对我点点头,微微笑着。 下午时马车进了邯郸城,我依旧穿着男子的衣服梳着男子的头发,我发觉自己真的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老家了,远游回来的踏实感和归属感,让我有些迫不及待想去看母亲。 到了赵王宫门口,李徐就停下了,只能送到这里,他还要带着士兵回营地报告。我对他点头致谢:“李大哥,这一年多谢你,忙完了就赶紧回家吧,我们新岁宫宴上再见。” 我知他会随他父亲李牧将军一起进宫,参加新年的宴会。 李徐低头,不苟言笑,声音却是温和的:“这是下臣的职责,”他往我身后望了一眼:“太子殿下亲自来接公主了,公主也赶紧回去吧,下臣就先告退了。” 他的称呼又变得周全,不过我没在意,立即回头寻找赵嘉的身影,见他远远在宫门口站着,我笑起来,朝他飞奔过去。 我扑过去,赵嘉把我举起来,笑道:“长高了,壮了,哥都快抱不动了。” 我窝在他脖颈边上,闷闷的笑起来:“一年没见到了,好想哥哥哦。” 赵嘉牵着我进宫门,说父王已经在等着了,我趴在他肩头喊夏福,要他把那车金子叫人搬过来,又让时茂先去母亲那里报个信。 “哥哥也好想怀瑾,”赵嘉笑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攒了好多玩意儿留给你的,明天来哥寝殿,哥给怀瑾好东西。” 胸口滑过一丝暖流,我顽皮的在他手上重重的捏了一下:“谢谢哥。” 赵嘉抿着嘴笑起来,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怀瑾还是以前那样,都没变!” 到了父王平时休息的宫室,赵嘉把我放在地上,牵着我走进去。尚未走到,许是听到我们的脚步声,父王亲自迎了出来,他满面笑容站在我面前,弯着腰手放在我头上:“寡人最心爱的小公主回来了!” 我调皮的笑了一下,然后做了一整套标准的礼仪,跪在地上叩首:“儿臣拜见父王。” “哈哈哈哈哈!”父王笑起来,把我高高举起然后紧紧抱在怀里,赵嘉捂着嘴笑道:“怀瑾小小的人,礼仪学的真好!” 父王抱着我走到桌案边坐下,拿了块点心喂我,他点了点我的鼻子,笑道:“看你这身打扮,真像是个公子!” “父王,儿臣喜欢这么穿。”我甜甜的笑着,夏福还在外面等着,我赶紧神秘的笑:“父王,儿臣带了礼物给你!”父王很配合的问:“什么礼物?” “上次不是在信里跟你说我开了酒楼,这次儿臣把酒楼挣的钱带回来了,儿臣要孝敬父王嘛!” 父王笑的直不起腰,指着我:“怀瑾最孝顺了,不过这钱父王就不需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娼妓出身的女人 “父王!”我见他不当回事,佯装生气的撅起嘴。父王赶紧过来哄我:“好好好,父王要,钱在哪儿呢?” 夏福将八个大箱子搬进来,父王亲自过去开箱子,还一边笑:“看来还真是挣了不少钱,八箱钱,运回来都可沉了吧……” 父王的话戛然而止,他开了一箱,看见满满一箱的金子有些傻眼。他看了我一眼,命夏福将箱子全打开,一屋子金灿灿的光闪烁着。赵嘉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这是你挣的?” 我得意的使了个眼色,装出小孩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屁劲,使劲点头:“除了你这么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妹妹我,还能有谁?” 我知道我这一千金,虽然对比起整个赵国的收入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但是不吹不黑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谁要是说他家不动产有一千镒金大王肯定先怀疑这个人贪污了。 父王是半晌没说话,过了会儿他扶着箱子笑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我感觉笑声能震垮这座宫殿了。 就像某一天你六岁的女儿突然给你挣了几百万回来,那你还不得把这个女儿给供起来,多了不起啊!我只是在用钱告诉他们:我这个女儿是有价值的。 “嘉儿,你先回去。”父王要呆若木鸡的赵嘉先退下了,只剩下我和他,父王问我:“你知道赵国国库里的钱是多少吗?” 我呆了一下,我怎么知道?父王自己回答:“国库里只有五万金,这是一年的时间收进来的。你的信我一直有看,酒楼开起来也不过几个月,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 “只要经营有方,一年一万金都不在话下。”我万分得意指着自己的脑袋,说:“只要脑子好,挣钱不是事!” 父王陷入了沉思,似是自言自语:“如果在赵国也开这样的酒楼……” 我吓了一跳,不会吧,有没有可能以后不让我干别的,专让我去挣钱啊?我赶紧说:“父王,解忧楼挣钱多是因为添香馆,添香馆只挣有钱人的钱,而之所以有添香馆,全是因为那里的姑娘,这些姑娘是儿臣千辛万苦寻来的,世上再难寻到这么一支美人军团啊。” 第73章 添香馆那么火,那是因为有我这个艺术指导在!想在赵国开,我上哪儿又找个艺术指导? “难为我儿了!”父王叹了口气,十分欣慰:“这是父王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以前十分羡慕秦国有甘罗,如今我们赵国也有了怀瑾。寡人有女如此,是祖先赐福。晚上,陪寡人去宗祠祈福,寡人要给祖先们看看我们的公主。” 父王的看重让我觉得十分高兴,和父王聊了一个时辰在齐国大大小小的事情,交代完毕之后,我就准备去看母亲了。 王宫里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知道怎么走,开始时还走的稳稳地,远远望见母亲居住的那座宫室时,我忍不住小跑起来,这一刻我的归属感如此强烈。 母亲和欢娘在门口翘首盼望,她们的样子依然是我离开时的模样,没有什么改变,我有一瞬间眼睛起了薄薄的雾气,放缓了步子,我送快的出现在她们面前:“母亲,姑姑,我回来了!” “好孩子!”母亲把我搂在怀里,笑出了眼泪,我温柔的擦掉眼前女子的眼泪:“母亲别哭,咱们进去说。” 宫殿里一应陈设都没有改变,仿佛我昨天还居住在这里一样,这个屋子是我出生的地方。一坐下母亲就开始细细打量我,前前后后让她摸了个遍,她还在掉眼泪,好像我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似的。欢娘在旁边笑:“夫人真是高兴坏了。” 我也柔声安慰:“女儿好端端的回来,母亲就别哭了。” 母亲抹着眼泪,温柔的把我揽在怀里:“不哭了,看见怀瑾母亲最高兴,母亲,是开心的傻了。” 我心中动容,躺在她怀里没说话,欢娘带着时茂去了厨房拿了很多点心过来,母亲说:“这都是从前你爱吃的。” 呃,刚刚在父王那里吃的太饱……可是看着母亲和欢娘殷切的神情,我象征性的把各色果子糕点都尝了一遍。我懒洋洋的趴在母亲的腿上,问:“母亲过的还好吗?” “母亲过的很好,你在齐国过的好吗?”母亲将我头上的发髻拆了,用手给我松头发。我十分惬意:“在齐国特别开心,我在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说起在齐国的事情,我开始滔滔不绝,当然是只说开心事不说烦心事,夏福也偶尔帮衬着插两句嘴,母亲和欢娘听了都是开心不已,捂着嘴笑个不停。 在母亲这里待到晚上,然后随父王去了宗祠和祖宗们的排位唠嗑,父王叨叨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出去。父王说今日准备了家宴,我随父王过去,大家都已经坐好在等我们了。 父王和王后的桌子在最前面,母亲和我就坐在王后的席位旁边。还有宫里别的夫人和她们的孩子,我的五位哥哥也都在,我只跟赵嘉最熟,另外四个都是女御所生,我不怎么跟他们见面。还有我走后又出生的两个:三夫人之一的黎夫人所生一女,和某世妇所生一子,这是我的二妹和六弟。 全都一一打过招呼行过礼后,然后我又发现了新面孔,是在赵王宫中从来没出现过的人。今天紧挨着父王那一桌的还有一张小桌,是一个从没有见过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这个女人两边坐着两个年岁相仿的小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我在母亲身边一坐下,就立即小声问:“他们是谁?” 母亲刚准备回答,那个女人就说话了,笑意殷殷的看向我:“这位就是怀瑾公主吧,早就有耳闻,今日终于见到了。” 她旁边的女孩儿上下打量我,然后出声询问:“她也是公主?她怎么和男孩子穿的一样?” 我微微尴尬,询问的眼神落到父王脸上,父王却有些微窒,好像不知道怎么介绍,我心里便有底了。王后蹙眉看了那边一眼,然后转过头对我说:“那是倡姬,是新进宫的……” 她有些头痛的样子让我狐疑不已,王后不满的看了父王一眼,然后说:“旁边的两个是她的儿子跟女儿。” 我十脸懵逼,啥情况啊?看样子倡姬是父王的新宠,确实也长得是真好看,但是又没有被册封?还有她的儿子女儿,看上去也有七八岁了,难道父王真是爱她爱到愿意当后爹?在齐国根本没有接收到任何关于倡姬的消息啊,我看了看母亲,她只是摇头,示意我不要多问。 宴会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很奇怪,大家都默默的吃饭,跟以前大家一起言笑晏晏的画面大相径庭。父王倒是很照顾我,一直让内侍将他面前的菜给我夹过来。 我偷偷的看向倡姬,发现她也在打量我,发觉到我看她,她只是露出一个谦和的微笑。她真的太漂亮的,我原本觉得我母亲是我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是倡姬也绝不逊色。她的美是与众不同的,带着野气和妖媚。只是她这么谦和的笑容,与她的长相并不一致,她美得很有攻击性。 在如此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饭,我们各回自己的宫殿,回去的路上我就忍不住询问了倡姬,母亲只是叹气:“她原是个娼妓,后来嫁给宗族里的赵缎做妾,就是你喊三伯公的那位,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有?” 我想了一会儿,家族里人太多我有时候也分不清谁是谁,我说没想起来,继续追问。母亲道:“她嫁给赵缎三年就守了寡,后来……”母亲有些吞吞吐吐:“反正你父王一直把她们母子三人安置在外面,今年不知怎么就接回来……不光是王后反对,朝臣们都不同意……听说闹了好长时间……反正现在就在宫里这么不尴不尬的住着……” 第74章 我夜间消化了好长时间,最后得出结论:这个倡姬太有手段,以后坚决让母亲远离她! 但是第二天和母亲去王后宫里时还是遇见了倡姬,王后是看都不看倡姬一眼,如此不留面子倡姬居然也能坐住,见王后不理便转向母亲这边。 我看得出母亲其实很瞧不起倡姬,那么温柔和顺的女子对着倡姬是神色冷淡,态度敷衍。我母亲都这样,何况其他夫人,我只是装着小孩子懵懂无知的样子在母亲身边坐着。倡姬今天只带着她女儿,她女儿一双眼珠子很不安分,一直在放肆的打量我。 “见到大公主才知什么叫真正的金枝玉叶,不像我们瑜儿,乡野长大毫无见识。”倡姬言语中突然提及到我,她低头对她女儿说:“以后多亲近亲近你妹妹,女孩子们经常一起玩,日常有个伴儿。” 我愣了一下,瑜儿?母亲低垂着眉眼:“还是少亲近些好,怀瑾性子野,没得把瑜公主带坏了,大王要是追究下来,我如何承担得起。” 甚少见到母亲挤兑别人,她平时无论是对谁都是和颜悦色温柔有礼,看来倡姬风评差到一定地步了。不过也可以理解,贵族小姐怎么会对娼妓出身的女子有好脸色。倡姬于我是外人,母亲不喜欢的,我便收起了我的同情心。 我看着倡姬身边那个小女孩,问道:“你叫赵瑜?” 女孩神色倨傲,昂着头:“是。” “是谁给你取的名字?”我看着她,突然想到穆鱼,初见穆鱼时她也是一脸倨傲,不过她们两的倨傲,一个是因自尊,一个是因为自视甚高。 听到我问话,倡姬脸色忽然尴尬起来。欢娘在一旁,不偏不倚的回答:“是倡姬改的,瑜公主原叫赵喜,进宫后听说大公主的名字出处,便把喜公主的名字改成了瑜。” 我颇觉的好笑,我的粉丝? “妾身只是听说了大公主天生不凡,聪慧过人,希望瑜儿可以多学学她妹妹。”倡姬不卑不亢,我突然觉得有些欣赏起她来,很少有我看不明白的人,倡姬算半个。 一直没说话的王后突然开口:“虽入了宫,毕竟没上族谱,怀瑾依然还是赵国的大公主,她暂且还没什么姐姐。” 赵瑜羞得满面通红,死死抓住倡姬的袖子,倡姬只是诚恳的点头:“王后说的是,是妾身僭越了。” 王后不理她,只是拿起一盆果子对我招招手:“怀瑾过来母后这里,吃枣子。” 母亲点点头,我便随意的上前,乖顺的坐在王后身边。不一会儿,赵嘉过来了,他来请安,然后趁着女人们聊天,偷偷把我带了出去。 “怀瑾,你猜这里面是什么?”赵嘉把我带到他的寝殿里,神秘兮兮的拿着一个小匣子。 “是什么?”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块玉制的九连环,但看做工和材质,是上上品。赵嘉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好不好看?” 我现在只对金子感兴趣,不过见他这么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是装出惊喜的样子:“真好看,谢谢哥!” 赵嘉憨憨的笑起来,在我脸上捏了两把:“有好东西哥一直给你留着呢!算是答谢你从齐国寄来的海鱼。”我笑起来,海货值几个钱,不意回报这么大,我忍不住感慨,还是一起长大的感情亲啊。宫里虽还有别的兄弟姊妹,可和他们也只是节日的宴会上才见到。但我和赵嘉,许是因为母亲跟王后关系好,我算是赵嘉看着长大的。 “哥,倡姬母子三人,你怎么看?”忽然想起前面那令人不快的请安场面。 赵嘉只是摇头,漫不经心:“都是妇人事,不值一提。” 见他不关心这些事情,我只好转移话题:“我昨儿恍惚听母亲说了一嘴,说你定亲了?嫂嫂是哪家闺秀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年关 “就知道看你哥的笑话!”赵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自然,但笑容已经掩饰不住了:“是韩国的一位公主,母后说等过两年行完冠礼之后就去迎娶。” 是韩国的公主,我想起张良,他此时应该也回了韩国吧,不知他又在做什么呢?想到他,我不由得微微出神。 晚上父王没有过来,母亲把我抱到被窝里一起睡觉,我们窝在被窝里聊天。母亲问了项伯:“你小舅舅现在怎么样了?你们相处还好吗?” 我笑了:“上学的第二天他就搬到我府上去了,说我要是不让他住就写信给您告状。虽然是长辈,也没比我大多少,脾气比三岁小孩还急,凡事又不喜欢动脑子……不过,小舅舅还是很护着我的……对了,这次他回楚国,是二舅舅亲自来接的,二舅舅还给了我小金锁。” 母亲全神贯注的听着,听到项梁,她的神思仿佛一下子飞出去了。我听见她说:“二哥在家时对我最好了,母亲可是你二舅舅背大的。而你小舅舅刚出生没多久,你外祖母就去世了,我那时候十岁不到,你小舅舅连话都不会说。大哥和父亲都在外面忙,只有二哥带着我们,那时候他去哪里我们都会跟着,他要是哪天出门不带我,我就和阿缠在家里撒泼耍赖大喊大叫,父亲回来了就会过来责骂他。” 说起这些往事,母亲很开心,我好奇:“母亲也会撒泼啊?” 母亲将我冰凉的脚捂在怀里,柔声细语:“母亲小时候也不听话,你外祖母去世后,家里没有女人,我才学着在家里理事。后面二哥也随着父亲去了军队里,家里的事都靠我管着,慢慢的就越来越不爱闹腾了。” 第75章 听的入神,不觉已经有了困意,母亲见我眯着眼睛就轻轻哼起歌来,在我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无比安心的睡着了。 在赵国的日子里,我分外想念齐国,总觉得在那里时间过的飞快。我和家人的感情永远迸发在刚回来那几天,回来之后的日子又十分无趣。将近年关父王越发忙,他一闲下来就去倡姬那里,只偶尔来母亲这里一下,经常是叫我去陪他吃中午饭。 中饭时他都是在议政处和几个大臣一块儿,因此我每次陪吃都能见到不同的臣子。其余的时间,除了王后和赵嘉处,我都是待在母亲这里,在院子里搬一把椅子,晒冬日的太阳。 时间逐渐靠近年关,宫里也越来越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这天是我的生日。早上父王过来陪吃了一顿饭,赐给我一套男孩儿的骑服,赵嘉打趣说:“怀瑾整天男子打扮,我都快忘记她是个公主了!” 父王只是纵容我:“只要高兴,她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了。” 父王对他的女人们不过一般,对我起初也一般,直到后来我成了他们口中的“神童”,这个女儿就彻底在他心里占了座。 父王吃完早饭就去上朝了,大老板一走后宫里各位夫人都纷纷来祝贺,王后很给面子的坐了一个时辰才走,热闹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大家终于都散去了。倒是这时候倡姬带着赵瑜和赵迁来了,我第二次见到赵迁,很俊美的的一个小男孩,就是看着有些畏首畏尾。 今天是喜日子,母亲没有冷脸相对,略微招待了一下。倡姬母子很是高兴,似乎被人笑脸相待是多么大一件施舍,母亲见她如此反而有些心软,只好留下和她多说了一会儿话。 送走了人来人往,我和夏福、时茂把寝殿锁了起来,汤厨子在齐国,我没有办法做生日蛋糕,只好用一碗长寿面和蜡烛代替。无论我做什么,夏福和时茂都只会说好,于是我就让他们两在旁陪着,许了愿,吃口面,我就又长了一岁。 时茂好奇地问:“公主,点蜡烛是为什么?” “是有一个地方的习俗,生辰的时候点蜡烛许愿,老天爷就会听到你的心愿然后满足你。” “那公主许了什么愿?”夏福同时茂一样好奇。 我微笑:“愿望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呼出一口气,将蜡烛吹熄。 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国新郑,这一天也下起了雪。 从早上开始,下起了午后。天地间银装素裹,张相国府里却还能看见斑驳绿色——是张良屋前的竹林。 张良开着窗,坐在窗下读书,张景在旁边一直捣乱想让哥哥陪他玩,但是无论多大声响张良都不理他。张景有点挫败的垂下头,过了会,他终于找到了一个问题:“哥,为什么一回来就把桌子移到窗下啊,风吹进来不是很冷吗?” 张良终于停下来,问他:“你很冷吗?” 张景摇头,旁边有火盆,即使有风吹进来也并不是很冷。张良摸摸他的头,没说话。看了会书,张良看了一会儿外面的竹林,又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将门外的几盆兰花搬进了屋子,炭火一熏,兰花的香味遍布整个屋子。 总觉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张良支着头想了半天,没有想到什么头绪。 “哥,你陪我玩嘛!”张景一个人玩的无聊了,拉着张良的手撒娇。张良捏了捏他头上的小丸子,笑了。有点想起姮儿了,不过姮儿不像张景这样撒娇,张景是真正的小孩儿撒娇,姮儿每次撒娇,都像是装出来的。 “你想玩什么?” 张景见哥哥终于不写字了,眼睛亮起来:“我们打雪仗好不好?” 张景兴冲冲的将家里陪他一起玩的几个同龄书僮都叫了过来,张良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些孩子,没人敢往主子身上砸雪球,不过张景看不出来,他把那几个书僮砸的满地告饶,玩的很开心。笑声玩闹声把母亲引了过来,母亲身子不好,很少出门,她被丫头搀扶着站在廊下,看他们玩闹笑得十分温柔。 “母亲应该穿那件狐裘出来。”张良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抖了抖上面的雪,然后披到母亲身上。母亲苍白的脸有了丝血色,她说:“不碍事,看你们玩的开心我就开心了,你老闷在屋子里看书,多亏了阿景调皮。” 张良默默点头:“母亲说的是,孩儿以后多抽空陪母亲走走。” “我只是白嘱咐你一声,知道你学业繁重咳咳咳……你是咱们家未来的家主,你父亲和祖父都看得紧,只是母亲希望你快乐些,咳咳咳……”张夫人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嗓子,不让自己咳,张良赶紧将她扶到了屋子里面。 母子二人坐在窗边,都默默看着在窗外玩得不亦乐乎的张景。过了会儿,张夫人问:“昨天厨子做了一道蜂蜜雪梨汤,我喝了觉得很好,一问才知是你做的,我儿何时会做饭了?” “是从一个小朋友那里听到的,她说这汤能止咳润肺,我特意学的。”张良低眉笑了起来:“孩儿也就会做这一道菜。” 张夫人看着他神色好奇的追问:“哦?看来这位小朋友很聪明,我儿很喜欢他?” “是很聪明,大家都很喜欢她。”张良说着微微出神。张夫人说:“今天腊月二十八,早上宫里赐了很多肉下来,韩非公子让内侍偷偷夹了酒过来说是给你的,马上就年关了……” 第76章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张良猛的想起来,今天腊月二十八,是姮儿的生辰。不知她过的好不好,此时应该有很多人给她庆祝生辰吧。要是在齐国,她一定会问自己来讨礼物的,来年去的时候带件贺礼给她吧?带什么呢,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良儿?良儿!”母亲叫了几声他才回神,母亲问:“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张良摇摇头:“没事。” 门外张景已经玩累了,跑进来一头扎到张夫人怀里,张夫人摸到他一身都被雪浸湿,急忙带着他回去换衣服了。 张良坐在窗边,想了一会儿,突然拿出了一张空着的丝帛,想画点什么东西,是画竹子好呢还是画别的,张良的笔迟迟没有落下。 笔尖一滴墨水泫然欲下,在雪白的丝帛上绽开一朵墨色的花。 外面的雪又开始飘起来。 除夕宴会,赵氏宗族所有的人都齐聚在一起,乌泱泱好几百人,除了几个嫡亲的叔叔伯伯姑姑等二十多个人,是需要我们这些小辈亲自行礼拜见的。后面的那些远了不知道几代的亲戚,我都不用多看他们一眼。 这种场合,我必须得穿着公主的礼服,和兄弟姐妹坐在一起。母亲和其他夫人们坐在前头,坐席离父王越近就说明越得宠,我和赵嘉几个坐在父王左边,母亲和王后她们坐在父王右边。 这种场合除了王后,其他的女人们是不能先开口说话的,男人们说着场面话,然后各自一起敬酒,然后轮流上来恭维父王、敬酒。 接下来就是看各种歌舞表演,其中好多堂姐都参与了节目,连赵瑜也表演了,不过只有父王象征性的夸了几句,其余的宗室族人都心照不宣的无视倡姬母子三人。赵迁坐在我旁边,十分局促,他不太懂礼仪,我很客气了教了他一下,他受宠若惊的感谢我好几次。 “怀瑾!”父王突然叫到我,我忙应道:“孩儿在!” “你襄叔叔听闻你在浮邱伯先生门下学习,说要出题考考你,你赶紧让各位叔伯们都看看。”父王酒意上头,十分亢奋,男人爱炫耀的几样东西里其中有一项就是孩子。 赵熙是父王的兄弟之一,被封为春平君,据说父王上位之前他是赵国的太子,结果倒霉催的被秦国扣押为质子,不料那时祖父去世,留在邯郸的父王登上王位,而他与王位失之交臂。登上王位之后,父王派人将这位王叔从秦国接了回来,封了春平君给了个虚职。我按着规矩行礼参拜,然后离席站出来,站到赵熙面前:“熙王叔好,不知王叔要考怀瑾什么?” “孟子说,人有四端,这四端是什么?”他看了看父王,然后笑看着我,赵熙和父王差不了几岁,却比父王看着要苍老一些。他问完周围的嘈杂声小了下来,大家都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考这么简单你瞧不起谁?于是道:“四端是指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赵熙看着我,沉思了一会儿,问:“是非之心,何解?” 我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无辜可爱的表情,说:“是说人要明辨是非,就像……就像我把父王最心爱的紫金砚台给砸坏了,怕父王惩罚我便将罪过推到太子哥哥身上,但是父王民察秋毫能辨是非,一眼就能把我拆穿了,虽然父王平时疼我,还是罚了我三板子。”我说着说着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样子。 果然,席间众人都大笑起来,赵熙笑了一下停住,继续问:“那何为大丈夫?”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我朗声道,目光坚定。 赵熙貌似开玩笑的问道:“那你父王算不算得上大丈夫啊?” 席间众人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父王的笑意骤然变冷,只是赵熙却仿佛浑然不知,以目光追问我。 父王不是什么伟大英明的君主,我一直知道,但也绝不是那种愚昧无知的昏君,无功无过的一位君王。但是赵熙为何突然这么问我,难道不怕父王不开心吗?我尽量让自己笑的灿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是水,百姓是船,若父王不是大丈夫,那船不早翻了?” 说完我看向面色阴鸷的父王,撒娇笑:“父王是最最最最厉害的大丈夫,是赵国唯一的主人,是怀瑾最喜欢的父王。” 小女儿撒娇的场景让大家都笑起来,气氛又变得融洽,赵熙只是笑道:“齐国的浮先生很会教学生,怀瑾小小女儿,谈吐不凡,我看,比你几个哥哥还强。” 我故意装作不开心,撇嘴:“关老师什么事?不用老师教,怀瑾本就天生聪明。” 大家都笑起来,父王冲我招招手,示意我的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吓唬小姑娘 我一蹦一跳的过去,父王把我抱在腿上,笑道:“父王最疼爱怀瑾!” 隔着酒席,看见母亲骄傲的笑脸,一回头又看见赵嘉肯定的对我点头,我吐了吐舌头表示得意,然而一眼瞄到坐在最后面的赵瑜,她眼神里的嫉妒几乎快飞了出来。 酒席结束后,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宫殿休息。我一回去就睡了,因为第二日一早还要去宗祠祭拜,这可是大场面,前面几年因为年纪小都是被人抱着去的,这回就得自己站两个小时了。 第77章 初一天上放晴,除夕宴的亲戚们又一齐聚在宗祠里,不过我注意到倡姬和她的儿女都没有出现,他们都是未入族谱的人,没有资格来这里祭天地拜祖宗。 在风中站了一上午,大家排着队给祖宗磕头,一直到中午才结束。中午又是一个大宴会,总之这几天就是各种宴会不断,到了初三,就轮到邯郸所有身份贵重的臣子们进宫和父王一起吃饭喝酒看歌舞。想到此,觉得自己形容的太精辟了,过节的活动就这三项。 君臣宴会只有王后和太子够资格参加,不过父王特意在赵嘉桌边又放了一张小桌把我也带上了,这顿饭就比前几天的宴会要严肃的多,大家说的玩笑话都是精心想了又想才说出来的。 找了一圈我看见了李徐,他坐在李牧将军后面,李牧离父王近,因而李徐一抬眼也发现了我,他穿的比平时都好,衣服很华贵的样子。他父亲旁边坐着他两个哥哥,那两人都随李牧,身上杀伐气息太重,还是李徐看的顺眼。 我溜达到李徐桌边,取笑:“李大哥,一段日子不见你都长胖了。” 李徐不自然的咳嗽一声,他想尽量让自己严肃一点,他说:“公主就别取笑下臣了。” 无趣!我撇嘴,前面李牧和他两个儿子都回头望了我们一眼,李牧冲我点点头算是打招呼。李徐就坐不住了,赶紧催我:“公主,你还是赶紧回去坐好吧。” 我百无聊赖的回去,有些意兴阑珊,赵嘉偏头过来偷偷问我:“是不是觉得不好玩?” “好无趣哦。” 赵嘉用袖子挡着脸,笑道:“再忍一会就结束了,我也觉得好生没意思!” 那边王后咳嗽了一声,赵嘉立即端正坐好。我手支着头,看着下面的众位大臣们,心想不知韩国那边的风俗如何,此时张良是不也如同李徐一样坐在他父亲后面,他一定在偷偷喝酒吧。 过了初八,生活逐渐安静下来,再待半个月天我就要动身去齐国了,想想就觉得很开心。宫里能去的地方太少了,总不能天天去找赵嘉玩,那王后估计要不高兴了,得训斥我打扰他儿子学习。其他的夫人和兄弟姐妹,都不熟,以前就玩不到一块,现在更玩不到一块。每天的日子就是在母亲宫里看她绣花,或者和夏福跟时茂一块找找乐子。 生活啊,就是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组成的,开心不开心都是这么过下去,我坐在廊下,手里抱了个暖炉,像个老太太一样感叹:今天太阳不错。 我的心情时常跟着天气走,最喜欢的是灿烂的阳光,最讨厌的是下雨。不过想起有一次和张良雨夜喝茶,那次的气氛还是相当好的,不过并没有减少我对雨天的讨厌。这么悠闲了几日,我猛地想起浮先生布置的《六韬》还没背,于是准备临时抱佛脚用功。母亲见我终于拿起了书卷,亲自去厨房,指挥厨子做了一盘楚国的糕点给我。糕点甜腻腻的,不过很好吃,我吃完一盘之后,牙疼了。 “好吃也不能这么吃啊!”母亲念叨,欢娘在旁边用花椒给我涂牙齿,我张着嘴嗯嗯啊啊的答应着,母亲矛头就指向夏福,温柔的骂道:“你怎么也不看着公主一些?” “关夏福什么事,那糕点可是你做的!”我舌头抵住牙床,似乎也没那么疼,于是赶紧让母亲去给我倒茶,转移一下她的火气。 吃了三天清淡,我的牙齿终于不痛了,这三天都憋在母亲这里,此时一得自由,我欢欢喜喜去找赵嘉玩去了。 “听说你这几天牙疼,好些没啊?”赵嘉问我。我摇摇头:“第二天就不疼了,我母亲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又请医师又开药的,弄的人人都知道我贪甜食牙疼了。” 赵嘉同情的看着我:“和我母后一样,上次我练箭不小心把手磨破了,她让我养了半个月才让我摸弓。怀瑾,你在稷下学宫有练过弓箭吗?你才这么小,怎么拉的开弓啊?” “教我箭术的老师为我特制了一把小弓箭,”我有点得意:“我现在准头可好了,说不定比你还强呢!” 赵嘉不信:“咱俩比比?” 说着就拉着我去了花园,赵嘉平日都在这里练习,这儿还竖着十多个草靶子。靶子早被射的千疮百孔,一看就知道赵嘉平时有多用功。 赵嘉已经搬出了他常用的弓箭,是一把银弓,很华丽。待他看见夏福把我的那把小弓拿来过的时候,忍不住取笑:“你就用这个?看着也太……”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笑。我掂了掂手里的弓箭,现在已经十分适应它了,这是庆先生亲手打造的,轻巧便利,虽说丑了一点,但是中用就行了。 我们俩在园子里准备比弓箭,许多宫人都围了过来,园子里瞬间堵得水泄不通。赵嘉做了个手势,让我先请,我不客气搭箭拉弓,正中一个靶心。赵嘉有些意外,调笑:“看来怀瑾还是有点真功夫在身上的嘛,是哥哥小瞧你了。” 他说着却又退后了好几丈远,站在一块石头上,赵嘉平时看着斯文,此时一拉弓,眯着眼的样子,看着十分有杀气。他连发了三箭,箭箭都中靶心,宫人们都欢呼着窃窃私语。我有些不服气,也站到了他的位置,瞄准的时候发现位置确实是挺远的,又是一箭射出去,可惜只射到边上,离靶心还差了些距离。 赵嘉哈哈大笑,拍了拍我的肩:“不要丧气,你是姑娘家,力气小,能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他回头对着四周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别围在这儿。” 第78章 我颇有些不服气,又搭上弓,正瞄着,看见倡姬带着赵瑜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公主。”倡姬屈膝行礼,赵瑜却是站着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想拜我还是不想拜赵嘉。赵嘉全然不当回事,见她们两来花园就失了兴致,想叫我换别处玩。 赵瑜站在最边上的一个靶子前面,我箭头换了个方向朝那边瞄准,倡姬吓了一跳,跪在地上问我:“大公主,这是做什么?” 迟迟没松弦,赵瑜似是被我吓住了,一动不敢动。赵嘉皱起眉,过来拉我胳膊:“你就是爱调皮,不玩了,去母后那里喝茶吧。” “别动啊,我随时松手的,你一动我要是把你射伤了就不好了。”我觉得自己此刻有些邪恶,在这里吓唬小朋友。赵瑜干巴着嗓子:“你要是把我弄伤了,父王不会饶了你的。” 我笑了一声,我又没打算真把你怎么样,外面再怎么逞强,内心还是虚嘛。我将弓弦又拉开一点,胳膊觉得有些绷着了,我瞄着赵瑜脑袋边上的那个箭靶,笑道:“我练我的箭,谁叫你突然跑到靶子前面来了,你受伤是你运气不好,关我什么事?” 手一松,羽箭擦着赵瑜的脸颊穿出去,稳稳钉入靶心,赵瑜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周围几个还没来得及走的宫人见到这一幕,纷纷低下头,然后瞬间脚底抹油溜了。 “下次见到太子,要知道行礼。”我把弓箭丢给夏福,夏福似乎也被我的举动惊呆了,不敢说话。倡姬把赵瑜抱在怀里,怯怯的看着我:“都是贱妾的错,没有教好瑜儿。” “怀瑾,我们走吧。”赵嘉小声道,我点点头,又看了她们一眼,倡姬依然是胆怯不安的神情,赵瑜看着我眼里充满恐惧。随赵嘉走了一段路,我又回头,却看见倡姬的目光满是阴冷,她见我远远回头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 并没有去王后宫里,赵嘉把我带回他的书房,他不解的问我:“你很不喜欢她们吗?” 我摇摇头没说话,我并没有讨厌他们,相反我很佩服倡姬这样有手腕的女人。她能忍下在宫里所有的冷眼和嘲笑,却能在外表现的温和谦逊,能够这样隐忍她心里一定有更大的目标。或许是想求一个身份吧,从一个娼妓爬到现在的女人,绝不简单。 虽只见过几次,我对她或许不了解,但是基本判断还是有的。她就像一只蝎子,一直躲在阴冷的地方,天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蜇人了。我今天的举动,只是想告诉她,即使我常年不在赵王宫,她也应该明白我母亲是不能随意招惹的,因为她有我这样的女儿。 女人间的事情,我很了解,女人狠起来比什么都可怕。 那天之后我又留意了一下倡姬的消息,她并没有去父王告状,我心想这个女人还是很拎得清的。于是我挑了一些名贵的布料让时茂给她们送去,说我前几日无礼了,特意赔罪的。时茂回来说倡姬十分感动,接到布料时眼泪都掉了下来,说了很多感谢话让时茂转达给我。 晚上的时候,父王就来了,陪母亲吃过饭后单独把我叫到外面聊天,说倡姬对我很是感激,在他面前说了我好多好话。父王说着说着就感慨:倡姬命苦,一直在为他受委屈,生了孩子也只能养在外面,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们,只有我这个女儿最贴心最善良,最懂父王的心。 从中得出结论:倡姬在父王心目中还是分量相当重的。当初把她们母子三人接进宫可是顶着宗室里的压力,又为了册封和大臣们吵架,最后各方压力之下册封只好不了了之。能让男人做到这一步,倡姬了不起。 不过倡姬能明白我的警告,这个女人也是相当聪明,册封和进族谱,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可恨我历史学的不好,能记住的人不太多,也不知道在史书是否有倡姬的记载。我脑海中能搜索到的知识十分贫瘠,早知道我应该把《史记》和《资治通鉴》背的滚瓜烂熟的。 时间虽过的慢,但好歹熬到启程去齐国的日子了,母亲和欢娘提前好几日就开始打点行装。她过去一年做了很多衣服给我,只是我长得比较快,现在全都穿不了了,正月里她又和欢娘赶制出七八件春衣给我,里面两件还有项伯的份。 这几天母亲是想起什么了就立即让人把东西添上,足足装了一车,包括腌好的各种肉干。出发前又拿了一件貂皮大裘给我拿上,我笑道:“都开春了,这貂裘就别带了。” 母亲絮絮叨叨:“倒春寒比冬天还冷,带着比不带强。” 如此收拾行装花了几日时间,我准备好一应物品之后就要出发了,这次没有去年出门那么浓重了。早已拜别父王和王后,他们两个是董事长和总经理,日理万机不会送我,这日就只有母亲和赵嘉前来相送。母亲是依依不舍,但已没了去年那么难过,又抓住时茂和夏福细细交代了好多事情。赵嘉是挺欢快的,他知道我是快乐的,不舍之情便没有那么浓,只是嘱咐我好好保重身体,来年给我做一把小金弓送给我。 马车摇晃起来,我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母亲、欢娘还有赵嘉,他们站在宫门口,我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三最后变成了三个小黑点,我还在挥手。 李徐骑着马在队伍最前面,看见他我就觉得安心,让夏福拿装了羊奶的水囊给李徐送了一袋过去。时茂有些不乐意:“我们只带了三袋奶,路上会不够喝的。” 第79章 “你心疼啥啊,羊奶放几天就坏了,咱们仨也喝不了三袋啊。”水囊超级大,一袋奶能让马车里的三个人喝两天了。 夏福回来时带起帘子,就看见马上的李徐回头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冲他龇牙笑了一声,很不雅观,李徐满头黑线。 又是半个月的路程,日夜兼程赶到临淄已经是深夜了,城门紧闭我们只好在外面过夜。第二日清早,城门打开,我们递交符节后才得以入城。 府上寥寥数人,看着很是寂寞,我们一回来这栋宅子仿佛又重新唤醒了生机。我在院子里交代了几声,让夏福先回解忧楼,时茂打理府中琐事,李徐带着那一队人马回了后宅。交代完,我回屋补觉去了,一路颠簸,得睡个好几天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新年再见 解忧楼早营业了,不过许是大家还没出年关的气氛,刚开门那几天生意都不好,不过看账本这几天收入都呈涨幅,再过一段时间应该就能恢复正常盈利了。 我到的第三天,项伯也回来了,他在家好像吃胖了,脸圆了一圈,看见我冲上来就一个熊抱。我满是嫌弃,从箱子里拿出母亲给他做的衣服,他立即换上了,喜气洋洋的的在院子里显摆。 “姐姐对我真好。”项伯把长出一截的袖子挽起来,傻呵呵的在那儿乐。我嫌弃的看着他:“这么开心,《六韬》背的很熟了?” 项伯:“……” 于是开学前的三天,项伯都一直在家背书。期间我抽空去了解忧楼,意外在那里碰见了穆生,只是他乔装打扮了去的,带着斗笠蒙着脸,可我还是认出来了。我也是戴着银面具穿着披风,趁人不注意赶紧往里走,所以没有上前跟他打招呼。千金馆人不是很多,人比较稀少。添香馆紧闭着门,我从大门进去,里面打扫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不过他们都是认得银面具的,因此都低下头继续打扫。 舞台中间阿招阿宝正在排练舞蹈,她们两人看到我都停下动作,很认真的给我行礼,阿宝这个小萝莉跟我学过跳舞比较熟,不怕我,看到我笑的很开心:“大掌柜,新年好!阿宝编了新的舞蹈哦!你要不要看!” “年都过了好久了,”我乐道:“继续练吧,晚上再看。” 我径直朝二楼夏福房间走去,夏福房门大开着,三个年纪较小女孩子在里面坐着,夏福在写东西,她们在一旁翻花绳。幸亏大家的名字我都已经记住,左边的是发儿,右边的是富儿,中间的是吉祥。三个女孩儿最先看到我,见到我又拘谨又开心,纷纷问我好。夏福这才抬起头,起身迎道:“公子,你怎么来了!” “家中事全都打理完,闲来无事就来这里看看。”我说话坐下的空档,三个姑娘已经毕恭毕敬的退下了,我苦笑一声:“我有这么可怕吗?” 虽说我在身份上是天然压制,不过我平时好像挺随和的啊。夏福笑道:“她们的生死自由全在公子手里,她们见到你当然紧张了。” “那你看着我怎么就不紧张了?”我好奇。 夏福大囧,高声喊:“公子!” 我哈哈大笑,把他面前的假账拿过来翻开看了一下,夏福这个会计做的相当不错,这假账做的一点痕迹都没有。我很满意,交代:“真账本一定要藏好了,只能你我二人得知。” “那田升公子呢?”夏福问。我有些无耻的笑了一下:“也让他看假账吧,这样能少给他分点钱,哈哈哈哈哈!” 临走时想了一下,决定去看看穆鱼。穆鱼和挽琴住在一个屋子里,我敲门,是挽琴开的,她看见我愣了一下。我笑道:“别紧张,就是来看看你们。” 挽琴附和的笑了一声,让我进门,穆鱼在换衣服,她穿着单衣从屏风出来,给我见礼。她今天还化了妆,嘴唇红红的应该是上了胭脂,我纳闷今天又没有演出她打扮这么好看干什么?不过嘴里还是说:“许久不见,变得更好看了。” 穆鱼低头温婉一笑:“大掌柜别取笑穆鱼了。” “这是在捣口脂呢?”看见桌子上摆了臼杵和花,我随口问道。挽琴笑了笑:“就弄着好玩,打发时间的。” 我随口寒暄了两句,告辞走了。 路上想着要不要去学宫看看张良是不是回来了,走到一半想想还是算了,明天就能见到了,不急这一刻。 第二日清晨,我和项伯一起骑马去上学,我确实是长高了,去年也是骑的这匹小白马,双脚是够不着鞍的,今年已经能够上了。 到了六艺堂,大家都已经到了,浮先生和张良都还没有进来,大家都在热烈的聊天。见到我和项伯,大家纷纷表达了各自的热情,体现为:白生对我和项伯的拥抱、穆生难得一见的八颗牙笑脸、申培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刘交送的一块好墨以及田升厚颜无耻的问中午有没有红烧鱼。 “小八是不是长高了?”白生把我拉到面前比划了一下,我的头已经到他胸口了,可能是因为父王和母亲都高,我平时的伙食也好,比同龄的六岁小孩儿都高出一个头。大家都围过来比划一下,纷纷表示赞同。田升切了一声:“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高!” 正说着,门外浮先生和张良来了,我们纷纷回到位置上坐好。目光牢牢跟着张良,他跟去年似乎没什么变化,不过皮肤变得更白了一些。他见我盯着他看,嘴角微笑更深了些。 第80章 浮先生今日也是难得的好心情,见了我们就打趣:“都长肉了,看来过年吃的好啊。” 打趣归打趣,作业还是要收的,我都做好了默写的准备,不料浮先生要求我们当场背诵。这一背直接从上午背到了下午,前面那四个是背的流畅不卡带,我和项伯都是磕磕巴巴,田升是才背了十句就苦着脸继续不下去了,浮先生完全没有意外,只是让他出去站着了。我还想着没多久就要放学了,这小子根本站不了多久,真是便宜他了! 第一天就此告终,我在赵国时天天想回学宫,回来刚一天热情就全消耗完了。只是一放学大家兴致高涨,提议去解忧楼吃饭,大家aa,全班人马再次一起出动了,重逢的喜悦让大家都十分开心。 这次出门大家都骑了马,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往东市走。这一支天团太过惹眼,何况不远处还跟了个严肃的冷面小生李徐,一路上惹了太多路人观望。我和张良并排骑在最后面,闲聊,张良说:“你生辰我还没有祝贺你。” 项伯都没记住我的生日,张良却记住了,感叹于他的细心,我开玩笑:“嘴上说说可不行,我的贺礼呢?” “原想送来着,想来想去也不知道送什么,只好作罢。”他俊秀的脸上满是戏谑,我撇嘴,小声咕哝:“打嘴炮!” 张良没听清,追问:“什么?” “没什么!”我飞快的回答。在马上东一句西一句的扯着,我们到了东市,停了马,直奔二楼坐好。我找了一圈,李徐又不知去哪里守着了,反正每次我以为他不见的时候,最后回家他总会让我看见他。 “你的影子又不见了。”田升在我耳边讨论李徐,我敲了他一下,让他别废话赶紧点菜。 点了六道菜一壶酒,一杯酒下肚大家都聊起来,言论中知道白生定亲了。大家纷纷恭喜,然后追问是哪家姑娘。白生颇不好意思,犹豫了一下:“是……老师的小女儿,雯小姐。” “老师果然偏疼你啊!”申培感慨道:“连掌上明珠都愿意嫁给你!” 穆生娓娓说:“白师兄和小雯是从小就认识的,婚事也是问过小雯意见的……” 我和田升对视一眼,我挤眉弄眼怪叫道:“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白生害羞的急了,对我们俩瞪着眼,见他真恼了,我立即吐吐舌头不再开他玩笑了,张良见了直摇头,似乎也拿我们无可奈何。 申培追问:“何时成婚呢?” 白生笑道:“明年。” 又是一阵调笑,今天吃饭的主题都落在了白生身上,可是不知为何,穆生今天似乎有些郁郁,原本就木讷端肃的人,几乎很难让人察觉到他的不开心。 这顿饭吃着吃着,我突然觉出不对劲,大家调侃白生调侃的越起劲,穆生就越低落,甚至后面还不停的灌自己酒,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穆生也喜欢浮先生的女儿吧?可是刚刚看他提起,似乎也没有任何不平衡的语气啊。 正纳闷着,发现张良也若有所思的看着穆生,我心里哦了一声,他也看出来了。和张良彼此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的挪开目光重新加入喝酒大军。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薄醉,渐渐静了下来,穆生忽然用筷子敲击酒盏,轻声唱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是添香馆经常演出的歌曲,此刻被穆生唱出了一种凄凉的感觉,我心想我不会真的猜中了吧,这么狗血?此时只有田升和项伯这两个粗神经感觉不出异样,两人还在旁边划拳,除了他俩大家都安静下来,却无一人先开口询问。 如此气氛直到田升喝醉才被打破,我们就说准备散了,天色也不早了。于是大家麻溜的起身,准备回去,田升今日没带人出宫,项伯只好先回去叫马车过来送他,项伯一走我就说在解忧楼等他,众人便提议等项伯来了再回,复又坐下了。 见穆生眼中此时竟有了丝晶莹,我心说看来用情很深啊,不知浮先生的女儿到底美成啥样了。不过还是有心劝慰,我貌似无意的叹道:“男女姻缘之事真是难说,大抵都是天定下的,凡人无力干预。” 大家都睁大眼睛不解的看着我,穆生却借着酒劲,喃喃低语:“我遇见她,也是上天安排好的,可是为什么……” 他喝醉有些陷入到自己的世界里,穆生是孔子一族,鲁地的名门贵族,从来都是守着君子之礼,寻常连大笑都少有,此刻失态至此,有些意想不到。我又叹道:“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 都说了浮先生的女儿和白生师兄是青梅竹马,一定情谊深厚,我想。大家迷惑的看我,又迷惑的看看穆生,白生挠头:“你们打什么哑谜?” “若神女也有意呢?”穆生手支着脑袋,他醉的不轻。我惊讶了,神女有意是什么鬼?狗血三角恋?但白生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我迷惑了。 张良平淡又清凉的声音响起:“你喝醉了。” “我很清醒,”穆生口齿都有些含糊:“这些日子此时最清醒,我想同她在一处……我是真心想娶她……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心悦她……” 大家都是一副吃到惊天大八卦的震惊脸,刘交咽了咽口水,艰难的问:“她……是谁?” “别问了!”我打断他,别问下去把白师兄的婚事给问黄了。张良也难得的怔忪,大家都在默默发呆的时候,项伯回来了。一起把醉酒的田升搬上马车,大家就散了。 第81章 送完田升回去的路上,我都在想穆生今日的失态,琢磨了半天,恍然有点明白过来,穆生应该在说别的女人,是自己想岔了。不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把被规矩礼仪支配长大的穆生给收服了,还让他这么痛苦。 身边认识的女子还是太少了,何况我跟穆生都是有各自的生活圈,共同好友也就学宫里的同学老师而已,猜来猜去没头绪。不猜了,以后总会知道的。 谁知后来穆生却一日一日的蔫了下去,他蔫的很平静,依然是平时那张不会有太多大表情的脸,可是眼里暗淡无光。直到某一日连浮先生都发现了,因为他交的作业实在潦草,太过敷衍,浮先生言语稍重的说了他几句,后面几天都没来上学。 庆先生的武术课上,我们休息时讨论起这件事情,各自一说起各自的想法,都觉得有点想不通。 项伯甚至以为:“一定是白师兄的婚事刺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大家都说不是,刘交说:“可能是他心爱的姑娘不喜欢他,所以穆师兄才这么伤心难过。” 申培想了想就补充道:“可是那天醉酒,他说了一句‘神女也有意’,那就是两情相悦啊!为什么两情相悦还这么痛苦呢?莫非……” 我们都看过去,申培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穆师兄的家人不喜欢那个姑娘!” “穆师兄虽是名门,但……”我想了一下措辞,穆生家是名门望族,但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权贵。我道:“像穆师兄这种清流人家,娶媳的门楣并没有很高,只要姑娘人品端正家世清白……” 我灵光一闪,正准备说话,一直在一旁休息的庆先生突然说:“除非那个姑娘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 庆先生看着不苟言笑,原来也这么八卦,大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表示吃到了这个瓜,田升兴奋的表示:“穆师兄一定是喜欢上了没有户籍的贱民奴隶!”但是他说完又疑惑了:“可是如果是这样,可以收为姬妾啊,干嘛这么痛苦?” 谁知所有人都点头称是,果然都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我心里感叹,不过此时倒是有点懂了穆生的痛苦。大家都心有戚戚,又猜起那个女人是谁,庆先生冷不防的说:“情到深处,只会让人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对方面前,一丝一毫的委屈都不愿对方承受。” 我意外的看了庆先生一眼,铁汉柔情?除了白生大家都是似懂非懂,庆先生见了大家的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摇头:“你们还小,不会明白。” 我忽然好奇:“庆先生,你又未曾娶妻,男女之事似乎很懂。” 他瞥了我一眼,摇摇头,然后敲了敲柱子发出声音:“休息够了,该起来练习了!” 大家都收起八卦,打起精神拿起剑继续苦哈哈。 张良今天又不在学宫里,问了一下洒扫的童子,道他去了解忧楼。放学后和项伯、田升一起去了解忧楼,他们俩意在千金馆,我则是去找张良。谁知到了解忧楼,见穆生坐在一楼喝闷酒,见到我们仨也只是惨淡的打了个招呼。 受了情伤的男人,我们仨都小心翼翼的对待,打完招呼我们往后进去了千金馆,果然又见张良在那里和人下棋。田升和项伯一进这里就管不住了,我径直往张良那边行去,他看见我,笑道:“姮儿你在旁边等等我,这一局很快下完。” 他手边的盘子里已经放了好几块碎金子,看来今天是一天都待在这儿了,来这里赌棋的人遇到他估计没有一个能赢的。张良一跟我说完,下棋的速度就变快,没过一会儿他对面那个人就灰头土脸的走了。伙计过来从张良赢的的赌金里抽了一部分钱走,张良见周围的人都已散开,小声冲我笑道:“每次赢,总觉得是在给你挣钱!” 他拿出一个荷包,将碎金子装在里面,拉着我往外走。 “去前面吃饭吗?”我问。 张良说:“去看看你穆师兄去,他今天喝了一天的闷酒。” 我们到穆生桌边坐下,穆生面前已经摆了七八个空壶,他却似乎还是清醒着的。张良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什么都不说的坐着。 我眼神示意他:不是过来安慰的吗? 张良目光清明,含着淡淡的微笑,摇头。 我支着头特别无聊的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忽然看见解忧楼对面的树上,李徐正坐在一棵树上,手里拿了一壶酒正在喝。要不是我坐的这个角度比较刁钻,还真不容易发现他,上班的时候居然还喝酒,可算让我逮着一回了。下一秒,李徐也发现了我在看他,惊的一口酒灌进了鼻子里,我捂着肚子偷笑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位置,让自己背对着门口,证明我还是一个不会给员工压力的小老板的。 “今晚添香馆开门,我定了位置,与我一道吗?”穆生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于是我和张良就陪着穆生去了添香馆,这次的位置一般,在舞台的左边,视线没有那么全。我们三个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穆生进来坐下就出神的看着外面,眼睛一直没动过,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入定了。 演出一开始,我的注意力就放在了舞台上。女孩子们的表演越来越好了,这次是新的曲目和舞蹈,虽然偶尔看不到正面,不过阿宝真的跳的非常精彩,我时不时能听到隔壁低声的喝彩,心里十分得瑟,还不都是姐调教出来的,我可算得上是金牌经纪人了! 第82章 看了一会舞蹈,又看见在一侧弹琴的穆鱼和挽琴,这一支舞她们弹伴奏,因此坐的很偏,正对着我们这个方向。可以看见穆鱼眉心一蹙,眼里就自带了三分愁苦,是属于我见犹怜林妹妹一卦的;挽琴的存在感就比较低了,她五官很好看但脸有点圆,因为是北方人骨架有点大,说好听就是丰腴,不好听就是有点壮,不过琴技还是过关的。 看歌舞看的十分开心,已不会像第一次观看时那么触景生情想到现代了。我乐完了,却见穆生更愁苦了,看了看张良,一肚子想分享的话顿时都咽下了,还是安静吃菜吧。 “张师兄,我觉得自己好无用……”半晌,穆生带着醉意开口了。 张良也不看他,只是波澜不惊:“嗯?” 我心脏快速跳动了一下,他这一声嗯带着些鼻音,好性感。不知道我为何突然笑这么猥琐,张良投来一个不理解的眼神,我摆摆手摇头,然后眼神示意他把注意力放在穆生身上。 然而穆生突然又不说话了,他好几次张嘴都没说什么,快把我憋死了。 “是谁?”张良问。我崇拜的狂点头,还是子房威武,一下就敢问到点子上。感觉到我一直在调侃,张良偷偷在桌子底下捏了我一把,面上却是一派坦然自若,我忍不住吐槽你是天蝎座吧!我收起玩笑,端端正正坐好。 穆生给自己一口气灌了三杯酒,然后苦笑:“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女奴,我……我……我想……” 他我了三下没我出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想娶她,可我家人绝不会同意。” 我点点头,果然是如之前我们八卦的那样,没有身份的奴隶。张良说:“明媒正娶没希望,你若真是珍爱到极致,不如脱离家族,三年五年后待有了子嗣,你父母未必不会妥协。” 我惊了,张良怎么这么懂?知道你看书多,难道书里还教了这个? “也曾想到过,可她不愿,她不愿我为她如此牺牲……”穆生痛苦的垂着头,回忆着,说:“她说不希望我受苦,如果我因为她叛离家族,她宁愿从此再不见我……她还说她一生孤苦,与我相识相知,是上天赐的福气,此生唯一所愿就是能正大光明嫁给我,不愿委屈我和她一起过坎坷潦倒的日子……她待我如此……待我如此……”穆生说着说着,堂堂男儿竟然落泪。 “倒是……好姑娘。”我听的一愣,这姑娘只要明媒正娶,却又让穆生不能脱离家族,明摆着希望自己嫁入豪门啊。但是女奴,身份实在太低了,绝不可能明媒正娶的。不过穆生是一头陷进去无法自拔了,年轻人啊,我摇摇头。 “若是真心相爱,就不是牺牲。”张良目光清明,了然的样子让我们怔了一下,他说:“为相爱之人的牺牲不叫牺牲,那叫付出。叛出家族又如何?生活潦倒又如何?如是真心相爱,这些都是可以忍受的。你可以问她,愿不愿意和你一起过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 我几乎都要为张良鼓掌了,反套路大师啊!这几句话说的叫一个漂亮,既没有在穆生面前贬低这个女孩,又能不动声色的让穆生一无所觉去试探她,高! 穆生果然跟个傻子似的,点头:“张师兄你说的对,我去问她……她会愿意的……” 他还想起来,不过大概酒喝多都站不起来了,张良说:“何必急于一时,今天已晚,明日问吧。” 穆生点头称是,不过不再那么愁苦了,想了想,我还是得再烧一把火,于是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我清了清嗓子,隐去背景时间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听的他们两一愣一愣的,穆生很傻很天真的问:“人怎么会变成蝴蝶呢?” 我卡壳,大哥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张良似乎想笑,我静默了半晌,然后说:“我想表达的是这种精神,精神懂伐?只要两个人相爱,一切教条规矩门楣都是可以打破的,连老天爷都被他们的爱情感动了,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听完我稀里糊涂一通扯,穆生终于振作起来,一锤桌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我。我毛毛的,咽了口口水,穆生坚定的看着我:“小八,你说的对,这些都不重要!” 从这天起,穆生人又精神了,就是这精神不在课堂上,每天一下课就跑没影了。某天中午午休时,我又去张良屋里消磨时间,张良好奇的问我:“你那个故事是哪里听来的?” “就是一个小地方的故事,我母亲说给我听的。”我撒了个谎,但见他看我的眼神如此清亮而信任,我有些心虚,赶紧转移话题:“听你那天劝慰穆师兄的话,你似乎很了解那名女子心性?穆师兄有告诉你她是谁?” “穆生没有告诉我,我也并不了解,也没有凭借穆生片面之语就给那名女子下了结论,我只是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 见我半懂不懂,他也不解释,只是说:“那名女子是谁,品性如何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穆生又开心了,不是吗?”他接着又感叹:“情窦初开的男人,对于外面的声音,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 我点点头,那女子是什么心思不是重点,重点是穆生喜欢她,只有和她在一起,穆生才会开心,才算解决了穆生的难题。可是思前想后,我还是问:“你似乎很很懂男女之事?” 第83章 张良摇摇头,淡淡说:“其实男女之事也只是人与人的事,我只是比较了解人而已。” “什么人你都能了解吗?”我愕然,他虽聪明,但也只是个半大少年而已。 他定定的看着我,突然顽皮的笑了一声:“有啊,很多人都不了解啊,比如姮儿你,我是无论怎么想怎么猜都猜不透啊。” 我笑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我的心里住了个苍老的灵魂,看过了太多的事见过了太多的人,明白人的美好和可恶之后,总是不太愿意把什么都看明白。张良很聪明,可这个聪明是属于少年的聪明,少年……总是朝气蓬勃的。不过在他这个年纪就能如此明白通透,已经很难得了,长大以后……我想历史对张良的评价,他长大以后,会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下午放学,又是一个美好的夕阳,和项伯回到家,各自回去换了单衣和木屐。我叫时茂把门窗全都打开,散潮气,然后把一个小木榻搬到了院子里的树下。时茂把我头发全都散开了,拿一把木梳子给我通头。项伯从屋子里冲出来,问时茂:“我铺盖上的那块布巾子呢?” “不知道沾了什么,黏糊糊的,给拿去洗了。”时茂在后面答应着,项伯哦了一声,然后说:“下次我屋里除了脏衣服,别的东西都别动了。” 我问了一嘴是什么布巾子,项伯也不知是没听咋的,没理我。过了一会儿从屋子里出来,抢了时茂的活——给我通头发来了,就是手有点重,我也没说他。时茂清闲了,就要去厨房盯一下晚上的伙食。 想了想突然有点馋香椿芽了,我说:“晚上叫汤厨子做个香椿炒蛋,除了盐和油其他什么都别放,然后,有海鱼的话做一条清蒸,多放点酱。” 时茂答应着去了,我又叫道:“洗盘李子过来。” “哎——”时茂声音远远的传来。 项伯给通了一百下头,在旁边坐下来:“现在李子还没红吧?”只听他咽了咽口水:“青李子,可不酸死了!” “嫌酸你就别吃!”谁都逃不了真香定律,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半盘李子都进了项伯嘴里,我正取笑着,忽然门房通传说有人找,叫项伯出去一看,是添香馆的一个伙计,他焦急的头上都要冒火了:“夏老板说让我来这找大掌柜!”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灰姑娘 我早就吩咐了夏福,不许透露给楼里的人我的住址,如今他派人来请我,一定是发生了很棘手的事情。饭也顾不上吃,赶紧叫人套马车,项伯拉住我:“我陪你去吗?” “你在家待着吧,有李徐跟着呢!” 连忙戴好面具,又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加了斗笠,车一套好,我们驾着车就出发了。车上问了一下原委,小伙计只是说:“今天来了一个大人,当官的,要把穆鱼姐姐买走,夏老板说不让,那个大官手腕强硬,说非要带走穆鱼姐姐。后面又来了一个大人,说不让带走……差点打起来……现在就……僵持住了,老板没办法让我赶紧过来请您。” “知道名字吗?”我现在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谁是谁,是个官,官多大? “不……不知道,”小伙计结结巴巴的,他又说:“后面来的那个大人,看着像是个文人。” 我闭上眼睛,想了想,看了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李徐,我对外面车夫吩咐道:“等会把我们送到,你赶紧回府找缠公子,让他去王……去找王家七哥,无论如何也要把七哥拖过来。” 看向面前这个小伙计:“你今年多大?十二?十三?叫什么名字?” 小伙计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十五岁,没……没名字,负责三号厢房的招待和扫洒,大家都叫我……叫我三号。” “你以后不必待在添香馆了。”我干脆的说道,他被我唬了一跳,腿不住抖了起来。马车一刹,到了,我拍拍他的肩:“给你安排别的活计,不必担心,就在车上等我吧。” 带着李徐从小门溜进去,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闹的不可开交,女孩的的抽泣声、夏福低声赔罪的声音、还有各种嘈杂。 二楼的回廊上女孩子们探出头往下张望着,我从舞台后面的幕布上去,女孩子们也都看见了我,我嘘了一声让她们别说话,然后挤在她们中间往下看去。 这一看惊吓不小,看见下面坐着的居然是贺苕,去年在赌坊里和我们起争执的贺苕!他身旁有二十多个大汉站着,穆鱼跪在地上默默的哭。还有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这边,他身后十来人,不过看着不及贺苕那边的汉子壮。 可是,这个男人的背影,莫名让我眼熟。看了一会儿,我觉得我要晕了,好像是穆生。 “贺大人,穆鱼的事当真不归小人管,要不您今日先回去,明日小人禀告了主子,再给您个交代?”夏福一副为难的模样,不过他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圆滑了。 贺苕与去年相比,他变得更加阴鸷了,他冷漠道:“没有明日,我今天必须把这个贱奴带走……” 他还没说完,我那傻傻的穆生师兄就愤慨开口了:“你以为你是谁?没有主家的允可,你敢强抢民女?” “民女?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贺苕不屑:“本想着今日就此作罢的,谁叫这个贱奴摔碎了我的双虎玉簧,那是大王赐下的,价值千金,要么今日你们替她把千金赔了,要么……这个贱奴我就带走了!”贺苕看着夏福讥笑:“你是姓……” 第84章 夏福点头弯腰,尊敬的说:“小人姓夏。” “夏老板,”贺苕威胁道:“我不知你脸上这个面具熔了能值几钱,反正你是赔不起的,至于你背后的主子,他大概也不会为了一个贱奴拿出千金吧。”贺苕又看向穆生:“还有你,鲁地穆家人?据我所知鲁国被灭后,穆家早已没落,恐怕你让你的族人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千金。文人,不要为了一个贱奴,做意气之争。” 看不见穆生的表情,却见他整个后背都绷紧了。贺苕站起来,粗暴的将穆鱼从地上提起来,就准备走。穆生一声怒喝:“你敢!”他身边那十来人全冲上去把贺苕围起来,贺苕那边的人也不示弱,纷纷抽出了剑,双方一僵持,谁也不敢动。 二楼的女孩子们都吓得簌簌发抖,我把阿宝拉出来,让她去下去找夏福。阿宝虽是胆战心惊,还是下去了。阿宝穿过这些大汉走到夏福身旁,耳语了几句,夏福如蒙大赦,告饶:“二位大人切莫动手,我家主子来了,小人去去就来,一定给你们一个结果。” 下面的人都没望上来,我退到一间屋子里,女孩子们也都跟了进来,她们都沉默不语的看着我。听见夏福上楼梯的声音,没几下就到了我们面前。夏福看见我,松了口气,我转身对女孩子交代道:“回你们各自的屋子,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出来。” 女孩子们点点头,陆陆续续的出去,阿宝走到门口又跑回来担忧的问我:“大掌柜,会没事吗?” 小萝莉咬着唇,眼里含着泪,我想摸摸她的头,可是她比我高。我只是说:“会没事,快回去吧。不早了,早点睡觉。” 阿宝顶着红红的眼睛出去了。全都走了,夏福问我怎么办。我取下面具,压低声音:“穆鱼摔了他的玉簧,是怎么回事?” 夏福凑到耳边:“今天并不是添香馆开门的日子,但贺苕上门来找我说要把穆鱼买回去,本来我已经回绝,贺苕也已经同意,还说既然不能卖,就让穆鱼陪他喝一杯酒,我就答应了。谁知喝酒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穆鱼不小心把贺苕的玉给摔了。贺苕说玉是齐王赐的,非要穆鱼赔千金,不然就要把她带走。这事也不知道怎么传到穆公子那里了,穆公子很及时的就带着人来,将贺苕拦住,他们已经在这里僵持了许久。” “我不是规定了添香馆不开门的时候谁进来都不许吗?那么多达官贵人都拦住了,怎么就拦不住一个贺苕了!” “是我办事不力!”夏福艰难的开口,随即跪下:“回头公子如何惩罚都行,但眼下可如何是好啊?” 有些恼火,楼下贺苕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声吩咐道:“你现在就下去,透露给贺苕说解忧楼背后的主子是宫里的人,他问是谁你也不要说名字,只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就行了。然后你就说……” 交代完,夏福就下去了,期间又听到两声拔刀出鞘的声音。我赶紧把面具收起来,飞快的跑出去,叫上外面等着的李徐,从正门进去了添香馆。 里面夏福正在跟贺苕说话:“……主子派来的人说,主子虽喜爱穆鱼,但是也不过是一个歌伎,贺大人喜欢的话随意几个钱都能买到。不过主子还交代了,她有些事得和穆鱼说明白,今日夜深不便出门,待过个两三日,所有事情都了结清楚了,请大人再来。” “那过三日我再上门,记得将贺某的感谢转告给贵主。”贺苕这一下变得格外客气,我走近一些,听见贺苕又说:“其实这事贺某也是替一位贵人办的,并不是存心找事,待此事一了,贺某会送上名贵珠宝,请夏老板转交给贵主。” 夏福满面笑容的回答:“一定一定。” 贺苕挥挥手,他手下的人全都收了剑,他万分得意的看向穆生:“穆公子,人有多大本事就办多大的事,看在你是升公子同门的份上,奉劝你莫要多管闲事。我们这些人,不是你一个小小穆家就能招惹的。” 穆生脸色铁青,我赶紧冲上去:“穆师兄,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我故作惊讶的走进来,贺苕见到我,一愣,随即上前满面笑容的问我:“赵小公子,这么晚上,你怎么也来这里了?”他也看见了李徐,似乎想起了不好的记忆,脸上一青。 “我在夏老板这儿买了些茶叶,这会想起特意来取的,您是……”我转着不认识的样子想了一瞬,然后成了一个假笑女孩:“记起来了,是贺公子啊!贺公子贵人事忙,怎么也来这儿了?”我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惊讶的问:“您这是……又和我穆师兄发生什么不愉快?这么漂亮的姐姐怎么坐在地上哭呢……” 贺苕略显尴尬,但还是面上笑着说:“只是一些小事,自打去年那次误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小公子,姐夫好几次下帖子都没请到你,居然在这里遇上了,缘分!下次我请客,请小公子喝酒,小公子可得赏脸!” “贺公子真是客气了!”我假模假样的附和了一句,然后径直走到穆生面前:“穆师兄,发生何事了?你脸上怎么这么难看?” 穆生摇摇头,眼睛却死死盯着贺苕,仿佛要喷出火来一般。贺苕无所谓的嗤笑一声,然后朝我拱手:“赵公子,贺某就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贺公子好走。”我笑眯眯的回了一揖。 贺苕一走,穆生立即冲到穆鱼身边把她扶起来,关心的问询:“你无事吧?” 第85章 穆鱼先前一直低头跪着,现在一站起来,看见她右边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脸颊上已经有些肿起来了,我胸口一把火隐隐有些烧起来。穆鱼走到夏福面前跪下,木然说:“都是我惹出来的事情……” 穆生在旁边拥着她,沉声看向夏福:“可否告知解忧楼的主子究竟是谁?” 夏福装作不经意的往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很客气的说:“穆公子,这个小人真的不能说,不过穆公子,今日事算是先放下了,您也赶紧回去吧。” “怎么叫放下了,我不会让他们带走穆鱼。”穆生深吸一口气:“不过是千金,我替她赔。” 夏福为难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我看见穆生对穆鱼极尽温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穆生爱慕的女子是穆鱼。 “即便赔了千金又能怎样?”穆鱼低着头,苦涩的开口:“不要为了我去得罪……不值得。” “你放心,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你信我!”穆生似乎有很多话,苦于在人前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带来的十多个人里,有一个就站出来,在穆生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穆生就激动的低吼:“我不在乎!我只要她!要告诉父亲你们尽管去,你们现在就可以回鲁地!” “穆师兄!”我提起嗓子,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生看向我,低下头:“小八……” “明日还要上课,该回去了。”我说。穆生只是依恋的看着穆鱼,我递给夏福一个眼色,夏福心领神会:“穆公子,你这边的意思我也会转告给主子,刚才您也听到了,还有三日,我们商量着来。” 穆鱼低着头,松开他的手把他往外推:“回去吧。” 穆生酸涩的点点头,反复跟她说“你等我”,说了好几遍才慢慢转身,他在我旁边停了一下,木然道:“小八,一起回去吗?” “我的茶叶还没拿,你有这么多人护着,我就不派人送你了。”看他身后那些人,怎么样都他都能回去的。 送穆生出了门,已经入夜了,估计个七八点钟的样子。在外面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带着李徐重新又进入添香馆,夏福一个人在门后等我。我们三人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沉默了几秒,我问:“穆鱼呢?” “我叫人把她关起来了。”夏福低垂着眼睛。 我点点头:“你也不要自责,该来的事情躲不了,穆鱼……先关着,我明天再来看她。添香馆的生意闭半个月,那些已经订座的客人你退双倍的钱回去,若他们问原因,你就说添香馆正在准备更新颖的歌舞,需要时间……” 夏福犹豫着,说:“闭半个月恐怕损失不小。” “我自有打算,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我沉吟,刚刚贺苕说他为贵人办事,他的贵人不就是他姐夫田假吗?田假……什么时候看上了穆鱼? “公子……”夏福还想说什么,添香馆入口的门被猛地推开,直砸在我跟夏福、李徐的脸上,把我们仨砸得头晕转向,任李徐身手再好,也躲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横祸。 项伯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四处叫我:“怀瑾!怀瑾!” 田升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他人呢?哪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成全 “……你们俩要死啊!不知道敲门吗!”我揉了揉鼻子,从门后走出来,倒把他们两吓了一跳。项伯郁闷,嘀咕:“怎么在门后说话……”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吩咐李徐去外面守着。田升问我:“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我都上床躺着了,被项伯给拉起来。我可是王子!居然被人从王宫里被人拉出来,我今天睡你们那去啊,这么晚回去肯定不成了。” 我心说你先别急着傲娇了,赶忙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田升的嘴张成了一个鸡蛋:“你说穆师兄喜欢的姑娘是添香馆里的歌伎?”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贺苕非要带走穆鱼。”我说。 田升不以为然:“只是个歌伎而已,带走就带走了,难得还真要赔千金啊?我可不同意啊!”接着埋怨:“就为这事把我叫出来……” “那可是穆师兄喜欢的女子。”我在他头上敲了一把。田升没躲过,每次敲都能被我敲个正着,他撅着嘴:“天下女子那么多,回头我们一人送一个女奴给他。” 项伯摇摇头,拉起我:“不必理会他,他就是个傻小子。” 田升登时就急了,我说我们先上马车回去,边走边说。马车上那个叫三号的小伙计还在战战兢兢的等着。我们几个一出来,他立刻下马跪迎,我们上了马车,他也跟着诚惶诚恐的上来,田升十分不乐意的看了他一眼,三号差点吓出眼泪,跪在马车里一动不敢动。我安慰了他两句,说你别这么害怕,然后让他去外面和车夫一起坐去了。 在车上仔仔细细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田升仍是坚持:“把穆鱼给他们吧。” 我和项伯是持反对票的,穆鱼交给贺苕那些人,穆生会伤心死的。我们表达完自己的想法之后,一致看着田升,田升惊恐的往后缩了缩:“所以你们今天找我出宫的目的是……” 我笑了一声,甜甜的叫了一声“七师兄”。田升打了个冷颤,我亲眼见着他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是一心想成全穆生的,穆鱼的品性我一知半解,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穆生,我这个帮理不帮亲的人怎么会坐视不理?我已决意要放穆鱼走。和他们一说,项伯就正色问:“你做这件事的后果就是解忧楼可能会得罪贺苕,或者说,得罪田假。” 第86章 我心里骂了一声,这个田假是克我吗?在齐国仅有的几件不开心事,一半都来自于他。 回到家我们三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因为担心收入受损和得罪人,还和田升结结实实吵了一架,最后在项伯的偏帮和我的威逼利诱之下,田升妥协说随我安排。 他们两睡去了,我坐在餐厅里,里面桌子上还摆着下午没吃完的饭,时茂想拿去热热,我制止住了,我道:“你去把带回来的那个小伙计安顿好,给他安排一些活计。” 时茂答应着去了,我拿起筷子,吃了几口冷掉的香椿炒鸡蛋。 细细思量着,放走穆鱼的后果就是贺苕会来添香馆闹,但是添香馆只是个分店,到时候有可能闹的是整个解忧楼。 不过我让夏福透露了解忧楼的主人是王宫里的人,所以应该会给点面子,不会闹得太难看。他们会打听究竟是谁,然后就会查到是买地的人是田升的堂哥。田升堂哥是田荣的儿子,田荣是齐国王室的大宗伯,连带反应,他们可能会认为这块地是田荣买的,那么到时候只需要田升帮点小忙就行了…… 一个人在餐厅里坐到了天亮,推算各种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想的头都痛了,直到看见太阳从天边露头,才惊觉已经坐了一夜。 跑到项伯屋把他们两叫起来,让他们给我今天告一天假,然后在他们俩呆滞的目光中,我顶着一个硕大的黑眼圈去睡觉了。 大清早睡觉,不到中午就醒了,叫厨房做了一碗汤泡饭,我随意扒拉两口,然后叫人套上马车去解忧楼那边。 穆鱼被关在夏福屋子里,我到时她正呆呆的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叫夏福先出去,我把门关上,走到床边,穆鱼看着我,突然笑道:“赵公子,戴着面具会憋得慌吧。”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深呼一口气,将面具取了下来,我在她旁边坐下,笑道:“应该是在千金馆第一次见到穆生时就认出的吧。我还奇怪那天你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段练琴,又偏偏开着窗户,夏福是立过规矩的,白天做生意时添香馆楼上的窗子不许打开。现在想想……你真是好心计,早早就为抬高身价做了准备。我师兄,也是你一早就算好了的?而此时此刻,你也知道了我是谁,或许还会想拿这件事情来威胁我。” 我一连串话让穆鱼白了脸,她大概一直觉得自己处于上风,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我打断:“你先别说,听我说。” “田假那里,应该也是你做了什么吧。”我见她有想解释的意思,摆摆手示意她闭嘴,我一气儿说道:“别跟我说你是什么贞洁烈女,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猜或许有那么一次两次田假叫你陪他喝酒,你就曲意逢迎,拿出点小甜头去撩拨人家。至于后面为什么贺苕来要你,你又不愿意跟人家走,我大胆猜想,是田假没办法满足你想要的,你就拒绝了人家。穆鱼,不妨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连齐国的司空大人都没法满足你?” 我说一句,穆鱼脸上的血色就退了一分,她自嘲:“赵公子,我该说你太聪明,还是说我太蠢呢?竟然就这样被你看穿了。” 我冷笑一声,这样的伎俩我前世不知道看了多少,并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 “我跟田假说,我要他帮我消除奴籍,娶我做妾。”穆鱼并没有多少羞愧,她看着很理直气壮,手却紧紧攥紧袖子。 “田假府上姬妾成群,像你这样的奴隶也是一抓一大把……” 她抢白:“可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她不知是想说服我还是想说服她自己。 “可他最终也没有做,只是派了贺苕来拿你,他都不屑于亲自来要你。”穆鱼自以为聪明,殊不知在田假眼里,她就是一盘小凉菜,不值得费心。 我看着她,又道:“那我师兄呢?既然招惹了田假,为何还要我师兄娶你?只为了多条路吗?你对他……”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动心,还是就是完全的利用? 穆鱼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仿佛是在嘲讽谁:“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娶我,可他说他没办法,我才在田假身上下功夫的。我原不是奴隶,也是魏国的贵族,可是一朝大难临头家族全遭覆灭,我从一个千金小姐沦落成奴隶,从这家卖到那家,再从那家送给这家……我不要再当奴隶了,我要堂堂正正的活着,谁能让我不再当奴隶,我就跟谁,做什么都可以。” 我静静地开口:“我跟你说过,在我这里,你们不是奴隶。” “有区别吗?”穆鱼抬起头,无力的苦笑:“我依然是奴籍。” 沉默半晌,我问:“那你现在预备怎么办?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不是说过两天把我送给贺苕吗?反正只是一个奴隶,谁会管奴隶怎么想的?” “那穆生呢?”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里滚出来,穆鱼木然道:“他是个老实人,对我很好。” 我站起来,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有点烦,我问:“我有办法让田假消你奴籍,娶你做妾。”穆鱼猛地看过来,我又说:“但是我那个傻师兄,他跟我们说准备叛离家族带你远走高飞。” 穆鱼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真的吗?真的吗……我以为他在骗我,我以为……他只是说说。” “所以你要选哪一边,我师兄还是田假?” 如果她选田假,我就把她赶出齐国,让她永远回不到这个地方。 第87章 我看着穆鱼,等她的回答。 很久很久穆鱼都没有开口说话,我也很有耐心的等着,直到夏福进来,他看到我没有戴着面具唬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如常,说:“穆公子又来了,还带了……五十金过来。” “你先去外面让他等着。”我说,夏福诺诺的去了。 我看着满面泪痕的穆鱼,催问:“你想好了没?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不回答,那我就随意处置了。三,二……” “我选穆公子!”穆鱼冲到我面前跪下,斩钉截铁的说:“我选穆公子。” “想好了?”我看着她:“不想脱奴籍了?跟着我穆师兄一块走,那就不知道哪天才能被他家族接纳了,说不定会一直流浪在外面。” 穆鱼惨然一笑,脸上扬起一种奇异的色彩:“至少他是全心全意待我,他会为我想办法的,而不是像田假那样不可托付。” 人的微表情是没有办法骗人的,我宁愿相信,她对穆生应该也是有真心的。话已经说到此处,我再无疑问,穆鱼只是试探的问:“可是您不是说要把我交给贺苕吗?万一他带不走我,那解忧楼……” “现在担心,早干嘛去了?”我一声讥笑,穆鱼再不敢说话。我重新戴上面具:“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之前给你买的衣服首饰都带走吧。” 出了房间,我让夏福去告诉穆生,让他明天晚上收拾东西,来接走穆鱼。等了小一刻钟,夏福回来了,满脸疲惫。我问:“怎么样了?” “都说妥了,就是穆公子一直追问我为什么愿意放了穆鱼。” 我好奇:“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您的师弟田升,于我有大恩‘,所以穆鱼一事,愿成人之美。”夏福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我失笑,夏福也太会找理由了,恐怕以后穆生会对田升感恩戴德了。正说着,李徐突然来了,我和夏福俱是一愣,李徐很少这么主动来说话的,只听在靠近报告道:“公子,刚刚一直守在外面,发现解忧楼所有入口都有人鬼鬼祟祟的站着,他们打扮成百姓的样子在门口徘徊,我暗中观察,发现他们身上都是带着武器的。” 我揉了揉眉心:“不用管,恐怕是昨天晚上贺苕派人来盯着的。” 有些不放心,我和李徐坐上车准备回去,谁知李徐一猜一个准,马车后面有尾随的人。李徐偷偷掀开帘子,把那个人指给我看,我十分忧心,淡定的看着李徐:“这怎么把他甩掉我也不清楚啊,李大哥,你怎么看?” 李徐窒了一下,没接我话茬,出去跟车夫坐在了一起。马车骤然加快了速度往西市那边去,我从缝隙里瞄到,后面跟着的那个人也跑了起来。不过人是不可能跑得过马车的,在西市外面绕了十多圈,终于把那个人甩掉回到了家,我给李徐比了个大拇指,李徐很没有幽默感的点点头,然后回后面宅子了。 还没到放学时间,项伯还没有回来,倒是张良来了。我站在外面趴着窗,纳闷:“今天不是浮先生的课?你怎么来了?” 张良在我屋喝茶,头也没抬:“身体不好,请假了。” 你就扯吧你!手一撑,我从窗户里翻进去,时茂在后面看见,忍不住唠叨:“公子,门开着,干嘛非要翻窗呢!” “翻着好玩呗。”我把张良手里的半杯茶抢过来,喝了一口苦的我眉毛都皱起来了,茶叶是不是放多了?想着对时茂说:“赶紧叫汤厨子做饭,我快饿死了,多炒点青菜,炒盘黄豆芽来吃吃!” “好嘞,我这就去。”时茂答应着。 张良微微笑道:“今天火气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投机倒把 我心说这股邪火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消不下去了。菜上来我一气儿吃了好几筷子豆芽,灌了好几大杯水,才觉得舒服了一点。张良陪坐在一旁,见我不动筷子了,才问:“怎么样了?” 又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跟他交代了一遍,张良听完沉思,我舌头抵在板牙上,好像菜叶夹牙齿里了,怎么弄都弄不出来。偷偷看了张良一眼,我现在抠牙会不会吓到他? 正想着怎么把那根菜叶弄出来,张良忽然道:“你要放……”有点想不起穆鱼的名字,张良顿了一下:“放那女子和穆生走,后面的事你想到了吗?” “我已经想到如何应对了。”我说:“我让夏福物色了两名美貌的奴隶,预备着叫田升送给贺苕,想办法让贺苕以为是田荣送的。” 张良突然好奇:“田荣?你准备贿赂田荣?” 他笑了一声,随口说:“田荣大人性子耿直敦厚,最不喜弄虚作假,我看你要不直接告诉他们,你和田升是解忧楼的主人,田假多半顾及着你,此事就作罢了。身在暗处,许多事情听上去就没那么光明正大,不如大方磊落一点。” “是这么个道理,”我叹气道:“田升就是个光杆王子,既没有实权也没有爵位,他这事让齐王后知道了,估计他也干不了了,还得被他家那群认死理的族人给喷死。” 我要是也暴露了,齐国的官员估计全去齐王那儿参我了,赵国公子在齐国做这么大的生意,说不定觉得我有什么阴谋。 想了想我开始自我检讨:“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就不应该藏着掖着,直接亮明身份做生意挺好的,顶多被贵族们嘲笑一下。哪知道后面生意越来越大,齐国大半官员贵族都是添香馆的常客,我就是想光明正大……我也骑虎难下了。” 第88章 “好了,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后悔。”张良温柔的摸摸我的头,问:“我还是想知道,你想怎么贿赂……咳咳,拉拢田荣大人呢?” 我见他一副求教的样子,心虚的笑道:“其实不用拉拢,最近贺苕都派人盯着解忧楼,我预备先让那两名奴隶办成田升的侍女,让田升找个由头带着去田荣府上睡一晚,反正……他们叔侄关系挺好,然后第二天让田升从田荣府上出来直接带着两名奴隶去找贺苕。” 我忍不住绕起手指,低着头也不看他:“贺苕派人盯梢,肯定有数啊,他会以为那两个女人是田升在田荣的示意下给的补偿,那他们就会以为,其实解忧楼的老板是大宗伯田荣咯。” 张良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一瞬间瞪大了眼睛,难得的失态了,他马上正襟坐好:“这个……你……那……万一哪天田假和田荣遇见了,此事不就事发了吗?” “只要不是点儿背,应该不会吧……”我继续低着头抠指甲:“田升说,田假和田荣关系不好,除了过年时的会面,两人平时几乎没有往来。” 张良足足有半晌都没说出话来,我底气不足的笑了一下,平时都是从容不迫的翩翩公子,此时被我震得有些茫然。许久,张良摇头,失笑:“我算是服了你了。” 我耸耸肩:“那还不是为了穆师兄,我这么仗义,你不会觉得我是鬼蜮伎俩吧?” 他摇摇头,我就放心下来了,人是需要认同感的。虽然这次是投机小手段,但我也是为了我朋友,再有人指责我不光明磊落,我真的会被气到的。 “还有一件事,”张良忽然又说:“穆生今天也告了假,我来你这之前去了他郊外的宅子,他父亲从曲阜赶来,说要把他带回去,晚上就会去浮先生那里辞别了。” “他父亲怎么会这么快就来了?” “据说是在此一直照顾他的管家,见那晚事情闹大,就赶忙通知了家主。”张良说。 我啊了一声:“那他怎么带穆鱼走?” 张良微笑:“所以他要我今晚帮他逃出来,这不,我就来找你了。” “他找的是你,你找我干什么?”真把我当菩萨了?我心说。 张良故意叹了口气:“良在临淄不过是独身一人,仆从护卫一应俱无,哪及得上姮儿神通广大,手上握着一支两百士兵的队伍。” 你那住着你妈塞给你的二十二个家仆呢!我肚子里暗骂了一声,然后说:“那些士兵不是我的,是我父王的!你要我做什么?派两百士兵过去把穆生抢出来吗?” 他笑起来:“用不着两百人,一人就够了,你每次出门时都跟着你的那位大人。” 原来是李徐,李徐弹跳能力一流,爬墙上树只需要三秒,的确是可以悄悄把穆生带出来。 商议好,便把接穆生的时间定到了晚上。那穆鱼离开解忧楼的时间也提前了,趁着白天,项伯他们都还没有放学,我和张良又去了一趟解忧楼。马车停在远处,我让李徐先去探了一下,依然有人守着,我立即让李徐进去带话给夏福。不多会儿,李徐就带着一身男装的穆鱼来了,穆鱼慌慌张张的上来马车,见到我和张良就低了头,端端正正的跪在车里。 “坐着吧,别跪了。”带着讥讽:“毕竟是我师兄的女人,我还得喊声嫂子呢。” 穆鱼更加羞愧难当,张良瞥了我一眼,有些惊讶,或许是没有见过我尖酸刻薄的模样。 接下来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沉默的回到了家,正好项伯也放学了。我们一撞上,我也把事情跟他说一遍,他说:“只是为一个奴隶如此劳师动众,也不知穆师兄怎么想的,看着平时端正得连走路都恨不得比着尺子走,居然喜欢一个女奴。” 项伯并没有别的意思,穆鱼听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却不敢说一句话。我啧了一声:“你说话注意点,张师兄在这,也不怕他见怪。” 项伯不好意思得看着张良:“我没有说穆师兄不好的意思……” “你也是心里想什么才说什么。”张良微微点头,戏谑的对我说:“你还真是像个管家婆!” “就是,以后当心没人要!”项伯小声嘀咕道,我捏紧拳头作势要打他,项伯习惯性的缩了一下脖子。穆鱼一直安安静静的待在一旁,晚饭的时候她很自觉的去了外面坐着,我冷着脸,叫道:“进来一起吃吧。” 穆鱼不答话,只是跪下磕了个头,我给时茂使了个眼色,时茂就将她扶到桌边坐下。 项伯看着穆鱼直皱起眉,我给她面前放了副碗筷,直接道:“你心里觉得自己是奴隶那你就是奴隶,永远都抬不起头来,重要的不是奴籍,是你心里怎么看待自己的。我们可不是穆师兄,你别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作出这模样是想让别人同情你吗?我第一天见到你时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的傲气去哪里了?还是说第一次见我是装出来的?想要别人把你当人,你得先把自己当人。”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穆鱼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然后拿起了碗筷小口开始吃饭。张良在一旁,看他想笑又要憋着的样子十分难受。 “是,大掌柜教训的是。”穆鱼抬头看着我,静静地说。 放下筷子,我严肃的盯着她:“我师兄不知道我是解忧楼的大掌柜。” 她放下筷子,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哦:“是,知道了,穆鱼绝不会提起。” 第89章 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凶了,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想开口缓和一下,你就算说了也没事的,反正你们已经走了。正想用温和的措辞表达,张良和项伯同时夹了一筷子豆芽放在我碗里,张良看着我:“赶紧吃吧。” …… 天一黑,李徐就出动了。我们几人在院子里吃了一盆桃子的功夫,李徐就带着穆生回来了,穆生什么都没带,就一个人出来了,他衣摆上还有一些泥巴,看来刚刚有些狼狈。 穆生一进门,眼里只看见穆鱼,几步冲过来将她抱在怀里,刚刚还木然不已的穆鱼此时跟突然回魂儿了一样,在穆生怀里掉起了眼泪。 我还以为此时他们会说点情话啥的,穆生第一句话就是:“我想去学宫跟各位师兄弟告个别。” 他是看着张良的,张良不意外的点点头:“马车已经在外面了,现在就去。” “什么马车?”我一头雾水,张良从进门就没出去了,什么时候有马车的? 怀着疑惑到了外面,一辆质朴的小马车已经停在外面了,驾车的男孩有些面熟,一脸青春痘,是张良的家仆,不过叫什么来着?但是心里疑惑更大,张良根本就没出门啊,青春痘怎么知道来这里的? 青春痘跑过来,在张良面前笑:“一到时间我就出发了,没晚吧,路上我使劲赶车呢。” 张良点点头:“刚刚好。”他转头叫上穆生和穆鱼:“赶紧上车吧。” 看着他们三人上了车,我心痒痒,让项伯在家里等着,我也跟着钻进马车。这个马车有点小,就是寻常人家用的,毫不起眼,我们四个坐在里面,空间还是有点逼仄了。我低头能看见,底下有一个小箱子和一个大包袱,打开一看是一些衣服和金子。我搬了一下箱子,沉!很无聊的数了一下,有八十金。 看向张良:“这都你准备的?”见他点头,我啧啧叹道:“看不出来啊,子房这么有钱。”平时见他就穿那几件衣服,不是白就是青,装饰也就轮流戴的两块玉佩和一个香囊,居然还能随便一下拿出八十金来,小瞧了。 “张师兄,多谢了。”穆生沉声道,他一直握着穆鱼的手。看我时眼睛里就多了些柔和:“小八,师兄也谢谢你。” 我抓了抓头发:“大家都是同门,没什么好谢的。” “师兄不是个好表率,你莫跟着我学。”穆生轻声说:“我不是个好儿子,不是个好徒弟,也不是个好师兄……” 穆鱼抓着他的手紧了一紧,穆生立即歉意的拍拍她的手背,柔声说:“但我不后悔,有你在我身边,胜我读万卷书,别怕。” 张良是眼睁睁的看着我活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见穆生这么说,他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热恋中的男人太可怕了!我和张良不约而同的齐刷刷将眼睛都偏到外面,装聋作哑。 稷下学宫前面还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路过时我看了一眼,大约那些文人还在饮酒作谈。见我一直望着那边,张良解释说:“今天大王赐了亲自猎到的野味,学宫里摆了宴席。” 马车行驶到后花园,一片静悄悄。穆鱼在马车上等着,我们三人从花园门口进去。一路走进去,穆生一路叹气,走到六艺堂时停了一会,然后往宿舍后面去了。 宿舍里只有白生、申培、刘交三人,他们三好像早就约好了,一齐坐在白生的屋子里等着。进去把门关好,大家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沉重,起初大家都是忧心忡忡都不说话,我干笑一声:“还不快抓紧时间恭喜啊,穆师兄就要成婚啦!” 大家脸色一缓和,申培就很配合我的说:“是啊,穆师兄是我们中最早成婚的呢!” “你都想好了吗?后面的事也全都安排好了?”平时最幽默的白生严肃的问道。穆生默默点头:“一切都已经打点好,我们等会就出城。” 白生说:“那要快点了,再晚就要闭城门了。” 说完这几句话大家似乎都没话了,刘交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交到穆生手里:“这是我们几个凑的一些钱,带上吧。” 穆生似乎有些羞愧难当,他不犹豫的接下,然后冲我们行了个大礼:“我就不推辞了,此情,我一生铭记,盼望还有再聚首之日。” 张良说该走了,我们正准备出去,外面却有脚步声响起,我们都停下动作,屏住呼吸,只听外面浮先生的声音: “你们都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夜奔 张良立即拿起蜡烛的罩子,将蜡烛推倒发出了小小的声响,蜡烛一灭一片漆黑。 幸而今夜的月色朦朦胧胧,只依稀一些月光,照不清人。张良将我和穆生往门后一推,然后将门推开,走了出去:“先生,都未睡,适才大家一起闲聊。” 白生他们三个也反应过来,跟了出去。从缝隙里看见,浮先生在院子里的石桌子边坐了下来。只听浮先生问:“那怎么我一来烛火就熄了?” “聊得入神,没注意到外面有人,适才一惊之下不小心将烛台打翻了,”白生天衣无缝的圆着谎,他问申培:“火石也不知去哪儿了,阿培你有没有看见。” 申培想了一下,煞有其事的说:“可能在我屋,我等会去找找看。老师,这么大晚上的,您怎么来了?” 浮先生没说,倒是手往袖子里不知道在摸什么,一会儿,他放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桌上,慢悠悠的说:“前面今天有宴席,把我也叫过去了,席上的烤羊肉我吃着不错给你们包了一些过来。就这些,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分的,一人撕一点吃个味道吧。” 第90章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意居然是为了这个,门后我闻到了香喷喷的烤肉味,顿时馋了,明天也让汤厨子给我做烤肉。 “子房,你今日去看小八了吗?他病好些了吗?”浮先生又问,我讶异,原来浮先生在师兄们面前是这么称呼我的,听着很亲昵。我就听见张良说:“她就是躲懒,犯春困了,我去的时候她正吃饭呢,胃口极好,吃了三大碗。” 好你个张良,编排我! “哈哈哈哈!”浮先生笑起来:“小八年幼,时有惫懒也正常。” 申培有些撒娇:“老师果然是偏疼小八啊!” “猴儿崽子们!”浮先生似乎瞪眼睛了,但我从门缝里有些看不清,只听他说:“我这不是给你们送吃的来了吗?你们当我从席上偷羊肉很容易?” 大家都低声笑起来,我也有点想笑,可是眼看时间快要晚了,城门关了就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正焦急呢,忽见浮先生站起身:“老师哪有不疼爱弟子的,虽性情各有不同,但老师是一视同仁的。我尽心教导你们,想让你们都能成才,但是各人有各人的命运。命运……” 浮先生笑了一声:“我师兄韩非曾跟我说,人的抉择会决定命运……但是我跟他说,人的选择也是命运。其实无论回头多少次,在两个答案之间,人都永远只会选择那一个答案,重来多少次都一样。所以我尊重你们的每一个选择,只要你们自己内心愉悦满足,这就够了。” 浮先生手背在后面,慢慢往外走:“无论走到哪里,你们只要记住,无论何种选择,选好就不要后悔……坚定自己的选择,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人生啊……” 他的声音漫不经心,踱着步子已经到了院外,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子房,明日把穆生的房间落锁,他要随他父亲回曲阜了,以后都不住这里了……” “知道了,先生。”张良在外面稳稳的回答。一滴温热的水落在我头顶上,我僵住,让自己不去回头看’漏水‘的地方。 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别人了,他们重新点上火烛。张良沉声道:“该走了。” 穆生点点头,拿上东西出来,我趁机掰了一小块羊肉,嗯,味道不错。 “珍重啊。”身后三人异口同声,穆生脚步一顿,没有再回头,坚定的往外面走去。 马车里穆鱼早已焦急,见我们返回放下心来,一坐好张良就吩咐外面那个青春痘赶车。穆生低落的叹道:“老师……”他没有再说别的话,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用再提起。 微微低迷了一小会儿,穆生又说:“还没有见到升师弟,此次也多亏了他的面子,解忧楼的老板才愿意放穆鱼走,该好好答谢他的。” 说到这里,他频频叹气,穆鱼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嘴巴却一直紧紧闭着。 一直把他们送到城门口,我和张良还有驾车的青春痘都下了马车,站在路边,张良说:”只能到这里了,一路珍重。” “多谢。”穆生不再说其他,带着穆鱼下来郑重给张良行了一礼。张良没有客气,心安理得的站着没动,我催着他们赶紧出城,穆生点点头:“走了,你们各自珍重。” 他搀扶着穆鱼正要上马车,穆鱼忽又转过身,在原地冲着我们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夜色中我看不清她的神色。 夜风乍起,穆生驾着马车远去,我心头略觉得有些感伤,今生今世也不知能不能见着了。没有问他们的去向,不过觉得这样也好,天大地大,只要好好活着就好。 和张良驻足良久,黑暗处又一辆车从城里的方向过来,赶车的也面熟,应该是张良的家仆之一。张良牵着我上了马车,青春痘坐在外面和车夫一起。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笃笃的声音,在安静的晚上格外喧闹。 “在想什么?”张良问我。 “在想后面的事情。”我闭着眼靠在车壁上,善后工作全到了田升那里,这段时间我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和田升接触,只盼田升能按着我预先安排好的轨迹走,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第二天我去上学,田升请了假没有来,空出了两张桌子看着很是冷清。我有些焦急,田升那边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想着想着就出神,前面张良盯了我好几眼。我勉强回过神,让自己认真听讲,没过一会儿,外面有人通传,说是穆生的父亲来了。 浮先生头也不抬,淡定的喝着茶:“请进来吧。” 接着一个中年男人十分焦急的进来,应当就是穆生的父亲了,看着和穆生长得很像,蓄着胡子,行动处很是规矩。 他没有进来,只是在院子里站住,浮先生很客套的走出去,问他怎么了。 穆生的父亲就问:“我那孽子今日可有来学宫?” 浮先生惊讶道:“不曾啊?昨日先生不是说带他回曲阜了?” “本想歇两天再启程,顺道收拾东西,谁知今晨起,他就不见了,四下都找不着。屋子里好好的什么都在,就是人不见了……” “莫慌莫慌。”浮先生抚慰道,然后转过头冲着教室这边,问:“你们可曾见过你们穆师兄啊?” 我们齐声答:“不成见过!” 穆先生急的捶胸顿足:“哎呀!” “兴许这孩子是不是去跟朋友辞别了?毕竟在齐国待了几年……”浮先生面上虽也着急,说话却慢吞吞的,不慌不忙。 第91章 “要是这样就好了,就怕他……”穆先生咬咬牙,然后说了两句就辞别走了。浮先生老神在在的回到桌边,跪坐好:“刚刚讲到那里了……” 我见所有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有点想笑,见浮先生又开始讲课,我实在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浮先生骤然停下说话,大家都盯着我,我忙告饶的低头。 在教室里熬啊熬,终于熬到放学,和项伯骑着马飞快的回去了。开心的是,田升已经在家里等着我了,他跟在自己家一样,使唤得时茂团团转。 “人送过去了吗?”我问。 田升得意的翘着二郎腿:“我办事还能差的了?” 此时懒得呛他,我追问:“你今天有见到田假吗?跟我把情形说一下。” “没见着他,我去他府上是贺苕招待的。”田升说,我愣了一下:“那贺苕是个什么态度?” 田升想了想,不假思索:“贺苕见了我只有下跪的份,我就跟他说,用这两名奴隶换穆鱼,让他们别再派人盯着解忧楼了,不然解忧楼的主人生气了,你就倒霉啦。” “啊?你就这么直接跟他说的?”我心说你这也太直接了,都能想象到贺苕当时的脸色。 田升点点头,神气的说:“他就是田假的一条狗,我犯不着跟他兜圈子。” 我嗯了一声,也是,田升什么德行大家都知道。贺苕一定会把这事添油加醋告诉田假,田假什么反应不知道,他只要误以为解忧楼的老板是田荣就好了。想了想,我试探性的问:“要是你田荣叔叔知道我们拿他当挡箭牌,他会怎么样啊?” 田升坐好,一副给我上课的样子:“我荣叔叔疼我,哪天要是东窗事发了,他一听到我的名字,也不会拆穿我。等他来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是田假有所误会。不是你告诉我的吗,又没提人名字,怕什么!” 他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你胆子比我还小的样子让我忍俊不禁,项伯从房间换好衣服出来,见我们还坐在院子里说话,就跺脚说:“赶紧吃饭啊,我都饿死了!” “你叫时茂嘛!”我又不是厨子,叫我管什么用,四下搜了一圈,时茂不在院子里,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时茂拧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房间里出来,原来是在洗头发,我说:“没事,就是叫你一声,你先回去洗吧。” 时茂摸不着头脑,转身回去了,我就亲自去厨房叫饭了。 汤厨子坐在厨房门口,身后他两个徒弟一个再给他煽风,一个在给他捶背。一看到我,汤厨子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了:“主子,今儿怎么是您来了?” “时茂忙呢,我就自己来叫饭了。”我走近厨房,锅里蒸着饭,橱柜里有各色蔬菜瓜果,缸里是各色肉。汤厨子和他徒弟跟在我后面转,汤厨子就说:“让小红小橙她们过来就是了,这点小事也劳动您亲自过来。” 院子里做洒扫粗活那几个小姑娘,不知是不是怕我,每次我说话都听不明白,我明明长得这么可爱。腹诽了一下,我吩咐:“把羊肉削成肉块串起来烤个……一二十串,然后做条红烧鱼,再凉拌一个菜瓜。” 汤厨子忙不颠的答应了,当着我的面就去洗手烧柴,好像平时这些活都是他做一样。觉得好笑,我摇摇头出去了。 晚饭时吃的十分尽兴,汤厨子特会举一反三,上次让教他做烤鸡抹什么调料,这回做羊肉也那么做,羊肉被烤得焦焦的,吃起来特别香。 齐国入夏的时间特别早,刚到初夏天气就热的不行,吃完饭几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项伯拉着田升去外面的溪边洗澡去了,据说离家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每到夏天的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去那里洗澡,我心说这场面该有多壮观,跟大澡堂子似的? 他们出去,我就准备去一趟解忧楼,李徐一听我要出门,洗澡洗了一半就穿上衣服出来了,我说你不用跟着,李徐就以沉默来坚持,他坚持我就随便了。天气热我去马厩牵了平时骑的小马,配上马鞍就出发了,李徐在后面不近不远的跟着。 到解忧楼我以客人的身份进去的,看了一眼堂食,生意已经恢复至刚开业的时候了,十分火爆。在前面转了一圈,看见了庆先生又在这里喝酒,遂上前打了个招呼。庆先生看见我,面无表情的问了个好:“吃饭了吗?一起吃?” “吃了吃了。”我忙说,对着你那副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是紧紧皱着的眉毛,我可是吃不动。我说:“我去后面千金馆转转,就不打扰先生了。” 说完我就逃似的跑了,转到千金馆,里面去瞧了一眼,此时吃晚饭的时候居然也有这么多的人。转了一圈,李徐进来了,我们俩站在人堆里,李徐在我耳边说:“楼外面那些盯梢的人都已经不见了,我在外面守了一会儿,没看见那伙人。” 放了心,我便溜进添香馆去找夏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户外教学 夏福又在数金子了,一看到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把两本账册都递给我。我翻看了一下收入,很是喜人。夏福说最近有很多添香馆的客人都在催问添香馆何时营业,问我是不是可以正常开馆了。我道:“不急,既然说了歇半个月,正好可以多准备些新节目。穆鱼不在,琴师少了一个,让挽琴挑一个资质好的收着当徒弟吧。” 夏福全都一一答应,在这里坐不了多久,我便回家了。 第92章 穆生走了,大家都很默契的不在外面谈论这件事情,只是偶尔私下聊起,都是唏嘘不已。我倒是感觉不大,只是有一次上庆先生的课,庆先生只亲自指导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开始怀念起穆生了。他在的时候,庆先生分给我们两的时间很平均,现在全盯着我一个人,心累!不过我胳膊上的肌肉倒是越来越紧实,个子也长得飞快,全都多亏庆先生上课时的‘偏心’。 时间再推移一些,我们从一个月思念三次穆生,变成了三个月思念一次穆生。 脱了夏衣又起秋风的时候,某一日放学浮先生说:“明天大家不用起早了,吃完中饭再过来,下午带你们去淄河玩。” 浮先生的课外活动非常少,上一次还是去年秋天的时候去学宫后面帮农人收粮食。因此一听到浮先生带着去淄河玩,大家都异常兴奋。 那天回去我吃完饭交代时茂准备第二天的衣服,洗了个澡早早的就睡了。第二天穿着新做的绿袍子,开开心心的和项伯去学宫了。后门那里停了好大一辆马车,两匹马拉的。浮先生带着师兄们都站在门口不知在说些什么,见我们来了,白生笑道:“就差升师弟了。” 刘交抿着嘴笑:“他们两个每次都是踩着时辰到的,升师弟每次都晚一刻钟。” 大家都笑起来,我注意到浮先生身后,张良今天居然穿了一身黑,衬得他肤色白的快不健康了。他衣服的袖口是紧紧扎着的,腰带上坠了一块玉,看上去十分爽利干脆。再一看大家,除了浮先生甩着宽大的袖子,大家都是穿着十分清爽。 一会儿,门后又出来一个人,居然是庆先生,项伯问他:“庆先生也跟我们一块去吗?” 庆先生点头,嗯了一声,他穿着一身灰衣,不过今天没有佩剑出门。 等了一刻钟,田升到了,浮先生照例为他迟到数落了三声,然后让大家上马车准备出发。 今天外面的街道上特别热闹,我和田升不老实,掀开帘子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空气里弥漫着烧稻草的味道,沿途见到的人们都是喜气洋洋,怪道浮先生今天带我们去玩,原来近日到了割麦子的时候,秋收好时节,我心想。 “……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恶寇虐……”浮先生在念《民劳》,大家都认真听着,只听浮先生念完,叹道:“百姓过的丰衣足食,国家才会强盛……” “先生说的是。”我们很给面子的吹彩虹。 淄河在城边上,马车到了之后停在某一处驿馆外面,浮先生带着我们徒步走在淄河边上,我们顺着河流往前面走。来来往往有很多农人推着装满小麦的车子从旁边经过,每个人都会往这边张望,大概是看出我们都是读书人,路人的眼睛里都带着尊重。 “麦子金黄金黄的,真好看!”田升走着走着,眼神就跟着人家车里的麦子转。项伯说:“等会去哪个田里摘一把回去插在花瓶里,可好看了。” 白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缠师弟有如此闲情逸致?” “是怀瑾去年拿了一大把麦穗回去,我见她插瓶摆在桌子上还怪好看的。”项伯摸摸鼻子:“我只爱刀剑,这种……小玩意,我哪想得到。” 大家都忍俊不禁,我们一路慢慢走着,浮先生在前面说着,慢条斯理的说着农民的生活,说着秋收冬藏,我们应该多到外面走走……我心想说的是到外面来玩,其实就是换了个地方讲课,不过这样还是比在教室里待着好玩。 走了大概一个小时,浮先生终于走不动了,找了棵树,大家在树下休息。一坐下,田升就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袋子,自顾自的从里面拿了糕点来吃,也不知道给大家分一分。 我也从带着的小挎包里拿出早上包好的点心,是叫汤厨子琢磨出来的桃酥饼,里面放了花生和大豆,咬起来又香又脆。原先就记着是一人一块,不过不知道庆先生在这,所以少了一块,庆先生把桃酥饼还给我:“怀瑾自己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我摇摇头,将田升剩下的糕点拿过来,田升眼一瞪,本能的想生气,我提前说:“不让我吃,就把我的酥饼还给我。” 田升看了看手里咬了一口的酥饼,又看了看我手里他吃了一半的糕点,艰难的说:“那还是给你吃吧。” 闻言大家都偷乐了,白生对浮先生说:“小八人小本事不小,管得了升师弟也管得了缠师弟。” 田升听了皱眉,鼓着脸反驳:“他才管不了我,我看他小让他的。” “对,你最厉害,你是师兄,你处处都让着我。”我故意说着反话,田升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脸一转过去:“我说不过你。” 年轻人原地坐了会吃了个糕就恢复体力了,田升见远处麦田很多人在收割,鬼鬼祟祟跑过去观看了,白生老母鸡似的在后面喊道:“别跑远了!” “知道了——”田升头也不回的答应着,他跑到不远处的田埂上蹲着,看人家汗流浃背的割麦子,兴致勃勃。我心说要不在郊外建个农家乐吧,我这么想着,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掉钱眼儿里去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刘交和申培正对着我坐着,看见我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余光里看见申培在拉张良和白生,让他们也看我,我指着申培:“我看得见哦,你们偷偷笑我,坏师兄!” 第93章 “你抿着嘴笑什么呢?”申培爽朗的笑问道:“像是憋着什么坏主意似的。” 项伯双手抱着胸前倚着树,故作成熟的跟着他们一起说:“她蔫坏蔫坏,眼睛一转全是折腾人的鬼点子。” 我懒得坐起来,左手撑着地挪了挪屁股,近了照着项伯小腿上狠狠一拧。项伯吃痛,单脚跳开风度全无,偏又对我敢怒不言语,委委屈屈的换了个地方去摆poss了。 旁边听见浮先生对庆先生说:“前面是不是有茶亭?我们去那里歇歇,吃了两块糕饼,嗓子倒不舒服起来。” 庆先生机械的点头:“我都可以,走吧。” 然后大家都拍拍灰站起来,白生大声叫了好几声田升,田升才意犹未尽的回来。我们走到一家茶亭坐下之后,田升“刷”一下又跑远了,不知去找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这家路边的茶亭是一个草棚子搭的,路对面就是淄河,老板很热情给我们拿来一个壶,白生给了他九个钱,老板乐呵呵的就要给我们轸茶倒水,白生立刻拦住:“不用忙了,我们自己带了茶杯。” 白生说着就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九个青瓷杯,我暗笑,白生才像是浮先生的助理,张良一直像个闲人似的在一旁,也不说话。刘交比较勤快,见白生一个人忙就上前帮忙了,等倒好茶,项伯一看碗里绛红色的茶水,皱起眉:“这也叫茶?” 我打开茶壶一看,里面可怜兮兮的飘着三片不知什么品种的叶子,喝了一口茶跟凉白开没有什么区别。我说:“茶叶金贵,寻常百姓哪能买到咱们的茶叶,将就喝吧,平时没看你这么讲究。” 浮先生倒是面不改色喝了三碗,然后心满意足的开始说教:“人饥渴时有水便满足了,你们现在挑剔是因为有所选择,没有选择的时候哪怕是泥水……” 浮先生正说着,田升突然兴奋的跑过来:“前面有热闹看呢!” 众人皆是一愣,浮先生说话被打断,尤其不悦:“大呼小叫的不像样子……什么热闹?” 田升先是被训斥摸了摸鼻子,后听浮先生问,他又兴奋起来:“前面有个男人要卖自己女儿,他妻子不让卖,夫妻俩打起来啦!” 他说的眉飞色舞,项伯很感兴趣:“在哪儿呢?我也要去看!” 浮先生忍不住呵斥:“这种阴私事叫什么热闹,你们是什么身份,居然还凑这个热闹?” 田升垂头丧气,但是听他描述,大家都有点想去看这个热闹。只是刚刚田升被训斥,大家都不敢开口。棚子里一下寂寂,还是庆先生说:“孩子们坐不住,不如我们在这多坐坐,让他们自己活动活动?” “咳咳,陪我这个老人家坐怕是无趣,”浮先生年纪虽长了庆先生两轮,不过却也很尊重他,于是对我们说:“就在附近转转,别跑远了。” 田升眼珠子一转,我和项伯就跟上了,田升回头招呼申培和刘交:“一起啊?” 他们两不敢高兴的太明显,看了浮先生一眼,矜持又兴奋的跟了过来。白生说:“我就留在这陪老师吧。” 我心道,果然浮先生要成为他老丈人了,白生这态度真不错。我们见他不来,便准备自己去了,却听浮先生嘱咐张良:“子房你去看着他们吧。”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本来在看着淄河出神的张良,温和的答了一个“是”,然后就踱着步子跟了上来。我正想和他并排走,项伯和田升已经拉着我跑起来。 是在淄河边上住着的一户农人,此时门前已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正如田升所说,那个男人想卖自己的女儿,他的妻子想阻止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男人头上也是好大一个血窟窿,估计是被女人打的。 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两只手分别被自己的父母扯住,男人见拉不动,过去狠狠踢了女人一脚,女人被踢的在地上挣扎,又哭又骂的把男人的腿抱住:“你今天把草丫卖了,你就先打死我!你卖了草丫也是去赌,这次卖孩子,下次呢?下下次呢?你打死我吧!” “怎么这样啊!” “太过分了。” …… 门前来来往往的农人们都只停留看一会儿,然后叹着气走了。 我们几个站在一棵树下看着,田升砸了砸嘴:“这个妇人太无用了,她该像刚才那样,一锄头砸死他!” 申培摇摇头:“男女力气有别,女人怎么可能打得过男人。不过这个男人,真是不仁不义,打妻卖女。” “简直不是个男人,欺辱女人!”项伯嫌恶的皱起眉,拉起我就准备走:“别看这些东西,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点点头,就准备跟着走,申培突然说:“既然看见了,咱们不管管吗?” 田升:“我们又不是官,管这个干什么?” 刘交很赞同申培,一直在旁边观望的他发声:“君子不是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见田升被这句话似乎说的有点兴奋,我回头说:“咱们还是走吧,别管些费力不讨好的闲事,管的了这一次,下一次我们不在谁管呢?” 申培道:“万一打死人了怎么办?” 我老实说:“死了,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打死的。” 忽然感觉旁边一个炙热的目光,一看却是张良,他有些不赞成的看了看我一眼。我正想说怎么了,张良突然走上去将男子钳制住了。 第94章 那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十分丑恶,见张良穿着富贵,瑟缩了一下,又鼓起胆子喝道:“哪来的小孩儿?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冷战 张良见他不再打骂妻女,松了手。男人问他:“你是谁?” “路人。”张良说,申培和刘交也赶忙上前,站在张良身后,看样子是要给他壮壮声势。田升见他们都上前,询问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然后不等我回答马上也冲了上去。 那男人问:“你们要干什么?这是在我家院子,请你们出去。” 项伯轻声问我:“过去吗?” 我摇摇头,和他在外面观望。只见田升一过去,露出一个你算个什么东西的表情,他似乎想破口大骂,但申培却紧紧捂住他的嘴。刘交问:“你是她的丈夫,为何如此毒打她?” 那妇人见有人来做主了,忙肿胀着脸上来哭诉:“几位贵人,你们帮帮我和我女儿啊……家里的钱早就被他赌完了,今天又想把女儿卖了去赌,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呀……草丫才六岁啊……” “你不许卖你女儿!”田升颐指气使,指着那个男人发号施令。 男人见这么一帮衣着华贵的少年,有些拿不准,但语气颇有些不忿:“我的女儿我想卖就卖,没有老子不能管闺女的,就算大王来了,我的女儿我也卖得!” 张良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然后温声道:“并不是贫寒人家,院子里种了菜养了鸡鸭,檐下还有两袋麦种,只要辛勤劳动,生活自可丰足,何苦把自己的骨血卖给他人为奴为仆?” 许是见张良说话温柔嘴角又带了三分笑意,男人理直气壮的说:“我欠了钱,不还上人家是要砍手脚的……” 田升满不在乎的问:“你能欠多少钱?” 男人眼里精光一闪,然后伸出一根手指:“一……一万多钱。” “嗨,我当多少呢!两金而已。”田升潇洒的一抬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一大块金子,看着约有四五镒了。男人一见眼睛立即放了光,张良虚拦了田升一把,然后对男人说:“我愿意给你三金买你女儿。” 男人一听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猛地点头答应,女人不知何意,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戒备的看着张良他们。张良从自己钱袋里拿出金块,说:“我买你女儿,但仍旧交给孩子母亲教养,你以后不得再卖她,你若再卖她,我会追究你私自卖我家仆……” “到时候打你板子鞭子抽你!”田升在旁边飞快的插嘴,张良看了田升一眼,又温和的问男人:“听明白了吗?” 男人当然是猛地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事情至此已经有结果了,我叹了口气,少年真是太好骗了,我对项伯说:“这次那母女运气好,下次可就惨咯。” 项伯虚心求教:“可是张师兄不是说了,他以后没有资格再卖她女儿了吗?” 翻了个白眼,我说:“又没有字据,谁知道呢?被赌红眼的人是没有信用可言的,就算路见不平一千次,他女儿最后依然会被卖。” 那边张良等人已经朝这边走来了,那妇人抱着她女儿在后面千恩万谢,男人则是拿着钱跑出去了,大概又去赌了吧。 田升神情十分满足,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来看他今天当了回大侠。张良面上与平时无异,其他三个人却是兴高采烈,满足之余一个劲的说赶紧回去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去。他们仨走的快,不一会儿就走到我们前面去了。 张良与我和项伯走在一排,见我一直没出声,问我:“你似乎很不以为然。” 见那三人走得远,应该听不见了,我微笑直言:“我只是觉得你们有些多管闲事,不过都是少年心性,可以理解。”而我今天对张良,突然升起一些失望,上次他说他很了解人,我以为他真的对于人性有自己独到见解。 张良脚步一顿,脸上浮起一个让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笑容,他说:“姮儿,你会不会觉得,你有些时候,很冷漠?” 我登时怒不可遏,我冷漠?你们自己一腔少年热血沸腾,愿意到处管别人闲事,我又没批判说你们不对,你反而说我冷漠,咋的是给我来道德绑架吗?日了狗了。我冷笑道:“是,我冷漠无情,我从一出生就冷血,不及你张公子您纯良慈悲济弱扶贫,你伟大!我这种小人哪有资格做你的朋友。” 张良笑意滞住,平静的看着我,不意我说了一堆,他抿起嘴似乎也有些不高兴,但仍跟我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是吗!”我打断,然后铁青着脸跑了几步,我才不要跟这个人走在一起! 听见后面项伯诧异在问:“不是说的好好的,她怎么忽然生这么大气!” 回到茶亭里,他们把刚刚的事一说,浮先生就点点头:“君子义以为上,你们做的不错。” 他们都见浮先生夸奖,愈发聊的兴高采烈了,田升跟说书似的,唾沫横飞。 我坐在庆先生身边,心里恼火的要死,以为张良会来哄我,谁知他却背对着我坐下,我更气了。见我扭来扭去,庆先生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我冷静说。 那天谁也没发现我不开心,我和他们坐车一起回去,和大家一起聊天,我还想只要张良说话我就马上闭嘴不发言,气死他!谁知我们聊天时他一句话都不插嘴,气了个绝倒,这才想起张良平时在外面很少高谈论阔。 第95章 回去的一路上牙都快咬碎了,回到家吃炒豆子咬的梆梆响,项伯见我面色一直不佳一句话也不敢惹我,吃完饭拳都不打回屋子躲着去了。 回到屋子里,我跟自己说,张良也只是个没成年的小屁孩儿而已,不用生气。可是看到墙上挂着的他春天送的两个大风筝,我气不打一处来,将两个风筝解下来撕了个稀巴烂。然后叫时茂包起来,命车夫将这个送到稷下学宫张良处。 做完这些,我总算气顺了。 终于能睡着了。 接下来一连半个月,我和张良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在我们面前依旧带着满面和煦的浅浅笑意,我也是见人就笑嘻嘻,但是彼此心里约莫都憋着气。直到某天中午吃饭,大家才发现底下的暗流涌动。 “你觉得她最近是不是有点奇怪?”我听见田升在小声问项伯。他总是不好好吃午饭,大概伙食不对他胃口,自从有一次浮先生中午过来发现大家都在吃我家厨子的特餐之后,我们就只能吃学宫的饭——因为浮先生不许闲杂人等进到后花园。 我恶狠狠的盯了田升一眼,田升吓得筷子都抓不住了,心虚的低下头扒饭。 我装着不经意往张良那边看了一眼,发觉他也正好在看我,两人眼睛一对上,顿时都尴尬了,双双移开目光。 中午在宿舍休息时,我躺在床上发呆,知道和张良那边就隔着一栋墙,忍着没有敲,想了一会儿事情,我又开始生气了,翻了个身背对着墙睡下。 眼皮子耷拉着正半睡不睡时,忽听墙那边传来三声响,我顿时清醒,坐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会,再没声音了。带着失望,我又躺下了。 晚上放学回到家,看见从赵国来的信使,我进门时愣了一下,这个时节赵国应该也是最忙的时候,怎么来信了? 命时茂给信使拿赏钱,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拆信。两封信,一封是赵嘉的,一封是母亲的。 赵嘉说,上个月秦国发兵赵国,但半个月前秦国领兵的成蟜,却在赵国屯留县率兵投降了。 赵国朝堂里的事,赵嘉会时常来信分享给我,不过这次分享的消息,是震惊了整个七国的大八卦。成嬌是秦王嬴政同父异母的兄弟,据说感情很好,但是为什么投降赵国,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三天之后,成蟜成为赵国屯留封将的消息,也传到了齐国。一下子我府上的拜帖如雨后春笋一样多了起来。幸而每天都去学宫,成功避掉了各路去我府上找我的人。 而在浮先生的课堂上,浮先生给出的上课内容是:成蟜为何降赵? 一听到这个题目,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看向我。我抓着脑袋想了半天,瞪着他们:“我……我真的不知道……我家里人没告诉我原因啊!” 我的同桌田升说:“他就一小孩,此等机密大事当然不会告诉他。” 对,我的同桌现在变成了田升。从穆生走后,教室里桌子就只有三排,白生和刘交第一排,申培和项伯第二排,我和田升第三排。 听到田升说,大家都了然的点头,浮先生就问旁边的张良:“子房,你有何看法?” “有些想法,”张良认真的沉思了一下,然后开口:“不过我想的方向比较小,我以为成蟜反叛,应该是家事,听说秦王嬴政不喜成蟜。” “这是其一。”浮先生往六艺堂入口看了一下,然后对我们说:“成蟜此事,是秦国一位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做的手脚。” 白生,申培,刘交对政事都不敏感,倒是项伯和张良一齐脱口而出:“丞相吕不韦?” 田升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是和秦王母亲赵太后私通那一位?” …… 仿佛有乌鸦从六艺堂上面飞过去,大家再次自动忽略田升。浮先生说:“秦王还未亲政,秦朝朝堂上的三块大石头:吕不韦,成蟜,赵太后,这三方任意一边倒下,就意味着势力的重新瓜分,你们觉得谁获利最大?” 这时就显出世家子弟对政治的嗅觉了,田升是个傻子不必理会,而项伯沉思,说:“成蟜和赵太后属于内斗,成蟜走了,吕不韦获利最大?” 浮先生笑而不语,我想了想,嬴政这个大boss可是千古一帝,为什么你们会觉得这三个人算盆菜呢。我说:“获利最大的难道不是秦王嬴政吗?” “是嬴政。”张良几乎和我同时说出口,说完我们两就对视了一眼。 浮先生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的,秦国……”浮先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秦国啊!” 当天放学,一回到家,处理完各处的拜帖之后,时茂就说张良来了。我头也不抬:“不见不见,说我出门了。” 时茂却没有答话,我抬头,见张良已经站在窗外了,他倚着窗,浅浅笑道:“伤心啊,姮儿居然给我吃闭门羹。” 我瞪大眼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忽听项伯屋里传来不太清楚的一声:“她这段日子跟吃错药似的,见到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都是张师兄你惹的。” “你给我闭嘴!”我支着桌子探出窗外冲那边大吼一声,项伯顿时消声了。 张良自顾自的走进来,在我旁边坐下,旁若无人的给自己倒茶。时茂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气道:“你现在跟田升学的没皮没脸了?” 第96章 张良喝了一口茶,忽然把我拉到他身旁坐下,闻到了久违的兰花香,忽然也不是那么生气了。张良叹了口气:“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和好 我别扭的的偏过头,指甲抠啊抠,就是不说话。张良把我身子掰正了,看着我:“那天我就随便一句话,你就说了那么一大堆,我脾气再好,也气啊。” 末了他又补一句:“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让我生气吗?你几时见我为别人动过气?” “那你也不能那么说我啊……”我气了半个月,他一说话我顿时委屈的不行,眼泪花花都要出来了:“我怎么就冷漠了,那个小女孩就算你这一次把她救了,下次她爹又赌没钱了,还是会卖她的,这种人的话你也信……这根本就是滥好心!没有用的好心!你还那么说我!我何曾冷漠?我对你,对师兄们,还有我身边的仆人们,我什么时候冷漠过了?远了看不见,那你看穆师兄,我难道不是尽心尽力的帮他吗……” “你自己多管闲事还说我!” “天底下只有两种事,我的事和别人的事,我的朋友家人算我的事,其他的都是干我屁事!” “你自己爱干好事就干好事,我不干好事的时候也别指责我!你凭什么指责我,我父王我母亲都没指责过我!谁敢给我不舒服受!张良我讨厌你!”我伤心地不行,不为别的,因为是我身边的人不认同我指责。别的人说我冷漠也好无情也好,关我屁事!可我的朋友不行! 静默半晌,张良似乎被我的眼泪震住了,一贯从容的他手忙脚乱的擦我的眼泪鼻涕,他摸摸我的头:“我跟你赔礼道歉,都是我不好,我认错,你怎样才能原谅我……别哭了。” 眨眨眼,他在哄我,我的气早就消了,不过他现在给我赔礼道歉,我很受用,有便宜不占是王八。我说:“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原谅你!” “什么事情?”张良很好奇。 我拿来两张丝帛和笔墨放在他手边:“我念,你写。” 张良拿笔蘸墨,然后看着我,我说:“张良欠赵怀瑾一个承诺,日后赵怀瑾可随时随地要求他兑现这个承诺,张良不许赖账!” 他一愣,然后偷笑,提笔就写起来。两张帛上都写好了,我问他:“你这是答应了?你不怕我让你做什么恶事违背道义杀人放火之类的?” 张良温润的眼睛里快要盛不下笑意了,他说:“即便是杀人放火,我也会去做,但我信你,不会让我干违背道义的事情,所以,应了。” 很痛快的签字画押,我拿了一张,另外一张给他。我道:“一人一份,以后谁也别想赖账,不管过多久,不管我们在哪儿,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把这个承诺追回来!” “甚好甚好!”张良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我顿时心满意足。看着张良,有些恍惚,他见我发呆就问:“又怎么了?” “就是突然觉得你现在像个人。”我呆呆的说,张良轻轻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原来之前觉得不是人了?” “不是不是。”我辩解道:“第一次在赵国见你的时候,总觉得你身上自带仙气儿。现在吧,和你真真切切相处了,才觉得你是个有烟火气息的人,会和我生气会和我吵架……” 张良失笑,摇头:“你啊……” 我将张良的保证书放到我床底下放宝贝的小箱子里锁上,然后坐回来,就见张良正色跟我说:“姮儿,那日我说你冷漠,并非是说你品性有差。” 我一怔,我还以为这事就这么过了,他眼里突然涌起不解和怜惜:“你说那个男人最后还是会卖他女儿,我认同。我很清楚,从一开始制止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我不解,又开始忍不住恶意揣测他是不是想在师兄们面前做好事显好名声了,可是想法一出来我就马上把它赶出脑海,张良不会是这样的子的。我定定的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冷漠,是成人才有的,成人做事总是会权衡利弊有所取舍。可你只是个孩子,那日申培、刘交、田升他们也都只是半大少年,就像你说的,少年心性。”张良缓缓说,他的声音像清泉一样流淌过我心间,让我不得不认真听他说话。 张良看着窗外的蓝天,有些出神:“人之初性本善,少年本就应该是热血冲动富有悲悯之心的,等少年们长大之后这种心性或许就会越来越淡。我想让自己时时都怀有少年之心,也希望你们是这样。少年之心,即使那件事情,看上去愚不可及,但却……” 但却让人觉得他们勇气可嘉,我心里自动替他补上了。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他所说我的冷漠,可我的灵魂,根本就不是少年啊。少年,我都记不起的少年是什么模样了,只依稀记得一些片段,在食堂里、在操场上,那些模糊的笑脸,我都快忘记完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冲动,没有过激情,没有过热血。 张良说我冷漠,其实他说的对。我有些悲哀的想,我是什么时候把我的少年心性给弄丢了呢?或许是第一次拍戏时受到过的冷眼?是有了跟人攀比过的虚荣?是看透人性之后的无奈?是认清这个世界之后的妥协? 我不知道了,我突然觉得迷茫,我在这一世追求的是好好活下去。但是,我突然意识到我丢了一些东西之后,我又为什么那么难过?有尊严有自由的活着,不就好了吗? 第97章 人这一辈子,究竟要怎么过呢? 那晚我喝醉了,张良和项伯把我搬到房间躺好,我听见外面张良跟项伯细声说:“夜间醒了给她喂一碗羊奶。” 外面似乎刮风了,我醉眼迷蒙的看着外面,觉得枕头有些湿,不过懒得叫时茂收拾了,我就这么沉沉的睡去。只有睡觉,才能什么都不想。 秋天一过就入冬了,某一日升上火炉我才发觉,又一年过去了。 一日休沐时,我在家里处理解忧楼的账册,发现今年的收入到现在已经快有万金了,我一边理帐一边感慨,齐国的贵族们真有钱啊——一半的进账都是从添香馆来的。 我整理完账册,打开窗歇一会儿,见项伯穿着单衣正在院子里打拳,我在屋里穿了一件大氅都还觉得有些冷,忍不住说他:“不冻破你的皮!” 项伯停下来,笑嘻嘻的从我窗户里翻进来,把我屋的一件貂裘翻出来穿上,他嚷嚷:“你几时见我生病过,以为我跟你似的呢!” 我作势要打他,项伯嘻嘻哈哈的扯我头发。时茂抱着一堆刚晾干的衣服进来我屋,来桌子旁边的火盆烤了一下,摸着耳朵说:“这风一起,还真是有点冷呢!” “你们衣服都够吗?”我问道:“不够再做些衣服给院子里的人穿。” 时茂把衣服在火炉上烤软,然后麻利的折好,一边做事她一边好笑道:“公子,你一年给院子里的伙计做七八身衫子,一入冬还给做大氅,就是咱们赵王宫里也没这待遇啊。” 见她没什么需求,我和项伯窝在床边看天,旁边架着火炉,我们坐在垫子上裹着披风,再吹着外面的风,感觉太爽了,我突然想吃火锅了。 来了兴致,我对项伯说:“要不今日涮锅子吧!” 项伯对吃的也不上心,随我折腾:“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不如把师兄们也叫过来,晚上一起围着火炉喝酒怎么样?”我提议道,项伯懒懒的起身:“得,学宫还好,田升那小子在宫里,我还得亲自去请。” 见他也很乐意,我忙叫时茂派院子里的下人去送帖子,然后欢欢喜喜的去厨房嘱咐汤厨子准备食材了。 鸭肠,毛肚,黄喉这火锅三宝是一定要的,上次吃的时候项伯嫌弃内脏不肯吃,吃了一次之后就口嫌体正直了。用羊肉汤做锅底,放重辣,在厨房里闻到这个味,我呛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会儿,前面会客厅似乎热闹起来了,我心想是他们都来了,吩咐了汤厨子一声,我去库房里拿出了两坛红酒和一坛黄酒。 时茂把人都引到餐厅去了,我过去时大家都已经坐好,餐厅的角落里放了一盆火,窗户全都关了只留着一扇通风。桌边坐着张良,申培,刘交,田升和项伯,少了一人,我把酒放过去,问:“怎么不见白师兄?” “白师兄约了他的雯小姐去郊外钓鱼了!”申培说完,大家都默契的笑了起来。我摇头:“白师兄有了未婚妻都忘记兄弟们了。” 田升快言快语:“大冬天多冷,居然还出去钓鱼,回来一起风寒了多可怜啊!” 大家无语,我心里偷笑,还是田升深得我意。刘交低头抿嘴笑:“有了雯小姐,再冷的天白师兄恐怕都是感觉不到的。” 时茂开始上锅子了,我瞅着上菜的功夫,把三坛酒都打开:“吃喝随意,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自己倒酒!” 我端着两杯红酒转到张良那边坐下,把一杯酒放在了他手边,张良也不道谢,只是点头微笑对我做了个举杯动作,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项伯他们纷纷叫好,我们一同举起杯子,一人先干了一杯。肉还没吃呢,这杯酒一下肚,胃里暖烘烘的。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来家里了,招呼了一声就各自开动了,没吃几口大家都噗嗤噗嗤哈着气,辣啊!不过也不见停下来,这个辣,实在太过瘾了。 田升吐了吐舌头:“我馋你家厨子都两年了,今年过年借我几天吧!” “不借!”我涮了一片薄牛肉片下锅,烫好了自然的放进了项伯碗里,项伯龇牙咧嘴的的笑了一声,牙齿上还沾着辣椒末,我嫌弃的啧了他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牙又指指他,他连忙转过脸去抠牙了,这二货! 外面的冷风呼呼刮,屋子里面热气腾腾,中场休息的时候田升说玩游戏吧,我想了想,回答:“今天人少,不玩了吧。” 田升失望的低着头,项伯就随口问:“你最近很忙吗?近几次去千金馆都没见着你。” 忽察觉张良似乎在偷笑,可我看过去时,他又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只听田升叹了口气:“最近我忙啊,忙死我了。我母后老要我去荣叔叔那里学习,说让我跟着荣叔叔一起办今年的祖祭……”他说着翻了个白眼:“都怪田轸那个死……” 他没有骂出来,我想起去年他在添香馆辱骂田轸的样子,似乎他长大了许多。 田轸虽不是嫡子,却也是王子,申培和刘交每次听到这些,都会闭口不语。项伯却不忌讳,问:“这干田轸什么事?” “本来是林夫人求了父王,祖祭本是田轸该干的。也不知母后做什么,一听说就大吵大闹,逼着父王把田轸换成了我。”田升低着头很委屈的样子:“母后也真是的,她明知道我每天书都读不完,还让我去干别的事!” 我看着天真的田升小弟,对齐王后涌起深刻的同情,人家多努力的在宫斗啊,哪知道摊上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子,倒霉。 第98章 大家都不置喙此事,张良很聪明的转移话题:“听说庆先生想走了。” 项伯啊了一声:“走?走哪里去啊?” 申培也是很意外:“是不教我们了吗?” “我也只是在浮先生跟庆先生闲聊时听到的。”张良说:“说是庆先生在外面那边有一位至交好友,那位朋友一路游历到燕国,决定在燕国定下来。据说近日已经安置好,便邀庆先生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夜深惊心 听张良这么一说,刘交就追问:“庆先生答应了吗?他要是去的话是去一段时间还是?” “庆先生说他在考虑,”张良说。他喝酒跟喝水似的,此时双颊已染上微红。项伯不乐意,他最喜欢庆先生:“唉,怎么这样啊。” 张良本已带着醉意的眼睛忽然沉静下来,他看着外面,语调变低了:“庆先生走了也好,齐国于他是个伤心地?” 申培好奇,就问:“为什么是伤心地?” 刘交歪头想了想,似是有些了然:“说起来,从来没有见过庆先生的家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我蓦然想起那一晚,我一个人在添香馆外面的灌木偷哭时庆先生安慰我,他好像说,他的家人全都去世了。正想着,就听项伯闷闷的问张良:“想起来,庆先生家里如何他从来也没说过,张师兄,你知道吗?” 静默半晌,张良看向田升:“庆氏一族在齐襄王时很是显赫,也就是你祖父那一代。” 田升一愣,没想到会看他,然后他问:“是吗?那这一代呢?朝里……好像没有姓庆的官员,齐国有名望的贵族世家,也没听说过庆家啊。” “你当然不知道,”张良平静的微笑:“在你出生之前,庆氏一族的人基本上全都死绝了,只剩下庆先生一人。” 我脑子涨涨的,问道:“为什么都死了?” “得罪了田假。”张良言简意赅,看了田升一眼,然后继续说:“庆家拥护齐王登基,得罪了一部分人。后来被田假构陷私通敌国,齐王春猎外出,田假便将庆家几百口人全部收归到狱中。齐王回来,看到证据确凿,但感念庆家的功劳不忍杀害,于是下了诏令将他们驱逐出齐国,永世不得回来。” 大家一齐追问:“后来呢?” 张良说:“后来监狱莫名其妙起了一场火,庆家的人全都烧死在里面,齐王派去救火的人只抢出了一个五岁小孩子,也就是庆先生,只有他被救下来了。齐王让他承袭了庆家的爵位,并将庆家远在卫国的一个旁支亲戚召到齐国,亲戚照顾到庆先生成年就回卫国了。” 末了他补充到一句:“这都是我从别处听来的。” 大家一时默然,田升问:“可是监狱里怎么会起火呢?” 申培问:“庆家真的私通敌国了吗?” “那就不得而知了。”张良道。我喝的昏沉沉的脑子有些醒转过来,庆家拥立齐王建,田假把庆氏一族全搞死了只留下一个庆先生。弯弯道道太多,我甩了甩头让自己不想这些,然后大声说:“说点别的吧,闷得慌!” 没有人说话,大家似乎情绪都低沉下去,锅子里已经添了好几次汤了,我拿过来的三坛酒也全部喝完。我站起来,只觉得脑袋涨的有点难受,心说自己今天有点上头了,不过仍是又拿了两坛黄酒上来,果子酒不醉人,黄酒才会喝醉。 申培歪着身子靠在墙上:“真是有些想穆师兄,也不知他到哪里了,过的好不好。” 我们更沉默了,穆生和穆鱼此时应该已经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吧,我想。穆生和白生是我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平日里我们的小聚会,白生和穆生都是关照我们的那两个,像喝成今天这样,穆生肯定会一本正经用浮先生来吓我们,然后被我们一起灌酒。 项伯脸红扑扑的,靠在我身上,说:“他是为了个女人就走了,我们可都得学着点,不能这么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 忽然的,时茂带了一个人进来,是张良家的青春痘,青春痘满脸泪痕,也不顾及我们在旁,就对张良哭:“公子,您赶紧跟我回去吧,发生大事了!” 我眼见着张良的酒瞬间清醒了,他沉声问:“别慌,发生何事了?” 青春痘憋的满脸通红看着我们,支支吾吾最后只是说:“公子……还是先回去说吧,回去你就知道了!” 张良站起来,对我们说:“我先回去了。” 他们都已经醉的起不来了,我匆忙拿了一件披风穿上:“我送你出去。” 张良也不推辞,他这次走的很急,我送到门口他就让我回去了。目送张良走远,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冷风一吹,我酒意上头,赶紧回去了。 可是从这晚之后,张良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没有任何消息,我也没有见过他一面。我们还在课堂上问浮先生,浮先生只是说他家中有事,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不在。我当天就派人去张良外面的那个宅子里看了一下,所有家仆都不在,我很忧心。 过了三天,有消息传来,韩王去世了。 “原来是国丧。”家里和项伯一起烤火,项伯说:“韩王去世,意味着新的储君要上台了,难怪急召张师兄回去。” 张良的祖父张开地是韩国的相国,张家在韩国地位超然,此次国内权利更替,怕是要好长时间都回不来了,我心中叹道。再过了几天,我收到张良的信。 第99章 信是他在回韩国的路上写的,我看完信才知,他的祖父张开地,在韩桓惠王去世的第二天也去世了,所以他走的这么匆忙。国丧和家丧,我看完信频频叹气。 今年似乎不是什么好年份,穆生走了,张良也回家了,教室里人越来越少,上课真是乏味及了。张良走了,可以和我说话的人就更少了,我的心思就转移到了解忧楼的生意和添香馆的歌舞上。 但是都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让我说的地方,生活真的好无趣,我坐在火炉边,一次又一次的想起张良,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某日项伯实在看不下去了,和田升一起拉着我去添香馆看演出。 添香馆里是灯红酒绿的,每三天一次的开馆演出,总是座无虚席。项伯手里拿着黑卡,豪横的把所有的菜都点了一遍,满桌子的菜肴让我看花了眼,我再有钱也不喜欢浪费。 表演还没开始,我们吃饭的时候夏福进来了,十分客气的问:“几位贵客用餐可还满意?有任何需要,小人随时侍奉。” 我见他假模假样的就笑了,吩咐在里面伺候的伙计出去,然后放下筷子笑骂夏福:“今儿就我们三个,你把那面具摘了吧,坐下一块吃,夏老板!”后面三个字,我重重的的说。 夏福揣着手,低头笑了一声,把面具摘了下来,然后在我身边坐下。项伯见了他倒很客气:“以前天天在家里见你也没什么,许久不见今天乍一看,夏福长得还挺好看的。” 田升听着也打量了夏福一番:“好看我是不知道,反正长胖了。” 夏福低着头憨憨笑了起来:“公子们你们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今天都是哪些客人啊?”我一边吃饭一边随口问。夏福就拿了一个竹简给我,我看了一下名字,然后笑了,对田升说:“今天你们齐国的相国也在诶。” 田升愣了一下,问到道:“后胜大人?” 我点点头,田升哦了一声,低头吃饭:“我和他见得少,不过这老头可有钱了,我父王特别喜欢他。” 说着,外面表演就开始了,我们不再闲聊,安静的看歌舞。女孩子们表演的节目一部分都是我教的,我看着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一场表演看下来,我反而更加无聊了。借口要上厕所,然后出去了。 一到茅房这边,就看见庆先生和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我并不想偷听,就故意发出一点声响,两人都警惕的看过来。一看到,我庆先生就放松下来,走过来问我:“怀瑾,你怎么在这里?” “庆卿,这是?”他旁边那个人走上来,是个五六十岁的男人。庆先生回头对他说:“这是我在稷下学宫带的学生,赵怀瑾。” 那个人很感兴趣的看过来:“哦?这是赵国的小公子?” “正是,”我端正的行了一个礼:“敢问老先生是?” 庆先生介绍道:“这是相国后胜大人。” 原来这就是相国后胜了,不过你们两在茅厕周边干嘛呢?莫非是偶遇?我正想着,就听见后胜跟庆卿说:“你说的事我都记住了,你回去等我信儿。” 庆先生就点点头,后胜和蔼可亲的对我笑了一声,就告辞进添香馆了。庆先生很尊敬的目送他进去了,才看向我:“你和谁一块儿过来的?” “田升和项伯。”我说,庆先生摸摸我的头:“不要玩的太晚,早些回去。” 我乖乖点头,他就放心的走了,我这天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进去添香馆坐了会儿,我心说可以先把这个月解忧楼的账单先拿回去。于是就自己去了夏福房间,谁知屋里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正在平日里放账册的箱子里翻来翻去,我吓了一跳,那个人也吓了一跳。一楼全是人,二楼走廊里虽没人,但只要我一喊就立刻会有人过来, 这人从箱子里拿出两卷账册,然后一脚踢开窗户跳了下去。我这才敢上去,迅速在箱子里翻了一下,账册太多不知道他拿走的是哪一本,但是直觉告诉我一定得追上去。但人一着急就会犯蠢,我居然忘了通知夏福,就这么一个人追出去了。 那个人从窗户跳下去,应该是从后门走的,我追出去,果然看见那个人还没有跑远。后门此时的门童也不知去那里了,情急之下,我大喊:“李徐!李徐——快过来——” 眼见着那个人快要跑远了,我快急死了,李徐到底躲哪儿去了!正骂着呢,庆先生神奇的从后门赶过来,我也不解释了,指着跑远的那个人:“那个人偷了我东西!庆先生,能不能帮我追回来……” 我话还没落,庆先生就动了,后门有很多马是系在这里的,应该也是来这里的客人的,庆先生眼明手快的解下一匹。那个黑衣人我已经看不清楚身影了,但庆先生一甩马鞭,飞快的朝着之前指的方向追过去。 庆先生刚走几百米,李徐一阵风似的就来了,慌里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你干嘛呢!来这么晚,上哪里躲着去了!”我凶狠狠的骂道,然后把刚刚的事一说,李徐就皱起眉:“是下臣失职,下臣这就追上去!” 他说着也学庆先生那样,牵了一匹不知道主人是谁的马过来。我不放心,也跟着李徐坐上马,让他带着我一起去。李徐小心翼翼的抓着我,把我护在怀里,然后策马往黑暗的夜色里奔去。 第100章 后门方向是一片旷野,要是从前门走肯定跟丢了,毕竟东市全是建筑。 骑了没多久,就看见庆先生骑去的那匹马停在一边,他和三个黑衣人扭打在一起。庆先生没有拔剑,一个人打三个也没见吃亏,那三个人一见我们这边赶到了,立即扭头就跑。 庆先生没有追,只是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抓着剑柄一剑扔出去,其中一个黑衣人就倒下了。我看见这一幕立即捂上了眼睛,念了句阿弥陀佛,又见着血腥了。可是身旁李徐却是低声赞叹了一句:“好身手!” 另外那两个黑衣人见同伴倒下,扭头就跑了,我小跑几步过去,庆先生把两卷账册交到我手上:“不是寻常小贼,还有两个帮手,我与他们过招时……” 他有些犹疑,我急忙问:“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傻舅舅 “像是军营里出来的。”庆先生说着眉头紧锁。我打开账册看了一下,还好,只是假账册不是真账册。将两卷账册收起来,我让李徐上前看一下那个人死没死。 我远远的站着,见李徐把那个人背上的剑拔了下来,然后探了探鼻息,看着我:“没气儿了。” 庆先生从李徐那里把剑拿了回来,擦干净收回剑鞘,他是不问多话的,跳上马,对我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点头:“此次真是多谢先生了,回头怀瑾一定好好谢您。” “不必。”简洁两个字扔过来,庆先生骑着马回去了。 李徐还在看着我,我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那个死人,是一张我没见过的脸,可是为什么会偷添香馆的账册,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也想不到是谁会干这种事。 回去时,项伯和田升都没有发现我的异样,问都没问一句。我沉着气,等到客人全都离开了,田升也回去了,我让夏福带着所有的账册跟我回了趟家。 “你是说,刚刚有人……”项伯听我说完惊呆了,有点不敢置信:“不能吧……” 我没好气的回他:“不信明天你去看看,尸体还在那里呢!” 项伯被我吼的不敢说话了,委委屈屈的闭嘴,夏福也是一句话不敢说。我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只得说:“以后你每天晚上打烊了回家里来睡,账也在家里算,我就不信谁还敢来我这里偷东西。” 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是谁要偷解忧楼的账册,幸而夏福屋子里的账全是做过手脚的假账,不然真账本流出去,也不知会招来怎样的后果。 我让李徐从后宅的士兵里抽了两个人偷偷保护夏福,可是一连好多天都没任何异常,如此草木皆兵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慢慢放下了那天的警惕。李徐自那天之后,也开始变得跟第一年来齐国那样,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为了答谢庆先生,我让汤厨子做了好大一盒糕点,命人送给了庆先生。庆先生没有任何回话,只是把点心都收了。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又快到年关了。人少了,天气也冷,浮先生讲课的心情不是那么热烈,经常上三天课又放三天假。这期间我有写信给张良,他回了我两封,后面就再也没有从韩国的信件过来了。 眼见着又要回家过年了,大家都懒洋洋的,项伯最近尤其懒,总是一副有话要跟我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也懒得问他,也许是又想问我借钱。 一天下课回家,发觉时茂没有像往常那么出来迎我们,走进去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我和项伯正纳罕呢,我屋子的窗前不意一张脸探出来。 “哥!”我惊呼,项伯还在诧异呢,我就狂奔过去跳在赵嘉身上。 “怀瑾长个儿长得真快!”赵嘉结结实实的抱住我,我惊喜的问道:“你怎么来齐国了?” “接你回家啊!”赵嘉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有些不信:“特意来接我的?什么事都不干特意接我?真的?” 赵嘉大笑起来,在我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鬼机灵!前些日子去韩国给新王送礼,这不想着都出来了,索性接你一同回家。” 原来不是专程为我来的,我把项伯拉过来,介绍说:“这是我哥哥赵嘉。” 项伯点点头说:“我知道,”他看着赵嘉一抱拳:“那年去赵国贺怀瑾出生之喜,还是太子亲迎的,怎会不记得!” “我也记得你,项伯!”赵嘉微微笑道。 男人间的友谊就不需要大量言语词汇,晚上吃饭时,他们就已相谈甚欢了。 他们聊来聊去就聊三件事,一是韩国登基的新王,二是吹父王的彩虹皮,三是吹外祖父的彩虹皮…… 我这个宅子唯一的一间客房是项伯那间,但赵嘉并不是我那些师兄,他是个讲究人,不愿与人同榻。他说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已经驻扎在城外了。意思就是:不用收拾房间,我自己有安排。 我放假还有好几天,赵嘉就说:“没事,哥在城外,等你几天一块儿回去。” 吃完饭赵嘉就去了城外的驿站,夜间项伯就来敲我的门,蔫头搭脑的,我见他穿着单衣站在门外,就赶紧把他叫了进来。他钻到我床上,和我一起缩在被子里,感觉到他手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就把被子多往他那边挪了挪。 “小姑奶奶,”项伯闷闷的开口。 “嗯?” 他沉默了有一会儿没说话,我心说不对啊,这家伙平时都不是那种吞吞吐吐的人啊。耐心等了一会儿他还没说话,我就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第101章 “我这次过年回家,明年就不来了。”项伯说。 我半天才理解了他的意思,只听他继续说:“来齐国是父亲和大哥的意思,反正待了两年也学了不少,我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我过完年想跟着父亲去军营。” “真的吗?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家里的?” “我自己想的,”项伯往我这边挨近了一点:“同你们在一起虽然好玩,但是我终归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的是什么?”我问完就笑了,自己给他回答:“你想要的是成为外祖父那样的人。” 项伯在被子里抿着嘴笑起来,我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考虑好就行。” “嗯,”他轻声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聊了一会儿,项伯就睡着了,我躺在他旁边,内心空荡荡的。浮先生宣布放假那天,项伯就开始跟所有的人告别,我心想要是有手机就好了,告别的时候就不用这么惨兮兮的了。田升舍不得项伯,他母后派来的宦官催了好几遍他都没有走,只是挽着项伯让他日后多给自己写信。 项伯很仗义的拍拍他的肩:“放心吧,忘不了你这个混小子呢!我给你留了一匹马,在怀瑾家的马厩里,你空了牵回去。” 田升眼睛骤然亮了:“真的啊!” “真的,你给我照顾好怀瑾就行。”项伯大力拍了拍他的肩,然后颇为不舍的看着白生他们,郑重的抬手一揖。白生笑道:“你明年也不来了,喝不到我的喜酒。” “这不是有怀瑾呢!”项伯把我拉过来。我笑道:“我肯定替你多喝几杯。” “对你我就不说保重了,”看着刘交,项伯笑道:“都在楚国,你若在家闲了,随时找我去玩!” 刘交满面笑容,依然是腼腆的应道:“一定的!” 大家都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各自回家了,项伯说他还要去找庆先生好好告个别,让我先回去,我只好自己先走了。 家里赵嘉已经坐着了,他在我房间看我平时练的字,看的入神了,我走近了他都没发现。 走到窗边发出一声响,吓了他一下,赵嘉隔着窗户把我抱进去坐下,然后嗔怪我:“越长大越不老实,”他又看着桌上摊开的文章,叹道:“妹妹,你这些文章写得真好。” “一般般好。”我毫无诚意的谦虚了一下,然后问了那天就想问的问题:“哥,你去韩国送贺礼,可曾见到韩国相国张平?” 赵嘉想都没想,回答道:“自然见到了,怎么了?” “我就问问嘛,你有没有见到他儿子张良啊?”我问的有些小心翼翼,赵嘉好笑的看着我:“你想问张良就直接说嘛,我知道他与你关系好。” 他说着卖了个关子,坏坏的笑着,斜睨着眼睛对我,我急了:“哥!” “哈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赵嘉说:“我与张相国只在宴席上见过一面,他的两个儿子坐在他身后,期间韩王安还将张良叫出来问话,很是器重他呢。” 我哪想知道这些啊,他说完我就百无聊赖的发呆了,赵嘉突然想到了什么,跟我说:“我白天去了你开的那家解忧楼,真是……叫我怎么说呢。” 赵嘉眼睛亮亮的看着我,既欣慰又感慨的拍着我的肩膀:“妹妹,你要是男子就好了,等哥当王了,一定把你封官拜相。” 他本就是太子,在我这里说话一向都不怎么忌讳,因此我也没想着提醒他不要说这种话。他感叹我更感叹:“我又何曾不想做个男子呢!” “不过日后的妹夫一定得是文武双全,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配得上我妹妹。”赵嘉笑着揉揉我的脸,我乖巧的笑了一声,任他蹂躏。 项伯晚间回来,我吩咐汤厨子做的全是项伯喜欢吃的菜,他十分开心。桌上就只有我和赵嘉,三人围坐,也不觉得无聊。赵嘉说:“论起来,你是怀瑾的舅舅,我也应当尊称你一声舅舅。可咱们年纪相仿,按辈分称呼我实在有点别扭。” 项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你就叫我阿缠吧!” “我的傻舅舅哟!”我在他胳膊上捏了一把,近来似乎被我捏习惯,他都不觉得疼了。项伯咧着嘴,笑的没心没肺。 我挽着他们俩的胳膊,傻笑道:“有你们俩在,将来没人敢欺负我!” “你在赵国本就是独得恩宠,有谁敢欺负你啊!”赵嘉被我的话逗笑,一个劲摇头。项伯则是嫌弃的推开我,坐到赵嘉旁边去了,两人一喝酒就完全把我忘在了一边。 第二天,从楚国来接项伯的一队人,一早上就到了门口。项伯起床洗漱好,就开始搬行李了,他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衣服也就七八件,主要都是他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兵器和马厩里养着的十多匹好马。 我帮着他把东西都安顿好,看着他上了马车,原先没什么感觉的心此时也终于不舍起来。不过不舍之情也没那么重,大概是真的觉得我们是亲戚,就算是在古代,我也不担心以后都见不到项伯。项伯也是没心没肺的,大大咧咧的跟我身后的时茂挥手告别,我恨不得踢他一脚:“以后她们都见不到院子里有人打拳了,能专心做事了!” “哈哈哈哈,傻小孩!”项伯笑着揪着我的耳朵:“小姑奶奶,我走了!明年来楚国找我玩啊!” “我看心情。”傲娇的抱起手,我勉为其难的说道。项伯做了个鬼脸,笑的阳光灿烂。马车动起来,我看着这队人马,仿佛是马贩子一般,马比人还多。项伯从车上探出身子,一直跟我挥手。我很嫌弃的摆摆手,回屋了。 第102章 我也要准备回去的事情了。 照例是解忧楼的账要理,今年挣的钱还真是不少,交了税,给田升两成,自己留一部分,带回赵国的有一万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清点装箱完。赵嘉看着院子里十多个大箱子,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很开心的说:“父王见到一定可欣慰了,正需要钱呢。” 我好奇的望过去,赵嘉俯下身小声在我耳边说:“明年可能会打仗。” 我猛地抬头看着他,赵嘉只是肯定的点点头,按捺住慌乱的心跳,我平静下来,院子里搬行李的人来人往,我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造星 今年回到赵国,心情并没有太大起伏。赵王宫与我离去时,没有什么分别,似乎无论我离开多久,它都永远不会有改变。 照例先见的是父王,献上一万金,父王几乎是欣喜若狂,竟然抱着我亲了好几口,夸得我都找不着北了。我一回母亲那里,父王赏赐的各种奇珍异宝就过来了,那阵仗,引得宫里各位夫人纷纷侧目。都道是父王宠我宠的都没边了,有求必应。我也不理会,外人不知我做了什么,只看他们能看到的。 过年这一段没有什么可记录的,因为实在很无聊。去年的新奇是因为多了倡姬母子三人,今年他们也成了赵王宫里的旧人,恩宠依旧,可就是没身份,大家对她们的议论也就慢慢少了起来。一件事情成了常态,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今年唯一不同的就是在国宴上见到了投降赵国的成蟜——嬴政的弟弟,我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想从他脸上看一下他哥哥嬴政的样子,我没见过嬴政,不过基于他在历史上太出名,所以我也忍不住关注这个名人的兄弟。 毕竟也没机会见到嬴政,估计这辈子都难见到,我心想。 许是我探究的目光一直落在成蟜身上,他也注意到我,频频看了我好几眼,于是我就收回了自己目光,强迫自己别再盯着人家看了。 过完年,我终于收到了张良的信,信上说:姮儿,近日安否?连日里忙碌,今日一歇下来,才觉与你分别两月有余。家事国事甚多,明年立夏是相见之日,届时共饮白生喜酒。祝你生辰快乐,盼你一切安好,张良字。 应该是过年前几天就写了这封信,只是现在交通太落后太慢,想了想我决定回一封信。拿出笔墨,在灯下写道:子房你好,我最近一切都很好,就是你不在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无聊。知道你很辛苦,要记得多多休息,不要把自己累着了。期待立夏和你的见面,我现在就忍不住要数日子啦!还有一件事告诉你,明年项伯不来齐国了,他去军营了。课堂里人越来越少了,感觉浮先生会越来越严厉,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多收几个弟子。你的祝福我已经收到了,就是总也见不到生日礼物,我什么都很好,你也好好保重自己,回见!赵怀瑾留。 字还没干,我呆呆的坐在桌边等墨干掉。 门外忽然响起欢娘的声音:“公主,怎么还不睡?” “我看会书。”我对外面说,欢娘又嘱咐了一声早点休息,然后就走了。 过了一会儿,墨干了,我小心翼翼的把信帛卷起来,塞到一根竹管子里。把竹管子压到枕头下面,我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起床就叫人把信送出去了,信一送出我的心情啊,瞬间觉得天都比平时更蓝了,整天挂着一副笑脸,笑的母亲和欢娘莫名其妙。心情好,连带着看倡姬母子都觉得没那么讨厌了。 忘了说,这次回来过年问母亲,知道倡姬这一年都没到她这里来几次。我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你别来招惹我们,我们也不碍你事,互不往来最好了。 今年过年没有什么好提的,出了正月十五我就准备提前去齐国了,不过此次去齐国,我与父王做了一个约定。这个约定的起源来自赵嘉,我从他那里得知父王年后准备开始扩兵了,需要很大一笔钱。 我告诉父王,如果我能在半年之内筹到五万金,他能允诺未来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父王同意了。今年在父王面前我很少撒娇,他似乎也没怎么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 为了这五万金我才这么着急要回齐国,五万金,是国库里一年的收入,我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解忧楼盈利最少的就是主楼的堂食,不过这个胜在薄利多销。千金馆的收入主要从赌客赢的钱里抽成,客人赌得大挣的钱就多,客人赌得少挣钱就少。添香馆是最挣钱的,歌舞挣钱,酒菜挣钱,收入很稳定。只不过在半年之内想把收入提升到五万金,听上去几乎不可能,需要我好好琢磨一下。 在回齐国的路上,我一路整理账册,一路构思,头都快想破了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解忧楼的经营模式已经把挣钱套路发挥到极致了,再往上走……除非再开四家解忧楼?不实际,我心想道。 回去的路上我都不怎么说话,时茂和夏福见我一反常态,都伺候的小心翼翼的。 快到达齐国境内的时候,我突然想古代要是有明星就好了。一想到这里,我就来精神了,我问夏福:“如今七国内有什么很出名的歌伎和舞伎吗?” 夏福很是茫然,不过时茂却说:“燕国有一个舞伎叫旋珠,据说是曾经名响七国的舞人旋娟的第四代弟子。” 第103章 “有办法把她弄过来吗?”我满怀希冀的问道。时茂卡壳:“这……这旋珠是燕国五王叔的爱妾,恐怕……这个……” 说了跟白说一样,可我转眼又想,其实我可以造一个名人出来。齐国最大的名人就是齐王,我认识他儿子,想办法利用一下这条人脉也不是不可以。 想到这里,我有些兴奋,一回到齐国的宅子,我就立即派人去请田升。不过颇为麻烦的是,以前都是项伯去叫田升的,他有田升给的一块令牌,走时也并没有给我。不过也不知道时茂使了什么办法,傍晚的时候田升就来了。 “你怎么看着这么瘦了?”月余没见,田升第一句话就是说我瘦了。 我嘿嘿一笑,忙命人把田升爱吃的果子点心全摆上来,我笑嘻嘻的让他自己随意。他也不客气,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边上,拿起一个瓜很没形象的吃得瓜汁四溅,他道:“你今年怎么回这么早?我听见宫人通传说你派人找我,我还不信呢。” “唉,还不是家道艰难。”我苦着脸,田升嫌弃的看了我一眼:“得了吧,别演了!说吧,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我道:“你们齐王宫里平时会看歌舞表演吗?” 田升道:“肯定会啊,每有宴会必有歌舞!难道你们赵国没有吗?” 我问:“那最近你们有什么活动吗?需要歌舞表演的?” 田升想了想,虽然觉得我问的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答道:“有吧,再过半个月是我母后的生辰,父王每年都会举办宴会为她庆贺的。” 我心道,天赐良机啊,我压抑着兴奋,问道:“你觉得让添香馆的女孩们进宫去表演怎么样?” 田升想也不想,大叫道:“你想挣钱想疯了吧!” 他说完这句觉得自己嗓门大了点,又赶紧压低声音跟我说:“宫里有女闾,歌舞伎上百名,我母后怎么会允许宫外那些贱民进宫去?” “你别激动,你先听我说嘛!”我把门窗都关上,在他旁边坐下,讨好说:“添香馆的阿宝你记得吧,长得特别可爱那个,跳舞贼好看!你就带她一个人,就说……是献给你母后的贺礼,你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田升很容易被别人的节奏带偏,听我这么一说,他似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有些狐疑,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过来!”我神秘兮兮的勾了勾手指,田升不情不愿的把耳朵凑过来,我当即将计划给他和盘托出。田升听完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我肯定的点头:“你信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每年分你的钱总不是假的吧?” 田升皱着眉想了一下,敲锤定音:“行,我信你的!” 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离齐王后过生日还有半个月,我让夏福每天吃完午饭把阿宝接到宅子里来,每天下午教她跳舞。阿宝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不过她都不怎么长个儿,可能小时候营养吃的不好,现在无论怎么吃都补不进去。 “大掌柜,你面具下面长什么样子啊?”练完舞休息之余,阿宝甜甜的问我,认识这几年下来,她也不怎么惧怕我了。我比她小好几岁,不过只比她矮半个头,终于也可以摸摸她的头,我说:“这个不能告诉阿宝哦。” 阿宝歪头想了一下,看上去天真乖巧,我观察到她脸上还有没褪去的婴儿肥,特别可爱。我听到她脆生生的问我:“大掌柜,那你一个男孩子为什么也会跳舞啊?你教的舞很奇怪,但是真好看啊,是谁教你的呀?” 是谁教我的?前世里高中初中就一直在跳舞,大概青年时候学的技能,不管过多久都是能够记得住的。我把她叫起来:“该练舞了,少闲聊。” 她就不说话了,起来继续练习。我教的是一支在二十世纪很出名的古典舞,可惜我现在这幅身板韧带不够,有几个动作只能边示范边口头指导。但是阿宝的底子是很好的,我说什么她都能跳出来,特别省时省力。每天练完舞,阿宝就被蒙着眼睛送回添香馆,她很懂事的什么都没问。 期间我让时茂带着宅子里会做针线的女孩做了一件舞衣,上衣和裙子是分开的,上衣是白色的,一字肩,袖子很长,一甩出去像开花一样。衣服很短没有腰带,腰腹是露在外面的,时茂缝制的时候还反复确认了,我只是说她做出来就是,不要多话,时茂就老老实实做衣服了。 裙子是最费布料的,六米大摆,一转起来像把伞一样。齐王后生辰前夕,我让阿宝装扮好,穿好衣裙,然后将田升请到了添香馆。田升是个王子,对歌舞的审美不会太低下,阿宝一跳完,田升就点头称赞,然后说:“你放心,我待会就把她带进去。” 末了,田升有点担忧:“我还有个问题,万一我父王……看上她了怎么办?” “啊?”我张大嘴,有点结巴了:“不……不能吧。她……她才十四岁啊!” “也不是没可能啊。”田升说,我在他头上拍了一把:“你傻啊,你母后的生辰,你父王会乱说话吗?” 田升又高兴起来:“你说的对哦!” 这傻子,我翻了个白眼。阿宝这里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夏福是紧张兮兮的千叮咛万嘱咐了好些话。我躲在他房间的帘子后面,听着夏福没完没了的叮嘱,忍不住想笑。他比我还紧张,其实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一次尝试而已,不成功还有别的机会,不过我比较相信我自己,所以看着很淡定。 第104章 阿宝进了齐王宫后,我淡定的在家吃吃喝喝,给夏福做了一通心里疏导把他赶去解忧楼经营生意去了。他就是担心阿宝会惹那些贵人不高兴,我就安慰他阿宝有田升罩着,不需要我们担心。倒是听说城里有好几家酒肆想挖解忧楼的两位厨子,我说夏福你的注意力应该在解忧楼里。 我坐在院子里裹着貂,正月里的风还是有点冷,不过在外面透透气总比在屋子里强。张良还有好几个月才回来,项伯进了军营他也不会来齐国了,我越来越觉得生活十分无趣。没有什么期待也没有什么惊喜,不会特别难过也不会特别开心,我心情平淡得甚至都不想再记录这段日子了。 还给张良写信分享了这段心情,不过是迟迟没有收到来信。 他大概在忙吧,我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赌 我在家里躺了两天,第三天田升来了,我见他独自一人,就问:“阿宝呢?” “送解忧楼了。”田升口干舌燥,在我面前灌了一大壶水下去,才说:“小八,你这次可得感谢我。阿宝差点就出不来了!” 我吃惊,忙追问怎么了。田升露出点点得意的坏笑:“我告诉你,田轸看上她了!” “啊?”我匪夷所思。田升继续道:“宴席结束之后,田轸让他母亲来问我要阿宝,我当然不可能给了!我母后也帮着我狠狠羞辱了林夫人,臊得她头都抬不起来,我母后这次可高兴了,还赏了阿宝首饰呢!小八啊小八,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这次田轸可羞大了!” 我扶额,冷汗直流,我的本意可不是这个。他一直说不到重点,我就问他:“你父王可曾说什么了吗?” “我父王?”田升抓抓头发,回忆了一下,说:“我父王说好。” “然后呢?” “没了啊,他就说了一个字,好。”田升老老实实说。 “说了好就行了。”我笑道,大王说好的,那就是真好。 第三天,都城里没有谁不知道阿宝,都说这是被齐王称赞过的舞伎,添香馆的订单已经预定满了一个月。不过我却让阿宝藏在添香馆里,不再出来演出了,大家反而议论的更起劲。更有人说阿宝胜过当年越国的的名舞师旋娟和提谟,把阿宝很是吹捧了一番。 这些吹捧的源头,是我让夏福放出去的,噱头很足。 偶尔也有人质疑是否阿宝真如传言中说的那么好,这时就会有人说:齐王可是亲口赞了好!于是质疑的人便不再发声。 夏福已经跟我提了好几次,说客人看不见阿宝的表演,已经抱怨好几次了。我便让他传达我的意思:王后赏赐了阿宝很多首饰,添香馆也不敢再随意使唤阿宝了。 某一天田升也在添香馆时,我便让阿宝露面了,只是匆匆一瞥,然后就进了田升的厢房。别的客人就不忿了,质问夏福,夏福早有准备,回答说:“田升公子出一百金,请阿宝姑娘喝酒。” 一百金有多昂贵没有人不知道,但是添香馆的客人非富即贵,听到夏福这么说,立即表示自己愿意花更高的价钱,但夏福只是说需要问阿宝的意愿。七八天后,阿宝的身价已经涨到了五百金,五百金,如此一笔巨款,外面议论得更加沸腾了。 阿宝除了见田升那次,却始终没有露面。 许是顶不住客人的逼问,夏福催过我好几次。我只是跟他说,不急,还不到时候。 到了开学的时间,我开开心心的去上学了,可是教室里很冷清,只有白生、申培、刘交、田升和我这五个学生。第一天的时间交了假期的作业,浮先生对我们很满意,因为平时偷懒赖账的田升,作业居然写的不错。我也十分意外,偷偷看他,田升却臭屁的昂着头,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 上了几天课,习惯了没有项伯一起上学放学的日子,心里也没有太大波澜。回家照例问了一下信件,依然没有任何来信。 立春之日,解忧楼发出公告,阿宝即将有为期三天的专场表演。入场门票有三十张,贵宾席有九张票,以拍卖形式抢购。夏福给每一个前来订贵宾席的人发了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卡,拍卖地点在解忧楼外面临时支起的小摊上。 门票拍卖那天我没去,不过听了田升的现场播报。据说那一天解忧楼外的巷子里、道路上全都停满了马车,看热闹的行人把东市堵了个水泄不通。前来竞拍的都不是本人,每涨一轮价就会停一小会儿,竞拍的人还要回到各家马车那里请示主人,主人都在马车里堵着。听田升说,此次参加拍卖的,还有他的异母兄长田轸。 那天解忧楼的生意简直爆满,看热闹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听说后厨做饭都炒破了两个锅。那天的门票最高卖出了一千金,田升跟我说时激动的手舞足蹈:“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哪个舞伎这么值钱过。” 过了会他又很纳闷的问我:“也不是没有别的舞伎被父王赞过,为什么阿宝……可以这样?” “阿宝的价值是我们给她包装上去的,”我耐心的跟田升说,任何一个舞伎都能做到阿宝这样,只要知道如何创造一个人的价值,人总会为了有价值的东西而买单。最后我说:“我之所以把门票拍卖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为了引起他们的争夺,有钱人总是要面子的,冲着阿宝去竞拍,但是最后会为了面子而不断的加价。” 第105章 而正是有了这群人,阿宝的身价无形中又一次被抬高。 田升似懂非懂,他此时像极了虚心求教的乖学生,要是浮先生看到他这样一定会很欣慰。 仅仅是阿宝的专场演出,我就挣了一万多金子,算是完成了目标的五分之一。而我让阿宝除了演出的时间,其他时候都待在屋子里,禁止与其他人接触。她接受到外面那些人的追捧之后,只怕会有别的心思。有了可以跟主人谈判的资本,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听话了,虽然她现在依然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算完账看着窗外发呆。 最近依然没有什么信件传来。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庆先生最近老让浮先生代课,给我们上课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白生婚期将近,他每天见谁都是笑呵呵的,申培平日都和刘交一起玩,能和我玩到一块的,就是田升,不过他偶尔也会忙,听他说已经在跟着他父王学看奏折了。 阿宝那次表演结束后,就一直没有再出来过,看过她演出的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沾沾自喜,然后就吹嘘多么的物有所值。没有看过的人,便把自己听来的现场大肆吹嘘一番。 短短两个月时间,阿宝像当初的解忧楼一样,成了齐国首都城被人谈论最多的舞伎,只是大家至今只知道她叫阿宝,年岁出身一概不知,又更添了一丝神秘感,让人津津乐道。 没有办法再来一次拍卖,这只会把阿宝身上的价值全部消耗掉,到时候她的演出就贬值了,可是离六月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我很焦急。 再焦急,终究日子还是要过的,作业也还是要交的。只有在学宫里,才不会听到有人谈论解忧楼如何、阿宝如何。在学宫里,只有不交作业,你会被浮先生如何! “小八,你最近怎么如此消瘦?”课堂上休息时,浮先生忍不住说了一嘴。 大家都看向我,白生最近老捧浮先生臭脚,因此也说:“是啊,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衣服都快挂不住了。” 我摸了摸脸,虚笑了一声:“大概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东西都补到骨头上了,所以看着没肉。再加上春天到了,穿的不臃肿,所以看着瘦,其实比起去年我还重了呢!” 私底下田升问我:“你是为了解忧楼的事日夜熬着吧?你发生什么事了吗?需要这么拼命赚钱?钱可是赚不完的。” 难得见田升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我竟然有些感动,我笑了笑,说:“确实需要点钱。” “你需要多少钱?我借你!”田升豪气的说。 我心道你绝对借不了我,于是说了别的事情把这个话岔开,田升果然就不问了。 放学时,让车夫驾着马车回去,我带着李徐走回去。坐久了,腿上都没力气,最近庆先生的课又少。 回到家,依然没有新来的信件。 过了几天听到外面传来的消息,年初时秦国对魏国出兵了,知道这个消息还是浮先生上课时说的,他感叹的是又起战事,百姓又要倒霉了。 我却觉得,又可以挣钱了。 据说半个月前两国已经开打了,秦兵被魏兵打的节节败退,眼看要吃败仗了。千金馆里偶有人谈论此事,甚至押此做赌,我以客人的身份放下豪言壮语:我以一万镒金赌秦国胜。 大家像看疯子一样看我,甚至有人指着我说:“无知小儿!” 旁边立即又有人说:“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赵国的神童,赵六公子啊!” “神童又如何,眼看着魏兵就要胜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 众说纷纭,我怒道:“我就是赌秦国胜,待会我就让人把一万金搬过来,有本事的就和我赌,没本事不敢赌的就滚蛋!” 众人纷纷怒目而视,我把老板——也就是夏福叫出来,说:“夏老板,您这个场子我今日包了,我这就派人回家取钱,劳烦您把我的金子看好了。” 夏福恭恭敬敬:“赵公子好胆气,从今儿起直到秦赵两国分出胜负,千金馆只接您这一桩赌。” 末了他面向众人,大声说:“我不以庄家身份出席,我愿押一千金,做您对家。” 等到真的把金子全搬到了千金馆,没有一个人敢出一声大气,原来都以为我是大放狂言,没想到我真会愿意做这个赌。在千金馆的客人们看着大厅里成堆的金子,感慨万千却又十分手痒,一万金诱惑太大了。 这次赌博的性质和千金馆经营模式不一样,要想把我这一万金全赢回去,必须也得押一万金的本金。像夏福那样押一千金,最后即使我输了,他也只能从我这里拿一千金走。 当天已经有十几个散户做了我的对家,不过这些人押的钱,加起来也不过几百金。大鱼还没出现呢!我命李徐从家里调了十多名士兵将千金馆日夜守护起来,另外也有夏福作为老板派出的十名壮汉在外守着。千金馆一下子坚如铁桶,最厉害的小偷都摸不进来。 “公子,真的会赢吗?”回到家夏福表达了他的担忧,毕竟现在魏国是占上风的。我以坚定的目光告诉他让他信我,我历史成绩虽然不好,但很巧的是我曾接过一个剧本,是以这一年秦魏战争为故事线的。虽然最终我没有拍那部戏,但我依稀记得那个剧本上关于这场仗的描写,是秦国赢了的。我相信编剧绝对不会对正史胡编乱造,但是也祈祷着自己是真的没有记错。 第106章 “就算真的输了,那也不过是一万金而已,我可是赵国公主,我怕输吗?”我对夏福说,想着想着,我对夏福大声说:“我可是公主,我才不怕输!” 我安慰我自己说,没什么好怕的。 我一定要在六月之前挣到五万金,我要我的婚事自己做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自由。我没有办法推算年后在齐国的一系列动作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我已经顾不了了,大不了就不在齐国待了,比起自由,其他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家里依然没有新的信件。 第二日我去上学,四个师兄非常热切的跟我八卦,申培激动的问我:“你怎么想的?居然赌这么大,我今早听人说都觉得匪夷所思,而且也没想到……没想到是你!” “你为什么押秦国啊,绝密消息,我父王说秦军被杀的丢盔卸甲,被赶回去了。”田升郁闷的看着我,齐王的消息不会有假,我有些动摇,深深呼出一口气,让自己淡定。 刘交有些艳羡:“小八真有钱,一下能拿出一万金!” “哎呀,我全身家当都堵上了!”我装着满不在乎。 六艺堂门口浮先生咳嗽两声,我们都赶紧坐好。 浮先生慢慢走进来,他身后跟着张良,我眼睛一亮,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章 焦灼 约有小半年没见,他更瘦了,高了一丢丢,穿着一身白衣走在浮先生身后,面色平静,嘴角弯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更见从容温和。 一落座,他就看向我,我忙扯起一个灿烂的笑脸,他也忍不住笑了一声。 “张师兄回来了!”田升嘴巴快,向来不顾及什么场合。张良点头,淡淡说:“先上课。” 一上午都是好心情,不过看着张良就容易出神,不是很能集中注意力,浮先生咳嗽了好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说:“赌了一万金的人就是不一样。” 浮先生说的悠悠的,我尴尬的笑了一声:“老师,弟子错了。” “何错之有啊?”浮先生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为什么觉得一定是秦国赢?据我所知,秦国快败了。” “战场上瞬息万变,只要还没有结束,就不一定会败。”我老老实实的回答,也是又一次安慰自己,历史是不会出错的。所有人都在说秦国将败,而我自己本来就记性不好,被说多了会真的忍不住犹豫的。 浮先生点点头:“好胆气!我的弟子里有这种胆气的,你是第二个!” 不知此话是褒是贬,但浮先生说完却出神的盯着院子里的那座坟,那座坟在六艺堂院子里被我们盯了好几年,在我们眼里几乎已经不再是坟了,只是一个小土堆。 午休时浮先生一走,大家全上去围着张良说话,张良从容的一个一个打完招呼,然后笑看着我:“姮儿,你好啊!” “不是说立夏才回吗!你什么时候到的?也没收到你的信!”我嗔怪道。 张良温柔的笑开,眼睛里带了点调侃:“昨日就到了,你在解忧楼豪掷万金的时候,我也在,不过你没看到我。” “啊?”我不好意思的捂住脸,昨天演的跟个傻子似的,没想到张良也在里面。田升听完就阴阳怪气的说:“他眼里就只顾着赚钱,哪还放得下别人啊!” “就你作怪!”我食指竖起在田升额头上点了一下。 张良回来,我中午高兴的吃了三碗饭。 放了学,我便邀张良去家里吃晚饭,张良也不推辞,跟着我回去了。时茂迎出来,看见张良惊喜了一下:“张公子来了!”她兴高采烈的添茶倒水。 时茂今年也二十一了,这几年她看着我们长大,像姐姐一样的照顾我,看见张良也觉得甚是亲切。我看的她这么殷勤,觉得很是好笑。 “姮儿,你在赵国发生什么事了吗?”张良一坐下,单刀直入的问我:“我一回来就听说了解忧楼的很多事情,昨天又看到你在千金馆豪赌,你很需要钱吗?” 我不瞒他,便说:“这是我和我父王的约定,半年内我赚到五万金给他,他允诺我一件事情。” “你父王是要出兵吗?”思绪敏捷如张良,瞬间抓住要点。 我顿了一下,这算不算是泄露国家机密?想了一瞬我说:“我也不知道,反正这个约定就是这样的,或许是父王在故意刁难我。” “什么事情是赵王不会答应你的?”他问完停了一瞬,就有了答案,有些不自然的说:“是婚姻大事?不过姮儿,你是不是考虑得太早些,你现在远没到那个年纪。” “我不喜欢事临到头再求神拜佛,凡事应该早做准备。” “你动静太大了。”张良沉声说:“希望你早日赚到五万金,趁着解忧楼还没出事之前。” 他说话留了一半,我不在乎的挥挥手:“不聊这些糟心事了,我心里有主意呢。倒是你,此次在韩国怎么样?” 张良温柔的笑起来,摸摸我的头:“不聊那些糟心事了,今天好好喝一杯吧。” 看来他在韩国也不是那么如意,那么就原谅他不给我回信了。晚饭炖了鸡,嫌清淡不下酒,我让汤厨子又多炸了几条小鲫鱼。 喝至微醺,张良突然凝视了我半晌,然后发出一声:“姮儿,你长大些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七八岁的小孩子脸,有什么区别呢。我问:“我也没什么变化吧。” 第107章 “长开了,有点女孩子的模样了。”张良手肘支在桌上抵着头,这个角度的他很好看。我喝了口酒,问道:“我长得像女孩子吗?你长得那么好看,也没见人说你是女孩子啊!” 张良失笑,静静喝了一会儿,我微笑,道:“张良,看见你真高兴。” “我也是。”他含笑看着我,目光中皆是暖意。 千金馆里,押我对家的人已经涨至一千八百金了,依然是些小打小闹,真正的大鱼还没有出现呢。我抽空又去千金馆晃了一圈,并大言不惭的说:“恐怕也没有谁敢与我赌这一场了!” 这话很快被添油加醋的传到每一个去解忧楼的人的耳朵里,一天下午我还在上课的时候,解忧楼来人把我叫走,说是有人和我赌了一万金。在师兄们哗然的声音中,我激动的朝外面奔去。 解忧楼的院子里被挤得水泄不通,李徐护着我穿过重围进去,发现做我对家之人居然是田假。我再没想到是他,忙有模有样的行礼:“司空大人。” “赵公子!”田假一见到我就笑眯眯的,笑出了我一身鸡皮疙瘩,他说:“听闻你在此做赌,我心里那叫一个痒啊!不赌一把我家里的金子实在咬手。” 周围人都笑起来,我也跟着笑:“怀瑾三生有幸,和司空大人做了对赌,也不知这把能不能赢,怀瑾心中实在沉重啊。” “赢不赢的,那还不得看天意啊!”田假走时有意无意的抛下一句话,众人沸腾。田假是王族,有第一手消息是假不了的,加入这场赌局的人又多了,此时对家已经押了一万三千金了,一万是田假的大头,三千是散户。 我在千金馆站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再添一万金做赌!” 已经走至门口的田假又回过头来,笑吟吟的看了我一会儿,发出一声虚假的叹息,仿佛在同情我小孩儿不懂事一般,然后就负手离去了。 众人一片哗然中,我也跟着离开。 家里实际上已经拿不出一万金了,我把所有能融的首饰全化成金子,也不过八千金。正在家里踌躇着呢,外面有人抬了两个木箱子进来,箱子一打开,里面金灿灿的晃了我的眼。来的人里面有青春痘——张良的家仆,我至今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青春痘跟我说:“我家公子说,这三千金借给公子。” 我大喜,忙把所有的钱全都抬到了解忧楼,此时千金馆外除了我派去的士兵和夏福的伙计,田假又派了三十个人守在外面。 此时千金馆里所有的钱加起来是三万三千金,没有哪场赌博比这次还大了,一时间人们议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我,不再是之前的阿宝了。我还自我嘲笑,今年齐国人民的娱乐消遣,都是我提供的呢! 到三万三千金,后面就一直没有人再往上叠加了,千金馆被守得如铁桶一般,再没有开业。大家都在等着,秦国和魏国这场战争的结果。 某日放学,张良又来了我府上,我正在通头发,看他进来我惊讶:“没听你说过来啊?是找我有事吗?” “钱都借给你了,没钱吃饭,来你这里蹭一顿。”张良说。 …… 立夏,白生师兄成亲的日子,这也是我第一次去浮先生的府上。白生虽说是娶妻,不过他是孤儿,拜天地亲师都在浮家,田升小声在我耳边说:“这是入赘!” 我一巴掌过去:“不许这么说,白师兄对咱们多好,你这没良心的!” 田升瘪瘪嘴,抱着脑袋站到张良后面去了。 浮府今天张灯结彩,宾客满门,我们几个是作为新郎亲属一直站在白生后面。白生情况特殊,省去了迎亲这一步骤,直接是宴饮。 我问:“什么时候开始啊?” “等一会儿,新娘出来。”张良耐心的回答说。 白生今天很紧张,回头看了我们好几次,我们都是笑着开他玩笑让他放松下来。婚礼举办是在院子里,设有祭坛,坛上有祭品,牛羊猪肉和一些谷物。客人们都站在院子四周的屋檐下,浮先生和他的夫人坐在里面的高堂上,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满脸笑意。 浮先生身后还站了个中年人,据介绍那是他儿子。客人里也多是浮家的亲戚,其中有一些是齐国的小官员,前面进门时有不少人来跟田升问好来着。 从贺礼能看出,浮先生在齐国是相当是尊敬的,前面送贺礼的一报名字,居然有相国后胜和大宗伯田荣等人。浮先生并无官职,只有他儿子在宫里当差,这些人能送来贺礼,就说明浮先生的面子还是挺大的。 “新娘子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都朝廊下看去,新娘子被人搀扶着出来了。一身红黑相间的礼服,头上戴着金首饰,簪了花,并没有我想象的盖头之类的,倒是手里拿着一柄扇子,半遮着脸。 新娘子一出来,大家就开始喝彩,新娘子身边跟了好几个女孩子。我看着新娘子雯小姐,她生的虽不说有多美,但五官看着十分舒服,眼睛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白生紧张的抓着衣服,我看见他的手,忍不住招呼张良他们看,他们一看白生的袖子都快被他抓皱了,就忍不住笑起来。 新娘子被搀扶到白生旁边,大家都安静下来,据说是各自有各自的站位的,亲朋友好都得按着之前定好的位置站,不能站错。 第108章 白生和雯小姐在祭坛前面站好,浮先生和浮夫人站在祭坛旁边,司仪拿着一卷书简,大声诵念:“……将合二姓之好,上以示宗庙,下以继后世……” 太长了,我就记住了这么两段,听完一大段念词之后,白生端端正正给新娘子行了一礼,手中拿了一块玉佩奉上:“今夕良辰,愿同玉人结良缘,呵护,尊重,共进退,互扶持,还请夫人放下遮面扇,让我瞧一瞧真颜。” 大家怪笑着,纷纷拿花生糖果往白生身上砸,申培偷着笑,小声跟我们说:“白师兄一到正经时候,手也不抖了!”我们听他说,都强忍着笑。 这时新娘子把扇子放下,递给她身后的女孩子们。新娘子含羞带怯的低着头,大家都安静下来,只听新娘子纤柔的声音响起:“受君琼瑶,还之木瓜,盼君珍重。愿……”新娘子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愿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在宾客们的哄笑声中,新娘子将一个用红绳系好的木瓜递给白生,白生珍重的接过,然后将木瓜给我们拿着。 接下来就是新人一起祭拜天地和父母,享用祭品。 司仪又是一通念词,白生和新娘子跪在准备好的蒲团上对着祭坛拜了三下,又对着浮先生和浮夫人拜了三下,然后都被搀扶着起来,司仪拿出两双筷子给新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转机 祭坛上的肉和粮食分别装到两个盘子里,白生和雯小姐象征性的夹了三筷子祭品,吃了下去。据说新人共吃祭品代表了日后尊卑相同,互相扶持。接着新娘吃剩下的祭品全都给了我们,作为新郎一方的家人,我们需要吃新娘吃剩下的祭品,而新娘那边的家人需要吃新郎吃剩下的祭品。 盘子里的肉都只是意思,几片肉和几个饭团,我们也不讲究拿手吃了。 院子里又是一轮喝彩,白生和雯小姐对望着,笑得痴痴的,雯小姐也是娇嗔的低着头。 紧接着,是合卺礼,也就是交杯酒。一个匏被一分为二,新人各拿一半盛酒,双方共饮三次,就算礼成。 “恭喜恭喜!” “新人入洞房咯!” ……此时大家才开始动起来,白生和雯小姐被簇拥着进新房,田升几个也开开心心的上前去凑热闹去了,院子里的人都蜂拥着往新房里去,我在后面乐呵呵的看着,这样热闹的场景,忽然有些羡慕。 婚礼上的热情总能影响人的,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番热闹,听见外面的鼓声琴声又吹奏起喜庆的音乐,忍不住念诵:“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愉在今昔……” 忽觉旁边张良正在盯着我看,我住了口,笑笑,没说话。 “子房,怀瑾,你们俩赶紧入席吧!”浮先生显然是不能去闹洞房的,他看到我和张良一脸喜色的招呼道。张良揖手笑道:“再次恭贺先生了!” “恭贺老师和师娘,得了白师兄这么个贤婿!”我也学着张良的样子恭贺。 浮先生今天笑得眼纹又多了几条,他夫人在旁边只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浮先生就摸着胡子笑说:“等你们白师兄上了学,你们还是去恭贺他吧!” “丘伯兄,好日子,咱们是不是得好好喝一杯!”后面一个老先生上来,将浮先生拉上酒桌。 我和张良对视一眼,笑着去寻新郎家人的宴桌。田升他们都还没有出来,院子里的桌上人也坐得稀稀拉拉的,新房那边不时传来哄笑,人们都去那边了。 张良自顾自倒起酒喝起来,见我瞪着眼睛看他,他又忙给我也倒了一杯,看得出来他心情真的很好。我喝了一杯酒,辛辣直入喉,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婚礼呢!” “我也是。”张良温柔的笑起来,眼睛里的光仿佛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我轻轻笑道:“也不知道我以后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你是赵王最宠爱的明珠,你的婚礼必定是隆重盛大的。”张良静静地说,他看着我,露出少年的好奇:“你有想过你日后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人问这个话我一定是觉得对方有想法的,不过是张良,我了解他的每一个表情,他真的只是在跟我八卦而已。我抿了抿嘴,说:“若我赚到五万金,我会嫁给我喜欢的人。要是赚不到五万金的话,长大了父王可能把我嫁给哪个国家的公子或者某个国君吧,公主,都是用来联姻的。” 张良收起他少见的八卦神情,冲我举起酒杯:“那我还是祝你能赶紧挣到五万金吧。” “多谢。”我狡黠的笑了一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若我日后真能和我心悦之人喜结良缘,你可一定要来参加!” 张良一愣,继而笑道:“一定,届时一定备一份……” 他还没说完,田升已经冲过来了,他满头是汗,兴奋的跟我们说刚刚的事情,申培和刘交也出来了,客人们都在入席坐下。 院子里的音乐声不断,劝酒划拳好不热闹。 白生成亲,我们放了三天假,三天里我每天都会去一趟千金馆,可惜自从田假之后,没有人再增加赌资了,一些后加入的散户赌资加起来也不足一百金。 后来我还想着再举办一次阿宝个人独秀,可是放出消息,发现前来询问的人比起第一次少了半数。虽也能挣一些钱,但是会大量消耗阿宝的名气,夏福说现在邀请阿宝上门表演是千金一次,但是出去了五六回之后,渐渐来请阿宝的人几乎没有了。 第109章 一是嫌贵,二是几乎所有贵族都已经看过阿宝的舞蹈,再无新意了。反而是有三三两两的人找到夏福,希望能把阿宝买回去。至此阿宝这边能挣到的钱已经没有多少了,把添香馆这段时间的收益我又添到了千金馆的赌资上,我已经押了二万五千金,其中三千金还是借的张良的,希望这巨大的诱惑,能再钓一条大鱼上来。 与此同时,秦魏两国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秦军依然处于下风。我在遥远的齐国,每天睡觉都会祈祷一番,希望秦国能打赢这一仗。 又过了月余,对家的押的钱达到了一万九千金,田假押了一万,散户押了四千,还有五千金是丞相后胜押的。我的对家现在加起来有二十多个人了,但就是没有人押我这边,没有人会相信秦军赢。 只要这一把我赢了,离我的五万金就近了,离父王的半年之约只剩下一个月。 托这次赌博的福,解忧楼每天都生意爆满,收入也还不错,我也每日提心吊胆的在家求神拜佛,拼命回忆前世在历史书上学到的的东西。 “赵怀瑾!你又发呆了!”庆先生蹙眉点我的名。 明明是箭术课,我是拉着弓箭就出神了,庆先生过来,带着些斥责轻声说:“你最近心思都不在学宫里!” “抱歉。”我放下弓歉意的说。庆先生摇摇头,转头去指导刘交了。 田升关心的道:“你别担心,输了就输了,在齐国吃不上饭还有我呢!” “滚你的蛋!”我低声骂道:“乌鸦嘴!” “你!”田升怒目而视,愤愤转过头去,从箭桶里拿出一根箭搭上弓射出去,嘴里吐出几个字:“不识好歹!” 过了会儿,他又过来找我说话:“不是我不看好你,真的,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话。连我父王这次都说你太莽撞了,父王好几次和田假聊天,田假都是势在必得的样子……我还一个劲跟你说好话,跟他们保证你不是傻子!他们都说你是傻子!对了,还有田轸呢,我听说他都有点想参赌……实话跟你说,要不是看你是我同门,我都想做你对家,我要是做你对家你会不会生气啊?” 日头有点毒,我听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中一恼火一脚踢翻了箭桶,大吼:“你能不能闭嘴,烦死我了!” 几个人都望过来,我也不跟庆先生打招呼,在大家诧异的眼光中,冲出教室。跑出院子,还能听见田升在那里嘟囔:“干什么嘛!吼我……” 我往宿舍那边去想找张良,他不在,不知去哪里了。我心中烦躁不安,随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宿舍后面的竹林,竹林长在山坡上,山坡十多米高,下面是大片的农田。 我坐在竹林边上,看着下面农田里的农人在做农活,才觉得心里平静一点。 不知坐了多久,都到下午了,田里的农人也都回去,太阳从竹叶的缝隙里照进来,听着蝉叫,我直想睡觉。 后面突然有了动静,我以为是白生他们下课了来竹林里的水潭洗澡,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庆先生,远远的,他朝我这边走过来。 “放学了,还不回家?”庆先生问我,他站在我旁边,居高临下。我看到他紧锁着的剑眉,反问:“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看你跑的方向,知道你没出学宫。”庆先生在旁边的一个大石块上坐下,他缓和了一下自己严肃的神情,但看着依然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他道:“这几个月大家都在说你斥万金做赌的事情,是为这个不开心吗?” 一半一半,我心里说。没有回答庆先生,我低头把玩着自己的玉佩,庆先生又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是输是赢,都没有关系。至少……有你父亲为你兜着。”他顿了一下,又低声说:“外人皆说你疯魔,但我看见你父亲对你的偏宠。” 我睁大眼睛,这是从何说起啊?只听庆先生继续说:“没有哪个公子像你这么有钱的,随随便便拿出两万多金,恐怕只有有封地的王侯才能做到,所以不必担心,你是个女儿,就算输了,你父亲也不会过多斥责你的。” 原来他以为我的钱是父王给我的,我心中暗笑,父王怎么可能会给我这么多钱。不过庆先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虽然他说的安慰句句都没落到点子上,不过确实出自对我的关心。我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我知道的,谢谢庆先生。” 庆先生默默,又过了会儿,他突然说:“再过两个月,我就要离开齐国了。” “啊?你去哪儿?”我惊讶。 “我要去燕国,找一位老友。”庆先生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齐国这边的事,我都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牵挂,就只你们这些小朋友了。” 有些不舍,我傻傻的问:“可以不走吗?”你走了谁给我们上课啊?万一来一个严厉的老师怎么办?我可吃不消啊! “这些年待在齐国是因为心愿未了,如今俱已了了,”庆先生站起来,看着下面的农田,松开永远紧锁的眉头,轻松说:“我是,再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了,终于可以出去走走。” 他说的如此豁达,我有些不解,还想再问呢,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我衣摆上的灰:“该回家了,不然等会天就黑了。” 把我往回去的方向推了推,他不住跟我摆手:“快回去吧,快去!” 第110章 我莫名其妙,然后往回走。不知庆先生有什么故事,眼下我是没工夫探究了,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解忧楼的伙计又一次来请我了,说又有了新的对家,我便匆匆去了解忧楼。进去,到了千金馆,馆外全是人,见过过去都让开一条路,我见到了贺苕。贺苕见到我,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赵公子,鄙人心痒难耐,以三千金参赌,见笑了。” “三千金而已,有什么可见笑的。”我满面笑容,尽量让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得意。然而贺苕还是有些不满:“赵公子财大气粗,我自然是不能跟公子比。” 正和他打着官司,后面又来一群人,我一看来人十分眼熟,在脑海里搜索一圈,原来是田升的哥哥田轸。田轸先很客气地对我见了一礼,然后叫人抬来一个箱子,打开,里面全是金子。 “这是五千金,我押魏国胜。”田轸对我说。 我还没说话,贺苕就说:“加上轸公子这五千金,押魏国的已经有二万七千金了,超出了你押的本金。赵公子,你那边可不够了哦……” 我正想说什么,门外一人穿过人群走到田轸身旁,不知在田轸耳边说了什么,田轸忽然着急的说:“赵公子见笑,我不参赌了。” 说着,竟又抬着箱子匆匆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惊起 我尚没明白过来,晚上解忧楼就遭贼了,十多个强盗想强行攻进千金馆,不过皆被斩杀,我的士兵死了四五个,解忧楼的护卫死了两个,相国后胜派去守着的人也死了一个,而田假派去的护卫一个未伤着。 清早醒来听见这个消息,我就急了,立刻叫李徐又带了五十人送我去解忧楼。官兵、民众、还有各个赌客派去的人交杂,简直是一团乱。因为是强盗作乱,县令长只能下令剿匪,都城的治安瞬间严了起来。 一大清早,我,田假,丞相后胜,贺苕还有一众散户全都聚集在解忧楼里,千金馆门外。都是贵族,大家客气的见礼问安。我笑眯眯的看向田假:“这可是都城,居然会有强盗出没,真是匪夷所思。” 田假尚未说话,相国后胜摸着胡子,唏嘘:“钱财太多,让贼看红了眼,只是想想仍然是后怕。纪大人,都城安全可是归你管辖!” 后胜话锋一转转到县令长纪大人身上,他一头冷汗,不过却极聪明的说:“是下臣失职,下臣会立即进宫跟大王告罪。” 县令长姿态这么低,倒让人无话可说。 后胜看了我一眼,居然对我行了一个礼,这个礼是对长辈或者上官行的,他这么一弯腰我就不敢动了。只听后胜不疾不徐地说:“赵公子眼光独到,此把赌局老夫甘愿认输。” 我眨了眨眼,这是已经出结果了?但是外面还并没有秦国胜出的消息传来,想必是齐国上层已经接收到了这个消息。 所以,昨晚的盗贼,可能并不是真的盗贼。 后胜不卑不亢的认输,然后神色自若的离去,如此豁达,我对这个相国倒有了些不同的看法,要么真是愿赌服输人品极好,要么就是太有钱,区区五千金不足为道。 后胜和县令长的人全部撤出,贺苕在惊惧的问田假:“姐夫?” 田假只是脸上带笑,盯着我,眼神里跟藏着一条毒蛇似的。他揖揖手,说了句有事,就走了,临走还将他安排在千金馆的护卫全部带走了。 “好走,不送。”我微笑着躬身行礼。 贺苕看着田假就这么走了,满面通红,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然后也跟着走了。我叫李徐把带来的五十人分布好,将千金馆牢牢围起来,在一众看客中,夏福戴着面具,恭敬的对我说:“赵公子,先恭喜你了!” 众人此时还是将信将疑,我赶紧回家,立即写了封信传回赵国。 下午,秦军大胜的消息传遍全城。秦兵本已被打的节节败退,谁知从敌军后方突然杀出了一个杨端和,杀得魏军丢盔卸甲。秦军此次大胜,取了垣城,蒲城,衍城三座城池,兵临济阳,几乎快逼近魏国都城大梁了。 我一连发出了三封信函出去,刚落笔,张良就来了。 “恭喜你了,姮儿。”张良站在我屋子的窗外,含了一缕微笑。我将算筹放下,笑道:“先别急着恭喜,还差三千金呢!” 赢来的所有钱加上自己的本金,只有四万七千金,解忧楼暂时也拿不出三千金,况且还欠了张良三千金呢!此时再要拿一笔钱出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不愿意动用那笔钱。 于是我问张良:“你还有钱吗?再借我三千金行不行?” 张良:“……” “我会还你的!”我保证说。 张良扶着额叹了口气:“姮儿,我在齐国的全身家当都借给你了,就剩个人了,你看看有没有人要我,把我卖了换点金子。” 我:“……” 我心说把你卖给齐王当女婿可能还能挣点钱,不过想归想,我没说出来。等时茂上了茶,我才对张良说:“你知道昨夜,有一伙强盗企图把那些金子抢走吗?” “知道,今日早上有戒严。”张良点头。 “是田假!”我说着喝了一口水,烫的我差点喷出来,点了点茶壶,时茂很有眼色的换了一壶过来。 张良略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结论:“田假昨晚已经知道消息了?” 第111章 “昨天田轸公子也来了,抬了五千金过去,不过正准备把钱抬进馆子里的时候,有人来找田轸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田轸便走了。”昨天田轸那个举动是很丢面子的,不过丢面子他也要走,说明他已经知道这场赌我一定会赢。 张良沉思片刻,斟酌道:“田假胆大包天,你这笔钱恐怕不会很安全。” “伟大又有智慧的军师,不如你替我想想,怎么才能让这笔钱安全呢?”我托着腮,状作崇拜的看着张良。 他失笑,在我额头上点了一下:“刚才看你写信来着,你都有主意了还来问我,调皮!”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我喝着时茂新上的茶,叹道:“在我嘉哥哥来之前,怎么着才能再发一笔大财就好了。” 可是法子都被我想尽了,再给我半年时间我或许能不会这么急。 正思忖着呢,晚间夏福回来跟我说:“公子,有人出价五千金想把阿宝买回去。” “谁?” “公子田轸。” 我薅着头发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深呼吸,然后跟夏福说:“先稳着,你就说过两天给答复。” 第二日放学,我把田升拉到一边,跟他说田轸要买阿宝的事。田升愣了:“他哪来那么多钱?他现在也就跟我一样住在宫里的。” 我抓了抓脑袋:“可能他母亲给的?不知道啊。那你说我卖不卖啊?” “卖啊!”田升一拍大腿,兴奋的说:“你卖给他,我就能去父王那里告状了,哼哼,这小囚囊可算有小辫子拿在我手里了。” 我疑惑:“买一个舞妓算什么小辫子,这不是常事吗?” 田升给我一个王之蔑视的眼神:“你懂什么,舞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哪来的五千金啊。宫里的人每个月发的钱是有定数的,也肯定不是他母亲给的,林夫人的家人早就死绝了,这钱肯定来路不正。” “得了吧,来路不正他还敢往外拿?”我翻了个白眼。 田升推了我一把,说:“这事我回去跟我母后商量,他要买阿宝,你就卖给他。” 和田升一分开,我就立即让人带话给了夏福,第二天晚上,五千金抬进了我家里。找了个大白天,我把后面宅子的所有士兵全叫上,帮我把千金馆的四万七千金全搬了回来,那阵仗闹的是人人皆知。 没有人见过这么多的黄金,院子里所有的女孩子全都看呆了,我屋前的院子里全是箱子,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我的两个师兄申培和刘交还专门找了一天来我家数金子,连着半个月我家门口的行人比平时翻了三倍。 两百个士兵日夜守着这些钱,连着半个月我这个院子都是灯火通明,期间还遭了两次盗贼,不过都被赶跑了。 半个月后,我的太子哥哥赵嘉带了一千士兵来取钱来了。 这一千兵马在城门外徘徊了一天,拿到齐王的诏书后才敢带进来。 这一日我府上十分热闹,一百口箱子搬了足有半日。赵嘉是日夜兼程赶过来的,他说:“一接到你的信父王就立刻派我过来了!”搬金子期间,赵嘉一通狠夸,连时茂都听不下去,送茶的时候一放下就立刻躲出去了。 “哥,我也不叫你吃饭了,你赶紧回去。”我催促说,这么大一笔钱,不安全。 赵嘉点头:“你放心,这次来的士兵都是百里挑一,绝不会有闪失。况且现如今人人皆知,这是你的钱财,是赵国的钱财,都是见光的,哪伙贼人敢挑衅赵国。” “哥,这笔钱数额之大,只怕就是齐王也有可能会动心的。我不担心盗贼,只担心披着盗贼外壳的……”我没说下去,赵嘉秒懂,他担忧的问我:“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你此次在齐国的赌局,实在太点眼了,我担心你。” “哥哥不必担心,这场赌局我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会正面对我做什么。”况且我这次算是一战成名,作为赢家,实在无需害怕明枪暗箭。况且连齐王都同意赵嘉进入都城来搬金子,没什么可忧心的。唯一忧心的是这笔钱,一定得安全到赵国。 上午装完车,赵嘉中午就带着人出发了,队伍拉了老长。 院子里的钱一走,我就安心了,兴致勃勃让汤厨子做了好几个菜,一个人有滋有味的喝酒。这次赵嘉带来了父王的信,我也算得偿所愿,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一连乐了好几日,某天见到田升垂头丧气的,就问:“兄弟,你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兄弟,我被我父王骂了。”田升抱着手,耷拉着脑袋坐在课桌前,桌上的饭都没动一口。申培就回头开玩笑:“齐王对你报以期望所以才会重责,说起来,这次又为什么骂你?” 田升看了我一眼,苦恼地说:“前些日子听说田轸花了五千金去买一个舞妓,我就去父王那里告状了,谁知道,那钱是田假王叔送给他的。我父王说我不顾手足之情,诬陷兄长,骂了我好长时间。” 齐王骂你那不是常事吗,没什么好值得八卦的,我乐呵呵的吃饭,吃着吃着,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整整一下午都在想是哪儿不对劲,可是都没想明白,到了晚上,想通之后,浑身一个激灵,再也睡不着了。 “时茂!时茂!”我打开窗子大声叫道,院子里的灯很快亮了,时茂睡眼惺忪的过来:“公子,怎么了?” 第112章 “去后面叫李徐,让他去一趟学宫把张良公子请过来,就说我发生了大事!”大概是我严肃冷酷的表情吓到了时茂,时茂立即清醒过来:“现在吗?现在可是深夜了。” “现在!立刻!马上!” 时茂忙不迭的去了,我在后面喊道:“记住,让李徐偷偷的,别惊动他人。” 已是盛夏,此刻我穿着单衣,竟觉得有了一丝凉意。我知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是做了坏事要被抓包,总是会害怕的。 我想起那日阿宝被田轸接走,我还特意去看了她,小女孩听说是一个王子把自己买走了,还特别开心。这个被我利用得干干净净的女孩,睁着她纯净天真的眼睛问我:“大掌柜,以后我会经常想你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当时被赚钱冲昏了脑子,没有好好思考其中关节。只怕这次要自己坑了。 此时外面的夜空一片漆黑,一颗星星也无,我盯着门外,十分焦急。 张良匆忙而至,头发都没束起,穿着件单衣披了一件单薄的披风,他应该是熟睡中被叫醒的,眉眼间看着有些睡意。 “辛苦李大哥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对李徐说,李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回去了。 把张良拉到房间,让时茂也出去了,我把门窗关上,在张良面前坐下。张良被我弄的莫名其妙,忍不住蹙眉:“姮儿,究竟何事?现在可是子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绝交 “子房,田假可能已经知道我是解忧楼的主人了。”我双手交叉,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张良举起右手,在太阳穴处揉了揉,闭着眼睛回我道:“知道了又如何,知道了,也不能拿你怎样,不是吗?又没谁规定贵族就不能做生意,况且你还有田升呢。” 我见他气定神闲,焦急的牙齿都开始颤抖着打架了,我道:“我……我……我做了假账逃了赋税,可能……被知道了。我可能……我要回赵国去了……我要不要连夜跑啊……” 张良猛的睁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匿税?” “啊?啊!”我紧张的咽下唾沫,张良瞬间比我还清醒,他沉思片刻,问我:“你匿了多少稅?还有,你怎么知道田假就得知了?” 我从架子上翻出一个箱子摆到张良面前,我把箱子打开:“这是这几年的真账,约莫逃了两万金的稅。” 张良沉静的翻开账册看起来,他空出一只手给我倒了一杯白天的冷茶:“你先喝口茶,慢慢说。” “是这样的,去年你回韩国之后,过年之前发生了一件事情。”我把有人偷账本最后被庆先生拦下来的事跟他说了一下,张良听完颇有些头痛的样子。 我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我不知道田假是从何处得知我才是解忧楼主人的事情,可能是某一天和田荣对上了,但是田升没有跟我说过这之类的消息,所以这个可能性否决掉。” “然后今天田升跟我说,田轸买阿宝的五千金,是田假送给他的。”我说完这一通整个人没那么紧张了。 张良按着我的肩膀:“一,田轸买阿宝可能只是巧合,你之前也说了,田轸拿那五千金最开始是想作赌的。况且田假一直都是倾向于立田轸为太子,所以送点钱也算不了什么。二,阿宝并不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她没有办法出卖你。” “所以你觉得这是个巧合?”我反问道。 “只是想让你往好的方向想,你先别自己吓自己。”张良微笑,他没束发,他的头发又黑又软,懒懒的披在他肩上。镇定了一下,张良说:“我猜测,田假现在也只是怀疑阶段,估摸着他下一步会去找田荣试探,田荣会把这件事情知会给田升,这样你还有个准备的余地。” “现在的办法是真的让田荣认下来他就是解忧楼的主人,或者把解忧楼转给田荣?”我试探性的问道。 张良发出一声叹息:“田荣不可能答应的,要是知道你匿税,他就是第一个追究你的人!有田升在都没用,可能还会大义灭亲。对了,田升也是同谋吗?” 我捂着脸:“田升不知道我做假账。” 张良:“……” “要不我还是赶紧跑路吧,连夜回赵国。”我认真的思考这个出路,在这个年代逃税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张良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拍了拍我:“你是赵王的亲生女儿,在他们眼里是赵国公子,刑不上大夫,你不用太过忧心。” “子房子房,我该怎么办?你帮帮我,”我上前摇着他的手:“我可不想就这么走了。” 张良悠悠的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我充满希冀的问他:“你是不是有办法了?” “想到一个办法,不过不知道能不能成。”张良说,我眼放绿光靠过去,他一根手指抵着我把我推远,温声道:“去见齐王吧,去请罪,然后把解忧楼给他。” 又见齐王,不过他一说出来,我就觉得这个办法非常可行,不过也有点郁闷:“子房,每次有事情你说都找齐王,你在齐王那里很有面子吗?” “也没什么面子,肯下功夫就行。” 我正想说你看着这么温柔清冷的人,也会各种拍马屁?张良仿佛看透我心里想什么一样,温柔的看着我,眼睛里透着狡黠:“想站在树上不掉下去,一定得找一根最大的树枝抱牢了,这样,才会比较实在。” 第113章 我正思索着,张良忽然正色道:“不过……姮儿,你以后莫要再如此行事了。” 我有做错事的心虚,也不跟他辩解,委委屈屈的听着。张良说:“行事光明磊落,才会让人无机可乘。藏头露尾,非是君子所为。” “田假自己也开了赌场,我就不信他没有什么鬼。跟权利金钱沾边的人,怎么可能都是光明磊落的,我才不……”我说着见张良面色不虞忙住了口,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光明磊落,阳光之下的犄角旮旯,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在进行着。 张良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叹了口气:“姮儿,你总把人想的那么坏。” “我没有。”我飞快的反驳说,张良挑眉,清明的眼睛带了点揶揄和威胁:“你再这么着,我就走了。” “我错了!”我举起手:“真的错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对!” 张良对我很是无可奈何,只好一直摇头叹气。 回归正题,我问:“我该怎么见齐王,怎么说呢……齐王会不会治我的罪啊?” “你先让你父王写一封国书吧,齐王总不会不买你父王的账。让你父王说……你年幼顽劣,只是小儿玩闹,解忧楼还田升有参与,更好说话了。”张良说,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 张良把另一个箱子推过来:“那时候这个也呈给齐王。”里面不止是账,还有齐国各个官员在添香馆的往来记录。 “至于怎么让齐王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心无芥蒂……”张良最后说:“你这么能说会道,我相信你。” 此时外面已经快天亮,张良终于打了个哈欠:“我实在撑不住了。” “子房子房子房,你真是太好了!”我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张良困的连推开我都懒得推了,走到我床塌边躺下。他半眯着眼睛,问我:“今日是庆先生的课,你要请假吗?” 他漫不经心的问着,声音清凉如水,睡颜慵懒,曦光照在他脸上,仿佛一幅画一般。我呆了一下,然后说:“我现在很兴奋,还是去上课吧。” 按着张良出的主意,我先是仔仔细细给父王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让他给齐王写信。父王的回信里不痛不痒的把我数落了几句,他现在可舍不得骂我,我给赵国搞了那么大一笔钱,有功劳的! 父王的国书一送到齐王宫,我就被齐王召见了,召见的理由是:你父王要我好好照看你,你在齐国待了几年就进宫了一趟,我这个当大王的想起来了,觉得有必要维护两国情感。 …… 我光明正大的进了齐王宫,和齐王待了半天,没有人知道我和齐王说了什么,只知道我回家时,是带着齐王赏赐的二十石粮食出来的。 接着那一天的下午,田升跟我绝交了。 田升先是前一天告诉我,田假忽然找到田荣问了当初送的两个女奴隶的事情。就如我开始想的,穆鱼那件事,田假和田荣一对上这件事就穿帮了。然后田荣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田升,田升就明白过来当初的馊主意被田假知道了,田荣也知道自己被田升拉出来挡箭了,田荣知道后把田升骂了一顿,并向王后告了一状,王后也把田升骂了一顿。 但是田升很仗义的没有把我供出来,还把事情告诉了我,我告诉他说不用担心,我一切都已经解决好了。 当我带着粮食从齐王宫回家之后,田升去了齐王那里,据说被骂了,然后晚上气冲冲的跑到我这里把我骂了一顿。 “原来这几年你都是在做假账!我还说分红怎么这么少呢!赵怀瑾你这个骗子,豺狼养大的!小丘八!小囚囊!王八羔子!亏爷爷一直把你当兄弟,被荣叔叔骂被母后骂,一个字儿都没把你说出来,没想到居然连我都敢骗!”田升在我院子里一通臭骂,我一句嘴不敢还。 时茂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公子……” “不用管,让他骂吧。”我拿了两团厚布捂住耳朵。 “黑心种子,我就是瞎了眼,认识了你!赵怀瑾,我告诉你,我今天起跟你绝交!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田升气冲冲的走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气氛怪怪的,我和夏福面面相觑,夏福问我:“齐王会告诉田假这件事吗?” “可能吧,无所谓。”我说,有些无精打采的瘫在桌子旁边,以后解忧楼就不归我了,不过好在我挣了足够多的钱。夏福和那两名厨子我全都带了回来,日后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不搞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想去上课,刚出门就看见大门口田假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了。 “这几年总也请不到小公子过府一聚,今日我只好自己上门了。”田假不由分说就进了门,我尴尬地笑了一下,让夏福去学宫给我请半天假。 脱了我的小挎包,我把田假请到会客厅坐下。 田假的护卫守在会客厅门口,李徐也很尽职的在外面站好,目不斜视。田假慢悠悠的喝了几口茶,才说:“昨日才知解忧楼原是大王开的,不过有些好奇,既是我齐国的酒楼,老板却是你赵公子的仆人。” 田假目光如炬看向我旁边的夏福,他这次来在我面前的神情相当的不客气,连假笑也没了。夏福心理素质被我锻炼的已经很强,但被田假这么一看,却是有些站不稳了。 我只是笑:“司空大人这是说哪里话?小福是我最得力的下属,这几年在齐国日夜照顾我,怎么牵扯到解忧楼的老板了?解忧楼老板我记得……”我作思考状,然后说:“解忧楼老板是常年戴面具示人的,不会因为也姓夏,您就误认为是我家小福子了?” 第114章 “赵公子心里明白着呢。”田假冷着脸,看着夏福和时茂:“你们俩出去。” 他们俩不动,只是看着我,我点点头,他们两就出去了。田假守在门口的护卫想关门,李徐手一动,剑出鞘了半截,我喝了一声,李徐立即站好,由着他们把门关了。 此时屋里只有我和田假,田假冷哼一声:“没有其他人,赵公子就不必在我面前装糊涂了吧。” 我不慌不忙,换了个坐姿,笑问道:“不知大人想说什么?” 田假阴冷的看着我,我笑眯眯的回应他,他忽然冷笑,收回目光:“穆鱼是你放走的,找了两个次货打发我,还拉田荣出来做盾,你以为这些事能瞒多久?” 我也笑了一声,真诚的说:“也没想瞒多久,这不司空大人英明神武,已经知道了吗。” “哼,你敢如此戏耍我。”田假直勾勾的盯着我,眼里死死压着火:“若不是有田轸买回来的那个贱奴,我都不能知道,原来解忧楼的主人是赵公子。” 果然,田轸买阿宝的目的不纯,我沉下脸:“你们把阿宝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美男出浴 田假斜着眼睛看我:“一个贱奴,赵公子心疼什么?” “谁叫我这个人一向怜香惜玉呢。”我冷笑道:“司空大人,现在解忧楼的主人,是齐国的大王。就算您在这里跟我生气,我也没法子啊。” 令人窒息的沉默,田假又换上一幅假笑:“不过赵公子,我也是佩服你,就差那么一点点!前些时日才确定了你是解忧楼主人,只需一本账册我便能将你定罪。可惜啊,棋差一招,被你先看出来了。” 要不是那天在教室里,田升说了一句田轸的钱是田假给的,我还真察觉不了。我心中嘲讽着,只听田假问我:“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一句,我究竟何处得罪了你?当年贺苕之事,我也登门致歉了,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思索了一会儿,其实我与田假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是因为我放走穆鱼。想了想,我静静的回答:“当年贺苕之事,我早已没放在心上。而您派人来解忧楼来偷账册,只是因为穆鱼记恨上了解忧楼,您看,这不是大人动手在先吗?” “我派人去偷账册,是因为我怀疑你们的账不干净!”田假骤然提高音量,承认了去年是他派人去解忧楼偷东西的:“现在我是没办法看到账本了,不过我敢断定,你们有问题。” 果然田假这么多年的司空不是白当的,我笑了笑,无所谓:“有问题什么的,得去问齐王啊,我怎么会得知呢?” 又是一阵沉默,我和田假对视着,分毫不让,田假阴测测的笑道:“罢了!赵公子,我有惜才之心,也无意与赵国为敌。如我真想为难你,就算有王兄在,我也有办法让你在齐国待不下去。” 他扶着自己的大肚子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时声音低不可闻:“告诉你一件事,赵小公子,在齐国最高的枝,未必就是你现在攀住的。” 他说完走出去,打开门,留下一句话:“赵公子好自为之吧。” 田假带着他的人走了,李徐在门口关切的看着我,我摆摆手,道无事。夏福和时茂双双跑进来,他们想说点什么,被我打断:“我要去上学了。” 田假今天上门,是想告诉我之前的事一笔勾销,同时也是在警告我。 以后不要再与他为敌。 学宫里,田升依旧不理我,哪怕坐在我旁边,也是不看我一眼,不跟我说一句话。 午休时把我和田假的对话转告给了张良,并表达了我对阿宝的担忧:“想叫田升帮我打听一下阿宝的消息吧,这死孩子最近也不理我。” “无需担心,田轸很喜爱阿宝,如今她已经是宝姬了。”张良说,我心说你怎么会知道,他解释说:“我前些日子随浮先生进宫,听见有人在议论。” 原来是八卦听来的啊,我偷笑,转而又开始忧愁:“田升这次真是生大气了,都是我不好。” 田升生气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给他的分红全是假账来着,比起真实盈利缩水了好大一部分,可惜我这时又没办法拿出钱赔他。解忧楼没了,我都成穷光蛋了,只能靠着父王给的每年五十镒金过日子。 张良安慰我:“田升不会生你太久气的,你们平时玩的那么好。” 我叹气:“难说啊,这死孩子眼里只有他的钱,哪有我这个师弟啊。” 张良脸色变了几变,在憋笑,看他神情我就懂了:我也是这样子的只认钱不认人…… 解忧楼没有了,我这个大掌柜甚至没有跟里面的女孩子们和伙计们打个招呼,解忧楼就易主了。客人们是一点发现不了,只是觉得解忧楼的饭菜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毕竟厨子被我带回去了。 我又开始过着十分清闲的日子,上课的时候好好学习;休息的时候和张良或者申培他们一块儿玩;白生一放学就回去陪老婆了,听说白生再读一年就可以出师,他也要带弟子了。 田升是完全不理我,每天把我当空气,无论是我带好吃的给他还是送些稀奇玩意给他,他全都不收,态度很坚决。 三伏天,我在东市里闲逛,身后跟着李徐和夏福,旁边是时茂给我打伞。夏福身上挂满了东西,苦兮兮的跟在身后让我不要买一些浪费钱的玩意,我一边走一边啃着一块西瓜,含糊道:“夏老板你现在真是越管越宽了。” 第115章 夏福就憋屈的解释起来,我一句没听进去,热得我不行了,赶紧走到东市入口上了马车,让夏福快点赶车。 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地面,我让时茂把车里所有的帘子全部拉上了,风一吹进来,才觉得舒服点,不用狂摇扇子。我从买回去的东西里翻出两个大西瓜,对夏福说:“等会经过学宫的时候停一下。” “好嘞!”夏福在前面答应着。 今天是休沐,张良应该在学宫里休息,这么热他肯定不会乱跑吧。我就提着两个西瓜往学宫的宿舍那边去,张良房间的门开着,但里面没人。 “张师兄在后面竹林呢!”刘交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他穿着单衣单裤,头发束得高高的,左手里拿一把扇子,右手拿了一卷书。我问:“你一个人?申师兄呢?” “阿培回去看他舅舅去了。”刘交说着自言自语:“齐地的夏天实在太热了。” 我把两个西瓜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他说:“上午去东市买了些西瓜,你吃一个,张师兄吃一个。张师兄是在后面竹林是吧,我先去找他。” 说着我就一溜烟跑到后面的竹林去了,找了一圈没找着张良,我正纳闷呢,就朝竹林的小水潭那边去了。这个小水潭是人造的,引的是地下水,平日用来给学宫的弟子洗澡沐浴用。 果然就在水潭处找到了张良,不过…… 他居然是在泡澡! 我屏住呼吸,放轻了手脚。竹林里是一片绿荫荫的,斑驳阳光洒进来,也不会觉得很热。水潭中间有一块一人高的石头,张良的衣服就那么随意的搭在上面。我在后面偷偷看着,只见张良露在外面的光洁白皙的肩头,他头发用一条青色的布条扎着,有些头发被打湿,软软的贴在他背上,看着十分诱惑。热风一吹,有些许飘落的竹叶落下,我心想,这场面跟拍mv似的,他要是再露多点就好了。 再走近一点,发觉张良拿了一卷书在看,不过背对着我,我也不知是什么书,同时心里开始忍不住吐槽了。 倏的一下,张良突然回过头,我还没吓到他,他倒吓到我了,我站在离他七八步的地方,像被点穴了一样,一动不敢动。 张良的身子往下沉了沉,我就只能看到他的头了,尴尬的笑:“好巧,子房,你也在泡澡呢!” “姮儿!”张良在水里笑着嗔了我一声,温柔似水,我心咚咚跳起来。只听他笑了一声:“感觉到有人来,没想到是你。” “嘻嘻。”我龇牙咧嘴的笑,张良的耳朵突然红了,他低垂着眼:“转过去。” 我听话的乖乖转过去,就听见他起身带动的哗啦哗啦的水声,超级想回头看,但是忍住了。穿衣服的窸窣声传来,过一会儿,我头上狠狠挨了一下,张良站在我旁边:“你知不知羞!” 他说完往外面走,我忙跟上去,讨好道:“我知什么羞啊,我还是小孩子呢!” 张良走的很快我都跟不上了,但见他衣服也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大概是没擦身子就穿上衣服了,我想到那个画面,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只听张良回我:“说起来也不算小了,又不是前几年时候还能没个避讳。” 八岁在现代真的就是个小女孩而已,啥啥都没发育,有什么可避讳的。我说:“人家给你送西瓜来着,你还说我!” 转眼就走到宿舍的院子那边,张良飞快的进去关上门,刘交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上,他已经将西瓜切好了,正准备吃呢,见我们两回来,就招呼说:“西瓜挺甜,一块吃啊。” 我就在他旁边坐下吃西瓜,吃完一块,张良屋子的门打开,他已经穿戴整齐出来了,头发也整整齐齐的束好。他在我们边上坐下,拿起一块西瓜开始吃。 刘交看了他一会儿,就说:“这天实在太热了,怎么泡水都没用,是不是越泡越热?只怕水潭里的水都被晒热了。” 刘交冷不丁的这么说,我和张良都一愣,我抬头看过去,只见张良脸上两坨红晕,红的十分不自然。张良淡淡的说:“天是太热了。” 三个人排排坐,吃西瓜,申培突然从外面跑进来。 “申师兄,吃西瓜啊!”我招呼说。 申培像是跑了一路,此时有些喘,刘交好奇道:“阿培,你不是去你舅舅家了吗?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申培脸上被晒的红扑扑的,他缓了下呼吸,急促道:“我来找小八,庆先生入狱了!” 我们三个都十分意外,我忙问什么原因,申培说:“田假说去年冬天,庆先生杀了他的家仆,苦寻凶手,今日认定是庆先生佩剑所杀!但庆先生说自己只是杀了一个盗贼,而后田假派了贺苕去府上搜那把佩剑,不知怎么起了争执,庆先生失手杀了贺苕。” “去年冬天?”我失声惊问,去年冬天庆先生的确杀了一个人,不过那个人是跑到解忧楼偷账册的。 来不及思考,申培就对我点头:“我已去诏狱见过庆先生,庆先生说去年冬天他杀那个盗贼的时候你也在场,所以我想着你是不是能作证……” “没用的,”张良沉声打断:“庆先生杀了贺苕,再作证也没用了。” 我是可以作证,当时李徐也在,现在确定当时去解忧楼的贼是田假派的,但他到现在才反咬一口,是想做什么?解忧楼跟我已经没用任何关系了,他此举是针对我吗?我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张良道:“起因一定不是因为那个盗贼,阿培,你是怎么知道庆先生入狱的?” 第116章 “庆先生是在我舅舅家被带走的!”申培解释说:“他失手杀了贺苕,第一个便来找我舅舅了,还没进门田假的人就来了……” 我问:“你舅舅是?” “后……后胜。”申培犹豫了一下,我愣了一下,原来申培也是深藏不露啊,同窗三载,还是第一次知道相国后胜是他舅舅。 沉默了半晌,刘交试探性的问:“要不要问问浮先生的意思?” “庆先生在齐国无一个亲眷,除了我们,谁会为他奔走呢。”申培有些难过,我们几个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张良忽然问申培:“阿培,你舅舅近日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说过什么有关庆先生的事情?” 申培茫然的摇头:“我平时休沐才去舅舅家里,舅舅很少在我们面前提政事。”他不确定的又低头想了想,迟疑着说:“不过今年庆先生今年拜访舅舅格外勤。” 申培这么一说,我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茅厕外面见到相国后胜和庆先生在一起的场景。 张良摇摇头,少见的阴沉着脸,严肃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他说:“你们先去找庆先生,我走一趟诏狱。” 我正想说我跟着一起去,张良已经大步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收尸 我和申培刘交就一起就往浮先生家里去,浮先生在家里跟白生下棋,雯小姐在旁边打扇。我们一去就把这件事情说了,浮先生当即皱起眉,棋也不下了,站起来:“你们三个先回家去,我去一趟王宫。” 我们也无法,在一起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只好先各自回去。 傍晚时分,天上挂满云霞的时候,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到我这里。我虽着急,但也只能等着,便叫夏福拿了梯子过来,我爬上屋顶准备看落日了,这是今年无聊时想出的主意,只要爬上屋顶就能看的很远。有一次还看到后面宅子里李徐在院子里洗澡的场景,被李徐发现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士兵们在院子里洗澡了。 在屋顶上坐着,金色的光落在我身上,天上的云霞变换莫测,我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平静下来了。不知李徐在干嘛,于是朝后面转了个身,想看看后面宅子的场景,但后面的这个方向,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燃起了熊熊烈火,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和天上金红色的云霞交织成一幅奇艺的画面。 “夏福!”我看着那个方向,实在不知那是哪里。 “诶!”夏福在下面应道,我道:“你出去打听一下,是哪里起火了。” 夏福诧异:“真的吗?” “真的啊,好多烟诶!”我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余光瞟到后宅的檐下李徐光着膀子出来了,他也是看到我,立即转了个身进去穿上衣服,然后狂冲过来,顺着院墙登上屋顶,李徐说:“公子,你又爬上来了,太危险,下去吧。” 我坐在屋檐上,双手抱着膝,叹道:“李大哥,你老这样。” 李徐就一直站在一旁,像根木桩子一样,我指着天:“你看这天上的云,多漂亮,天地间的颜色,多美妙,这么好的视野,难道你看了不开心吗?” 李徐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神情,但过一会看到远处的浓烟,又皱眉:“起火了!” 这时夏福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进来,在下面大喊:“公子,打听到了,是诏狱那边起火了。” 我笑不出来了,猛地坐起来,张良去了诏狱! 我立即带上李徐,驾着马往城郊赶,到了诏狱方圆百米的地方,我就呛得不行了,那边的人纷纷往我们这边逃,马儿走不动了,我跳下马就往诏狱那边跑,李徐眼明手快的把我拉住:“那边危险!” “子房在那边!”我听见自己在怒吼,让李徐放开,我拼了命的想冲进去,李徐力气比我大得多,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把我拎起来,往回走。 “我命令你,放下我!”我凶狠狠的说完这句,李徐说了声得罪,在我后脖子上重重敲了一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李徐,你好样的! 入夜时分,我醒转过来,张良已在床边守着我了,我如释重负。转头就去找李徐,找了一圈只有时茂和夏福,我凶凶的问夏福:“李徐呢!” 夏福见我神色不虞,低下头:“他说知道得罪了公主,自己罚了自己十鞭子,此时已经回去歇着了。” 我一下子火气也没了,看着张良,我耷拉着脑袋。张良面色沉静,如下午离去时那样严肃,他看着我:“庆先生死了。” 死了……我明白过来,是诏狱的那场火!我心乱如麻,一会儿想到傍晚时看到的浓烟,一会儿想到庆先生平时在我们面前不苟言笑的脸,以及某个晚上,他落在我头上温热的带着茧的手掌。我呆了一下,捂住脸,掉出两滴泪。 张良坐在床边,有些失神,他好看的眉眼间尽是疲惫。 我问他:“为什么这样?” “我去诏狱见了庆先生,庆先生什么都没说,后来又去了一趟王宫,碰上了浮先生,”张良闭着双目,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浮先生比我先见了大王,他说,让我回去,所有的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情。” “为什么?”我契而不舍的问,庆先生马上就要去燕国了呀,为什么会死在了诏狱里? 张良道:“庆先生想为庆家翻案,他家中藏有当年田假诬陷庆家叛国的证据,他……一直在求助相国大人,上个月相国大人答应了帮他翻案,但田假……”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深深呼气了,好似快憋不住心中怒火。 第117章 我想起曾经见到庆先生和后胜在一起过,原来他那时就在求后胜帮他翻案了。我擦掉眼泪,说:“我们要帮庆先生翻案!” “不能,一切证据全都已经销毁。”张良说,他看着我的眸子里有着隐隐担忧,他说:“这件事情,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当作没发生过,这是大王的意思。” “是吗?”我心里一团火搅得难受。 张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田假说,庆先生杀他家仆在先,又杀了他的妻弟贺苕,诏狱失火,是上天下降的惩罚……” “狗屁!”我忍不住大骂:“放他妈的狗屁!” 现在所有的证据全都没有,所有知情的人都闭上嘴了,装看不见、听不见,我觉得好笑:“所以我们只能当庆先生从来没有出现在我们生活里一样吗?庆先生……”我有些控制不住的哽咽:“现在在哪里?” “诏狱已被烧成废墟,庆先生的……尸首,也在那里,无人收尸……” “你呢?浮先生呢?还有相国大人,不是答应他帮他翻案吗?”我问道。张良看起已经精疲力尽一般,他看着我:“世人眼里,他是杀害贺苕的真凶,无人再敢管这件事了,姮儿。” “我明白了。”我躺回去,有些木然的回应他:“我不会多管闲事的。” 我还要好好生活下去呢,我还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知道庆先生是枉死的又怎么样,为了一个死人顶着齐国所有权贵,这是一件不值得的事情。 我对自己说,你不要管闲事,不要管,你是个瞎子!是个聋子!什么都不知道! 今天早点睡觉,明天好好上学就行了,别想了别想了。 张良陪了我一会儿,就回去了,夏福送他出去的时候,我醒着,但我没有吱声。我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情绪,这一刻的情绪,无力、无可奈何。 我又想起庆先生,想起他很多事情,他的孤独、他的沉默、他对我们每一个人的好,他从来不说,只是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做着。还有他送我的那把小弓…… “夏福!”我坚定的从床上坐起来,将夏福喊了进来。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穿过云层照射下来,我从空气中闻到,今天应该又是炎热的一天。院子里的棺材已经封了棺,依然掩盖不住烧焦的味道,庆先生的尸体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昨晚叫人把尸体带回来的时候,我干呕了半宿。 “公子,真的这么做吗?”夏福问我。我点点头,对院子里的十个士兵说:“起灵!” 棺材从我府上抬出去,夏福敲了一下胸前挂着的锣鼓,大声喊道:“庆卿蒙冤受屈枉死,求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我叫了十个人抬着棺材往闹市去,绕城三圈,让所有人都知道庆先生的冤枉。我没有办法把自己搭进去为你伸冤,只有这件事,是我唯一能做的。 庆先生,没有人给你收尸,我来收! 我会让所有人记住你,知道你是枉死的。 众目睽睽之中,夏福不断的敲着锣鼓,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百姓们站在路边,议论纷纷,到了后面,跟着棺材走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棺材经过了东市、西市、稷下学宫……在屋子里坐着的人们走出来,站在檐下,沉默的看着我们。第二圈的时候,有一小队士兵来了。 “庆卿是罪人,不配躺在棺材里!”领队人说。我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让夏福继续敲,有个士兵刷的一下就拔出剑指着夏福,夏福登时就不敢动了。见此情景,李徐也抽出剑站在我面前。 周围的人群也散开了一些,离棺材远远的,我厉声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赵国六公子,你敢动我?” 那领头知道我是谁,当即有些畏惧,他说:“公子莫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我大声说,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百姓民众,我说:“庆卿蒙受不白之冤,只因害他之人位高权重,手段狡猾!县令长不敢审理这件案子,让庆卿先生活活烧死在狱中,让他有冤无处诉!” 我嘶吼着,看着周围沉默的人们:“依仗权势草菅人命,连下葬都要阻拦!我们难道要继续容忍这种压迫和欺辱吗!凭什么!这世间的公道在哪里啊!” 大家依然沉默,我看着眼前的兵官,冷冷说:“你让开!” “不能让!”对方站在我面前,比我高,但是我面前有李徐。那个士兵说:“你是赵国公子,我们动不了你,但是其他人总是可以动的。” 他一声令下,那抬棺材的十个人,脖子上都被架上了刀,李徐和那个官兵已经对峙上了,似乎马上就要打起来一样。我大呼几口气,然后从夏福脖子上把锣鼓取了下来,把棺材上的麻绳套在自己身上。 临时找的一幅梓木棺材,幸而不重,我尚能拉动。转念想到若不是庆先生的教导和训练,我怎么可能拉得动这幅棺材。 敲了敲锣,锣声震得我耳朵发麻,我喊道:“庆卿受冤枉死,天公开眼,恶人有恶报——” 烈日炎炎,大家都沉默着,看我拉棺敲锣。后面我的人和那对士兵僵持着,那个领头的兵官一直为难的跟着我。李徐也一直挡在我身前,两人拿着剑,小心翼翼的僵持着。 我肩上火辣辣的,麻绳磨的我几乎想骂人,尤其天还热汗水一出来蜇得异常难受。 第118章 “庆卿受冤枉死——” 路两边来了更多的人,他们都跟着我的棺材缓缓移动。我一边敲一边拉,好几次都快拉不动绊倒在地上,但是我又爬起来继续拉,没有人敢上来帮我。李徐仍然和那个兵官僵持着走在我身旁。 大概走了几十米的距离,后面又是一对士兵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全都拔出剑对着我。 我仿佛看不见这些剑一样,继续走。他们也不敢真的刺我,只是装装样子。棺材越来越重,我又敲了一下锣,想喊,嗓子却一下嘶哑了。 “滚开滚开!”身后有一个人冲过来,把我扶住了,刚刚腿一软差点就倒了。我听见旁边那个人怒吼道:“谁敢动我师弟,我砍了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孤坟 原来是田升,我眼睛全被汗水糊住,眼前模糊不清。我看着田升,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你……不是……再也不理……我了吗!不是……绝交吗?” “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田升在我旁边关切的说,他今天真是跟平时不像,居然十分体贴。他别扭的问我:“你还行吗?” “还行,赶紧的……给我抬棺材!”我把肩上的绳子取下来,才看到,肩头一道血痕从白衣里透了出来,田升啧了一声:“肩都磨破了!” “你们这群该死的……”田升又想口吐芬芳,但周围人太多他又生生忍住,我几乎是能听见他肚子里咬牙切齿的在咒骂。 那些士兵一见田升就把剑收了起来,有一人上前,低声报道:“升公子,我们也是受了司空大人的命令,您就别为难我们……” 田升也带了人过来,他破口大骂:“你去跟田假回,就说我在,奸了你们老母的,一群畜生,滚滚滚滚滚,信不信我让父王派你们去戌边!滚!” 那些人畏惧田升,忍着气,商量了几句,然后收兵走了。 我的人重新上来抬起棺材,李徐收起剑,夏福从我手里接过锣鼓。我们继续往前走,我有些耳鸣,眼睛也有些模糊。 田升带着人走在我旁边,低声问我:“你真的还行吗?要不先回去,下葬的事交给他们就行了。” 我咬着牙:“不用,我行。” 十个人抬棺,走的就快了,我问田升:“你怎么找到的我?” 不过我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田升说:“今天都没见到你上课,我们都以为你迟到了。没想到你这么……这么胆大妄为!我们在六艺堂听到这个事,大家都惊呆了。浮先生半天没说话,没人敢张嘴,还是张师兄让我赶紧带人过来找你!小八啊小八,你真是……” 他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听着也想笑,我这次又惹麻烦了,不知道浮先生还会不会继续要我当弟子。嘴角一扯开,有种撕裂的疼,原来嘴上早已干裂。 田升边走,边打开随身的水囊给我,我喝了个痛快,他就在我旁边说:“这次你可真正是把田假给得罪干净了……不过你放心,我会跟我父王说的,你在齐国我罩着你,我还答应阿缠呢,好好照顾你的。”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我耳朵嗡嗡响。 棺材绕城三圈,抬到了郊外,我们把庆先生葬在了淄河边上。 看着一个小小的坟堆起来,我心中感伤难言,田升不由分说的就开始磕头了:“庆先生,你一路走好,弟子是没法跟你报仇了,毕竟那个人我再怎么讨厌他也是我叔叔,你要是变成鬼千万别来找我,你去找田假吧,去吓死他……” 我听田升说的好笑,难过被冲淡了一点,看着眼前的坟堆,我跪下磕了三个头。 庆先生,我只能做到这里了,旁的我就没法再帮你了。磕完头站起来,一阵眩晕,我倒了下去。 “小八!” “主子!” 我听见田升和夏福的惊叫,余光中看见眼前的坟堆,我无力的闭上眼睛。 梦里见到了庆先生,他温热的手掌落在我头上,说:“你是个女娃娃,应该在被你父母藏在深闺里,不应该跑出来的。” 他站在淄河的边上,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这是我在这个时代经历的第一次死别,相识的人就这么死去…… “她怎么还不醒?” “别碰别碰,医师交代不能碰伤口!” “要醒了!” …… 耳边一阵嘈杂,我悠悠睁开眼,知觉回到身体里,我的右肩疼得不行。在稷下学宫宿舍里我的这间屋子,张良、申培、刘交还有田升都在旁边坐着,夏福和李徐在门口站着,朝这边张望。 田升大大的笑脸在上方出现:“你醒了,还疼不疼啊。” 我想坐起来,手臂酸软的跟什么似的。张良把我托起来,我肩上被绳子磨出的伤痕已经被处理过了,我见衣服还是好好穿在身上的,有些狐疑:“谁帮我……” “夏福给你上的药。”张良说,我点点头,放下心。 申培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喝了一口,把杯子递回去。大家都默默的,谁也没有说什么,张良仔细的擦掉我头上的汗,默默无言。 “我把庆先生葬在了淄河边上。”我说,嗓子也有点疼,发出的声音有点嘶哑。 申培和刘交就点头:“老师让我们去祭拜过了。” “老师有没有生气?”我问,还是有点担心浮先生会觉得我惹事不要我,公然在街上替庆先生叫冤,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骂田假。 第119章 “老师是很生气,”刘交细声说:“他说你最近总迟到,还说下次再敢迟到就罚你站着听课。” 我心下一松快,放下心来,田升斜睨着我,傲娇道:“你胆子这么大,还会怕老师?现在知道怕,早干嘛去了?” “你……”我瞪着眼睛想回呛,嘴一张嗓子又开始疼了,猛地咳嗽起来。 申培就取笑田升:“你这人,先前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这会又开始兴头起来,非得招小八。” 田升梗着脖子:“谁急了!” “你没急,没说你!”申培看着他怪笑一声:“就是有人啊,一听到小八被士兵围住,嘴里嚷嚷着说谁敢动小八一根头发,他就提剑去杀人全家,那样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我咳嗽了一下,捂着脖子道:“别说了,他都不好意思了。” “我不跟你们说,我回去了。”田升站起来要走:“我晚上都还没吃东西呢!” 田升走到门口,看着我,像模像样的叮嘱:“那个,你今晚就住这里吧,别来回折腾了。” 外面已经是天黑了,田升回去,申培和刘交略坐了了一会,也被我撵去吃饭了。张良对夏福和李徐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我照顾她。” 夏福很听话的就走了,李徐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在门口守着。 “饿不饿?”张良问我,我还真是有点饿了,张良闻言就起身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我坐在床上,和门口的李徐说话:“李大哥,你要不也先回去?” 李徐一声不吭,我只好作罢,这人,是劝不动的。 过了一会儿,张良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他把书桌搬到了床上,然后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小菜摆上,然后把碗筷都递到了我手边。 他这么温柔体贴,我却有点不好意思了,幸而晚上的烛火并没有那么明亮,不至于把我的神情照得那么清楚。 “你吃了吗?”应该是学宫的厨子做的饭,味道和平时的午餐一样。 张良牵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不饿。” 想起门外的李徐估计也没吃饭,我还想问张良呢。眼风一瞟,张良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给李大人也准备了饭食,他在院子里。” 我慢条斯理吃着饭,张良就在旁边坐着,我问他:“田假会对我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你又没有指名道姓的骂他,此事闹的全城皆知,他有心想对你怎么样,也会小心行事的。”张良微笑着解释,温柔的拈掉我嘴边的饭粒,继续说:“你可是说了,你是赵国六公子,谁敢怎么样你。” 这是白天在街上的‘豪言壮语’,没想到张良却回了我这么一句,我讷讷的问:“白天你不是在学宫里上课吗?别告诉我你当时又躲在哪个角落?” “你昏睡的时候田升全告诉我们了,一个字都没落下,虽未在现场,听着却犹如眼前亲见。”张良这么说,我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良注视我良久,烛光下他的的脸有一种阴柔的俊美,我被他盯的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脸上都有什么了,张良忽然叹息:“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他说到这里,然后凑近到我耳边低声道:“小姑娘。” 他的气息呼在耳朵上,痒痒的,我抿着嘴笑了一下:“你应该说我无法无天才对。” 我们一对视,就忍不住都笑起来,见他眼里笑意浮动,我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门外刘交似乎是吃饭回来了,在外面问道:“小八,张师兄,你们笑什么这么开心呢!” “无事。”张良站起身,把门打开,站在门口和刘交闲聊。 我瞥见李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正在大口吃饭。我心情好,也大口大口吃起来,心里十分满足。 夏夜微风徐徐,我吃完饭被张良搀扶着起来,和申培刘交一起坐在院子里聊天,桌上摆的是我前天买过来的西瓜。 他们三个都默契的不提庆先生,只说起白生都不怎么和我们玩耍了,自从他成亲就搬出了宿舍,平时一下课就回家陪老婆。 我听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心内觉得微微凄凉,学宮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有的人是生离,有的人是死别。 人生就是悲欢离合、家长里短、一日三餐和生老病死。 可是无论如何,我让所有人都牢牢记住了庆先生,他去的这么突然,这么让人惋惜,我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不过逝者已逝,活人无谓再做挣扎了。 贵族们都默契的不提我那日抬棺绕城的事情,仿佛没有发生一样。或许是田升和浮先生替我在其中做过周旋,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份,没有任何人再找过我的麻烦,我就这么安静的生活着、学习着。 父王和母亲还有赵嘉都给我来过信,他们不知道我夏天发生的事情,我也没有在信中提起。这是赵国关心我的三个人,不开心的事情,就不必说起让他们担心了。 项伯也一直跟我通信,偶尔会捎来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楚国那边的吃食有时候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不过自他进了军营之后,就再也没有信过来。 唯一有些奇怪的,就是今年早早就放了假,刚到十一月,我们就全部放假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8章 兰陵 第120章 最开心的都不用想,一定是田升。浮先生还在布置作业,田升就恨不得乐得快蹦起来了。这几年,田升的性格真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变化。 跟师兄们道过别,我就准备回家收拾行李,时茂很高兴:“今年回家这么早,夫人一定很开心,可以在家里待好久了。” 我抱着手炉坐在窗边,听她和夏福拌嘴,心中平静之至。 正呆坐着,就见张良进来了。他总是来我家,门房现在都已经不通传了。他径直走到窗边,看见时茂在收拾东西,他就说:“你这是打算回赵国了?” “不然呢?”我坐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客套的把他叫进来坐下。 张良倚着窗,笑问:“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今年放假这么早?” “有什么可好奇的。”我懒洋洋的说,他隔着窗户摸了摸我的头,温声问:“回赵国之前,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吧” 我疑惑的看过去,张良温柔的看着我,说:“是浮先生让我来问你的。” 我说:“嗯?” 张良的口吻有了一丝惆怅:“浮先生的老师病危,恐怕撑不过去了,我们准备去楚国兰陵看他。” 我愈发好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师的老师又是谁?” 我问完脑子里自己就有答案了,在脑门上拍了一把,浮先生的老师是荀子啊!大名鼎鼎的荀子!张良知道我想起来了,就说:“我们在稷下学宫的事情,荀先生都知道,他很喜欢你,念叨过你几次,浮先生就想把你也带过去见见。” “那你呢?也去吗?” “当然去。”张良说。我点头:“我也很想跟你们去,不过我需要先给我父王写一封信,你们什么时候启程。” “浮先生说,可以等你安排好,不过还是请你尽快。”张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说:“荀先生没多少时间了……” 我一口答应下来,然后立即给父王写信,把缘由在信中也交代清楚了。今年和父王通信来往,可以感觉到文字中父王现在很看重我、同时也尊重我自己的意愿。 而荀子是七国皆知的大学者,父王是一定会同意的。古代信件来往需要好几天,那么久的时间难以等待,所以信一发出,我就跟时茂他们说先推迟回去的时间。 我要先去兰陵,意味着李徐的那两百士兵没法跟,也不能回去过年了,我从库里拿了一百两金子分给了他们。 家里都交代好,我只带上了夏福和李徐,然后跟着浮先生和张良一块出发去兰陵了。 “此去兰陵有多远啊?”我偷偷问张良,和浮先生一辆马车我是不敢大声喧哗的。 张良也小声回答我:“快的话也就三四天吧。” 兰陵也是齐国境内,远离都城,是一座比较安静的小城。听见我们说话,一直低头看书的浮先生就抬起头:“车坐累了可以骑马。” “不不不,车里就很好了。”我笑道,现在可是冬天,骑马得多冷啊。张良见我这样,在旁边偷偷笑我,我瞪了他一下。 浮先生放下书,伸展了一下胳膊,打了个哈欠,说:“难为你们两个陪我这个老人家坐着,看书久了眼睛疼,不如怀瑾背一背《不苟篇第三》来给为师解解乏?” 我:“……弟子还是出去骑马了!” 冒着冷风钻出去,沉默了三秒,听见马车里传来浮先生和张良的大笑声。 我以为荀子是住在闹市里的高门大宅里,没想到进了兰陵城中,我们这一队二十多人,竟然往兰陵的一座山下行去。 这座山不高,一座小山,山脚处通往山上的路是有人看守的,我们的车马在山脚下停了下来。一路走来,路两旁人烟稀少,到了山脚下,我发现这里至少有三波不同的人马驻扎在上山的入口处。 到了这里我们都只能步行上去,给守山的人报了名姓,我们只留下十个人在山下看车马,剩下的就随我们徒步上山了。 山很陡,浮先生也是上年纪的人,走一会歇一会。 我问张良:“荀先生是住在山顶吗?” “住在半山腰。”张良说,他头上也起了一层薄汗。他这次带了一名仆从,就是我见了好几次的青春痘,青春痘很贴心的从包袱里翻出帕子递给张良,张良却转手把帕子递给了浮先生。 中午时,到了目的地。半山腰有三座简陋的茅草棚,茅草棚呈凹型,棚外有篱笆围成的一个院子,站在院子里可以望到山脚下盖在绿植上的一片浓雾。 我心想,这真是个好环境。 茅草屋外面守着七八个人,看服饰,不像是齐国人。这些人那些看到我们,都只打量了一下然后匆匆移开目光。不过那七八个人里有一个似乎是认识张良的,跑上来打招呼:“张公子!” 张良也不意外,只是淡淡的点头:“公子呢?” 那人回答:“在里面。” 浮先生叫我们把随从全留在外面,这下外面守着的就有十多个人了。浮先生带着我和张良走进大门,大门里是个堂屋,里面一张桌子几张椅子,墙上挂着锄头等农具。右边一扇小门通着一间房,我听见里面传来几个人的低语声,以及里面汤药煮沸腾的声音。 浮先生率先走进去,张良跟在他身后,我跟在张良身后。 进去四下一扫,屋里五个人:床上躺着一个垂暮的老人,枕头垫得高高的,他半躺着看着床边三个穿玄色衣裳的男人,面色安详带着笑。他的头发全部已经花白,脸上手上都有了老人斑,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荀子了。 第121章 煮药的是个小童子,安安静静的在一旁扇炉子。 浮先生进来就立刻跪下了,张良也跪下,两人严肃的磕头见礼,我都是在后面跟着照做。 床边那三个男人都回过头来看我们,我看到打头那个人的脸,差点惊呼出来,竟然是韩非。那年他出使赵国,我们一起在酒楼里喝酒,再见他没想到是在这里。然后我又猛然想起,韩非也是荀子的学生,那另外两个是? 我正想着,床上的荀子招了招手,说:“丘伯和子房来了……” 他说话颤颤巍巍,一直在喘气,像一个老旧破洞的风箱一样。我听见浮先生颤抖着声音响起:“老师,弟子来了。” “来了好……来了好啊……”荀子的眼珠虽已浑黄,眼神却依然明亮,不知是不是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将眼睛照亮的原因。 “子房,快长成大人了……”荀子说一句话就停下来喘一口气,他指着韩非,说:“不要学你……师兄,越大越呆气,你这般的……少年人……有朝气,好!。” 张良跪行几步,到了荀子边上,抓住荀子枯萎的手,沉声叫:“荀先生!” “韩非在我这里读书时,你还是个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孩儿,虽未行拜师礼……我心里终究认你是弟子的。” 荀子说完,张良就立即答应着:“是,师父。” 好家伙,原来你以前还跟着荀子混过啊,从来也没告诉过我。我正想着呢,荀子的眼睛越过张良,落在了我身上,韩非那三人也看着我。 “你是……赵怀瑾。”是肯定的语气,荀子的眼睛像块明镜一样。我低着头,回答:“晚辈赵怀瑾,见过师祖。” 老师的老师,那就是师祖咯,应该没喊错吧。 荀子招了招手,我往近前去了几步,他干枯得像树枝一样的手落在我头上,我闻到很浓的一股药器。他说:“少年英才,不错……丘伯,你收了个好弟子。” “怀瑾很是顽劣,不过读书都比他师兄们聪明。”浮先生在旁边谦虚又骄傲的说。 荀子只是笑了笑,说:“少时顽劣的孩子,长大了都聪明,你看通古,小时候那个怪脾气……现在,不也成了秦国有名望的客卿了吗……咳咳……” 见大家的目光落在韩非右手边的男人身上,我也跟着望过去。那是个和韩非同龄的男人,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却是黑白斑驳,看他两鬓边的头发白的犹为厉害,应该是个用脑过度的人。 他叫通古,通古……我听着这个名字,搜索脑海中的资料,荀子有叫通古的弟子吗? “老师说笑了,李斯入秦多年依然是客卿,未进分毫,已是非常惭愧了。”那个叫通古的人说,我心里诧异了一下,原来他是李斯,李斯的字是通古吗?我完全没印象。 荀子笑了一声,眯起了眼睛,打起了盹,一言不合就睡过去了。我以为他睡着了,忽又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你们先去吃饭吧……为师……歇会儿。” 我们大家都轻轻的出去,去了另一侧的屋子,屋子里摆着一桌菜,大家都默默的坐下,我是最小的,张良坐在哪里我就跟着坐下,不敢有一丝逾越。 韩非一坐下就看向我:“多年未见,赵公……子长大了。” “虽未见到,但今日见韩非公子,依然觉得亲切。”我落落大方的应答,心想什么多年,也不过就几年的时间。 我把脖子上他送我的扳指拿出来晃了晃:“你看你送我的扳指我还留着呢。” 浮先生看着韩非旁边那两人,一个是李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浮先生指着我道:“这是我的末弟子,赵怀瑾。” 韩非旁边的李斯看了我一眼,接道:“听老师说也猜着一二了,浮师弟运气好,窝在齐国就能收着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弟子,真是叫人羡慕。” 李斯语气怪怪的,冷嘲热讽,浮先生像是习惯了似的,也不理他。只跟我介绍另外两人:“这是韩国的韩非公子,你认识的。旁边是秦国御史张苍,你得叫他们师叔。” 他没有介绍李斯,不过我仍是乖乖的给三人都行了礼,叫了师叔。李斯见我如此,就笑看着浮先生,道:“你的弟子可比你有眼色。” “通古,你干嘛老挤兑丘伯!”韩非见浮先生有些不悦就开口打圆场。 李斯呵呵冷笑:“韩非师兄,你口吃治好了,就急着现给我们看吗?” 韩非似乎有些无语,我心中暗笑,韩非以前有口吃? 旁边张苍就笑:“这么多年除了老师,他谁不挤兑!你们又不是第一日认识他了。” 李斯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起身出去了。韩非见他一走,就苦笑着摇头:“你们俩同为秦国官员,你怎么受得了他的?” 张苍顺着胡子摸了两把,不甚在乎的笑道:“他在咸阳,我在雍城,面都见不到,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简直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我听见浮先生小声叨叨,我有点想笑,想来他们这几个人年轻一起读书时肯定也非常好玩。 桌上的菜没人动,我只好拿起筷子自己吃,刚夹了一块肉到嘴里就皱起了眉,冷的!韩非见我的样子,就关切道:“那是晌午的菜,都凉了,别吃了。” 我放下筷子,只听张良问:“师父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第59章 同床 张良一问,韩非就叹气,他比起那年老了一点。不过对比浮先生和李斯他们,他显然是保养得当,看起来像个尚有颜值的中年大叔。 “就这几天了……”韩非说。 韩非、张苍和浮先生叙旧的时候,我和张良出去了。 李徐、夏福还有张良的青春痘都在外面。李斯也在外面,他跟他两个手下不知在聊什么,见我们出来只是看了我们一眼,并没有上前来交谈。 “冷不冷?”张良说着替我把披风系紧,我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很冷。院子里有养了鸡鸭,一点也不怕人,我笑道:“师祖在这山中的日子,看着十分清闲有趣。” “荀先生……师父,他的一生比寻常人都要精彩。他在各个国家游历,在楚国、赵国、齐国都做过官,连任三次稷下学宫的祭酒。在临淄时他被馋臣嫉妒,被赶到兰陵做了县令长,他在兰陵办学,在此地推行他的思想:‘强本而节用,轻徭薄赋’,他说:不富无以养民情,不教无以理民性。兰陵在他的治理下,十分繁荣。”张良娓娓道,而后又淡淡微笑:“入世时功成名就造福一方,暮年在深山中做个闲人侍奉农事,老师这一生,真叫人羡慕。” 是啊,荀子是个真正的大智者,我作为从后世而来的人,再清楚不过他的成就。我也感慨道:“师祖,一定会名垂千古,不管过去多少年,大家都会知道他。” 我看着张良,笑道:“子房将来也会是这样的人。”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 晚上我们都留在山上的茅草屋里。 这里只有四间房,一间是荀子的,他带着两个照顾起居的童子住在那里。 其余的则是:浮先生和韩非挑了最大的屋子,我和张良在他们旁边打地铺;李斯和张苍睡一屋;外一个屋就变成大通铺,被带上山的随从们都在那里打盹。 夜里,浮先生和李斯躺在一张床上聊天,我和张良就睡在地上,共用一个被窝,张良很不好意思,把被子尽量往我这边挪,自己露在外面的一半身子就盖着披风。 我也有些尴尬,这里只有张良和韩非知道我是女的,韩非频频往我们这边看,看完了就想笑。 “大师兄,你别担心他们了,这两兄弟感情好着呢!”浮先生许是感觉到韩非时不时在往地上看,就忍不住出言说话。 “我就是担心子房被冻着了。”韩非好笑的看了张良一眼,然后继续和浮先生说话去了。 前几年也不是没和张良睡在一张床上,不过那时候都是各盖各的被子各睡各的枕头,且那时我是真的年纪小不论性别。而如今我已过七岁,在古代已是到了开始讲究男女之别的时候。 今天两人又是真正同床共枕,头发丝都缠在一块的那种。 那边浮先生和韩非说话的声音已经小了,过一会儿传来浮先生打呼的声音,我坐起来看了一眼,浮先生睡在里侧,已经睡着了。韩非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们,低声调笑:“你们俩似乎睡的不太安稳啊。” 角落里的烛火一闪一闪的,我复又躺下,把被子往张良那边移了一点,然后对韩非说:“韩兄真是好精神!”这么晚还有空开玩笑。 韩非说:“没大没小,叫师叔!” 张良平躺着,闭着眼睛,韩非就伸出一只手在他耳朵上揪了一下,张良睁开眼睛有些无奈:“公子,你还是赶紧睡吧。” 我们三个都像做贼似的,声音压得很低。 韩非上了年岁,在我们面前却像个调皮的年轻人。他说:“子房你脸红什么?” 我听闻张良脸红,忙撑起来想看他,但是烛火本来就是昏黄的,哪看的清嘛,于是就知道韩非是在逗他了。 张良只是闭着眼睛装睡,韩非见逗他不成,便来问我:“姮儿,你说子房好不好看啊?” 我很配合的点头,压着嗓子说:“好看啊,简直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花见花开人见人爱。” 韩非听我这么说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笑完他马上捂住嘴,回头看了一眼浮先生,发现他睡的熟,又转过来:“你老师是一睡着打雷都打不醒的!姮儿啊,我看你长大以后不如给子房做媳妇好了,反正都同床共枕了。” 我一愣,就见张良猛的睁开眼,低声道:“公子,她才多大!” 在韩非面前,他才像个小朋友,会急会害羞会不好意思,哪像平时里的优雅温良。 我砸了砸嘴,我多大?我实际年龄比你大好几轮呢! 韩非慢悠悠的笑道:“子房急了!姮儿,你说好不好?” 我:“好什么?” “给子房做媳妇啊,张相国肯定很喜欢你的。” 我偷笑着点头:“好啊。” 张良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离我的脸不足一尺,他眼神有些怪,我也说不上来。我笑眯眯的说:“我让子房做大,然后收无数美男做小,子房帮我打理后宅就好。” 韩非呆了一下,然后捂着嘴,无声的笑了,肩膀一耸一耸的,笑的很辛苦。张良无奈的看了我们两个一眼,把头蒙进被子里。 “姮儿,你真是个妙人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玩的小姑娘!”韩非乐的恨不得砸床,要不是怕惊醒别人,他估计要笑死了。 我忙嘘了一声:“不要说这个事,除了你们两个没有人知道我是……女孩子的!”说起来我又担忧:“但是这么隐瞒会不会不太好啊?” 第123章 “那我岂不是帮着隐瞒了?”韩非满不在乎,他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他说:“有惊世之才,更该好好学习才行。老师眼里,学生就是学生,哪有看轻女子的理?日后要是你老师因你是女子不认你,我保证替你收拾他。” 韩非、张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这样的人,看淡世俗之见。可惜,这样的人只是少数而已。 说着说着,韩非不知不觉也睡过去了,我爬起来将蜡烛吹熄,然后回到被窝里。天是真冷,就这一下我就已经全身冰冷了。 被窝里张良离我远远的,他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动了动,碰到他的身子,有些冰凉,这么睡一夜只怕会感冒。他一半盖着被子一半盖着披风,风肯定从缝隙里露进去了。 我想着就主动往他那边挪了一下,让被子严严实实都把我们俩盖住。 就这么半侧着身子,我安心的睡了。 并不担心他有什么想法,毕竟怎么说呢,我现在还是小孩子呢! 屋子里没有帘子,几乎是天一亮鸡就打鸣了,明亮的阳光照进来,我被刺得醒转过来。花了点几分钟让自己醒闷,然而却动不了,张良侧对我,下巴抵在我脑袋上,我一动他估计也睡不成了。 我不敢动,却看见上方床榻上,韩非撑着头饶有兴趣的盯着我们俩。见我看过去,韩非就笑嘻嘻的咧嘴。 我心说你这什么怪癖,偷看人睡觉,这是看了多久呢?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问,头顶张良就发出一声鼻音,动了动,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看看我又看看韩非:“早啊。” 韩非就坐起来,有些高兴的说:“早啊,子房!昨夜睡的好吗?” 张良迅速的坐起来,被子被他一掀开,冷风飕飕灌,我大喊:“冷啊!” 他又忙给我把被子盖好,然后急急忙忙穿好衣服,道自己出门洗漱了。 我坐起来,发现床上只有韩非一人,浮先生早就起了。韩非眨眨眼:“姮儿,你睡的还好吧。” “当然!”我眉毛跳了一下,看回去,韩非大笑起来。我们穿完衣服出去,院子里已经摆上一桌子食物,李斯浮先生等人坐在桌边吃饭。 见我出来,夏福就拿了一个脸盆过来让我洗脸,见夏福脸色不太好,我边洗脸就边问:“昨夜还好吗?李大哥呢?” “还好,就是屋子里挤了一点,李大哥和他们在后面吃饭呢。”夏福说。 洗完脸,夏福也去后面吃饭去了。我去了浮先生身边坐下,桌上都是清粥小菜,一点荤腥也无,但见旁边年过半百的几个师叔都没有任何挑剔,我也泰然自若的盛了粥自己喝。 在桌上,韩非就问:“老师今天怎么样了?” 李斯:“自己不知道进去看吗。” 张苍:“还跟前几天那样,只能喝点汤药,滴米不进。” 韩非和浮先生吃着吃着就开始唉声叹气了,听到第三声叹,李斯敲了敲碗:“老师还没死呢,你们有完没完,一大早的找晦气!” 浮先生怒目而视,韩非仿若未闻,张苍提醒:“通古师兄,你现在是秦朝官员,怎么可以敲碗呢!不礼貌不礼貌。” 李斯眉心狠狠跳动了几下,重重放下筷子,进去荀子房间陪着了。 我和张良对视一眼,嗯,就当没看见好了。浮先生冷哼道:“这脾气,难怪入秦多年才是个客卿!” 我心道,李斯日后可是你们中做官最大的,秦国丞相呢! 吃完饭,他们都去荀子床头边照顾待着了,我和张良就被指派去山下的马车里拿一些东西上来。我带着夏福和李徐,张良带着青春痘,我们五个就慢悠悠往山下走。 到了山下,我们从马车里拿了几件厚实的貂裘和浮先生交代的茶壶手巾等东西,就准备上去,不过却见到很多百姓自发的带了一些粮食水果衣服之类的东西过来,放到上山的入口处,守山的护卫就把这些东西一一收走。 张良见我盯了良久,就解释:“是兰陵受过师父恩惠的百姓们,山脚处有人看护,寻常人不许上山,这些善良的人们就把自己的心意放在山下,由看山护卫带上去交给师父。” 原来是这样,我又看了几眼,回山上。 下山还算顺利,可一爬山就又开始累了,东西都是夏福他们三个拿着,我和张良两手空空,很不厚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共枕 走到一半时,我很体贴的找了块石头,大家一起坐下歇息,见青春痘在张良身边殷勤的忙前忙后,我就忍不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青春痘就停下来,面对着我,大声说:“小的叫张豆豆!” 我笑喷,果然我的外号没有起错,张豆豆不知道我为什么发笑,还在踌躇着,张良淡淡笑着:“不用理她!” 张豆豆就讪讪的回到张良身后坐好,我看着张良:“你现在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好了。” 张良道:“我哪有?” “你就有!”像小孩子拌嘴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起来,张良也觉得颇为好笑,摇摇头不语。我们坐了会,继续往山上走。 在荀子这里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荀子是真的不行了,连一勺汤药都喂不进去。我们都围在他的床边,哀戚的看着这位伟大的老人,听着他最后的教导。 第124章 荀子面对着我们,眼睛却看向窗外,他今天说话都不喘了,甚至还很有精神,回光返照让他看上去很清醒。他用一种平静的语调,说:“我这一生……已经活够了,今天,再最后给你们上一课吧……” 我们都恭恭敬敬的跪好,静静的听着。 “孟轲曾说人性本善,我从前不以为然,觉得他信口雌黄,而后提出‘人之性恶,其性者伪也。’然到了这个岁数,又有了不同的见解,性本善和性本恶,是同时存在于人身上的。人性恶是建立在欲望之上,欲望何来?凡人皆有欲望,没有欲望便没有恶,可是大千世界没有欲望的人寥寥无几。为了欲望,有战争,杀戮和死亡……恶的这些东西的存在,才体现了善的可贵……我说这些想告诉你们的是,人性之复杂,非言语和文字能够表达出来的,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荀子的声音逐渐低下来:“或许你们无法理解,有些东西没有经过岁月,便无法融入到你们的骨血里面……” 韩非端了一碗参汤,想喂给他,荀子只是慢慢摇头:“不喝了,苦……韩非、通古,你们俩是我得意的弟子。韩非才能卓绝,心善仁慈,你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被你的身份框住了……通古是我最心疼的,吃的苦多,聪明隐忍,我没什么可教你了,只盼你……能看顾着同门师兄弟,莫要……” 说到这里,荀子一口气上不来几乎要去了,众人慌忙把一碗参汤强行给灌下去,过了好一会儿,荀子的精神被那碗参汤吊住。韩非和李斯都是神色肃然,忍着眼泪,磕头领训。 “丘伯和小苍,你们都是……都是与人不争的,为师不担心你们了……”荀子颤颤巍巍的把我和张良招呼上前,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张良:“这次来的小辈只有你们两个,子房……你是少年英才,惊才绝艳,一路顺风顺水……可就是因为太顺了,以后面对坎坷挫折,一定也要维持现在的……君子之心。” 荀子看着我,眼里的慈爱和了然,让我心头有些堵得慌,他摸摸我的头:“这是第一次见你,也是……最后一次,知道你许多……事,你是个好孩子,可惜师祖没有时间再去了解你,教导你……好好跟着……你师父师叔他们学……” 我鼻头一酸,低下头:“怀瑾知道了。” 荀子抓着我的手逐渐无力,上午的阳光越来越盛,冬日里也不觉得冷了。荀子死死望着窗外,眼神逐渐涣散:“小毛……等不到他了……要他……好好的……” 再无声音,荀子靠在床头,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屋里屋外众人全都跪在地上,发出哀恸的哭声。我眼泪大颗的落在地上,为这位刚见到就永别的老人。 一代大儒荀况,终老于兰陵。 有时候我会想自己多么倒霉,来到这个扎心的年代,战战兢兢的活着;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何其有幸,遇到这么多风流名士,只能在历史书上见到的人物。 荀子葬于兰陵,是一众弟子为他下葬的,他的两个儿子早已去世,只有三个远嫁的女儿。荀子下葬之后,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 我跟随师父师叔们在那三间茅草屋里过最后一夜,明日一早,大家都要各自回去,我要回赵国过年了。 晚上在屋子里架起火炉,他们把院子里的鸡宰了一只炖了汤,韩非和浮先生又开始叹气了,李斯这次没有冷嘲热讽,只是面无表情的自斟自饮。 “张苍师弟,明日回秦国了?”浮先生出言问询,张苍点点头:“明日和李斯师兄……不是,是李大人,和他一起回去。” “撑不起御史大人这一声大人!”李斯对张苍说,浮先生怒道:“老师这才走多久,你非要如此!” 李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反正我是不知道他们这几个同门之间曾经的恩恩怨怨,我一个小辈无需插嘴,和张良装聋作哑专心吃饭就成。 “大家都是同门,就该和和气气的。”见李斯不说话,浮先生就总结,他说完想喝酒,却发现杯子里空了,杯子往我这边一放我就很有眼力见儿的给他把酒满上了。 韩非调侃:“这个徒儿甚乖!” 浮先生满意的点点头,十分矜傲。 今晚大家都十分沉默,他们看上去很想聊点什么,但是却似乎都不知道说什么。浮先生和张苍最先喝倒,我和张良就分别把他们送回去,然后重新回桌,桌上只有李斯和韩非两人,他们就开始聊起来了。 “你那侄儿韩安,似乎不怎么看重你?”李斯说话很不客气。 韩非斯文的回答:“他不只是我侄儿,他是韩国的新王,你应该叫他韩王。” “哼,韩王!”李斯不知想到了什么,嘲讽的冷笑一声,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韩非,说道:“有时候真庆幸你是韩国王孙,我和你就永远站不到同一边。” 韩非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是啊,要是和你站在一边,说不定第一个想把我干掉的就是你,是不是,通古师弟?” 李斯给他倒上一杯酒:“韩非师兄,你很是懂我。” “年初秦国大胜魏国,恭喜了。”韩非眼神一闪,喝尽李斯给他倒的酒:“就是不知秦国下一个目标是谁,是燕国呢?还是赵国呢?” 听到赵国,我抬起头,李斯倒也没看我,只是冷笑一声:“韩非师兄,你是从我这里套不到话的。不过如果有一天我为秦王臂膀,你知道我会建议他打哪儿的。” 第125章 “那就盼着通古师弟早日达成心愿,师兄我等着。”韩非笑吟吟的回答,李斯喝完酒,起身告辞离去。桌上只余我和张良韩非三人,李斯一走,韩非脸色就郁郁下来,自斟自饮。 “公子,回去歇吧。”张良平静的劝道。韩非不羁的大笑起来:“子房,你几时见我喝醉过?” 我们三人静坐一会儿,韩非身上的郁闷之气蔓延得愈发浓烈,他脸上仍是带着笑,他盯着我:“姮儿,我记得你曾经送我的那首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可惜我并非诗里的君,无人识我……” 我听闻韩非并不受新上任的韩王赏识,一贬再贬,在韩国很是不得志。我听他酒中呓语,不知该做何回答。 韩非说自己很少醉酒,这一夜却是喝的酩酊大醉,是被我和张良架回去的。 把韩非放在浮先生身旁躺好,张良就动手给他把外衣扒了,塞进被窝。我在地上开地铺拉被子,我铺好床张良正好也忙完了,脱掉外套钻进被子,今天再将就最后一夜,明天就回去喽! 想到明天就要分别了,大家都各自回去过年,我心里思绪万千,等回过神来,张良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逐渐绵长起来。 烛火已经灭掉,借着月光我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脑子里的小邪恶又跑了出来,这么俊美的小少年,是不是可以来个少男养成计划呢,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 脸上凉凉的诶,我心想。 他估计现在正在做梦吧,我看着他紧闭着的双眼,从被窝里伸出一个手指头勾勒他的眼睛和鼻子,视线移到他的唇,我心里分析说他的唇真好看,厚薄适中,嘴角上翘,没有打过玻尿酸的微笑唇,我点评。 看着他的唇,我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挪在他唇瓣上轻抚了一下。 瞬间我就清醒过来了,妈呀,真是太饥不择食了,人才多大一孩子啊,我心里把自己鄙夷了一顿:赵怀瑾,你怎么可以这么色! 看了看张良,他仍然没有醒,我松了一口气,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我打了个哈欠,心说睡觉吧,刚闭上眼睛,张良的右手就搭了上来放在我肩上。 我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止了,他没睡着! 我的心跳顿时跟打鼓似的,怎么办怎么办,我紧张的想了半天,决定装说梦话。于是假装含糊不清的说:“好香的鸡腿……” 良久,张良把给我掖掖被子,我听见他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在做梦。” 可算含糊过去了,我放了个心,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入眠了。 早上时我已经忘掉这一段插曲了,十多个人浩浩荡荡的下山,各自找各自的马车。李斯什么话都没说,一上车就走了,张苍的马车随在其后。韩非和张良同回韩国,浮先生回齐国,我和夏福还有李徐回赵国。 道过别过后,便各自启程了,这次回去是人最少的一次,连时茂都留在齐国那边的宅子里了。不过人虽少,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李徐这尊大神守在旁边,走的又是官道,还是十分安全的。 回到赵国,我重复着跟往年一样的模式,先给父王和王后问安,然后回到母亲身边。 今年回来,父王让我跟赵嘉一起看奏折,对我很是器重亲昵。 我在齐国万金做赌的事情在赵国已经传开,赵国的六公子赵怀瑾,俨然已经是老百姓饭后茶余的八卦了。我突然想,他们要是知道我是女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甚至还想,我要真的是个男人就好了。不过也仅仅只是想想,这个假设简直太不现实了。 不过来到战国时期,我已经实现了让自己过的很好的这个目标了,我钱财自由了,婚姻也自由了,靠着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幸福人生。 我美滋滋的躺在母亲怀里,想着这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年前过了九岁的生日,父王带着赵嘉和弟弟妹妹一起庆贺我的生辰,并说明年十岁整生辰的时候给我大办一场,把宫里所有的夫人和各位王叔全都叫上给我贺生辰。父王和王后夸我时,我就在一旁逗弄着今年刚出生的五妹妹,小婴儿软糯可爱,我看着她不禁有些出神。 明年十岁生日一过,我和父王约定的期限就要到了,我将从稷下学宫回来,父王会昭告天下,我是女儿身。 所以新的一年,是我在齐国的最后一年。 在赵国王宫里,倡姬的一儿一女也渐渐长大了,他们依然是这宫里尴尬的存在,没有身份的公主和王子。生日那天,倡姬的儿子赵迁还偷偷来看过我,被夏福以为心怀不轨抓个正着。夏福质问他为什么要在宫殿外面鬼鬼祟祟,赵迁拿出一把迷你木剑给我:“送给妹……公主的生辰贺礼。” 他比我大两岁,因是龙凤胎,相貌跟赵瑜很像,但是气质迥异,他看着憨憨的。 夏福替我接过,我扬一扬脸:“多谢你了。” 赵迁低着头瞄了我一眼,然后闷闷的离去。夏福问我木剑怎么处理,我道:“去收在库房里吧。”总归是心意,不忍糟蹋。 对于他们母子,我依然和从前一样,不讨厌也不喜欢,随意就好。 新年一过回稷下学宫报道,顺便见到了新的武术老师,新的武术老师是齐王宫的上一任护卫长,叫原厉,今年四十多岁。他一点也不严肃,每次上课都是乐呵呵的,不过我们有时私下聚,依然会想念庆先生。 第126章 年前早就和师兄们约好,一起去给庆先生扫墓。淄河边上,庆先生墓上的草已经长了三尺高,我们费了点力气将墓重新打扫了一边,我准备过段时间叫人来立块墓碑。 “这是你在学宫的最后一年?”扫完墓我们沿着淄河散步,张良在旁边问我。 我看着前面走一排的白生等人,笑道:“是啊,先别告诉他们,今年才刚开始呢,我可不想一整年都在分别的情绪里度过。” 张良笑而不语。 解忧楼在齐国依然开着,后面我也去过两回,大不如前了,后面渐渐的也再没去过那边。 今年大多数的时间都是跟着浮先生在学宫前院的学术馆,和从各地来的学者一起进行学术探讨。不过我觉得每次探讨都跟吵架似的,大家都抄着文言文互揭对方语言里的漏洞,所以不时有斗殴事件发生。 我们每天都要上课,张良却不是。武课他上的很少,我们上武课的时候,他要么赌坊去下棋、要么在家里看书、要么就在学术馆里跟人聊文学。 而在学术馆里大家都怕张良,偶尔张良在旁听,他一站起来,所有人几乎同时沉默。 学霸就是牛! 今年浮先生把我们这些入室弟子带到学术馆,意思是前几年学理论,现在可以实战了。 每个人都上场和其他学派的学者辩论过,最厉害的是张良,我虽然也能说,但是我张口就是大白话。张良就不一样了,句句话都是精髓,常常是引经据典。以前他和五十个人舌战的时候我没见过现场,不过今年倒是见到他把十个人说得哑口无言的场面,十分精彩,我就懒得一一描述了。 另外申培也十分出彩,他脑子转的比较快,记东西比较厉害。白师兄和刘交就是水平一般了,不过白师兄大刘交好几岁,他还为此羞愧了一段时间,老觉得自己笨。 最最无语的就是田升,他从来没有辨赢过任何人,说了七八句说不过了就开始骂人,并且用身份压人,被浮先生骂了好几次。 学习呢就这样,生活呢也就那样。院子里七个做活计的小女孩们也都长大了,时茂把她们带的很好。夏福仍然是我的贴心大管家,事事以我为先。后面那栋宅子里的士兵,李徐带着,安稳的守护我的小窝。 生活太安逸了,我觉得十分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贺礼 齐国的春天过的太快,一到四月份天气就跟夏天似的,张良去了一趟他在齐国的宅子。这栋宅子他都没住过几回,从韩国来的那二十多个家仆在这儿待得十分安乐,他去了反而觉得自己像个外人,他们面对他总是很拘谨。 “公子,你今日休沐啊?”张豆豆问他,张豆豆是这栋宅子的管家,平日不在自己眼前晃的时候都待在这栋宅子里。张良嗯了一声,奔着库房去了。 白生的妻子怀孕,大家约着去他家探望,总得送点什么,不好两手空空的就去了。张豆豆跟在后面,见他在站在库房里思考,就问:“公子,又要送贺礼了?” 张良又嗯了一声,他在想送什么呢,不如拿两块金子融个金项圈送过去?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姮儿和田升肯定是送金子了,他们送礼物都是最直接的,除了钱别的都不送,他还是想点别的吧。 库房里的箱子都沾着灰,张良穿的白色衣服进来的,一开箱子两只袖子都脏了,他淡淡的对张豆豆说:“回头叫人打扫一下。” 不过吩咐完,觉得自己又白说了,库房他只有每次用钱和送礼的时候才会打开,钥匙也在自己身上,打扫的人又进不来。张豆豆就立即说要不现在找人打扫,趁着他在家。张良摇摇头:“还是算了。” 张良最后决定送点布料,他有两块好料子,丝制的银白色的布,阳光一照闪闪发光,这是他母亲给的。放在箱子里很重一股霉味,他穿衣服只喜欢白、青等素雅的颜色,这样哪儿脏了一眼就能看见,能及时脱下来换掉。 见张良拿出这匹银白的丝料,张豆豆就叹气:“要不送一匹留一匹,明儿也给公子做一身衣服?这料子可是夫人给的……” “不用。”张良说,他不喜欢太引人注目的衣服,这布料看着太华贵,姮儿那样的孩子穿才差不多。他将一匹料子包好给张豆豆:“现在你跑一趟赵府,把这匹布送过去。” 总共两匹布,都送人了,自己却不穿。张豆豆叹了声可惜,然后把料子拿上出去套马车了。张良在库房里,拿了一块红布把送给白生的布料包了起来。 不知道姮儿这时候在干嘛,这么热的天,她肯定又把竹榻搬到院子里的树下纳凉,快快乐乐的吃着瓜果,她一向很会享受。 没过多久,张豆豆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荷叶包。张良问是什么,张豆豆就打开,说:“是赵公子做的吃食,他说叫……果子傻了。” 应该是叫什么沙拉的,他听姮儿偶尔说起过,她嘴里总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词儿。张良拿着荷叶包,在库房里的箱子上坐下,白衣顿时脏了一片,张豆豆提醒,他就摇摇头说等会换衣服去。 荷叶包着好几种切成块儿的瓜果,上面撒了蜂蜜,很香甜。张良一边吃就一边问张豆豆:“她在做什么呢?” “赵公子他在院子里的树下纳凉呢。”张豆豆说,那个果子傻了看着很好吃的样子,公子要是分一块给他尝尝味就好了。不过赵公子送的东西,公子一般都会比较小气。 第127章 张良听见张豆豆这么说,忍不住笑起来。他笑容如春风一般温柔又和煦,张豆豆莫名其妙,这瓜真的这么好吃,让人越吃越开心吗? 吃完东西,张良拿着礼物回学宫了,张豆豆看着桌上的荷叶,里面的瓜都吃完了,只有一些蜂蜜沾在上面,他舔了一口,只是很普通的蜂蜜呀。 他挠了挠头,搞不明白。 齐王宫里,田升和王后一起吃早膳,桌上摆了满满一桌,都是些甜食,连汤都是甜味的。田升在那盘卤肉里翻来翻去,翻了一块稍微瘦点的肉,他依然很没有食欲。王后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蜂蜜甜糕,劝道:“王儿,多吃点。” “全是甜的!”田升有些不高兴的嘟囔,真是想小八家的厨子,每次去他那吃饭,小八都让厨子做他最爱吃的红烧鱼,而母后总是记不住他爱吃什么。 王后一边吃,就一边和他说:“我以为你会跟着你父王一块吃,没准备你爱吃的菜。” 王后说着说着,就大声抱怨:“都跟着上朝了这么久,你父王也不给你个一官半职,你赶紧建功,就能有自己宫殿了。” “哪是让我上朝议政?明明是让我在旁边听着,好几次都听得我要睡着了。”田升也抱怨。 王后压着大嗓门,重重的放下碗:“那种时候就得好好表现,王儿啊,你不能被田轸给比下去了。说起来,你跟着的还是齐国最厉害的老师,你父王却老说你没长进。你多和你师兄们玩,你常跟着他们一块你也变聪明了。浮先生说话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勤快点端茶倒水……” “母后!一大早的你别唠叨我!”田升拧巴着脸,捂住耳朵大叫。王后啧了一声,瞪着他:“我不唠叨你谁唠叨你!我不唠叨有一天齐国就成田轸的了,你这个不长心眼的。” 田升自小到大都在听王后这些言论,早就耳朵起茧,他已经可以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了。王后还在喋喋不休,很不淑女,田升想起田轸的母亲林夫人,说话时温温柔柔,动不动就掉眼泪,母后跟她比起来,就像个男人一样。 “不过虚心可以,做小伏低可不行!”王后口风一转,坐正了身子,面上忽然带了点贵气,她说:“张子房是韩国下一任的相国,你父王很喜欢他,常称赞他,你多和他亲近亲近。其他人就罢了,不必费心结交,尤其是你那个师弟叫赵什么的,你少和他往来,太能闹事了,又是赌又是闹的,我不喜欢他……” “母后!”田升有些不悦,他站起来,气冲冲的看着王后:“你又不知道小八什么样,别这么说他,他是我好朋友!” 田升说完踢了一下桌子就要走,王后喊住他,走上前拽着他高声怒道:“你个死小子,上哪去!” “你管我呢!”田升不耐烦的甩开王后,趁着她没反应过来,赶紧跑了,再不跑母后不知又要唠叨他多久。 今天大家约好去白生师兄家里吃酒,庆贺嫂子怀孕之喜,他拿了六镒六两六钱金子装在盒子里叫贴身宦官拿好。小八说过,送礼就送六六六和八八八,是吉利的意思。 坐着马车出宫,奔着浮先生的宅子去了,白生师兄在老丈人屋后头买了一栋三进三出的小宅子,他去过好几回。 到了白生师兄家门口时,看见门口拴着好几匹马,他看到有小八家的那匹小白马,小八给起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好像叫什么“跑得快”。 大家都已经在院子里坐好了,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哈哈大笑,田升连忙加入进去。小八笑的脸通红,白生师兄和嫂子都是十分不好意思,田升问:“你们笑什么呢!” 小八就让大家不告诉他,然后露出一个很俏皮的表情,田升觉得小八长得特别可爱,像是他小时候在猎场见到的小鹿一样,他还觉小八长得比他宫里的几个妹妹还好看。田升知道他们在故意让自己急,但是也真的就控制不住的急了起来,追问:“到底说什么呢?” 小八问他:“你带了什么礼物过来?” 他把盒子拿出来,说:“我送未来侄儿六镒六两六钱金,六六大顺!” 他把盒子一打开,大家就笑疯了。 申培就大剌剌的笑道:“我们刚刚都说,你肯定会送金子,果不其然!” 田升摸了摸头,问他们送了什么,白生就指着大堂里堆的那些礼物。张师兄送了一块料子,那料子田升在王宫里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种颜色的丝料;申师兄送了一个玉枕,看成色不是最名贵的玉,但这么大一整块玉雕的枕头,很难寻到;刘师兄送了一个檀木做的摇篮,雕工十分精美,不知他是从哪里找的木匠。 只匆匆过了一眼,田升就问:“小八送了什么?” 白生和嫂子就对视笑了一眼,白生把嫂子手里拿着的一个东西亮出来,却是一个金子打造的小牛。田升心想,小八也是送金子,凭什么只笑我?不过那个小金牛真是栩栩如生,原来金子还可以这么送啊,他心想。 嫂子的肚子鼓得很高,田升没见过孕妇,因此看着很稀奇,很想上手摸摸那个肚子,不过这样实在不礼貌,自己已经是个大男孩儿了。不过他却看着小八跑上去,用手贴着嫂子的肚子。小八其实就比自己小三岁,不过田升却觉得他那样,好像并没有很不礼貌,嫂子和白生师兄都挺开心的。 一下有些羡慕小八,他也想摸摸那个肚子里的小宝宝。 第128章 “动了诶!”小八眼睛亮亮的回头对他们说,田升就控制不住上前了,问小八:“怎么动的?” “就那么动的,小宝宝好像在踢腿!”小八兴奋的比划。 嫂子就很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白师兄看着她的眼神跟喝了一斤蜜似的,田升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至少从来没有见到父王这么看过谁。 下人把饭菜端上桌,他们就在院子里的桌边坐下来。因为嫂子在,席间也没有上酒。不过找了一圈,没有见到鱼虾之类的,他嘟囔了一声,嫂子倒红了脸。白生师兄解释:“你嫂子最近闻不得荤腥,家中最近都不做这些了,改日师兄请你去解忧楼吃鱼!” 小八就说:“惯的他,毛病!” 这么说他应该生气的,不过被小八说了这么几年,他好像都有些习惯了。 席间聊起来前日在学术馆里的战绩,大家都很兴奋,田升却蔫蔫的,他在学术馆与人辩和,从来没有赢过。小八看到他没精神,就拍拍他,说:“没事,你虽辩不过别人,但也没有人骂架能骂得过你。骂人厉害,也算是个本事了。” 闻言大家都笑起来,田升也觉得小八说的很有道理,因此又高兴起来。在辩和的时候他最有精神,因为其余时候在学术馆和那些学者一起编文论册,他每到这些时候他都想睡觉。 席上的猪蹄膀还剩最后一块,田升瞅着人不注意想偷偷自己吃了,张师兄却比他更先下筷子,将那块蹄膀放到了小八碗里。他听见张师兄温柔的对小八说:“多吃点,长个儿呢!” 张师兄好像只会这么看小八,他平时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是和煦的春风,只有看小八的时候是温柔的水。张师兄最喜欢小八,干什么都带着他,不过想想,大家都很喜欢小八。可是小八跟谁最好呢?以前项伯在的时候,小八跟项伯最好。项伯走了之后,小八就跟张师兄最好了。 正想着,小八突然把蹄膀夹到自己碗里,笑眯眯的跟他说:“还是给你吃吧。” 田升心内偷偷雀跃,他把蹄膀又推回去,还是给小八吃吧,他说:“我才不想吃这玩意儿,油腻腻的。” 小八哦了一声,然后开开心心的啃蹄膀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我看你一直盯着,以为你也想吃呢!” 田升横了他一眼,心里却快乐的不行了,看着小八吃,他觉得比自己吃还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62章 发育 我是真心觉得齐国的夏天是一年比一年热的,大夏天的我们一堆人挤在学术馆,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李斯上给秦王嬴政的《柬逐客书》。前段时间从秦国传来的消息,因为此时讯息落后,这事应该已经发生一个月了。 起因是秦王突然下令驱逐六国客卿,秦国的官只许秦国人做,他这一举动让其他六国的君王都高兴坏了:秦国的人才都被赶走了,对其他国家当然是好事啊!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谁知中途杀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李斯,突然上了一道书给秦王,这个就是《谏逐客书》。 秦王看到之后,脑子突然不抽风了,赶紧把诏令销了。其他国家看不成热闹,都打消了各种念头,同时纷纷开始打听李斯。 学术馆的学者们都知道李斯是浮先生的师弟,于是乎今天的主题就成了李斯。不过看浮先生谈起李斯时面色不佳,大家都识趣的不再问八卦,只讨论这个《谏逐客书》。 “其实我看写的也就一般,若浮公写定是……“有一个学者想拍浮先生马屁。 浮先生却马上打断,悠闲道:“我写不出来,李斯这篇《谏逐客书》顺情顺理,委婉通透,这样的文章我写不出来,应该也没有几人能写出来吧。” 那人顿时面色尴尬,我们这些弟子都不作声,李斯论辈分是师叔,我们不能贸然评论。听到浮先生这么说,大家一时静了下来,浮先生带了丝嘲讽:“我与我这位师兄关系虽不睦,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不如李斯。” 浮先生已是稷下学宫的祭酒,是齐国一众文人的领袖,却敢公然的这么承认自己不如李斯,可以说是很令人钦佩了。只是他如此一说,学术馆的气氛就冷下来了,浮先生站起身,慢慢踱步出去,口里念着:“泰山不让土壤,所以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所以成其身……” 是《谏逐客书》里的一句话,浮先生叹息着走了。大家交头接耳的又讨论起来,昏昏欲睡的田升顿时精神:“我们今天是不是可以下课了?” 我们纷纷白了他一眼,大家都看向白生,作为大师兄的白生就点点头:“今天都先回家吧。” 田升吆喝了一声,开开心心的溜了。我们和学术馆里的各位学者打了个招呼,便也都退出去了,白生他们都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了,我就邀张良:“才刚到午时,你准备去干嘛?” “吃点东西,然后歇个午觉。”张良说。 我邀请:“不如去我那里?我给你做好吃的?” 张良温文的笑了一下,转了个身走到我身旁:“走吧。” 夏天秋天时,我都是骑着马上学的,我的这匹小白马曾经我骑着连马鞍都够不到,如今已经能稳稳踩住马鞍了,小白马也变成了大白马。我和张良并后面的李徐,骑着马回到家里。 家里的大门小门都开着,门口的守卫也不是昨天的那些人,随我来赵国的这些士兵我至今没有记住他们任何人的名字。 第129章 马被门口的守卫牵回马厩,我们往里面走,刚走进门,就听见时茂和女孩子们的笑声,院子里地上全是水,夏福和时茂他们在打水仗,大家都光着脚挽着袖子,我听得热闹,就大喊了一句:“原来我上学的时候你们这么乐呢!” 那厢一听到我的声音,时茂就迎出来了,她一身都是湿的,一边拧袖子一边上前说:“都是小红她们这些毛丫头闹的,本来是想里里外外打扫一下的,没想到玩起水来姑娘们都疯了。公子,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诶,张公子也来了!” 接过身上的小背包,时茂就回去换衣服了,夏福从我屋里迎出来:“公子,茶水都倒好了。” 夏福也是一身湿,却仍是十分周到的把屋里的桌子蒲团先收拾出来,然后才回去换衣服。 “这是……”张良站在我卧室外面,看着我自制的窗帘,窗帘是他上次送我的布料,那块布颜色很好,能遮阳还透气。人坐在床下,阳光从银色的窗帘里透出来,会在室内折射出如细钻一样闪闪的光影。 张良忍不住笑了一声:“给你做衣服的,你倒好,挂窗子上了。” 不知他是不是不舒服,我忙解释说:“做了衣服的,只是不曾穿出去,窗子是剩下的料子裁的。” 时茂和夏福已经换好衣服过来,夏福问我中午吃什么,我顺口就报了几个张良爱吃的菜,夏福就去厨房叫菜了。时茂正准备上来给我脱外衣,我便道:“你把木屐拿过来,我自己来。” 时茂就拿了两双木屐过来,然后出去了,房门任意开着,没人会随意进来。 我和张良就自己动手脱了外衣换上木屐,图凉快,我还把裤腿和袖子全挽了起来。张良穿着单衣坐在窗边的桌下,他拿了一把扇子轻轻扇着,问我:“你做的衣服呢?也没见你穿?” 知道他问的是那块料子,我就笑道:“你那块布太稀罕,我做成了……要不我现在穿上给你瞅瞅?” 没等张良回答,我就兴奋的从柜子里拿出那件衣服,去屏风后面换上了,好像玩装扮小游戏一样。那块料子被做成了女装,时茂很贴心的在袖口和领口上面绣了了金色的藤蔓,腰带上镶嵌了一块玉壁。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件衣服,但因为做成了女装,所以无论怎么漂亮在齐国是穿不出去了。 我换好衣服就出去了,不过头上还扎着的是男子的发髻,所以看着有些不伦不类,张良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称赞:“衣服很好看!”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我转了个圈圈,银色的衣服仿佛会闪光一般,不过就是太热了。我穿上一会儿马上就脱了下来,一身汗。 张良一直含笑看着我,仿佛我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好一样,我擦了擦汗在他对面坐下。坐了没一会儿又坐不住了,高声喊时茂去地窖里取冰块,然后又让她拿一些水果过来。 “这冰还是田升给的!”我对张良说,这个时候没有冰箱,只有王室才有专门储冰的地方。 我和张良在屋子里把水果捣碎,和冰块搅在一块,吃着十分凉快。 两人一人吃完一碗水果冰后,饭菜就准备好了,夏福过来叫我们吃饭,我出门时心口都是冰冰凉的,别提多舒服了。 餐厅里里门窗四开着,可惜中午时分,一丝风都没有,我一坐下又开始喊热了,张良忍不住道:“哪有那么热?” “有啊!”我猛点头,忽然想起临淄旁边的千乘县是临海的,就对张良提议:“要不找一天去海边玩吧?” 张良摇摇头:“哪有时间,每年只有冬天才有那么长时间不上学,去千乘县怎么也要个七八天吧。你就别想一出是一出了。” 我瘪瘪嘴,我哪有想一出是一出,是真的很想去好不好。 时茂和夏福在旁边候着,不时添碗倒茶。 我吃了几口菜就吃不动了,张良是细嚼慢咽,每道菜都吃了几口,碗里的饭也被他吃的干干净净。时茂见我不动筷子,就问:“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今天没什么胃口。”我说。 吃完饭坐一会儿,就准备午休了。这时候院子里的仆人们开始吃午饭,我和张良就在屋子里,他坐在窗边看书,我在床上躺着。床上铺了竹席,中间放了一条枕头,我睡里边,张良睡另一边。 我知道张良看一会儿就会来睡觉了,因此也就不叫他了,眯着眼睛一边扇扇子一边想事情,没一会睡意就上来了。 迷迷糊糊的时茂似乎进来了,但是没发声,和张良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切,只是听见张良对时茂说:“……你也去歇着吧。” 然后门就被轻轻关上了,我每次睡觉宅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他们走路都会小心翼翼。张良时不时低声的读几句书上的东西,夹杂着此起彼伏的蝉叫声,房中一片宁谧。 过了一会儿,我觉得是过了很久的时候,旁边突然有动静,我就忍不住睁眼,发现是张良躺了下来。他见我迷糊的睁眼,拍了拍我,轻声说:“睡吧。” 我就又闭上眼睛睡了,旁边又打起了扇子,轻轻的风,让我觉得十分舒适,一下子就睡过去了。 一觉睡的恬淡,下午醒过来时,是被痛醒的,我两边胸前时不时的刺痛,一阵阵的让人难受,好像肉里面有刺一样。我忍了一会儿,还是起来了。 看外面的日头,此时应该是下午三四点的样子吧,我心里还是喜欢用现代24小时来计算时间。 第130章 旁边张良已经熟睡了,胸口微微的起伏,白皙的皮肤如玉一般透亮。欣赏不了几秒,我又开始痛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会不会患上什么癌症了,这么微微的刺痛实在太让人难受了,偏又不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痛。 对于病痛我一向是及时就医的想法,古代医疗落后,我还是比较怕死的。在床上坐了会儿,我觉得去让夏福请个医师过来,然后刚一动张良就醒了。他睁开眼,半撑着起来,慵懒的看着我:“怎么了?才睡没一会呢。” 我双手抱着胸,轻声道:“我好像生病了。” 张良一下坐起来,关切的问:“怎么了?” “不知道,我想让夏福去请一下医师。”我看着胸口处,有些难受:“这儿特别疼,好像针扎似的。” 张良听着就有些紧张,他有点想过来摸一下,不过刚伸手就有些尴尬的停住了,他问:“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就刚刚睡觉吧,疼了好一阵了。” 张良也有些拿不准,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穿上木屐出门,然后时茂就跟着进来了。张良道:“你先忍忍,我让夏福去请医师了。” 我点点头,时茂就过来,紧张兮兮的问了几句,她和张良在床边守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也不是特别疼,觉得自己有些兴师动众了。正想着说点什么,时茂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凑到我耳边问了一句话。 我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按了一下自己胸,两边皮肤下面果然有硬块。突然抑制不住的脸红起来。张良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我们。 时茂急忙叫了一个小女孩把夏福叫了回来,张良不解:“怎么了?” 这个该怎么解释呢?我尴尬的笑了两声,不知道该怎么说。张良等了半晌,好像也开始明白过来,耳朵不知不觉爬上了红色。 呃,一屋子的尴尬。 等张良走了,时茂就打了热水进来,用毛巾沾了热水热敷在我胸上。一直没有仔细观察过自己的身体,连开始发育了都想不到,我看着胸前微微的鼓起,觉得新奇的很。我都记不起来前世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育的了。 这具身体开始成熟了,我心想道,我是不是没多久就要长大了? 可是我觉得还没过去多久呀,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赵国惊变 时茂在我耳边轻声说:“公主,以后不可再与你的师兄们太过亲近了哦,你已经慢慢长大啦,像今天这样和张公子同榻而眠,不合适了。” 我看着时茂,她已经二十多了,正当年华,生的也很端庄。这些年她像姐姐一样照看着我,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见她大人模样的叮嘱着我,我忍不住问她:“为着我都耽误你婚嫁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孩子都生俩了。” 时茂不好意思的抿嘴笑起来,替我打着扇子,低声道:“今年过完不就回赵国了吗?夫人说,到时会让大王赐一门婚事给我的。” 也不知母亲是从哪里寻来时茂这么细心的宫人,我随口问道:“你原先一直在赵王宫里当差吗?” 时茂愣了一下,然后回答:“不是,我原先在行宫里侍奉先王的妻妾。” 还真没了解过时茂的出身,我忍不住和她闲聊起来:“那你怎么遇到我母亲了?” “有一年春猎大王住在行宫,夫人随行,人手不够伺候过夫人几回,夫人就记住了我,后面就找机会把我调到了王宫里。”时茂说。 “你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时茂觑着我的脸色,有些小心翼翼,想必是些不愿提的话。她说:“家中父母早亡,唯有一个姐姐,姐姐很早以前嫁给了一个贵人,后面再无什么往来了。” 亲情缘薄啊,我唏嘘,然后放心的拍拍她,笑道:“你一直仔细看顾我,我心中是把你当姐姐看的,你放心,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给你备份大嫁妆!” 时茂更不好意思了,她羞怯的低着头:“公主,你就爱瞎说!” 我微微一笑,真心对我的人,我也必以真心报之。 那日午休之后,再见张良,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会随时牵我的手或者对我有什么比较亲近的举动了。大概他也如时茂想的一样,我开始长大了,男女要避嫌。 世间万物都有轮回,春夏秋冬之后又是春夏秋冬。 刚入冬的某一天,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年又过去了,今年年底回了赵国,明年可就不能来了。 是不是要开始告别了? 可是最近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隐隐约约的不安,那种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或许是潜意识里对分别的害怕?我心想,这个时代的分别不像现代,随时有微信□□能联系上,飞机火车方便发达,这里的分别,是真正的分别。 想到这里,宅子里的东西就开始叫夏福他们整理了,每天整理一点,等到放假的时候就不会显得那么忙。 不过这阵子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赵国那边已经半年没有来信了,这是个不太正常的事情,以往父王都是三个月来一封信,通讯不易,母亲和赵嘉的信也会随着父王一道送来,可是已经半年了,没有任何人给我来信,很怪异。 我忍不住,便去问李徐,他父亲有没有从赵国写信过来。李徐很诚实的说:“父亲从不给我写信。” 第131章 “……” 我只好自己提笔写了三封信,然后让李徐派人送回去。 半个月过去,收到父王的回信:一切安好,年末派人风光迎你归家。但母亲和赵嘉并没有回信给我。但由于接到父王的信,我便十分安心,不再作他想。 虽已入冬,天气也还不太冷,每天都有大太阳出来。只不过冬日的阳光,会晒的人比较想瞌睡而已。六艺堂里,我昏昏欲睡,田升在旁已经开始打呼了。 浮先生视若无睹,大家都坐在各自桌边看书,跟上自习似的。冬日里各地的学者全都回老家了,前院的学术馆里并没有多少人。浮先生现在教新的知识已经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时候,是让我们自己看书。 “不错不错……”浮先生不知道在看什么,突然来一声赞叹,我们都习以为常,他经常这样,大概上年纪的人嘴都比较碎。 浮先生旁边坐着的张良,则在整理册子——整理学术馆日常的言论记录,这本该是浮先生的工作,不过这几年看下来,其实都是张良在整理。 旁边田升的呼噜声有点大了,前排的刘交回头看了好几眼,我做了个无奈的动作,刘交也只是叹了口气。然而眼风瞟到前面浮先生坐直了身子,我忙把田升捅醒,田升睡的迷迷糊糊,习惯的站起来认错:“老师,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都憋着笑起来,田升茫然的看着前面,脸上还有枕着袖子睡久了压出来的红印子。浮先生现在都不跟田升一般见识了,只是指着他摇头笑骂:“这么多年也无长进,难怪王后一跟我说起你就头疼。” 田升知道自己又犯错了,抓了抓脸,坐下了。他理直气壮的低声斥我:“都怪你!” “我好心提醒你,你自己睡迷糊了!”我白了他一眼。田升立即就要回嘴,却打了个喷嚏,我摇头:“冬天打瞌睡,最容易生病了。” “我身体好的能打死一头牛!”田升嘴硬的回道,又打了三个喷嚏。 我懒得和他辩解,重新发起呆来,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天,什么都没想,就这么放空。正发着呆呢,李徐突然出现在六艺堂门口,我看到他愣了一下,李徐从来不会有这种神情的。 李徐是被前院的童子带进来的,小童子进来一通报,大家就都看到了,浮先生就道:“想必是有事,你去看一下吧。” 想着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猜测着呢,我走到六艺堂院门口,轻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来这儿了?我们出去说。” 想把李徐叫出去说,但他只是快速的掏出一个东西给我。定眼一看,是一封带血的帛书。 我有些疑惑,见李徐目光焦急的示意我,我就打开看了一下。是一封信,我吃了一惊:“信上所言是真是假?” “不知,”李徐沉声道:“我刚刚在会客堂坐着,夏福来告诉我,有一个从赵国来的士兵来了咱们宅子上,说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公子手里。夏福说那人奄奄一息,我就……我看了一眼内容……事关重大,我就立即来禀告公子了。” 脑中有片刻的茫然,我想起赵国那边半年不来信的事情,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迷茫的看着李徐:“你说这事真的假的?是不是有人开玩笑呢?” 李徐只是严肃的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又将信看了一遍,我心里升起一股怒气,妈的!信上说父王废王后废太子,居然让娼妓出身的倡姬做了王后!信上寥寥几行字,并没有说清楚原委,只是陈述了一个结果,但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这几年倡姬在赵王宫做小伏低,现在终于达到了目的了。她达到了目的,却害了与我亲近的人。 “去他妈的混账东西!”我越想越来气,一脚踢翻六艺堂门口摆着的一盆盆栽,里面浮先生他们全看过来,大家满是惊诧。我几乎是瞬间有了想法,跑进去跟浮先生告假:“老师,弟子需要跟您告半个月假。” “理由?”浮先生问我,师兄们也都诧异的看着我,张良眼里满是担忧和不解。我深吸一口气,片刻,道:“家中有变故。” 至于是何变故,是不能说也不好说。不过浮先生是明白人,理解我的家事不同于平民,于是点点头:“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张良蹙起眉,我跟他抱拳做了个告辞的手势,然后就赶紧飞奔出去。 远远的,听见田升纳闷的声音:“从来没看他生这么大气!” 事发突然,我什么都没收拾,带了点钱牵出马,就准备和李徐单枪匹马的回赵国。宅子里那个送信的士兵已然死去,时茂和夏福都知道发生了大事,恭肃的等待我的命令。我就道:“我要紧急回一趟国,你们俩看好家,我不日便回来。” “公主,让我和你一起回去吧,身边不能没个服侍的人!”时茂趁着李徐去马厩牵马的时侯在旁边请求,她说:“夏福比我能干,他留在齐国看家,我得照顾你,现在不是寻常时候。” 我想了想,问:“这次骑马回去,恐怕几天几夜都不能休息,你能受得了吗?” 时茂肯定的微笑:“公主受得了,时茂就受得了。” 于是我和李徐还有时茂就骑着马出发了,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些碎金子和几张通关符节。 赶了五天路,几乎是走半天路就要去沿途的驿站换马匹,长途的奔跑,马会累死。五天里每天晚上休息的时间不足八小时,也没有洗漱什么的,等到了邯郸城外的时候,我几乎是一脸灰。时茂疲惫的不行,走路都快走不稳了。 第132章 李徐就还好,他诧异于我这么小的年纪,居然能在马上坚持五天。到了邯郸城,几乎是骑着马直接行到了宫门口。赵王宫门口的守卫比平时多了三倍不止,递上符节登记之后,我和时茂就被允许放行了。 “李大哥,你先回家一趟,等我信儿。”我对李徐交代。李徐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这次回的突然,并没有任何人接到通知说我回来了,我直奔母亲宫殿里去,母亲和欢娘都不在,宫里干杂物的宫人们看到我都是一惊,我问:“母亲去哪里了?” “夫人去……王后宫里请安了。”宫人们恭恭敬敬的回答我。 我点头,然后让他们给我打水,和时茂一起洗澡换衣服。这一通下来,已经到了晚饭时候,母亲还没回来,我见时茂担忧得不行,然后就把她赶去休息了。 天一黑,母亲终于回来了,她是被欢娘搀扶回来的。她看见我吓了一跳,抱着我就哭:“孩子,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王后和嘉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避开叙旧,我直接问道。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室的事情,在民间里流传的只是表象,路上听人议论新王后的事情,版本很多,我听了许久始终不知其中原委。 母亲眼眶微红,见她一脸疲惫,我问:“母亲,你怎么了?” “先让夫人坐下来吧。”欢娘把母亲搀扶到桌边坐下。母亲强打着精神,柔声道:“母亲无事,你回来跟你父王说了没有?孩子,你怎么这么瘦啊?手上怎么还有伤?” 手上的伤是这几天握缰绳磨出来的,我摇摇头说自己无事,幸而她没看到我刚刚的样子,蓬头垢面和叫花子似的,不然又要哭半天了。 “自倡姬……王后被立,日日把后宫里的夫人们叫去听规矩,一站就是一天。”欢娘给母亲捏着肩,小声抱怨:“娼妓出身!” “好了!”母亲柔声呵斥道。 我实在很急,又问了一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看着我,仔细的看着我的手心的磨伤,然后就叹了口气。 在母后温温柔柔的讲述中,我大概知道了事情原委。原来赵嘉三个月前跟随李牧将军去军营练兵,被相国郭开参了一道,说赵嘉企图谋反。略过冗长复杂的过程不述,最后的结果就是赵嘉被软禁在了郊外,王后因这事与父王争吵,可能没注意措辞,父王一怒之下以不敬之罪废黜了她,此时已被遣送回原籍代郡。 “那倡姬怎地就成了王后了?这立的也太快了?宗族里的各位叔伯能同意吗?”我听完母亲叙述,有些惊叹于倡姬上位的速度,入族谱,册封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父女君臣 “有春平君赵熙的力保……“母亲有些哽咽,这次父王是真的伤了后宫所有夫人的心了。但是有些难以相信的是,赵熙为何会保倡姬,是单纯的为了讨好父王吗? “废太子之事,朝中没有人反对吗?”我问,废立太子是大事,不可能这么顺利啊。 母后摇摇头:“这……朝堂上的事,母亲也不知。” 我叹了口气,准备去找父王,母亲忙拉住我:“怀瑾,你是不是要去给你嘉哥哥求情?不可以的,现在谁提王……前王后母子,都受到了重罚。” “母亲放心,我只是给父王请个安,此次回来匆忙,父王还不知道呢。”我说。 晚饭也来不及吃,我便去父王寝殿里,然而到了门口被拦下来。我纳了闷了,谁知守卫说:“大公主在里面,容小人进去通传。” 赵瑜成了大公主?那我成了什么?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我耐心等待通传。很快,我就被迎进去,父王见到我很开心,坐了起来亲自前来迎接。他后面跟着赵瑜,赵瑜一改前几年的朴素着装,穿的雍容华贵。她看见我,神情有不屑、有得意。 无视掉赵瑜,我端正行了一礼:“孩儿拜见父王。” 父王不等我磕完头就把拉起,笑着打量我一番:“怀瑾,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到时候吗?让父王看看你,嗯,变美了,就是太瘦了!” 父王前前后后把我端详了一番,欢快的言语中没有任何不悦,我微笑着回答:“孩儿在齐地听闻家中发生了一些事,着急,就先回来一趟。” “是谁跑到你面前去嚼舌根了?怀瑾应该好好读书,然后等着父王去接你。”父王的笑容淡了一点。 我尚未答话,赵瑜娇怯怯的上前说:“四妹妹莫不是也是为了母后而来?母后出身虽虽低微,但如今已入族谱……已经有很多人因此事烦扰父王了,你……” “大姐姐这是说哪里的话?”我笑吟吟的看着比我大几岁的赵瑜:“我着急只是因为家中有变故却无人通知我,王后无论是谁,那都是父王立的,我们做儿女的岂能置喙。大姐姐是王后的女儿,是嫡公主,方才姐姐所言王后出身不高,别人说这话尚可,你切不可如此说。不光王后听了伤心,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听了不快。父王既立王后,那就没有出身贵贱之说,父王抬举谁谁的身份就高贵。” 看赵瑜脸色变得苍白,父王则是越来越满意,我看向父王,撒娇道:“父王,你说孩儿说的在不在理。” “在理在理,怀瑾说的最在理。”父王牵着我的手,轻声说:“都是父王不好,立王后之事该告知你一声的。”他又一手拉着赵瑜,跟我说:“在父王心里,没有什么嫡庶之分,你们都是父王的女儿,日后要和睦相处,知道吗?” 第133章 “知道了,孩子以后一定和大姐姐好好相处。”我看着赵瑜,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话已经被我说完了,只好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着点头:“孩儿也很喜欢二妹妹。” “父王,孩儿还有一些事想跟父王单独说。”我依然笑的天真可爱。赵瑜有些不悦:“我们是姐妹,难道还有什么话我不能听吗?” 父王犹豫了一下,便问我什么事。我心里几乎快气炸了,笑道:“是在齐国发生的一些事情。” 赵瑜不依不挠:“妹妹在齐国求学之事,我也很好奇呢?不如让姐姐一同听一下?”她想了想,又摇着父王央求:“父王,孩儿也想去齐地读书,能不能也让孩儿也去……” “瑜儿别闹了,”父王看上去有点想笑,怕了拍赵瑜,道:“你妹妹天生才智超于常人,她可是正经递了书通过了祭酒的选拔才进去的,稷下学宫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瑜儿还是在待在父王身边,待在家里,好好跟你母亲学学针线活,日后父王自替你作打算。” 赵瑜有些不甘心,但也没有再要求,只是和父王一样看着我,等着我说事情。看样子她是打算彻底赖在这里不走了,我叹了口气,然后说:“姐姐要听也无妨,只是说的事有点长,不如让膳房上点茶水?” 父王欣然应允,然后带着我和赵瑜在桌边坐下,看看我又看看赵瑜,很欣慰的样子。 茶水上了上来,是上好的茶叶,我没有急着喝。只是说:“父王可知晋国的献公?” “这自然是知道的。”父王点头。 晋献公原先有一个儿子叫申生,申生文武两全,尽忠尽孝,是为当时晋国的太子。不过后来晋献公娶了一个叫骊姬的女子,骊姬生下儿子奚齐,为了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在晋献公面前诋毁申生,多次谋害,最终导致申生自缢而亡。 我继续说:“晋献公之子申生和骊姬的故事,父王应该也知道吧。” “自然也知道。”父王点头,笑容收敛起来。赵瑜很是不解,问:“那是谁……” 父王挥挥手,打断她的话,看着我:“怀瑾想说什么?” “父亲认为晋献公如何?” “昏聩多疑,并非贤君。”父王面无表情的说:“否则也不会任由骊姬小小一个女子搅乱朝堂。” 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父王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父王既然知道这个故事,孩儿就不必讲下去了。”我把桌上的茶壶打开,又放了两把茶叶进去,然后倒了一杯给父王:“父王喝一喝女儿泡的茶,如何?” 父王依言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苦。” 哪怕是微甜的枸杞也没法冲淡浓茶的苦涩。 赵瑜也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说:“二妹妹茶叶放的太多了。” “父王,茶不苦不足以清心。”我依然带着微微的笑脸,看着父王,父王一动不动,冷眼看着我。我心中有些发苦,父王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叹息了一声,孩子长大了,就变成君臣了。 “你笑什么?”父王神色不辨,不知他心中作何想。 我笑道:“孩儿只是觉得,长大了不好。长大了,父王就不仅仅只是孩儿的父亲,还是孩儿的君王。怀瑾也不仅仅只是父王的孩子,也是父王的臣。但既然是君王的臣,那么君王有错,臣即使冒死,也要提出来!” 静默半晌,父王将手中的杯子砸了出去,赵瑜吓得立即站起来又跪下,殿内的宦官也都跪了下来。我只是稳稳坐着,分毫不让的直视着他——我的父王,赵国的王。 “瑜儿,晚了,你先回。”父王说。 许是从来没有见过父王的怒火,赵瑜很有眼色的退下了。 我稳稳的坐着,心里并无惧怕。在齐国,我怕齐王、怕田假,那是因为他们不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怕他们。 父王直视我许久,似是认输了,他低声道:“赵国有你这样的公主,寡人很高兴。孩子,过来……” 父王突然疲惫的声音让我吃惊,我依言过去,父王拉着我的手,叹道:“你一个字不提赵嘉,但句句都在为他开脱……” “孩儿没有!”我飞快的说:“听闻出事至今,父王都没有见过嘉哥哥一面,嘉哥哥是您亲生儿子,就算真有错,您也该给他分辨的机会。” 父王出神的望着外面:“父王不敢见他,父王怕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真是他人口中不忠不孝一心想篡夺帝位的……” “父王,是与不是,您可以亲自去问嘉哥哥。” “人证物证俱在,何必再问。”父王道,他摸着我的头,勉强笑了一声:“你这孩子,这几年与父王越来越疏远,刚刚还说什么君臣。你要伤父王的心啊,你是父王最疼的女儿,这几年在齐国读书,与父王越来越生疏了。” 我默然,然而还是继续坚持让父王去见赵嘉一面。王后是谁无所谓,但是太子一定要是赵嘉。赵嘉性情仁厚,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帝王。 不论这些,单凭赵嘉这十年来与我的情谊,赵嘉在,我的未来才能按我预想中的那么发展。现在倡姬为后,她一定会让她的儿子赵迁做太子。赵迁若为王,于我来说有太多不稳定的因素,这是我死保赵嘉的最大理由。 “父王,骊姬的结局您应当知道,她被前太子的忠心部下鞭打而死。”我直接说道:“赵迁太年少,无根基,性情如何现下还难以看出,您难道希望倡姬也落得骊姬的下场吗?父王请别生气,听孩儿说完。孩儿如此匆忙赶回来,是为了咱们赵国,赵国需要贤明的君主,才能在七国当中安稳的存活。嘉哥哥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朝中追随之人不在少数,父王骤然废太子,恐怕朝中势力动荡。父王在,那些人不敢做什么,可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父王百年之后呢?赵国将如何?” 第134章 父王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听进去了,只有站在他那一方分析他的利弊得失,他才会真正开始重新思考。没有去打扰他,我在旁边静静的等着。 这一下,至少有一个小时。他思考了一个小时,然后对我说:“你先回去,明日再来,寡人要好好想一想。” 当晚回去,听说王后倡姬前去父王寝殿求见,结果被拒绝了。 母亲在宫殿里问我与父王说了什么,我只是说聊了一些在齐国的事情,母亲便放下心来。 一夜安睡,第二日一早,倡姬带着赵瑜来了。母亲自然是带着我参拜,我依着规矩无比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倡姬穿着华贵,美艳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脸:“怀瑾回来的这么急,也不跟母后打个招呼,母后好派人去接你。” “回来的匆忙,未顾虑到这么多,还请母后见谅。”我笑弯了眼睛,母亲也柔柔弱弱的解释:“这孩子我已经说她了,回来不说一声是她的不是。” “项妹妹见外了,本宫又没有责怪怀瑾的意思。”倡姬和善的笑了笑:“说起来也是本宫的不是,册封典礼应该叫怀瑾回来一同喝杯酒的。” 母亲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沉寂。倡姬也不觉有什么,喝了一盏茶,然后突然拉着我的手,亲切的说:“本宫很喜欢怀瑾,不如怀瑾搬到母后殿里,做母后的嫡出女儿好不好?” 大家皆是一惊,赵瑜在旁大叫:“母后!怎可如此!” 母亲秀丽的眉毛蹙起,小声道:“王后这是何意?” 我微微笑着,看着倡姬,倡姬也看着母亲,笑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道:“并非是叫你们母女分离的意思,只是真心喜爱怀瑾这孩子,怀瑾认本宫做母亲,只是族谱上有所改动而已……” “多谢母后抬爱,”我言笑晏晏,彬彬有礼的回答:“只是父王说了,赵国的公主在他眼里并无嫡庶之分,怀瑾可不敢忤了父王的意思。” 王后瞳孔一缩,半晌没说出话来。就在她又想说什么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宦官,是父王殿里的人,他说:“大王请二公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引蛇出洞 父王是刚下朝议完政事,穿的还是朝服,我过去时他正在喝汤,看见我就不由分说让宫人多添了一个碗。我在旁陪侍,父王一言不发,静静地品着汤羹。现在不是吃午饭的时候,想必刚刚上朝太费神,才叫人上了补汤。 把一小盅补汤全喝完,父王才放下碗,长长舒出一口气:“今日朝堂上李牧和郭开吵起来了,两边各执说辞,吵得寡人头疼。” 我点点头,陪笑道:“想必是为了嘉哥哥。” 父王满意的觑了我一眼:“李牧说话太刚直,好几次堵得寡人下不来。李牧那一派武将,保的是嘉儿,郭开这派文臣却让寡人赐死赵嘉,以未来保储君的顺遂。” “一个父亲又怎么会赐死自己的孩子呢??”我缓缓的说,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孝顺和感同身受。 父王点点头,神色寂寂:“是啊,我怎么会赐死嘉儿呢。” “都是劝谏,满朝文武都比不上寡人的女儿说话中听。”父王突然说,他面上有些摇摆,头疼不已:“昨晚听了你的话,寡人想了一晚上。嘉儿和证据之间,实在让我无法决断,但是有一点你说的对,寡人应该见他一面。” 父王拿出一张帛书给我,道:“你带着这个去郊外大营,我已封李徐为左中郎将,他会随行保护你。你既然那么相信你嘉哥哥……那就去!去替他找证据!只要你找到证据证他清白,他才能重新成为太子。这诏书,你收好。” 我按捺住喜悦,看了一遍诏书上的内容,重重磕头:“孩儿定不辱使命。” 父王没有其他表情,只是出神的看着外面:“如果找不到证据……如果他真的想篡位……寡人怎么办?” 我脱口而出:“父王,嘉哥哥他不会……” “你去罢。”父王闭上眼睛,疲惫不已。 当天我便带着李徐等一众人去了郊外大营,那是一个山中的练兵场,赵嘉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好几个月了。军营离都城有两天的距离,我命人加快速度赶到,那里坐镇的是将军颜聚,然而当天他并没有出来迎接。 “赵嘉在哪里?带我去见他!”这是我见到颜聚的第一句话。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似乎很瞧不起我的样子,对我并无尊敬。 甚至对方似乎连话都懒得和我说,指了一个小兵把我带过去,在一处十人围守的营帐里,我看到了消瘦得不成样子的赵嘉,他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味道仿佛是一个月没洗澡了一样。营帐里并无伺候的人,我见到此情便忍不住心酸:“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赵嘉了无生趣的躺在地上,我进门时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然而听见我的声音,他似乎又活了过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爬起来看着我:“妹妹?你怎么会来此?” “嘉哥哥,我受父王之命来调查这件事情。”我对他说。赵嘉一愣,然后是心灰意冷的摇摇头,苦笑:“我从太子之位跌下来那一刻,父王就已经给我定罪了。既然定罪了,又何必重新调查呢?” 许是多日的软禁让他意志消沉,我劝慰道:“哥,我都还没放弃你,你也别自己放弃自己。不为别的,为了你母亲还有我们这些亲人,这个太子你得做下去。现在我问你几件事情,你好好想想。” 第135章 当初的铁证是一封信和一个人——赵嘉的心腹阿童,是他指认了赵嘉与燕国国君有来往,说赵嘉把我国军事图交给了燕王,意图让燕王支持他登基。 阿童是在送信之时被长安君成蟜所截获,燕王那边是无法取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有落在阿童身上。被拷打三天阿童就全招了,写下一封罪证书,自戕了,死无对证。 让赵嘉重新说了一遍经过,我心里便略路有了个底,阿童已经死了,罪证书在父王那里我早已看过,上面的内容写的天衣无缝,全是指证赵嘉的措辞。 但是我始终觉得,还是有隙可寻的,这是被大家忽略的一个盲点。 这个盲点,只能从赵嘉那里获取到我想要的信息。 赵嘉听我说了我的想法,很是激动,那是绝路上的人看见希望的眼神,他立即将阿童的出身籍贯以及生平和盘托出。 “嘉哥哥,你莫灰心,且等着我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赵嘉低着头,不辨神色,然而声音却起了哽咽:“妹……” “感谢的话不必说,你是我哥,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会奋力一试的。但是哥哥,你千万不能自己放弃自己。”我对赵嘉说,赵嘉羞愧万分,失落的低着头:“可是父王都已经放弃了我……” “父王没有放弃你!”对外面瞟了一眼,没有人会突然进来,我把身上藏着的诏书递给赵嘉,压低了声音,道:“这是父王给我的密诏!” 赵嘉迅速的看完诏书,眼睛顿时变得亮亮的,他的目光逐渐坚定:“我就知道……” “嘘!”我看着营帐外面的身影,让他不要说出来。赵嘉会意,点头:“我知道了,怀瑾,在你找到证据之前,哥会好好的,绝不会自暴自弃让那些诬陷我的人得意!” 我点点头,可算把他的心气儿给激励起来了,说了几句,我便出去。刚出去,就听见赵嘉传饭传水的声音。 走出营帐,李徐迎上来,问:“公主,今天是住在军营里还是住在山下的驿馆?” “住驿馆吧。”营地里全是男人,味道重得有点让我受不了。 边走,我就跟李徐吩咐:“李大哥,有一件事麻烦你赶紧去做。” 李徐忙问:“什么事?” 我让他附耳过来,让他派人去一个地址找一户人家,李徐听完就立刻吩咐着去办了。 李徐速度很快,晚上刚在驿馆住下,我要找的人就被带来了,是阿童的父母。两位老人战战兢兢的跪在我面前,小声呼着饶命。 “公主,这是?”李徐在旁疑惑不解。 我微微一笑:“是阿童的亲生父母。” 李徐道:“宫中宦官入宫前都会登记家人姓名,阿童似乎是孤儿。” “李大哥,阿童的情况特殊。”我懒得解释那么多,知道阿童有父母的唯有赵嘉一人。地上那对老人听到阿童的名字很是惊恐,身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我看着他们身上明显只有贵族能穿得起的料子,觉得天助我也。 李徐老老实实问我:“要审问他们吗?” “无需审问。”我胸有成竹的一笑,然后道:“麻烦李大哥明日派人去宫里告诉父王,说我找到了阿童的父母,只需给我三天时间,就能拿到赵嘉被诬陷的证据。” 李徐不解,但仍依照我的吩咐很认真的去执行,这个人做助手还是当真不错的。 把那对老人关起来,我心情大好,本想着可能要费很多周折,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找到了突破口。将一切都布置妥帖之后,我连夜让李徐派了一个稳妥的士兵去贴身伺候着赵嘉。 “公主,你真的找到证据了吗?”李徐问我。 打了个哈欠,我说:“等着吧,证据会送上来的,只是切记要看好嘉哥哥那里,不能让他有一点闪失!” 叮嘱再三,我就安心的在驿馆吃了睡、睡了吃。 第三天,有人给赵嘉下毒被抓住了。 我派到赵嘉身边的那个士兵,被我嘱咐无论如何要全面确保赵嘉的生命安全,哪怕是每一顿饭都要用银针测毒了再用。小士兵一直听着我的话照做,第三天吃中饭的时候,银针终于变色了。 赵嘉营帐里的饭菜我让人原封不动的放着,然后火速将给赵嘉做饭的那几个人全抓了起来。悠哉悠哉坐在大帐里,下面那三个厨子和中途送饭的士兵全被李徐手下的兵架住了脖子。 “公主是说他们给嘉公子下毒?不可能吧,这都是营地里好几年的厨子!”这时候颜聚就来了,终于舍得跟我开口说话了,然而一开口就是质问。 我慢悠悠的喝着茶,让李徐和他交涉。 被下毒的饭菜也没扔,毒也从灶头上搜出来了,颜聚可算无话可说。 我笑嘻嘻的看着他,道:“颜将军,如你所言,这都是营地里好几年的厨子,为何突然对我嘉哥哥下毒呢?目前这片地方归您统领,他们应该也是听你的吧,总不能是你指使的吧?” 颜聚被我说的几乎快吐血了,他阴沉着脸郁闷道:“公主慎言!” “你大胆!”眯了眯眼,帐中士兵们都是一惊,我冷笑道:“你竟敢在本公主面前呼喝,谁给你的胆子!颜将军,这几个人和赵嘉,本公主要先带走了。” 颜聚被我一喝,压抑着火气,道:“没有大王亲临,末将不能放走嘉公子!” 第136章 我都已经准备带人走了,听到他这么说停下来,好笑道:“不如将颜将军也一齐带走吧,是作为嫌疑人先看守起来呢?还是直接治您个疏忽职守御下不严之罪!” 颜聚再无话,眼睁睁的让我带走了赵嘉和那四个人。 回到驿馆,李徐就立刻前去审问了。 赵嘉说:“能不用刑就尽量不要用刑。” 都到这个地步了,赵嘉还是这样,我也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叹了口气,对李徐说:“不折手段,把他们的嘴撬开,必要的时候,可以用他们的家人威胁。” 李徐答应着去了,赵嘉看着我就忍不住叹气。他现在还不是自由之身,驿馆外颜聚派了百人看守,生怕赵嘉会逃匿。 “哥哥,洗个澡好好休息。”我对赵嘉说。他点头:“怀瑾,你是让哥刮目相看,你有如此魄力,不为官实在可惜。” 我莞尔:“别感慨了,若真这么想,等嘉哥哥继位,不如封我当相国好了。” 赵嘉听完苦笑的摇摇头,过了会他问我:“我母后现在已回到代郡了吗?消息闭塞好几个月,我都不能知道她的消息。” “嘉哥哥安心,王后已然到了代郡,”那是父王亲自派人送回去的,安全是有绝对保障的,只是心情嘛……就不知道了。 安了赵嘉的心,我也回去睡了,这几日我心头压力实在不小。躺在床上,想起齐国的师兄们,也不知张良最近如何了? 李徐的审问比我想象中快,第二日中午就已经有了结果,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下毒的主使是王后倡姬。李徐纳闷的问我:“公主,你怎么知道王后一定会出手呢?” “我也不确定,阿童的父母只是一个诱饵,做贼的人肯定心虚。我原来以为的是,他们可能会派人刺杀嘉哥哥,没想到最后是下毒。”我解释说:“不过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引蛇出洞十分奏效。” 虽说没有找到赵嘉被诬陷的证据,但是我只是放出阿童父母的消息,倡姬就迫不及待的出手下毒了……我有点想笑,太沉不住气,这么容易就被突破了。 三天后,父王派了王叔赵熙前来,带赵嘉和那些“证据”回朝。春平君赵熙是个谨慎的人,在驿馆又耽误了好几天,他确认完所有信息之后,我们便准备要回朝了。 然而正准备翌日动身时,时茂从王宫赶过来带给我一个消息:张良病危。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陷阱 时茂是匆匆赶过来的,她说夏福来信,张良与人打斗被误刺了一剑,已是弥留之际。 张良怎么会与人打斗?他那么温柔的人!怎会又被人误刺呢?然而时茂也说不清楚,夏福的信上并没有交代完全。 第二天就要回朝了,我心下躁动不安,踌躇几许,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夜下来,人都快要疯了。半夜我冲进赵嘉房间,他看见我的模样吓了一跳,把我拉进怀里拍到:“怀瑾怎么了?怀瑾别哭,有事跟哥哥说。” 哦,我哭了,我这才意识到。我颤抖着双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张良要死了。他可是谋圣啊,怎么会死呢?历史上的张良怎么会死?但是夏福的来信是没错的,夏福不是个夸大事实的人,他不会骗我。 “哥,他要死了……”我哆嗦着说,说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觉。 赵嘉愣了一下,不明白我口中的他指谁,然而他只是坚定的告诉我:“去找他。” “你怎么办?” 赵嘉道:“父王的人已经在这里了,我很安全,人证物证俱在,我会自己走上朝堂,为自己平反。怀瑾,不知是何人让你失魂落魄至此?” 顿了一下见我没回答,他继续说:“你如此伤心,想必是很重要的人,你去找他吧,见他最后一面。你已经替我铺好路了,剩下的路,哥哥自己走。” 眼泪夺眶而出,敲开李徐的门,我命令他让他现在带我去齐国。李徐问明缘由,立即去跟赵熙禀告,说我要立即去齐国见一位挚友,赵熙很通情达理的同意了。 当晚我就立刻和李徐出发了。 此去齐国需要五天,晚上不休息,三天就可以赶到。李徐听我任何吩咐,我说不休息,他没有一句多话。 三天跑死了四匹马,我心下怆然焦急。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尸体我也要看到。他应该还没死吧,他应该不会死的,我心里这么跟自己说。 第三天的中午到了齐国,这个速度,即便是专门的信使也及不上了。我直奔张良在齐地置办的宅子而去,然后敲开门,里面的人却告诉我张良在学宫里。 我不疑有他,又带着李徐往学宫赶去,人几乎都要从马上掉下来。到了学宫门口,马都没有完全停下我就跳了下去,李徐连呼小心。 我往宿舍那边赶去,可是那里没有人。 我茫然的四处找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小童子,那名童子看见我,奇怪的问:“公子不是回赵国了吗?” “张良呢?”我问他。 小童子道:“在六艺堂呢!” 我脚下一软,连忙往六艺堂赶去。 六艺堂里,大家都在上课,张良端坐在浮先生身边,含了微微的笑容,看着手中的书卷。我几乎是立刻松弛下来,耳边嗡嗡作响,扶着墙壁都站不稳了。 “小八?”田升最先看到我,他一叫出来,大家都看向我。大家都是诧异,我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却神奇的没有倒下去,张良朝我走过来,大家都走过来。 第137章 我听见浮先生的声音响起:“怀瑾,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 这幅模样?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不过也知是灰头土脸满是憔悴。三天三夜没合眼,我眼睛里应该是充满了血丝。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有一双手把我扶住,我闻到若有似无的兰花香,眼泪簌簌而下,我喃喃:“他们说你死了!” “什么?”张良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脚下站不稳,跪在地上,嗓子再也发不出声了。 出问题了!我脑子里警铃大作。 果然……是个陷阱么? 大家关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似乎被人抱了起来,是张良,他身上的兰花香紧紧裹着我。 “她是不是傻了?” “叫个医师吧。” ……耳边,各位师兄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我支撑着,抓住张良的袖子:“送我回家,李徐在门外等我,送我回宅子……” 我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是我知道张良听到了。张良对浮先生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然后张良就抱着我出去了。 眼前一片黑,我听见张良和李徐的交谈声: “……三天没合眼……赶过来。” “发生何事……” “……信……你被刺……垂危……” 耳边他们两还在说,我紧紧抓着张良的袖子,在他怀里睡过去。三天三夜没睡了,熬到现在,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只有睡觉。 这一觉睡得极其清醒,睡梦里我都在催促自己:不要睡了赶紧起来!在梦里我念到第九十九遍时,猛地醒了过来,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是我在齐国的宅子,我自己的房间里。 “你好些了吗?”张良坐在床边问我,夏福也在他旁边。 “你写信给时茂了吗?”我严肃的问夏福,尽管身体已经十分不适了,我仍是强打着精神。夏福摇头。我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张良看着我蹙起眉:“赵国发生了何事?李徐不肯说。”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不要发声,我需要安静的想一想这些事情。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觉得有些……害怕了。 这次是真的害怕,末日来临的害怕,前途灰暗的害怕。 只是再害怕,也不会那样失态纠结了,因为我看到,张良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静了一下神,我说了回赵国处理的种种事情,说到自己被张良垂危的消息骗回齐国。 张良动了动唇:“你……”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沉声告诉他:“不必再说,就算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只有一成,我也会过来。” 过来看看你,知道你活着,我就会安心。 但是只有真正了解我的人,才会懂得:就算这个消息被传达得漏洞百出,我也一定会来齐国。 是时茂。 “夏福,李大人呢?”我问。夏福说:“去休息了。” “叫李大人起来,把所有的人都清点上,我们回赵国!”我沉声吩咐,我的脸色一定很不好,夏福看着有些惧怕我。 张良一只手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无法解读他这一刻的眼神,他只是这么看着我,我呆呆看了他半晌,然后有些气馁的垂下头——我终究是败给倡姬了。 “只要父王还在,我就不会有事的。”我不知是在安慰谁。 张良默默无语,他大概还在回想我刚刚给他说的那些事情,过了许久,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怜悯。他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姮儿,这回你兄长真是凶险至极。” 我何尝不知!我不知时茂把我支开是受何人指示,但多半和倡姬有关系。倡姬把我支离赵国,她又能做什么呢?证人和赵嘉已经被春平君赵熙带回王宫,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支开? 一定是后面……有更大的陷阱,非要把我支开不可。 “公主,李大人说一个时辰内就能出发!”夏福回来说,我挣扎着起来。张良却仿佛刚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凝重的按住我:“姮儿,你先不要回赵国!” 我被张良带到了他的宅子里住下来,李徐和夏福仍在府上,府上的一切都仿佛我在时,被夏福井井有条的打理着。 我起初还不解,夜间床上躺着想明白之后,瞬间被惊得冷汗淋淋。 “怎么了?”门外张良询问我,我心乱如麻,没有回答他。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失败极了,我不记得这一时间段的历史,我也没有办法再掌控将来的人生。 正想着,张良就推门进来了,他拿着一盏灯,穿着一身薄薄的单衣。 我一惊,现在可是冬季,忍不住道:“怎么都不知道穿件衣服?” “我不冷。”张良将灯放在床头,在我身旁坐下,我忙把被子上的大裘披在他身上。 “子房,我好像没有办法了。”我抱着膝,无力的看着外面。 “我已经让在邯郸的韩国细作帮我传递消息了,先等等,未必就是我们想的那么差。”张良温声安慰,细细的呢喃让我心头一暖。他还是个少年,哪里使唤得动韩国派出去的细作,应当是求了韩国那边的长辈。 见我不说话,张良又说:“今天浮先生和白生他们还问起你了,他们很关心你。” 我依然没有说话,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我知道自己的精气神儿已经垮下去了,不知道赵嘉在那边能不能应付下来。 第138章 这一盘棋,已经有了九成的赢面,只盼赵嘉能把最后一成走完,这样还能赢。如果他不能,不光他输了,连我也会搭进去。 院子里好像突然飘起了柳絮,我看了半天才发现,天上飘的是雪。我掀开被子爬起来,张良愣了一下,看我往外走,他也跟过来。 “下雪了?”张良的声音在寒风凛冽的空气里越发清凉,他难得带上了一丝惆怅:“齐国冬天从不下雪的,今年居然,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我站在房门口,雪花吹到我脸上,是一种木木的冰凉感。 在张良这里只待了八天,最坏的情况来了——齐国的士兵开始四处搜寻我的下落。田假领人去了稷下学宫,去了我宅子里。 李徐知道我的下落,带着夏福来张良这里找我。 “李大哥,要回赵国了?”我微笑着问:“是接到诏令了?是不是把我抓回去,李大哥又能升官了?” 我从来没有忘记,李徐忠诚的从来不是我,他忠诚的是赵国。 李徐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却不敢看我:“大王病危,太子代政,春平君监国,下令招我们在齐国的这一队人回去。诏令上还说……若见公主,以绳束之,带回……” 张良站在我身前,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夏福老老实实的站在了我身旁。我深呼一口气:“所以李大人这是来抓我的?” “李徐刚护送公主到齐国,便和公主失散了,李徐不知公主去向。”李徐诚恳的跟我说,我低着头,笑了,放下心来,问他:“赵国那边是什么情况,我这边得不到消息,太子……是谁?” 我已经知道答案,却仍然不甘心的想问一句。 李徐道:“大王忽然病危,春平君等人拥立赵迁为太子,赵嘉公子被囚于王宫。倡后已向齐国国君发了信函,说……公主叛国,齐王若能将您送回,以万金作谢。” “明白了。”我笑着说:“怀瑾在此多谢李大人了,日后有缘再见了。” 李徐对我如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公主……多保重。” 齐国的宅子被抄了,我在齐国现在只有一个夏福还跟着我,什么都没了。父王的突然病危,在我确定时茂背叛我之时,是我想到的最坏结果。 父王是我最大的保障,也是倡姬最大的威胁。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一败涂地 春平君赵熙,我的这位王叔,他支持倡姬为后并不是为了讨好父王,而是与倡姬达成了某种协议。父王病危这件事,是因为我给赵嘉找到了翻身的机会,他们被逼急了,不得不出这一招。赵王宫的禁卫军是赵熙带领的,父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中招了。 “你在想什么?”张良问。 我平静的摇摇头:“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执意为嘉哥哥翻案,让赵迁当上了太子,父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病危了。” “多想无益。”张良比我更冷静,他道:“田假如今在满城搜索你,我这里也会很快查到的,我送你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已给你外祖家去了信,在他们来接你之前,你先在那个地方躲好。” 见他如此为我筹谋打算,我感激道:“多谢你。” 夏福一直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我转身看向他:“夏福,以后跟着我恐怕有苦头吃了,要不……” “再苦,也跟着。”夏福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 我不再多言,点点头,任由张良带我去他说的那个地方。 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筹划了十年,所有的心血都化为乌有。将来又如何呢?父王已经被控制住了,不知道能活多久,父王死了,赵国王宫就是倡姬的,我和母亲又该如何呢? 母亲……想到母亲,我便心头隐隐担忧,我眼下是没有任何办法了。甚至想过回赵国煽动大臣们去揭穿父王病危的真相,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我,我也没有这种声望。而且,倡姬既然能和齐王通信通缉我,赵国那边权柄交接也一定完成的差不多了。 我以往遇到任何事情总有那么多办法,是基于我赵国公主的身份,是源于父王对我的宠爱。 如今,一无所有。 真的,不是心头不恨、不可惜,真的只差一点点,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谁曾想,会败得这么快。 没有想到的是,张良带我去的是齐王宫,他把我带到了田升那里。 深夜前去,我和夏福是扮成宦官进去的,田升在他的宫殿里一直候着,见我们过去,他如释重负的样子:“你们怎么来这么慢,我紧张死了!” 是田升一贯的语气,我牵强的笑了一声,田升立即说:“算了别笑了,笑的丑死了。” “我得走了。”张良对我说,他温柔的眼睛里全是担心。我木然的点点头,内心其实不舍得让他走。张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你在田升这里耐心等着。” 张良一走,我连笑都笑不出来,呆呆的坐在桌边出神。田升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忍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问我:“你真的是个女子啊?” 点点头,田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好吧……我……你……”他咿咿呀呀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是跟我说:“安心在我这儿躲着,没人敢来我这里搜查。” 田升是个碎嘴,说话停不下来,跟我絮絮叨叨说着他从齐王那里听来的消息。田升说了好久,见我没有反应,就问我:“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 第139章 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田升继续说:“为什么王后那么容不下你?要把你抓回去?你别怪我父王派兵到处搜索你,你母后……我是说赵国的王后递的国书,上面可是盖了赵王的章,我父王不能得罪赵国。总之……我是你师兄,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的颠三倒四,我也只是木然的听着。 田升越说越觉得没意思,就住了嘴。他自然的吩咐夏福在殿里打地铺,自己睡在了地铺上,把床榻留给了我。 我的心沉入谷底,依然没有任何想法,整个人都再无生气了。 稷下学宫放假了,项家还没有来人,张良亲自去了楚国,因为我他今年都不能回家过年。马上就到年关了,我每天像个木偶一样在田升的宫殿里活着,除了吃就是发呆。 “会不会外祖父那边也放弃我了,他们怎么会为了我得罪赵国未来的主人呢?”我问夏福。 夏福道:“公主,不会的,我没有见过您的外祖父,但我认识缠公子。缠公子一定不会丢下你,一定不会!” “小八!你别这样子了!”田升对着我死气沉沉的脸,终于忍无可忍了,他抓着我使劲摇了摇:“你回到以前的样子!你不要现在这样,跟个死人似的!你还没死呢!小八、小八、小八!” 田升一遍遍的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炸的我耳朵生疼。我挪了一点位置,毫无生气的想,不是以前了。 “别吵了。”我在田升脑袋上敲了一下。 田升高兴的跳起来,手捂着刚刚我敲的地方,开心的对夏福道:“你看到没有,她敲我了!来来来,多敲几下,给你敲,这次不跟你生气了!” …… 我看着田升大笑的样子,我知道他拼命的想让我开心,我道:“我每天都在害怕,怕万一到了最坏的地步怎么办?” 田升大大咧咧的拍拍我:“现在不就是最坏了吗?你要这么想,等赵王病好了,你那个后母就奈何不了你了,到时候他会接你回家的。” “不会了……”我呢喃着,父王会死,我无比确信。 每日都让田升给我留意从赵国那边传来的消息,父王仍是病危着。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坏的消息是:父王驾崩,倡姬为了抓我回去,拿母亲来威胁我。 一直到过年,我和夏福都在田升这间宫殿里待着,托田升的坏名声,除了王后没有任何人会来这座宫殿。王后每次来,我都和夏福躲在屏风后面。 除夕,田升去参加晚宴了,我和夏福待在宫殿里吃着白日剩下的点心。我还记得前两天是我的生日,梦里我又回到赵国,母亲为我过生日的场景清晰得仿佛昨日。 过了晚上十二点,宫殿外面有了声响,应该是田升回来了。我和夏福来不及去屏风后面,门已经豁然打开,田升冻的满面通红的进来,手里提了一个食盒。 “为你陪你吃年饭,刚刚在席上,我可就只吃了几口菜。”田升兴冲冲的把盒子打开,里面的菜还冒着热气,田升得意的道:“怎么样,感动吧!有我这样的师兄,是不是感动的泪流满面!夏福,你也一起吃吧!” 我忍住眼眶里的湿热,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牛肉,喉头仿佛被哽了什么似的。我看着田升,轻轻笑了:“特别感动,谢谢七师兄!” 这是我第一次正经喊田升师兄,田升反而臊了,闹了个大红脸。 真是一顿格外凄苦的年夜饭,我心想,不知张良如何了?他去了楚国,他现在有没有吃年饭呢?母亲和赵嘉在赵国也不知如何了? 新年刚过去半个月,赵国那边终于传来父王去世的消息。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不是不难过,心里难过已经到达了顶点,难过得好像有人在拿剪刀戳我的心窝子,可是就是流不出眼泪。 “公主,你想哭的话就哭吧。”夏福红着眼睛,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这些年在我面前,仍然和个孩子似的。 田升在旁边,大气不敢出,想安慰我,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微笑:“我哭不出来。” 可是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我微微笑着,望着他们。 三天后,田升把我和夏福带出了齐王宫,马车直直向淄河边行驶而去,然后在庆先生的坟墓前停下来。 那片树林里有大批人马驻扎,中间一辆大马车,田升带着我走过去。马车上面走下来两个人,是张良和项伯。项伯身量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他还没成年,却出落成了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 “小姑奶奶,我来接你了!”项伯看见我,咧嘴笑了一声,朝我张开手。 我扑过去,在他怀里放声大哭。 四周寂静下来,只有我的哭声,我的嗓子都要哭哑了。 但是我的眼泪停不下来,所有的忧愁、恐惧、担心全都哭了出来。 父王死了,母亲和赵嘉状况不明,我失去了所以可以依仗的人。 我只敢在项伯面前哭。 “舅舅!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的声音比寒风还凛冽。张良不忍的偏过头,没有看见我狼狈的样子,我心生感激,压抑住了哭声。 田升挠头,茫然道:“我……没欺负她……她前面……都没哭的……” “多谢!”项伯一手揽着我,一边跟田升道谢。田升抿着嘴笑起来,在他肩上给了一拳:“有什么好谢的,你小子!不过现在怎么长得比我还高了,皮肤还黑!” 第140章 “军营里风吹日晒,可不就黑了。”项伯说话也变得成熟,声音沙哑沙哑的,是青春期男孩子发育的声音。 “不能再叙了,赶紧走。”张良没有听到我再发出哭声,转过头来催促道。他俊秀的脸上全是疲惫,这些天的奔走他很辛苦,但是这么个人,即使奔走数十日未歇,却依然是带着淡淡的温柔优雅。 我往项伯身后一扫,足有五六百人。项伯就点头道:“咱们赶紧回楚国!现在赵国和齐国全部都是在搜捕你的人……” 话音未落,都城方向居然跑出一支队伍,领头人正是田轸。 “项公子,张公子,有礼了。”田轸笑呵呵的上来给张良和项伯见了个礼,然后看向我:“赵国公主,你也好啊!” 项伯刷的一下就抽出了一把剑对着田轸,田轸身后的人也纷纷拔出了剑,田升一见田轸就咬牙切齿:“你跟踪我出来!” 田轸无视田升,只是对着项伯说:“且听我说一言,倡太后已派出大量人马搜寻公主的下落,并让找到公主的人给她带一句话……” 倡姬已经成太后了?我心中冷笑,赵迁已经继位了么?田轸的目光又看向我,彬彬有礼的样子:“倡太后说,公主在外游走,莫忘记家中母亲和兄长才好。” 果然,我攥紧了双手,田轸负着手胸有成竹:“齐国去楚国的必经之路已经埋伏好了赵国的士兵,公主还不如让我擒了送到赵国,还能卖给我一个人情。” 这话说的无耻至极,田升率先骂道:“你这个……” “升弟,你仔细!我还没告发你包庇窝藏之罪!”对着田升,田轸一声厉喝。 就见到旁边张良和项伯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是同手出手,项伯把我扔给张良,然后迅速的拿下一把弓,搭上一根羽箭射在田轸脚下。 张良把我抱上马,迅速的离去,身后项伯和田轸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我窝在张良怀里,浓烈的兰花香将我包围,我回头望去,树林里两拨人厮杀在一起,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项伯很快就带着人追上来了,之前那辆马车已经被舍弃,大家都骑着马。前两天下过雨,地上泥泞不堪,数不清的马蹄踏过这片土地,泥水被溅起,仿佛笔尖甩出去的墨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被俘 “阿缠,送我回赵国。”甩掉不知道第几拨人,我对项伯说。项伯态度决然:“不能!” 张良护送了两天了,眉眼间已是深深的疲倦,我笑了笑,对他作揖行礼:“一路帮我到这里,你已经仁至义尽了,做到这份上,真的已经够了。子房,回韩国去吧。” 他沉着脸,看起来一点都不温柔了。 “送我回赵国,让我换我母亲,阿缠你带着我母亲回楚国。”我说,这几天追杀的人都准确的传递了倡姬的意思,她只给了我十天的时间。 项伯狠狠的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头:“不行!姐姐那边我会再想办法,我一定要把你平安带回楚国。”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想不到。我再次对着张良说:“你走吧,走吧,回韩国,不要再管我了!” 他穿的白衣服上全是污泥,我说:“以后我们再无瓜葛,你回韩国陪陪父母,开春了就回学宫读书,以后不要再提起我了。” 别让我连累到你。 “我知道了。”张良拉住缰绳,露出一抹虚无的笑容,眼睛里一点情感也没有。他冲我和项伯一点头,立于马上调转马头:“我走了。” 一人一马就这么消失在我面前,他走的这么干脆,我反而愣住了。 反应过来,我坚定的看着项伯,该去赵国了。 项伯心内或许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他拗不过我。我也很挣扎,做出这个决定。我想很自私的忘掉赵王宫的所有事情,可以去做一个平平淡淡的老百姓,保住自己的性命。 可是母亲,她对我的好……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最爱我的人。我知道她一定是希望我跟着项伯去楚国,让我不要管她的死活。 可是……我好像真的做不到这么自私呢!我只会永远口嗨,说自己一定要自私自私自私,但是到了这种抉择的时候,我的行为总是跟不上自己的语言。 就这样吧,本来上一世也死了,这一辈子就当多赚了十年。 等到又一次被人围堵的时候,我们停了下来。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是李徐,他从人群后走出来,我看着这位曾经保护我五年的部下,觉得风水轮流转这句话真的是……一言难尽。 “李大人,我可以跟你回邯郸,不过天黑之前我要见我母亲。”我远远对着李徐喊道,他这支队伍应该只是个分队,人数并不多,项伯带的这六百人个个是好手,很容易就能突围出去。 李徐道:“我这就派人回去!” 我点点头:“此地离邯郸城只有半日路程,我们在这里等着,但是李大人不会趁机叫来增援兵吧?” 李徐不敢看我,却是认真道:“请公主放心。” 双方人马就停驻下来,隔着几里路,两边人都是神色紧张的盯着双方。项伯走来走去有些烦躁:“怀瑾!” “阿缠!停下吧别走了,晃得我眼睛花。”我微笑道。 项伯倏地在我面前蹲下,看着我的眼睛:“我们先回楚国,我让父亲派兵去把姐姐抢回来。” 第141章 “阿缠,倡姬只给了我十天。”我说。项家在楚国再怎么风光,也只是臣子,外祖父再怎么心疼亲人,也不会与赵国发动战事。 这几天在路上听闻,赵嘉已经被他外祖家族的人救了出去,此刻应该是逃往代郡去了。只有母亲还留在那个危险的地方,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的平安。 日落时分,我看见了母亲和欢娘。母亲面面容憔悴,在对面站着,默默的流泪,看着我只是说不出话来。 “孩子,你跟阿缠回楚国吧,别管母亲了。”母亲说。 我低着头,忍了一回眼泪,郑重对项伯嘱托了一番,让他千万把母亲送到楚国。 交代完,再不和项伯啰嗦,我朝李徐那边走过去。李徐亲自带着母亲和欢娘过来,短暂的交接,我在母亲耳边小声说:“母亲放心回去,孩儿会平安回来的。” 母亲尚来不及震惊,我肯定的点点头。项伯把母亲接了过去,我被李徐带到了一辆马车前,遥遥一望,看见项伯坚毅的眼睛;又看见夏福搀扶着母亲,我跟吃了定心丸一样。 “李大人,要绑住我吗?”我笑问李徐。 李徐亲自撩起帘子,请我上车:“您依然是公主。” 马车上一应物品都没有,倒是看见一堆麻绳。李徐坐在旁边,取了腰间一个水囊递给我。我默默接过,是羊奶!连日奔波只能喝凉水,吃的也是肉干,我身体早已受不了。羊奶还是温热的,我灌了好几大口。 心头忍不住嘲笑,这具身体被娇养得太好了,一点点苦都会让□□有不适的感觉。 “李大人,你现在还是左中郎将吗?应该升官了吧!”我见李徐闪躲的眼神,忍不住道:“用不着这样,你们李家都是忠臣,忠的是君,又不是我。你帮我良多,我很感激你,没有怪你的意思。” 李徐这才有些放松,他面色有些萎顿,拱手道:“公主宽厚!” 我看着他,道:“只是闲聊而已,我这个公主恐怕是要到头了,你别来这套,坐好和我聊会。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李徐道:“公主请问。” 我道:“父王如何去世的?” 李徐低着头,道:“前方战事公主应当是知道的,赵国对燕国出兵,本已夺去燕国貍阳城,谁知前阵子秦国骤然出兵说是救燕,趁机夺走赵国邺地九座城池……大王本就身体有恙,听到这个消息,怒火攻心病情加重就……” 战事我知道得少,不过赵燕两国交战是知道的,否则赵嘉也不会被冤枉说与燕王勾结叛国。秦突然攻赵,实是掩盖父王骤然去世的好借口。我离开王宫时,父王身体还算健康,不可能这么快就病入膏肓死了。 我又问:“那赵嘉呢?当日我去军营时,你是和我一起的,你应当知道赵嘉是无辜的。” 李徐的头低得更甚了,他道:“当日和公主赶去了齐国,所以当中事由如何我也不知道。从齐国回赵之后,听说了一些,我们找到的……公主找到的那几个证人,在回邯郸城的途中试图逃跑,春平君将他们就地正法了。那个时候大王已经……病倒在榻,难以理事。他们只好先把赵嘉关在了宫里,再后来战事重重,大王便托春平君和相国郭开一起主持国事,同时颁布诏令让迁公子监国……后来的事,公主都知道了。” 我嘲讽道:“难道你们就不奇怪父王的骤然病倒吗?群臣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吗?” 李徐道:“所有的武将全都去了战场,唯一驻守都城的武将只有颜聚将军。况且种种诏令皆是大王……先王亲自颁发,上面盖着国主印玺……” 深吸一口气,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倡姬一定要把我抓回去,嘉哥哥被他外祖家的人救走,难道他们不应该先把嘉哥哥带回来吗?” “嘉公子那边已派人追捕,只是代郡路途遥远且地形险恶,恐怕再难追回了。”李徐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垂下头:“……至于为何这么大肆追捕公主,是因为倡太后说您盗走赵王宫的一件至宝……这,我们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有诏令下达,我们只能听令行事。” 我点点头,事情大致跟我前面想到的差不多,至于剩下的疑惑,只能倡姬告诉我了。 我径直被带去了倡姬的宫殿,倡姬正在用药草泡手,我在大殿前面跪着,双手都被绑了起来。宫殿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 倡姬只是先不慌不忙的做完了自己的事情,然后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坐在我面前,终于不再是那种伪装出来的和善温柔了。 她在笑,稳操胜券,那是长期压抑下爆发出来的得意。 倡姬稳坐着,笑道:“终于把你抓回来了。” 我也是微微笑着,平静的说:“母后要是想怀瑾,直接说就是了,怀瑾无论去了多远,都会回来看你的。” 倡后一愣,站起来笑着点头:“不错,这个时候了还这么镇定自若,我倒有些敬佩你了。” “是我应该敬佩太后,”我甜甜一笑:“这么多年在赵王宫里委曲求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大权在握了,怀瑾真是佩服之极。” 啪——脸上突然狠狠的挨了一下,眼前闪着金光。我心道,我在她面前尚且是孩子的年纪,居然也对我动手。 眼睛尚且模糊着,就听见眼前的倡姬厌恶的说:“我不喜欢看你这么笑,真恶心,只有你父王才爱看你这幅装模作样的脸。” 第142章 一下子撕破脸皮,我心想,她已经是这个位置了,确实没必要和我来这些虚的。因此我直接道:“彼此彼此,你以为你以前装出那样和顺的面孔,我就不恶心吗?” 脸上又是一巴掌,鼻子有液体滴滴答答的流出来,我缓了缓,看见地板上有血。我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问:“平心而论,我和我母亲以前对你还算不错,从来没有像宫里其他人一样瞧不起你,唯一算得上过节的,也不过是我拿弓箭吓你女儿,可后来我也跟你道歉了……”倡姬的敌人从来都是王后和赵嘉,她费尽心思抓我,是我唯一想不通的。 “若不是还想着从前你和你母亲对我还算客气,今天进我宫殿的该是你的尸体了。”倡姬冷冷道,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有时候也挺想不通,项芷那样的女人,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女儿。人人都说你天生神童才智过人,可那又怎么样呢?如今还不是乖乖跪在我面前了。要不是你一意帮着赵嘉,我也许还真能容下你,可你非要和我作对,逼我们走上绝路!” “你们……”我冷笑道:“是你和春平君吧,我倒是很想知道,母后是如何跟赵熙勾结在一起的?您是以权势诱之还是美□□之呢?” 倡姬额头上青筋狠狠跳动了一下,没说话。 我有些害怕,害怕受到皮肉之苦,同时开始后悔刚刚这句话了,被打蒙了脑子也不清楚了。 有半晌没说话,许久,倡姬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从头顶传过来:“诏令在哪里?” “什么?”脑子一瞬间的混乱,宫殿里的蜡烛一闪一闪的,我骤然间清醒过来,诏令!原来是为了诏令! “你父王临死前说,当初派你出宫调查赵嘉时,给过你一道诏令。”看清楚了倡姬的脸,从我这个角度,她美艳如昔的脸有些扭曲。她的嘴一张一合,仿佛是恐怖片里的基调:“把诏令给我。” 我低声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诏令,各种关节一瞬间想通了。 父王当初确实给了我一道诏令,不过那个诏令上写的是无论我找没找到证据,都将赵嘉无罪释放,带回赵王宫,仅此而已。也许是父王临死前发现了什么事,为了恐吓倡姬他们,故意说我身上有一道诏令? 我越笑越大声,父王啊父王,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该怨恨你?如果不是这道诏令,我就不会被倡姬满世界追捕;如果不是这道诏令,我今天也就没办法活着走出去了。 我觉得,真是,太好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身体的痛苦 “你笑什么?”倡姬冷冷的说,我笑的喘不过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心里想。我抬头看着倡姬,笑道:“你别想知道诏令在哪里,我不会说的,就算你把我关进诏狱,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倡姬又举起手,想打我,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下来,她和善的笑了一下:“诏狱是吧,不着急,我这就送你进去。” 她叫了一声,宫殿外面戌守的禁卫军就进来架起我,倡姬笑道:“你一定好好好想清楚啊,你可能不怕死,但是你母亲恐怕没时间了。” 我目光顿时阴冷下来,倡姬笑道:“别这么看着我,小孩子这么看人一点都不可爱了。” “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 倡姬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无所谓的道:“几滴鸠毒罢了,能撑个……三天?两天?我也不知道那杯酒到底放了多少量。” 远远的,都能听见倡姬的笑声,我气到极致,可是全身都被束缚住了,没有力气骂人。我被架着带到了诏狱。 我故意的,来到这个地方。 各国的诏狱位置不同,赵国的诏狱在王城外十里的地方,虽然也是重重把守,但是比起赵王宫来说还是容易进去的。如果被关在王宫里,外面的人想进来真是难如登天。 我被单独关进了一个牢房,牢房里狭小逼仄,没有任何可以御寒的衣物,整个空间里充斥着血腥味,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惨叫声。 哪里受过这个苦?缩在角落里,我瑟瑟发抖。 一边是初春的寒气,一边是对母亲的担心,她怎么样了?鸠酒有解药吗?古代能不能洗胃呢,我没有什么医学方面的常识,我好怕,怕她死。 也怕现在的这个地方。 我心中默默的念着,希望项伯赶紧来救我。这是我提出回赵国救母亲,和项伯商量出来的办法。主动走进诏狱,好方便项伯找到我。这是个一个笨办法,但是也想不到别的出路了。 鼻血早就止了,我被关进来的时候,身上的绳子被解开。牢房中蜡烛没有,窗子也没有,一片漆黑,我不敢乱动,怕有老鼠之类的动物。 不知道待了多久,又冷又饿,眼前终于有了光线和声音。 “公主不能进去啊!”我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是无数的脚步声。 周围终于被照亮了,我看着牢房外面的人群,是赵瑜。她前呼后拥的,穿着洁白的狐裘,手上抱着一个暖炉,捏着鼻子看着我。 “不是要审她吗?我从来没有看见审犯人,你们快审吧,我可是从被窝里爬起来的!”赵瑜娇俏的说,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旁边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把我拉出来,拉到另外一个大房间里。这个屋子面积很大,屋顶处是一排窗子,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刑具,地上有一条排水沟。 第143章 排水沟里的血是血水。 我被扔在地上,听见赵瑜抱怨说自己裙子脏了。旁边就立即有人给她脚下铺了一层柔软的稻草,还给她搬了一张桌子过来,赵瑜远远的坐着,支着头看着我这边。 有两个狱卒过来,在我脚边停下,迟疑的看着赵瑜身旁的一个宦官:“真的要用刑吗,她……她是公主……” “她不是公主,她是个犯人!”赵瑜抢白说,她的惬意流于表面不加修饰。她欢快的说:“母后已经让熙王叔把她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了,她不是咱们赵国人,她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我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双手被绑住吊了起来,身上只穿着单衣,他们从排水沟里舀起一桶血水泼在我身上,恶心的我想吐。但是寒冷让我浑身僵住,连吐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这时突然有一丝庆幸,幸好我这幅身量只是个小孩子,不至于受更坏的屈辱。 一个狱卒拿了根手臂粗的棍子,从我后面重重的的打下来,我紧紧咬着牙,没叫出来。大概打了足有一百多棍吧,我都觉得整个后背没有知觉了。 “你怎么都不叫?”赵瑜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来。 我心说,我会记住的,记住你和你母亲。 赵瑜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无聊:“就这样吗?我听赵熙叔叔说,不是有什么割鼻子砍膝盖刺字的刑罚吗?” 我霎时不寒而栗,然而身旁的那个狱卒吞吞吐吐的说:“这个……拷打犯人都是从棍刑和鞭刑先开始的……这她都还什么都没说,怕万一打死了……” “我想听到她叫出来,不然,好没意思。”赵瑜似是撒娇。然而她身旁的那个宦官低声道:“公主,咱们还是先回去吧,这地方又脏又冷,不是您这种贵人该待的。” “再待一小会!” 我身上又被泼了一桶冷水,紧接着,一条鞭子甩到我背上,我差点惊呼出声。由于受力面积的问题,实际上被棍子打的那种疼是可以忍的。但是鞭子实在抽的太疼了,而且上面似乎撒了什么东西,伤口处火辣辣的。 又是一鞭子甩过来,我来不及叫唤,鞭子开始密集的抽打,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我起初还咬牙忍着,后面实在忍不住开始求饶,可是赵瑜笑的很开心,拍着手让他们继续。 痛!痛!痛!痛!痛!我心里叫着父王、叫着母后、叫着项伯、叫着张良……有没有人能来救救我!我真的受不了了! 不如让我直接死去吧! 不要再忍受这种疼痛!太痛了!太痛了!母亲,你快来救救我!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不如就这么死去! 每一鞭都疼得我死去活来,一会儿冷汗一会儿热汗,我叫不出来了,哀呼不出来了。不如告诉他们诏令在哪吧……拧什么呢?我想说我愿意告诉他们,可是我说不出话。 眼前开始恍惚,恍惚是父王把我抱在怀里逗弄,母亲在一旁绣花;好像是在齐国的六艺堂里,我在和师兄们一起打闹;恍惚田升死皮赖脸的问我:我想吃你家厨子的红烧鱼;还看到项伯在屋里恶趣味的数金子,夏福在旁边和时茂拌嘴;我还看见张良,他牵着我,走在淄河边上,微风吹来他身上幽幽的兰花香…… 死了吧,我觉得,再也感受不到尘世间的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被人解下来,像条狗一样的被扔在地上。也不知道赵瑜走了没有,周围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在说话。 “唉,你说大公主小小年纪,怎么这么……” “别说这些!” “好不说了不说了,要不要把她抬进去?” “放这儿吧,明天早上还要接着审呢……唉,二公主太可怜了,都是骨肉,何必这么狠……” “嘿,不是公主了!你没听到刚刚说嘛……” ……耳边时而安静时而吵闹,那两个人的声音逐渐我也听不到了,地上一滩血,好像是我的。我躺在自己的血里,心想,现在什么时候了? 恍惚中,有人给我盖了东西,给我手上呵着热气,我眼前被血糊住,只看见一个一团黑影。 是幻觉吧,好像是母亲。 “母亲……”我用尽全力叫了一声,那人轻声哭了起来。 压抑得很低的哭声,却是我很熟悉的声音:“公主,对不起……对不起……” 我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她了。 时茂,她好像哭的很伤心。我想问问她,当初为什么要骗我呢?把我骗到这种地步,还在我面前假惺惺……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吗?既然做了坏人就千万别有良心,自己多痛苦啊,我想。 “公主,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吧,下辈子我再还你……”我听见时茂走时这么说,我心想,我哪还有下辈子啊。 不过这么死去,醒来是不是就回到现代了? 忽然不想叫项伯来救我了,他这么闯进来万一被抓住了,岂不是像我一样,也要被用刑,多疼! 一阵儿清醒一阵儿昏迷,我依然趴在之前的地方,没有人再来看我,也不知黑天白夜。 冷、痛、饿…… 各种各样的痛缠绕着我,我想死,死了就再没有痛苦了。可我又想,不能死,得活下去。凭什么被人这么欺负,你得欺负回来,怎么能这么窝囊的死了…… 第144章 耳边只有滴滴答答的水声,我又想起了张良,我在想我是不是喜欢他啊?但是总觉得不能吧,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聪明的孩子,我内心是个老女人诶。可是我听到他要死的时候,那些全部涌上来的情绪……我是真的喜欢他吧,我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啊?我又觉得,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我是个颜狗…… 又有人来了,我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是不是又要打我了?身体被人翻了一下,我被人抱起来,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在痛!然而,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兰花香。 “姮儿……”我又听到张良的声音,他的声音里好像很不开心,我想问问,可没力气说话;想看看,眼前也一片模糊。 耳边还有项伯压抑的低沉怒骂声:“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细细碎碎的声音,好像来了很多人,一只温柔的手在我脸上抚摸着,擦掉我脸上的血水。感觉到腾空被抱起,我混乱的脑子终于有了些清醒,是项伯来了! 可是张良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让他回韩国了吗? 我闻到了外面的空气,意识到他们把我带出了诏狱。因为空气是清新舒服的,不再充斥着血腥味! “快点快点……”怎么还有田升的声音,我心想。然后听到田升在骂人:“怎么还用刑了!我砍死他他们全家!黑心的毒妇……” “快走!不然等会就来人了!” 各种嘈杂的声音,好像还有赵嘉。 我感觉到自己被抱上了马,一阵颠簸,我只觉得痛的仿佛快要死去了一般。我窝在身后那人的怀里,兰花香格外浓郁,是我熟悉的味道。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喉咙处终于能发声了:“……别……离开我。” 没有听到回应,我终于失去所有意识,昏了过去。 过往如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一幕幕放映,我知道自己还在昏迷着,我手里紧紧拽着一截柔软的布料,迷糊中有点想不起是谁,只是直觉的觉得不想放开,不想松开。 “我姐姐怎么样了?”朦胧中是项伯的声音,听的不太真切。 “快不行了,把她叫起来!”这个焦急声音的是赵嘉。 “不行,她都这样了,让她睡会!”这是田升的声音。 我很想知道他们怎么会在一起,可是就是醒不过来。这时一只手在我额头上探了一下,温柔的指尖拂过我脸上的皮肤。 痒痒的,我咬着牙,让自己醒过来。 一睁眼,看见眼前是一间简陋的房间,张良坐在我旁边,项伯、赵嘉、田升都在房间里站着,看见我醒来,都围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落水 最先对上张良的眼神,他温润的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怜惜和不忍,我看向赵嘉:“我母亲呢?” 赵嘉一愣,抿着唇:“在旁边的屋子里。” “带我过去……”我掀开被子,还没站起来就倒下了,身上各种伤口都开始剧烈疼痛。项伯和田升都冲上来想扶一把,我扶着张良的胳膊让自己站了起来。 其实走每一步路都很痛,但我尽量装着没事的样子。出了房门,我发现这是一间驿馆,楼下全是穿军甲的士兵,看服饰,有齐国的、有韩国的、还有楚国的和赵国的。 到了隔壁的房间,听到里面传来欢娘的哭声,我在门口一下愣住了。 身上的衣服都是换过的,看不见伤痕,只是袖口和领口都遮不住。我回头看了一下,只有田升身上披了一件貂裘,不由分说让他脱下来给我,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推门进去。 母亲披头散发的躺在床上,面色白的跟纸一样,呼吸很急促。夏福把她扶着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手臂上,欢娘泪眼婆娑的给她喂药。 “母亲!”几步走过去,我在她旁边跪下。 欢娘看见我起来,都是惊喜不已,欢娘上下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上来看看我的伤。然而顾念到母亲,又忍着心疼收回了手。 母亲见到我,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我赶紧上去抓住,她的手凉得和冰块一样。母亲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赵嘉忙过去,让夏福起身,他自己坐下在母亲背后使劲的顺着她的背拍打。 “有没有医师!叫医师来!”我回头看着项伯。项伯黯然的低着头:“医师看过了,走了……” 我忍不住抽泣:“那母亲怎么办啊?舅舅,母亲怎么办啊?” “项姨撑到现在,就是在等你,她有话跟你说!”赵嘉有些着急,一只手把我拉过去,贴在母亲脸边。 “母亲!”你别死啊,我流着眼泪,有些恨自己为什么前世没有一点医学知识呢? 母亲紧紧抓着我的手,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几乎都让我觉得有些疼。我在她床边,满脸都是泪水。 “怀瑾,怀瑾……孩子……”母亲艰难的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倡姬说的鸠酒是一种什么样的毒,但看母亲的症状是呼吸衰竭的样子。我屏住呼吸,凑过去,只听母亲说:“孩子,你跟着阿缠回楚国……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们……会看顾你……” “你自小就心大……从前没关系,有人护着你……往后不行了……”母亲咬着牙撑着精神说,她的脸开始变得灰败,她说:“往后不要再去外面了……你是个女子……以后都在闺中……不要出去了,外面……乱……” 第145章 我伏在她手上,哽咽难忍。 母亲又看向赵嘉,赵嘉赶紧应道:“项姨,我在。” “嘉儿,你是男人,项姨干涉不了你什么……但是,千万千万……不要让你妹妹再陷入到你们的……”母亲突然痛苦的说不上话,只是紧紧拽着赵嘉的袖子,眼睛死死盯着他。 赵嘉眼泪簌簌往下落:“我知道,都怪我,今日的局面都是因为我。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护住怀瑾!” “阿缠……”母亲缓了一口气,看向跪在我旁边的项伯,她道:“姐姐是回不去楚国了……要……要父亲别伤……我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怀瑾……带她到楚国……” 项伯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额头上都肿了:“项家的男人都是汉子,一定会保护好家里的女人,姐姐放心。” 母亲想坐起来,赵嘉便把她拉起来靠着自己的胸膛上。母亲朝我伸出来,想拉我过去,我忍着一身的疼痛坐起来,靠在她怀里 。 母亲终于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一下一下的摸着我的头。 “你是母亲身上掉下的肉……母亲就是死了……也闭不了眼睛啊……”母亲的手垂下来,不再动弹了,欢娘和夏福都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我趴在母亲尚有余热的身体上,痛到了极致,心理和身体的极痛。 “母亲,你走了我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好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要你在旁边站着,我就觉得我还是有一个家的。你要是走了,我累了痛了还能去哪里呢?连个归处都没有!没有家了……我以前为什么不多陪陪你呢!我为什么要离家那么远!我他妈的为什么啊!我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我母亲死了。”我也不知是在喊赵嘉还是喊项伯,只是呆呆的望着母亲的尸体。 “怀瑾!”项伯把我拉进怀里,我靠在他身上,看见门口守着的张良和田升,我眼前一片白茫茫。我倚着的这个胸膛也在颤抖,雨点一样密集的眼泪打在我额头上,可是项伯死死压抑着哭声,他只是紧紧抱着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有没有文字可以形容这一刻的心痛啊,我在项伯怀里,哭的惊天动地。我揪着项伯的衣服,恨不得自己也跟着一起死去,悔啊恨啊痛啊恨啊,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悲痛之后便是母亲的后事,项伯坚持要把母亲的尸体带回楚国,而我希望能把母亲火化。一番争执后,最终还是听了我的意见,我们将母亲尸身火化了。 我被抓回邯郸之后,张良和田升都各自带了一队人马人找到项伯,而赵嘉是在代郡听说我被擒的消息,带兵过来救我,几拨人在路上遇到就一起了。为了躲开倡姬的追捕,我们绕道从秦国去到楚国,此刻正是在秦国安邑城的一座驿馆里。 “子房,阿升,你们赶紧回去吧。”我对张良和田升说:“真的不要再管我了,我是说真的,现在已经不在赵国了,我和阿缠应该会很安全。” 田升傲娇的白了我一眼:“谁稀罕管你,我本来也打算走的,不过项伯这厮邀我去楚国玩。总不能为了你,就不去吧,你多大面啊?” 他说完就去找项伯了,拒绝和我说话。看向张良,道谢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是问他:“你回去之后你父母会责罚你吗?” “不会,我是问韩非公子借的兵,我父母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张良温柔的说,我苦涩的笑了笑:“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了。” 他避而不答,只是问我:“身上怎么样了?” 小孩身体恢复比较快,这两天伤口差不多都结痂了,只是想起在诏狱,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拉过我的手摸了一下,然后有些尴尬的放开,解释说:“只是想看你冷不冷。” “我不冷。”我也有些生硬的回答。张良弯了弯唇,露出三分笑意:“不冷就好。” 两人都无话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在驿馆里,大家都在各自清点兵马,赵嘉马上也要和我们分离,我和项伯极力劝他先回代郡,他同意了。 “怀瑾,哥就不叫你去代郡了。”经历一连串变故的赵嘉脸上也已经有了沧桑,他的双眼不再和从前那样明亮,不过待我却是温暖如昔。 面对我,赵嘉有些愧疚,我问他:“想好以后了吗?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不知道,代郡是我外祖父的地方,那里有兵马,以后……”赵嘉说着目光稍沉:“以后还没打算好,不过以后有任何困难,记得写信给哥哥。” 我和赵嘉虽是同父异母,感情却是极其深厚的,共同经历过离丧,两人之间的联系也觉得更深了。 正说着什么,远处站岗的人打马过来,大喊道:“追兵来了——” 万万没想到都已经到了秦国,倡姬的人还敢追上来。我们这边有两千多人,且全是骑兵,项伯主张打一场,张良却拦住,意思是先跑,甩不掉再打。 大家都火速的上马,开始往楚国的方向逃亡,欢娘和夏福坐着车,处于队伍中间。我则被项伯带着坐在马上,在队伍最前面。行经一处平原时,我看到后面乌泱泱的大片骑兵追过来,距离已经相当近了。 这一路追赶到日落时分,到了一条翻滚怒吼的大河前面停下,大河离地面足有七八丈高,河水流的很急,渡河只有一座桥,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追兵马上会赶上来。 第146章 项伯、赵嘉、张良三人意见一致:战! 张良道:“田升你先带着姮儿过桥。” 田升看着后面的追兵很是迷茫,乍一听到张良叫他,忙一口答应下来。 追兵的速度很快,几乎到了眼前了。桥面不宽,一次只能过几个人,我先让田升送欢娘和夏福过去,夏福却紧跟在我身后:“我和主子一起!” 来不及了,追兵已到,我看见领头的竟然是颜聚! 可喜的是,对方的人数并不及我们这边多。 双方都是骑兵,几乎是立刻打了起来,颜聚却眼明手快的带了一支小队堵在了桥边。河那边田升已经和欢娘过去了,见我这边被阻,项伯和张良几乎是同时挡在了我身前。 “嘉公子也在!”颜聚看着赵嘉,兴奋的对他的士兵大喊:“捉住赵嘉和赵怀瑾,人人有封赏!” 颜聚善领兵,是赵国的老将,他把一半的人叫到了桥边堵住去路,田升的人也堵在了那一头的桥口,两边都不敢动。 双方厮杀起来,一时分不了胜负,我躲在后方不敢妄动。我想这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震撼的场面,人都好像不是人了,大家都杀红了眼,不管哪个方向看,全是鲜血和断肢。我看不清谁是谁,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人群中的一抹白,是张良。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杀人的样子,脸上没有了温柔,只有一股杀气,他紧紧抿着唇,下手利落干净,每一剑都是直冲敌人咽喉。这么一个平日里只执笔捧书的翩翩公子,竟然不输给在军营里磨砺几年的项伯。项伯是力量型的人,一剑能挑三个,而张良行动处,却是轻盈灵巧,看着很是优雅。 是的,优雅。 我躲在他们身后,即便眼前血海滔天,我也会觉得,安稳。 “主子,小心!”夏福猛的把我一拉,原来身后有人突破进来靠近了我。原先围着我的人都被打散,夏福拉着我朝桥边赶去。 桥边颜聚守在那里,拉开了一把弓,看他的方向是瞄准了项伯。我一惊,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过去,砸在颜聚脚边。他一看见我,便带着人过来了。他一走,赵嘉便立刻守在了桥边,让我们这边的人过桥。 颜聚举起剑朝我砍过来,夏福拉着我沿着岸边跑。项伯那边的人一见这边场景,赶紧过来解围。有一个士兵到了眼前了,夏福猛的把我推出去,大喝一声就要冲上去。夏福是不会功夫的,眼看着那个士兵的剑就要穿过他的身子,张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剑割开那个人的脖子。 地上全是尸体,张良拉着我往桥头去,颜聚一剑过来,在他手臂上割出一道伤口。我惊呼:“子房小心!” 张良和颜聚交起手来,他对赵嘉和项伯喊道:“快送她过桥!” 然而谁都抽不出手过来护送我,夏福带着我东躲西藏,不知厮杀了多久,颜聚这边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他终于喊撤退了。 我沿着岸边往桥头跑,一个士兵却突然提刀砍过来,拦在我和夏福前面,我们躲了好几招。张良和项伯都冲了过来,再次挡在了我面前。 颜聚的人全都集合在一起往后退,我们这边的人也在陆续过桥,赵嘉守桥很稳,刚刚几乎没有敌军突破过去。 大家都收起了兵,小心翼翼的撤退,张良和项伯护着我往桥边挪过去,我们站在岸边,身后是汹涌的河水。 河对岸,田升在大声叫我们的名字。我挥挥手让他别急,我们马上就过去。 但是,我看见有一支箭瞄准了这边。 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将我面前的项伯和张良分开,然后那一剑穿过了我的胸膛。巨大的冲力把我往后推,我的身体瞬间腾空,项伯急忙抓住我。 身下的河水汹涌澎拜,掉下去指不定会被这么急的河水冲死!肩头的剧痛让我一瞬间说不出话,项伯死死拉着我,他的力气一只手就能把我提起来。然而又是一支箭射过来,他的手骤然松开。 “姮儿!” “妹妹!” “怀瑾!” 所有的人在叫我的名字,希望能把我拉回去,可是不能了。我极速的下坠,最后一眼,我看见张良不可置信和悲痛的神情,还有夏福毫不犹豫跳下来的样子,因害怕而涌出的泪珠在空中停留了一瞬,我张开嘴,没来得及叫他的名字,就掉进汹涌的河水之中。 少年篇(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秦国尚书令 秦王政十一年的春末,还没入夏,太阳跟掉在了咸阳一样。整个咸阳城仿佛一个熔炉一样,城里的人都燥热难安,大家都在议论为什么今年的夏天会这么热。 这一年的春天,秦国取了赵国九座城池,疆域版图再次扩大,举国欢腾;这一年的春天,赵国的国君去世,新的赵王登基;也是这一年,有两个人落入了渭水中,下落不明;同样是这一年,来自韩齐楚赵的四位公子不知为何在渭水处徘徊了三十天,最终各自散去…… 生命如此强悍,即便经受千锤百炼,依然顽强的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生命又是这么脆弱,在权利杀戮之中,不堪一击。 有人觉得生活之苦让人肝肠寸断,不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拼尽全力,在污泥中翻滚挣扎,咬着牙往前爬,只是为了活下去。 初夏的一个傍晚,咸阳城终于迎来一场暴雨,雨水倾盆而下,仿佛天漏了一个口子。这样的雨天,秦国的廷尉李斯却突然进宫请见秦王。马车进入咸阳宫,直接行驶到章台宫,没有人知道李斯那天和秦王说了什么,只知他再出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第147章 第二天,秦王身边多了一个小令官,随侍在秦王嬴政身边,专门负责秦王颁发的文书和传达命令。据说这个尚书令年纪非常之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出身姓名一概不知,一时间大家都好奇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被议论的尚书令本人,正在辛苦的劳作,她坐在平日里秦王坐的案牍前,给躺在冰块旁边的秦王读朝臣的上书。 “……天炎民众粮食不收,米食五千,调价否?”怀瑾念着这道奏疏,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念完,就看向前面旁边半躺着的嬴政,等他的意思。 殿里没有其他人,嬴政光着膀子,下面穿了一条有档的胫裤,裤子被他挽到了大腿根。他枕着一块玉石做的枕头,躺在殿内光洁的地面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一串荔枝一颗一颗的剥着吃。听怀瑾念完,他说:“降……一千。” 慵懒磁性的声线,怀瑾听完,就在那个章子上落笔写下几个字:准,降价一千。 又拿起一本奏疏打开,怀瑾念道:“城南盗匪出没,抢百姓钱财若干,请兵一千……” “废物,强盗而已竟敢请一千兵,怎么不再多要点,这么多兵是想谋反吗?自己解决!”嬴政音调往上扬了一些,怀瑾提着笔,无奈的写:派都城驻兵即可。 “气候炎热,听闻有一玉石,卧上冰爽,欲献大王……” “要他滚!” “南郑有美人,二八许人,貌美如天人……” “是个女的就美得跟天人似的,没见过美女么?”嬴政嗤笑一声。 …… 念完案上所有的奏疏,已经到了午时了,怀瑾只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嬴政依然是那个动作躺在那里。 半天没听到她的声音,嬴政看过去:“念完了?” 怀瑾嗯了一声,嬴政揪了一颗荔枝扔过来。从极南的地方进贡的荔枝,是个稀罕物,怀瑾连忙接住:“谢陛下。” 章台宫的门都是紧紧闭着的,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进来,宫内除了怀瑾、嬴政、和嬴政的内侍老猎,再无他人。 “传膳吧。”嬴政坐起来,漫不经心的说。他一坐起来,老猎就拿着上衣过来,给他披上了。怀瑾从案边站起,负手侍立在嬴政身旁。 嬴政从地上起来,又去旁边的玉榻上躺下。老猎出去传膳,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线炽热,瞬间让殿里亮堂起来。 “王后带着扶苏公子来了。”门外的宫女进来通禀说。 怀瑾立即拱手告退,嬴政点头首肯,她便恭敬的退下去了。 宫门口和王后芈荷打了个照面,怀瑾还没把请安的动作做完,王后一手抱着年仅一岁的扶苏,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抬了一下,就让她起来了:“赵大人辛苦了,赶紧去歇着吧。” 王后和扶苏被人簇拥着进去,怀瑾恭敬的目送他们进去,然后看向在章台宫门口穿着铠甲的一个青年小将——这是卫士令蒙恬。怀瑾随口打招呼:“蒙大人,到了该换班的时候了吧?” “午时还差三刻,还有一会儿。”蒙恬头上已经全部是汗,他今年已经二十了,不过看着仍然是满脸稚气。 这两个月她随侍在章台宫,每天都能遇见蒙恬,因此也就熟稔起来了。冲蒙恬点点头,怀瑾从章台宫的正殿下了台阶,快步行过,到了下面她往左一转,绕到章台宫后面的一座偏殿。这座殿前种了很多桂树,院子里面摆放了很多盆兰花。 怀瑾径直进入殿内,殿里夏福已摆好碗筷了。 “今天伤口还痒不痒了?”夏福给她盛好饭,问道。 怀瑾听他这么问,又觉得肩头开始隐隐作痛了,她把手里的碗放在夏福面前,自己动手又盛了一碗,然后才开始回答:“都小半年了,早好了。” “吃完饭再上点药膏吧,别留疤了。”夏福在旁絮絮叨叨。 怀瑾摇头,再怎么上药,肩头的那道箭伤肯定是要留疤了。当时没有医师处理,伤口都是当时救起她的那对老夫妻处理的,发炎几乎死掉。最后还是夏福找到了她,带她到城里找医师,才保住了这条命。 当初,想起当初,真是苦不堪言。 大热天的,怀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那些伤痕和湍急的渭水,直到现在都让她心有余悸。 赶紧吃完饭,她脱下衣服让夏福上药。夏福是宦官,这么多年她早已把夏福当了亲人,便无所谓男女之别。药膏有一股芙蓉花香,上好的药,是李斯找人给她配置的。 刚到咸阳城时,她依然是半死不活的。多亏了许多年前韩非送她的那个扳指,被她用一根链子穿起来戴在脖子上,逃亡时都没有摘下。 幸好有这个扳指,她才见到李斯,还能有今天。 “换身衣服吧。”吃完饭身上的汗出得跟洗了个澡似的,不能顶着一身汗臭味去当差。 现在比不了以前,以前日子过得奢华又享受,如今在别人手里当差,是不能和以前相比的。怀瑾换好衣服,然后往章台宫大殿赶过去,蒙恬已经不在那里,他换岗了。 王后陪嬴政吃完中饭已经走了,不过却把扶苏留了下来,嬴政正在榻上逗弄扶苏。他平日看着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的样子,对着自己的儿子却十分来精神。 “叫父王!”嬴政在小扶苏脸上捏了一把,一岁的小孩哪听得懂,张大嘴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说什么,把殿内一众人全逗笑了。 第148章 过了会儿扶苏睡着了,嬴政让乳母把他抱回王后那里。人一走宫殿里就冷清下来,嬴政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榻上,和她说:“天气热,晚上叫人也去你那里送点冰。” 怀瑾知道在古代夏天的冰有多珍贵,带了一个切合时宜的笑脸:“臣,多谢陛下。” 嬴政笑了一声,饶有兴趣的说:“你真有意思,寡人每次给大臣们赐冰,他们都是说不敢受不敢接,你倒……挺实诚的。” “臣日后会受到陛下更多的赏赐,区区一些冰,臣欣然接受。”怀瑾面上诚恳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你可太有意思了,寡人喜欢你。”嬴政大笑道,怀瑾一派安然,老老实实的站着,见嬴政第一面她就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她道:“承蒙陛下厚爱,臣不胜欢喜。” 殿中点了香,怀瑾闻得出是前些日子她调的那种香,没想到嬴政这么给面子,这就点上了。正想着,嬴政突然问我:“寡人还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陛下请问。” “寡人长得很丑吗?”一抬眼,看见嬴政探究的眼睛。 嬴政有一张狐狸脸,眼尾处有些上扬,这双眼睛要是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真是媚死了。多情的长相,然而气质截然相反。 怀瑾在没见到他之前,总觉得秦王嬴政该是个霸道总裁范的人——前世看到的小说里都是说秦始皇性情残暴冷酷。见到他之后,便觉得小说实在洗脑。嬴政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且他特别懒,好像什么都懒得做,无所谓、漫不经心,但是他经常用最懒散的语调说着最犀利的话。 人常说,通过语言可以窥测内心,而嬴政的内心和他的外表是完全相反的。 没有直视嬴政,怀瑾低着头,回答:“陛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实乃咸阳第一美男子。” 这马屁拍的怀瑾心里想笑,谁知嬴政眼里多了好奇:“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意当寡人的妃子?” 怀瑾一下卡住,她想起李斯第一次带她见嬴政时,嬴政对她的欣赏不加修饰,他当时对自己说:到寡人的后宫里来,寡人给你立足之地,否则你一个女子,寡人如何留你? 当时是拒绝了的,她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脸,坚决的说:“赵姮一心报仇,并无他想,我愿意自毁容颜,永远做一个男子,终身不嫁。” 当时李斯脸都吓白了,怀瑾也很忐忑,谁知嬴政竟然大笑着同意了。 眼下嬴政又问了这个问题,怀瑾倒有些拘谨了,琢磨着,她说:“臣……可才只有十岁……” “有什么要紧,寡人可以等您长大。”嬴政支着头,笑吟吟的看着她。 怀瑾满头大汗:“臣当日早已经说了,一心只想报仇……” “又想拿东西划脸了?”嬴政道:“万一你就是脸都烂了,寡人依然要娶你呢?” 怀瑾抬头瞥了嬴政一眼,终于发现他只是戏言,笑道:“陛下莫要戏耍臣了。” 嬴政坐起来,貌似很认真的问:“当寡人的妃子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一大群人伺候你。王后是当不了了,你想当什么?美人?还是夫人?” “陛下莫取笑臣了。”怀瑾老老实实的回答:“后宫妇人,行事不便,难免畏手畏脚。臣不愿躲在后面,难道陛下希望臣在给您出谋划策的时候,前朝大臣们每天上书弹劾女色误国吗?况且,诸多事情,只有男人才好出面。” 嬴政终于不开玩笑了,又躺了下来,脸朝着房梁:“以你之能待在后宫,确实是屈才了。好了,寡人要睡会午觉,你去把上午批的文书发下去吧。” 在旁边守着的老猎就上来了,拿了一条薄薄的被子放在嬴政旁边,又从殿外叫了两个人把放冰块的鼎移到床边,然后在窗前立起了一个屏风。做完这些老猎就像个机器人一样,坐在屏风旁边一动不动了。 怀瑾去到旁边的案桌边,把上午批过的文书放在在两个箩筐里,然后叫来嬴政批给她的两个小宦官,把箩筐抬到了偏殿。 到了偏殿,这些文书又要开始分类。 她是尚书令,能让她送文书的只有公卿级别的官员,像丞相、将军、太尉、大夫都是要她亲自跑的;剩下的都是由她的两个助手分别送到其他官员那里。整理好东西,她需要去部门老大那里取牌子,批三辆马车下来。 尚书令虽时常随侍嬴政,但也只是少府的属官,除了嬴政,她的顶头上司是少府令原布吉。 原布吉的工作就是坐在他自己的宫殿里,等着掌管宫中各项工作的众属官前来报告工作,做一下对接。如果非要解释一下,就相当于在办公室,嬴政是ceo,原布吉是他们这个部门的经理。 怀瑾跟原布吉关系还行,原布吉是个上年纪的宦官,听说先秦王遇刺时他曾经挺身挡在先王身前,因此深受嬴政看重。 “小赵,日日陪侍在章台宫,真是辛苦你。”原布吉大腹便便的坐在案桌前,大肚子几乎快把案桌掀翻了,怀瑾看着他莫名想到以前给自己做饭的汤厨子,她笑眯眯的回答:“赵姮年纪小,辛苦些是应该的,吉爷爷每日对接宫中各项事宜更是辛苦,多保重才是。” 原布吉很是满意,痛快的给了她三张牌子,怀瑾恭维了两句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写于疫情初始那一年,完结于今年四月份,所以追书的朋友不用担心断更,每天都会更新的,只不过以后应该是一天两更了。 第149章 青年篇往后的故事是第三人称,女主在古代的一生正式开篇,有很多我很喜欢的人物都想写,所以就不执着于女主视角了。 然后非常感谢一路追到这里的小可爱,真的非常感动。 我是业余写作的,发表之前找过不少人看过,大家都说我的文不符合晋江市场、太老了大家不爱看的……并且三次的拒签也证实了我的文确实冷门。 但是那又怎样,文风老就代表一定没人看吗?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在每天更新,直到我看到评论渐渐多了起来,我想我终究会找到与我同频的人。 谢谢你们,你们的评论和营养液真的很鼓励我,谢谢。 第72章 伺机而动 她的两个助手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宦官,原来的名字都很绕口,她老是记不住,就给他们改名:阿大,阿小。这样只看名字就能分辨出谁是谁了,阿大个身高体壮,阿小精瘦干瘪,两个人工作能力都一般,只是特别听话,怀瑾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怀瑾第一个去的,是相国吕不韦的府上,这是目前秦国最高官,既是相国同时也受封文信侯。他的住宅离宫里最近——处于闹市之中的一栋超级无敌大的豪宅。 从前诸多乱象:如成蟜叛国,还有前年嫪毐叛变,似乎都影响不了这位相国的地位,他的府上依然人来人往。 怀瑾在门房处等了一会儿,吕不韦的心腹出来将文书接了进去,并无多话。 她至今没有见过吕不韦,上朝时她是没法跟着嬴政的,每日送文书也见不到吕不韦本人。 叹了一声,怀瑾开始赶往下一家。每次都是见不到正主的,都是派身边的秘书来拿文书。 送完秦国一把手官员的文书,车上只剩最后一本文书,是她的师叔李斯的。李斯现在只是廷尉,在权利中心圈的外围,他的文书应该是由阿大送达。不过因为某种原因,怀瑾每次都会把这件事情揽过来。 到了李斯府上,门房都是认识她的,见到她就笑:“今天有些迟,大人都快休憩了。” 怀瑾点点头,门房通传了一下,然后把她领了进去。李斯的宅子并不算大,两进两出,比起相国吕不韦的宅子,还不及人家的庭院大。 李斯光脚坐在凉亭里,坐的是一个躺椅,旁边坐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妇人给他打扇子。她上前见了一个小辈的礼:“夫人好。” 之前在李斯这里养伤的时候,李夫人也曾照顾她,都是熟识。见怀瑾手上拿着东西,她识趣的站起来,同李斯说:“那我先去了。” 李斯嗯了一声,李夫人就走了。 怀瑾大剌剌的在刚刚李夫人坐过的位子上坐下,李斯也并没有斥她失礼,只是半躺在椅上,自己摇扇子。怀瑾把文书递上:“今年的粮价降了一千。” 李斯打开批发下来的文书,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才看向她:“在宫里还习惯吗?” “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一切都好。” “这几个月看你在宫中如鱼得水,倒是有些惊叹。”李斯看着她,摸着胡须说,他其实今年才五十岁,胡子和头发却都是半白的。他有些感叹:“邱伯师弟一向是古板蹈矩,没想到会教出你这么……圆滑的弟子,看你这势头,比我最得意的徒弟还要像我。” 像你一样奸诈狡猾吗?怀瑾暗暗想,其实弟子性情如何,和师父没关系。怀瑾目色幽暗,看着外面的烈日炎炎,道:“师叔谬赞。” “自你当差以来,我奏疏上提的意见每次都被采纳了,陛下很看重你。”李斯说着就摇头笑道:“陛下别具慧眼,最喜欢才思敏捷喜出奇招的少年人,所以从前他最喜欢甘罗,现在也很看重你。” 甘罗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神童,十二岁便被拜为上卿了。怀瑾到咸阳小半年都没有见过他一面。这么个传说中的人物,怀瑾一直以为他是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官,但没想到甘罗现在的官职是奉常——掌管宗庙祭祀和占卜观星,怎么听都像是个神婆之类的。 这次怀瑾没见到他,是因为他去蜀中寻找一种能延年益寿的草药……怀瑾觉得,这和传闻中的甘罗不太一样。 “在想什么呢?”李斯叫了她好几声,怀瑾回过神,才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入神了。” 李斯叹了口气:“已经过了六个月,赵姮,你许诺的事当真能成吗?吕相国依然稳稳当当的坐在庙堂之上。” 当初为了让李斯送他进宫,她承诺了李斯一件事情。 那样重的承诺从她嘴里说出来,信服力似乎不高,但是实在说中了李斯最想要的东西,让李斯不得不想要赌一把。 李斯是从吕不韦门客中走出来的,曾经算是吕不韦的忠心手下,当然现在表面上他依然是。只不过她这位师叔,在吕不韦面前极尽阿谀,私底下却一心想取吕不韦的地位而代之。 “任何事情都急不得,师叔已经过了急于求成的年纪,我既然承诺了一年之内,师叔只管耐心等着。”怀瑾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李斯见到她的样子,心又放了一放,摸着胡子点头:“好,我等着。” 并非是他着急,在吕不韦手下这么多年,他几乎很少从吕不韦手中获取什么利益,就连如今的廷尉也是自己挣到的。有吕不韦在前面,他是没办法再往上冲了。 第150章 李斯有些好奇的问她:“你言之凿凿能把吕相国拉下马,你是有何办法吗?” 怀瑾笑了笑,并不答话。李斯已经问了很多回了,对于怀瑾的故作高深已经很熟悉,也没有一意追问下去。话锋一转,他开始说别的:“我的师兄韩非,仍然托我在秦国寻你。要不是知道内情,我当真以为你是他的私生女,连楚国那边都放弃寻你了,他却还没放弃。” 眼泪有一瞬间差点弹出来,怀瑾低着头,她知道是谁在找她。她与韩非虽互相欣赏,情谊却远远没到这地步,是另一个人托了韩非,他……还没有放弃她。 “为什么不报个平安?”李斯问她。 怀瑾扬起脸:“暂且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等到有一天我报了仇,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了,我再去找他们。” 李斯说不清自己对这个女孩子的感受,明明比自己最小的孩子年纪还小,可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身上偶尔散发出的气势仿佛一个心思深沉的成年人。她说什么话,都很有力量,让人觉得她说的一定是真的,不是大放厥词也不是小儿无知。 看着太阳慢慢的往西方下去,怀瑾站起来告辞,李斯也不送她,看着她出去了。 回到咸阳宫交差,得知嬴政去了王后芈荷那里,她便回去吃饭了。夏福早已备好饭菜等她,屋里有嬴政送来的冰块,正好驱散了炎热。 吃完饭,夏福忙碌的收拾这个小小的偏殿,他总有做不完的活。见他忙得停不下来,怀瑾便自己出去了。咸阳宫真的很大,一个宫殿接一个宫殿,她至今都没有逛完。摸索着,朝着露台过去,这时应该是没有人的。 露台很高,站在上面可以望很远,可以看到宫外的民居,一所接一所,矮小又密集。 夕阳的光笼罩整个咸阳城,怀瑾站在露台上望一个方向呆呆的看着,天边金黄色的云变幻莫测,换着各种形状舒展,她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仿佛入定了一样看着云彩出神。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原来金色的光变成了紫红色,天马上要黑了。她看见下方的一座座宫室,灯一盏一盏的亮了起来。 远处的民房,也点起了灯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而点的。 天完全黑了,露台上的灯不知何时也被人点亮,怀瑾以为是值夜的宫人,叹了口气准备回去。然而一回头,看见嬴政带着老猎站在廊下,远远的,蒙恬带着八个人守着。 不知道嬴政在这里站了多久,怀瑾上前行礼:“陛下何时来的,臣竟不知。” “来了一会儿,想知道你何时会发现寡人,就等了一会儿,谁知都天黑了你都没发现。”嬴政走到她刚刚站的位置,老猎没有跟上,怀瑾便跟上了。 嬴政往她忘的那个方向看去,点点头:“这个方向是赵国?想家了?” “赵国不是臣的家。”怀瑾说,她好像没有家,楚国……只是外祖父家。和嬴政一起站在露台的栏杆边,嬴政问:“那你在这里看什么?” “在这里看陛下的伟绩。”怀瑾说:“看着万家灯火,臣心中便平静,想到万家灯火是陛下守护着的,臣对陛下的敬服之情就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嬴政端立站好,觑着她,似笑非笑:“论溜须拍马的功夫,你是寡人见过最厉害的。” 怀瑾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嬴政看着远方的灯火,道:“的确,万家灯火让人心里平静,你很会找地方。” “寡人想让眼前的灯火,每一盏只因寡人而亮,该怎么做呢?”嬴政自言自语,然后看向她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 怀瑾沉静的说:“陛下成为真正的王,万家灯火便为您所燃。” “哦,寡人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王……”嬴政凉飕飕的说,怀瑾也不觉得害怕,只是淡定的站着:“真正的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陛下应当是这样的王,而不是区区一个朝臣就能对陛下指手画脚的王。” 令人压抑的沉默,怀瑾看了一眼后面,老猎和蒙恬那些值守侍卫都站的远远的,听不见。 良久,嬴政突然大笑起来,他看向旁边敢于直视自己的女孩儿。这个小女孩的身高只到他胸口,瘦弱单薄,但是她直视着自己,眼里没有任何畏惧。 嬴政知道,这种无谓不是强装出来的,是从内心真正散发出来的强大。留在他身边做事的人,他不会含糊,赵姮从前所有的事他早已全部知晓。 他知道这个女孩经过过死亡,一无所有的走进了咸阳宫,走到他的面前。 这样的人,不会怕死。 她说唯一所愿,就是报仇。她说知道陛下志在一统天下,吞并六国,所以她来了。 她说要报仇,就要跟着一个全天下最强大的人。她那样小的年纪,说了那样的话,且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但嬴政觉得她是懂得的。 很少有人能懂自己的野心,她是为数不多里的其中一个,况且敢把那些话在他面前说出来,已是难能可贵的勇气了,她胜过许多七尺男儿。 嬴政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她的事情,知道她曾在齐国万金做赌,赌秦国会打赢魏国。没有人知道那时秦军的部署,所有人都觉得秦国输定了。但是当时这个小小的女孩,坚定的相信秦国会赢。 当时听到这样的传闻,他真的很想把这样的人才引到自己手下,小小年纪有智谋有胆识,长大以后该是多么惊艳的人。 第151章 后来这个人真的来了秦国,他才知道赵国王室的种种秘辛,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倡太后这个无知妇人将她逼到绝境;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她原来是个女孩子,嬴政的心情在某一时间十分微妙。 他注视这个女孩良久,说:“成王的道路很漫长,路上障碍重重,只有忠臣才会清扫前路的顽石。作为一个……忠臣,”嬴政笑了一声:“那你可知寡人现在的困境?” 怀瑾压抑着激动,说了一个名字:“吕不韦。” 嬴政兴味的笑了一声,站的有些累了,他席地坐下,怀瑾只好跟着他坐下,余光中瞟见老猎飞快的跑了出去。 嬴政道:“你继续说。” “一个国家的百姓,他们唯一忠诚的对象只能是陛下,只有陛下才能决定如何治理国家,但……吕不韦却企图用《吕氏春秋》中的思想来把控民众。臣知道陛下雄韬伟略,希望以法治国,而吕不韦却处处与您相悖。陛下想实现自己的抱负,需得去除扰人的杂音。但,吕不韦把持朝政数十年,朝中武将文臣都是他的人,这棵大树难以撼动。”怀瑾虽说着自己的想法,但这更是嬴政的想法。 老猎搬了一个凳子过来,嬴政摆摆手说自己不需要,老猎把椅子放下又退到了一边。嬴政对怀瑾道:“吕相国做臣子是兢兢业业,做人是八面玲珑,他并无任何错处。” “陛下想要错处,臣就能替陛下找出错处。”怀瑾笑道,她倒是知道吕不韦一个天大的错处,这是她前世为数不多记得的历史事件,也多亏电视剧看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章 芷阳宫避暑 嬴政瞄了她一眼,本来躺在地上的,这会直接躺下了,老猎又过来把自己的外衣脱了叠成一个枕头枕在嬴政头下。 “嫪毐之乱。”怀瑾说。 嬴政听到这个名字,脸上表情顿时阴冷下去。怀瑾道:“臣敢断定,嫪毐之乱一定跟吕不韦有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 “只要陛下同意,臣可以去找。” “如果找不到呢?” “臣会找到。” 嬴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手紧握成拳,面上冷的跟挂了冰一样:“如果你找不到,那就是欺君之罪。” 怀瑾不慌不忙:“只要陛下愿意,就一定会有证据。” 嬴政沉思了半晌,幽幽的问她:“听你的语气,似乎断定吕相与嫪毐之乱有关,你可是知道了什么?或听到了什么?” 因为这是历史书上写的啊,怀瑾心想,她道:“大家知道多少,臣也就知道多少。不过臣斗胆,想问问陛下知道多少。” 嬴政拍了拍旁边的地面,让她也躺下,怀瑾就立即躺在他旁边。旁边就是露台的栏杆,有十多丈高,怀瑾努力让自己不看那边。 “母亲在嫁给父王以前,是跟着吕不韦的……”嬴政说,怀瑾点头,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不过她还知道,先秦王去世之后,嬴政他妈赵姬又开始和吕不韦来往了,可能是……寡妇夜里耐不住寂寞。 不过赵姬有那豹子胆,可吕不韦却不想因为和太后私通失去权利,选择主动断了。为了满足赵姬,让嫪毐装假宦官入宫了。大概是因为嫪毐“服侍”得太后很满意,太后渐渐对他言听计从。 “寡人把母后和嫪毐迁到了雍城,是为了成全母后,谁知嫪毐哄的母后把手上的兵符给了他,他居然敢起兵反寡人!狼子野心!”听嬴政的语气,很是平淡,如果忽略他紧紧攥成拳头的双手。 怀瑾点头:“陛下说的是,狼子野心!” 嬴政道:“所以寡人杀了嫪毐,连同他和母亲生下的两个孩子,寡人也一同杀了。野种,是不该留在世上的。” 怀瑾赞同:“陛下说的是,野种该死。” 嬴政道:“平息嫪毐之乱后,寡人收回了他们手里的那支兵符。但是寡人很奇怪,嫪毐要反为什么不在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就反,反而拖了那么几年。于是在嫪毐死后,寡人就秘密派人去查,没查到结果,谁知却查到……嫪毐是吕不韦送进宫的!枉寡人还尊他为仲父,狼心狗肺!” 怀瑾深以为然:“陛下说的是,狼心狗肺!” 嬴政偏过头,看着她,两人大眼对小眼。许久,嬴政笑了一声,偏过头去,他说:“这些事情,寡人只告诉过三个人。” 怀瑾问:“哪三个人?” “你,甘罗还有尉缭。”嬴政说。怀瑾问:“也是陛下告之的吗?” 嬴政道:“你和尉缭是寡人告知的,甘罗能知过去将来,天下无事可以瞒过他。” 呃,这个甘罗真有这么神吗?怀瑾心想,那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正想着,嬴政又叹:“吕不韦已经到了这个地位了,他也并没有称王的意思,可他却总不愿意放权给寡人,寡人实在想不通他到底为什么。寡人的尚书令大人,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恐怕只有吕不韦自己才知道了。”怀瑾说。 夜色渐深,嬴政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怀瑾也只好继续躺着,地上又硬又硌,背上开始有些不舒服了。 “告诉你一件事情,”嬴政凑近了一点,他身上带了一点奶香,是扶苏身上的味道。他说:“吕不韦那里有四只兵符。” 怀瑾一惊,兵符一向是各国藏的最隐秘的东西,没想到嬴政会告诉她。只是吕不韦乃是文官,为何手里会有这么多兵符? 第152章 嬴政接着说:“秦国共有六只兵符。寡人这里有两只,桓齮和杨端和那里各一只,剩下两只在吕不韦那里。桓齮和杨端和都是吕不韦的追随者,所以相当于吕不韦那里有四只兵符。尚书令大人,不如你帮寡人把那四只兵符拿回来吧。” 怀瑾心下松快起来,送了半年文书,ceo终于开始提要求了。嬴政说:“只要拿回了兵符,吕不韦就能滚蛋了。” “臣需要桓齮和杨端和的一切卷宗。”怀瑾说。 嬴政眯起眼睛,有些诧异:“你这就接下军令状了?” “军令状不敢,只是陛下要臣做什么,臣就做什么。”怀瑾思忖着,然后从地上坐起来一拱手,大声说:“赵姮愿意一试。” 嬴政猛的从地上坐起来,捂住她的嘴,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扑倒在地上,他小声笑道:“你声音小些,当心被人听去了。” 这个姿势实在是……怀瑾瞄到老猎蒙恬那边全都转过了脸去,嬴政的脸近在咫尺,怀瑾也不动,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嬴政松开手,却没起身子,仍然压着她。怀瑾也小声道:“这里的人都是陛下的人……” “哦?那你也是寡人的人咯?”嬴政慵懒的问道。 怀瑾垂下眼眸不看他,嬴政笑了一声,脸俯下,怀瑾心里慌乱起来。不会吧,他看上自己了?不会吧,她都没长好呢。然而嬴政却只是附在她耳边:“宫里也有吕不韦的人。” 嬴政骤然放开,怀瑾松了一口气,然后拱手:“臣明白了。” 嬴政站起来,也不拍管身上的灰,踱着步子回去了:“去王后那里吧,尚书令大人,你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当差呢!” 蒙恬手边那些禁卫军个个都暧昧的看过来,她哀叹一声,陛下啊,谁不知道你刚刚是在玩我啊,唉。 不知道宫内有没有八卦,因为嬴政对八卦之类的东西,都管的很严。 但是几天后给嬴政念奏疏的时候,看到这么一道上书:“……雍城有一童子,年十三,以貌美轰动当地,欲献陛下……” 嬴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怀瑾:“……” 嬴政做事效率是是相当快的,怀瑾很快拿到了桓齮和杨端和的所有卷宗,看完这两个年轻武将的资料之后,怀瑾蹙起了眉,有些犹豫。 “主子,怎么了?”夏福坐在旁边缝衣服,他的缝补手艺比女人还好,不知道怎么学的。 怀瑾有些头痛道:“有件事情,无法下决断。” 夏福问:“什么事情呢?” 怀瑾就摇摇头,犹豫片刻之后,她心中就有决断了。以前做卑鄙小人没什么心理负担,利用完人之后一脚就踹了,现在反而瞻前顾后起来了。 心里苦笑了一声,怀瑾把卷宗收起来。 三伏天的时候,嬴政决定带着后宫女眷去芷阳宫避暑,还带了十多个武将一同前往,为了恩赐御下,特意让他们带上了家眷。 芷阳宫在灞河边上,宫中竹林高树遍布,是一个清凉的好去处。 怀瑾被分配到了一个偏远的宫殿伺候,那个宫殿里住的是少将军桓齮的妹妹桓予情,这些臣子的家眷都住在西边一带的宫殿,跟着宫里众夫人一起居住,男子无法进来。 桓予情是个典型的小家碧玉,小瓜子脸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皮肤干干净净不施脂粉,像清晨的露珠。十五岁正是女孩爱闹的年纪,西宫的女孩子们日日都在花园里一起游玩,只有桓予情日日待在殿里绣花描红。 幸好她不爱出去,怀瑾这几日在殿里与她有很多独处的时候,经常找着些有意思的故事说给桓予情听。几日下来,桓予情已经和怀瑾是有说有笑了。 “这是绣的……两只打架的鸟?”怀瑾见桓予情这几天都在绣一块护腕——看样式是男子的护腕,偏在上面绣了些花草虫鱼,她看了好几日才看明白原来是两只鸳鸯。 桓予情掩着嘴笑起来,柔柔道:“这是一对鸳鸯,被你说的一点意境都没有了。” 怀瑾本就是故意逗她说话,因此就憨憨的挠着头:“是小人没见识,小姐绣的真好看,跟活了似的。” 桓予情在她头上点了一下,然后道:“你一个小男孩,哪知道这些。说起来,你这样小的宦官,应该是从小就待在宫里的吧,你是几岁入宫的啊?” “其实也没有很久。”对于这些问题她都是含糊带过,看着桓予情手里的护腕,怀瑾故意问:“小姐这幅护腕是给桓将军做的吧,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这是……”桓予情想说这是做给另一个人的,可是一张嘴脸就红了,怀瑾看她这幅少女怀春的模样,便笑着抚掌:“我知道啦!” 桓予情看着她,好奇道:“你知道什么啦?” “这是做给你的心上人的!小人想起来似乎听人说过,鸳鸯是……成双成对的鸟!”怀瑾眼睛熠熠发光,看着桓予情,道:“所以肯定是绣给小姐的心上人的。” 桓予情抿着嘴笑:“你一个小宦官,还懂这么多呢!” “是呀,是呀。”怀瑾点点头,天真烂漫的笑着:“也不知是谁这么好福气,得了小姐亲睐。” 桓予情紧紧握着那副护腕,渐渐出神,那个挺拔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时常来府里找哥哥喝茶,他经常会说战场上的一些趣事给她听,后来……后来她就认定他了。只是这事,却不知如何跟哥哥说,哥哥应该也不会反对吧,他们关系挺好的。 第153章 想着想着,她自言自语的出声:“也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 怀瑾眼瞅着她脸红了又红,柔美的眼睛里全是思念,便问:“小姐说的谁?” 桓予情回过神来,红着脸问她:“小赵,你知道……我哥哥他们住在哪里吗?” “知道呀,他们住在南边的殿里,小姐想去探望桓将军吗?向王后通报一声,便能过去了。”怀瑾说。 桓予情想了想,道:“我担心他……们每日繁忙,不好去打扰,还是算了吧。而且去叨扰王后也不好,此次来的女眷那么多,王后看顾她们也很忙……” 想去,又怕麻烦。 怀瑾想了想,自告奋勇:“不如小人带小姐去南殿吧,小人对各处宫殿都熟,倒是知道有一处小门是无人看守的……” “不好,”桓予情坚定的摇头:“不可如此鬼鬼祟祟的,被人知道,恐被怪罪。” 怀瑾怂恿道:“不会呀,很多人都会走那边,又方便又近。前几天还看见别的小姐也从那个方向出入呢,小姐只是去看望兄长,怎么会是鬼鬼祟祟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两头官司 桓予情的坚定就有点动摇了:“真的吗?” 怀瑾点头:“真的啊。” 静静地等着桓予情,她还是摇摇头,转身去做别的事了。 但天刚擦黑的时候,桓予情咬着唇,纠结的说:“小赵,要不你还是带我过去看一下?我实在……很挂念……兄长。” 怀瑾笑嘻嘻的应了,然后就带着她去了通往南边殿宇的那座小门。到了门边,怀瑾指着回廊,说:“从这边一直走,第七间殿就是桓齮将军居住之处,与他相邻的是杨端和将军,小姐莫走错了。小姐见兄长,小人就不跟着凑热闹了,在此处等小姐,小姐快去快回吧。” 桓予情就的笑容掩饰不住,点头道了声谢,飞奔过去了。 她一走,从暗处就出来了三个人,蒙恬走到怀瑾身旁,看向刚才桓予情消失的方向,问:“这扇门的守卫是以后都撤掉,还是只有今天的撤掉?” 蒙恬带着那两个原本戍守这个小门的两个侍卫,三人面色全是疑惑,怀瑾含笑行了一礼:“三天就行,三天后麻烦把这扇门堵了。” 蒙恬道了声知道了,十分好奇:“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年轻英气的脸上布满探究,怀瑾发现了他一个毛病,蒙恬似乎从来不会掩饰自己任何情绪。明明这人是秦朝名将蒙武之子,是受尽最好教育的世家子弟,听说还是打小就跟着嬴政的。但是真的,心思简单的不像话。 咳了一声,怀瑾说:“天机不可泄露。” 蒙恬抓了抓脸,道:“你怎么跟甘罗大人似的,他也特别爱说这句话。” 又听到了甘罗的名字,怀瑾心道,也不知他何时从外面回来,真是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人物。怀瑾开始赶人:“蒙大人,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天都黑了!” “我,我现在只是卫士令,还不是大人呢。”蒙恬不好意思的说。 怕桓予情随时会回来,怀瑾连忙把蒙恬赶走了。一个人守在这扇门前,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桓予情就回来了,小脸红扑扑的,神情极大的满足。她是一路小跑回来的,娇喘连连,她捂着胸跟着怀瑾往回走。 怀瑾就问她:“小姐见到桓将军了?” “嗯,见到了。”桓予情死死压抑住兴奋,她走在走廊里,就差快乐的转圈圈的,走路都是轻盈的几乎要蹦起来。 怀瑾心知肚明,少女的这种快乐是为何而来。 这日桓予情睡前喜滋滋的跟她说:“小赵,真是谢谢你。” 怀瑾含了个得体的微笑:“小姐赶紧睡吧。” 不必谢她,她会有愧疚感的。 接下来的三天,每天晚饭后,桓予情都会从那道小门去南殿那边,每天都是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回来。白天的时候,别的小姐去邀她玩,她都是坚定的拒绝,然后日夜赶工做那副护腕。 那副护腕终于做好了,但是那道门却突然多出了两个守卫,桓予情过不去了。 “不是说没有人看守吗……”桓予情的细眉皱起来。 怀瑾说:“这……小人也不知道啊,以前真的没有人看守的。可能……可能被管事的人发现了,就派人看起来了。” 桓予情郁闷的嗫嚅:“可是我今天约了……不能失约的……” 怀瑾善解人意的凑过去:“小姐约了谁?不如奴才去帮您说一声?小人是宦官,在芷阳宫里倒是到处都能去。” “这……”桓予情看着她小小的身量,思来想去,一个小宦官应该是没有关系的。她把那对护腕递给怀瑾:“我与一个人有约,可是今天去不了,不然你帮我走一趟?” 怀瑾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吧,只是跑个路,包在奴才身上了。” 桓予情不疑有他,走到案边提笔写信,怀瑾在旁边看着,羡慕的说:“小姐真厉害,会写这么多字,小人看着真是……以前带小人的师傅也教写字,可奴才真是一看到字就头疼!” 桓予情更加放心,柔声道:“我也只是略识得一些字,你既不会写字,不如我教你吧,左右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怀瑾看上去仿佛头都大了,抓着头发:“小姐你就别为难小人了,小人是真的少了那根筋。” 第154章 桓予情听着虽然想笑却也很安心,想了想,她还是把信中的称呼用刀片划掉了,这样比较安全。 写完信,桓予情就把信和护腕一同教给怀瑾,说她的朋友在南边宫殿的一处角上等着。 怀瑾答应着去了,她去到桓予情指的那个地方,是一个放水缸的角落,又黑又暗,那里有一个高挑的身影等在那里。 看身形,是个男子,并且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走近了,感觉到那个男子身上隐藏的杀伐之气。 “你是谁?”那个男人问她,黑暗中看不清脸,男人却能分辨怀瑾并不是他等的人。 怀瑾低着头:“请问阁下是桓小姐的朋友吗?” 男人迟疑了一声,道:“我是。” 怀瑾把护腕和递上,说:“小姐今日无法前来,派小人将这对护腕和这封信送过来。” 并无多话,男人没有问,怀瑾也没有说多余的话。送完这些,怀瑾便往回走了,穿过那道小门,怀瑾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看字迹,赫然是刚刚桓予情写的那封。她不过,是把这封信又复刻了一遍而已,字迹并无太多区别。 信上的内容是:在行宫中相见不易,郎君保重自身,秋收时分,妾等大人上门提亲。 调了个头,怀瑾往北边的一处宫殿过去,吕不韦一家人全住在那里。在南北相接的宫墙前,有一个男人在那里等了许久。这个男人三十岁上下,蓄着小胡子,颧骨有点高,脸颊两边的肉有些往里凹。 “吕大人,久等了。”怀瑾过去行了个礼。 那男人一看见怀瑾兴奋不已,上前询问:“小姐今日可有话带过来?” 这个男人是吕不韦的小儿子吕丛武,自从芷阳宫第一日的宫宴上见到桓予情之后,他就每日一封信送到西殿,这些信件全让怀瑾截了下来,一封没让桓予情见着。每天晚上的这个时候,怀瑾就会给他带来桓予情的“口信”。 “小姐今日让奴才带了信过来。”怀瑾将怀里那封信递过去,吕丛武看完信,激动不已,上前两步追问:“予情当真这么说?” 怀瑾低着头:“奴才不知,只是这封信是小姐让奴才亲自交到大人手上。” “好,好,好!”吕丛武点点头,小胡子都激动的颤抖起来,半晌,他说:“可否约见小姐一面?” 怀瑾脑子极速转了一下,然后回答:“这……西殿是各宫夫人和各位命妇女眷所在,恐怕有不便。” 吕丛武压抑着兴奋,低声说:“我可让我姐姐吕夫人安排,光明正大的去见她。” 嬴政的一位夫人吕丛兰确实就住在西殿之中,吕丛武去拜访姐姐,确实是可以进去的,不过……转瞬想了一下,怀瑾道:“奴才需要先告诉小姐一声。” “好好好,我等着就是。”吕丛武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你告诉小姐,予情,就说,让她等着我,我一定娶她进门。” 怀瑾心中冷笑一声,答应着去了。 夜色已深,怀瑾准备去自己的小屋子里休息,她的房间在东边的殿里,是随着嬴政住的。走了一会儿,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提个灯笼出来?一个晚上几乎跑完了整座宫殿,此时天黑,路都有些看不清了。 慢慢走到东边,廊下的灯笼多了起来,怀瑾加快了步伐,往自己的小屋子里去。屋子里亮着灯,想必是夏福在等她。 推门进去,夏福果然在擦地板;但榻上,躺了一个人——却是嬴政。 “陛下。”不惊不惧,怀瑾端正行了个礼。 嬴政一手撑着头,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懒懒的躺着,看见怀瑾也不起来,老猎在旁边给他打扇子。他说:“自搬到芷阳宫,尚书令大人真是整天忙的见不着影子。” “陛下这不是见到了?”怀瑾笑道,故意叹了口气:“为陛下辛勤做事,陛下反而责怪臣,臣真是委屈的紧啊。” 跟唱戏似的,怀瑾假哭抹着眼泪。 嬴政很给面子的接道:“爱卿辛苦,只是西、南、北三座殿日日见你跑,就是不来寡人的东殿,看来爱卿是一点都不想寡人,寡人可是想你得很。没有尚书令大人替寡人念诵奏疏,寡人批文都没劲了。跟寡人说说,你都忙了些什么,寡人好奇的很。” 他语气表情看着是痛心疾首,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钉在了床上一样。夏福和老猎都是一脸: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怀瑾演不下去了,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请陛下静待,到时候自然有结果。” “好好好,寡人不问。”嬴政慢吞吞的坐起来,老猎上前替他穿好鞋,把嬴政搀扶起来。嬴政往外走,边道:“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早些休息。” 嬴政一走,怀瑾就问夏福:“陛下来了多久?” 夏福刚想说话,门外嬴政突然探过头:“寡人就来了一小会,半个时辰而已。”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嬴政却心情大好的走了。怀瑾提着心,看嬴政这次是真的走了,才关上门,躺上了床,床上还有嬴政身上的余热。 “陛下有和你说什么?”怀瑾踢掉鞋,把外衣也把拉掉,躺好。 夏福把抹布放下,说:“就问了一些以前在齐国读书的事情,问你读书好不好,在齐国的生活什么样子,就是和我闲聊了几句,其他的……”夏福又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无遗漏,才说:“其他的没问了。” 第155章 怀瑾问完,枕着手就睡了。夏福收拾屋子的动作放轻,把灰尘全都清理干净了,夏福支起屏风,在怀瑾旁边打了个地铺就睡下了。 翌日清晨,怀瑾一起床就去桓予情那里当差。桓予情明显是做了个好梦,精神特别好。见着怀瑾亲热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吃东西。 “东西送到了吗?”桓予情似乎还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怀瑾一边吃糕点,一边点头。桓予情问:“他说什么了吗?” 怀瑾歪头想了想,道:“没说什么,但是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桓予情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高高兴兴又端了两盘点心过来,似乎要身体力行把所有的感谢变成点心,全都塞到怀瑾肚子里。 桓予情心情极佳,道趁着上午太阳还不毒,决定去外面走一走。怀瑾心道,这个宅女终于想出门了。但是刚收拾好正准备出门时,有一个宦官来请:“吕夫人今日宴请各位小姐一同品茶,派小人前来通传。” “这……”桓予情想了一下,吕夫人是大王的宠妃,不去实在是不好,犹豫一瞬就答应了。怀瑾暗觉不妙,应该是吕丛武来了,谁知他如此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冤死芳婚 吕夫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在宫里这么久,嬴政最喜欢的就是王后,几乎很少见到他宣别的妃子到章台宫。而她也从没有在朝会上露过面,认识她这张脸的,现在还没有多少人。应该不碍事的,怀瑾心想。 等到了吕夫人殿里,怀瑾顿时就不紧张了。西边殿里所有的官员家属都来了,乌泱泱挤了一堆人,谁会在乎她这么一个瘦瘦小小的宦官?怀瑾跟着桓予情淹没在人群中,远远的,她看见吕夫人旁边坐着吕丛武。 吕丛武在人群中搜寻着桓予情的身影,看到这边后,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吕夫人耳旁说着什么。吕夫人也看过来,桓予情尚不知情,在最边上的角落里安静的坐着。 “桓小姐,夫人叫您过去。”上面的宦官声音尖尖的,大家一下安静下来,看向这边,怀瑾低着头,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桓予情呆了一下,然后就上前去了,端正的见了个礼,吕夫人却亲热的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桓小姐真是生的如芙蓉花一般好看。”吕夫人拉着她的手说。 其实吕夫人也不大,看着就二十来岁的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难怪嬴政从来不怎么召见她,怀瑾心想。 那厢桓予情有些迷惑,不知为何这位娘娘突然这么捧着自己,但出于闺中教养,她谦虚的推让了一下。 吕丛武在吕夫人另一侧,目光炯炯,眼珠子都快掉到桓予情身上了,桓予情犹未察觉。 “桓小姐正妙龄,还未婚配吧。”吕夫人拉着她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桓予情低着头,回了声是。 吕夫人又问:“可有中意人了?你兄长是我父亲的得力干将,我们两家也是一直交好,你便把我也当姐姐一般。若有意中人,可说予姐姐听,姐姐去陛下那里给你求一道旨意,让你风光大嫁!” 在场未出阁的女孩们听到这话,纷纷打趣:“夫人真是和善。” 而被问的桓予情本人却是低着头,两颊微红,那模样任谁看了都能明白是咋回事。怀瑾远远的看到吕丛武也是一厢柔情看着桓予情,吕夫人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满意的点头。 怀瑾暗笑道,桓予情虽有情,这情却不是对着你的。座上那三人,各自会着各自的意,怀瑾看了一会儿,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桓予情也是坐在吕夫人身旁。怀瑾全程都低着头,席中随侍众多,没有人注意到她。吕夫人说话的时候,怀瑾趁所有人不注意,在桓予情的酒中放了一点东西。 眼见着桓予情喝下之后,渐渐的就没有力气了,众人见吕夫人抬举她,纷纷望过去,关心道: “桓小姐怎么了?看着不适的样子?” “是不是喝醉了?”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心,桓予情有些不好意思,就站起来推辞道:“恐是喝了酒,头有些发昏,臣女可否先行回去?” 吕夫人欣然应允,对旁边的吕丛武说:“丛武你送一下桓小姐。” 吕丛武喜不自胜的站起来,大家都露出了然的神情:怪道吕夫人会抬举这个桓小姐,原来如此。 怀瑾扶着桓予情出去,走到外面廊下时,桓予情连走路都开始有些不稳了。怀瑾身量小,几乎扶不动,吕丛武忙从旁边托住桓予情的肩:“我来吧。” 吕丛武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怀瑾低声道:“女子的闺房,除了丈夫和父兄,别的男子进出恐怕……” 吕丛武想了想,觉得有理,便让那两个小厮先回去了。 一路到了桓予情住的那所殿室,此时桓予情似乎都有些半昏迷的状态了,甚至不知道是谁在扶她。吕丛武道:“我去请个医师,也没有很多酒,如何醉成这样?” “怎敢劳动大人,小人这就去请。”怀瑾低着头说,吕丛武只觉眼前这个宦官甚是有眼色。 把桓予情放在床上,他痴痴看着桓予情,头也不回:“快去吧,回头给你赏钱。” “是。”怀瑾嘴角抽了抽,浅浅的笑了一下。出去前她点燃室内的熏香,把门窗都轻轻关上了。吕丛武仿佛痴汉一般,什么都察觉不到。 第156章 熏香散发出诡异又醉人的味道,怀瑾屏住呼吸,快步走出去,关上了门。她并没有去请医师,而是掉了个方向去了这座殿室的后窗,静静的等着。 也没有多久,里面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衣服的摩擦声、男人意乱情迷的情话、还有桓予情有气无力的呼救,一声声的,像小猫一样,让人怜惜。 里面传出来的声响又变了,怀瑾突然有些面红耳赤,但是紧接着心一沉,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无耻。 不过她早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早就想好了的事情,在这一刻,又生出这些愧疚之心,给谁看?怀瑾自嘲的笑了一声,颓然的坐在窗户外面。 里面动静好一会儿才停,她听见男人穿衣服的声音,还听见吕丛武低声的承诺,听见重重的一巴掌响起。又坐了一会儿,听见那边门开了又关,她知道吕丛武走了。 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怀瑾绕到前门进了屋。 屋里浓郁的香气叫她有些不能忍,忙推开了门窗,一股淫靡之息充斥在鼻尖。怀瑾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往里面走去,桓予情衣衫褴褛的躺在床上,肩上的皮肤青紫相交,身下裸露着,红白液体在床上蔓延开。 “哥哥……”桓予情似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怀瑾站在床边三尺之处,一动不动,桓予情看着她:“去找我哥哥……” 她一只手掩着面,羞愧难当,可是她没有力气,连床单都拿不动。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从地上捡起被子盖在她身上。 “桓小姐,你怎么了?”怀瑾仿佛被吓坏了一样,戏,还是要演的。 桓予情的眼泪从指缝里滴出来:“吕丛武!你快去叫我哥哥!我要我哥哥替我主持公道!” 怀瑾吓懵了似的,连忙出去,一出门脸上就面无表情了。她直奔一个小偏殿里去,里面一个与她同龄的小宦官,怀瑾见了他,就道:“小赵,快穿衣服跟我走。” 这名小宦官也叫小赵,是一开始分配到桓予情殿里伺候的宦官,这些时日怀瑾顶了他的身份,将他安排在这个偏殿里等待消息。他的身型远远看着神似怀瑾——这个人也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小宦官一见到她,就跳了起来:“现在就去吗?” “去,去桓齮将军那里,说她妹子被吕相的儿子玷污了!” 交代完这些,她火速找到夏福,把夏福叫了过来,两人赶往桓予情处。桓予情听到脚步声,挣扎的坐起来,她的身体力量在慢慢恢复。 脸上泪痕已经干了,她看着怀瑾:“我哥哥呢?” “桓将军马上就来。”怀瑾给了夏福一个眼神,夏福示意,飞快的绕到桓予情身后,手中是早已准备好的白绫, 光滑的绸缎勒住她的脖子,桓予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瞳孔慢慢变得涣散,看着她逐渐没了气息。 “对不住你。”怀瑾走到尸体面前,语气平静:“怪就怪吕丛武喜欢你,怪就怪你是桓齮的妹妹,莫记恨我。” 你是那么文静可爱的女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夏福比她更冷静,虽然她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夏福却说:“主子,是我杀的她,跟你没关系。” 怀瑾嗯了一声,任由夏福把桓予情的尸体在梁上挂好。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去了。 房间里的熏香也全被拿走,把屋里的痕迹打扫了一下,怀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香囊,是吕丛武进屋时,从他身上顺的。 看着屋内一片狼藉,怀瑾把香囊扔在了床上。 做完一系列事情,怀瑾在屋里各个角落又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了。她叫上夏福,关上门,出去了。 走出很远,听到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和各种嘈杂的声音。 怀瑾加快了脚步,走得跟跑一样,最后干脆飞奔起来,一直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她进去,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夏福沉默,在外面坐下,守着。 本来打算在芷阳宫住到立秋再回咸阳宫,谁知会发生这么大一件事情——桓齮将军的亲妹子被吕相国的儿子奸污,上吊自杀了。 桓齮出身贫苦,亲人唯有桓予情这个妹妹,当下就带着妹妹的尸体上了庙堂,问吕不韦讨要说法。 而吕不韦有心维护这个老来子,竟在朝上说是桓齮之妹勾引在先。一向忠心的部下铁了心要把自己的儿子搞死,据说吕不韦很是头痛。 朝堂之上争论无果,嬴政道桓齮将军是吕相您的部下,寡人不好作声,要不你们回去自己解决? 于是乎,桓齮将军就裹着一肚子怒火与怨怼,带着妹妹的尸体回去了,走时扬言一定会杀了吕丛武。 这趟消暑之行到了这一步,实在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嬴政手一挥:寡人好心让大家一起来避暑,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寡人也没兴趣了,大家都散了吧。 于是又回到了咸阳宫,大家也各自回去了。只是后面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情,可见吕不韦的权利高到了哪一步,竟无一人敢为桓予情发声。 而回到咸阳的第一晚,吕丛武死了。死在家中,被人一剑抹了脖子,不知道行凶者是怎么溜进吕府的,没有人看见凶手的样子。但是吕府的人一口咬定,一定是桓齮杀的。 第157章 吕不韦怒不可遏,立即向嬴政请求:罢免桓齮的官职。嬴政只是说:并无真凭实据,容他再调查一番,然后将吕不韦先打发了回去。 嬴政在章台宫的正殿里,笑得在榻上打滚,老猎跟个护雏得母鸡似的,守在旁边生怕他掉下去。 “听说吕家和桓家都在办丧事,城中所有乐师全被他们两家叫过去,说绝对不能让对方的哀乐高过对方。”嬴政看着奏章,快乐之情溢于言表,十分不厚道。 怀瑾道:“好歹死了人,陛下笑声略收一收。” 嬴政呈大字型躺在床上,手揉着肚子,笑道:“寡人知道,寡人就是控制不住。尚书令大人啊,你可真是厉害,只用了一个女人,就把桓齮逼得和吕不韦反目了。桓齮现在这个位置是吕不韦一路提拔上来的,桓齮可是他最忠心的狗。” 嬴政在床上滚了一下,到了床边,他躺着,伸手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尚书令大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人,寡人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救命恩人 怀瑾笑而不语,过了会嬴政笑够了,便问:“吕丛武真的是桓齮杀的吗?” “桓齮忙着办丧事,哪有时间去杀人啊?” 嬴政好奇不已:“那是谁?” “是桓小姐真正的心上人。”怀瑾神秘兮兮的笑了一声。 夏季的最后一天,仍是炎热的时候,某一天上朝,桓齮突然上书说吕不韦是嫪毐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吕不韦将嫪毐送进了宫,甚至将给嫪毐净身的老宦官提上了殿,把具体的年月日都说了,详细到吕不韦如何收买这个宦官。 朝臣们哗然,殿上那天记录言行的史官,足足写了十多卷,可以想见那□□堂上有多么之精彩。据说嬴政那天震怒异常,把吕不韦的朝板摔到了他脸上,将吕不韦不留情面狠狠斥骂了一顿,然后罢免了他相国之职,命他一个月后离开咸阳城,搬到自己的封地洛阳居住。 没一个朝臣敢为吕不韦说话。 震怒异常的秦王陛下,又在榻上笑的直打滚了,扶苏在旁边趴着,看着自己父王癫狂之态,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 “陛下,不能让吕不韦回去。”怀瑾浇了一盆冷水:“吕不韦虽与桓齮和杨端和离了心,但他手上还有两只兵符。” 嬴政似乎不以为意:“两只兵符而已,不再足以与寡人对抗,况且这两只兵符有其他人会为寡人夺回来。”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便不追问了,想必嬴政还有其他部署,只是没有告诉她。 “尚书令大人,你立下此功,想要什么赏赐吗?”嬴政问她。 怀瑾心抽了抽,肃声道:“陛下知道臣想要什么。”她只想秦兵攻赵,帮她把倡姬和她的儿子从那个高位上扯下来,狠狠的践踏在泥里。 嬴政收敛起笑脸,叹了口气:“你太急了,现在不能贸然出兵,先等着吧。” “是。”怀瑾周身气息顿时沉重起来,只要提起赵国那边,怀瑾就阴森得仿佛寒冬的冰窖。 嬴政道:“需要给你换个大一点的宫室吗?” 怀瑾本能的摇头:“现在的殿室已经很好了,臣和夏福住的很舒适。” 嬴政想了想,又道:“需要给你钱吗?想买什么自己去买。” 怀瑾脱口而出:“宫里物事应有尽有,赵姮什么都不缺。” 嬴政:“……” 旁边永远沉默的老猎终于忍不住了,轻声提醒道:“陛下的面子,还是不能扫的。” 怀瑾猛的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嬴政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扶额无奈道:“罢了,早已习惯你这样了,不如给你半个月休沐时间,自己好好歇歇,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就去,寡人给你派马车。” 这次怀瑾没有拒绝,领了这个赏赐,看嬴政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了出去了。看着怀瑾心事重重的出去,嬴政的笑容又开始变得散漫,他枕着双手,好像是问老猎又好像自言自语:“看到她,寡人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倔强,坚决……为了一个目标,孤注一掷付出所有,像一头孤独的小兽。 扶苏已经睡着了,嬴政轻轻拍着他,然后叫老猎去准备轿撵,准备去王后那里了,不然儿子醒了要喝奶,他可没有。 芈荷在椒房殿里正在传膳,听着外面的声音,就知道是嬴政来了。她起身迎出去,嬴政一手抱着儿子一手牵着她往内殿走。 “今儿晚上吃什么?”嬴政带着芈荷坐下。芈荷接过扶苏,把他交给乳母,然后才开始替嬴政宽衣通头,她一边说:“晚膳叫了一些炙肉,要不要上些酒?” 嬴政闭着眼睛,任由王后的手在他头上按着,他轻轻笑了一声,捉住王后的柔胰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芈荷的脸骤然红了,只听嬴政说:“有王后在,不喝酒都醉了。” 殿里的侍女全都低声笑了起来,识趣的退了下去。芈荷这时才笑嗔:“陛下好没正经。” “只在你面前不正经!”嬴政低声笑起来,手也不老实了。芈荷嘤咛一声,倒在他身上,笑道:“陛下也该多宠幸别的姐妹们,不然他们都要说臣妾恃宠生娇,霸着陛下。” 嬴政摸着她光洁的脸,道:“寡人宠爱自己的王后,谁敢说什么!你是我的王后,是我的妻子,是我此生最爱的人,荷儿。” 第158章 是在别处不曾有过的温柔,芈荷沉浸在旖旎的气息中,温柔的哼唱着歌谣:“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王后唱的真好听。”嬴政抱着芈荷,也不嫌热。 芈荷柔和的笑了笑,躺在嬴政怀里,她十五岁从楚国嫁到秦国,在秦国这么多年,嬴政从来没有变过对自己的心意。即便后宫里的妇人渐渐多了起来,也没有人能分走她的宠爱。 有的女人就是一生幸运,芈荷在楚王的嫡亲妹子,在楚国千娇万贵;在秦国被秦王精心呵护,从未经过半点风霜委屈。 芈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吃着晚膳,嬴政拿筷子沾了一点酒喂到扶苏嘴里,扶苏的五官顿时皱到一起,嬴政哈哈大笑,芈荷就瞪着眼睛嗔怪道:“陛下!一岁孩子怎么能沾酒。” “就给他沾一点。”嬴政在扶苏门牙上摸了一下,道:“苏儿牙齿长出来了,再过阵子也能吃点东西了。” 芈荷点头:“乳母准备着呢,放心吧。” 吃着饭,芈荷突然想起一事,笑道:“前阵子,有人跟臣妾说,陛下似乎有喜欢娈童的癖好。细问之下,才知是赵姮那孩子,在你面前太得脸,遭人嫉妒了。” 嬴政听着也忍不住笑了,继而有些板起脸:“宫人们多爱背后说闲话,多亏王后管束,不然像寡人小时候似的……不过赵姮那孩子,寡人真是喜欢的紧,小小女娃,机灵着呢,吕不韦这件事,她有大功,寡人准她休息半月,。” 在芈荷面前嬴政向来什么都不隐瞒,宫里知道怀瑾女儿身的,只有嬴政和芈荷。芈荷听嬴政这么说,赞同道:“那孩子确实不错,不过刚刚陛下所言是政事,这些事情还是少讲给臣妾听。” 嬴政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在她颊边落下一吻:“你是我的妻子,任何事情都没有关系。” 夏日马上就要过去了,秋天是很舒服的天气,怀瑾休息的第一天先去了李斯府上。但见李斯府上似乎有贵客的样子,怀瑾便让门房说一声改日再来,然后转身走了。 今日早起,她还想逛一下咸阳城呢,在秦国半年多,都没在咸阳城好好逛过。 咸阳城有好多个集市,比齐国那边的集市更为繁华,外来人员很多,有很多胡人也在这边做生意。她今天是一个人骑马出来的,在集市入口拴了马,她跟着人群往集市中心走。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只是出来感受一下正常的生活,在人群中慢慢走着,怀瑾心里异常安静。 途径一家酒肆,见装修得算是比较清雅,怀瑾徒步走进去。点了二两酒和二两肉,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肉一般,酒也一般,不过在热闹地方吃饭的感觉,真好。 背对着人群,她听着身后嘈杂的人声,含了一口酒,又撕了一小块牛肉嚼着,她觉得十分惬意。想起在齐国时,她也经常和师兄们一起在酒肆里一起喝酒吃肉,那时候张良和项伯很少让她喝酒的。 想起张良,怀瑾有些难过,他还在齐国稷下学宫吗?还是已经回了韩国了?他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又是韩国未来的相国,怎么说都会比自己过得好。 项伯和赵嘉应当过的也不错,刚从地狱回到人间时,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去楚国找项伯,可大仇未报,她没法去指望别人。生死一线挣扎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时候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报仇。前世不知仇恨的力量有多大,以为只在文学故事里面才有,这一世经历了,才知这种力量的强悍。 二两酒一下肚,酒都化成了泪涌出来,她用筷子敲着碗,情不自禁的哼唱道:“魂兮魂兮归故乡,桂花折给小儿郎,梦兮飘飘往南去,阿母等在汉水旁……” 这是当初救下她那对老夫妻唱的,她喊痛、喊母亲、喊着要回家,老婆婆就一遍遍给她唱着这首歌,是秦地的一首歌谣。 酒肆里渐渐安静下来,客人们都跟着她的歌声慢慢哼唱着,唱完一遍又一遍,终于停了下来,寂静了半晌,酒肆里又恢复了热闹。 怀瑾趴在桌子上,笑出了眼泪。 “谁家的小孩子跑这里来喝酒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的声音,怀瑾惊愕的回头一看,看见两个人站在身后。 这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都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裳,头上戴着锥帽,负手在后面站着。怀瑾回头环顾了一周,店里面的桌子都坐满了,只有她这一桌是独自一人的。 刚刚出声的就是那个年长一些的男人,这个男人相貌温和,虽蓄着小胡子,给人的气质却有一种与世无争的舒适感。而他旁边那个年轻人,则是容貌端正,肤色有一种病态的白净,但是脸上的表情冷淡,仿佛在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不要靠近我。 怀瑾打量着他们,然后识趣的站起身来让座:“我已经喝完了,你们坐吧。” “多谢这位小友。”年长男人礼貌的点头,年轻男子是看也不看她,径直坐下了。 怀瑾点点头,然后往外面出去,结账时听到那个年轻男人颇有些不耐的对旁边男子说:“这里的酒跟白开水似的,又不是喝不起好酒,穷酸病!” 这话说的很不礼貌,但那个年长的男子也只是宽和的说道:“喝习惯了。” 怀瑾结账,出门。在闹市里买了些粮食和肉,牵上自己的马,往郊外去。 第159章 咸阳城郊外的民房十分稀少,每家每户之间离得很远。行至一处溪边,远远看到有一座小小的草屋,屋外有篱笆围的院子。走进,能看到院子里有一口水缸,里面有十多条大草鱼。 怀瑾走到屋外,听见屋里人的咳嗽声。敲了敲门,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妇人开了门,她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眼睛看物却依然清楚,看见怀瑾她很高兴,拉着怀瑾的手往里带,口里说:“老头子,小娃来了。” 屋子里的床上还躺了一个老头,年纪比老妇人更大,他看着已经起不来床了,一直在咳嗽。这是当初怀瑾掉进渭水,救她起来的那对老夫妻,在咸阳城安定下来之后,她让夏福把这对无儿无女的老人家接到了咸阳,方便照顾。 “庄婆婆,庄爷爷有没有好些?”怀瑾在庄老头旁边坐下,询问道。 庄婆婆颤颤巍巍的给怀瑾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上次你让小福子送来的药,管用,咳嗽少了,就是吃饭不香。” 怀瑾跑到外面,把马背上驮着的一个大袋子拿进屋,放到桌上,把里面买的东西全放出来。庄婆婆在旁边看着,道:“上次买的肉都还没吃完,在灶旁腌着,每次来都带一堆东西,多累的慌。” 怀瑾笑了一下,摇头:“吃不完的肉就扔掉,别放着了,咱们吃新鲜的,反正现在有钱了。” 当初在庄婆婆家时,才知道这个时代百姓的生活其实是很苦的,每日的能吃的只有谷物,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吃,盐和酱十分稀缺,几乎是什么滋味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神童和神棍 庄婆婆把她买回来的东西都收好,就念叨道:“有钱也不能糟蹋,日子得省着过,你和小福挣钱也不容易吧,在大户人家里当差可得时时注意,有钱人脾气都是不好的。你这么小,一袋谷都扛不起,瘦巴巴的,可怜……” “我还好,主人家很喜欢我,并不叫我干重活。”怀瑾微微笑道,手上也不闲着,拿过苕帚在屋里打扫起来。 庄婆婆听到回头跟庄老头笑道:“小娃这么乖,没有人不喜欢她!” 庄老头牙掉的只剩几颗,听见她这么说,露出残牙笑起来。庄婆婆问:“今天是不是吃了饭再回去呢?” “好。”怀瑾点头。庄婆婆踮着小步子,去灶台生火作饭了。 怀瑾把屋子里打扫干净,挽起袖子把两位老人的脏衣服拾起来,去溪边浆洗。洗完衣服,她抓了一些烂谷子喂院子里的鸡,顺便又把院子里的柴火和干草都整理好,好让这个小草屋看起来干净宽敞些。 做完这些活,头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汗了,庄婆婆在里屋叫了一声,饭熟了。 庄老头现在起床都困难,吃饭都是在床边吃的,三人在床上坐着,一碟猪肉一碟腌菜,三个人吃的有滋有味。 “小娃多吃点。”庄老头把最大的几块肉夹到她碗里,怀瑾一口一大块肉,老两口看见都笑得合不上嘴。 吃完饭,怀瑾就主动收拾起碗筷了,把灶台打扫干净出来,庄婆婆正在床底下找什么东西,怀瑾正准备过去帮忙,只听庄婆婆道:“找到了。” 庄婆婆从箱子里拿出一件衣服,是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她把怀瑾拉过去,给她身上比着。怀瑾笑道:“平时都不穿裙子。” “知道嘛,主人家喜欢把你打扮成小男孩。”庄婆婆应道。怀瑾觉得裙子觉得有些大了,庄婆婆却满意的把裙子收起来,笑道:“婆婆现在给你做,等及笄之后,就不愁没衣服穿了。” 说完这句话,庄婆婆又有些伤感,看了庄老头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怀瑾靠着她的肩,道:“肯定能的。” 傍晚的时候,怀瑾就要回去了,习惯性的掏出钱,庄婆婆就制止了,指着床边的瓷罐,坚决说:“还没花完呢,花完了肯定告诉你。” 庄老头也点头附和:“家里钱放太多也不好,我们要那么多钱也没地儿花,小娃自己留着买点好吃的,经常来看我们就成。” 怀瑾听完就把钱收好了,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回去,骑着马去了一段,回头看见庄婆婆还站在院门口看着自己,佝偻的身影看着很是温暖。 宫里今天在举行宴会,怀瑾回去得已经很晚了,但听到大殿那边隐隐传来的音乐声一直没断过。听说是在边境驻军的几位将军回来了,嬴政举办宴会犒劳他们呢。 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殿外忽有人来寻。夏福起床去开门,是嬴政身边的老猎,老猎往里看了一眼,说:“陛下叫赵姮过去。” 怀瑾并没有睡着,听见老猎在外面说话,二话不说将衣服重新穿了,头发扎好,就跟着去了。 章台宫大殿的宴会依然在进行着,只是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怀瑾低着头被老猎带到嬴政身旁,余光瞟到下方有四张桌子。 “哎哟,尚书令大人来了!”嬴政总是爱这么叫她,尚书令只是个芝麻小官,嬴政每次这么叫,总有一种戏谑感在里面。 怀瑾仍然是半低着头,没有随处打量,只听嬴政说:“这是寡人新得的一员小将,赵姮。” 第一次听嬴政这么介绍,是跟兄弟们说话的语气。 怀瑾抬起头,看见下方四张桌子。左边靠大门处的那个男人,他旁边坐着蒙恬和一个年轻男子,怀瑾一见就知道这是蒙恬他爹蒙武将军。另一桌的中年男人是从来没见过,不过猜测应该是大将军王翦。 第160章 再看向右边,怀瑾一看到那两个人,啊了一声,竟然是他们。 白天在酒肆遇到的那两个人。 “是你!”那个肤色白的跟吸血鬼似的年轻人指着怀瑾,很是诧异。他身旁那个温和大叔也是满脸惊讶。 嬴政愣了一下,问:“你们见过?” 怀瑾便说了在酒肆中的事情,嬴政笑道:“那可真是巧了,这个老的是国尉大人尉缭,那个小的是甘罗,少年神童!” 原来这就是嬴政常提的尉缭和甘罗,竟是他们。只听尉缭放下酒杯,温和的说:“陛下,臣今年不过三十六,比起蒙将军和王将军,臣还是个年轻人。” 王翦和蒙武都是能做嬴政父辈的年纪,听到尉缭这么说,只是一笑带过。 甘罗打量她许久,高冷的挪开眼,那神情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尉缭看着她,缓缓点头,和和气气的打了个招呼:“在外地时就听说了赵大人的名字,竟如此……年幼,有礼了。” 怀瑾恭恭敬敬的给他们四个见了礼,这四个人她时常听嬴政提起,今天又看嬴政在他们面前的样子和对他们的态度,怀瑾便明白,这四个人绝对是嬴政最心腹的心腹。 “别看她年纪小,此次罢免吕不韦,她居功至伟。”嬴政让老猎在自己桌案旁加了一张垫子,怀瑾谦让了一下就坐下。嬴政喝了不少酒,满脸酒气,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然后对着下方四人,笑道:“不费一兵一卒!奇谋!” 甘罗没有任何表情:“是阴谋逆德。” 然而他语气中并不没有嘲讽或者瞧不起的意思,真的仿佛只是发表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怀瑾也并没有感觉到他是在针对自己。 这厢她还没有尴尬呢,尉缭却一下笑出声:“阿罗,别人说这话没什么,你一个不折手段的不要脸之人,也好意思说这个话。” 甘罗也不生气,他们俩的关系看上去很好。怀瑾暗暗打量着,王翦闷声说:“阴谋也好,阳谋也好,管用就行。” 怀瑾一言不发,微笑着坐在嬴政身旁,嬴政又是一杯酒下肚,站起来,指着怀瑾:“你们知道她是何人吗?她就是当年五岁入齐读书的赵国公子,当年秦攻魏之战,她在齐地万金押秦兵。” 四人都是一脸意外的看过来,甘罗面具一样的表情终于出现别的表情:“小神童?” 嬴政颇有些得意:“是。” “那她怎么……”蒙武张了张嘴,问了半句,估计是想问为什么她会来秦国。 “遭人迫害,是陛下收留。”怀瑾言简意赅。尉缭招了招手:“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怀瑾愣了一下,嬴政便点头:“去吧,尉缭大人有相面之术,让他给你看看。” 相面?看面相?怀瑾一肚子问号,看着那么与世无争的淡泊人,居然会……相面?怀瑾半信半疑的过去,尉缭的眼睛是温和的,打量了她好一会,才道:“眼睛生的好,杏眼灵气足,可惜眼睛里的东西太沉,不好,有郁结。头面生的好,额发高一生富贵;是张风流脸,招人喜欢。不过见你气色,身上是否有伤未愈?” 怀瑾觉得这相面也不是真的相面,大概是有点医术在身上吧。她不置可否:“大人断得很好。” “哈哈哈哈哈,不必这么客套,知道你不信。”尉缭笑起来。旁边甘罗瞟了一眼:“神棍。” 怀瑾倒觉得,甘罗说的这两个字,正是她想说的。嬴政却笑道:“再神棍,怎么及得上你,秦国的宗庙都归你管!” 甘罗垂下眼睛,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算是给嬴政面子。 入夜了,时间估摸着到了子时,王后派人来传话:陛下少喝些酒,没得熏着儿子了。传话的宫人战战兢兢的说完,嬴政醉倒在桌边,懒洋洋的笑道:“妇道人家!” 可说完,他却真的没有再喝酒了。 蒙武率先站出来,准备告辞,嬴政叫老猎去准备轿撵,口中对蒙恬和他弟弟道:“你们兄弟俩好好送你们父亲回去。” 嬴政走下去,醉的脚步有些不稳,他左手搭着王翦:“爱卿赶紧回家歇着,明日早朝许你们歇着。”右手搀着蒙武:“你家大小子蒙恬不错,再历练几年,回头跟你一块打仗去。你家二小子到年纪了,也送到宫里来,寡人给你看着!” 老猎在后面跟着,怀瑾心想:他是真喝醉了。 嬴政醉的厉害,叫人送走蒙武和王翦之后,他再也没精神管殿里的另外三个人了,被宫人们架进了王后殿中。 看着大殿里一地狼藉,怀瑾叹了口气,陛下啊,您恐怕忘了臣现在是在休假吧。 尉缭和甘罗都是一脸清醒,但是看他们桌上的酒瓶,他们是喝的最多的。怀瑾过去拱手道:“二位大人酒量当真好。” 甘罗:“酒不够浓。” 敢在宫里说酒不够浓,怀瑾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了。尉缭只是和缓道:“我和阿罗在蜀地待了半年,蜀地尽是烈酒,一碗下去醉三天那种,在那边练出来了。” 怀瑾点头称是,然后问:“二位大人车驾停在哪边,赵姮送一程?” “不敢劳烦,我二人骑马来的。”尉缭道:“赵大人……” 他说起这个称呼,哑然失笑:“你有别的字吗,或者小名之类的。” 怀瑾道:“大人叫我赵姮便可。” 第161章 “我叫你阿姮吧。”尉缭负着手,笑道:“阿姮,听起来也很亲切。” 甘罗在旁道:“走了,都什么时候了,改天再叙吧,人家也是要休息的。” 尉缭好声好气应了一声:“知道了,那就先告辞了,改天请你喝酒。” 甘罗也对她点头致意,面无表情的脸,让怀瑾觉得他这张面皮仿佛是一张面具。目送这两人走远,怀瑾叹息一声,拖着疲惫的身子的回去了。 她喜欢睡懒觉,章台宫后面的这座殿她弄了很多窗帘,因着半个月不用当差,她决定睡到日上三竿。正做着梦呢,外面又有人敲门,踢了一脚床下的夏福叫他去开门,谁知踢了个空,迷迷糊糊的想起夏福应当是去膳房做饭了。 怀瑾困,有心想不理。 外面却说:“阿姮,在里面吗?” 这把柔和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思索了一下,听出是昨晚尉缭的声音。怀瑾瞌睡去了一半,穿好衣服,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隔着门问道:“是尉缭大人吗?” “是的。”外面尉缭说。 打开门,只见尉缭松松垮垮的站着,双手负在身前,也没有笑容,但是看上去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怀瑾问:“这么一大早,尉大人怎么来我这小鸡窝了?” “早?”尉缭愣了一下,继而笑道:“现在都快午时了,不早了。昨晚不是说请你喝酒吗,这不,我亲自来请了。” 这改日实在太快了,怀瑾心道:这人看着温吞,其实是个急性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尉缭子 不过尉缭是国尉,对于她来说是个了不起的大官了,她不好拒绝,只道:“容赵姮梳洗一下,尉大人进来坐。” 尉缭点头,进门,见屋里一片漆黑,有些奇怪。怀瑾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把帘子全部拉开,屋内顿时一片明亮。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没见着烧着的水,怀瑾歉意的正想说话,尉缭却摆摆手:“不喝茶了,阿姮自便吧。” 怀瑾便找水去洗漱了,尉缭等在那里,她也只是胡乱洗漱了一把,在发髻上别了一个冠,就收拾完了。 冷不丁的,尉缭突然道:“阿姮的头发真软,不似男子发硬且粗。” “可能现在还小吧,以后长大了就不这样了。”怀瑾极其自然的笑道。 尉缭古怪的笑了一下,道:“是,每个人发质都不一样。” “我洗漱好了,现在走吗?”怀瑾在桌上给夏福留了一张字条。 尉缭就带着她出宫了,尉缭今天是驾车来的,只是一辆青蓬牛车。待坐好,却发现驾车的是他本人,没有马夫。眼前这一幕与他身份十分不搭,不过怀瑾也不多问,随他上车。 尉缭府上不大,离王宫很近,且惊奇的是,府门上挂了两块牌子:甘府、尉府。 怀瑾看了尉缭一眼,尉缭就笑着解释说:“我与阿罗住在一处,这原来是两处宅子,不过后面打通了连在一起,大门也拆了并成了一个。不过阿罗常年在雍城那边,只有回都城述职才回来住着。” 怀瑾心想:你们两是好基友吧。 跟着尉缭走进去,她发现下人也没几个,想起吕不韦府上络绎不绝的三千门客以及数不清的奴仆,又想起众人口中的清官李斯也是门客近百,尉缭府上简直是……惨淡。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国尉和奉常都是大官,且他们两是嬴政的亲信,为何行事如此作派? 走在府中,建筑也是十分清雅,院子里的绿植几乎覆盖整个府上,有些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藤,也有各色名贵花卉。植株并不是疯长,有被人修建过的痕迹。怀瑾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一个植物园,或者是一个花店。 尉缭见她一直四处看,便解释:“家中只有三名仆从,我和阿罗都不喜欢被人伺候,凡事都喜欢自己动手。” 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不喜欢被人伺候,怀瑾瞪着大大的眼睛看过去,尉缭笑了一声:“好吧,其实是阿罗,他不喜欢豢养奴隶。他觉得奴隶也是人,有父有母,不忍心使唤,就把府上原来的奴隶全都遣散了。” “甘罗大人真是心善。”怀瑾有些意想不到,她与甘罗见了两面,甘罗无论从神情还是语言都透露着生人勿近,我很不好惹的感觉,没想到心地还挺善良。她一个现代人都已经习惯了古代的奴隶伺候,想不到一个古人有这样的心胸,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穿过好几条回廊,到了一个湖前。府里的湖,尉缭说是后面命人凿出来的。这栋宅子占地面积挺大,湖心一个凉亭,一条小桥直通凉亭,尉缭带怀瑾到了湖心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了酒菜。 “请随意些,”尉缭坐下,惬意的喝了一杯酒。 怀瑾一愣,真的只是叫她来喝酒?她也跟着坐下,只是不像尉缭那么随意,有些拘谨狐疑,她道:“尉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尉缭惊讶的看着她:“没有啊,昨晚不是说了,请你喝酒嘛。” 怀瑾反应过来,讪讪笑了一声,放松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她尝出是初遇尉缭和甘罗的那家酒肆,那家的酒不浓,酒里似乎还有花香,她现在还是记得的。 “蒙国尉大人相邀,在这里谢过了。”怀瑾喝了一杯酒,客套道。 尉缭发出一声轻笑,倚在凉亭的栏杆上,道:“我今天邀请的不是尚书令,只是我在酒肆中遇到的小友,不必这么客气,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不当差的时候我也不是什么大人。” 第162章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松快,始终端着是一派谦逊温和,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怀瑾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道:“大人就是大人,赵姮不能失礼。” 尉缭道:“都是人,除去官衔财富,我们的本质就是人。既然是人,都是平等的。” 这些话十分的亲切,怀瑾有些意外,意外这些话从一个古人口里说出来。她笑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尉缭问:“笑什么?但说无妨。” “没什么。” “说嘛,”尉缭道:“不如我先说,我叫你来喝酒,不过是想听听你以前的精彩故事,以前听到的传闻都是断断续续的,如今见到传闻中的你本人,很好奇。所以,你在我面前,随意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怀瑾含着得体的笑,稳稳说:“如果真的平等,尉大人就不会不请自来,而是会提前告知我,给我准备的时间,而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正是因为不平等,所以大人吵醒我睡觉,我却依然得忍着睡意跟您出来。所以,平等,我并不觉得有人能做到。” 至少在这个时代,没有人。 尉缭听完这一段,愣了许久。 怀瑾说完,老实的笑笑,自斟自饮。 尉缭反应过来,站起身弯腰行了一个礼:“是我考虑不周,阿姮见谅,下次一定准备周全。” 他一派光风霁月,并无任何忸怩,怀瑾就有些震惊了。他的行为和语言在告诉她,他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那些话并不只是说说。 但是,她安心受了这一礼,给他倒了杯酒,举杯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干掉了。 “小孩子,喝酒这么厉害!”尉缭口中这么说,语气里却是称赞。 怀瑾此时已经放下拘束,轻松下来,一放松就有心情打量起四周的景致了。怀瑾看着湖里似乎还养了一些带颜色的锦鲤,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尉缭递给她一个小盆,她低头一看,原来是鱼食,撒了些鱼食进去,湖里的鱼全都涌了出来,微风吹过,十分惬意。 尉缭道:“在秦国觉得还好吗?比起赵国如何?” 明明也才认识两天,尉缭问话就像个认识了许久的老友似的。怀瑾喝了一大口酒,有些辣喉,她淡淡道:“我在赵国的五年,每天都是在王宫里,只论吃好穿暖当然是过的不错。而在齐国待的那几年,虽然吃穿不如赵王宫,但过的十分充实。” “那秦国呢?” 怀瑾反问:“国尉大人也不是秦国人,那你觉得和你的家乡魏国比起来,哪里更好?” 尉缭笑了几声,然后道:“故乡好,故乡的人不好。” 想必又是一个故事,怀瑾没有追问的欲望,只是接着话道:“彼此彼此。” “昨晚大殿上,你说遭人迫害,赵国太子已立,你是……虽以早慧闻名,但是据我所知你无任何实权和爵位,对谁都没有威胁。”尉缭平缓的语气娓娓问道。 怀瑾倒了一杯酒,又是一口饮下,笑道:“我兄长赵嘉被废,我因此事得罪了倡太后,母亲遭其毒害而亡。我被追杀时落入渭水中,侥幸被人救起,那时起我发誓,一定会报仇。” 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平淡的一番话,尉缭几乎能想见其中凶险,他举杯道歉:“对不住,提到你的伤心事。” “无事,反正我也日夜都会提醒自己,不忘当日之仇。” 如此决绝的语气,尉缭便断定了眼前这个孩子的脾性,他道:“刚刚见你提到齐国时,似有怀念之意,想必在那里过的很开心。” 怀瑾神情变得柔和:“是,那里认识了很多朋友。” 尉缭点点头,两人对饮了一小会儿,怀瑾问:“大人和甘罗大人似乎很亲厚?我所知,大人来秦国也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一年的时间,他所爬的高度,比在秦国做了十年官的人还快,跟坐了火箭似的。 尉缭笑道:“阿罗与别人不同,是可托付生死的重情重义之人,他是我平生仅见之人,与众不同。” 真的很难想象甘罗是尉缭口中描述的那个人,怀瑾忍不住问:“如何与众不同?” “阿罗是一个认为众生皆平等的人,或许是因为掌管宗庙的原因,他的心地仁善慈悲。他与我说,他虽觉得众生平等,但不会把这种思想传输给别人,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在所有人都认同一个规则的时候,他这种声音是不被接纳的,所以他自己做到就好。”尉缭缓缓说,怀瑾很是赞同,甘罗不愧是神童,真是相当的有智慧。 这是具有现代人思想的古代人,怀瑾想着,以后可多亲近一下甘罗。 想了一瞬,怀瑾道:“或许在很多年后,这种思想,会被所有人接纳。” 尉缭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阿罗是一个能通过去未来的人,他曾梦中游过未来的世界,说未来的世界人们没有战争没有贵贱阶级,过得十分幸福。” 怀瑾一愣,心突突跳起来,她以前是个坚决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今生不信来世。但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科学该如何解释?如果甘罗真的是这么一个神人,他能否看出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否还有回去的方法呢? “甘罗大人,真有……真有那么神奇?”怀瑾问道,刚刚尉缭说的那些场景,确实是现代人的生活,没有战争没有阶级,人们生活富足。 第163章 尉缭笑着点头:“是的,我也曾经怀疑过他是个……咳咳,神棍,不过相熟之后,他确实很厉害,他预言的每一件事,几乎都成真了。” 古代的预言家,怀瑾心想,但是……她又问:“宗庙供奉的是?” 她知道在雍城有一座宗庙,供奉着秦国王室祖先。尉缭道:“供奉的是嬴氏祖先,还有昊天大帝及风雨云神,你不知道吗?” 这应该是中国最早的宗教吧,神话传说里的那些神仙,佛教此时都还没有兴起。怀瑾默默点头:“倒是想让甘罗大人也给我看看。” “那还不简单,以后多的是机会。” 怀瑾疑惑的看过去,尉缭道:“陛下昨晚叫你过去,就是让你认识一下我们,以后好一起共事。” ……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没有猜到,难怪尉缭要和她亲近。 不过休完假以后,就像尉缭说的那样,嬴政又布置任务了,吕不韦被贬至洛阳,至今还没动身,嬴政让尉缭和甘罗一起去给吕不韦“搬家”,顺便带上了怀瑾。 怀瑾心道,陛下你直接下一道旨意让他滚蛋就行,何必这么委婉。不就是忌惮吕不韦手上还有两只兵符?且口头上还叫着人家仲父,做了坏事还求个好名声,何必呢。 吐槽虽是这么吐槽,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但幸好前面有尉缭和甘罗两座山,她只需要陪跑就行。 尉缭先是带着他们去了吕府,委婉的表示,洛阳那边的宅子已经休憩好了,只等文信侯搬进去了。是的,吕不韦的官职虽一应被剥夺,但爵位封地都在。 拖尉缭的福,怀瑾终于踏进了吕府,见到了吕不韦本人。 吕不韦是这么回答的:“家中刚办完丧事,一应杂事太多,收拾起来恐要个七八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落户 他们就离开了,又等了七八天,吕府还没有任何动静。尉缭又去了吕府,可是这次,吕不韦称病不见,说自己上了年纪,为儿子的死已经病倒,儿子托梦,说凶手一天没有缉拿归案,他就一天不能安息。 言语中透露的意思是这样的:桓齮不定个杀人罪,他死赖在咸阳城。 怀瑾直翻白眼,当即找了城中的游侠和乞丐,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四处散布吕丛武□□桓齮妹妹,逼其上吊的事情。且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醋。一时间,日日都有人去吕丛武坟前吐痰撒尿,甚至有些不怕死的,在吕府墙上写着:死有余辜。 四个血红的大字,激得吕家立即出动,一鼓作气将那些人全抓起来,可是那些人都是地痞无赖,且秦国律法分明,吕不韦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关了些时日惹得更多人有怨言,咸阳令官只好把那些人关押一段时间就放了。 宫里吕夫人也去了嬴政面前哭诉:“陛下啊,我父亲虽然不是相国了,但也不容那些地痞无赖放肆,陛下你要替父亲做主啊,把那些人都杀了!” “丛兰啊,按着秦律,这些人虽有过,但不致死。寡人身为国君,尚且都遵律法呢!”嬴政如是说。 吕夫人抹了把眼泪又想解释,嬴政又说:“况且那些乞丐无赖足有成百上千,寡人要是为了给仲父出气全杀了,那寡人岂不是成了昏君了,百姓会对寡人不满的。” 吕夫人嘴唇一阖动,嬴政比她快的又开口:“你弟弟那事,确实不厚道,人家妹妹都死了,你弟弟算是一命偿一命,不过分。仲父不是生病了吗,再这么下去恐怕病更重了,丛兰啊,你还是赶紧去跟你父亲说说,让他赶紧搬到洛阳吧。寡人还是很看重你们吕家的,你看仲父犯了那么大事,寡人也只是剥夺了他的官职,对吧?你去劝劝,赶紧让他回去养老吧。” 吕丛兰泪眼婆娑,很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发现话已经全被嬴政说了。嬴政温柔的摸摸她的脸,道:“后宫妇人不得讨论政事,因为寡人格外宠爱你,所以寡人不追究你了。以后再有什么事,去找王后说,王后会宽慰你的,赶紧去吧。” 吕夫人就这么被送到王后那里了,听说被王后叫去抄道德经了。 尉缭再次上门拜访,说洛阳那边花园也已经建好,并叫了五十个人过来,帮着文信侯搬家。 这次吕府开始动了,慢腾腾的又是几天收拾,但是据说吕不韦很不着急的样子。 怀瑾还想再想点办法,忽然听说吕府开始闹鬼,先是每天莫名其妙天上掉死去的动物尸体,然后半夜三更见到有白影在院子里飘来飘去。 听说吕不韦病倒了,不过这次是真病倒了。 尉缭问怀瑾:“这也是你干的?” 怀瑾正在他家的凉亭吃肉脯,听到这话十分懵:“不是我。” “不是你?”尉缭思索了一瞬,下意识的明白过来是谁了,怀瑾见他了然,想了一下,也明白过来了。 过了几天,甘罗上吕府拜访,说吕府这个地址不好,百年前是片乱葬岗,吕丛武突然身遭不测,就是府中阴魂作祟。之前相安无事,是因为吕不韦本身气运旺,所以妖魔鬼怪不敢近身。现在因为吕大人年纪大了,再无其他人能震住宅子。据说是做了一场法事,吕不韦的小病痛就有了起色。 几乎是第二天,吕府所有的东西全都打包好,吕不韦亲自进宫向嬴政辞别。 秋收的前几天,吕不韦终于走了。吕不韦的搬家队伍简直就像一个小军队一样,足足装了一百车,全是金银珠宝。 第164章 尉缭三人回去跟嬴政禀告时,嬴政也是阴测测的说:“这算什么,只是明面上的钱而已。” 不知他心情如何,怀瑾不敢贸然插嘴,嬴政突然道:“你们三个人一起做事,成果显著。文官里寡人真正信任的少之又少,往后都得辛苦你们几个了。” 怀瑾听这话,知道嬴政心情尚可,她便道:“吕不伟一走,文官里就没有领头人,大王不如派一人整整文官的风气,相国之位……此时已然空缺。” 嬴政沉思片刻,懒洋洋道:“你说的是,朝中文臣大多是从吕不韦府里出来的,寡人一时想不到有谁可任此职,旁人寡人不敢轻易用。” 怀瑾沉声道:“臣举荐一人。” “谁?” “廷尉李斯。” 嬴政立即道:“哦,是他,他的《谏逐客书》写的不错。” “陛下不可,”甘罗突然反驳道:“李斯也曾是吕不韦的门客,且李斯此人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若立相国,臣举荐冯去疾,他是名臣之后,且性情仁善。” 意外甘罗的反驳,怀瑾看了他一眼,可他只是面无表情,平铺直述。 嬴政扶着额,陷入沉思。 怀瑾急忙道:“李斯曾经是吕不韦的门客,但吕不韦从未重用过李斯,李斯对此事怀恨至今。如甘罗大人刚刚所说,李斯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这样的人必定不会让别人越过他去,也必然不会有站在吕不韦那边的可能。且以李斯之能,若他为相国管辖文官,臣可保证,文官之中再无吕党。” 嬴政尚未答话,甘罗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我知道,是李斯送你入宫,可你未免也太任人唯亲了吧。” 何止呢,李斯还是她正儿八经的师叔!不过怀瑾不意为何甘罗会与她唱反调,本着不得罪他的想法,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说:“举贤不避亲嘛,臣也是为了陛下着想,撇开关系,李斯确实是个才能出众的人。甘罗大人说他心胸小,我也承认,但是只要是人就都会有所不足,有短处才能抓住他,让他更好的为陛下做事,对吧?” 她端的一派笑脸,尉缭在旁看着忍不住摇摇头,嬴政却忍不住笑起来。甘罗不带任何情绪的说:“尚书令好口才。” 嬴政指着他们笑嘻嘻的,道:“甘罗你也有被人堵的一天,尚书令大人好本事。” “臣不敢,”怀瑾忙低头。 嬴政道:“你们所说之事寡人会考虑的,寡人心中自有计较,你们不必争执。倒是即将年节,你们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寡人已让王后为你们准备了赏赐。” 怀瑾三人忙谢恩。 东方六国都是十二月过年,而秦国的年节,是十月初一。十月一日过年,也有庆祝丰收之意,宫里人人都喜气洋洋,怀瑾却十分不习惯。 年前,嬴政的赏赐下来,是咸阳城的一座占地三亩的宅子,以及她和夏福在秦国的户籍。 秦朝官员过年是有长假的,她属于内宫里的官,朝中没有官员上朝她就不用再四处送文书。过年期间给嬴政传旨的工作,就落到了阿大和阿小的身上。 嬴政赐的那座宅子,离尉缭和甘罗府上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离宫里也非常近。没有什么行李,几件衣服一包上就搬进去了。 宅子很小,一进一出外加一个小小的院子。不过以她的来历,是不可能在秦国得到封地的,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夏福倒是很高兴,进了宅子,他颇感慨的说:“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 看到夏福开心,怀瑾也很开心,夏福跟了她这么久,吃了很多苦,却依然跟着她。 宫里她种的那些兰花也全被她搬到了宅子里,放在卧室的外面,以便时时都能闻到这股香味。只是怀瑾有些好奇,养了这么多这么久兰花,为什么身上还没沾染上香味呢? 宫里原本拨了两名小宦官过来伺候,怀瑾回禀王后之后,把那两人退了回去,有夏福就够了。况且,她不喜欢生人。 她现在每个月的俸禄只有三百石粟米,折合成钱币是一千钱,折合成金子是二两,也就是0.2镒金。比起普通人,这是一笔大款;比起她以前的生活,这钱少得可怜。不过她没有别的需求,吃穿都在宫里,凑合着也够花了。 “在齐国咱们还有金子呢!”夏福看上去在安慰她,其实是安慰自己。怀瑾有些可惜的说:“金子是次要的,咱们藏的好,主要是我床底下那些宝贝,也不知在不在。” 夏福得意的笑道:“主子放心,在呢。当日我将那些箱子全埋在院子里的树下了,以后可以挖出来,只是不知道这那栋宅子现在归谁了。”说着说着,夏福就叹气。 怀瑾正在打扫着卫生呢,听到夏福这么说,在院子里拄着扫把发起呆来。 发着呆呢,门外突然就有一个人走进来,大门开着通风,因此那人没有敲门通报就走进来了,正是李斯。 站在门口,这个宅子的构造真是一目了然,怀瑾回过神来,看见李斯,惊讶道:“李大人怎么来了?” “听说陛下赏了你宅子,我来贺你乔迁之喜。”李斯跟他说。 李斯进来转了一圈,想找个地方坐下吧,到处是灰,只好站着跟她说话。看到窗下的兰花,李斯赞赏道:“花养的不错。” “还行吧。”怀瑾道,她把廊下的栏杆擦了一下,请李斯坐下。还是拄着扫把,她道:“听闻陛下提了您的俸禄?” 第165章 李斯摸着小胡子,心情极好,笑道:“不错。” 怀瑾撇撇嘴:“恭喜。” “听说你跟陛下举荐了我任相国?”李斯肯定道。怀瑾摊了摊手:“陛下说他要好好想想,不过此事十之八九能成。” 李斯扬了扬眉:“那还有一二呢?” 怀瑾失笑:“李大人、李师叔——难道你对自己这么没把握吗?” 李斯不答,只笑了一声,他相信眼前这个孩子。一年不到,吕不韦已经走了。虽然还是文信侯,但是已经没再挡在他面前了。李斯庆幸自己当初把这个孩子送到了嬴政身边,这步棋,走对了。 “李大人,我这里什么都没收拾好,喝茶吃饭什么的恐怕就不能招待了。”怀瑾说,李斯摆摆手:“不吃了,我就来看一眼。对了,过年要去我那里一起吃饭吗?我府上人多热闹,不缺你一双碗筷。” 怀瑾认真想了想,然后拒绝:“不了,我和夏福一起过年。” 李斯也不强求,该说的话说完,李斯就走了。 怀瑾和夏福继续打扫卫生,到了下午,院子里可算干净了,怀瑾立即让夏福去煮茶。刚煮碗茶,外面又有人敲门了,怀瑾忙过去开门。 是尉缭和甘罗,怀瑾愣了一下,让身道:“请进。” 尉缭跟着她走进去,甘罗却站在外面,看了一眼甘罗,他负手站在门口岿然不动,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尉缭道:“他不喜欢随便进别人家,怕麻烦主家。” 怀瑾不置可否,随他去了。甘罗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以前他也这样,嫌进屋喝茶见礼一大堆客套,干脆就不进去,但是主家都会再三邀请,然后他再三拒绝。今日他确实不打算进门,不过真这么干脆? 怀瑾没有关门,甘罗站在外面,依然能看见里面的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他乡遇故知 “正好煮了茶,喝一口?”怀瑾说着,已经替尉缭倒了一壶茶。 尉缭闻着味,笑道:“好茶。”说完他又道:“今天来是看看我们的新邻,没想到陛下给你的宅子会离我们那么近,走几步就到了。” 怀瑾弯了弯唇:“看来以后共事的时候会很多。” 嬴政明显是希望他们三个多亲近亲近,能和平共处,好好干活。但是甘罗嘛……他经常会顶自己的意见,也不爱和自己交流,但是又似乎没有任何讨厌她的意思,让怀瑾有些不知道如何亲近。不过后面看到他好像对谁都是这样,怀瑾便觉得没什么了。 尉缭道:“没几天就是年节,你打算怎么过?和你家的……那位……” “他叫夏福。”怀瑾介绍道。夏福恭敬的行了一个礼,尉缭也温和的点了点头:“知道了,夏福。你是准备和夏福一起过年?我和阿罗在秦国都没有亲人,准备一起过年,你要一起吗?” 刚刚已经拒绝过李斯了,怀瑾失笑:“不了,我和夏福一起过年。” 尉缭也不意外,只是点头,怀瑾客气道:“过完年,到时候给你拜年去。” “好啊。”尉缭说,见甘罗等在外面,尉缭也不便多坐,喝了两盏茶就起身告辞:“那我先回去了,住的这么近,以后可能经常来拜访了。” “欢迎之至。”怀瑾斯文的拱手谦让。 “兰花不错。”尉缭走时说。 尉缭和甘罗一走,她关上门,今天应该不会有人再来了。夏福见只有他们两人,便小声抱怨说:“那个大人真是,门都不愿意进,未免也太什么了。” 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怀瑾知道夏福想说的是这个,但是她丝毫没有从甘罗身上感觉到瞧不起人的意思。她笑道:“管人家呢,他是奉常,我只是个尚书令,他高了我十层楼呢,不进来就不进来了。” 蹲在窗外看着自己的十多盆兰花,她有些高兴,问夏福:“我的兰花真的养的很不错吧。” 夏福什么都赞同,点头:“当然。” “嗯。”怀瑾心里的喜悦慢慢发芽,她拨弄着一盆兰花,很是开心。她站起来,兴致勃勃的勾着夏福的脖子,笑道:“现在我们想一下过年吃什么!” 过年当然得吃饺子了! 不过现在是平民了,很多菜和肉都没法在市面上买到,家里有嬴政赐的牛肉和羊肉,她又买了鸡和鱼,准备做火锅。牛肉剁馅放鸡蛋韭菜,做成韭菜牛肉饺子!夏福一边按着她的指挥操作,一边问她:“这是什么?小小的,像耳朵似的。” 怀瑾想起这时候还没有饺子,她就介绍说:“这叫饺子,书上说,有一个地方,过年就是得吃饺子的。” 夏福不理解,但是本能的点头:“知道了,肯定很好吃。” 早早就准备好了菜,过年前两天,怀瑾让夏福去把庄爷爷和庄婆婆接了过来。没有马车,夏福雇了两个人用轿子把两位老人抬回来的。怀瑾之前骑的马坐的车都是宫里的,她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穷光蛋,连一匹坐骑都没有。 庄老头和庄婆婆到了这座宅子之后,笑的嘴都合不上,拉着怀瑾说不出话。宅子上正好也只有两间屋子,主卧有五十多平的样子,一个大屏风隔出客厅和睡觉的地方,夏福继续跟她打地铺。客厅既是会客厅也是餐厅同时还是书房,怀瑾有些恶趣味的想,她现在是公主变麻雀了,不,比麻雀还不如,是山鸡。 第166章 旁边的小房间她留给了两个老人家,榻上铺了厚厚三层被子,跟躺在棉花上似的。 过年前一天,她在城里一家裁缝摊上做的四件衣服全送过来了。大红色的新装,看着特别喜庆,庄婆婆把她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在上面绑上红带子,看着像哪吒似的。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和欢娘也喜欢这么给她扎头发。 大概不到冬天真的让怀瑾感觉不到过年,但是所有人都庆祝的时候,她也想入乡随俗。过年那天,天一黑,四个人就上桌了,铜锅里面是滚烫的水,肉和菜都切好放在盘子里。桌上还摆了一大盘饺子,顾着两个老人的牙口,怀瑾还让夏福炖了牛腩汤,肉都炖软了,入口即化。 “小娃真能干。”庄婆婆笑着说,庄老头坐不住,夏福把棉被塞在他背后,让他靠着,老两口看着怀瑾又看看夏福,每一条褶子里都冒着满足。 屋里低喃的声音伴着火锅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让人心里平静。 正吃着呢,门外突然三声敲门响,怀瑾愣了一下,夏福也愣了,起身去开门,一边嘟囔:“这时候会是谁。” 夏福没言语了,怀瑾也望过去,却是尉缭和甘罗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来了,这可真是……”怀瑾忙放下筷子相迎。尉缭手中提了三壶酒,笑道:“我花了好半天时间才说服阿罗过来,府里三个做事的伙计也都回去了,我们俩大男人坐着喝酒实在无趣。” 甘罗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里十分干净明亮。怀瑾觉得这话有点奇怪,但是说不上来奇怪在哪里,不过还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 家中没有多的垫子,夏福拿了两件衣服过来,怀瑾自己坐在旧衣服上,让尉缭和甘罗坐下了。 “这两位是?”尉缭看到庄婆婆老两口,温言闻讯。庄老头和庄婆婆一辈子也没怎么见过大场面,见到生人就不敢说话了。 夏福说:“这是主子的恩人。” “是我的家人。”怀瑾补充说了一句,极其认真。 尉缭也很认真的对两位老人家行礼问好,正经的介绍自己和甘罗的名字,尉缭的气场是不带任何攻击性的,他和煦的说了几句,老人家就不怕生了。庄婆婆还笑说:“你是我们小娃的朋友吧。” 尉缭配合的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她的朋友。” 怀瑾柔声解释说:“他们也是跟我一起在主人家做事的,平时经常见面。” 庄婆婆一听都是干活的人,便少了畏缩之气,笑问尉缭:“我们小娃平时做事勤不勤快啊?乖不乖啊?主人家怎么样啊?小娃老说主人家特别喜欢她,就怕她是哄我们老两口的。”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道:“她特别能干,大家都很喜欢她。” 庄老头咳嗽了一声,瞪了庄婆婆一眼:“你老问些怪话,小娃怎么可能不乖。” 庄婆婆讪讪的,笑了笑,不说话了。怀瑾热情的招呼他们吃饭,却发现甘罗看着桌上的菜肴,眼中闪起了泪花,怀瑾一下惊住了。 尉缭见怀瑾一直盯着甘罗,也看过去,见甘罗的模样,也愣住了:“阿罗,你怎么了?” 甘罗嘴唇颤抖着,看着眼前的饺子,眼中泪光闪现,他道:“我……我很久没有吃饺子了,赵……尚书令,这道菜是是谁做的?” “你知道它的名字?”怀瑾也着魔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甘罗夹起一个饺子,嚼了几口,面具般的冷硬表情破碎掉,他手掌擦掉没来得及落下的眼泪,道:“还是牛肉馅儿的……饺子是我家乡之物,自来到这里,我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怀瑾心头大震,心跳几乎从胸膛里蹦出来:“你的家乡是?” “很远的地方。”甘罗看着她,诚挚的问:“这道菜,是谁做的。” 怀瑾压抑着激动,压抑着眼泪,一字一句道:“这也是我家乡的一道菜……” 一句话没说完整,她就哽咽了,紧张的看着甘罗,希望不是自己的错觉。尉缭和夏福他们都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两突然激动成这样。 “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围着火炉,一边吃饺子一边看春晚,外面还会放鞭炮。”怀瑾盯着甘罗不敢眨眼,眼泪簌簌往下落,这是一个绝无可能遇故知的他乡,可是好像就这么发生了。 甘罗突然笑了,那张平时没有表情的脸生动起来,他笑开:“我不爱看春晚,不过我妈总爱拉着我看……”他说着,一颗眼泪落下来,他立即低头,迅速的扫去眼里的水花。 怀瑾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震动、感慨、不可置信、温暖……五味陈杂,她以为她一个人就是绝无仅有了,没想到还有与她一样的人。 尉缭一脸糊涂:“这是怎么了?春晚是什么?你们两好好的……怎么就……” 甘罗瞥了他一眼,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晕,他笑道:“你不懂!你们不懂!只有我们懂!” 怀瑾笑中带泪,猛的点头,只有他们能懂。在这个时代,她找到了老乡,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一种巨大的感动,在她心里炸开。 深夜,庄老头和庄婆婆都去休息了,怀瑾把夏福打发去他们房间打地铺了。甘罗道有事与她说,尉缭便提出先回去,虽然他真的很好奇,但是绅士的什么都没问。 只余他们两个人,反倒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怀瑾猛的灌了一口酒,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身体还是……别的,比如灵魂啊脑电波之类的。” 第167章 “是意识。”甘罗说:“你也可以称之为灵魂,我在现代,早先是一个医生,后面去研究宗教了。有一天去了藏区的一个喇嘛庙中修缮佛像,那天我干到很晚,在佛像旁边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所处的时间和地点也完全变了。我花了很长时间琢磨这个事情,才发现我的意识穿梭了时空来到这里。” “你是睡觉就穿过来了!”怀瑾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她道:“我不确定我是不是穿越,我觉得我可能是投胎了,因为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我这一世母亲的肚子里,我还没生出来就已经有意识有记忆了。” “我在现代是一个演员,吊威亚的时候摔下来,应该是摔死了,所以……” “等等,你说你是一个演员?”甘罗打断她:“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一年穿的?” “2018年的时候!” “天呐,你是林宸!”甘罗惊呼一声。 怀瑾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知道我?” 甘罗激动道:“我知道,很少有出事的演员,当时足足半年网上都挂了你的新闻,但是你没有死!网上说你成了植物人躺在医院,我是2019年穿过来的,那之前完全没有看到说林宸去世的新闻!” 仿佛一个闷雷一般,怀瑾有些茫然:“我……我我真的没死??那是不是我现在死了,就能回去了?” “不能,千万不能!”甘罗严词,他道:“我在这个时代已经生活了十七年,这十多年,我一直在研究这个事情。穿越一定是刚好触碰到某个点,我研究宗教很久,宗教里说人的灵魂在睡着或者是昏迷时会离体,四处游荡。而爱因斯坦研究说,虫洞可穿越时空,我猜想或许是我们的灵魂在无意间到了虫洞附近,虫洞的能量把我们的灵魂吸进去,传送到了另外的时空。没有虫洞,死了就真的是死了,意识消散。” “这些年,我一直在外游荡,就是在寻找有奇怪磁场的地方,希望能找到有可能存在虫洞的地方。”甘罗说着就叹道:“穿越的概率实在低的不能再低了,全球几十亿人,这种情况真的是没几个人能遇到,真是跟中了彩票一样。” 怀瑾心想,这倒是,中彩了,她问:“那你找到了虫洞了吗?” 甘罗摇头:“未曾。”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胜似亲人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不过沉默只有一小会儿,甘罗忍不住笑着摇起头:“真的跟做梦似的,处事这么一段时间,没想到你竟然是我老乡,更没想到,你是林宸。” “我也没想到……”怀瑾心情复杂,一想到自己还没有死,就觉得十分神奇,意味着她还是有机会回去的。 默默想着,甘罗突然道:“你穿越在一个女孩身上吧?其实你是个女孩,对吧?” “啊?你怎么知道?”怀瑾抓了抓头。甘罗低着头笑了:“老尉看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尉缭竟然看出来了?怀瑾不好意思道:“这么明显吗?” “我看不出来,你都还没到凸显性别的时候呢,顶多长得比其他小孩可爱一点。”甘罗看着她,又问:“说起来,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赵国的公主吗?” 怀瑾的心猛地一下沉了,把从前的事仔仔细细的给甘罗讲了一遍。 “我去,你好diao啊!”甘罗大叫道:“赵悼襄王是你爸,项伯是你舅舅,还有一堆牛逼师兄,你可以啊!我还说你为什么举荐李斯那货呢,原来是你师叔。不过你就是运气差了点,才混到现在这样,再有就是您文化成绩也不好。我告诉你,你得顺着历史走,你一开始拉拢的应该是倡姬和她儿子,历史上这个女人是很出名的,除了名声不太好听。” 甘罗掷地有声:”历史的发展是顺应天命,你逆天而行,就是自讨苦吃。怎么说也是个穿越的,没想到混的这么惨。“ 他现在侃侃而谈的模样和平时真是大相径庭。 怀瑾硬着头皮道:“我历史不好,好多人物都记不清楚。” “演员嘛,可以理解!”甘罗道。怀瑾反驳道:“你可能对演员有什么误解!演员都是高智商高情商人群好吗?” “sorry啦小姐,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理解我一下,你懂那种终于遇到老乡的感觉吗?”甘罗抖着腿,兴奋的喝着小酒。 怀瑾很理解:“我懂我懂,我现在也很激动。看样子现在这个才是你的真面目,请问你为什么平时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那么高冷!” 甘罗说到这个,愉快的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个比较亲民的人,小时候在古代装逼,大家都说我是神童,花了点小心思让自己当了个官。后来致力于寻找虫洞,就又装了个逼说自己在梦里学什么奇门遁甲观星看相,嬴政就成全我封我为奉常,我一直管理雍城那边的庙。但是吧,我年纪小,人家总觉得我不靠谱,太善言谈人家又觉得你没神秘感。再加上我实在不愿意与这个时代的傻逼们交流,只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他们反而觉得我神圣不可侵犯,浑身充满神秘感。” 怀瑾听着听着就想笑,实在太逗了,她拍着桌子捂着嘴笑着,生怕吵醒隔壁的庄老头和庄婆婆。 “我刚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即听不懂这里的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心想死,幸而后面接受了,算是熬过来了。”怀瑾说,想起刚穿越那几天,真的很是让人绝望。她道:“后面我父王之所以同意我读书,就是因为我拿你做榜样。这个时代你真是太出名了,没有人不知道你。” 第168章 “你也还行,古代交通讯息不发达,我远在秦国也能听到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很不错了。”甘罗赞许道:“而且我有天然优势,我是男的,这个时代男的比女的好混。” 怀瑾点头赞同:“这话不错。” 两人聊到这里,外面天已经大亮了,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明媚如阳光一样:“秦朝的空气就是新鲜,新年快乐,阿罗。” 她也随着尉缭那么叫他。 “你也新年快乐,阿姮,新年的第一天,我等到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多多关照,老乡!”甘罗张开双手,怀瑾满怀着一腔感动,给了甘罗一个紧紧的拥抱。 没有血缘关系,以前也从没相处过,没有任何感情作为基础,但是怀瑾觉得,他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超越血亲的亲人。 “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是我真的熬不住了,我睡一觉,睡一觉起来去你家找你去。”怀瑾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往屏风那边走,衣服也不脱就躺下了。 甘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胳膊,进去看了她一眼,发觉她已睡着,但唇边却留了一个甜甜的笑,甘罗心情越来越好,笑容越来越大。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开心的几乎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开心够了,他收敛起笑容,回到面无表情的样子,踏出了怀瑾的院子。 今年是个好年,甘罗心想,真是太好了,前所未有的好! 新年初三,在都城的官员要随着嬴政一起前往雍城祭祀,初三前,怀瑾抛下家里的老少,每天一起床就去甘罗家里了,每次畅谈时都把尉缭赶了出去。 尉缭忍不住笑道:“阿罗你以前也不爱搭理阿姮,过了个年,和变了个人似的。” 尉缭是来送酒的,他一说完,甘罗和怀瑾就齐声说:“哎呀,你快去吧,不是还有书没看完没,赶紧去看!” 尉缭便失笑,好脾气的走了。 现代他们俩都住在北京,怀瑾是南方人,后面北上打拼在北京留了很多年,而甘罗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两人互相了解完情况之后就开始高谈论阔,乃至于互相调侃。 “唉,要是穿越的年代再往后一点就好了,唐朝啊lt;a href=<a href="" target="_blank"></a> target=_blankgt;宋朝啥的多好,经济发达美女多。”甘罗说起这个就啧啧称叹:“战国末年多少战乱啊,也就是我运气好,穿到甘罗身上,跟着嬴政混,总不至于有生死大事。” 说到这里,甘罗道:“其实你也不用报仇啥的,再等个几年,嬴政就会一统天下了,赵国被灭迟早的事情。” 一提到赵国那边的事,她眼里的光就变得无比凶狠:“我等不及了,实话告诉你,上辈子这辈子我都没吃过什么苦,倡姬让我吃尽苦头,这个仇我就是再死一次也得报!让我忍气吞声,不可能!我历史不好,不知道赵国什么时候被灭,但我会尽我所能让倡姬不好过,等到赵国国破那天,我会把我当初受得那些苦,让他们全吃一遍!” 凶狠的眼神像要吃人的小兽,甘罗沉默了一下,不敢再多说这个话题。 怀瑾冷静下来,想起一事,又问他:“你既然知道历史的走向,应当知道李斯将来肯定是秦国的相国,你不是说了吗,不能和历史对着干,那天我举荐李斯你为什么要阻止?” 甘罗苦笑一声:“唉,你就当我是双标吧,吕不韦对我有恩,李斯上位,会往死里搞他。我虽然什么都明白,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试着阻拦,就像你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是啊,话总是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往往是很难的。 气氛一凝重,怀瑾就想赶紧找话题放松,她笑问道:“说起来你现在有二十岁了,在秦国这二十年,有没有遇到什么心动的女子啊?” 她得知甘罗的真实年纪时也是大吃一惊,第一次在酒肆见到他时,甘罗看上去也就十五六,没想到他已经成年了。 甘罗故意大声叹了口气,作怪道:“我也想啊,小时候出名早,七岁就当官了。等到我十三四岁,女孩子们见到我是话都不敢说一句。等当了奉常掌管宗庙之后,咸阳城的人对我敬而远之,雍城那边的姑娘们一见我,只会让我保佑他们。” “听起来,你在雍城很威风啊!” “圣庙是嬴政用来笼络人心的,我知道一些展示神技的方法,你也可以理解为魔术。雍城的百姓很信任我,我在那里可谓是人人敬重的转世天神!”越说到后面,甘罗忍不住有些得意,但他的得意是故意装出来,逗怀瑾开心的。 怀瑾果然笑喷了:“天神转世,神棍差不多!” 甘罗问:“那你呢?有艳遇吗?不过想想也不可能,你才多大点,以前认识的男孩跟你年纪也不会差太多,小屁孩没有什么吸引力。” 有的,怀瑾心想,她就认识一个少年,那个少年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和个小大人一样了。刚认识的时候就老是故作高深,她一个老女人竟然也被他的高深吸引了。后来认识了,一起长大,明白他的温柔他的善良他的无双聪慧,他越来越成熟,不过偶尔也会很调皮爱开玩笑。 他哪里都好,哪里都很吸引她,她很喜欢他。 怀瑾发着呆想着,甘罗眨了眨眼:“好你个色女,有人了是吧,谁!是谁,赶紧告诉我,我看看是不是历史上的人物。” 怀瑾撅了撅嘴:“我才不说。” 第169章 他是自己的秘密,藏在心底,谁也不能知道。 “让我猜一猜!”甘罗好笑道:“你以前待在赵国的王宫,不过鉴于亲戚关系,赵国基本上可以排除。齐国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是齐国的哪位世家公子?” “你你你再问我跟你急了!”怀瑾出言恐吓,甘罗倒是真有可能会猜出来。 见她急,甘罗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问了。唉,也不知是哪位拯救银河系的男子,竟然把你迷倒了。怎么说你应该是阅美男无数啊,前世也没听见林宸有什么花边新闻,没想到你会喜欢一个古人哈哈哈哈哈!” “喂,神棍大人,请你保持你的形象!”怀瑾道。 甘罗收不住笑,捂着笑僵的嘴巴不停颤抖。 “你俩笑什么这么开心呢?”尉缭在门外敲了敲窗户,甘罗几步并过去将窗打开,笑骂道:“老尉,你居然听壁角!不厚道!” 尉缭哭笑不得,摇头道:“我才来,叫你们吃饭。” 看屋里两个人都是满脸笑意,尉缭忍不住又摇头:“你们俩可真是,哪有那么多话要说的?有话可以以后慢慢说,现在全说完了,以后岂不是没得说了?” 甘罗神采飞扬,苍白的脸上泛着光泽,他道:“我和阿姮相见恨晚,一见如故,当然有说不完的话。” 怀瑾默,哪有一见如故?明明是见了不知道多少次才如故的。 尉缭:“一见如故???” 甘罗:“吃饭去吧。” …… 初三,跟随嬴政前往雍城,怀瑾随侍在嬴政的马车上。嬴政的马车简直和一个小帐篷差不多大,里面一应物具应有尽有,在上面坐着,也不觉得有多颠簸。怀瑾心道,这好像是第一次坐帝王的马车诶。 “尚书令大人,年过得可好?”嬴政懒洋洋的躺在铺了十多层兔毛被的软榻上,问怀瑾。 怀瑾躬身道:“多谢陛下关心,尚可。” “哦,那就好。”嬴政道:“我看你和两位邻居处得还不错,今儿上车前,还见阿罗跟你有说有笑的,他可是个目下无尘的人,没想到对你亲眼有加。对寡人都没有笑这么开心过呢。”语气中仿佛有怨念。 怀瑾内心一阵xxoo,正想应对呢,嬴政又说:“不过你们三个处得好,寡人还是很欣慰的,你们三个都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一起联手,一定能把吕不韦那厮搞死,没事多想着点正事,别老是喝酒做耍。” 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劳其筋骨 “这酥不错,”嬴政从小几上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他吃完那一块,指着盘子对老猎说:“把这盘送到王后车驾上去。” 老猎应了一声,然后仔细端着那盘糕点,稳稳当当出去了。 老猎一出去,马车里就只剩下嬴政和怀瑾两个人。嬴政支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怀瑾,看了好久,怀瑾都有些起鸡皮疙瘩了。 “陛下这么看着臣,臣惶恐。” “你什么时候惶恐过。”嬴政嗤笑一声,勾了勾手,怀瑾跪坐在旁,见他如此,忙膝行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嬴政很是满意,一双狐狸眼精光闪闪:“寡人有一计策,不知尚书令大人想听否?” 怀瑾道:“洗耳恭听!” “寡人实在放心不下吕不韦,一想到他手里还拿着两块兵符,就担忧的日夜睡不着觉。”嬴政皱起眉,仿佛真的很困扰一般,他道:“不过那两块兵符还不是最重要的,吕不韦门客众多,他的眼线藏在咸阳城和王宫里,寡人找不出来,恐怕还得靠尚书令大人了。” 怀瑾问:“那……陛下的计策是?” 嬴政无辜的摊摊手:“我说了啊。” “啊?”怀瑾又想了一遍他刚刚说的话,什么都没说啊。 嬴政道:“寡人的计策,就是让尚书令大人去办这件事啊。” 怀瑾:“呵呵呵呵呵……” 嬴政道:“看你样子,是有主意了?这么快就有主意了?不愧是尚书令大人!” 她有个屁主意,当然不敢这么喷嬴政,怀瑾只嘿嘿笑道:“吕不韦眼线虽多,但我们不知有哪些人,臣又怎么替陛下完全清理这些叛徒?不过臣以为,一棵树上无论结多少颗果子,只要树倒了,果子也就死了。” “尚书令大人说得有道理,然后呢?” 思量片刻,她道:“臣有法子,但请陛下配合臣,臣才能实施。” 轻声在嬴政耳边说了半晌,嬴政笑得如深山老狐狸一般,抚掌大笑:“就这么定了。” 雍城宗庙之中,嬴政率领赢氏宗族和官员们祭拜历代祖先和神明,其实赢氏宗族也没几个人(据说都快被自己家亲戚杀完了),旁支的叔伯姑奶奶们还没有后宫的妃子多。哪像在赵国时,王室亲戚都摆好几百桌都有,怀瑾心想。 这次祭祀,甘罗作为掌管宗庙的大人,有模有样穿上了祭服。甘罗其实长相是不错的,可惜脸色太过苍白,看上去一副病秧子样,总让人忽略他的长相。他穿上祭服威严庄重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大师的风采。 他站在祭坛上,念诵祭词焚烧祭品。有十多个戴面具的巫祝围着祭坛开始跳舞,嬴政一干人站在祭坛下面,肃穆的看着前方。甘罗又是喷火又是摇铃击鼓,下面的人看见了,神情愈发信服。 第170章 怀瑾其实特别想笑,看着像现代的僵尸片里面道长做法的样子。但是甘罗姿势熟练,唬得这里的人一愣一愣的。 祭祀结束之后,嬴政在雍城的行宫设宴,晚上将与官员们一起庆祝。 晚宴时,嬴政姗姗来迟,看着心情还很不好,阴沉着脸。本来宴席上大家已经开始畅谈了,然而嬴政一进去,那脸色唬得没一人敢说话。 怀瑾很是理解嬴政的心情,他刚刚带着王后和扶苏去探望太后,太后居然称病不见。自嫪毐之乱后,赵姬就搬到了雍城的行宫,再也不肯见嬴政了。亲生母子,哪来这么大仇恨,怀瑾有些不能理解。 但是嬴政明显也是被气到了,虽是一句话也没说,身上气场也能冻死人了。 “大家都别傻坐着了,吃吧。”嬴政缓和了一下气氛,对下面众大臣说。大臣们跟得了命令似的,纷纷拿起筷子,一边机械的吃着一边互相交流眼神。 到时候了,怀瑾叹了口气,上前道:“陛下,臣有话要说。文信侯之前好几次从洛阳上书过来,希望能参加此次庙祭。臣理解大王不喜文信侯,但吕大人年事已高,对国对君又一片赤诚,大王不允许他过来,但是否能将他的奏疏批下呢?” 宴席上场面一片死寂,大家都被惊呆了。 嬴政阴沉着脸,捏着杯子的手越来越近,下一秒,他将杯子摔出去,摔到怀瑾脚下:“你大胆!” 庙祭第二天,怀瑾被嬴政送到了洛阳吕府,秦国所有官员都议论纷纷。大王最恩宠的小官员赵姮,居然会公然替吕不韦说话?朝中吕不韦从前的党羽都不敢站出来,这么一个小官居然冒出来了,大家都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嬴政当即就表示要把他充军,还是尉缭站出来求情。 整个秦国都知道,只要国尉大人出面,嬴政一定不会驳了他。于是乎,秦王陛下在行宫里把赵姮一通臭骂,说:你既然这么担心文信侯,不如把你送给他当奴隶好了。 立即的,赵姮被剥去官服,勾销户籍,作为一个奴隶被送去了洛阳。 这件事情发生得又快又突然,大家猝不及防吃了个瓜,足足讨论了半月有余。 “我听说赵姮是文信侯派到陛下身边的细作,意图迷惑陛下。”上朝时某官员小声在旁边说着:“我听宫里有人议论说,赵姮在陛下面前……在露台上……真是……不知羞耻……还好陛下只喜欢女人,一心想着王后……” 另一个官员马上反驳:“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的是,赵姮其实是文信侯在外面的私生子……” “私生子也是亲儿,文信侯再怎么也不会把儿子送到宫里当宦官吧?” “那他为什么给文信侯说话,这节骨眼,亲儿子都未必能做到吧。也不看文信侯犯了多大事啊。” “是不是撞邪了?” “有甘罗大人在,哪有邪敢来?” …… 这件事发酵到五六个版本在朝中流传着,知情的和知情的交换八卦、不知道的拼命打听,等所有的版本都听到了,所有人都心满意足,也懒得再分析这些八卦的真假,只当听了个乐子。 作为传闻中的本人,怀瑾已经在吕不韦府上待了好多天了。这些天,吕不韦没有提起过要见她。基于她的身份是奴隶,每天只好闷头苦干。 奴隶的日子惨啊,每天只能吃些残羹剩饭,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府里其他的奴隶听说她是被嬴政赶过来的,有的人还欺负她。但有部分人见她是个小孩儿模样,都不忍过分欺负。怀瑾面对这些人,也只是逆来顺受。夜里睡觉时,就咬牙切齿的想着,丫的看老娘回头怎么弄死你们! 期间吕不韦的门客也纷纷来看她,打听各种事情,怀瑾只是老实又本分的告诉他们,自己只是个奴隶,奴隶不能乱说话,请大家不要为难自己。 又干了一段时间苦活,吕府的管家过来叫她:文信侯叫你。 怀瑾放下自己在刷的碗,急匆匆的跟过去,吕不韦正坐在会客厅里和众门客交谈,怀瑾站在外面侯着,心想吕不韦都已经搬到了洛阳,府上却依然人来人往,听说洛阳的高门大户都已经成了吕党。 站在门口,里面的人早已看见了怀瑾,但见吕不韦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也都装作看不见。 过了一会儿,外面开始刮风,天上乌云盖顶,似乎是要下雨了。怀瑾穿的单薄,心里哀叹一声,早知道就多穿点了。 不到十分钟,天上的雨就落了。此时已是十月底,天气已经凉下来。又是风又是雨的,但是她不敢动,结结实实的站在门口淋着雨。身上被浇得透透的,牙齿都冷得开始打架了她还是站在原地。 屋里有一个门客见她可怜,便跟吕不韦说了一声,吕不韦一副才看到的表情,不慌不忙的让怀瑾进门。 怀瑾磕了个头,还是不敢进,口中道:“小人淋了雨,一身邋遢,怕进去把大人的地板弄脏了。” 吕不韦看了她半晌,对管家说:“带她换身干净衣服。” 怀瑾被带到一个房间,应该是吕不韦的房间,见其豪华程度,堪比嬴政的章台宫了。怀瑾只匆匆打量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这是侯爷的衣服,有点大,你换上吧。”管家看着她,表情有些怜悯:“侯爷已经不是相国,不要再叫他大人了。” 第171章 “知道了,不过侯爷的衣服小人怎敢穿,您随意找件衣服就行。”怀瑾一脸老实巴交相。 管家有些不忍心的看着她,道:“这是侯爷的意思,你年纪这么小,也是可怜。” 正说着,外面有了脚步声,吕不韦回来了。吕不韦刚一踏进门,怀瑾就跪下行了个礼,吕不韦脚步滞了一下,道:“年轻人耳聪目明。” 怀瑾不知道要不要回答,因此就紧紧闭上了嘴。 管家上前想替吕不韦宽衣,吕不韦却挥挥手,让他先下去。 等管家一走,吕不韦就道:“赵姮,十一岁,李斯送进宫的?我查了这些天,只查到了这些。”他顿了顿,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怀瑾:“可是在秦国,我很少会有查不到的事情,除非你是从别国来的。” 这老东西看上去都快半截入土了,依然还这么精明谨慎,怀瑾心念一转,道:“小人是赵国人,被仇家追杀,逃到秦国,多亏李斯大人救助。” “什么人有这么大能力,把你从秦国追到赵国?你的父母亲人呢?凭你的年纪和身手,又是怎么逃到这里的?李斯为人我尚有了解,他又为什么救你?为什么还把你送进了王宫呢?” 一连串发问,并没有让怀瑾慌乱,她可是科班出身的演员,这种小场面不带怕的。 她的脸在一瞬间看上去特别憨厚,她说:“小人从小就是宦官,家人早已不记得了,一直伺候赵国废太子赵嘉。谁知国内遭逢巨变,小人的主子被倡太后追杀,一路逃到秦国安邑,追兵把小人和主子冲散,小人也身负重伤。幸好有一过路商队把小人救起,小人就跟着来咸阳了,接着被当成奴隶卖到了李斯大人那里。” 顿了顿,怀瑾看了一眼吕不韦,他闭着眼睛仿佛在听的样子,怀瑾就继续说:“小人从小就跟主子一起读书,略识诗书。李斯大人说陛下喜欢机灵的小孩儿,某天进宫就把我带上了,陛下拷问了我几句《大雅》,见小人对答得上来,就把小人留下了。” 吕不韦闭着眼睛,半晌没说话,怀瑾在想他是不是睡着了。静静地等着,吕不韦突然睁开眼,笑了一声:“没有听出什么漏洞,我姑且相信你。” 怀瑾正想磕头呢,吕不韦突然又问:“为什么替我说话?” 思绪千回百转,怀瑾深吸一口气:“小人效忠李斯大人,李斯大人效忠侯爷。” 李斯暗地里早已反水,明面上对着吕不韦那是相当恭敬,这个理由天衣无缝。吕不韦从喉咙里冒出一丝古怪的笑声,他推开窗,外面的雨连绵不断。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无脸男 有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外面飘进来打在吕不韦身上,这么静静的等着,怀瑾伏在地上等待发落。吕不韦说:“从今往后,在我近前伺候吧。” “多谢侯爷!”是喜不自胜的神情。 一连这么多天的苦日子,离终点总算前进了一小步了,虽然是非常小的一小步。 自那天后,怀瑾就一直近身伺候吕不韦,吃穿住也提升了好几个档次,不过她仍然是个奴隶,吕不韦对她也没有如何特殊。下车时扶一把,谈事时添个茶……诸如此类的小事,她周到又小心的做着,甚至每天亲尝吕不韦的汤药,可吕不韦就是对她不咸不淡的。 但有个好处就是,大家似乎都把她当成吕不韦的心腹小厮了。 某一天,吕不韦邀约了几个门客一起谈事,怀瑾在旁边上茶端点心,做完这些她就准备下去了。门客只有几个人的时候,说明吕不韦要开小会了,这种时候吕不韦会遣走所有下人。 “侯爷,韩公子来了。”吕府管家突然在外面通报。 吕不韦突然亲自站起来,喜道:“在哪里,快请进来。” 怀瑾有些疑惑,会是谁,让吕不韦如此高兴?她端着空盘子往外走,门口处突然走进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件青色的斗篷,脸上带了一个青铜的面具,如此怪异,怀瑾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几步远,那个人也看到了她,怀瑾注意到面具下那个人的眼睛,是在看自己的,不过眼神有点奇怪。好像激动好像欣喜,隐隐的还有点伤心,这个人认识她吗? 怀瑾脑中警铃大作,立即低下了头,快步走了出去。 走到屋外檐下站着,怀瑾越想越觉得有点奇怪,走到管家旁,轻声问道:“这人是谁?怎么脸上还戴了东西啊?” 管家瞥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冷嗖嗖的:“跟了侯爷也有一段时间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规矩?” 怀瑾点点头怯怯的看着他,又带了点讨好的意思,道:“小人只是好奇,那个人看着好奇怪,那么大一块疙瘩戴着脸上,不会觉得沉吗。” “那是韩念公子,侯爷的朋友。”管家最终还是说了一句,说完这句就紧紧闭上嘴巴了。吕府的人,嘴巴都很严实。 怀瑾心里反复念着,韩念,这是个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名字。应该不认识的,可是他的眼神……怀瑾摇摇头,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在廊下等着,直到傍晚,里面的窗子才打开。吕不韦亲自将戴面具的男人送出来,一路上是十分客气,到了门口,面具男又看见了怀瑾,道:“这是被秦王赶过来的那个尚书令?” 声音有些奇怪,仿佛是压着嗓子在说话,怀瑾怯生生的站好。吕不韦笑道:“她还算懂事,做事也很周到。” 第172章 “没想到年纪这么小,有些意外。”韩念道。 吕不韦对管家和怀瑾道:“替我送送韩先生。” 管家和怀瑾答应了一声就跟上了,面韩念的目光一直落在怀瑾身上,而怀瑾和管家都是半低着头。到了吕府门口,外面已经套好了马车,韩念上马车前,突然说:“想起来一件事,有个东西原本要给侯爷的,不过落在驿馆了,这位小兄弟跟着走一趟,把东西取过来,可否?” 管家立即道:“当然可以,赵姮,去吧。” 怀瑾十分诧异,不过恭敬的答应下来,然后就跳上车和马夫坐在了一起。 马车一颠动,怀瑾差点掉下去,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把将她拉住了。怀瑾点头哈腰的笑道:“多谢公子。” “进来。”韩念骤然收回手。 怀瑾心中踌躇了一下,进去跪好,假笑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低着头,只能看见韩念的衣摆,青色的丝质布料上绣着一串兰花。怀瑾闻了一下,韩念身上的味道,是一股浓香,不知是什么香味,有点檀香的味道但又不太像。 就这么恭恭敬敬的跪着,韩念始终没有说话。 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该不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吧,被发配到洛阳前,并没有听说吕不韦身边还有这号人。 “你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酥酥麻麻的。 不知为何,韩念的嗓音低沉有磁性,可是她会不自觉的想到另外一个人。那人的声音冷漠时清凉如山中泉水,温柔时像夏天的凉风,与眼前这个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那个人身上,还带着纯净的淡雅兰花香。 怀瑾低着头,笑道:“能像公子的朋友,是小人的福气。” 又是一阵沉默,韩念又道:“抬起头。” 怀瑾闻言,顺从的抬起头,怯怯的看了他一眼。青铜面具把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连眼型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黑白分明的眼瞳。 韩念说:“你叫什么名字?” 怀瑾道:“小人叫赵姮。” “哪个姮?” 怀瑾道:“姮娥的姮。” “姮,也借指月亮。”韩念低吟着,然后道:“你的父母很会取名,不过姮这个字,经常是女名,想必你父母十分疼你,把你做女儿教养。” 韩念定定的看着她,无端端的怀瑾心中有些难受,她说:“这不是小人父母给的名,是小人朋友送给小人的字。” “那你的名是?” 怀瑾恭顺讨好的面容出现一丝裂痕,她笑了一下,那笑看着十分苦涩,她道:“名是父母给的,父母俱亡,从前的名也随着父母一同入土了。” 韩念的眼睛一直落在她身上,怀瑾的眼神却闪躲着,这是一个奴隶该有的眼神,任何人见了都不会有怀疑的吧。 怀瑾心想,他为什么一直这么盯着自己? “公子是洛阳人吗?”怀瑾怯怯的问。 韩念说:“我是韩国人,不过以后应该会在秦国待着,能经常见到你了。” “小人喜不自胜。”怀瑾砰砰磕了三个头,韩念一把抓住她,看上去有点生气,怀瑾不知所措,韩念说:“我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奴隶……” 怀瑾还来不及思考,韩念说:“我说了,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我不希望看到这么一张脸在我面前卑躬屈膝。” “是。”怀瑾直起腰杆,看来她是真的很像韩念的朋友,那位朋友也一定对他很重要。难怪今天第一次见到,他会有那样的眼神。想到这层,怀瑾胆子也就变得大起来,问道:“公子的朋友应当也是小人这个岁数吧?不知如今在何处呢?” 应该结局不是很好,不然不会是那个眼神。 果然,韩念说:“跟你差不了多少吧,经过一场变故,我失去了他的消息,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他。” 怀瑾点点头:“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您会寻到您的朋友的。” “是,我很感激老天。”韩念说。 怀瑾有些想打听他和吕不韦的关系,然而不知从何处问起,这个人的底细并不清楚,万一说了什么话暴露自己就不好了。不过想到他是韩国人,怀瑾忍不住问道:“公子是韩国人,可知道韩国的张相国吗?” “你还知道张相国?是去过韩国吗?” “没有去过,不过小人从前跟随李斯大人时,常听他夸赞张相国之子张良公子。”怀瑾小小扯了一个谎,她道:“听闻张良公子自小聪慧,见识不凡,是少年天才。” 不知是不是怀瑾的错觉,总觉得韩念的面具下,在看着她微笑。只敢匆匆看一眼他的眼睛,怀瑾就微微低头,错开目光。 韩念道:“张良……只是一个普通人,种种传闻,都是外界的揣测而已。说起少年天才,莫过于秦国的甘罗和赵国的六公子,少年时再如何盛名,现在不也都被世人遗忘了吗?能够记得他们的,大概也只有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了。” 听完前面那句,后面的话全被她忽略了。不是的,怀瑾内心反驳,张良不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而不是自己和甘罗那样,占了穿越的便宜。 还想再问,马车突然停了,外面车夫说:“到了。” 怀瑾就跟着韩念下车,是在洛阳最繁华的一所驿馆,跟着韩念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韩念只是让她在外面等着,进屋了一会,出来时拿了一盆兰花。 第173章 把花塞到怀瑾手里,韩念说:“帮我把这盆花带给侯爷吧。” 怀瑾有些错愕,跑这么大老远,就为了一盆花?然而她面上无比恭敬的回答:“是。” 转身就准备下楼,韩念忽在后面叫道:“这是我在洛阳暂时落脚的地方,你可以经常来找我玩,姮儿。” 怀瑾脚步顿住,回头看向他,韩念的眼神透亮,神色难辨,怀瑾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快。她顶着不舒服,笑着一字一句道:“小人的名字叫赵姮。” 除了那个人,她不喜欢别人这么叫自己。 怀瑾转身就走,身后韩念也没有再叫她,回去把兰花转交给吕不韦,吕不韦将兰花放在院子里养起来,吩咐怀瑾每日照看。 怀瑾暗地里想方设法打听了一下韩念,得知这个人是从韩国来的一个商人,吕不韦刚迁到洛阳时认识的,吕不韦很器重他。 但怀瑾目前没有发现韩念的任何过人之处,而吕不韦不会平白抬举谁的。 多的也打听不出来了,太露痕迹就会有危险。 在吕府打杂的日子,好像也过得挺快的,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冬天,她依然跟在吕不韦身边端茶倒水,在她有意无意的宣传之下,府里的门客下人们都以为,她已成了吕不韦的心腹,因为吕不韦去哪里都带着她。 甚至,在开小会的时候,也会让她在一旁伺候着。 其中与韩念见面的次数就多起来,韩念似乎对她以前的事情很感兴趣,追问过几次,怀瑾想办法把这事岔过去之后,韩念就再也不问了。只是偶尔给她送点吃食或者包个红包之类的,落在旁人眼里,韩念就是对她亲眼有加。 连吕不韦也好奇追问过,但韩念只是说,她像自己的一个朋友,这个话题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怀瑾从吕不韦这里听来的比较重要的消息,大概就是吕不韦想将自己手中那两支军队召到洛阳来,简而言之,就是有要造反的苗头。 怀瑾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可真是太高兴了,她这次来就是想逼吕不韦造反的,谁知道人家自己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一日中午,吕不韦的儿子吕丛荣和他的心腹将军熊零回来了,吕丛荣和熊零都是秦国的武将,这两人分别掌管着两支队伍。吕丛荣和熊零一回来,吕不韦就召集人手开会了,这次没有让任何人在旁边伺候着。 怀瑾注意到,这次会议的人全是武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卧薪尝胆 会客厅的门从中午关到晚上,怀瑾晚上吃饭时,在厨房的泔水桶里扔了一个摔碎的杯子,把吕府的消息传了出去。瓷器里面上面她用了特殊的记号来记事,只要拿给甘罗一看,咸阳那边的人就会明白上面的意思。 深夜,会客厅里的人散了,怀瑾端着热好的饭菜送到吕不韦房间。见吕不韦坐在桌边,一副深思的模样,怀瑾把饭菜摆好,道:“事情再如何忙,侯爷也要把饭吃好,身子好了,事情才能办好。” 吕不韦对她的叮嘱已经很习以为常了,他露出疲态,叹道:“真是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事情,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怀瑾小心翼翼的在旁问道:“大人指何事?”说完她猛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请罪道:“小人多嘴了,侯爷赎罪。” “你也是小孩子心直口快,无碍。”吕不韦叹道:“现在的年轻人血气方刚,什么事都喜欢用武力解决,实在是劝不住啊。” 怀瑾一听,猜测了些许缘由。 大概是见吕不韦被嬴政一再弹劾压制,手底下的人都怒了,但是吕不韦并不想反,被赶鸭子上架了。怀瑾心想,吕不韦再怎么厉害,如今也老了。 在旁边伺候着吕不韦吃了几口饭,吕不韦就摆摆手说自己吃不了了,怀瑾只好把菜全都撤了下去。再回去时,吕不韦已经躺下了,怀瑾从架子上取下一件狐裘盖在了吕不韦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刚出门,吕丛荣就来了,见怀瑾正在轻手轻脚的关门,他道:“父亲是睡下了?” “是。”怀瑾看了他一眼,吕丛荣是吕不韦的长子,和吕丛武长相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个中年人,眉宇中满是杀气。 吕丛荣是完全没有把怀瑾看在眼里,点了点头就离去了,怀瑾都怀疑他看自己是不是跟看小猫小狗一样的。 刚刚听吕不韦那声叹息,他似乎终于要反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咸阳。 只是不知道吕不韦这边的具体情况,她只放出了吕不韦召回吕丛荣和熊零的消息出去,也不知他会不会真的起兵。况且看吕不韦的意思,他似乎有些犹豫。 自那天起,吕府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有穿铠甲拿兵器的人进进出出,府里的气氛也很是紧张。 一日韩念过来,怀瑾去门口接他进来,状作猥琐的问道:“公子,最近府里很多拿剑的大官呢,你怕不怕啊?” 韩念说:“你很怕吗?” “我才不怕咧!”怀瑾挥舞着拳头:“我可是要跟着侯爷的人,怎么能怕这些?” 韩念不置可否,一路到了吕不韦那里,怀瑾跟着他进去。吕不韦正在和吕丛荣说着什么,看到韩念,吕不韦便欢迎说:“就差你了,快请坐。赵姮,赶紧上茶。” 怀瑾点头哈腰的去洗杯子重新泡茶,进来时正好听到吕不韦正在问韩念:“不若直接发兵控住咸阳城呢?公子以为如何?” 第174章 怀瑾手里的茶壶差点掉下去。 “不妥,咸阳城中文臣武将俱在,是兵力最强的地方。您手中只有二十万人马,围得了一时,等救援的军队回来,情况就危险了。”韩念侃侃而谈,吕不韦听得十分认真。 这时吕丛荣也赞同道:“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认为不如直接在洛阳起兵,洛阳已然是父亲的天下,我们在洛阳反,最坏的打算还有个退路。” 怀瑾淡定的在一旁添茶,吕丛荣看了她一眼,吕不韦就立即道:“他是我的人。” 吕丛荣这才继续说:“我们从洛阳起兵,可先把雍城攻下,雍城是秦国的旧都,拿下雍城,咸阳城就不在话下了。” “容我想一想。”吕不韦手叩着桌子,皱着眉有些犹豫。 吕丛荣急道:“父亲别再犹豫了,难道您不想替武弟报仇吗?咱们一家为嬴家做了多少事,如今嬴政想过河拆桥,容不下我们!现在是洛阳,以后又会是哪里呢?还有桓齮那个匹夫,父亲不想杀了他给武弟报仇吗?” 韩念道:“我有一法,就算兵败,也可让侯爷全身而退。” 那样肯定的语气,吕不韦父子全看过去,只是韩念却只是看着怀瑾:“再去添壶茶吧。” 怀瑾闻言,虽心里很想知道,但还是依言出去了。回来时,吕不韦已经下了起兵的决心。 是夜,怀瑾立即传了消息出去:洛阳起兵,围攻雍城。 怀瑾心惊胆战的发了讯息出去,希望嬴政那边能够把一切都准备好。她不知道的是,连接两次的消息,已经全部被截获了。 吕不韦父子和韩念看着桌上摆着的两块碎片,上面全是些看不懂的符号。 “这些是什么?”吕丛荣拿起其中一块碎片,上面的刻痕很奇怪,不像文字也不像图腾。吕不韦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淡淡道:“赵姮在和外面的人传递消息。” 韩念问道:“是嬴政吗?” 吕不韦道:“一定是。” 吕丛荣嫌恶的把碎片扔掉,上面还有泔水的味道,他问:“父亲,你既然早知赵姮有问题,为何还留着?” 吕不韦眯起眼睛笑起来,像一匹老狼:“只是想看看他最后要干什么。” 第一场雪开始下起来的时候,怀瑾正在吕府的后院洗吕不韦的衣服,天气很冷,她的十根手指都被冻得又红又肿。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双鞋,怀瑾见到衣摆上绣的兰花就知是韩念。不过早已熟稔,怀瑾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看着他笑了笑:“韩公子,怎么到后院来了?” 韩念看了她半晌,好像是生气了,一双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和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样冰冷。韩念蹲下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身上。韩念把她的手搓了搓,紧紧捂在自己手心,道:“你跟着吕侯爷,怎么还做这种事情?” “侯爷的事情,小人当然是要亲力亲为的。”怀瑾说,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她想抽手,抽不出来。 韩念把她拉起来,道:“跟我走吗?” “去哪里?” “离开这个地方。” 怀瑾笑了笑,憨憨的神情看着有点可爱:“小人得跟着侯爷……” “你已经露馅了,你发出去的那两封信函,全被截获。”韩念说着咳嗽起来,嗓子很不舒服的样子,他道:“吕家马上要起兵了。” 怀瑾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变得深邃又冷漠,看着韩念,她道:“那您又为什么告诉我?” “不想你死,无论如何,我要你活着。”韩念掷地有声,那种坚定,不是装出来的。 “就算是死,我也会在这里待着。”怀瑾狡猾的笑了一声,幽暗的眸子里是异常的自信:“说不定,我不会死。不过我倒有些好奇公子你。一个韩国商人,跑到秦国来,给吕不韦效力。吕不韦在洛阳这么快站稳脚跟,当上了土皇帝,你在从中出了多少力?” 吕府的人嘴巴都很严,但是她有心打听,一句话里就能找出蛛丝马迹。 韩念不答,只是问:“真不跟我走吗?” “多谢你的好意,”怀瑾昂着头:“我不走。” 韩念转身欲走,留下一句话:“随你吧,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 怀瑾有些感动,这句话,应当是他对那位朋友说的,只不过因为自己和那位朋友长得像,他就把这份关怀送给了自己。虽然是对别人的关怀,怀瑾依旧会觉得有些感动。 这天的雪一直在下,到了晚上,雪已经有三指厚了。怀瑾站在后院里,看着天下雪纷纷,心想:到时候了。 前院的门被重重撞开,一小队身穿铠甲的人涌进来,看领头人,是蒙恬。 “蒙大人,好久不见啊。”怀瑾身上依然穿着白日里韩念给她的那件披风。 蒙恬把臂弯里的一件貂裘递给她,笑道:“陛下让我带给你的。” “前面如何了?”怀瑾一边系带子,一边跟着蒙恬出去。 蒙恬带她走的方向,是吕府的会客厅,蒙恬回道:“洛阳这边我父亲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咸阳和雍城那边,有王翦将军坐镇,乱不了。” “去赵国那边的那队人呢?”怀瑾问,吕府潜伏了这么久,她还知道此次吕不韦最想做的,是把叛国的成蟜,重新从赵国接回来,扶持上位。有这么一个傀儡皇帝,他就能像从前那样,继续把持着秦国朝政。 第175章 吕府满院子的人全被控制住了,整个吕府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蒙恬肯定道:“还没出关,就已经全被尉缭大人截了。” 走到平日里吕不韦和门客议事的那间厅堂,之前她进这里都是毕恭毕敬如哈巴狗儿似的,现在就这么站在蒙恬身边,被士兵们簇拥着进来,与之前判若两人。 吕不韦端坐在上方,被蒙恬的父亲——蒙武将军用剑架着脖子,吕丛荣也被五花大绑住,平日里常见的那些门客们一见到怀瑾这幅模样,全都惊了。 他们此时被架住脖子,不敢说话,但还是有人低声骂了一句:“叛徒。” 怀瑾置若罔闻,吕不韦看着她,稳稳当当的笑道:“赵大人也是了不起,在我这里忍辱负重好几个月,这份心性当真了得。” “吕大人更了不起,明明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却依然容我至今。”论耍嘴皮子,她没输过。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吕不韦的种种言谈里,她就清楚的的知道,吕不韦从来不相信她。 但是,吕不韦的态度此时此刻真是太冷静了,他看着旁边的蒙武,叹了口气,道:“蒙大人,陛下已经不容我到这种地步了吗?没有任何罪名,直接杀到我府上?陛下想让我死,赐一壶鸠酒不就好了吗?” 蒙武冷静的看着他,道:“你意图谋反,这个罪名没有冤枉你吧?” 被捆在地上的吕丛荣愤愤道:“我们何曾造反!蒙将军你们率兵一路到洛阳,除了城门的看守不明所以抵抗了一下,何曾见到有人阻拦你们?我此次回家只为探望父亲,难道这就是谋反吗?” 蒙武愣了一下。 “你回家探望父亲,为何不上报?戌边的将军回城必须要上报难道你不知道!”蒙恬在旁道。 吕丛荣道:“我听闻父亲病重,一时心切。但也不能凭这就断定我们谋反吧,既说谋反,熊零将军肯定少不了,他此刻正在边关,不信你们遣人一看就知。况且说谋反,那军队总在吧,蒙将军不如把整个洛阳找一圈,看哪里有我麾下的士兵?” 熊零在前阵子就已经走了,吕不韦传出来的讯息是:熊零带兵去了雍城。 蒙武和蒙恬都疑惑的看着怀瑾,外面忽然传来了阵阵喧嚣,这么大半夜,十分的不合时宜。外面的细作急急忙忙冲进来,报:“外面刚刚来了许多人为文信侯喊冤。” 蒙武问:“都是什么人?” 那士兵说:“城里的商人和百姓,足有上千人数之多,我们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冒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收尾 吕不韦淡定的摸了一把胡子,笑着看向蒙武:“蒙大人,请你把我谋反的证据拿出来,否则,不能服众啊。” 蒙武看向怀瑾,皱起眉:“这……” 怀瑾大笑起来,一遍鼓掌一边笑:“高明啊高明啊!吕大人原来一直是在用假消息蒙我呢!您早就和他们串通好了,之前放给我的种种消息全是假的,为的就是这一刻,让全洛阳的百姓都看到你的冤屈,看到大王是如何心狠手辣的残害你,好逼大王召你回咸阳城,你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民众的怒火对吧?真是太厉害了,姜还是老的辣啊。” 吕不韦微微一笑,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已经平了,他看着蒙武:“那么,蒙将军的剑是否可以拿开了?” “不可以!”怀瑾也微微笑着,好笑的看过去:“吕大人,您急什么呢?” 她微微笑着,门外冲进来一个士兵,那人把一个球一样的东西扔在吕不韦脚下,是一颗人头——熊零的人头。那个士兵说:“熊零昨日在雍城起兵,已被斩杀!” 吕不韦这时才开始有了些慌乱,他死死看着地上的那颗头颅,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吕丛荣更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明明回……” “回哪儿?回边关?”怀瑾找了个干净的地坐下,一边拿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对屋子里的血腥味有些觉得不适。 “蒙大人,麻烦你把这颗头拿出去,给外面那些人看看,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拿下文信侯。”怀瑾好整以暇的对蒙恬说,蒙恬应了一声,提着头就出去了。 外面沸反盈天,叫冤声络绎不绝,蒙恬出去了一小会儿,外面传来了他中气十足的洪亮嗓音:“吕不韦派熊零攻打雍城,熊零等一干叛逆俱已被诛杀……” 蒙恬喊了这么一嗓子,外面的声音逐渐就听不到了,吕不韦的面目一寸一寸冷下来,直视这怀瑾:“你做了什么?” 怀瑾挥挥手,让士兵把其余的人全部带走,屋子里只剩吕不韦父子和蒙武。 “您不是说现在的年轻人都血气方刚劝不住吗?”怀瑾微微笑着,逼视着吕不韦,道:“我知道您实际上把熊零派回了边关,但却让我误以为他去了雍城。说实话你跟我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全信,所以我本身也不会相信这件事情。” 怀瑾继续道:“熊零回边关的路上,我偷了您的虎符,派人给他送了过去。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一个不讲道义的无耻之徒。每日照顾您,您屋子里的暗格我全部摸清了。如你所说,年轻人热血,对权利的痴迷是无法想象的,他甚至都没有回信辨别真伪就去了雍城。不过也怪您,难以信任别人,没把真正的计划告诉他,才让我有机会钻了空子。” 第176章 吕不韦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吕丛荣狠狠啐了一声:“无耻小人!” “我觉得你骂得非常对,但是我接纳我无耻这件事情,所以这句话对我来说不起作用。”怀瑾轻笑一声,眉目里全是神采飞扬,她说:“吕丛荣没有带兵回来又怎么样呢?只要熊零落网了,你们都跑不掉,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着急。吕大人,您说对吧。” “对了,你们还派人去赵国接成蟜呢。”怀瑾摸着下巴作沉思样,她自言自语说:”你们的后路就是成蟜吧,成蟜知道你愿意扶他上位,一定会带兵前来。就算雍城那边失败了,洛阳这边还有成蟜接应,逃到边关有吕丛荣手上那支十万的骑兵。十万骑兵啊,可以自立为王了。” 吕不韦脸上的肉狠狠跳动了几下,他在这一瞬间几乎有些苍老得不像样子:“赵姮,你很好!” “谢谢、谢谢,”怀瑾真诚的拱了拱手:“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嘛!吕大人谬赞了。” “此次熊零所作所为与吕家毫无干系,我交出手中的兵符,请陛下宽宥吕家。”吕不韦暴怒过后就冷静下来,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之风度。 怀瑾拍了拍衣摆上的灰,眼睛笑得弯弯的:“熊零那支队伍已经被收了,您手上的这只兵符,在您和您儿子被我们控制的情况下,恐怕保不了你们。” 吕不韦盯着她,问:“那陛下想要什么?” “你这么多年来收集的所有卷宗还有你安插在朝中的人,我要名单。”怀瑾直截了当。 吕丛荣在旁大叫道:“什么卷宗什么名单,莫须有的罪名!” 怀瑾道:“要是不配合,那我们只好把吕家所有人全下狱了,重刑之下,陛下应该能拿到这份名单,嗯,一定可以的。蒙将军,麻烦你……” “好,我答应。”吕不韦说,他看了蒙武一眼,又看了看吕丛荣,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好气度。”怀瑾看着他,吕不韦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是带着一抹嘲讽的笑容。 吕不韦对她道:“我这一生,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岁数,会栽到嬴政手里。今日的结局我早已想到,只是总想再博一博……说到底,还是我老了。” 怀瑾此时对他开始有些敬佩。 无论是前面生活中的相处,还是直面危险这一刻的冷静,吕不韦都算得上是个枭雄了。他看得开,因为他之前已经什么都拥有了,如今面对失去,也没有多心痛。 怀瑾看着他,淡淡道:“你本可以安度晚年,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年轻时一心想挣钱,希望富可敌国;中年时有了财富,又想要权利,于是匡扶先王,也达到了目的;年老之后,希望国家能以《吕氏春秋》里的思想治国,希望自己被后世永远记住,没想到,失败了。”吕不韦这么说着。 是的他什么都有了,唯独生命不再年轻,一心想留点什么在世上证明自己。但是嬴政一心以法治国,国君才是最大的,怀瑾心想,臣子敢逾越便只有死路一条。 最后,吕不韦说:“你是我生平见过最会演戏的人,要不是一早知道,我也许就这么被骗过去了。” 肯定嘛,老本行,怀瑾笑眯眯的,让人押着吕不韦下去了。 外面的雪依然没有停,怀瑾站在檐下,看着身旁穿梭来穿梭去的士兵,微微出神。蒙恬走到她旁边,笑道:“一段时间不见,你好像长高了呢。” “是吗?”怀瑾笑了一声,这话问的,真的好像她的师兄们。 带着吕不韦府中收藏的卷宗和一份名单,怀瑾就准备随大军回咸阳了。走前去了一趟韩念的驿馆,已人去楼空,桌上留了一块竹板:咸阳再见。 这个人依然是神秘得很。 卷宗装了满满一大车,这些卷宗上面记载的全是咸阳城一些贵族里的秘闻,及官员们私下的一些事情,不过很大一部分是先秦王时代的。怀瑾那天随手打开一个卷宗,看见上面写的某年某月某日,后宫某妇人和某宦官在某某处干了某某事……看完这个怀瑾立即把东西放回去了,这等事,还是让嬴政看吧。 不过吕不韦这卷宗,有点像她以前在解忧楼里,让人偷偷记录下在那里喝酒官员的言论。这不算什么情报,甚至很多都是琐碎事,但往往细微之事决定了结果。她知道,这次回去,朝堂之中该换血了。 章台宫的每一寸都被大雪覆盖了,只要延伸向上的台阶被清扫干净,怀瑾穿着嬴政赐给她的貂裘,头上戴着镶嵌了明珠的貂帽,脚上蹬了一双华贵的皮靴,她稳稳的走过台阶,走进了章台宫。 宫殿里放了两个大火盆,地上铺了毛毯,嬴政坐在上面抱着扶苏玩耍。怀瑾上前见了礼,嬴政回头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说:“回来了。” “肥奈了……”扶苏已经开始学说话了,一说话口水就往外冒。 怀瑾低低嗯了一声,道:“回来了。” “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嬴政赞赏道,他把扶苏交给老猎,吩咐:“把他带到后面去玩。” 怀瑾低声在旁汇报诸项事宜,最主要的还是从吕不韦那里带回的卷宗,卷宗由蒙恬看管着,而她身上带着吕不韦写出的一份名单。 将名单递上去,嬴政看了一眼,嘲讽道:“都到这地步了,还想耍滑头。” 第177章 怀瑾不解,嬴政将名单摊开,指着上面的几个名字,说:“这几个人是王翦的人,绝不可能背叛寡人。这份名单真假掺半,回头你……罢了你还是先休息吧,我让尉缭拿这份名单去对照卷宗,钉子一个一个的拔。” 怀瑾点点头,道了声是。嬴政欣慰的拍拍她的肩,喜气洋洋的说道:“这趟辛苦尚书令大人了,回去歇个十天半个月,赏赐已经送到你家里了。等一切都稳定下来,寡人会给你论功行赏的。” 怀瑾疲惫至极,行礼道谢,然后退下了。 去了在宫外的那套宅子,嬴政派了自己的最大的车架把怀瑾送了回去,其实也没有多远的路,不过是嬴政为了彰显对她的恩宠。 宅子里比她离去时要干净整齐得多,院子里摆了七八口大箱子,夏福正在清点里面的赏赐,庄老头夫妇搬了两把躺椅坐在檐下,看着夏福做事。 “小娃回来了!”庄婆婆一看到她,就站起来,她手上拄了一个拐杖,应该是夏福给做的。 怀瑾几步上去将庄婆婆扶住:“坐下吧 。” “主子,回来了!”夏福眼睛亮亮的,他说:“大王赐了好多东西下来!” “你收吧,我回去睡一觉,有些累。”怀瑾径直回到房间,把帘子全都拉上,脱了衣服直挺挺躺在床上。这一刻,才觉得安心了。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没有做什么梦,这一觉睡的特别好,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傍晚。她脸上睡痕未消,呆愣愣的睁着眼睛醒了一会儿神,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她往外叫了一声:“夏福?” 那边声音停了一下,门外进来一人,正是甘罗。他站在屏风旁,笑道:“睡醒了啊?” 怀瑾失笑,给身上披了一件衣服,问道:“你难道不是应该待在雍城吗?” “雍城又没有什么事,我前几天听说你要回咸阳,就早早回来等你了。”甘罗走到床边,刷的一下拉开帘子,外面的白光照进来,怀瑾一下被光刺的睁不开眼。外面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原来她睡觉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天上也是一片白,不像是黄昏,像是清晨。 “老尉呢?”怀瑾推开窗,探头去看窗下的兰花,有好几盆都被冻坏了。 甘罗道:“老尉、李斯、冯去疾这三个文臣,昨夜就被陛下召进宫了,看卷宗呢,我看那一大马车的竹简,没个几天几夜,怕是出不来了。你把窗关了吧,冷风嗖嗖的,热气都跑完了!陛下还想让我帮忙呢,我可不乐意干这苦活!” 怀瑾嗯了一声关上窗,然后去窗子外面把兰花搬进来,夏福一见她亲自动手,忙上去帮忙一边说:“前些日子天冷,一到晚上我就把这些花搬进去了,昨儿清点东西,不小心忘搬回来了,都怪我。” “没事,还能养回来。”怀瑾安慰道。 甘罗见她对这十多盆兰花宝贝的跟什么似的,问道:“你这么喜欢兰花啊?” 怀瑾把花搬到了火盆附近,没注意听甘罗说什么,夏福在旁嘴快,接道:“张公子才喜欢兰花,主子是因为……” 话一出口,夏福就觉不妥,讪笑两声住了口。甘罗嗅到八卦的味道,追问:“张公子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娼妓馆 怀瑾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他们:“什么啊?” 也不知是真没听清还是装傻,甘罗抿嘴笑了一声,不再问了。怀瑾把盆栽全弄好之后,头上已是沁了一层薄汗,她插着腰,气喘吁吁的对夏福说:“家里有没有吃的?” 夏福忙答应道:“厨房里还有午时吃剩下的饭菜。” “去给我热热,饿死我了。”怀瑾坐下,倒了一杯茶,茶应该也是早上烧的,都凉了。 甘罗把她手里的杯子抢过来,把冷茶倒了,然后重新把小炉子支起炭火,道:“古代可没有疫苗,千万别感冒了。大冬天喝这么冰的水!” 怀瑾摇头笑了笑,甘罗的本质其实是个话痨吧!不过论起身体不好,她倒觉得自己比甘罗身体要好,甘罗看着像贫血似的,脸色终日苍白。 “朝中现在怎么样了?”空隙间怀瑾又想到了公事。 甘罗道:“人人自危,等到所有卷宗理明白了,就是陛下该算账的时候了,哪个当官的会真正两袖清风呢?不过我猜测陛下只会追究吕不韦一党的官员,其他的……估计小惩大戒吧,你觉得呢?” 怀瑾点头,认为这话十分在理,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家休息半月,秦国朝堂上一波大换血,在朝堂上许多官员被就地革职。尉缭手拿卷宗把那些官员的罪名全罗列了出来,什么时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全都被说了出来。几乎九成的官员都有犯事,严重的有叛国行为,轻微的有逼死个把民女霸占几亩良田之类的。情节严重的死刑和罢官,轻的就是罚俸禁闭。 秦国朝堂上的风气顿时一紧,短时间内再无人敢不尊律法,嬴政真正是大权独握。 同时,吕不韦全家都被圈禁起来,禁止与任何人接触;李斯和冯去疾分别被立为左丞相和右丞相;蒙恬升为卫尉,掌管整个咸阳宫的卫兵;而怀瑾摇身一变,成了中常侍,这个职位只是一个虚衔的加官,只有大王的宠臣才能获此号;一时间她府上前来道贺的人是络绎不绝,怀瑾不胜烦扰。 第178章 府上就那么大,两间房一个院子,哪招呼的了那么多人,因此只好躲去理尉缭和甘罗家里避难。他们家总共就三个仆人,分别叫熊大、熊二和光头强,听名字就知道是甘罗起的,怀瑾听完愣了许久,然后发出一阵爆笑。 和甘罗一起坐在他们后湖的凉亭里,吹着冷风裹着貂,三人一起坐着冬钓。湖面上早就已经结冰了,不过此时上面被凿了三个洞。 “你什么时候回去干活,都歇了这么久了,陛下问了我好几次。”尉缭老神在在,他左手拿了一支茶壶,好不自在。 怀瑾缩在貂里,摸了摸自己冻红的鼻子,道:“不是我不想去伺候着,我是真有伤。” 甘罗嗤笑道:“懒就懒吧,你在洛阳顶多干点活,怎么又有伤了。” 怀瑾淡淡道:“当初落入渭水中,天气严寒,我身体受创很严重,一入冬骨头就疼。” 甘罗和尉缭俱是一愣,尉缭温和的看着她,关切道:“怎么不早说,让阿罗给你开点药,他总捣鼓各种各样的药丸。” 怀瑾摇摇头,应该是受冷受寒引起的风湿之类的疾病,这个是没有办法根治的。甘罗立即就把钓鱼竿放下,起身跑出去。 “你干什么去!”怀瑾在后面大叫道。甘罗边跑边回头答:“给你配药去!” “都不知道我什么病就配药去了?”怀瑾哭笑不得。 尉缭笑道:“阿罗医术很高明的,刚刚你不是说落水之后才有的病吗?他肯定是已经知道什么情况了,不用担心他。” 尉缭不是相貌出众的男子,但身上淡然的气质让他的笑容看上去格外让人舒心,怀瑾点点头,不再去管他了。 两人钓着鱼,怀瑾问道:“朝上已经全部肃清,宫里呢?” “宫里不知道,是陛下命王后亲自处置的,听说,被杖杀了有三百个宫人。”尉缭说。怀瑾叹了口气,这个冬天死了太多人了。 天黑,他们拎着鱼去了怀瑾家里,夏福做了新鲜的鱼汤。桌边庄老头夫妇、甘罗、尉缭、夏福和她一起围坐在桌边,架着火炉喝着新鲜的鱼汤,其乐融融。 饭桌旁堆了十多包药材,是甘罗给她配好的,还嘱咐了夏福日日煮药给她喝。怀瑾忍不住笑:“得,以后天天得吃苦了。”嘴上虽抱怨,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庄婆婆煞有其事的说:“要不要每天喝两包啊,这样好得快一点。” “婆婆,这药得慢慢喝,不然喝多了就补过头了。”甘罗认认真真的解释道。 正吃着饭呢,门外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夏福忙去开门。 门外是当初跟着她的助手:阿大和阿小,两人异口同声的喊道:“赵大人,大王急召您入宫。” 不容整理,撇下了一桌人,怀瑾跟着急匆匆的去了。 章台宫仿佛被冰冻住一般,静悄悄的,只有火盆被烧的噼里啪啦响。嬴政坐在榻边,抱着头一声不吭,老猎站在旁边一脸担忧。 “陛下,何事诏臣?”怀瑾行完礼,赶紧问道。 嬴政缓缓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看着怀瑾,声音沙哑道:“寡人把王后悄悄软禁起来了……” 怀瑾一惊,嬴政最爱的就是王后芈荷,怎么会?见嬴政神色,怀瑾小心翼翼上前了两步,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嬴政从枕头下面抽出了一卷竹简递给她,怀瑾恭敬的接过,打开一看,觉得有些心肌梗塞:王后泄漏国情于楚,少府令收金银若干,替王后传递书信。 芈荷虽然是楚国的公主,但是这个时代的女人,结婚了就视为是夫家的人,谁曾想王后会干这种事。说好听叫传递消息,说不好听就是楚国的细作。难怪嬴政这幅神情了,那可是他深爱的女人。 怀瑾心一凛,问道:“陛下想怎么做?” “寡人想要知道王后的书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但这事过手人是原布吉,想来只有他知道,寡人担心自己盛怒之下,原布吉会跑,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嬴政闭上眼睛,双手抱住脑袋,痛苦道:“你去帮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书信内容撬出来……也许王后在信里并没有说什么……” 嬴政居然称“我”,想来是有些糊涂了,怀瑾立即抱拳:“请大王放心,臣会想办法。” “把蒙恬叫上,让他在旁助你。”嬴政又嘱咐道,他迷茫又纠结的神色,让怀瑾忍下了想问的话:如果王后真的传递了重要消息回楚国,您会如何? 嬴政的为人,她算是摸的比较清楚,爱恨分明。平时看着懒洋洋,内心黑着呢。他是一个既薄情又重情的人,从他吃饭就能看出来,喜欢吃一道菜就恨不得一气儿吃到腻,可是吃腻之后就再也不会上那道菜了。 或许,他会杀了芈荷? 怀瑾不知道,但她知道嬴政此刻的痛苦。 回去和甘尉二人商量之后,她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日清早,蒙恬就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衣,看着像个读书人。见到怀瑾,他礼貌的打着招呼:“赵大人,陛下派我来保护你。” 蒙恬真的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好孩子,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开朗,言语中又很谨慎,同时也有着年轻人的稚嫩。怀瑾让身请他进门:“进来喝口茶吧,我还没有洗漱呢,你起的真早。” “还好,今日起的还算晚了。”蒙恬抿嘴一笑,脸上就有一个小酒窝。 第179章 怀瑾让夏福打水洗脸,一边对蒙恬说:“蒙大人,我家里没有仆人,茶在桌上,麻烦你自己动手了啊……” 蒙恬道:“好的,知道了。” 等怀瑾穿好衣服收拾完,蒙恬一杯茶还没见底,看样子不是个喜欢喝茶的人。怀瑾走过去,叫道:“走吧。” 蒙恬立即站起来,问道:“去哪里?” “去我邻居家。”怀瑾说着就往门口方向去,蒙恬连忙跟上,走到院子里见到窗子下面的十多盆兰花,他频频看了好几眼,然后忍不住赞道:“冬日里你的兰花居然还开得这么盛。” 怀瑾得意道:“养得好吧?” 蒙恬说:“极好的,很美。” 怀瑾更得意了,那是自然的,谁见到她的兰花,都会夸赞,说明是真的好。 走个几百米,就是尉缭那边了。 没有门房通传,蒙恬看见府门前的两块牌子,脸上一阵抽搐;怀瑾直接带着蒙恬走进去,一进去蒙恬就到处东张西望,他忍不住道:“原来甘罗大人和尉缭大人的府上……是这样的。” “你是第一次来吗?”怀瑾惊奇道,他们相识得应该比自己早吧。 蒙恬道:“以前虽也见过二位大人,但多是跟在父亲身后见的,平时都没怎么说话,更别说来他们府上了。” 怀瑾哦了一声,明白了。蒙恬以前只是一个卫士令,甘罗和尉缭是公卿级别的大官,蒙恬自然是不能平交的。 径直走到尉缭房间,尉缭早已穿戴完毕,见怀瑾和蒙恬,他迎出来:“走吧。” 蒙恬糊涂道:“啊,又去哪儿?” “娼妓馆。”尉缭说着,偕着怀瑾已经往外走了。 蒙恬呆在原地,涨红了脸,抓了抓脖子:“啊,娼妓馆???”见二人已经走出十多步远,他忙跟上去。 前面那两人在一处种满爬藤类植物的窗前停下,敲了敲,那唯一没被藤蔓爬住的窗户打开,甘罗揉着惺忪的眼睛,对他们说了声:“早!” 蒙恬没见过这样的甘罗大人,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本能的对甘罗还是十分敬重,他是一个敬天地敬鬼神的人,甘罗位列奉常又是宗庙的祭司,他一直都很崇拜甘罗。 谁知甘罗很不雅观的打了个哈欠,对窗外一大一小两个人说:“去嫖了啊?钱带够了没?晚上早点回来啊,做饭给你们吃。” 怀瑾道:“真不一起去啊?” 甘罗摆摆手:“真不去了,我是宗庙祭司,多少人认识我。我要去了影响不好!啊,蒙大人也在啊,早啊!” “啊,早……早早……”蒙恬有些结结巴巴的。 怀瑾挥挥手:“继续睡你的吧,走了。” 甘罗困意十足的眯着眼睛,啪的一下把窗户关了。 蒙恬愣了半晌,重新跟上前面那两人,他觉得今天自己可能也是没睡好。 秦国有私人开的娼妓馆,他们这次去的是最下等的娼妓馆,开在西街最边缘的地方。进出是个小口子,门口站了两个涂脂抹粉的老女人。 老女人一见到他们三个就迎上来:“三位客人是来喝酒呢还是来寻人呢?” 怀瑾拿出半两金子晃了晃:“来这儿当然是寻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二女接了金子,热情的把他们往里带:“咱们这儿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小的客人呢,放心吧,里面包您满意!” 里面极其简陋的环境,大厅的酒桌旁,几乎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妙龄女子,甚至有男人身边,坐着的是俊秀的小童子。 角落里阴暗处也常见男女纠缠在一起,极尽香艳。 尉缭是一派自然,怀瑾也是无所畏惧,一进去就开始四处寻人。蒙恬跟在他们身后,脸上的红晕几乎要破皮而出了。 终于在角落的一张酒桌旁找到了要找的人,少府令原布吉正搂着一个小男孩喝酒,满脸猥琐。怀瑾指着那边的一个空位,道:“坐那儿吧。” 一坐下,原布吉原也没有注意到他们,怀瑾三人目不斜视的坐下,引他们进来的女郎问道:“三位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怀瑾微微一笑:“我喜欢长的俊美的小少年。” 女子了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看着尉缭和蒙恬。 尉缭淡定的看着她:“给我们寻两位能喝酒的姑娘即可。” 这所娼妓馆的效率很快,他们三人身旁很快就上了人,怀瑾身旁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相貌阴柔,有些羸弱。怀瑾自然的抓起他的手,猥琐的摸了一把,慈爱的看着他:“小宝贝叫什么名字啊?” 尉缭一口酒呛住:“咳咳咳……”他旁边的女子立即拍了拍他的背。 蒙恬看着眼前这一幕,坐立不安,仿佛自己是在受刑一样,尤其身旁坐着的女孩还有意无意的蹭着他的腿。 身旁少年低垂着眉眼,轻声道:“奴叫地羊。” “你皮肤真嫩,长得真好看。”怀瑾笑眯眯的凑近了,在地羊身上嗅了一把,低声道:“你身上也很好闻。” 地羊的脸居然也红了起来,蒙恬瞪大眼睛:“赵大人,您经常来啊?” 怀瑾撇了他一眼,蒙恬快要挨到尉缭身上了,他旁边的女子无所适从,大概没见过这样的嫖客。怀瑾恶作剧对那女子说:“这位大人是风月老手,最爱装害羞了,他越是害羞就越是兴起。” 第180章 那女子眼睛一亮,扑了上去,紧紧搂住蒙恬。蒙恬如临大敌,习惯性的想去拔剑,然而腰间佩剑今日没带,摸了个空。 怀瑾见他的囧样,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惊动了后边桌的原布吉,他看向这边,看到这三人,揉了揉眼似是有点不相信,试探着喊道:“尉大人?赵大人?蒙大人?” 怀瑾回过头,刚发现的样子:“哈?吉爷爷,您也在这儿?”虽然已经不再是尚书令,眼前这个宦官也不再是自己的上司,怀瑾依然亲热的叫着。 原布吉扔下旁边的童子,移步过来:“你们怎么也……哎哟,看不出来,赵大人还好这口呢!” 怀瑾搂着地羊,猥琐的笑起来,往原布吉身后一看,嘿嘿笑道:“真是想不到吉爷爷也……嗨,甭叫我大人了,还叫我小赵好了。既然在这里遇到您,那不一起喝一杯真对不住您!” 怀瑾倒了一杯酒,给原布吉递过去,原布吉看了尉缭和蒙恬一眼,在尉缭面前他还是收敛了着点,他道:“尉大人啊,这个、这个、真是想不到……平日见您身边少有女色,原来也……嘿嘿嘿。” 怀瑾压低声音,指着尉缭,笑道:“都是男人,哪真能不近女色呢!我也是想求尉大人给办点事,这不打听到这个地方,就把他和蒙大人带上了。既然遇见了,不如拼桌吧?大家一起……喝酒,我请客!”怀瑾咬着舌头,差点就说成一起嫖了。 尉缭和怀瑾如今都是嬴政的宠臣,原布吉自然也想巴结,听她这么一说,连忙点头,把后桌的小童子也拉到这桌来。 “嘿嘿,小赵咱俩倒能说到一块儿去了!”原布吉抚摸着小童子的背,一边挤眉弄眼的看着怀瑾身边的地羊。 怀瑾哈哈大笑:“是是是,这等美貌风情的哥哥,我最是喜欢。”她轻佻的在地羊脸上摸了一把,地羊也只是顺从的任她揩油。 蒙恬彻底坐不住了,他跳起来,嗫嚅着:“我我我我我不喜欢这样。” 他身旁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双手顺着他腿摸上去,娇声笑道:“那大人喜欢哪样,奴家一定满足大人。” 怀瑾内里已经笑道抽搐,她说:“这里人多,他抹不开面儿,他喜欢没人的地方!” 那女子也站起来,勾住蒙恬的裤腰带把他往楼上引,口里一边说:“大人不早说!” 蒙恬仿佛落入妖怪窝的和尚一般,惊恐不已,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连反抗都不会了,一脸扭曲的任那女子把自己拖走。 怀瑾看着原布吉,问道:“大人,经常来这里吗?” “也不经常,累的时候偶尔来放松一下。”原布吉早已酒气上头,在他旁边小童子脸上胡乱亲着,怀瑾真有些觉得想吐了。和尉缭对视了一眼,尉缭目光平静,任身旁女子依偎着,岿然不动。 怀瑾笑道:“我倒是经常来,吉爷爷下次若再来,记得叫我,我给爷爷付钱。” 原布吉醉醺醺的看过来,点头:“好好好,小赵,爷爷总算没有看错你!下次一起,今儿有些上头了……乖乖,咱们走吧……爷爷疼你……”他拉着旁边的小童子,往楼上走,那个小童子身形瘦弱,看着十分可怜。 怀瑾叹了口气,想到接下来还要不停面对这个画面,觉得有些犯恶心。 “你确定你这招真的管用?”尉缭喝了好几两酒,却依然面不改色。 “相信我。”怀瑾说,身边的地羊顺从的给她把空着的酒杯倒满。怀瑾玩心一起,看着地羊干净羞涩的脸庞,她道:“想把我灌醉了为所欲为?” 地羊拘谨笑道:“……奴今日是大人的人。” “那就是做什么都可以了?”怀瑾坏笑着,看地羊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出来接见客人,她一凑过去,地羊就微微低着头,薄唇擦过她的脸颊,怀瑾忽然心动了一下。她抬起头,地羊的脸近在咫尺,两人看上去要亲吻一般。 尉缭低声笑道:“阿姮你真是好生淘气……” “赵姮!”远远的一声夹杂着怒气的低沉嗓音远远响起,馆里的人俱是一愣,怀瑾抚了抚狂跳的小心脏看过去,瞧见一个熟悉的青铜面具。 脸全被遮住了,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即将喷薄的怒火,韩念穿了一身淡紫的长衫,站在门口处,见怀瑾停下动作茫然的看过来,他大步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怀瑾愕然,忽想起他在洛阳驿馆留下的讯息:咸阳再见。 但是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地方见到。 韩念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地羊,冷冷道:“起来!” 地羊也不恼,看了怀瑾一眼,发觉她没有任何异议,他顺从地的站起来立在一边。韩念在怀瑾身边坐下,身上气息冷的如寒冬腊月。 尉缭无视旁边女子如蜘蛛精一样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稳稳坐着,看向怀瑾:“阿姮,这位是?” “他叫韩念,是个商人。”怀瑾说,有些惊讶韩念的突然出现,也奇怪他的怒气是从何来,总之就是莫名其妙。而看到尉缭,怀瑾一下笑喷了,他真的很像唐长老。 韩念端起她面前的酒杯,一气喝完,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一声响。怀瑾握着地羊的手,把他拉到自己另一边坐下,韩念冷冷的瞟了一眼,地羊居然立即站起来,一言不发的站好。 第181章 怀瑾愣了一下,对韩念道:“韩老板,你吓到人家了!” 韩念道:“我不喜欢你这样。” 尉缭道:“这是你朋友吗?阿姮?” 怀瑾摇摇头,她都不知算不算得上朋友,只是在韩念身上感觉到的从来只有善意,甚至有时候,是珍惜。 怀瑾笑道:“认识而已,今天就到这里了,回去吧。” 尉缭点点头,站起来,旁边的女子被他有礼貌的推开:“姑娘,我今日要先走了。”说着拿出一金递给人家,那姑娘惊呆了,从来没有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客人。 “地羊,我记住你了,下次再来我还找你。”怀瑾把身上的钱袋递过去,里面约莫几两金。地羊慌忙谢过。怀瑾和尉缭站起来准备走,韩念也站起来准备跟上。 没有管韩念,愿意跟就跟吧,在咸阳她觉得自己很安全,不过她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陪尉缭的女子拿着那一金,犹自不敢相信,地羊却急忙站起来,嗫嚅着问道:“大人下次来是何时?” 怀瑾微微一笑:“明日。” 说罢就和尉缭出去了,韩念离了三步远,紧跟着。尉缭欲言又止的看了看他,又看向怀瑾,怀瑾使了个无所谓的眼神,尉缭了然,目不斜视往前走。 “跟我走。”韩念突然拉住她的手,韩念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而这种白是像玉一样的透白,而不是甘罗的那种纸一样的苍白。怀瑾想起,上一个见过有这种肤色的人,还是张良。看他手上的皮肤弹性,应该正是青少年的时候,这是一双年轻的手。 尉缭见他骤然钳制住怀瑾,想也不想,一掌朝韩念手腕上劈过去。韩念反应十分迅速,他依然拉着怀瑾,但带着怀瑾往另一边拽了一下,怀瑾站不住,一个旋身被韩念拉到怀里。 这一招有点熟悉,怀瑾使劲想使劲想,想着想着突然有点难过,这一招庆先生以前是教过的。 尉缭此时温和的眉目有些不悦,他看着韩念:“这位公子,不知你与阿姮是何关系,但是你这个举动有些无礼了。” 怀瑾想了想:“老尉你先回去吧。” 尉缭道:“确定不需要我帮忙?” 怀瑾点头:“他不会伤害我。” 尉缭便收起不悦,点点头,交代了一下她注意安全,然后就离去了。韩念道:“他居然会放心我?” 怀瑾挣扎了一下,韩念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她无奈道:“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韩念一松手,她就活动了一下手腕,手腕上一片红,韩念歉意道:“对不住……” “没事。”怀瑾揉了一下手,然后对他说:“老尉不是放心你,而是相信我。”相信她是一个有决断能力的人,能够自己保护自己。 韩念朝尉缭走的方向看了一下,道:“你在秦国有了很多朋友。” 怀瑾道:“是,我在这里有朋友,有亲人。不过韩老板你怎么又来咸阳了?洛阳搞事没搞痛快,又到咸阳来搞事了?奉劝你,在咸阳你收敛着点。”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王后事败 韩念眸子一瞬间柔和下来,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怀瑾感觉到他在笑。韩念说:“你在关心我?” 怀瑾道:“随便你怎么想。” 韩念道:“不过还是多谢你,刚刚没有提及洛阳的事情。” 怀瑾道:“吕不韦一倒,他洛阳的那些门客全被捕了,韩老板本事大,来无影去无踪的。” 韩念道:“我从来不为吕不韦效力,我只是一个商人,在洛阳在咸阳都是为了做生意。” 怀瑾抱着手笑了一声,看向他:“你确定我们要一直站在街边说话?现在天色还早,去我那儿喝杯茶吧。” 带着韩念回到家,家里大门四开,夏福在院子里晒庄老头夫妇的被子。怀瑾走到门口就忍不住唠叨:“今天太阳又不大,晒什么被子!” “我怕受潮!”夏福说着回头,见到怀瑾身旁带着青铜面具的韩念,他疑惑道:“主子,这是?” “我的一位朋友,你赶紧去煮水去!” 夏福麻利的答应了一声,去厨房烧水,跑到一半又跑回来嘱咐:“对了,上午甘罗大人说,他那儿制得腌菜已经好了。” 怀瑾口里瞬间分泌唾液:“得勒,今儿晚上吃酸菜鱼!” 韩念恍若未闻,盯着窗下那十多盆兰花,有些微微出神。 “好看吧,我种的。”怀瑾招呼他进厅落座。 韩念道:“种的很好,你很喜欢兰花吗?” 怀瑾笑道:“以前不喜欢,不过我有一位朋友很喜欢,所以后来我也喜欢了。” 默默无语,韩念看着她,眼睛里流转着她看不懂的东西。怀瑾自若的坐着,然后开始说正事:“韩老板,或许我真的很像你的朋友,但是我不是他。所以今天你在那里对我表现出来的熟稔,我恐怕不是很能接受。你可以付出你的善意,但是接不接受你的善意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去选择一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的人,做我的朋友。” 好一阵沉默,韩念生硬道:“我脸上有疾,丑陋不堪,不愿让人看到。” “我需要看一眼你面具下面的脸,并非是不尊重你,我只是想确定你是不是骗我的。”怀瑾冷静客气的解释道。 韩念顿了一下,道:“可以,下次你去我那里的时候,我让你看。” 第182章 怀瑾好奇:“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韩念道:“我……需要让自己准备一下,我的面具很久没有拿下来了。” 怀瑾点点头:“好,什么时候你把面具摘下来了,我就什么时候考虑跟你做朋友。我不是在洛阳时的那个小奴隶,你对我最好也放尊重些,不然我随时让你的生意做不下去。” 韩念语气里充斥着揶揄:“是是,赵大人好大的官威!” 怀瑾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出力一样,就好比一个小孩在一个大人面前恶狠狠的出言威胁,而那个大人只是摸摸小孩儿的头,让他一边玩去。 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了,怀瑾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夏福很快拿了热水过来,怀瑾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几片茶叶放在壶里用热水泡开,接着又往里面扔下姜片、桂皮和橘皮。 韩念则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后发觉夏福一直在盯着自己。夏福见他望过来,抓了抓头,笑道:“公子为何戴着面具?” 韩念道:“脸上有伤。” 夏福就讪笑两声,不再多问了。怀瑾把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韩念点头致谢,慢悠悠的喝茶。怀瑾只觉得他拿茶杯的手势十分熟悉,怔忪着,她忽然伸出手去揭韩念的面具,韩念不由得往后一躲。 怀瑾尴尬笑了一声:“抱歉,刚刚觉得你……抱歉。” 韩念摇摇头,正想说什么,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阿姮,酸菜来了!” 门没关,远远的就见甘罗抱着一个坛子往这边跑,那模样十分滑稽,怀瑾笑了一声,撇下韩念冲上去。 在门口就迎上了甘罗,甘罗往她身后一瞥,道:“有客人?” 怀瑾点头道:“嗯呐,我看你这个酸菜,”打开盖子,里面的酸味瞬间充斥着整个鼻腔,怀瑾拧着眼睛:“这味道,绝了,够味!老尉回去了没,跟他说今天吃酸菜鱼啊!” 韩念坐在屋子里,看着门口赵姮和对面那个男子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看上去很是亲近,韩念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她笑的那么开心,他也很替她开心。 只听那边赵姮忍着笑说:“老尉跟唐僧一样……坐那儿……蜘蛛精……他就差拿串佛珠……我……绷不住想笑……” 不知在说什么,韩念有些听不清,只见那男子突然哈哈大笑,赵姮也捂着肚子笑起来。她笑得不停颤抖,眼泪都出来了,韩念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忽听赵姮惊呼一声,急道:“哎呀,不好了,蒙恬还没跟着回来呢!我就说有什么事忘了,你瞧我这记性!” 怀瑾匆忙和韩念说了一声,叫他改日再过来,借了甘罗家的马,赶忙去了娼妓馆。蒙恬已经不在那里了,不过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她去了一趟蒙府一问,蒙恬果然已经回去了。 但是第二天再去娼妓馆,蒙恬打死也没进去一步,还特意带上了佩剑,在门口等着。 怀瑾和尉缭连着去了半个月娼妓馆,蒙恬就这么守了半个月。 不过这半个月,和原布吉终于混成了哥俩好,怀瑾不由得感慨,一起□□果然容易建立起感情。不过最近原布吉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想到他每次在娼妓馆找的童妓都是属于小受类型的,怀瑾就顿悟了。现在的镜子虽不清晰,但她知道自己的长相算是清秀可爱了。 在原布吉开始对她勾肩搭背的时候,她冲尉缭使了个眼色,尉缭立即不胜酒力的走了。 “吉爷爷,你摸得我怪痒痒的。”还是在酒楼里呢,公众场合,怀瑾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说。 原布吉色咪咪的看着她:“怎么这么瘦啊,都是中常侍了,陛下难道没赏你饭吃吗?” 怀瑾面露凄凉:“陛下倒是给饭吃,可是再怎么吃也禁不住折腾啊。” 原布吉有些醉意,听到怀瑾这么说,顿时来了精神,许是连日来一起□□怀瑾有意无意透露出嬴政对她的宠爱,也或许是他觉得一起嫖的情谊十分稳固,他问:“你跟陛下?我早有耳闻……莫非是真的?” “嘘!”怀瑾压低声音,看了周围一圈,才继续说:“这事我只说给你听,你可千万不能透露出去,尤其不能告诉王后。” 怀瑾神秘兮兮的,可惜道:“只恨我不是女子,不然后宫中也有我一席位置了。” 原布吉露出一个我早知道是这样的表情,低声说:“我就说呢,你一个突然冒出的小子,居然一下就成了尚书令,现在又成了中常侍,大家都说你在吕不韦一事上立功,原来是陛下罩着。” 怀瑾道:“我哪立什么功啊,都是陛下抬举的。”她说着说着,就哭着哀求着原布吉:“吉爷爷,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我看咱俩感情好我才告诉你的,千万不能让王后知道这事。陛下一向敬重王后,王后要是知道了,陛下是保不了我的,就算是天神下凡,我也活不成了呜呜呜……” 原布吉趁着酒意有些飘飘然,他神色中带着自得,摸着怀瑾的手,笑道:“你怕什么王后?有你吉爷爷在此,王后一定不能把你怎么着。” “吉爷爷此话何意?” 原布吉晃晃脑袋,脸上的横肉也跟着晃了一下,他把酒盏递过去,怀瑾立即麻溜的倒满酒,原布吉得意道:“别人尚可,王后在我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的份!”他凑过去,酒气喷在怀瑾脸上,怀瑾几乎要呕出来了,他说:“王后有把柄在我这儿。” 第183章 怀瑾瞪大眼睛:“什么把柄?” “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原布吉缄口不言,只是笑起来,他的牙齿黄不溜秋,看着很恶心。 怀瑾坐过去一点,顺着原布吉的背一下一下的摸着,讨好道:“吉爷爷你就告诉我,让我知道也好安心啊。您都知道我这么大的把柄了,只要你告诉王后我就死定了,您还怕我知道吗?再说了,我也只是想安心,安心了才好伺候您不是……” 原布吉被她说得舒坦极了,抓着怀瑾的揉来揉去,一想到这是陛下的男宠,被陛下也这么爱抚过,他就觉得兴奋。一时间有些飘飘然了,一把搂过怀瑾,他小声道:“王后与楚国传递消息,是我一直在帮她。” 怀瑾推开她,道:“家书而已,这有什么的。” 原布吉立即接话:“什么家书,是王后把国事悉数传给母国!这可是天大的把柄!” 怀瑾心一沉,国事! 原布吉洋洋自得:“哼,每一封信我都抄下了一份下来,就在我府上收着。凭着这些信,我从王后手里把你保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大家各有心思! 没想到原布吉居然还抄了副本,怀瑾差点乐出声来。同时又想到了一个道理: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她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她正出神着,原布吉的咸猪手又伸了过来:“爷爷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也要好好回报一下……” 怀瑾想追问的东西已经追问到,无需再演戏了,她狠狠推开原布吉,拿起桌上的酒泼在他脸上。原布吉尚在愣神中,怀瑾冲外面喊了一声:“老尉!蒙恬!” 门外立即冲进来两个人,怀瑾指着原布吉大喝:“绑起来!” 蒙恬立即照做,娼妓馆中其他的人全都愣了,见着他们绑着原布吉出去了,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过了很久,才有人说: “那是官差吧?当官的也会来这个地方的娼妓馆?” 原布吉被火速下狱,在他房间搜出了书信之后,嬴政连审问都不审,将他五马分尸了。 章台宫里嬴政颓废的坐在地上,精致的龙袍上全是印子,怀瑾和尉缭立在一旁,一句话不敢说。 过了许久,嬴政站起来,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让老猎去传轿攆。对尉缭说:“你先回去吧。” 怀瑾问:“那臣呢?” 嬴政面色不虞,道:“你的病已经好了,既是中常侍,就该经常侍在寡人身边!” 怀瑾这时不敢再开玩笑或者流露出任何想法,答了个是,笔直的站在嬴政身后。尉缭走时,给她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无奈的离去了。 随着嬴政一路去了椒房殿,王后被软禁了很长时间,椒房殿里静的连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唯一热闹的声音,就是公子扶苏伢伢学语声。虽在软禁当中,椒房殿一切供应如常。 嬴政进去,把所有人全赶了出来,乳母抱着扶苏站在怀瑾身旁,扶苏此时已快两岁了,正是可爱的时候,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怀瑾想逗逗他,但是见乳娘身边围着四五个宫女,便没有兴致了。 椒房殿里起初是静悄悄的,后面就渐渐听到帝后吵架的声音,后面还摔盘子了。宫人们在外面大气都不敢出,各个噤声屏气,惶恐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少府令蒙毅 嬴政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一身死气,大家听见王后在殿里放声大哭。嬴政面色铁青,一步一步走的很慢,只有老猎敢上前询问:“陛下,王后她……” “秦国没有王后。”嬴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他看着椒房殿里的人,道:“王后失德,数违宫规。今遣中常侍、大宗伯持节,取回王后印绶,寡人再不与她相见。幽禁……贬为长使,永不得出椒房殿。后宫一应事宜,全交由吕夫人和郑夫人。” 众人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大家都面面相觑,乳母大着胆子抱着扶苏上前:“那公子怎么办?” 嬴政看了一眼他最宠爱的这个儿子,他有很多女儿,但这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没有看扶苏一眼,只是交代:“送到郑夫人那里抚养。” 是夜,怀瑾从嬴政那里取了诏书,带着人去椒房殿收王后印玺。 芈荷颓然的跪在地上,任周围的人走来走去,把殿中所有王后仪制的摆件全部搬走。怀瑾站在她面前,芈荷面如死灰,问她:“陛下还有没有交代什么?” 不知芈荷心中是否后悔,怀瑾只是觉得毫无感触的道:“其他的,陛下一个字都没提。” “有一句话,请你帮我告诉……我夫君。楚国公主忠诚的是母国,但是身为他妻子的芈荷,心里最爱的是夫君和儿子。我选不了出身,亦知晓辜负了他的信任,不求原谅,只求他善待扶苏。”芈荷木然的看着地面,再没有眼泪能哭出来了。 怀瑾看着她,道:“臣会一字不落的转达。” 椒房殿是历代王后居住的地方,里面的陈设如今一应全部搬走,只留下一个伺候的宫女。椒房殿的门便被彻底关上了,再今后的数十年里,应该也不会有别人再住进这所宫殿了吧。 大冬天,嬴政站在露台上,不知道在张望何方,怀瑾去嬴政跟前回话,将王后的话转达。嬴政听完,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夜色浓,也不看清他的表情。 第184章 露台上风很大,嬴政在这里站了很久,才淡淡道:“中常侍先回去吧,寡人去郑夫人那儿。” 这个郑夫人也是嬴政的姬妾之一,只在过年时庙祭上见过一回,芈荷骤然失宠,被久久放置的后宫看来马上就要热闹了,那些女子,都在盼着嬴政。 披星戴月的回家,以为到了这么深夜,只有夏福会等着自己,但甘罗却坐在厅里,和夏福一起等她。昏灯旁,夏福轻轻打着瞌睡,甘罗见怀瑾回来,就笑了。 “这么晚你还在这里?”怀瑾有些疲惫的在甘罗旁边坐下。 甘罗道:“白天睡多了,打发一下时间,等着你的八卦。吃着晚饭呢,就听到宫里废后的消息。” 怀瑾道:“老尉不全都跟你说了吗?” 甘罗打着哈欠,道:“我早猜着王后要被废了,历史上秦王是没有王后的。” 怀瑾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也要睡觉了,明天一早还要进宫当差呢。” 把甘罗赶跑,叫醒夏福去铺床打水,怀瑾梳洗了一番就上床睡了。临睡前,想着原布吉已经死了,少府令这个职位就空缺出来了,推荐谁好呢?怀瑾睡前思考了一大圈,也没有想到人。 结果第二□□会议事的时候,有两个人分别被推了出来,一个是蒙恬之弟:蒙毅;一个是昌平君熊启的学生:金城。 这两位都是年轻人,且都出身权贵,都被保荐少府令一职。 于其可看出朝堂上是分好几派的。 一派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秦国贵族,他们一派的核心人物有上卿王绾、右相冯去疾、以及从吕不韦阵营中叛变的武将桓齮。一派是以王翦和蒙武为首的武将派,他们的核心人物都是自己家的儿子,王蒙两家的子孙个个都有本事。还有一派是左相李斯,李斯草根出身但精于世故,很会联合边缘处的小官,而武将杨端和听说也和他私交甚好。再一派就是甘罗,尉缭和怀瑾,他们三个无实权,但是个个深受嬴政信任。尤其是甘罗,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十分信服他,他们三个现在是抱成团,无人能够插进去。 今天的朝会,昌平君一派推举金城,武将派推举蒙毅,李斯和怀瑾这边暂时中立。 这两方先是互相夸自己这边的人,昌平君那边大多数是文官,他们说:“金城学识渊博,文武双全,且是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孩子。” 武将派这边王翦说:“蒙毅好,虽不会武功,但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又说:“金城在嫪毐之乱中出过力,领过一支五百人的队伍,斩杀敌军千人。” 武将派这边说:“蒙毅会读书,对陛下一片忠心。” 昌平君那边说:“金城曾与人辩合,一人力战五人,没有败绩,诸子百家经典无一不熟。” 武将这边说:“蒙毅对陛下一片忠心。” 人群中,谁也没有瞧见,怀瑾和甘罗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怀瑾憋着笑,小声对甘罗说:“千万憋住!你是奉常大人,你是宗庙祭司,你是神明的使者,不能在这里笑!” 昌平君这边的人不管说再多,武将这边来来回回就一句话,那边只好改变策略,两方开始互殴: 昌平君那边人说:“蒙毅公子看着如此瘦弱,少府令一职如此辛苦,恐怕胜任不来吧。” 武将这边的蒙武,他身为蒙毅的父亲不好开口,一直都是王翦和他儿子王贲在说话,听见那边攻击蒙毅,这边王贲就说:“少府令掌宫掖事,又不是挑水挑粪,跟身体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武将和贵族的区别,昌平君那边说话的的人被气了个脸通红,口里小声抱怨:“粗俗!” 这时蒙武忍不住辩解:“我儿看着虽单薄,但我蒙家的子孙,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鼠辈!” 昌平君那边的王绾又想说:“金城……” “好了!”昌平君本人也觉得有些说过了,忙打住,口里说:“还是等陛下定夺吧。” 嬴政懒洋洋的扶着额看着下方,他平时也这么懒,坐没坐相,但是言语间是轻松的,可是今天的这种漫不经心,怀瑾听出了他内里的一团烦躁。 嬴政看向尉缭这边:“你们三个怎么看?” 甘罗拉着尉缭后退一步,怀瑾心里骂了一句妈卖批,瞪了他一眼,然后上前两步道:“臣保举蒙毅公子。” “是吗?尉大人和甘大人也这么想?”嬴政问道。 甘罗和尉缭一起回答:“臣的想法与中常侍一样。”还不是因为他们都看出嬴政最想保的,也是蒙毅。 见众臣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一边是怒目而视,一边是殷切期待。蒙毅还没什么表示,蒙恬犹为感激,他虽已升官,但在朝上面对各位大神,他依旧没有说话的份。怀瑾看着蒙恬,他脸上大有下次你叫我□□我也去的意思。 怀瑾硬着头皮,说:“少府令掌咸阳宫的各项事宜,也就是照顾陛下的生活起居。那么这种事情,一定是要由熟悉陛下的人担任。金城公子文武双全,当然很好,但是蒙毅公子曾在幼时伴陛下读书,论起熟悉,当然是蒙毅公子当先。” 这时昌平君那边唯一的武将桓齮开口了:“谁不知道中常侍与蒙恬交好,你自然向着他弟弟说话,听说你们都一起去嫖过妓了!” 大家哗然一声,有些尴尬,谁没去嫖过啊,但是你桓齮这么说出来好像不太好吧。有人为了附和他,给面子唏嘘道:“啊,怎么可以这样?” 第185章 桓齮大声道:“听说去的还是最下贱的娼妓馆,贩夫走卒去的那种!” 怀瑾简直想一口老血喷出来,她肚子里酝酿了一下,正准备回击,这时只听尉缭道:“啊,想起来了,你说西街那家对吧,我也去了,挺不错的。” 仿佛有乌鸦从头上飞过去,嘎!嘎!嘎! 怀瑾面露不屑,怼过去:“都是男人,嫖一下怎么了?至于拿这个说事吗?难道桓齮将军从没有碰过女人?我的天啊,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太吓人了!” 桓齮大怒,冲过去仿佛要殴人一样,顾及嬴政还在上面呢,他转为低声怒骂:“你放屁!” 甘罗很及时的张嘴,他面无表情的望过去,眼睛里全是怜悯:“中常侍大人,你何必说人家痛处呢?这一点我可真是瞧不上你了!桓齮将军,没事,回头找我,我这里有药,专治不举。” 桓齮气的脸通红,吼道:“我没有不举!” 嬴政意思的咳嗽一声:“不许喧哗,中常侍,寡人也觉得你有些过分。” 怀瑾立即作了个揖:“对不住桓齮将军,我刚刚乱说的,您绝对没有不举,真的!” 然而她这么说,让桓齮更生气了,但她面目真诚的道歉,使得桓齮有气无处发。 反正大家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人绝对是一伙的,中常侍做什么决定,另外两位都会说好。 “还是请陛下定夺吧。”昌平君熊启又重复了一遍,让自己这边的人全闭嘴了。 安静下来,嬴政说:“刚刚中常侍说的在理,蒙毅曾伴寡人多年,在宫里也待过几年,他做了少府令,上手会更快。金城公子也不错,年轻俊杰,回头寡人让你上战场,自有建功立业的时机,不必在乎内宫小官。” 语言中不偏不倚,这一下大家谁都没话了。 其实蒙毅确实就是最适合的人选,怀瑾所说的原因只是其中之一,少府令这一职,大多是宦官胜任,讲起来名头可能不是那么好听。而且当了少府令,就再难往上走了。蒙家全家都在军营里,蒙毅是他们家保的一支独苗,万一战场不测,还有一个儿子在呢。蒙毅求的是安稳,所以才会在这个职位上更安心的干事。 就这样,蒙毅成了少府令。 天上又下起雪了,按秦历的时间现在已是二月末了。但是按以前在赵国的日历,腊月二十八,是怀瑾的生日。 不过怀瑾自个儿忘了,她只是早上起来发觉夏福不在屋里,觉得他起的有点早。再推开窗户,外面一片银白,又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啊!”怀瑾推开窗,风雪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哆嗦,披上斗篷去看屋外的兰花了。不知道天气忽然降温,这么大的雪,兰花都冻坏了好几盆,怀瑾心疼的把花盆挪进去。 “小娃,你起来了!”庄婆婆站在另一间屋子的窗口,笑吟吟的看着她。她平日无事都会晚起,两个老人却每天天不亮就醒了,在房间里一坐就是一天。 庄婆婆招招手:“来婆婆这里来。” 怀瑾应了一声,过去,一推开门,就见夏福从门后钻出来,吓了她一跳。夏福说:“主子生辰到了!” 桌子上摆了一碗面,面旁边放了一根蜡烛,夏福和庄婆婆把她拉到桌边坐下,夏福说:“不是说生辰时放一根蜡烛,许愿后吹灭,愿望就能成真吗?每年都这样,今年也别少了。” 有些酸酸的,庄婆婆和夏福坐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她,庄老头躺在床上,也笑着看向她。怀瑾深吸一口气,憋回了泪光,她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然后将蜡烛吹熄了。 “你们在干嘛?”甘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趴在窗户边上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雪花红梅 两府隔这么近,真是方便甘罗串门的,怀瑾白了他一眼,端着面大口吃起来。夏福说:“今天主子过生辰呢。” 甘罗一愣:“你不早说!” 怀瑾道:“我自个都忘了。” 甘罗一拍脑门,说:“那我先回去,晚上去我那喝酒吧,我叫上老尉给你庆祝一下。”也没等到怀瑾回答,笃定了她答应似的,甘罗一溜烟跑回去了。 吃完面,庄婆婆拿出一双鞋给她,一双布鞋,鞋底很结实,鞋面上绣了兰花。庄婆婆说:“早就给你做好了的,正好今天生辰,送给小娃。” 庄老头身体越来越不好,说话也说不清了,他一笑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了,他道:“你婆婆手艺……不好……鞋底……好……结实……” 说话含含糊糊,发音不清楚,很是费力。怀瑾当着他们的面把鞋穿上,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笑道:“我喜欢!” 老夫妻都心满意足的笑起来。 黄昏时,太阳出来了,昏黄的光线和洁白的大地,仿佛一幅画一般。怀瑾穿着新鞋,披了一件斗篷,一路小跑着去了甘尉府。 甘罗可是说今天要给她庆祝,看他又准备了什么花样。 谁知只是很普通的一顿饭,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怀瑾眼见着熊大上完最后一道菜退下去了,就看着甘罗,问道:“我还以为你会准备什么惊喜,有个生日蛋糕啊啥的。” 甘罗一口酒喷出来,笑骂道:“你以为这是哪儿?还生日蛋糕,想的美你!” 尉缭好奇问:“生日蛋糕是什么?” 怀瑾想了想,说:“是一种甜食,面粉和鸡蛋做的,有一个地方说生辰就得吃生日蛋糕。” 第186章 “这是哪本书里记载的吗?我倒没有看到过这类记载。”尉缭温和道:“不过你说用面粉和鸡蛋做的甜食,今天阿罗在厨房……” 甘罗立即打断:“没有!” 怀瑾不怀好意的瞟过去:“没有什么,跟我藏着掖着喽,懂了懂了!” “好吧,其实我想做来着,手艺不好,做坏了。”甘罗承认道。 怀瑾就强烈要求看一下那个做坏的生日蛋糕,甘罗无奈只好让熊大去拿过来,等真的看到之后,怀瑾庆幸,还好没端上来。 那盘畸形的生日蛋糕,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惨不忍睹。 尉缭看了那盘东西,转过头来,端起酒杯:“还是喝酒吧!” 怀瑾心情大好,端起杯子一口酒下肚,还是同一家酒肆的酒——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酒肆。现在怀瑾知道了那家酒肆的名字:颜姬酒肆,听名字就知道老板是谁了。 又一次喝起这个酒,怀瑾忍不住问:“老尉,你为什么总喝这一家的酒?” 尉缭仍是那个回答:“喝惯了。”他只说了三个字,尉缭虽淡泊,但却是个体贴的人,平素问他问题,他能给你回答一堆,当他言简意赅的时候,就说明他不想谈论这事。 怀瑾也不欲追问,甘罗道:“许是看上了人老板娘。” 尉缭也不恼,坦然道:“颜姬酒肆的酒,跟很多年前我去一个地方喝过的酒,味道很像,这些年喝了那么多酒,只有这家的酒让我觉得熟悉。” 怀瑾心想,让你怀念的大概不是那个地方,而是在那个地方和你一起喝酒的人吧。甘罗问道:“什么地方的酒,能让你怀念这么多年?” 尉缭道:“曾游历到楚国的一个小城,叫留县,那里生长了一种花,叫风洋花。留县的人用风洋花酿酒,酿出来的酒让人忘忧忘痛,仿如梦中登仙境一样快活。” 怀瑾觉得这个话听起来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儿听到过一样,想了许久没有想起来。她对甘罗说:“你知道风洋花是什么花吗?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我也没听过,现在的植物比后世多了很多,因为流传到后世很多植物都绝种了。”甘罗说着,忍不住笑:“不过我听老尉描述,这酒听着像是……”一句话没说完他自己先笑倒了,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什么。 怀瑾推了他一把,问道:“像什么啊?” 甘罗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词,怀瑾瞪了他一眼,也掌不住笑起来。尉缭笑道:“你们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怀瑾摆摆手:“他没正经,不理他!” 三人重新举杯喝酒,都是好酒量,从傍晚喝到天黑,把甘罗灌醉了,怀瑾终于有了点醉意,准备回去了。尉缭也有些上头,见她准备走,准备站起来相送。怀瑾忙把他按住:“就这么几步路,自己回去,你也喝了不少,歇着吧。” 尉缭摇头失笑:“你酒量是真好。” 披上斗篷,拿了一个灯笼,怀瑾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今晚的月色真好,映照着地上的白雪,一片银白。 这条路走惯了的,走到家门口时,见到紧闭的大门口处站了一个人。 见那人身量颀长,似乎也是穿着斗篷,怀瑾远远停着看了许久,待看到反着月光的青铜之后,她才意识到是谁来了,放下心大方走过去。 怀瑾问:“这么晚韩老板怎么在这儿?” 韩念看着她,用他独有的磁性烟嗓,道:“你喝酒了?” 怀瑾笑而不语,站在门口看着他,看他到底干嘛来了。韩念见她戏谑地笑看着自己,默默的把手从斗篷里拿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个长筒样的东西。 怀瑾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自那天把他撇下去寻蒙恬之后,回来时他已经不见了,后面也没见他来找自己,今儿又突然出现了,神出鬼没的。 “给你的生辰礼物。”韩念把长筒放在她手里,然后又说:“是傍晚时找你,夏福说你不在家,他说你今天生辰,我就回去给你准备了贺礼。” 怀瑾道:“是什么?” 说着把长筒打开来,是一副帛画,画上画着一盆兰花,简单的几笔写意,黑色的墨水落在泛黄的麻布上,仿佛一件艺术品一样。怀瑾问:“是你画吗?” “带你去一个地方。”韩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怀瑾还没置喙,就已经走到韩念拴在树边的马匹旁了。韩念把她抱上马,怀瑾窝在韩念怀里,头也被他的斗篷包住。 马儿跑起来颠簸,怀瑾躲在韩念怀里,满鼻子里都是韩念身上的香味,很奇怪的香味,让她头有点胀胀的。 过了一会儿,马停了,韩念把斗篷掀开跳下马。怀瑾坐在马上,看见前面的一个山坡上数百株盛放的红梅。韩念扯了她一下,怀瑾茫然的低下头,韩念朝她伸出手,把她抱了下来。 身后不远处是一排民房,梅花盛开在一个小山丘上,怀瑾问:“这是谁家的梅花?” “野生野长,没有主人,我也是偶然间发现的。”韩念牵着她的手,往小山丘那边走,白雪红梅,月色清冷,十分应景。 走在梅林中,暗香浮动,怀瑾很煞风景的想,要是音响就好了,来首《一剪梅》。 小山丘最高的地方有一块大石头,韩念带着怀瑾坐了上去,往后望是十多座连在一起的小房子,应该是个村落,只有一两户人家还亮着灯。不过刚刚的路程并没有很久,怀瑾猜想这是这里离她家应该也不会太远。 第187章 往下望呢,离地面两人高,掉下去不会摔死;而正坐着,所有的梅花都尽收眼底,红色的梅花在寒冬中怒放,诉说着它们的顽强。 怀瑾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韩念只是问她:“喜欢吗?” 喜欢的,但她没有回答,韩念说:“只是觉得这里很美,就带你来了。” 怀瑾把手上一直拿着的画拿出来,欣赏了一下,她砸砸嘴说:“要是眼前这片梅林也画下来就好了。” 韩念道:“明年你生日的时候再画给你。” 怀瑾歪着头,大眼睛眨巴眨吧的,她道:“你很有心,谢谢你的礼物。不过我想知道,你送我礼物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想我长得像你那位朋友?” “有什么不一样吗?” 怀瑾道:“当然有。”如果是因为像他朋友的缘故,这份礼物可就大打折扣了。 韩念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她每年过生日时,我都会画一幅画为她做生辰礼物。不过那些画,我从来没有送出去过,所以她经常抱怨我不给她准备贺礼。” 怀瑾心念一动,问:“你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念继续保持着抬头望月的姿势,道:“是个女孩。” 怀瑾有些不自在的哦了一声,问道:“多大啊?” 韩念又沉默,沉默过后,他说:“比你大吧。” 怀瑾道:“你喜欢她啊?” 韩念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她,仿佛想在她脸上找出什么东西。一会儿,他道:“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叫喜欢?” “我小孩,那你又多大?”怀瑾嗤笑一声,韩念身量高,体格非常匀称挺拔,从脖子和手上的皮肤来看,怀瑾判断他有个十六七岁了,不过这一定是一个特别老成的少年。 韩念道:“反正比你大。” “好吧,大就大,不过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你那个朋友。”怀瑾绕回正题,她道:“你看你每年都会准备礼物,但却又不送给她,要么怕人家不收,要么怕人家察觉到你喜欢她了。韩老板,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啊?” 韩念笑了一声,道:“你想太多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她,只是会害怕失去她。” “你不是说已经和她失去联系了吗?都已经失去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心意?”怀瑾反问。 韩念犹疑一下,道:“我们之间不止男女那么简单,我不明白那种情,是欣赏之情还是知己之情,交织了太多的感情,我分不清……” 自与韩念相识,虽不过寥寥数面,也未曾深入交谈过,但他总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而此时的语气中带了一点茫然无措。怀瑾并不关心这件事情,但想着人家好歹给自己过了生日,她安慰道:“反正你已经失去她了,多想无益,还是发展新人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韩念点点头:“你说的对,比如说你这个芳草就不错。” 怀瑾面露惊恐,抱着胸:“韩老板,我可是男子!你不会好这一口吧?” 韩念被她的样子逗笑了,看着怀瑾的眼睛里多了脉脉温情,他道:“与你玩笑呢,放心,我不喜欢男子。” 怀瑾问:“你什么时候给我看你的脸?” 韩念犹豫了一下,道:“下次去我家做客的时候吧。” “咸阳吗?你住在哪里?” 韩念道:“我在城外置办了一座宅子,改日我接你过去。” 怀瑾道:“好,我等你。不过今日太晚了,梅花赏过了,礼物也收了,我该回去了,明日还得当差呢。” 韩念驾着马把她送到她家门口,怀瑾道了声别,推门进去了。一个转身关门的功夫,韩念就已经不见了,速度忒快!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荷落 第二日去嬴政身边当差,发现从前只有王后芈荷才来的章台宫,现在各路嫔妃分早中午来问候,嬴政手边被塞满了各种点心各种茶水,都是前来探望的嫔妃们留下的“心意”。嬴政本人对此不当回事,怀瑾十分乐意,嬴政不吃的,都给她了。 她原先的尚书令位置被阿大顶了,阿大在一旁给嬴政念奏章,嬴政半躺在榻上,怀瑾就盘腿坐在榻下吃点心。 吃着吃着,殿里忽然没声音了,头顶上一道目光直射过来。怀瑾一僵,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去呢,就开始请罪:“陛下,臣错了。” 嘴里不停喷糕屑。 嬴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懒懒的说:“中常侍好清闲。” 这语气,心情还不错,怀瑾缩了缩脖子,笑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嬴政朝阿大那边挥挥手,阿大就退出去了,殿里唯剩一个锯嘴葫芦老猎。 嬴政坐起来,衣衫十分不整齐,他叹了口气,真切的说:“寡人最近快被后宫里那些女的烦死了,你说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事情?给块料子而已,还要争风吃醋,连吃饭没给新鲜的肉都要跟寡人告状。寡人都说了,后宫的事情交给吕夫人和郑夫人商量着来办,一个一个怎么老知道跟寡人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原来是找她抱怨来了,抱怨呢,听着就行了,不必参与讨论。 “以前也没觉得她们这么烦人,要是王后在……”嬴政说到芈荷,面色立即阴暗下来,他躺下赌气似的说:“没有王后了,寡人没有王后了!寡人不需要王后!” 第188章 怀瑾负手立在下方,静静地听着。 她想,嬴政一定非常爱芈荷,爱到就算芈荷犯了天大的错,也不舍得杀她,只是把她幽禁起来,还好吃好喝的待着。 而芈荷也确实是个端庄大气的女子,体贴明事理,只不过芈荷身上的责任把嬴政逼走了。 嬴政这些天,没有一刻是快乐的,他不愿意提及芈荷。每天去不同的妃子那里,但他忍不住让怀瑾亲自盯着椒房殿的一举一动,让她偷偷遣人照看芈荷的衣食起居。怀瑾突然意识到,原来嬴政也有普通男人的一面,他会抱怨生活,会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难过,会故作大方假装自己没有受伤,故作坚强。 怀瑾突然觉得嬴政这一面有点可爱,她知道他将来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史书上说他是开天辟地第一人,后世也有人骂他残暴不仁。有时候这些标签,让她觉得嬴政只是一个符号,但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嬴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但是同时他是一个压抑到极致的人,一边难过的彻夜难眠,一边若无其事的处理国事。 春天,秦国开始闹旱灾,不过甘罗早在旱情开始前半个月,就上报了这件事情。当旱灾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早有应对之举。到了三月份的时候,渠水引进干旱地,旱情延缓得以解决。嬴政大力褒奖了甘罗一番,在他现有的职位上,加了一长串头衔。 甘罗精通历史,他知道每个节点发生的大事情,但是怀瑾有时候想追问,他从来不说大事,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小事。 怀瑾有抱怨,甘罗就跟她解释:“我怕你知道某些节点要发生的事情,会想要去做些改变,但是对抗历史通常不会有好下场,你就好好待着吧。你要报仇,赵国迟早会被拿下,你知道这一点,不然你也不会来秦国。” 怀瑾只是不置可否。 旱情过后,甘罗回雍城述职,嬴政开始致力于他扫六合的伟大事业,召集他的心腹开会的时候,她便极力倡议先攻打赵国,并罗列了一大堆理由。 王翦等人嘴巴没有她厉害,说不过她;蒙武那边因为她上次帮了蒙毅,没有明确的提出反对,但也没有支持;唯一提出异议的就是尉缭,他没有全然反对,只是列举了兵败的种种风险。 怀瑾和尉缭有些僵持,但怀瑾也只是点到为止,说了先攻打赵国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并非意气用事。最后散会时,嬴政只是先让蒙武那边赶紧屯粮练兵,至于先攻打哪里,他还需要再考虑。 散会之后,尉缭问她:“没有生气吧?” “老尉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并没有觉得你在针对我,你不过是说了你自己看法。”怀瑾道,尉缭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她想了又想,对他说:“你所说的风险我非常承认,但是我依然主张出兵。只要有五成胜算,就值得冒险。畏手畏脚,得拖到何年?” 尉缭摇摇头,不赞同:“若兵败,秦国恐怕会休养更久。” 观念不同,怀瑾心想,两人默契的没有再争论这个话题,而是说起了今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但是尉缭是知道怀瑾的,她会想方设法让嬴政出兵,没有人能说服她。 春日的某一天,嬴政正在上朝,看守椒房殿的士兵突然来报,伺候王后的那名宫女一直在里面敲门,说王后要死了。 此次朝会是以贵族官员为主,怀瑾并未参与,只是坐在偏殿帮阿大处理文书,所以她是最先知道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怀瑾立即嘱咐阿大:等陛下回来了即刻上报。 然后她火速叫了宫里的医师,赶往椒房殿。 椒房殿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宫人,说是椒房殿里面叫的惨烈,全都涌过来观望了。怀瑾到的时候,吕夫人和郑夫人也正好赶过来。 戍守宫门的侍卫见到怀瑾自然放行,谁知吕夫人和郑夫人也全要跟上来,怀瑾不欲和女人口舌,只吩咐士兵在后面阻拦。因嬴政早有命令,任何人不能随意进出椒房殿,因此两位夫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悻悻的在外面张望。 怀瑾带着医师入到内殿,芈荷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背部拱成了虾一样的形状,口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地上吐了好几滩血,椒房殿仅剩的那个侍女跪在旁边,焦急得不知怎生是好。 “还不快把芈长使扶到榻上!”怀瑾对那名宫女吼道。 身后的医师连忙上前,和那名宫女一块将芈荷扶了起来,但是芈荷似是极痛,挣扎的厉害,一直在呕血。 医师正在看呢,殿外突然喧哗起来,吕夫人非要闯进来,口口声声说陛下让她打理后宫诸事,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吕丛兰这女人声音尖亢,吵得人耳朵疼,没有听见郑夫人的声音,大概是由着吕夫人闹。 殿门口的两个士兵没拦住,吕夫人和郑夫人全带着人进来了。 怀瑾不耐烦的骂了一声,看了一眼殿内的陈设,桌上有没有吃完的饭菜,还有正在煮着的药罐。她当即走上前,趁她们刚走到内殿门口时拦住:“二位夫人,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可入椒房殿。” 吕夫人相当不客气:“我们不能进,那你一个阉人算什么?” 这厢郑夫人看见内殿的血,发出一声惊呼,怀瑾忍着吕夫人尖酸刻薄的话,恭敬的说道:“臣入内自有臣的道理,夫人若有不满,可向陛下告臣的罪。只是芈长使此番病的蹊跷,之所以不让各位进来,是想保持殿内的陈设,否则若有什么不测,恐怕今天在座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第189章 芈荷这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唤,郑夫人扶着胸口,惊魂不定,她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赵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别进去了。” 吕夫人美目一瞪,大声道:“陛下亲自下的命令让我们理后宫事,王后印绶可是由我们共同保管的,妹妹你怎的如此懦弱,任由一个宦官指手画脚。” 她趾高气昂的跟郑夫人说完,然后觑着怀瑾:“让开!” 芈荷开始哀哀叫起来,伺候的侍女在一旁焦急的问医师,医师只是让她安静。 怀瑾站直了身体,直视着吕夫人,道:“吕夫人莫要为难臣。” “如果,我非要为难你呢?”吕夫人昂着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怀瑾叫了一声,殿外戍守的两个士兵就立即进来了,怀瑾让他们两个挡在门口,亮出兵器,高声道:“我们秦国律法严明,刚刚你们在殿外没拦住已是犯罪,如今再拦不住就罪上加罪。谁敢进内殿一步,砍掉她的腿,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吕夫人气得一噎,指着她连连道:“赵姮!你等着!” 怀瑾微微一笑,你爹吕不韦都被我搞垮了,你一个妾室也敢跟我叫板?吕夫人转身就走,郑夫人担忧的往里看了一眼,也跟着走了。 不多时嬴政便来了,他匆匆而至,到了内殿门口却徘徊不进来。怀瑾把刚刚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嬴政赞赏道:“做的不错。” 他站在门口,神色如常的看着里面,微微蜷起的手指让怀瑾看出了他焦急的内心。 嬴政冷静道:“芈长使如何了?” 前面一直缄默的医师便过来回话:“陛下,芈长使中了毒,至于是什么毒臣还不能妄下定论。不过……此毒极凶猛,老臣无用,芈长使恐怕就在这一时片刻了。” 嬴政听着芈荷的低声哀叫,头上青筋跳动:“她很痛……药呢!为什么不用药!” 医师死死低着头,嬴政深吸一口气,脚步仿佛定住了一般,没有挪动半分。 芈荷那边已经看见嬴政的衣角,她口中还在不停的滴血,却强撑着叫道:“陛下……我要……死了,你也不来……见我吗?” 嬴政目视着前方,口中道:“寡人说过,再不见你。” 芈荷低低笑起来,忍着剧痛的笑声和抽搐,听着凄惨极了。芈荷笑完,厉声道:“有人要害我!” 嬴政道:“寡人会为你查清凶手。” “好、好!好!”芈荷挣扎着想起来,身边那个宫女想按都按不住,她从床上滚到地上,痛的有一瞬间发不出声音。芈荷想往这边来,但她的身体支撑不到她往这边,老猎和怀瑾互相看了一眼,都欲言又止。 嬴政只是站在门口,袖子几乎快被自己攥烂了。 芈荷发觉自己动不了,发觉嬴政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再见她,芈荷开始绝望:“原来你已经厌弃我至此,夫君!我……没办法见到……扶苏长大了……”她不知是哭是笑还是惨叫,听着很是瘆人,连怀瑾这种自认为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忍再听下去。 “看在……过去数年情分上,扶苏、扶苏……扶苏……”芈荷颤栗着,体力传来的剧痛已经让她面容扭曲了,她还强撑着,继续说:“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唯一的心愿,夫君,你能懂得的……” 嬴政扶着门,眼睛盯着前方出神,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可是却没有一滴眼泪。他说:“寡人明白,寡人以君王之名跟你保证,会让扶苏健康长大,视他为将来的储君!” 这句话!怀瑾心想,大概是嬴政唯一不理智的一次吧。小孩儿聪明与否实在看不出来,但这句承诺,显然是扶苏还没有显露出任何才能品德的时候答应的,所以弥足珍贵。 所以她明白,嬴政依然爱着芈荷。 但是嬴政是一个有着非常强大原则的男人,在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他绝对不会原谅芈荷的背叛行为,但是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这么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第92章 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听到嬴政的承诺,芈荷心满意足,笑着唱歌:“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且……狂……” 断断续续的,终于没了声音,嬴政目光空洞的对怀瑾说:“中常侍,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臣明白,请陛下放心。” 嬴政转身离去,走了两步,眼见着脚下一个踉跄,好在老猎及时扶了一把。 芈荷躺在地上,不知是不是已经死去了。她叫了医师一声,医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去芈荷旁边检查,搭了一下脉搏,医师摇头:“不行了。” 怀瑾深吸一口气,对医师和伺候的宫女交代道:“还不快把芈长使挪到床上,就让她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吗?” 曾经贵为王后,万千宠爱,如今死时,身边仅仅三个人在。 怀瑾来不及为她感慨,赶紧去桌边查看没吃完的饭菜,然而刚凑到桌边,她就皱起眉。 饭桌上传来一股很重的臭鸡蛋味,怀瑾捂着鼻子看过去,桌上有三道菜一道汤。三道菜分别是炖蘑菇、炖鸡蛋和荠菜,汤是普通的肉糜汤。菜旁边还有一个饭碗,里面有半碗汤和半个咬了一半的蘑菇,臭味就是从这吃剩下的汤里散发出来的。 菜和汤都是正常味道,但是芈荷吃的那个碗里却是臭味冲天。 第190章 怀瑾立即把医师叫到跟前,医师拿银针在那半碗剩汤里一探,那银针黑得如锅底一般。医师从别处拿了一个杯子,从肉糜汤里舀了一勺,然后从炒蘑菇里夹了一块放在杯子里,候了一会儿,杯中的汤散发出极其难闻的味道。 医师把蘑菇掰开闻了一下,然后道:“这是一种有毒的蕈,碰到盐水,毒性就会散发出来,并且会散发出臭味。” “吃多少会危及生命?” “这个……以前没接触过误食这种毒蕈的人,不过这种毒蕈的毒性很强,小人推断,至少吃八九个以上,才会达到芈长使这种状态。” 怀瑾若有所思的盯着这半碗剩汤,芈荷难道会闻不到这个味道吗? 想了想,还是得问一下。照顾芈荷的那个宫女似乎是她的陪嫁,此时正含泪给她擦拭脸上的血痕。怀瑾走过去,问道:“芈长使吃饭的时候你在吗?” 那宫女抹着眼泪,回答:“平时都是奴婢陪着长使一起吃饭的,但是今天长使说想一个人吃,奴婢就没在跟前伺候着。” 怀瑾想了想,又问:“芈长使平日里都在椒房殿做什么?” 宫女道:“就只是每天在做衣服,给扶苏公子做的,做了十多件呢,殿里仅剩的料子全用完了。” 怀瑾道:“那今日芈长使有说什么比较特别的话吗?” 宫女忍着泪,回忆了一下,道:“芈长使自被幽禁之后,很少说话……不过今日奴婢摆好饭菜准备出去的时候,芈长使问奴婢,想不想回楚国,她说她想回家了。” “我知道了。”怀瑾点点头,心中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想,她嘱咐道:“你留在这里替芈长使换身干净衣服吧,我待会叫人过来帮你。” 她叫守门的那两个士兵把桌上的剩菜全部看住,就去嬴政那里复命了。 到了章台宫,才发现这一次连老猎都被赶出来了。老猎看见她来,指着里面摇了摇头。怀瑾心道:嬴政再生气再难过,她也得把手头事报上去。 “陛下,臣已查出芈长使的死因了。”怀瑾在外面叫道。 “进来。”里面只传出没有感情的两个字。 怀瑾蹑手蹑脚的进去,站到榻前,看着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的嬴政,她将芈荷的死因报告了一遍。嬴政问她:“毒蕈怎么会进到她殿里?寡人吩咐了,饮食不许怠慢。” “臣不知,所以才来请示陛下,此事可能涉及到后宫妃嫔,臣不敢随意主张。” “寡人给你这个权利去查,宫里任何人,不得拦你。” 怀瑾作揖致谢:“臣知道了,臣这就去。” 外面的天色正是欲黑不黑的时候,殿里的烛火还没有点亮,没有人敢进来。怀瑾想着等会让老猎还是进来一趟,她刚走没两步,身后一阵劲风扫来,她被紧紧箍住。 “别走,寡人怕黑!”嬴政高她一截肩膀,重力压在她身上,怀瑾差点吐血。 但是她不敢动,只是道:“臣叫人进来点亮烛火,这样陛下就不怕了。” 嬴政不答,从后面紧紧抱着她,慢慢的滑落,跪立在她身后,头抵在她背上。僵立了许久,怀瑾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裳有些湿。 她才意识道:嬴政在哭。 怀瑾内心有些触动,原来嬴政深情如许,她在这个时代见到过的痴情男子,仅有一个穆生师兄,为了一个穆鱼抛弃所有。 其他人或许也有过这种时候,但她没有见到过。这种深情,出现在一个帝王身上,怀瑾突然明白,原来这是爱情的动人之处。 她不知不觉的转过身去,将嬴政抱在怀里,嬴政紧紧搂着她,无声的哭泣。 静默了许久许久,嬴政放开她,异常冷静:“你先回去吧,叫老猎进来。” “臣服侍陛下洗把脸换身衣服吧。”想必他不会想让其他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怀瑾低垂着眉眼。 嬴政轻轻嗯了一声,虚脱的瘫坐在地上。 怀瑾点亮桌边的一盏灯,去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然后端了一盆清水过来。轻轻把嬴政从地上拉起来,怀瑾动手脱掉他的外衣,单薄的里衣虽然有皱褶但还算干净,她把干净的衣服给嬴政套上,整理好腰带系好礼节,在下衣摆上拍了两下,把褶皱抚平。 怀瑾心道:天地良心,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穿衣服。 等衣服穿好,嬴政已经缓过来,自己动手洗了脸,他掬起水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 “陪寡人待会吧。”嬴政重新躺会榻上。怀瑾束手立在一旁,嬴政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她一同躺下。 怀瑾也不觉得僭越,就躺下了。 “小时候在赵国当质子,没有钱买烛火,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嬴政放空的眼睛看着屋顶的房梁,怀瑾安静的听着。 他道:“现在长大了,有时候也会怕黑。我十五岁的时候荷儿从楚国嫁过来,新婚第一夜她问我,陛下为什么点这么多灯。我说,我不喜欢看不见的时候,荷儿拉着我的手说,看不见的时候有她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以前朝政被把持在母后和吕不韦他们的手里,我努力的想把大权夺回来,母后恨我所有人都恨我,只有荷儿陪着我,她如我的亲人一般,伴我这么多年。” 嬴政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他说:“但是最后,她还是背叛了我。” 第191章 怀瑾知道芈荷是为了自己楚国公主的责任,也许她在母国和嬴政之间也曾左右为难过。 但她只是静静道:“所以陛下无法原谅她。” “是,她犯了万般错,只要主动告诉我,我一定会原谅她。但是……”嬴政的语气陡然间变的冷峻起来:“寡人绝不允许背叛!” 他扭头看向怀瑾:“你会背叛寡人吗?” “赵姮是陛下的臣子,只要陛下信任,臣绝不背叛。”躺着没法跪了,表忠心这么躺着感觉没有什么信服力,想了想,她又道:“陛下应当知道臣的忠心,所有事情臣对陛下从无隐瞒。” 嬴政道:“我知道,所以寡人才会那么放心你和尉缭阿罗在一起。阿姮!” 他突然这么叫,怀瑾有些愣神,嬴政把手枕在头后面,道:“我听见尉缭他们是这么叫你的,以后寡人也这么叫你了。” “陛下开心就好。”怀瑾扯了扯嘴角。 嬴政道:“你觉得是谁给她下毒?她已经不是王后了,谁会容不下她?” 怀瑾回答:“谁都有可能,臣会把这件事情查出来,请陛下给臣时间。” 其实凶手很好找,无非就是在后宫女人中寻找,有能力够到膳房的也只有那两位:郑夫人和吕夫人。她上辈子看了很多宫斗剧,不得不说现在编剧的智慧,在后宫里生存是非常够用的,至少面对这里的女人,她觉得是很够用。 怀瑾直接把那天膳房里做菜的所有人全部控制起来,然后派人去他们的住处搜查,果然在一个宦官的铺盖底下找到了一镒金子。 不消说的,这个小宦官立即下狱,还没拷打上,就招了。 小宦官说,是郑夫人指使他的。 回想那天在椒房殿见的郑夫人,还算和善明理,不似吕夫人那么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怀瑾本能的觉得这个不可信,但是小宦官言之凿凿,包括那种毒蕈是何时交到他手上的,郑夫人身边的宫女绿枝如何跟他说的,都交代得十分详细。 怀瑾只得把这个小宦官带去了郑夫人的殿里,当面对峙。 “冤枉!奴婢从来没有做过这等事,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宦官!夫人,您帮奴婢说说话啊!”那名叫绿枝的宫女跪在地上,扯着郑夫人的袖子。 郑夫人一脸为难,有些拉拢的对怀瑾说:“绿枝一直在我身边伺候着,就算她要去收买这个宦官,那也需要时间啊。” 怀瑾立在下方,面对小宦官的言之凿凿,和郑夫人的委婉维护,她道:“夫人,臣恐怕要先带走绿枝去狱中盘问。” 郑夫人泫然欲泣,道:“这如何使得……绿枝是我心爱的侍女,怎能入狱?” “若不入狱重刑拷打,贱婢嘴里怎么会吐露实话!”外面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大家回头,只见吕夫人伴着嬴政从外面进来。大家纷纷站起来,给嬴政行礼。 嬴政一落座,就问怀瑾:“是怎么个因由?” 怀瑾立刻把事情进度汇报了一下,嬴政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呢,吕夫人已经开口了,她道:“我听说芈长使投毒案与郑妹妹有关系,担心中常侍年纪小不能服众,便将此事禀告给了陛下。” 她有意无意的瞥了郑夫人一眼,然后看着绿枝,笑道:“诏狱酷刑恐怕不是你一个女子能承受的,不如此时痛痛快快招了,还能留你个全尸不必连累家人,否则诛你九族!” 吕夫人仿佛是只趾高气昂的麻雀,叽叽喳喳闹的人头疼。怀瑾低着头翻了个白眼,嬴政却怠倦的道:“你快赶上办案的吏官了,寡人看你比他们还厉害呢。” 吕夫人居然也没听出来嬴政的嘲讽,只是娇羞的低着头,骄傲的说:“陛下谬赞了,丛兰也只是从前在家时,听爹爹和兄长们偶尔谈到这些事情,所以对刑罚略知一二。” 嬴政也是一脸无奈,冲怀瑾努了努嘴。怀瑾示意,上前问道:“绿枝姑娘,你说你从来没见过这个宦官,但是有人曾看见你和他在膳房边的长街上见过面,还有说有笑,你怎么说?” 绿枝想也不想,就道:“奴婢……去传膳,本就会和膳房的一些人打交代,交谈并不代表奴婢跟他认识啊。” 怀瑾道:“但是我刚刚过来,你亲口说没见过这个宦官。” 绿枝道:“是奴婢刚刚一着急,害怕受冤屈就脱口而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政哥和荷妹是少年夫妻,感情特别深的,很想给他们俩写个番外,但是感觉又不知从何下笔,还是靠读的人自己想象吧哈哈。幼时起就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孤独少年帝王和温柔烂漫在家国之间痛苦拉扯的楚国公主,有点带感。 第93章 传闻中的宫斗 怀瑾看向绿枝腰间挎着的香包,问道:“这是艾草香囊吧,姑娘一直戴着?难怪身上这么香呢!” 绿枝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艾草能驱虫又有清香,奴婢常年戴着,所以身上也会染上艾草的气息。” 怀瑾道:“从那个小宦官铺盖下搜出来的那一镒金,上面也有艾草的香味,你怎么说?” 此时郑夫人忍不住插嘴,维护道:“宫中用艾草做香包的宫女有很多的。” 吕夫人坐在嬴政旁边,嫌恶的看着绿枝,小声道:“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还想抵赖呢!” 虽说是小声,但是声音也清晰到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了。 第192章 嬴政端坐在上方,道:“去传刑官吧,这么问是问不出了,上了刑自然什么就知道了。听说他们最近新想了一种针形,拿一指粗的针扎在犯人头上,慢慢的往里推,听说特别疼但是又死不了人……” 嬴政说得饶有兴趣,但在场之人全都白了脸,绿枝身子晃了一下,猛的跪下,求饶:“都是我们夫人指示奴婢的,求陛下饶命!” 郑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晕厥过去,幸好被旁边的人接住了。 郑夫人顿时泪流满面,梨花带雨的跪移到嬴政边上,哭诉道:“陛下,臣妾入宫三载,虽不常幸于陛下,但臣妾的为人陛下是知道的啊,臣妾怎么可能去下毒呢!臣妾连什么能毒死人都不知道啊!” 吕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然后道:“平时看着耳根软心性儿弱,没想到是个背后使坏的阴狠小人!” 嬴政也是有些不可置信,显然他对郑夫人的了解,这事超出了他的预判。嬴政是信任郑夫人的,看他愿意将扶苏送给郑夫人抚养,就知道了。 绿枝砰砰砰的磕头,嘴里讨饶,郑夫人也跪在边上边哭边辩解。吕夫人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着风凉话,嬴政只觉得自己脑仁儿突突的跳。 “且慢!”怀瑾高声打住,殿内一下静了,她看着绿枝,微笑道:“绿枝姑娘,你既说是你们夫人指示你的,那么请问她什么时候指示你的?怎么指示你的?害死芈长使的毒蕈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你又是怎么收买那个膳房宦官的?请你仔细回答。” 一连串发问,绿枝愣了一下,她想了一下,吞吞吐吐说:“我们夫人经常说以自己的才貌,是一定可以成为王后的,如今芈长使被废,是因为顾念着她陛下才迟迟不立后,所以……所以……毒蕈是……是从药库里偷的,奴婢……” “撒谎!那名招供的宦官可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两相勾结,怎么连证词都对不上?”怀瑾厉声喝道。 绿枝慌乱道:“奴婢……奴婢……是,是派人从宫外采买回来的……” 怀瑾立即道:“何时出的宫?在哪里买到的?花了多少钱?” 嬴政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语气冷淡的连续追问,事无巨细她问得条条在理,问的绿枝慌乱不已不停出错。她随便站在那里,淡漠的神情和她有些乖巧的长相十分不符。 绿枝支吾道:“奴婢……有些不记得……” “胡说八道!你不是不记得,你分明是在撒谎!”怀瑾冷冷的看着她,慢慢道:“从一开始你就在撒谎!根本没有人看到你和那名宦官见面,那镒金子也没有艾草香,全是我诈你的!可见你嘴里没一句实话!你说毒蕈是出宫采买,但是我记得但凡是出宫采买的人都是有记载的,什么时候出宫什么时候回,有专人记录。我来之前就已经翻过了,郑夫人身边所有伺候的宫女,半年内都没有出去过!” 绿枝惨白着脸,还想说什么,怀瑾立即把她想辩解的话说了:“也许是托人带进来的,那请你把托的那个人名字告诉我,怎么托的?” 绿枝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败涂地。郑夫人哭道:“我一向待你不薄,到底是什么人指示你这么陷害我?” “赵大人,这是在绿枝房间里找到的。”阿大和阿小抬着一个小箱子进殿,箱子里都是一个零碎的金子并一些首饰。怀瑾走过去,一眼便落到箱子里的一个玉镯上,凭着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她对这只玉镯的估价是比较高的。她把那个玉镯拿起,给众人看了一下,然后递到郑夫人面前:“这是您给她的吗?” 郑夫人摇头:“不是。” “宫女的月俸都是有定数的,这玉镯不是她的主子郑夫人赏的,那是从哪里来的?”怀瑾看向绿枝,和气的问:“你偷的?秦国律法,偷盗是要砍掉双手的!” 嬴政看着玉镯,思虑道:“这个镯子好似有些眼熟。”他扶着额想了又想,喃喃道:“想不起来,女人的镯子好像都一样。” “这个镯子……”郑夫人捂着嘴:“好似是……吕姐姐的!” 怀瑾这才想起,吕夫人似乎安静了很久,大家望过去,吕夫人才惴惴不安的说:“这镯子我遗失了很久了……” 这个解释太刻意了,怀瑾心想。 郑夫人含泪望过去,细声质问:“姐姐!这是否太巧了?我的侍女诬陷我投毒,却在居所里找到你的玉镯!” 真的很像tvb里的宫斗剧啊,怀瑾心中暗想,实在没想到这个反转会这么快。 “陛下,请在此等臣片刻。”怀瑾说。 嬴政应了,怀瑾立即带着阿大和阿小出去,先是查了吕夫人宫里人的出宫记录,果然发现半个月前有一个叫小刘的宦官出了宫。怀瑾的行动迅速,立即派人去捉拿他,谁知小刘一见人,立即掉头就跑,追捕之下,失足从假山上摔下去,当场身亡。 怀瑾觉得有些太巧了,但还是把小刘的尸体抬到了郑夫人宫殿外,然后回话。郑夫人仿佛溺水的人得救一般,死死抱着嬴政的腿哭道:“陛下!陛下!臣妾是被冤枉的,若不是今日赵大人查的仔细,臣妾就要蒙受不白之冤!陛下!你为臣妾做主啊!” 郑夫人哭得委屈,抽抽噎噎的,嬴政只得把她拉起来安抚道:“寡人自会为你分辨。”说着看向吕夫人,吕夫人手足无措,道:“臣妾……臣妾不知道呀!” 第193章 “绿枝!我待你如何你心里难道不知道吗!你父母生病,是本宫派人给他们送钱送衣服,你在我这里我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郑夫人冲绿枝委屈道,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不胜柔弱。 怀瑾冷眼看着,只见绿植胸口起伏了几下,看向吕夫人的眼神十分闪躲。众人心中便有些猜疑,或是吕夫人做的手脚,毒死王后栽赃给郑夫人,一箭双雕。 吕夫人慌乱的看了嬴政一眼,上前在绿枝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贱婢,你敢诬陷我!我……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一个死,你就说吧!”郑夫人抹着眼泪,哭道。 绿枝抬起头,看了吕夫人一眼,然后给郑夫人磕了一个头:“夫人待奴婢好,是奴婢忘恩负义,听信他人挑唆,奴婢愧对夫人!” 说完她朝嬴政拜了一下,坚定道:“是吕夫人,以玉镯收买奴婢,让奴婢陷害我家夫人,奴婢被利迷心,才作出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毒蕈是小刘在西街阜医师那里买的,膳房的那个宦官也是我贿赂的,吕夫人说等事发,便让奴婢指证我家夫人,还说会悄悄把我送出宫……” “贱婢,你敢冤我!”吕夫人发疯了似的在绿枝身上抓着,绿枝猛的一把推开,大喊道:“奴婢行此不仁不义的事,再无颜活于人世,只求速死!” 绿枝说完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殿中一众人等全被吓得目瞪口呆。 “陛下……”吕夫人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口中就准备求情。 “证据确凿,如何处置?”怀瑾只看向嬴政。嬴政把郑夫人从地上拉起来,轻轻搂着,拍着肩。 他看着吕夫人的眼神,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有点犹豫。 “陛下,您与臣妾自小相识,臣妾脾气是不好,但臣妾也从来没做过害人性命的事情!”吕夫人慌乱之下,说话居然变得有条有理。 嬴政看着吕丛兰年轻的、娇艳的如花一样的面容。小时候也是喜欢过这个小妹妹的,长大以后他明白她是吕不韦的女儿,永远不可能跟自己一条心,后面就跟她远了。 若说情感,对她好像从来没有多余的感情,就是,一件从小就摆在床边的玩偶,懒得挪走但也不愿多看。 “你去蜀地,找你父亲吧。”嬴政说,芈荷已死,他不会杀吕丛兰泄愤。 吕夫人再无辩解的余地,嬴政已经离去了,她只是一直在叫冤。从咸阳宫被送出去的时候,她还在叫陛下,但是无人再替她通传。 连日来很久都没有休息,将吕丛兰押上车后,怀瑾便要了一天休沐,回家歇息。 睡了个懒觉,和庄老头夫妇一起吃了顿早饭,夏福拿了脏衣服在院子里浆洗,怀瑾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想着去尉缭那里坐一坐。 甘罗不在咸阳,尉缭一个人坐在后院的湖心亭,一手中拿了一个钓竿,一手拿了一卷书在那儿闲坐着。他今天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头上也没有戴冠,怀瑾看到之后忍不住笑道:“老尉你这么打扮,看着像是二十多的年轻人!” 尉缭虽然三十多了,但是长相还是非常年轻的。和甘罗站在一起除了气质不同,光论外貌,两人看着像同龄人,而甘罗只是一个仅二十岁的青年。 “你今日得闲了?”尉缭莞尔,放下书,腾出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推过去。 怀瑾握着杯子,看着外面一片春光和煦,笑道:“那可不,比不了老尉你,上一次朝歇三天,待遇好啊。” 尉缭道:“你是忙得要死,我是闲得要死,阿罗不在咸阳的时候,日子都变得无趣了。” “他个没良心的,雍城和咸阳离这么近,也不知来封信。”怀瑾想到甘罗,就忍不住抱怨。 尉缭道:“他在雍城每日很忙的。” 怀瑾好奇,不就是个神棍吗?没有祭祀的时候,他忙什么?尉缭见她歪头深思,就解释道:“雍城那边的住了赢氏老一辈的贵族,他们不允许互相来往,阿罗官居奉常,负责定期去他们府上祈福。” 也就是变相的监视了,秦国的王族亲戚也太惨了。怀瑾心想,年轻一辈的死的差不多了,该跑的也跑了,老一辈的只能变相的拘留在雍城。 尉缭又道:“阿罗在宗庙的门口搭了一个善棚,他经常会向富户收一些旧衣服,也会募一些钱财。等到每月初一的的时候,城里的穷人们会到棚前,领取一些衣物和少量钱。阿罗在宗庙还有一个炼丹房,他每年都会跑到各个地方收集药材,去年我就随他一同出去了一次,去的是巴蜀之地……” “打住打住!”怀瑾笑道:“对不起,我不该抱怨他不写信,听你这么说,他确实是太忙了!” 尉缭忍不住笑道:“阿罗过得很精彩。” 是的,甘罗的人生很精彩,怀瑾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世界很丰富,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是蓬勃向上充满希望的。这一点,是自己永远及不上的,怀瑾太知道自己了。 中午在尉缭这里吃完了饭,她才悠哉悠哉的往回走,想着要不要去拜访一趟李斯。李斯自从当上左相之后,两人见面就逐渐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4章 面具之下 其实,主要是她成了中常侍,嬴政身边的宠臣,李斯也不知是避嫌还是咋的,只逢年过节送点礼物过来,私下真是一次都没聚过了。 第194章 以前还是挺好的,还是个小尚书令的时候,她经常去李斯家蹭饭呢。她与李斯的关系,虽说是师叔侄,实际上只是一个利益合作关系,不过比起其他的合作,他们的关系稍稍牢靠那么一点。嘴上叫的亲,内心实际上防备重,也是不敢完全相信的人。 家里也没有出行工具,怀瑾想着什么时候让夏福去集市上买一匹马回来,俸禄已经存了一些了,说不定还能弄一辆车回来呢。 回家换了双鞋子,她准备出门去李斯那里,刚一出门,就见到韩念出现在门外。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韩念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短打,坐在马上看着她。他还是戴着那副青铜面具,眼睛里带着笑意,问她:“今日可有心情去我那里坐坐?” 怀瑾心道,还晚些再去李斯那里吧,于是高高兴兴的说:“好啊!” 韩念立于马上,朝她伸出手,怀瑾搭上去,韩念使劲一拉把她带上了马。 看去的方向,要出城了。 咸阳城外也有一个集市,算是郊区,许多从外地而来没有户籍的人在这片地方安居扎营,时间一久,反而成了一个热闹的区域,城里人管这片地方叫野市。对于官府来言,多了一个收税的地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发展到现在,野市里的人都是鱼龙混杂。 韩念的家就在野市里,热闹的街道边,一栋占地七八亩的大宅子大门紧闭。韩念把马拴在门口,然后带着怀瑾过去,在小门上敲了两声,里面就有人来开了门。 一进门,怀瑾一眼就能望到底,院子、会客厅、卧室、客房……只不过除了大厅,所有的门都是紧紧闭着的,宅子里只有刚刚来开门的一个小孩儿,其余的下人一个都没见。 怀瑾只觉得:空荡。 韩念引着她去了大厅,大厅里家具摆设非常少,不过该有的桌子席子茶具还是有的。 房子太大太安静也太整洁,没人气儿,怀瑾心道。 “这是在咸阳临时居住的地方。”韩念解释道。 怀瑾了然,原来不是他的家。 “我去更衣,你坐会儿。”韩念说着,起身出去。 大厅里只有开门的小孩儿,他在一旁支起小炉子烧水,怀瑾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指着自己的嘴巴,张嘴啊哦了几声,怀瑾才知原来是个哑巴。 一会儿,韩念来了,依然带着那副面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怀瑾突然感觉到韩念身上气场有些不一样了。她道:“这里就只有这你和这个小孩儿吗?” “嗯,”韩念说:“三个人。” 一说话,怀瑾听着就有些奇怪。韩念的嗓音是副烟酒嗓,但是他刚刚一开口,声音好似比平时更沙哑了,像咽喉炎喉咙发炎似的。 “你……”怀瑾想了想,还是不问了,人家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问了还显得自己多关心他似的。话锋一转,她说:“你不是说来你家,就摘面具的吗?” 韩念好像有些紧张,他点点头,手摸上面具,刚解开带子,他道:“你想好……我很丑。” “没关系。”怀瑾弯了弯唇。 韩念低垂着眉眼,将面具揭了下来,怀瑾看到那张脸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张被火烫过的脸,除了眼睛,脸上几乎没块好肉,那些疤痕扭曲着粘在脸上不辩五官,十分恐怖。 怀瑾半晌没说出话,韩念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慌忙把面具戴上,起身道:“我,我……我吓到你了,抱歉。” 韩念急匆匆的往外走,怀瑾反应过来想解释,但他已经没影了。 “对不起,我……我……”怀瑾懊恼的低着头,一旁烧水的小孩已经烧好了水,怀瑾思绪转了几下,决定去找韩念,刚一出大厅,正好韩念走进来,两人差点撞一块。 怀瑾忙道:“对不住,我刚刚只是太意外……” 韩念道:“没事,我都已经习惯了。” 怀瑾又是一愣,他的烟酒嗓低沉迷人,语气里也没有了刚刚的慌乱。刚刚摘下面具的时候,他几乎是全程垂着眼。怀瑾想,大概他对自己的容貌真的很在意,所以才会表现得与平时大相径庭吧。 韩念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回到桌边坐下。他从桌下拿出一个小木箱打开,里面是一套茶具,十多个旧茶杯,怀瑾道:“看来你这里经常来客人。” 韩念不置可否,拿出两只杯子,从容的清洗。放茶叶、倒水,一气呵成。他做这些事,背直直挺着,头微微偏着,执杯的样子十分优雅,你见到他的体态只会觉得这是哪家教养出众的公子,难以联想到面具下面,竟然是那么一张脸。 不过怀瑾没来由的觉得有哪里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和韩念坐在一张桌上喝茶,怀瑾还在为刚刚自己看到他长相,表露出来的的神情而自责,害怕是不是真伤害到他自尊心了。 这厢韩念却问她:“这茶还行吗?” 怀瑾忙捧场道:“非常好,这茶太香了,哪里买的,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韩念放下杯子看着她:“……” 太刻意了,怀瑾忍不住笑了一声,她真不是故意的。 尬了一会儿,怀瑾道:“你这个青铜面具很沉吧,夏天戴着肯定也特别热,我哪天有空了给你做一个薄一点的面具啊。我手很巧的哦,你喜欢什么材质的,银的还是金的?或者皮制的也行,轻巧……” 第195章 她喋喋不休的说着,说起做东西她简直一会一个想法,韩念只是看着她,认真又安静的听着。怀瑾说完,发现韩念正在盯着自己,她又尴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这么不自然。 “无论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欢。”韩念说,幸而眼神是一派澄澈,否则怀瑾觉得自己会被这句话吓死。 怀瑾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问道:“你是韩国的细作吗?” 韩念执杯的手一顿,怀瑾摸了摸鼻子,道:“我……相信你是真的把我当成朋友了,你愿意让我看到你的脸,你对我还算坦诚,所以我决定以后不跟你绕弯子。” 韩念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告诉秦王,让他把我抓起来吗?” 思考片刻,怀瑾道:“不会,你与我想做的事情并不冲突,况且每个国家都会在外安插眼线,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念饶有兴致的问道:“你是怎么看出的?我漏出什么破绽了吗?” 怀瑾诚实道:“你没漏出什么破绽,我只是凭你在洛阳的所作所为,猜的。” 韩念当时在洛阳应该也并不是真心想帮吕不韦,只是想把秦国搅得越乱越好。一个从韩国来的生意人,不会有那种审时度势的眼光,吕不韦一败他就消失了,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把柄。除了自己在吕府做内应的那段时间,她知道了这个人,并没有其他人查到韩念这个人的存在,他在洛阳像人间蒸发,从未存在过一样。 韩念眼睛弯了弯,道:“你真聪明。” 怀瑾道:“还好还好,一般聪明。不过韩念你既然是韩国人,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韩念道:“什么人?” 怀瑾道:“你们韩国张相国之子,张良,他如今是……什么状况?还在稷下学宫吗?” 韩念道:“我记得在洛阳时,你就提起过张良,你认识他?” 讪笑一声,怀瑾道:“小时候……见过几面,他……现在如何了?” 韩念轻笑一声,好像是嘲讽一般,他道:“他已经回到了韩国,跟着他父亲学习政务。” 原来已经回到了韩国,怀瑾心想,怎么没有继续在学宫里待着了呢?也不知道老师那里还剩几位师兄还在读书,六艺堂只怕十分冷清了吧…… 眼眶里有些酸涩,怀瑾却勾起唇角,让自己笑一笑,从前的事……从前的事明明都是开心事,为何一想起来便觉得心酸呢? “你看上去,很不开心,姮……阿姮。”韩念伸出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的关怀,无比真切。 怀瑾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她站起来,告辞道:“我该回了,等到关城门的时候,就回不去了。” “我送你。”韩念道。她来时没有骑马,确实只能让韩念相送了。 她让韩念把自己送进城,在城门口道了别,她往李斯府上那边行去。 李斯自当了左相之后,将周围的地全买了下来,扩建成住宅。怀瑾再次来到他府前,一扫从前门庭冷落的时候,李府门口简直是门庭若市,人来人往。 远远的,门房一眼就看到了她,从递帖子的人堆中挤出来,他迎上来:“赵大人来了?” 门房亲自将怀瑾迎进去,且没有通传。 先前门口处挤着递帖子拜访的人,不满的嘀咕起来。 “这谁啊?是李大人的公子吗?” “是陛下新封的中常侍!” “是吗?!!看着年纪怎么……挺小的。中常侍怎么也没人跟着,马匹也没有,我刚刚看她是走过来的,兆兄,你刚刚也看见了对吧。” “不知道,你管人家呢!” …… 后面叽叽喳喳的,门房先生把她带到大厅,另一个仆人就上前带路,门房重新去门口招呼了。怀瑾问带路的仆人:“李大人在干嘛呢?” 那名仆人尊敬的回答道:“大人今日请了几位先生在后堂品书。” 穿过两条回廊,怀瑾到了后面新建的地方:一个硕大的凉亭建在院子中间,凉亭的地面上铺了光滑的木材,四周柱子都被刷红,凉亭的角上挂着珠帘,倒是十分有趣。李斯和七八人坐在凉亭里,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说着什么。 见到怀瑾,李斯亲自相迎:“赵大人来了?” 一脸笑眯眯的,看得出,李斯正意气风发着呢。不过这个意气发得晚了一点,将近五十岁才风发。 怀瑾端了一个礼:“左相大人,小的这厢有礼了。” “别贫嘴了,进来坐下吧。”李斯将她拉进来,里面的七八人都是一些年轻人,大约是李斯府上新进的门客之类。 李斯让怀瑾坐在自己身边,对他们介绍道:“这位是中常侍赵姮!” 那几人纷纷拱手行礼,怀瑾也谦虚的回了一个揖回去,一人捧道:“早听说了中常侍的种种事迹,想不到如此年轻。” 另一人就说:“英雄出少年,甘罗大人不也是七岁就成名了吗!” “是是是,此乃上天恩赐之才……” 面对这种吹捧,怀瑾只是笑而不语,端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见旁边说的正起劲,李斯小声问她:“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5章 至交好友 “相府自新建,小侄我还没来得及拜访呢,这不今日休沐,特地过来看望您。”怀瑾笑道。 第196章 李斯道:“下次来派夏福说一声,我让府上马车去接你。” “多谢左相大人了。”怀瑾低声笑道,坐在李斯身旁,听着眼前几个年轻人谈论,怀瑾只是安静的听着,并不参与讨论。 许是看出怀瑾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李斯对众人道:“等会厨房有新的菜品,不若你们先去偏厅等着?” 李斯是主人,他们是门客,李斯这么一说,他们纷纷便告礼过去了。 人一走,怀瑾就玩笑道:“左相大人真是日理万机啊。” 李斯摸着胡子,道:“那也不及中常侍,日日伴在陛下身边来的辛苦。”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官腔,也不觉得是在被对方嘲讽。李斯问道:“听说吕夫人被送到蜀地了?这事和吕不韦有关系?” 怀瑾笑道:“左相大人,你这可是拐着弯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只不过同你随口闲聊,既不想说便不说了。”李斯干笑两声,果然不再问了。 见李斯略显不快,她道:“不过是内宫妇人的琐事而已。” 其中真正的因果,她已知晓。不过因是后宫事,与她所求的并不在一条路上,尽快解决出结果就好,不必执意求一个真相。 怀瑾道:“左相大人,可知陛下正在囤粮练兵?” 李斯道:“陛下要准备发动战争了,此事我知到一些,不过我是文官,练兵一事与我不相干。” 怀瑾道:“我知陛下派你在六国安插了秦国的细作,眼下有一个忙,恐怕需要求助于左相大人。” 李斯摸着修剪整齐的胡须,老神在在的笑道:“中常侍大人,还需要我帮忙?那就问一句,是私事还是国事?” “既是私事,也是国事。”怀瑾道:“你知我与赵国那边的仇恨,可是陛下眼前还未下定决心先破哪一国,我想托大人让在赵地的细作做一件事情。” 李斯看着她:“以权谋私,你不怕我告诉陛下?” 怀瑾对这个倒不担心,嬴政对她的信任,已经足够她保命了。她道:“我……” “此事我帮不上忙了。”李斯斩钉截铁的说:“从秦国派出的每一位细作都是难得的精锐之才,我只负责与他们联络,传递陛下的消息,没有调遣之权。” 李斯明摆着不愿意再帮忙,怀瑾也做好了这个打算。李斯助她入宫,她帮李斯坐上相国之位,如今各自利益已经达到。在不利益他自身的情况下,李斯是不会帮忙的,不过眼前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诱惑到李斯的利益了。 怀瑾似笑非笑:“唉,师叔啊,是小侄冒昧了。” “尉缭大人不是你好友吗?为何不找他帮忙,若他也提议攻赵,陛下不会不同意的。”李斯说。 “罢了,不说了。”怀瑾露出一个甜甜的假笑,老尉虽与她交好,但是对于政事各有立场,甘罗会无条件站在她这边,老尉肯定不会,大事上他不会违背自己原则。 聊到这里,也什么好聊的了,怀瑾也坐不下去,准备告辞。李斯也不多留,但叫了府上的马车亲自将她送回去。 回家时已天黑,夏福和庄老头夫妇已经在吃饭了,不意她突然回来,夏福忙站起来给她添置碗筷,道:“我以为你今天在外面吃!” 见夏福准备给她盛饭,怀瑾忙道:“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她有些沉重的躺到自己床上,看着房梁发呆。她每天都在思考着,如何离目的更近一步,但是现实摆在面前,她好像也没有办法。 唉声叹气好半天,她拿被子蒙上头,翻身睡去,管他呢,先睡觉吧。 天气炎热的时候,咸阳城里突然出现了一些传言,让朝政变得有些动荡。 传言说,秦太后赵姬和先秦王在一起之前,跟过吕不韦,说嬴政有可能是赵姬和吕不韦所生的儿子。此事不知怎么也传到远在雍城的老一辈宗族那里,虽无人敢去和嬴政说什么,但是背后也直犯嘀咕。 嬴政大怒,扬言要诛杀吕不韦全家。 在嬴政下达命令的第二天,甘罗从雍城赶过来了,说有办法止住谣言,但求嬴政饶吕不韦一命。 嬴政没有答应,坚决要赐死,连诏书都拟好了,欲派中常侍去执行。 但甘罗夜跪大殿,求嬴政收回成命,嬴政让人紧闭大门,置之不理。 要知道嬴政对甘罗十多年从来都是礼敬有加,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啊,一时间许多知情人全都说甘罗这次恐怕要凉了。也有一小部分人,觉得甘罗待旧主有情有义,是个有担当的人。 章台宫前的地砖又硬又凉,幸而是夏天,夜风吹着也凉快,甘罗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蒙恬带着当天执守的禁卫军在旁边,一脸焦急,他对甘罗道:“陛下都说了,您要是不想跪了就赶紧回去,您何必呢!” 甘罗面无表情,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他虽面上没有表情,但可以看出他并不以为意的态度,他道:“蒙大人,您别管我,干你自己的事情去。” 蒙恬嘴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陛下不怪罪他是一回事;但是他这么跪在这里,无视陛下的旨意又是另一回事。 很快,怀瑾匆匆而至,她明显是赶过来的,头发随意扎着,衣服的带子都系错了。她进了宫门,就一路小跑过来,到这儿时气喘吁吁的,满头汗。 “你说你,干嘛你这是,吕不韦是你亲爹啊,你是不是圣母病犯了?老尉晚上进不了宫,他让我顺便帮他也骂你一顿,你个傻缺!”怀瑾插着腰小声骂着,蒙恬听了眼睛瞪的大大的,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英气的脸上满是纠结。 第197章 现在一看到怀瑾,蒙恬就想到了上次在娼妓馆的可怕情形,叫他现在回忆还不寒而栗,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甘罗扭头看着她,背着无人处,对她做了个鬼脸,怀瑾一愣。他转过脸去对着蒙恬的时候,又是面瘫模样,跟变脸似的。 怀瑾无奈,只得叫人给嬴政通传,殿门马上打开,将怀瑾请了进去。 夏日炎热,嬴政几乎是把殿里的冰鼎搬到了床边,老猎坐在榻尾,半眯着眼。 嬴政又裸着膀子了,他问:“怎么着,你也来求情来了?” “阿罗是我至交好友,他求什么,我都会帮他。”怀瑾开门见山,跪下磕了三个头。 嬴政本是躺着,见她下跪磕头,便坐起来,认真的看着她。他嘴唇张了张,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阖动嘴唇,他有些烦躁不安。 “不杀吕不韦,他们会怎么议论寡人!他们说寡人根本不是赢氏子孙,说寡人是……”嬴政戛然而止,气息起伏剧烈,脸上犹有怒气。 伏在地上,怀瑾思绪几回,抬头道:“那陛下杀吕不韦一人即可,请放过其他人,这样……”这样甘罗至少可以安心了,吕不韦的知遇之恩,他保全他的家人,就算是报答了。 嬴政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寡人的怒气如何消!” 怀瑾忙道:“陛下真正该生气的,是散布这个消息的人,臣和蒙恬这几日四处调查谣言的源头,查不到任何踪迹。咸阳城内有这样的人,咸阳令实在首当其罪。” 怒火转移得非常成功,嬴政立即命老猎去传旨,罢免了咸阳令,然后让昌平君的学生金城顶了咸阳令一职。 老猎赶忙出去传旨,但嬴政还是没有在吕不韦的事情上松口。怀瑾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和甘罗一起跪着呢?但是她知道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甘罗也知道这件事不明智,但他依然要做。 殿内只剩她和嬴政两人,一个跪在地上,一个坐在榻上,两人平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静静的,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嬴政身边只有枕头,幸而是在床上,不然还要担心他会不会随时拿起个什么东西砸自己。 “你喜欢甘罗?想嫁给他?” 怀瑾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出问题了,或者自己的洞察能力变低了,她还以为嬴政在生气了,谁知看到了他一脸八卦的神情? “陛下,我视阿罗为友。”怀瑾解释说:“是真正的朋友,而非男女之情,在臣看来,男女之情虚无缥缈,不及亲情友情来得牢靠。” 嬴政目色寂静,看着她:“是那种抛头颅洒热血,一诺生死,赴汤蹈火的朋友吗?” 甘罗于她的意义,太过重大,她坚信甘罗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放弃她,所以她也绝不会放弃甘罗。这大概就是嬴政说的那种朋友吧,她说:“是的吧,就是这样子的。” “寡人很羡慕你们,”嬴政忽然之间觉得有些寂寞,他的亲人俱已离开他,仅在世的母亲也不愿意再见他,唯一的爱人芈荷也永远的离开了;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除了这个王座,好像什么都没有。 孤家寡人,怀瑾突然有些明白这个词。 “寡人收你做义妹吧,封你做大长公主。”嬴政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知道嬴政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怀瑾忙道:“多谢陛下抬爱,臣不敢受。” 嬴政倒也不勉强,他道:“好吧,你带甘罗回去吧,寡人同意你的提议。” 怀瑾谢了恩,往外走,行至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远远的,嬴政坐在那里,巨大的宫殿有无数阴暗的角落,只有嬴政周围亮着灯。他一个人坐在烛火里,万千孤独。 “回家了。”怀瑾把甘罗拎起来,跟他说了嬴政的恩旨。甘罗也觉得可行,死一个保全家,吕不韦也会乐意的。 于是,之前吕不韦所犯的罪行重新被提起,之前吕不韦用手上卷宗换来的平安,终究是被打破了。嬴政发了一道密函,申斥了他在洛阳结交党羽,细数种种罪行,包括他女儿吕丛兰谋害人性命之事。吕不韦大概也早知情况,嬴政尚未赐死,他自己先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位出身商人的文信侯,在秦国得势数十年,如今短短两年时间,昔年盘踞的势力皆被瓦解,最终落到自尽的地步。 往后,再没有人敢提起吕不韦。 而在吕不韦死后,嬴政亲自去雍城,把太后迎回了咸阳宫。但是赵姬已是心如槁木,即便在深宫里,依然闭门不出,拒见任何人。 嬴政这段时间的脸色,仿佛能吃人一般。 断完内政,外交就开始提上日程了,粮草俱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兵了,但依然为先攻哪个国家僵持不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96章 随军出征 怀瑾在朝上据理力争,一力建议攻赵:“赵国国力仅次于秦楚,从南部进攻一路打过去,直捣邯郸,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赵国拿下,赵国的兵力和土地便尽数归秦国,赵国骑兵骁勇善战,秦国再破其他国家便如虎添翼!” 蒙武道:“万一攻赵期间,赵国向其他国家求援怎么办?一下应付两个国的兵力,恐怕吃不消。” 怀瑾道:“齐国楚国燕国离得远,楚国与秦国有邦交,赵国只会求助于魏国和韩国。陛下只需去信魏王,若攻下赵国,愿共分赵国国土,魏王自然不会助赵国。而韩国就那么巴掌大块地,能有多少兵,不足为惧!” 第198章 蒙恬在旁听,听到这么说,忍不住插嘴:“但是秦军辛苦打下赵国,魏国又没费一兵一卒,岂不是让他们吃白食?” 怀瑾道:“只是信上说而已,等真拿下赵国,秦国就是七国里国土面积最大,兵力最强盛的国家,魏国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这……是否太过无耻了?”武将杨端和有些不齿。 怀瑾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只听甘罗反驳道:“杨将军熟读兵法,难道不知兵不厌诈吗?” 杨端和不是耍嘴皮子的人,听甘罗维护,他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所有的武将和谋士都在这里了,嬴政听完这席话,问尉缭:“你怎么说?”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如实道:“臣一直主张远交近攻,可攻的唯有韩国、魏国和赵国,臣原先建议是攻韩,不过刚刚听中常侍的话,也觉得攻赵未尝不可。臣建议,先遣小半的兵力攻赵,若兵败,可立即止损。” 尉缭说话慢条斯理,大家都很信服,再无人有异议。 终于如怀瑾所愿,嬴政愿意出兵赵国。 最后的问题是,让哪位将军来领兵打头阵,王翦和蒙武手上握着的,是秦国最精锐的两只队伍,这是秦国的底牌,现在还不能上。而王翦的儿子王贲和蒙武的儿子蒙恬资历都不足以成为领军。商议之下最后只好派出来桓齮,让他领军十万,出征赵国,蒙恬为副将。 尉缭作为国尉,随大军一起上前线。 怀瑾自请随军出征,嬴政不允。但她言辞激烈,每日早晚各请求一次,嬴政不胜其烦,给她放了假,不招她进宫了。 她只好日日上书,洋洋洒洒写了无数字,加之甘罗在一旁相助,嬴政最终同意,让她一起随军出征,和尉缭一起共辅桓齮。 出征前三天,嬴政赏赐了一套铠甲和一柄剑。 在屋子里,夏福替她擦拭着铠甲和宝剑,忧心仲仲。他知道怀瑾心中的恨有多少,也知道这个机会来得多么的不容易,在秦国待了两年,秦王终于出兵了。 “主子,你这是在做什么?”见怀瑾坐在烛火下拿着阵线,夏福不知道有多惊讶,她可是从来没有捻过针拿过线的。 走过去一看,她手上好像在缝一个面具,棕色的皮子,不知道是什么皮,不过看上去质地有点硬。说是面具,就是三块皮子封起来的椭圆,只不过眼睛和鼻子嘴巴处开了缝,真是要多丑有多丑。怀瑾看着惨不忍睹的面具,她觉得自己的心跟揪起来似的,她是想仿照《神雕侠侣》里杨过戴的那个面具。但是杨过那个面具只有上半截,她做的这个能遮住一整张脸,就是看着有点像土匪。 “是给上次那个戴面具的人做的吗?”夏福问。 “是啊。”怀瑾拿着剪刀,企图想把边缘处修剪得好看一点,但是她发现无论怎么剪,这个面具都很丑。 夏福好奇的问:“那个人是谁啊?” 怀瑾全神贯注的做着这个面具,夏福问了好几声她都没听见。 夏福撇撇嘴,不说话了。 第二天,她去甘罗府上借马,准备出一趟城。遭到甘罗无情嘲笑:“都是中常侍了,连匹马都没有!” “不及你有钱!”怀瑾翻着白眼反讽道。中常侍的俸禄也没多少钱,集市上的马都是普通的马,她虽买得起却看不上。看得上的好马,少说也得十金往上走了,她要是买了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谁叫她以前是公主呢,眼光高! 借了马,她往野市那边走,按着走过一次路的记忆,她到了韩念的府上。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韩念府上大门紧闭。 怀瑾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然后去敲门,没人开。 怀瑾重重的又敲了几下,好巧不巧,就是韩念来开的门。门被开了一条小缝,怀瑾见着那副青铜面具,她还没来得及笑,韩年眼中的慌乱无处安放,又迅速把门关上了。 啊?怀瑾在门口凌乱了?刚刚的韩念怎么感觉那么奇怪?看到她慌什么?印象中他唯一一次慌是取下面具的时候,这次见到她又慌什么呢? 正想着,门开了,韩念站在门边,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温柔:“你主动来找我了!” 怀瑾更是莫名其妙,这门一开一关之间,韩念简直判若两人,她都怀疑刚刚开门的是两个人了,简直是不明所以。 怀瑾一边跟着进门,一边纳闷问道:“刚刚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关门?” 韩念道:“没想到你会来,所以有点奇怪。” 解释的极其敷衍,怀瑾虽不相信,但也不愿追究。韩念带她坐到上次的那个大厅里,其他的房间均是紧紧闭着门的。怀瑾问:“上次那个小孩儿呢?” 韩念拿出一盘蜜饯摆出来,道:“出去采买了。” 怀瑾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丑巴巴的面具,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给你做的,又轻又薄又透气,就是丑了点。本来想给你弄个银的,不过我目前没什么钱,也没人脉找到能工巧匠,所以就自己动手了。” 韩念本来在端详那个面具,听到她这么说,忍不住问道:“你很缺钱吗?你不是秦王的中常侍吗?” “我是清官好吗!”怀瑾正色道,官员的俸禄是大量的粮食和少部分钱财,将粮食折合成金银其实没有多少。那为什么官员那么有钱呢?还是因为下面人的孝敬,而她这个中常侍,说出来名头响,但嬴政对钱没啥概念,每次赏赐都是些什么花瓶啊香炉什么的,导致她的存款实在少的可怜,家里只有一堆珍贵又不能卖的摆件,和吃不完的粮食。 第199章 韩念拿上面具出去了,说让她等一下。 怀瑾在盘子里挑挑拣拣,专挑大颗蜜饯吃。 过了会,韩念回来,已经换上了她做的那个面具,虽然丑了点,面具上面还有像蜈蚣一样的缝线痕迹,但是他带着十分贴合。青铜面具只有眼睛在外面,这个面具嘴上也开了洞,韩念的嘴唇微红,樱桃似的颜色。 他坐下,手里拿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他把布袋推到怀瑾面前:“给你!”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拳头大小的金子,堆了半袋子,怎么着也有四五十金了,她一年的俸禄还没这么多呢。怀瑾目瞪口呆:“你你你也太有钱了吧。” 韩念言简意赅:“给你花。” 怀瑾立马推回去:“我不要,你是韩国人,我是秦国官,有钱财牵扯,不好。” 她说着,兴高采烈的分享:“而且我马上要上战场了,花不了钱,如果打了胜仗,说不定会得赏赐呢!” 韩念声音提高:“你去战场?” 他一大声,烟酒嗓的感觉就淡去,声音带了点清澈柔和,他感觉到自己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低沉的声音又响起:“为何去战场?秦王要对哪里发兵?你别去,战场很危险。” “我一定要去!”怀瑾沉声说,她不能告诉韩念太多,只是道:“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曾经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韩念眼中居然带了点了然,但他的眸子里依旧充满了担忧,声音里居然充斥了恳求:“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战场上真的很危险,如果……如果你出现危险……” 韩念猛的把她抱在怀里,声音仿佛是在颤抖:“我不能再……” 又把她当成他的那位朋友了,怀瑾心想,但是鼻尖一吸气,在韩念身上奇异的香味中嗅到一丝熟悉的香味,那个味道转瞬即逝。她再闻了一下,那个味道又没有了,若有似无,大约是出现错觉了。 “多谢你,”怀瑾轻轻一推,韩念就放开了,她站起来:“我得回去了。” 她站起来,有些慌乱的往外走,韩念在后面喊道:“不要去!” 她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冲出了韩府。不怕冷嘲热讽,也不怕明枪暗箭,但是这种好心的牵挂,她最害怕。 总会想起母亲临死前跟她说的,外面太危险,不要再出去了。 但是想起母亲,心中的恨就像烈火一样,燃烧得她好像要爆炸。回去的路上,她眼底只剩下坚定,义无反顾的决心。 她换上铠甲,戴上头盔,身上配着剑。这一身应该都是特制的,她穿着十分合身,剑也非常轻巧,不累赘。夏福在房间里给她收拾东西,她在院子里适应着身上的铠甲。 甘罗在旁边看着她挥剑,有模有样的,问:“你学过剑法?” 怀瑾道:“以前在稷下学宫的时候,有一位老师教过我,不过从来没有实战过,而且力量也不够。明天就出发了,老尉在干嘛呢?” 甘罗道:“他在家里收拾行装呢,你一路上紧跟着他,他会护着你的。” 怀瑾耍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利落的剑插进了剑鞘。庄老头和庄婆婆透过窗子看到,都笑起来,庄婆婆一脸骄傲的看着她,说:“小娃,好厉害!” 母亲从前也用这个眼神看着自己,怀瑾出了一下神,然后走到甘罗旁边,问道:“这一仗会胜吗?” 甘罗微笑:“一定会败。” 怀瑾挑了挑眉:“若赢了呢?” 甘罗肯定道:“一定不会赢,不过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怀瑾不相信,笑了笑:“借你吉言。” 第二日随军出征,桓齮为主将,蒙恬为副将,尉缭是护军都尉,她是尉缭的副手。行军打仗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说打就打,首先要派使者递上战书,把战场控制在两国交界处。 这次是从赵国南部打过去的,桓齮准备从漳河正面渡河攻赵国平阳,但是尉缭并不赞成。刚到达战场休整的第一天,领将内部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尉缭建议从漳河下游迂回到赵军的侧方进行攻打,只是这样一来比较耗费时间和精力。 桓齮听不进话,只是道:“我才是统帅,你们可以献计进言,但无权命令我!” 于是大军休整之后,他就派人从正面攻上。赵将领军是扈辄,怀瑾对她有些印象,赵国每逢过年父王进行封赏时,总会有扈辄一份,据说在战场上勇猛无比,总是身先士卒冲在士兵们前面,因此深受士兵敬重。 桓齮发动第一次攻击,交战半个月,扈辄站了上风,秦军阵亡三百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政哥这一次的出兵失败了,具体原因未写明,只是说桓齮战败逃走。所以文中我让赵姐也跟着参加了这次战争,注定是要失败的,这是赵姐又一次不信邪被命运吊打的惨痛经历…… 第97章 不循常理 这时尉缭又提出从下游进攻,这次桓齮道:“我们已经发动了第一次进攻,赵军又不是傻子,我们绕到下游,他们会没有准备吗!” 尉缭道:“只需调一万士兵即可。” 桓齮嗤笑:“尉大人与我说笑呢,一万士兵去下游,那主战场怎么办?我并不认为从下游攻击的胜算有多大。” 怀瑾实在忍无可忍,道:“尉大人不是你的部下,大军出发前陛下说了,出兵排阵,你和尉大人共同商议!桓将军如此独断专行,听不进话,叫人如何与你商议?” 第200章 桓齮此时穿着铠甲,不怒自威,他觑着怀瑾,轻蔑道:“我的军营中,还轮不到你说话。” “她是陛下亲封的中常侍!”一贯好脾气的尉缭也有些不耐。 “战场上,主将为大,我若有得罪,回咸阳了你大可跟陛下告状!”桓齮道。 怀瑾看了蒙恬一眼,道:“蒙副将!” 蒙恬是第一次上战场,见他们三人争吵,他一句话都插不进嘴。这时见怀瑾使眼色,蒙恬才上前请命:“末将愿领军一万从漳河下游进攻。” 桓齮根本不将蒙恬放在眼里,只是道:“蒙副将,你是我的副将,还是中常侍的副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你也言听计从?” 蒙恬涨红了脸,但还是仗义执言:“末将只是觉得尉先生说得在理!” 桓齮冷笑:“休得多言,我是主帅,你们三个不愿听我的,可现在就走,回咸阳向陛下参我!” 怀瑾气急,这个桓齮简直是油盐不进,尉缭只是按着她,让她不要再顶着来。 桓齮很快又发动了第二次进攻,战了三天,死了千人。怀瑾再也按捺不住,抓着蒙恬冲进桓齮的帐篷,让蒙恬立即请兵出征。 两次的失败,桓齮终于同意,让蒙恬带了一万精兵偷偷从漳河的下游迂回到到扈辄的侧后方。他冲散后方军,扈辄一定把主力都撤回到后面,到时前面的兵力就少了。 扈辄带了赵军十五万兵,而桓齮这边只有十万兵,想要以少胜多,只能出其不意。 尉缭也跟着蒙恬一同前去,怀瑾留在主营里,负责蒙恬他们的援军。 果然,在蒙恬他们离去的第三天,赵军的阵型突然散了,桓齮这时立即吩咐清点兵马,准备再次从正面出击。但清兵时,他共清了九万人,要把所有兵力全带到正面战场。 怀瑾立即阻拦:“所有士兵全随将军去,那后方援军怎么办?” 桓齮冷笑连连:“尉大人深谙兵法,喜出奇兵,他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看赵军那边的阵仗,几乎是派了六万多兵前往后方,蒙恬他们只有一万人,再怎么用兵如神,只怕也难全身而退。怀瑾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行!你必须留四万人前去支援!” 桓齮拉下脸,刷的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剑搭在怀瑾肩上:“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三番五次干扰军务,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营帐里的人都惊呆了,其中站出一个人,好像是一个都尉,他道:”将军,蒙副将他们已经发起攻击,赵军一定会顽强抵抗,他们走时您便发了军令,其中确实有四万人是要前去后方支援的。“ 这一瞬间,怀瑾真的相信桓齮的剑会砍下来,瞬间理智下来,怀瑾任由剑架着脖子,面不改色道:“桓将军,若我与尉缭都死在战场上,您信不信,就算您打了胜仗回去,陛下也不会封赏你。” 桓齮脸上的厌恶一闪而过,他道:“你不过一个阉人,谄媚于陛下,引得陛下信任而已。” 脖子上一松,桓齮跟刚刚说话的都尉道:“午都尉,你带两万人,去后方支援!” 怀瑾心一沉,跟着午都尉出去了,见她跟出来,午都尉问:“您干什么?” 怀瑾道:“我一起去。” 怀瑾这边刚出发,桓齮那边就开始发动攻击,蒙恬那方的细作来说,蒙恬和尉缭烧了赵军的粮草,赵军主力军的十万人全去了后方。怀瑾越发忐忑,只有两万人,不够!不够!根本不够! 从漳河下游循着蒙恬他们的路线,一路过去,刚渡过河走了几里,就听见远方传来的厮杀呐喊声。 怀瑾被安置在后方,午都尉派出两名士兵守在她身侧,然后带着兵往前方冲了上去。 听着这些声音,怀瑾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害怕了。在原地等了会儿,地面忽然震动起来,远方大片骑兵往这边赶来,目测有上百个,怀瑾和那两个士兵的马都躁动不安的在原地打转。 她握住剑柄准备随时抽出剑来,那些骑兵近了,她才看清为首的尉缭。几天没见他,尉缭几乎狼狈的不行,头发凌乱,胡子拉碴。他带着几百人,疯狂策马。 近了,尉缭也看见她,大喊道:“往回走!” 怀瑾和那两名士兵立即调转马头,加入到尉缭的队伍里。 耳边呼呼的风声,怀瑾大声问:“情况怎么样?” 尉缭道:“扈辄带了十万兵马在后方抵抗,蒙恬带去的一万人死了一半,幸亏刚刚援军到了。但是远远不够,为什么只有两万人?” 怀瑾刚准备解释,尉缭就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尉缭在马上颠簸,声音也不真切:“是我大意了,不该跟着蒙恬走的,应该留下看住桓齮。” 狼狈成这样,尉缭面上依然是不咸不淡的,快马加鞭赶回营地,花了一天时间。正逢正面战事结束,桓齮总算打了个胜仗回来。尉缭一进军营,直奔主帐质问桓齮,桓齮只是说正面战事吃紧,挪不开人手。 懒得与他理论真假,尉缭直接开口要援军,桓齮亏心在先,此时尉缭一开口,他便应了,还解释说之前是因为怀瑾汇报情况不清楚,他不敢轻易相信。 怀瑾几乎是气得吐血,真恨不得嬴政能赐她个尚方宝剑,让她一件砍死桓齮这个狗东西。气过劲儿了,她才想起,这个时候还没有尚方宝剑。 第201章 士兵刚打完仗回来,应该休息的,但是蒙恬那边也不知能不能支撑住,尉缭连夜点兵出发。这次他将怀瑾扔进了营帐,道:“你就在此等着,不要出来,阿罗帮你的时候,我真是应该劝着!” 怀瑾坐在帐篷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确实不该上战场,她应该在咸阳城稳稳坐着才是,行军打仗,不是她的强项,她只适合躲在后方想想阴招。 可是攻赵国,她不来又觉得不甘心。 后方那边的消息日日都有细作前来回报,怀瑾在军营里待了大半个月,尽量避免和桓齮见面,每天只是在帐篷里溜达。一天半夜,蒙恬那边终于来了信,桓齮立即带着仅剩的两万人发起攻击。 赵国的主力军早就转移到了后方,前方正是虚弱的时候,桓齮这边突然而至,打了个措手不及。桓齮一路杀过去,蒙恬和尉缭那边也一路往里打,终于两边夹击包抄了扈辄。 这一仗打了好个月,赵军终于被击破,死了十万人,赵将扈辄也阵亡了。 秦军十万人马,损失过半,但终是攻破了赵国的平阳和武城。 剩下的兵马进平阳休整,平阳城现在属于秦国了,怀瑾要负责重新勘定封疆,树立界碑。然后还要将城中百姓聚集起来,颁布秦国律法,宣布这里的百姓从今往后应当遵循秦律。 休整三四日后,嬴政的诏书送来了,全是褒奖,并严明会再派十万军,继续南下。 一切都整理好之后,尉缭就带着蒙恬前来秋后算账了。尉缭平日里恬淡无求,与世无争,但是涉及到正事,嘴皮子一动能把人说进土坑里去。 但此时不在咸阳城,领军在外,桓齮就是明目张胆的耍无赖,说那天增派援军是大家没有对明白,所以才出现了误差。 “桓将军,那日你以剑指我的气势去哪里了?”怀瑾抱着手,微笑道。 桓齮瞟了她一眼,道:“当时出兵在即,我一时气急,赵大人应当能谅解吧。” 当日确实情况紧急,怀瑾当时不想在争辩上花时间。但是现在已经不着急了,怀瑾好整以暇的看着桓齮:“那我此时跟陛下传书说明一下当日的情况,桓将军应该也能谅解吧。” 相信嬴政会毫不犹豫的再派一个将军过来的。 桓齮刷一下面色铁青,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威胁我!” 怀瑾分毫不让:“你当日不也是这么威胁我的吗!” 尉缭在旁边拍了她一下,低声道:“他是统帅,你有些过了!” 怀瑾怒不可遏:“统帅又怎样,老尉你知道我有多看重这次战事!当时我若不争,你和蒙恬就被困死在后方了!”她看向桓齮,当时战事迫在眉睫,她窝窝囊囊的忍了,现在要在平阳休整一个月,她不着急了。 怀瑾冷冷道:“蒙副将和尉大人带兵去后方时,你亲自下的军令,明确是有四万人要去后方。你身为主帅,枉顾军令,我出言劝诫你却拔剑威胁!竟只派两万人,致后方将士身处险境!作为主帅朝令夕改,你让手下人怎么信任你!你又知这是什么罪过!” 桓齮也怒道:“你欲何为!” “我要你将军权一半交到蒙副将手里!”怀瑾目光如剑。 “否则我立即回咸阳,将此事上禀陛下!”怀瑾直言威胁,她回了咸阳,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让嬴政换将。这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她也实在被桓齮之前的作风搞怕了,下一回要真再来一次,她不能连话语权都没有。 一旁尉缭和蒙恬都惊呆了,没想到她会在阵前威胁主帅。尉缭虽没遇到过这种事,但怀瑾所言明显是早已考虑好,他认真思考了她刚刚的话,也不得不承认,让桓齮分权给蒙恬乃是中策,回都换将为下策。 上策是桓齮同他们一心,但是基本无可能。 桓齮气得脸色铁青,他本想让蒙恬和尉缭都死在后方,才故意违了军令。他们都死了,就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剩下的一个赵姮,还不是随他处置。谁料到赵姮在出兵前冲到众将士面前,要求出援军。冲动之下没考虑清楚,以致落了把柄。 权衡利弊之下,桓齮只得同意了怀瑾的要求,咸阳新增兵到了之后,十五万人一半落到蒙恬手中,实际上也就是落在了尉缭和怀瑾手里。 蒙恬很是不安:“我怕我带不好这么多人。” 在平阳找了一个新的府邸住下,第二日三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蒙恬如是说。 尉缭道:“那天突围,你不是做的很好?” 怀瑾严肃道:“这种话不要在外面说,你是将领,连你都不相信自己,那你的士兵怎么能相信你能带他们打胜仗呢!” 尉缭温和道:“你是蒙武将军的长子,自小得你父亲亲自教导,我相信你。” 嬴政派来的军马一个月后才到达平阳,此时已近年关,不过这里并没有过年的气息。蒙恬和尉缭日日早出晚归,练兵统阵,规划年后的事情。 桓齮跟他们不住在一个地方,怀瑾免去了与他打交道的痛苦,每日只在临时住宅中练剑习武。 行军几个月,她的力量猛增,手臂上都有了肌肉,个子也长得特别快。某天洗澡的时候,发现胸部已经隆起很多了,她猛然惊觉到身体的成熟,这幅身子终究是女子。稳妥起见,她开始束胸,用白布一圈一圈将胸前的脂肪束缚起来。 第202章 过年是在军营里过的,杀猪宰牛大摆宴席,犒劳三军。在驻扎地,士兵们席地而坐,喝酒跟喝水一样,不断有酒坛子被抬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98章 战败 桓齮坐在主位,尉缭和蒙恬及各位都尉千长坐在他下首,怀瑾与尉缭坐在一起。桓齮看他们很是不爽,觥筹交错间,桓齮一直对他们冷着脸。 怀瑾心不在焉的喝着酒,尉缭跟她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注意听,尉缭只好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老尉,你在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呢!”尉缭无奈的看着她,他低声道:“桓齮手中兵权骤降,此时只好拉拢底下这些都尉了,你看那边!” 怀瑾顺着看过去,只见在场的十多个校尉全围着桓齮,桓齮正在跟他们说漳河之战,听他的意思好似漳河之战的胜利,全是因为他。蒙恬一个人被晾在一边,好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很是尴尬,只是默默的喝酒。 怀瑾看了蒙恬一眼,低声问尉缭:“蒙副将如何?” 尉缭点评道:“现在尚年轻,经验不足,不过我看他在战场上的样子,沉着稳重,日后可堪大任。” 怀瑾抿了口酒,笑道:“他将会是秦国最年轻的将星。” “你对他评价这么高?”尉缭随口问道,见怀瑾唧唧歪歪的抿着酒,他又忍不住嘲笑:“你平日喝酒比男人还豪放,一口气能喝三大碗,今日怎么这么斯文。” 怀瑾举杯虚敬了一下,笑道:“这酒太烈,辣喉。” 尉缭哈哈大笑,端起酒碗和她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过完年休息没多久,便开始准备出兵的事情了,依然是意见不合。尉缭规划的行军路线是从太行山过去,这点大家都无异议。但桓齮希望先打赵国宜安,蒙恬却建议先打赤丽。 宜安是大城,靠近邯郸,没有两个月攻不下来;赤丽虽是小城,但却是赵国的运输要塞。赤丽一攻下,宜安的粮草就断了,到时可火速攻破。 但桓齮好大喜功,坚决要先攻宜安。僵持无果,最后决定兵分两路,蒙恬攻赤丽,桓齮去宜安。 尉缭忍不住叹道:“将帅离心,这仗难打,唉。” 去赤丽之前,蒙恬先递交了战书,然后再领着大军去了赤丽。 在赤丽城外几十里的树林安营扎寨,休整了三天,就开始打了。这次由于是跟着蒙恬,打仗的时候她远远的观战,这个时代打仗是很讲究的。 电视里演的那种,两军铠甲都差不多、士兵提着刀冲上去就砍的那种画面是没有的。 把战场划出来,我方派出一支多少人的队伍,对方也派出一支同等人数队伍。两方大军立于后方,看着在战场上的士兵厮杀,等分出了胜负,再派新的队伍上场,直到一方派不出士兵投降认输。除了士兵还有战车,上了战场,如果敌方战车阵法没有摆好,也是不能先打的。总之这仗,打得很斯文,很有……礼貌。 此时礼乐尚未完全崩坏,大家都剩一点点讲究,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打仗这么慢的原因;怀瑾一直在后方观望,心想再过几年礼乐彻底崩坏,就不会看到现在的场景了。 有一天怀瑾也见到蒙恬上场,蒙恬在战场上气势非凡,与平时明朗又容易害羞的那个年轻人,简直是判若两人。战场的蒙恬没有杀气,满脸认真,像是认真练剑的好学生。他没有一个武将杀伐狠断的气质,但是他勇猛无双,身手矫健,如高空中翱翔的大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会被他吸引。 看他不慌不忙的指挥排列战车,怀瑾突然想起尉缭那天说蒙恬沉着稳重,心想老尉看人太准。 赤丽打了两个月都没有攻下,但是看赵军派出的士兵渐渐变成了残兵伤病时,大家就知道,这场仗要赢了。 与此同时,桓齮那边传来消息,说已经攻占了宜安,准备趁胜追击,预备一路往邯郸那边打过去。 尉缭也很诧异桓齮攻城的速度,思来想去他不确定道:“桓齮虽蛮横不讲理,但行军经验丰富,可能……确实比较会打仗吧。” 怀瑾却觉得有丝不对劲,等到蒙恬攻下了赤丽,拿下了赵军统帅之后;她猛然发觉,赵国一直没有派李牧出来。李牧是赵国的战神,几乎没有打过败仗,在攻下平阳和武城之后,赵国居然还没有派李牧出来! “我们赶紧去宜安!有问题!”怀瑾想通一些关节之后,立即汇报给了蒙恬。 桓齮此时带兵去了肥下地区,李牧一定会在那里围击他!但是队伍分成了两支,一支在蒙恬这里,桓齮一定不会是李牧的对手。 刚打完仗几乎没有休息,蒙恬这边立即往肥下那边赶去。半路上收到消息:李牧突然带了二十万人,在肥下地区围攻桓齮,九万人的队伍,短短半个月,只剩下几千人还在苦苦支撑。 等蒙恬这边赶到,桓齮的队伍已经全军覆没了。尉缭不主张再战了,已然是败局,无谓再去送死。于是蒙恬派了一队士兵,突围救出了桓齮。 李牧带着大军追击,秦军节节败退,在李牧的追击下,大军一直退到了秦赵的边界,到了这地步,李牧才没有再追。 看着边界处,李牧带着二十万大军来回溜达,尉缭可惜的叹了一口气:“败了。” 前面几个月的仗,相当于白打了。 兵败的消息传回咸阳,很快昌平君就带着人过来了。 第203章 与他随行的,还有甘罗。 桓齮作为主帅,自然是要被问责,但桓齮跟昌平君说的:都是尉缭和赵姮一直在干预他,才导致他兵败。 昌平君便道:“你是主帅,怎么会被他们干预?” 一句话,问的桓齮有些语塞,桓齮道:“他们都是陛下的宠臣,我虽为主帅,但也不敢以军法压他们。” 蒙恬在旁,忍不住道:“明明是桓将军自己违令在先!” 桓齮喝道:“蒙恬,你身为我的副将,却对尉缭和赵姮言听计从。有你这样的副将,此仗必败无疑!” 尉缭懒得理会他,只是坐在旁边悠闲的喝茶。 昌平君是作为嬴政特派员来的,身份也是这些人里最高的,但他似乎不太愿意管这档子闲事。毕竟桓齮与他在朝中同属一派,象征性的问责一下,具体惩罚还是得回了咸阳,由陛下定夺。打定好主意,昌平君道:“此事……” “如你所言,蒙恬身为你的副将应该对你马首是瞻才是,为何会对他们言听计从呢?”一直在旁沉思的甘罗突然出言打断,昌平君只好打住,尴尬的听着。 甘罗又道:“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副将,反而怪到国尉大人和中常侍的头上,我还是第一回听到这样的事,将军管不住自己的副将。” 见桓齮如吃瘪,怀瑾立即道:“唉,甘大人所有不知,桓将军身为主帅,自己违背自己下的军令,这样的将军,怎么能服众呢?” 昌平君听完,一头雾水,忙问因由。 尉缭带着一个平淡的微笑,和气道:“哦,是这样的,我与蒙副将在后方袭城时,桓将军下令增派四万援军,最后只来了两万。我后来听说,就连这两万援军,也是中常侍冒死求来。” “冒死?”昌平君听得有些头大,桓齮是他这边的人,他有心想保一把。但看眼前尉缭和赵姮,还有一个沉默不语的副将蒙恬,看样子都是被桓齮坑过的。 怀瑾的口吻满不在乎,轻描淡写道:“就是被桓将军拿着剑架了一回脖子,嗯,那剑是好剑,挺沉的,幸好那天穿了件高领的衫子,不然只怕还会被割伤。” 甘罗目露凶光,口气中的火药味十足:“你拿剑架着她?” 桓齮冷汗直冒:“这……” 甘罗从不在人前有多余的表情,永远是面无表情的面瘫脸,如今突如其来的动怒让在场所有人都侧目。昌平君心道,甘罗帮着谁,一下就能看出来,他有必要为了桓齮得罪眼前这四个人吗? 怀瑾笑道:“桓将军的人马全军覆没,还是蒙副将派人救出,如今现存的几万兵马,也是蒙副将带的。论此战的罪由,桓将军莫非还想说是我们的缘故?” 甘罗斩钉截铁:“分明是他自己,领兵不利!” 桓齮忍无可忍,站起来怒道:“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你们四个串通一气,以为人多便有理吗?” 怀瑾冷笑道:“你声音大就有理了!自己理亏,非说我们仗着人多欺你,你也好意思。” 甘罗道:“他当然好意思,脸皮厚嘛。” 桓齮受辱,大怒,站起来似乎想打人的样子,蒙恬立即挺身挡在怀瑾和尉缭面前。眼见着要发展成斗殴了,昌平君敲着桌子,道:“都歇歇吧,此事再怎么争论,也需回咸阳由陛下定夺,在这里费什么口舌呢?” 桓齮当即被看守起来,虽说看守,就是两个士兵随时跟着他,他依然住着高大华丽的屋子。第二天回咸阳,队伍准备出发的时候,桓齮不见了。 看守的那两名士兵也跟着不见了,简单的说,桓齮怕被问责,跑了。 这下好了,也没法再问责了,怀瑾心中怒火连连,桓齮实在可恨! 和尉缭甘罗坐同一辆马车,她的嘴角垮得不行,一副晚娘脸。 甘罗便劝道:“我早知会败,你非不听,一定要跟着上战场。桓齮这狗日的,算他跑得快,不然回了咸阳我一定整死他,居然敢拿剑架着你!” 看他愤愤的样子,怀瑾忍不住笑了,但紧接着就是心痛可惜。好半天她才平复下来,先让倡姬他们先得意吧,迟早有一天她会把他们踩在脚底下羞辱! 甘罗见怀瑾脸上变幻莫测,心知她在想什么,忍不住道:“你这个性子,真是爱恨分明,你一定是……”他看了一眼尉缭,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天蝎座!” 怀瑾挥了挥手:“走开走开!我正烦着呢!” 尉缭一直在打坐,闭目养神,见他们两打闹,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了眼。 怀瑾恨恨道:“不如我雇个杀手,潜入赵王宫,杀了倡姬和赵瑜!”想了想,她又挫败道:“不行,太便宜他们了,这不是最痛苦的!” 她咬牙切齿道:“把他们在乎的东西全部碾碎,把所有的刑法都让他们尝一遍!” 她说的凶狠,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泄愤,她过完嘴瘾垂下头,颇有些无力的靠在车壁上。甘罗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尉缭睁开眼,他一派平淡祥和,缓缓道:“你恨的人,他们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阿姮,你这样强烈的恨,自己会过得很辛苦的。” “老尉,你不是我,不能懂我的感受,世界上是没有感同身受这一说法的。”怀瑾忍不住摸到自己肩上,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疤,她年纪小,很多伤口都已经看不到了。但是肩上,那里有一个终身去不掉的疤痕,永远提醒着她。 第204章 提醒着,不要忘记! 作者有话要说: 第99章 欲速则不达 尉缭忽然想起,自己十多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子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会很开心也没有难过,没有热烈的喜爱也没有强烈的憎恶,什么事情到心里过一过,都是平平淡淡的。 他看向窗外,思绪回到自己少年的时候,可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有些模糊,他怎么都想不起,那时候他的脸是什么样的。 咸阳城又是春天,怀瑾算一算日子,已经离开了大半年了。来不及回家,先进了宫,朝会上嬴政大力褒奖了蒙恬,并对桓齮发起通缉,至于怀瑾和尉缭二人,嬴政并未多加提起,只是道了一声辛苦。 这次的损失有限,还不至于让嬴政心疼。 但这一次兵败,昌平君和昌文君为首的贵族派官员便趁机说,秦国应当休养生息,与其他六国处好关系,避免再发起战争。这话是嬴政不乐意听的,他只当没有听见这个话似的。现在权柄皆在他一人手上,他就是秦国的天,没有人可以反了天去。 散朝后,怀瑾自发的留了下来。 “阿姮长高了哦,还有点黑了。”嬴政带着慵懒的笑意。 怀瑾挤出一个笑:“臣第一次随军,以前都不知随军的辛苦。” “很不痛快吧?”嬴政看着她,说:“寡人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放心,你的仇寡人迟早会给你报的,不着急。” 不意嬴政会这么出言安慰,怀瑾心下有些宽慰,她道:“来日方长,臣会等。” “这次你和尉缭配合默契,十分出色,不过你们并非统帅,所以寡人就不在明面上赏赐你们了。”怀瑾和尉缭的赏,应当是将军赏的,但将军已逃,嬴政越过将领赏赐也不大好。不过怀瑾知道,嬴政的赏一定不是真金白银。 出了宫,回家的心情有些迫切,那个小宅子并不能算是她的家,不过那里有等她的人。终于到了,她推门进去,看见庄老头夫妇的屋子前,挂了一条白幡。 夏福和庄婆婆正坐在厅里吃饭,见到她回来,都高兴的迎过来。 “小娃回来了!”庄婆婆本来就很老,大半年没见,她的背更驮了。 夏福上下看着她,高兴的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指着怀瑾屋外面的兰花:“主子,冻死的兰花,我又给救回来了。” “特别好!”怀瑾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看向旁边屋子的白幡,问道:“庄爷爷呢?” 夏福脸色一黯,庄婆婆颤颤巍巍的拉着她在桌边坐下,才道:“迟早有那一天的。”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庄老头终于去世了,怀瑾低着头,胸中有点难过,但是没有眼泪出来。就像庄婆婆说的那样,迟早有那一天的,她早已接受离别。 让夏福带着去庄老头的墓前祭拜了一下,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真的没有那么难过,只是有些感伤和惆怅。 晚上夏福和庄婆婆早早就睡下了,她独自一人坐在厅里喝酒,桌上摆了一小盆花生米,她活得像个老头似的。 一盏昏灯,一个人,一壶酒,一碟花生,要是有个人陪着自己喝一会就好了。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甘罗和老尉睡了没有。 “唉……”喝着喝着,她忍不住叹气。 倏的,门缝里似乎能看到有人影在晃动,怀瑾心中警觉,蹑手蹑脚的过去,这么晚,会是谁? 透过门缝一看,只见一个单薄的人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借着月光,她看见了那张丑得惨绝人寰的面具,韩念! 怀瑾忽然打开门,倒唬了韩念一跳,他本能的掉头就走,走出一步马上站定。猛的回头,他看见怀瑾,目光中全是惊喜。他快速走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你终于回来了。”韩念紧紧箍着她,她的个头只到他胸口,贴在他的胸膛上,怀瑾听到他的心跳声,又快又急。 “啊……我回来了……”怀瑾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经常来这里,躲在门外偷偷张望。能感觉到韩念是真心实意待她好的,所以她很茫然。忍不住会想韩念的那个朋友,他一定对那位朋友有特殊的感情,连她这个替身,他都会那么紧张。 韩念放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遍,欣喜道:“见到你回来,我就安心了。你不在的时候,我真是日日担忧,夜夜悬心,生怕……再见不到你。”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格外迷人,怀瑾瞪大了眼睛:“你是在说情话吗?” “不是,我……”韩念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飘忽不定,好像是……害羞了。过了会,他咳嗽两声,道:“总之你回来我很高兴,要是再晚一点,我就等不到你回来了。” 怀瑾吃了一惊:“怎么呢?” 韩念道:“我要回韩国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怀瑾心一松,笑道:“那没事,还能回来就行。”还能回来,就还能在见面了。 韩念点点头:“是啊,还能再见面的。那……我走了。” 怀瑾踢着地上的石头,轻轻嗯了一声,韩念去不远处牵了马,频频回头,似有不舍之意。怀瑾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她摇摇头,强迫自己想一想韩念那张被毁容的脸,嗯,任何情绪都没有了。 夜色融融,她哼着小曲儿回去了,喝完酒吃完花生,带着微醺,沉沉睡去。 第205章 随军大半年,怀瑾的生活作息也改了,每日天不亮就醒了,该死的生理闹钟,怎么都睡不着。躺在床上发了好半天呆,听见外面不知道哪里的鸡叫了一声,天边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睡在地铺上的夏福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却听到隔壁的庄婆婆起床的声音。 庄婆婆发出的声音很小,怀瑾在这边可以想象她蹑手蹑脚的样子,然后听见婆婆出了房门,又过了一会,闻到了柴火烧起来的炊烟味。家里的家务和饮食都是夏福和庄婆婆负责的,她什么都不用管,此时躺着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忽然有一种长途跋涉过后的安稳感。 夏福也起来了,收好铺盖后他打了水,怀瑾跟他一起洗漱,吃完饭,该进宫当差了。 卯时,甘罗和尉缭出现在门口,在金色的晨曦中跟她打招呼。 甘罗露出八颗牙:“精神不错!” 尉缭温暖的笑道:“早上好啊,阿姮。” 怀瑾正了正头上的冠,踏出门槛,跟上他们:“走吧。” 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晨曦的光是金色的,照耀着整个咸阳宫。 章台宫的阶梯上洒满了阳光,宫人们有序的进进出出,他们只敢沿着墙根走。怀瑾三人夹杂在一起上朝的官员中,说说笑笑的走上台阶。 其实更多的是底下的官员上来打招呼,怀瑾等人客套的回应几句,营造出一种言笑晏晏的样子。而像李斯这些身份的人就不会过来了,隔着人群,看见李斯和昌平君不知道在说什么。发现怀瑾看过来,李斯维持着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 今日算是大朝会,所有官员都来了,主要是把小会上的赏罚颁发一遍,把平日里百官的奏疏中没有解决的东西拎出来,大家一起商议。 商议的内容无非是农务和商户等民生大计,加上国家的盐铁和赋税,一说起来没完没了,不过这些都是左相李斯和右相冯去疾的职责,武官在这时一般都是沉默的。 文官的事一奏完,嬴政就宣布退朝,王翦、王贲、蒙武、蒙恬、杨端和、尉缭……这些武官就被单独留下来了,怀瑾随侍。甘罗也说要随侍,嬴政一向都是随他便的,于是他也赖着不走了。 武官的朝会,就是讨论打仗的事情。 与赵国一战虽然败了,但这并不能阻止君王的野心,出兵的事情又被提起。确定了大军休养的时间,先攻哪国依然是争论不下的话题。不过这次除了怀瑾,没有人赞同攻赵。反而王翦主张攻韩国,韩国国土小,易攻。 怀瑾道:“韩国虽然小,但与魏赵皆有建交。攻韩国,若魏赵前来救援,岂不是秦国同时对上了三个国家?” “中常侍,你随军太久,尚未休息好,先退下吧。”嬴政忽然如是说,怀瑾骤然想起嬴政昨日对她说的话,嬴政已经点过了她:别着急。 可是现在又忍不住提起,嬴政终于有些不高兴了,他再如何惜才,也是一个帝王。 怀瑾一瞬间后悔自己的心急,深吸一口气,她行了个礼,退出了大殿中。 尉缭和甘罗都还在里面,她出了宫,也不愿回家。茫然的走在街上,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走着走着,走到了城中的集市。她回过神来,想着既然来了,就去颜姬酒肆坐一坐吧,反正也许久未去了。 今日颜姬酒肆的人很少,怀瑾寻了最偏僻的桌子坐下,要了一斤酒。 “一个人喝一斤酒?”大概是生意不忙,老板颜姬亲自来送酒了。颜姬是个貌美的女子,以前在这里喝酒时,见过几回,虽不知具体名姓,但是彼此都知道:这张脸是见过的。 怀瑾挤出一个笑:“喝不完就带走。” 颜姬送上酒也不走,顺势坐下,问道:“小公子看上去不大快活?” 是的,怀瑾想,她这样多久了,好像很久都没有什么快乐的事发生了。 颜姬是个聪慧的女子,见她似乎不愿意多说,便转了个话头,松快的问道:“以前同您来的另外两位呢?怎么没来?” “他们在忙。”怀瑾拿起酒坛,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如喝水一般。 颜姬愣了一下,咋舌:“看着年纪不大,这么能喝呢!” 怀瑾回味着嘴里的苦,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颜姬笑眯眯的点头:“明白,您有需要叫我。”她站起身,走了。 沉默的喝酒,她胸口微微起伏,那是一种无力感,无处借力的感觉。 在战场上她拼尽全力,依旧败了,她不会行军打仗。离了嬴政,她会被桓齮刀架着脖子。是嬴政的威严和对她的偏宠,保护了她。到了如今,嬴政对她似乎有些不满意了,他会随时把这份恩宠收回去,到时她怎么办呢? 她深知如何在别人那里为自己创造价值,但是曾经是因为有吕不韦在,李斯、嬴政都和她站在一条线上。共同的敌人已倒,李斯不再和她同心了;战争的失败,自己一再不合时宜的主张……她在消耗自己在嬴政心里的地位。 今天被委婉的赶出朝堂,嬴政已经很给她面子了,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攻打赵国,看上去好似遥遥无期一般。或许真如嬴政和甘罗说的那样,她太着急了。 欲速则不达。 酒肆里突然变得人多了起来,怀瑾往外一看,外面天阴沉沉的,应该赶紧回家去。 第206章 结了帐,她准备往外走,颜姬在柜台边叫道:“马上要下雨了,你待会儿再回去吧。”她说完看了看天,自言自语:“看样子只是阵雨,一会儿就会停的。” 颜姬再看过去时,已经不见怀瑾的影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0章 伤寒 天上起先下了一两点小水滴,怀瑾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出神。她是一个女子,嬴政不会再让她往上走了,这个中常侍已经是最高了;让她领兵打仗也是不能的,她根本没那个天赋;内政还算比较平静,各方势力都维持着平衡……要是这时候谁来帮自己一把就好了。李斯不会主动帮忙的;尉缭一向坚持自己的原则;甘罗会无条件的帮她,但甘罗只是让她耐心等待。 他常说历史就是命运,人无法对抗命运,怀瑾不由得想起这句话。命运,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本只想好好的活下去,为什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命运吗,命运把她变成如今的样子? 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周围在外面的行人奔跑起来,各处寻躲雨的地方。她恍若未觉,没有发现街上已经只有她一个人了。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她缓缓抬起了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想问谁要一个答案。 在她看不见的后方,远远的,一把伞,伞下两个人。 尉缭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怜惜:,问身旁的甘罗:“要过去吗?” 甘罗摇摇头,无可奈何:“她不会希望在这个时候看到我们的。” 尉缭道:“但是我们是替陛下来寻她……” 甘罗道:“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陛下在的地方。”就这么远远跟着就好了,她不会希望在这时候看到他们的。 浑身都湿透了,怀瑾打了个冷战,哦,原来下雨了。她觉着应该找个地方躲躲,但是离家没多远了,反正都湿成这样了,干脆回去再换衣服得了。 加快了脚步,走到家门口时,她瞧见氤氲雨气中,嬴政站在她家门口,老猎和蒙恬在一旁候着,旁边还跟着一小队禁卫军。隔着雨幕,她和嬴政遥遥相望,一个站在檐下,一个站在雨里。 嬴政神色难辨,怀瑾愣了一下,急忙过去。她欲行礼问安,一拱手,袖子上的水全都甩到了嬴政身上。怀瑾一惊,只得离远了些。 嬴政把她拉住,拉到面前,问道:“叫你退下,你就退下出来淋雨了?” “臣……臣忘带伞了。”怀瑾低着头:“陛下怎么会来臣这里?”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坐着,这么大的雨,是在等她? “看你刚刚行走从容,分明是故意。”嬴政嗤笑一声。 怀瑾语窒,顿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进去坐一坐?” 大门紧闭着,只怕夏福都不知道门外有人吧,嬴政往门口瞟了一眼:“带了士兵,寡人怕吓到你家里的人,你去换身衣服,随寡人去一个地方。” 怀瑾领命,只在门上开了一个小缝,她进去时,夏福和庄婆婆正在厅里补衣服。见到一身都湿着,两人难免絮叨说了一顿,她懒得解释,任他们唠叨着。换完衣服,她把头发擦干了一点,就赶忙出去了。 不知嬴政要带她去何处,他平日是走路都懒得走的,今日竟还出宫了。坐上车驾之后,看走的方向也并不是宫里的方向。 嬴政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蒙恬和老猎皆坐在车里,但都低着头,肃静无话。 车驾在一大片农田边上停了下来,大雨变成了连绵细雨,农人们却全都出来了。田垄上的人们看到这边一大驾马车,马车周围停了许多士兵,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往这边张望。 “你看到了吗?”嬴政问她。 怀瑾不解:“什么?” “继续看。”嬴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车窗边,懒洋洋的看着远处的农田。怀瑾不解其意,也继续看着那边。 农人们拿着锄头在田边挖沟渠,把田里的积水引了出去,他们带着斗笠光着脚,唯恐踩坏了地里的庄稼。看这些农人们的年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少见年轻人。 他们吃力的挥舞着锄头,一边跟邻田的人们聊着天。说说笑笑间,田里的沟渠已经挖好,积水从田中流出去,尚未长好的稻子露了出来。 怀瑾若有所思,嬴政看着那边,嘴角越发上扬。 她低头,轻声道:“臣明白了。” “真明白了?”嬴政看着她,怀瑾用力点点头:“明白了,臣,多谢陛下。” 多谢你的看重,贵为一国之君,会为了劝解她特意出宫一趟带她来这里。先前的不确定和自我怀疑,逐渐就这么散去,她坐在车里,心悦诚服的磕了一个头,嬴政漫不经心的笑道:“中常侍从来没磕头这么实诚过,真响!” 老猎一如既往木头状,蒙恬是看看嬴政又看看怀瑾,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出宫前陛下是双眉不展的,雨中见到赵姮的时候,更是面色沉重。雨中的赵姮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只是看了一会儿农人种地,怎么好像都开心起来了? 蒙恬这厢还在纳闷着,那边只听见赵姮笑道:“陛下,臣的礼仪可是从小便被逼着学的,从来也没一丝错!” 赵姮的声音很娇俏,蒙恬心想,一个男孩儿长得跟个小姑娘一样细皮嫩肉的,声音也跟黄鹂鸟儿似的。不过陛下真的很看重赵姮了,听说他今日被陛下申退了,没想到陛下还会亲自出宫来寻他。 第207章 怀瑾脸上两坨不正常的红晕,又不停打着喷嚏,嬴政见她半干的头发,想到她是不是着凉了。果然回去的路上,她靠在马车壁上昏昏欲睡,嬴政看着她睡着睡着,就倒下了。 “阿姮!”嬴政意识不到自己声音里的关切。 淋了一场春雨,怀瑾当天发起高热,昏迷不醒,嬴政遣了宫里的医师来为她诊病,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从宫里送出来。原本大家以为陛下将中常侍从朝会上赶走,以为中常侍失宠了,没想到这一病,陛下的恩宠又明晃晃的摆了出来。 朝中小官纷纷前去探病,病中的人尚在昏迷不醒,甘罗坐镇小小的宅中,亲自接待上门探病的人。第三天的时候,嬴政在朝上说:“听说中常侍府上很热闹,都知中常侍是寡人的心腹重臣,你们如此探望是想巴结寡人吧,既如此,不如每日来探望寡人,寡人让你们好好巴结。” 于是就没有人过去探病了,病中的怀瑾一直昏昏沉沉的,只知外面一直很吵,后面不知怎么又安静下来。甘罗好像一直在,她老听到他的声音,有人还给她灌药,那叫一个苦啊!她可想起来骂一句:别再给我喂了,又臭又苦跟泔水似的!奈何醒不过来! 期间好像李斯也来了,怀瑾听到他和甘罗交谈的声音。 李斯道:“她怎么样了?” 甘罗道:“高热不退。” 李斯道:“有甘大人和莫医师在,赵大人定能好起来。” 甘罗道:“想不到左相会如此关心阿姮。” 李斯道:“同在秦国为官,关怀同僚不是情理之中吗?” 耳边李斯和甘罗打着官腔,怀瑾听得断断续续的,但是醒不来。 她想起,小时候在齐国,落水了,张良背着她回去,她也是躺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师兄们都来看她。自从那次生病之后,她好像都没有生过什么大病了。 她知道自己病着,很难受,身子一会儿冷得好像裹了冰,一会儿烫得好像在火炉里。迷糊不清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情绪最容易跑出来,她想起了母亲。 “半个月了,还没好。”深夜,嬴政来了这座小宅子。 甘罗和派来的医师都已经回去,庄婆婆也已经睡下,只有夏福还守在一边,嬴政只带了老猎和蒙恬出来,进门时都是静悄悄的。 面对嬴政,夏福大气不敢出,轻声道:“甘大人说,主子把体内的寒气发出来了,就好了。” “母亲……”床上的女孩子忽然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嬴政坐在床边,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一颗晶莹的眼泪。 夏福在一旁倍感酸楚,他知道怀瑾的不易和艰难,悄悄抹着眼泪,却被嬴政发现了。嬴政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问道:“她以前在赵国是什么样子的?” 夏福说:“主子是先赵王最宠爱的公主,金枝玉叶,万千宠爱。”就是因为知道她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夏福才会觉得,心酸。 “母亲……”怀瑾仿佛又回到了赵王宫里,母亲和欢娘为她缝制新年的衣服,她不喜欢那块料子,在母亲怀里撒泼打滚。母亲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真实的触感,梦里好真实,她幸福的想。 嬴政轻轻的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像哄扶苏似的,她其实也还只是个孩子。她勇敢聪慧,意志坚定,如果她的人生没有变故,她是该被娇养在深宫中的。 嬴政的袖子被她紧紧抓着,怀里的小女孩哀哀的哭着,像小猫似的。她的皮肤细腻如凝脂,其实长得也很好。只是她所表现出的聪慧,让人忽略了她的长相。 “母亲、母亲,别走……”宫殿仿佛沙子一样,骤然消散,母亲和欢娘也消失了,她惊恐的追着那阵沙,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了白生师兄的婚礼上。大家去闹洞房了,她和站在庭院里两两相望。 温润如玉的公子,眼里全是温柔。她说:“等我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不好?” 嬴政一愣,怀里的女子明显是在梦呓,烧糊涂了说的胡话,是不是在梦里见到谁了?她见到了谁?她喜欢的人? “她在赵国可有定亲?”嬴政问夏福。 夏福惊叹嬴政对怀瑾突然的温柔,只是低着头:“未曾。” 但他大概知道的,知道主子喜欢的人,主子从未说过,但是在齐国的时候,她对那个人从来都是与众不同的。虽未宣于口,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玩笑,夏福都能知道,主子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人的。 梦里张良只是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她唯恐他不信,忙说:“我是说真的,我真心喜欢你,我会嫁给你的,我保证。” “好,寡人等你长大。”嬴政牵了牵嘴角,愉悦的回答她,虽知,她不是对自己说的。 怀瑾听见张良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走远,她很害怕,伸手去抓他,抓不着。转瞬间又到了赵国的诏狱里,她被打的奄奄一息。又仿佛是在渭水边,她被一箭射中,冰冷的水刮着她每一寸皮肤。仿佛是在泥泞的地里,她往前爬,找人呼救…… “杀了你们!我一定会杀了你们!”多么浓烈的恨意啊!嬴政眸子瞬间幽静,他一下一下的拍着怀瑾:“寡人会帮你的,不着急。” 他轻轻拍了着她,怀瑾渐渐的安静下来,安稳的睡去。 “陛下,快子时了。”老猎进来温和的提醒。 嬴政将她轻轻的放好,对夏福说:“好好照顾她。” 第208章 夏福跪送他离去,有些心惊胆颤的,又有些担忧。一个人琢磨了一会,夏福摇摇头,把铺盖抱出来,在地上铺开,准备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下新晋了,这两天多更几章。 ps:子房哥哥马上要出现啦哈哈哈哈 第101章 客从远方来 在病榻上躺了一个月,怀瑾终于能站起来了,这一天等她吃完三大碗饭,甘罗和莫医师俱是松了一口气。尉缭忍不住笑道:“阿罗为你急的,天天饭也吃不香,雍城那边一堆事,他全给推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 怀瑾伏在榻上,有气无力的笑道:“哎哟,老尉吃醋了!” 甘罗翻了个白眼,往药罐里撒了一大把黄连。 尉缭摇头失笑:“你啊!” 莫医师在那边和甘罗商量着药材,夏福在一旁饶有兴趣的听着,莫医师年纪虽大,对甘罗却很拜服,一直在虚心求教。知道莫医师这一个月一直来自己这边,怀瑾欠身道了个谢。 “赵大人客气了,陛下吩咐小人照料大人,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莫医师客气的回道。 在家又休息了三日,才听到了外面的消息:王翦将军带了大军压境韩国。看来嬴政最终还是决定先攻打韩国了,虽未递战书,但韩国那边想必是知道一二了,派了特使前来秦国,希望能延缓战争。 怀瑾叹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甘罗说的历史吗? 病好了,该进宫当差了,怀瑾瘦的跟柴火一样,脸上一丁点多余的肉都没有了。嬴政一见到她就皱起眉:“瘦成皮包骨了。” “养养就好了。”怀瑾说。 嬴政端坐在上方,对她说:“既然病好了,就不要闲着,扶苏今年三岁,到了该启蒙的时候了。你当他的老师,寡人觉得正好。” 如此一来,她就不能再参与到战事,被嬴政划到文官那边了。但嬴政是一番好意,无论愿不愿意,都得接下这差事。 “臣知道了。”怀瑾领命说。 嬴政道:“辛苦你了,中常侍大人。” 扶苏在郑夫人那里被养的很好,三岁的小儿,胖嘟嘟,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流口水了。郑夫人对扶苏很好,自从芈荷和吕夫人离开王宫,郑夫人独掌后宫,如鱼得水。后宫姬妾众多,嬴政也有好几个女儿,怀瑾第一次到郑夫人这里接扶苏时,正好碰见后宫诸位姬妾到郑夫人这里请安。 郑夫人坐在上方,接受众位妃嫔跪拜,仪态万千。 “赵大人,苏儿麻烦您了。”郑夫人客套的点点头。扶苏被乳母抱着,怀瑾低头拱手道:“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底下的妃嫔们都纷纷好奇的看过来: “这就是中常侍大人?” “果然如传闻一样,年少英才呢!” 突如其来的一阵夸赞让怀瑾想落荒而逃,这些美人住在不同的宫室,平日里见到嬴政的机会都很少,也不知从哪里知道她的。 郑夫人看出她的窘迫,挥了挥手,柔柔的声音是说一不二:“赶紧让赵大人去吧,赵大人很不惯这样的场面呢!” 果然大家都适可而止的停下,怀瑾行了个礼,带着扶苏离去。 扶苏是有自己正儿八经的宫殿的,叫承明殿,只不过因为年纪太小,才一直在郑夫人那里住着。 三岁的小孩子哪能懂什么事,怀瑾耐心的教他写字,教了才一刻钟不到,乳母就过来道:“该喂奶了。” 怀瑾一怔,立即拦道:“都三岁了,还喂奶?” 乳母道:“公子喝不到奶就一直哭,夫人就一直没让公子断了。” 嬴政当初在芈荷死前的承诺,想必郑夫人是知道的,她没有把扶苏当孩子养,而是当成了储君,要什么给什么。怀瑾想了一下,道:“以后不必再喂奶了。” 乳母愣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大高兴,道:“这是夫人交代的。” “我教导公子,是陛下吩咐的。”怀瑾微笑。乳母再不满,也只得闭了嘴。 扶苏再想喝奶的时候,怀瑾就会拿蜜糖哄他,扶苏从未吃过蜜糖,得了这个新玩意,就再也没说喝奶了。 小孩子正是对任何事充满好奇的时候,一支笔他能玩半天,糟蹋了不知道多少布帛。教了三天后,小家伙总算能歪歪扭扭写一个字了。 “老师,你看。”扶苏兴冲冲的智者指着那个字,期待的看着怀瑾。怀瑾摸了摸他的头,奖励给他一块甜糕:“扶苏真棒。” 小扶苏就龇牙咧嘴的笑起来,两只黑白分明的瞳孔,澄澈至极。 “幼师当得怎么样啊?”某日她回了家,甘罗幸灾乐祸的问道。 怀瑾瞪了他一眼,这家伙,还不去雍城上任,天天赖在咸阳躲懒。她道:“对付个三岁小孩儿,我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她眼睛一黯:“我也是真的怜惜他,小小年纪失了生母。” “他失了生母,现在养母对他也挺不错的,人家是正儿八经权二代,你怜惜啥劲。”甘罗嗤笑:“他母亲虽是被害,凶手不也受到惩罚了吗?” 怀瑾摇摇头,鄙视道:“你们男人就是不懂!” 真正的凶手?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吕夫人不过是个替死鬼,是别人计划里的一颗棋子。下毒的人并不高明,那个气味难闻的毒蕈,正常人闻到都会觉得奇怪。芈荷不是不知道有问题,她是自愿吃下毒蕈的,至于为什么要这样,怀瑾就懒得再去想了。这件事情,除了她和真正的凶手,没有人会再想了。 第209章 相处几日之后,怀瑾才发现扶苏身上的一些毛病,或者是说身边人灌输给他的毛病。他经常对宫女发脾气,皱眉骂人还好,因为汤太烫用勺子砸人,这事可就看不下去了。 “公子,烫了吹吹就好,跟她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砸她?”怀瑾脸一沉,扶苏理直气壮的说:“母亲说了,宫人们伺候得不好,就是要受罚的!” 这个母亲,自然就是郑夫人了。怀瑾耐着性子,问他:“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扶苏小小的脑袋一扬,道:“扶苏最喜欢父王。” 怀瑾道:“那要是你父王被人欺负了,你会不会心疼呢?” 扶苏抓着脑袋,生气道:“谁欺负父王,扶苏就打他!” “对呀,你看,别人欺负了你最喜欢的人,你会生气会伤心。那宫女也是有父母的,她们的父母要是知道她们被欺负了,也会着急也会心痛,对不对?”怀瑾耐着性子,边哄边教。 果然扶苏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说的也对……但是,但是母亲不是这么说的!”他有些结巴的想解释。 “公子觉得打人的时候,开心吗?看到别人受伤流血哭泣,会开心吗?”怀瑾说。 扶苏糯糯的说:“我我我……就是我每次打人的时候,好像都不是开心的。” “你伤害了别人,别人不开心,你也不开心。所以,不伤害别人,才是最开心的。”怀瑾一语置地。扶苏似懂非懂:“哦……” “吃饭吧。”怀瑾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小豆丁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可爱的,最主要这个小豆丁长得可爱,谁叫她是个颜控呢。 晚饭时,送扶苏回郑夫人那里,嬴政正好在陪着吃晚饭。见到她,嬴政就笑:“中常侍大人最近怎么样,还好吗?扶苏过来,来父王这里来!” 扶苏就迈着小短腿扑到嬴政怀里,怀瑾站在桌子下方,道:“公子很聪明。” “最近学了什么呀?”嬴政点着扶苏的鼻子,扶苏一本正经的说:“儿臣近日学了《诗经》,父王,你听扶苏背给你听。” 扶苏从嬴政怀里挣脱出来,笔直笔直的站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开始背《关雎》。小小的人儿,摇头晃脑,十分可爱。嬴政忍着笑听着,忽瞥到在下首站着的怀瑾也是眼中带笑,他心念一动,果然还是甘罗出的主意好,她去教扶苏后,好似开心了很多。 扶苏背完一篇《关雎》,嬴政也奇了,他看着怀瑾,问道:“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他这么小个人就能背书了,莫非神童也能传染吗?” 郑夫人捧场道:“还是赵大人有办法,臣妾好多回叫苏儿认字,苏儿都是不学的。” 怀瑾只是谦虚道:“主要还是公子聪颖,聪明人学的快,若是顽石,臣哪怕是拼尽浑身解数,都没法把顽石变成美玉。” “中常侍大人过谦了。”嬴政散漫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暖意,郑夫人看着他,道:“要不要留赵大人一起用膳?” 怀瑾内心是一万个拒绝,嬴政摆摆手:“罢了,让她回去吧,中常侍大人累了一天,该让她休息了。” 怀瑾如蒙大赦,准备告退了。 扶苏高兴的招招手:“老师再见。” 嬴政好奇的问:“这是什么礼仪?” 扶苏撅起嘴:“这是我和老师才有的礼仪!” 怀瑾已经退出殿了,外面日头西落,正是宫里侍卫交班的时候,正好遇到蒙恬也出宫回家,两人遇上,便一起回去了。蒙恬腼腆,分路的时候才说了句:明天见。 怀瑾在夕阳中,背着手,踱着步子往家走。 算一算日子,韩国的使臣应该这几日就到了,一日午时,怀瑾正在给扶苏讲儒学。承明殿外忽有嬴政近侍来传,怀瑾也不追问是什么事了,叫人把扶苏送回去,她就往章台宫那边走去。 还刚只走上台阶,就听见嬴政的大笑声,听方向是从西殿传来。西殿一般只会开小型宴会,不知今天宴请了谁,不过能让嬴政这么开心,怀瑾一下有些想不到是谁。 “陛下,中常侍到了!”内侍在里面通传说,只听嬴政爽朗的说:“赶紧叫她进来!” 听到这个话,怀瑾便推门走了进去,双手负在身前,她半低着头如往日那般走进去。余光中瞟见大概有五张桌子,左边三张,右边两张。 两边的视线全落在她身上了,怀瑾这么感觉的。 “中常侍大人好大的架子,新客从远方来,酒还没喝,倒多等了一刻。”嬴政应当是喝了酒,半倚在桌上,支着额,似笑非笑。 怀瑾无奈又好笑:“陛下,臣一接到通传,得先把小公子送回去。再说了,陛下又没有提前告诉我,今日有客人来,臣真真是冤死了!” 嬴政心情很好,只听他对左边说:“你们看她,身子一好嘴就开始厉害了,不似病着那会儿,恹恹的一副病猫样儿!” 左边席上听见熟悉的一声笑,尉缭笑道:“阿姮近日有精神多了,想必是新差事干的不错。” 怀瑾偏头往左边看去,只见那边两张桌子,蒙恬一人坐一桌,甘罗和尉缭并一张桌。甘罗面无表情,眼睛里含了丝戏谑,怀瑾飞快的冲他办了个鬼脸。 嬴政道:“赶紧坐吧。” 蒙恬身边有空座,她径直走到蒙恬身边,桌上已经摆好了她的碗筷。这时,怀瑾才看向对面那两人,看清楚了,她大脑里有片刻的空白。 第210章 是他?是他!是他……怀瑾耳边似有声音嗡嗡响着。 对面坐的两个人,皆是旧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2章 问余心意知不知 “这是韩国来的使臣,韩非公子,阿姮你应当知道吧。”嬴政介绍道,他记得怀瑾的老师浮邱伯,似乎是韩非的师弟。 韩非见她有一瞬间的惊讶,久久平复不下来,韩非与那年比起并无太大变化,只是胡子更长一些。他身边坐着的那个少年,怀瑾无比熟悉,但是又有些陌生。 张良穿着一身白衣,坐在韩非旁边,他看怀瑾的眼神,如当初在齐国时一样。没有惊讶没有惊喜,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他的目光依然清澈如水,只是这水变成了深水,叫人再也琢磨不透。他好像,长高了,眉眼比以前更俊俏些,芝兰玉树风姿独异。他轻轻抿着唇,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他旁边是韩国张相国之子,张良。”嬴政仍在介绍。 怀瑾忍着眼眶里的酸涩,挤出一抹笑:“原来是韩非公子和张公子,久仰大名。” “想不到……”韩非目光复杂,他看着嬴政:“中常侍竟然如此年轻。” 都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客气、生疏、有礼。怀瑾低着头,一滴眼泪正好落入手里的酒杯,杯中泛起一圈涟漪。 嬴政那边已经和韩非交谈起来,他们谈的投机,没有注意到别的东西。张良倒了一盏酒,嘴角含了三分温润的笑意,看着怀瑾这边。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 “阿姮,怎么了?”甘罗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装作撩头发,指腹不经意的扫过眼角,揩掉即将落下的一滴泪,她笑道:“没事。” 宴席一散,她和甘罗尉缭一起回去,路上尉缭感叹道:“公子韩非……韩王真是暴殄天物,这样的人才不知重用。以前常听人谈起他,今日见到本人,才知传言不虚。他带来的五座城池和金银珠宝,都不能让陛下停止攻韩,不过他要是愿意留在秦国,倒是有可能……” “不可能的,韩非不会留在秦国。”甘罗斩钉截铁道。尉缭微微一愣,笑了一下,不再谈论这事了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甘罗看着怀瑾,她一直神情恍惚。 “没事,不用管我……”她口中答道,思绪却已经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了很远的地方。这几年,她无数次想起张良,勾勒着他的面容。却不意,是在这种场合下见面的。 甘罗不置可否,把她的手拉过来,指腹搭上去一会儿,他才放下心来,还以为又是哪儿不舒服了。紧张的模样,惹来尉缭笑话道:“你这么紧张阿姮啊……” 是含了某种意思的调笑,甘罗挑挑眉瞪回去,尉缭立即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这两人如何开玩笑,怀瑾今日实在没有心情参与,道了一声累,她回家了。 夏福和庄婆婆正在收院子里的衣服,她径直走到厅里,颓然在桌边坐下。 夏福道:“今日回来早些,晚上吃点什么?对,我得先去给你把药热一下。” 庄婆婆走过来,看她面色恍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说:“晚上给小娃炖老鸭汤好不好?” 怀瑾歉意的看过去:“婆婆,我吃过饭了,你们吃吧。” 庄婆婆默然,颤颤巍巍的去厨房生火做饭了。夏福把甘罗给她的药热好,端上去,然后目光炯炯的盯着她,怕她嫌苦,又会趁他不注意偷偷倒掉。 药碗中乌漆墨黑的液体,怀瑾看着,总觉得药里冒黑气。刚端起碗,外面就有人扣门了,看她站起身,夏福忙按住她,面露威胁:“你坐着喝,我去开!” 夏福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怀瑾哀叹一声,倒在桌上,看着那碗药发呆。 忽然没了声音,寂静半晌。她坐起来看向外面,厅里正对着大门。只见夏福呆愣在门口,张良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光穿过狭小的院子,落在她身上。 夏福回过头看着她,结结巴巴:“主子,张……张……” 张良笑了笑,径直走进来,走到院子时停了一瞬,看到窗下摆着的十多盆兰花,目色更柔。他在院子里停了一瞬,然后继续往她那边走,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的就坐下,仔细端详着她。 这么近了看,张良的皮肤白皙如玉,眉眼皆已成熟,比少年时更见深邃,只是气质未见改变,温柔从容,似和风细雨。 “身子还好吗?”看到她手边的药碗,张良问道。是她爱听的声音,清凉又柔和,如山中清泉似的,独一无二的嗓音。 “还好、还好……”怀瑾犹自强装着镇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眉毛都打结了。她把空碗递给夏福,夏福收起惊掉的下巴,拿着空碗退了出去。 不知道该说什么,怀瑾有点不敢看他,以为再见面他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他,问为什么到了秦国。可是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这么看着她,仿佛能看出她这几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两人都沉默着,怀瑾期期艾艾的说:“早就知道韩国会有使、使臣,没想到是你……” “本没有我,是我央求公子把我带上的。”别有深意的眼神,怀瑾不及细想,道:“啊?啊,这样啊、这样啊……” 张良道:“你身边又有了新的朋友,又得秦王器重,我……很替你开心。” 怀瑾低着头,道:“你不问我,为什么在秦国?又怎么成了秦国的中常侍吗?” 第211章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弯了弯唇,温柔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胸腔狠狠一动,怀瑾低头抠着指甲,觉得有些异样。 夏福去放个碗,放了半天不见他回来,怀瑾不时张望着,口里道:“夏福……还不回来,茶也不知道上!” “无妨。”张良取过她手边喝剩的半盏茶,轻抿了一口。 怀瑾道:“你们在秦国待多久?嗯……秦军压境韩国,你们……是为了这个吧。” 张良道:“为此而来,原打算十天半个月就回的,不过看秦王对韩非公子的模样,也许会待得更久。” 怀瑾沉吟着:“陛下器重韩非,他又是为了止战而来……”蓦地,她眼睛一亮:“你们现在住在哪里?我要见韩非一面!” “姮儿,”张良无奈的看着她,低声笑道:“我来见你,并非为了什么公事。你没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怀瑾低着头:“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你还好吗?师兄们他们还好吗……老师,怎么样了?不过不管怎么说,都会比我好吧。” 张良沉默半晌,才道:“浮先生很好,我在你离去的那一年便回了韩国,田升已经被议储,稷下学宫被参,已经关闭了,里面的学者俱已离去。浮先生在朝为官,申裴和刘交依旧跟着他读书;白生研究诗歌,他和他的妻子,很幸福……” 张良娓娓道来,短短几句,便交代清楚许多事情。怀瑾有些惊讶稷下学宫关门的事,不过想必其中又是许多曲折,只要大家过得都还好,其他也就没所谓了。可是听他说了这许多,都没有说自己,怀瑾又问:“你还没说你呢。” “我,就那样吧。”张良说,见她一直低着头,他忽然道:“忘了告诉你,我已经定亲了。” 心中说不清是何滋味,怀瑾想,可能刚刚那碗药太苦了,苦到心里去了。但理智催着她作出反应,她看上去无限欣喜:“啊!真的吗!是哪家小姐,哈哈哈哈哈,恭喜恭喜,什么时候成亲,我送贺礼给你。” 张良抿着唇笑了一下,隐隐好像有些失落,他捏了捏怀瑾的脸,温柔的笑开:“骗你的!我都未行冠礼,上哪儿定亲去!再说,我现在什么功业都没有,哪有姑娘愿意跟我。” 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心里反而升起阵阵愉悦,她欢快道:“子房容貌俊俏,哪会有姑娘不跟你!要是你喜欢的姑娘真的不跟你,我亲自去给你追过来。” “好啊,谢谢姮儿。”张良笑弯了眼。 怀瑾道:“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呢?” 张良道:“住在咸阳宫旁边的驿馆。” 咸阳宫旁边,那就是是专门招待他国贵宾的那家驿馆了,怀瑾高兴道:“离得很近,我无事了可以去找你!” “秦王很器重你。”张良想到在宴会上那一幕。 怀瑾道:“足够有价值的人,便会器重。” 张良笑了笑,她是平生仅见的女子,聪慧无双,不管到哪里,她都能很快适应下来。看到她头上的男子发冠,张良忍不住笑:“在稷下学宫就是这幅装扮,没想到如今还是这幅装扮,男装得穿到什么时候。” 她也笑:“能穿一时就是一时。” 张良没能坐太久,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他就起身告辞了。怀瑾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起床嘴角都是带着笑脸的。 接下来几日都没能见到张良,不过也没能见到嬴政,听说他日日诏韩非进宫说话。有朝臣忍不住暗中嘀咕,陛下有留韩非入秦为官之意,这韩国还会打吗? 听了好几日的流言,嬴政终于召见她了。 嬴政在看一卷书,怀瑾去时,他正以一个很不文雅的姿势躺在榻上,老猎手上捧了一盆桃子,嬴政啃的津津有味。看书看的入神,桃汁溅到白色的寝衣上他都没有发觉。 “什么书让陛下这么入迷?”怀瑾站了一小会,忍不住问道。 嬴政反应过来,扔给她一个桃子,把书简随意的摊开在榻上:“韩非写的《五蠹》,写的真好。他说:‘其学者,其言谈者,其带剑者,其御患者,其商功之民,此五者,邦之蠹也’。真正是好!” 怀瑾看过韩非的著作,作为法家的主要代言人之一的韩非,他总结了商鞅、申不害等前人的思想,形成了以法为中心的法术势相结合的政治思想体系。乱世用重典,嬴政一心想统一六国,必须要严明的法律约束国人,治理军队,统御臣下。韩非的法强调了君权的重要,所以嬴政会如此欣赏看重。 “可惜,韩非一心只念着韩国,不愿意留在秦国。”嬴政唏嘘道,他看着怀瑾:“你有什么办法让他留下了吗?” 怀瑾早在那天见过张良之后,就有了一个想法。此时听嬴政一提,她就诚恳的道:“就算是没有办法,臣也会想出办法。” 嬴政笑的异常妖冶:“寡人就知道,中常侍大人最有办法了。” 韩非带着财宝和城池,为了阻止秦军铁蹄前行的脚步而来,不知他是自愿来的,还是因为国君的命令而不得不来的? 怀瑾去了使臣驿馆,刚去,迎头碰见走出来的李斯。 “这么巧,左相大人也在。”怀瑾笑眯眯的打着招呼。李斯停驻脚步,看了怀瑾身后跟着的几个宦官一眼,道:“中常侍也来了?” 第212章 怀瑾笑的坦然:“陛下命我给韩国使臣送一些冰过来。” “刚刚去我这个师兄的房间,屋内尽是陛下连日来的赏赐,倒叫我想起尉缭入秦那一年,陛下也是如此挽留他。”李斯眯起眼睛看了后方的驿馆一眼,似是受不住烈日,他道:“和我这位师兄比起来,陛下当初对尉缭的厚待,似乎也不足为道了。” 李斯颔首:“中常侍进去吧,我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3章 共舟楫拉拢盟友 怀瑾皱起眉,目送李斯离去,她走进驿馆。韩非房门口大敞四开,韩非和张良坐在里面喝茶品茗,见桌上有一个空杯,便知是李斯刚刚留下的。 “韩非公子,天气炎热,我奉陛下之命,送一些冰块到驿馆。”怀瑾一扬手,身后的宦官们抬了一个篓子上来,掀开棉被,里面的冰块丝丝露着寒气。 韩非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笑道:“夏日冰块最是珍贵,陛下还给了这么多,韩非真是惶恐。” 张良坐在一旁,重新开始泡茶。 怀瑾抱着手,笑道:“陛下说了,冰块而已,韩非公子用得起,还吩咐日日遣人送来。” “那就多谢陛下了,中常侍请进来喝杯茶吧。”韩非做了个请的手势,含笑相邀。 怀瑾拱手道:“那就却之不恭了。”回头看着跟来的几个宦官,她嘱咐道:“你们去外面等我吧。” 驿馆房间的地上铺着竹篾,门口处摆了两双鞋,怀瑾明白过来要脱鞋进去,不过为难的是她图凉快没穿袜子,在别人家光脚这样是很不礼貌的。踌躇着,张良突然过来把她扶好。怀瑾满头雾水,张良半蹲下,温柔将她的鞋子取下,和另两双鞋放在一起。她的鞋小了一大圈,看着特别迷你。 “啧啧啧,子房啊,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个待遇?”韩非支着头,捶胸顿足的羡慕道。 以前韩非一调戏他,他就会脸红,看如今的样子倒像是已经习惯了,维持着一贯的温柔笑意,道:“姮儿也算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如亲妹子一般,公子莫要开玩笑了。” “韩兄,又见面了。”怀瑾端正行了一礼,一弯腰裙子就起来一点,一双小脚落在外面。韩非一动不动,眼珠子转到她足下,笑道:“叫师叔,没大没小!中常侍虽是男子,双足却娇嫩纤细,仿若女子。” 怀瑾大囧,红了脸,将衣摆往下扯了扯。张良摇头失笑:“公子,姮儿不过十多岁的小姑娘,你调戏她做什么?” 韩非哈哈大笑,见怀瑾坐定,他才一正神色,道:“子房曾托我在秦国寻你下落,不料你居然进了宫,难怪四处查不到。本想问问你当初际遇,不过看你如今的样子,就不多此一问了。看你的样子,也不只是来送东西的。” “师叔明鉴,我确实有别的事情。”怀瑾端着笑意。 韩非亲自给她倒了一杯茶,微笑道:“如果你是秦王的说客,就不必说了。秦王让我入秦为官,但我为韩国宗亲,此事绝不可能!” “师叔在你韩国并不得志。”怀瑾轻声说。张良笑容微敛,看了韩非一眼。韩非面色不改,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怀瑾早已想好说辞,她稳稳道:“你阻拦不了陛下攻打韩国,韩国被灭国是迟早的事,既然阻止不了,不如换个方式让韩国继续存活下去。” 韩非问:“何意?” “让韩国成为秦国的属国,分封时,陛下封你为韩王,你作为诸侯王,韩国就在在你一人手里。”怀瑾婉转的陈述。 韩非别过脸,看着外面:“韩国成为秦国的属国?笑话!你怎知韩国一定会被打败?若魏国和赵国联合制秦,秦军未必就一定能胜!” “若你们真笃定魏赵两国会救韩,那你又为什么会上秦国来?”怀瑾直截了当道:“刚刚我说的提议,并非是陛下的提议,是我一己私心想跟你做个交换,所以才提出了这个想法。” 韩非手伸到案几下摸了两下,摸出一小壶酒,他打开塞子酒香四溢。他喝了一口酒,问道:“你的提议,我怎么知道,秦王一定会答应?” 他这样说,实际上就是认可了她的想法,怀瑾调整了一下呼吸,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水,里面却已经空了。怀瑾自然的将杯子推倒了张良面前,张良正准备顺势替她倒茶水,她看着韩非那边,笑道:“若我没有把握陛下会答应,我就不会提出来。或者你可以理解为,凭我的恩宠,陛下一定会采纳我的建议。” 这话乃至有些狂妄了,怀瑾伸了半天杯子,杯子里还是空的,回头看了一眼,张良淡淡的望向别处。韩非看了张良一眼,长手一伸将茶壶提过来,给怀瑾满上。 怀瑾点头:“多谢。” “你的条件是什么?”韩非问。 怀瑾狡黠的笑起来,她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道:“我的这个条件,你应该也会很满意,你留在秦国为官,上书陛下,让他先攻赵。” 其实是双赢的条件,先攻赵就意味韩国暂时保全了,后续如何发展,还有无限空间。她的提议:让韩国成为秦国的附属国,这在韩非那里是下策;但这是她拉拢韩非为盟友,为他想到的一条后路。 而这一切前提是,韩非愿意入秦为官。 两人对视良久,韩非忽璀然一笑,他举起酒壶敬了一下,怀瑾也端起茶杯,歪头一笑。 第213章 幸而韩非不是固执死板的人,若他真坚持自己生是韩人死为韩鬼,她今日可真要头疼了。 怀瑾心情大好,道:“我先进宫复命,晚上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听完汇报,嬴政乐不可支,听到怀瑾说,若韩国成为属国,封韩非为侯的消息。他忍不住笑道:“你是钻到寡人脑子里去了吗?竟知寡人所思所想!” 怀瑾不置可否的笑笑,嬴政拍着她的肩:“此事不错,果然啊,中常侍大人无所不能,中常侍大人好威武!” 嬴政声情并茂的夸赞,神色浮夸,连老猎都别开眼不忍看下去。怀瑾无奈道:“陛下,您近来真是……唉,您可别打趣臣了。” “中常侍大人本来就很厉害嘛,”嬴政扶着额,慵懒道:“文能斗奸臣,武能上战场,骗得了相国,狠得过将军,还能教得了孩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怀瑾:“……” 嬴政笑完,正色道:“还有一事,寡人偶然听闻,有人通过盐税牟利,于是派了尉缭前去调查。半个月了,尉缭依然没有大进展,寡人便想,派你一同调查此事,两个人比一个人强。记住,此事不能宣扬,私底下调查即可。” 怀瑾道:“那扶苏公子那边?” 嬴政道:“不着急,让他歇个把天,不碍事。” 晚间嬴政又诏了韩非进宫,看来晚饭是请不了了,怀瑾出了宫径直去了尉缭那里。甘罗回了雍城处理事物,只有尉缭一个人在家。府里静悄悄的,熊大熊二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尉缭坐在凉亭里,皱着眉不知道在看什么。 怀瑾走过去,尉缭抬头看着她,笑道:“该不是陛下派你来协助的吧?” 怀瑾一挑眉,尉缭明白过来,将手里的一卷东西递过去,颇有些倦怠:“你看吧,这是我收集了咸阳所有盐商给国家进盐的数量,咸阳每年出去的盐有三百万斤,但是这些盐商加起来所进的盐只有两百万斤。还有一百万斤的盐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盐不见了,钱也没看到。” “是不是有官员贪污了,管盐的是谁?”她接过账册,翻看着记录,一边看一边听尉缭说:“我也这么想过,但是盐铁归少府令蒙毅管,蒙毅如他兄长蒙恬一般,刚直不阿几近迂腐,不太可能。有心想问问他,少府中谁人管盐,但是陛下命我暗中调查,我不好轻易去问。” 账册记录十分之全,每个盐商从国家这里进的盐和上交的税,以及盐商们卖出了多少钱,全部记录在册。难怪尉缭会这么慢了,再则她又想到一层,若是少府那边的问题,蒙毅难免落得个监察不利的罪责。蒙恬和他们私交不错,蒙毅更是他们保荐上去的,万一真在蒙毅这头查出问题,恐波及到自身。 难怪尉缭觉得这么棘手,怀瑾将账册收起,安慰道:“没事,我日常进宫方便,明儿我把让蒙恬把他弟叫出来喝酒。” 尉缭揉了揉眉心,笑道:“那就辛苦你啦。” 怀瑾四下望了一圈,天将近全黑,只剩一些余晖在天边残留,她道:“光头强还没做饭呢?” 尉缭道:“估计上哪儿玩去了,我去集市上买点吃的。” 拍一拍他,怀瑾道:“不如去我那里吃?庄婆婆手艺很好的哦。” 尉缭将凉亭里桌上的东西都收好,回屋换了件素色衣衫,跟着怀瑾出门了。两家相隔百米,这条路都快走烂了。远远的,就看见怀瑾家中冒出的缕缕炊烟。 到了门口,尉缭看着府前空空荡荡的,笑道:“都几年了,连快匾额都没有。” 怀瑾推门,口中笑道:“习惯了,这样挺好的。” 尉缭温和道:“这不是我的口头禅吗?” 相视一笑,两人进门,一进门就看到大厅里一袭白衣稳坐在那里。张良看了他们一眼,笑得温文尔雅:“姮儿,说好了晚上请吃饭,叫我好等!” 怀瑾小跑两步过去,惊喜道:“陛下宴请,你没有去吗?” 张良道:“公子去了,我没去,一心念着你的晚饭,就来了。”他坐在那里,倒仿佛这个屋子的主人一样,坐在她平日坐的垫子上,用着她平时用的茶杯。看到尉缭,张良笑道:“国尉大人,上次宴会见过,还记得吗。” “张良公子,”尉缭客气回了个揖。 张良半坐起来,立直身子,行了一个礼。怀瑾拉着尉缭坐下,笑道:“你们俩忒客气,老尉和我是好朋友。” “你和张公子何时相熟了?”尉缭好奇道。 “子房与我是旧识,”怀瑾一坐下,张良就开始倒茶,先倒给尉缭,后倒给她。 尉缭道:“旧识?” “老尉,喝茶!”怀瑾皮笑肉不笑。尉缭了然,低头喝茶。怀瑾望了一圈,没看到夏福,张良道:“夏福和庄婆婆在厨房。” 她点点头,三人喝着茶。尉缭与张良虽不相熟,却也不尴尬。尉缭看着张良,赞道:“张公子清雅秀逸,容颜如玉,举止端雅,真是一个翩翩公子。眼神清澈,可见张公子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不过观你眉目,平日应该思量甚多,;面部隐泛绛色……” 怀瑾耸耸肩,打断:“老尉你又开始给人相面了!” 张良温柔的笑道:“多谢尉大人,不过我对相面之学也隐约了解过。人的相是随着心走的,心如何,相便如何。无论身处何境地,心境豁达,面相也就不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是人心。” 第214章 尉缭眼中大有赞叹之色:“从未有人有如此说辞,公子见解独到。” 张良谦和的低了一下头,自发替尉缭添上茶水,他一动,袖子里传出淡淡的幽香。尉缭闻了一下,道:“兰花香?” 张良一愣,怀瑾托着腮,看着外面,拍着桌子:“饭怎么还没做好。饿死了!” 张良道:“快了,等等。” 夏福和庄婆婆很快就上来了,今日吃的丰盛,四菜一汤。庄婆婆笑看着张良,道:“小福子说你喜欢喝骨头汤,你尝尝婆婆做的汤。” 怀瑾睁大眼,庄婆婆怎么对他这么好?疑惑的看向夏福,夏福撇撇嘴,在她耳边低声说:“张公子下午就来了,和婆婆聊了好久,婆婆可喜欢他了!” 她挑了挑眉,不做评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4章 官盐贪污案 席间庄婆婆一直给张良夹菜,张良含笑谢过,转眼将菜转给了怀瑾。庄婆婆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子房会疼人!” “婆婆!”怀瑾差点咬到舌头。张良浅浅一笑,看向怀瑾,她一肚子想说的话,瞬间消失了,敲了敲碗,她眼睛落在桌上:“吃饭!吃饭!” 尉缭看着眼前这一幕,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温和的笑了笑。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庄婆婆吃完就睡觉去了。怀瑾让夏福把厅外的回廊拖了一下,然后把垫子拿出去,招呼张良和尉缭在外面坐着,她捣了一点梅子汤出来,几人一起坐着消暑。 这样的乘凉的夜晚,在齐国时她和张良曾有过很多次。大约张良也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怀瑾,前尘往事,皆在相视这一眼中。都含了丝笑意,是熟悉的人,有些故事不必说出来。 尉缭道:“阿罗给你的药还吃着呢吗?” 怀瑾瞬间满嘴苦味,张良摇头:“她自小就怕苦,多半没有好好喝。” 夏福心有戚戚,道:“每次得盯着她才行,真是!” 三个男人一同在旁数落,怀瑾捂着脸哀嚎一声,然后笑软在垫子上。 第二日清晨朝会,韩非被封为客卿,出现在秦国的官员席中。下了朝,怀瑾简单的道了喜,聊了几句,知道嬴政赐给韩非一栋宅子,了解了一下情况,怀瑾就告辞就去寻蒙恬了。 她其实想跟韩非再多聊几句,可惜后面前来贺喜的官员太多了,她也有正事要干,于是就匆匆走了。 在二道宫门处找到蒙恬,午时日头大,蒙恬坐在一个阴凉处发呆,身边围坐了几个士兵。正是交班吃饭的时候,远远的看见她,那几个士兵都站起来行礼:“中常侍!” 蒙恬身边的兵都是认识她的,怀瑾也笑着打招呼,蒙恬站起来:“赵大人,你怎么来了?” “下朝了,来看看你。”怀瑾负手笑道。 蒙恬挠了挠头:“你一来看我,准是有事找!” 怀瑾笑颜如花:“晚上请你喝酒啊!” 蒙恬简直毛骨悚然:“不会、不会……又去……”他没好意思把娼妓馆三个字讲出来。 怀瑾在他胸膛锤了一下,道:“嗨!自然不是!正儿八经喝酒的地方,把你弟也叫上吧。” 蒙恬警惕的看着她:“蒙毅?他从来不喝酒的,你找他干嘛?” 怀瑾白了他一眼:“喂,你什么眼神!我又不是人贩子!什么意思嘛,防着我呗!唉,当初在战场上,我为你请援兵,差点死在桓齮剑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些人忘恩负义喽……”她作势抹着眼泪。 蒙恬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们,幸好他们离得远,他道:“我我我叫就是了,你别这么地!”他十分纳罕赵姮一个男人,怎么这么……他想了半天,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 把宫门处的事情交代好,蒙恬立即就带着她去找蒙毅了。蒙毅是少府令,他办公的地方正是曾经原布吉的那座小殿,不过此时这座殿里的陈设已经全部更换掉,全是书架。 平日与蒙毅来往甚少,只在他跟嬴政汇报公事时打过照面。 蒙毅与蒙恬相貌有五分像,不过较之蒙恬的坦率明朗,蒙毅更安静,默默的做事,不争不抢。见到蒙恬和怀瑾,蒙毅从案牍中抬起头,立即站起来见了个礼,道:“兄长和赵大人怎么来了?” 蒙恬犹豫着说道:“赵大人说,叫你喝酒。” 怀瑾扑哧笑出声,蒙恬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她摇头道:“二傻子!” 看向蒙毅,她收敛了一下,道明原由,希望他能将盐务的账给她看一下。 蒙毅面见难色,道:“盐铁是国家最重要的产业,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不能……” 他欲言又止,怀瑾叹了口气:“正是陛下让我暗中查此事。” 蒙毅看了蒙恬一眼,轻声道:“不如这样,我现在即刻去请示陛下,若陛下同意,我立即将相册送到赵大人府上。” 尉缭果然没说错,蒙毅真是规行矩步。怀瑾笑着应了,辞了蒙恬蒙毅两兄弟回去,在家中,却见张良和尉缭坐在廊下闲聊。 怀瑾忍不住道:“这到底是谁家!你们俩真是来去自如啊!” 夏福乐呵呵的端了盆水果摆上来,怀瑾心道,好家伙,连夏福都叛变了。庄婆婆的屋子开着,能看见她坐在里面补衣服。 张良敲了敲桌子,笑道:“给你备了梅子水。” 天热得跟什么似的,一听到梅子水,她唾液开始泛滥。三两下把外衣脱了,穿着一身单衣赤着脚,吊儿郎当的在矮桌边坐下,捧着梅子水灌了好几口。喝完,张良的帕子便递了过来,温柔的擦掉她嘴角的汁液。 第215章 怀瑾道:“韩非公子如今成了秦国的客卿,陛下赐了宅子,你不去那待着,跑来我这里干什么?” 张良好看的眉眼染上一些无奈:“公子成了秦国客卿,我又不是,我只是他的客人。在秦国玩一阵子,依然要回韩国的。” 怀瑾没说话,低头擦着汗,夏福递了一块削好的梨到她嘴边,怀瑾一口吞了,腮边一鼓一鼓的,像松鼠似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怀瑾问他。 张良看着她:“不知道,先待着吧。” 没有确定的归期,她心里忍不住窃喜起来。一旁尉缭问道:“你去找蒙毅了吗?” “去了!”怀瑾叹道,蒙毅这个小古板,她无奈的和尉缭说了两句,尉缭就笑道:“我早知会如此。” 思忖着,怀瑾道:“老尉,我在想,陛下为什么让我们悄悄查。我猜可能陛下有了怀疑的对象,但是那个人陛下并不想大张旗鼓的去查他,所以才派了我们,会是谁呢?” 他们谈论起正事,并不避讳张良,张良也没有过多询问,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尉缭思索了一会儿,道:“陛下是不想打草惊蛇呢,还是不愿动那个人呢?” 正说着,外面有人高声喊道:“赵大人,少府令派小人来送今年的盐务账册。” 这声音中气十足,怀瑾对上尉缭的眼睛,别有深意的笑道:“这下算不算是打草惊蛇了?” 嘱咐夏福去门口拿账册,尉缭道:“我们住的这个位置,隶属咸阳宫外围,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蒙恬的禁卫军一直守护着这里,应该没有哪条蛇敢在这附近窥探吧。” 怀瑾叉起一块梨肉,边吃边回答:“不好说啊,总有几条蛇胆子比较大。” 张良听他们似乎打哑谜一般,在一旁默不作声。 夏福接了账册送过来,怀瑾翻开一看,不由皱起眉。秦朝的盐政是这样的:在巴蜀那边有好几个官方的大盐库,咸阳城的盐都是从那边进的。朝廷每隔一段时间会指派专员,去巴蜀那边运盐,然后将盐卖给指定的盐商。 这份账单的记录就如尉缭之前搜集起来的讯息一样,依然是一百万斤盐的空缺。而这份账册的署名,是治粟内使冯劫。 冯劫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询问的看向尉缭,尉缭道:“冯劫是右相冯去疾的儿子。” 怀瑾若有所思:“消失的那一百万斤盐,是被冯劫昧下了吗?咸阳城所有的盐商都是官方记录在册的,这一百万斤盐他能弄到哪里去呢?又不能在咸阳卖,又是这么大的数量……我记得右相俸禄挺高的啊?” 尉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冯劫只是管盐而已,他昧下那一百万斤盐是做什么呢?如此多的盐,他又能藏在哪里?就算是卖到别处,数量之众他也是无法运出城的,咸阳关口一向检查的很严格。而且就如阿姮说的,冯家不差钱。 思虑许久,怀瑾提议,不如耐心等几天,下次去巴蜀进盐的时间就到了,找个人跟着冯劫,看他这次还会不会做手脚。 尉缭欣然应允。 如此又等了十来天,尉缭派去的人来报:冯劫进了十万斤盐。然而等盐全被卖出给盐商之后,尉缭将咸阳城中的盐商购货的数量收拢起来一对,却只有八万斤,又有两万斤盐消失了,没有任何线索落下。 盐库一直都是有重兵把守的,不存在有人进去偷或者进去抢,冯劫是怎么做到的呢?怀瑾和尉缭思虑许久,将此事上报给了嬴政。嬴政立即下旨,让两人彻查此事,于是一切都放在明面上了。怀瑾和尉缭立即将冯劫关了起来,而朝中众人知道了此事,对他们二人都是敬而远之,生怕找到自己头上。 冯劫被关,右相冯去疾立即上书,替冯劫喊冤。说冯劫负责运盐,十万斤盐进仓库之前都是上秤对过的,进仓库之后如何跟冯劫没有关系。 于是就把罪责放在看守盐库的人身上,而派人看守盐库的,正是卫尉大人蒙恬。 于是又传蒙恬上殿,蒙恬只道他确实派了一队士兵看守盐库,但这队士兵派出去之后,间接听令于咸阳令金城。金城也被传上来,金城是昌平君的学生,责任一下到了金城头上,昌平君一听说这事,也急忙觐见。 章台宫一下子好不热闹,尉缭、蒙恬和蒙毅,冯劫和他爹冯去疾,金城和他老师昌平君……大家都各自喊冤,各自推卸责任。嬴政将账册摔到地上,嗤笑:“所以这账上缺的一百万斤盐还有前天缺的两万斤盐,都是凭空消失了?” 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嬴政有些不耐的敲着桌子,等了半晌,都没有人答话,他沉下脸:“你们都聋了吗!”压抑着怒火,嬴政找了一圈,没见到怀瑾,他压抑着怒火看向尉缭:“中常侍呢?” 尉缭上前一步,正欲回答,殿外便传来怀瑾的声音:“陛下,臣来迟了。” 面对尉缭问询的眼神,她肯定的点了点头,上前道:“陛下,臣听闻今日所进的盐又少了两万斤,所以便带着人暗中搜寻,今早在咸阳城外的一个仓库里,找到了两万斤盐,臣立即就派人看住了仓库。” 嬴政站起来:“谁的仓库?” 怀瑾看了昌平君一眼,低头回道:“是……昌平君。” 昌平君老脸一沉,肃声道:“中常侍大人,我在郊外确实有一个仓库,但那只是用来存放木材的。” 第216章 怀瑾看着昌平君,他面上没有一点慌乱,但是这不同寻常的镇定叫她十分起疑。那不是被冤枉后的反应,反而像是一种有把握的无所畏惧。 昌平君当即道:“陛下若不信,可现在便去郊外的仓库查看。” 怀瑾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她是刚从那个仓库过来的,确认了里面的东西之后她才匆匆赶进宫来。看了一眼尉缭,他也是一脸疑惑,怀瑾耸耸肩,看就看咯。不过昌平君的态度,确实让她觉得奇怪,难道是真的不知情?但她识人无数,昌平君面上的神情,就是让她觉得不对劲,虽然看上去他只是皱着眉,垂着嘴角。 嬴政当即就派老猎带人前去查看,等了半个时辰,老猎回来,怪异的看了一眼怀瑾,口中道:“陛下,那个仓库里确实只有一些木材。” 怀瑾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你确定没走错地方?” 老猎老实道:“没有走错,仓库外面有中常侍派去的人看守,已经打过照面了。” 金城怒道:“中常侍,我老师何处得罪了你,你要冤他?” 尉缭忙站出来:“等一下,其中或有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看着怀瑾,怀瑾也十分愕然,低声说:“我刚刚进宫的时候亲眼看到的!” 嬴政一下觉得十分麻烦,看过去:“中常侍,怎么回事?” 怀瑾心一沉,回道:“臣也不知怎么回事,但臣确实刚从那个仓库过来,那个仓库里确实存了大量的盐……” 老猎也不是撒谎的人,他一摊手,无奈道:“可是那个仓库里确实只有木材和一些混凝土。” 冯去疾道:“冯劫将盐送到盐库时,盐的数目是没有问题的,后面的事情臣不敢揣测。那么敢问中常侍一句,我儿冯劫,是否可证清白了?” 言下之意,你要和金城他们扯皮就别牵扯到我儿子了!但冯去疾作为昌平君一党,如此着急撇清,昌平君当即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嬴政思来想去,决定亲自去那个仓库看一眼,于是叫来车驾,众人去了郊外。 仓库外面仍然是怀瑾的人守着,可是打开门进去时,里面真的只有一些木材。 怀瑾立即问外面的十数人:“我离开后,这里有其他人来过吗?” 外面的守卫道:“除了老猎大人,并无其他人进去。” 她哑口无言,但确实是不知作何解释,走进仓库,地上也没有任何异常。担忧的看了尉缭一眼,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昌平君道:“中常侍大人,这就是你说的两万斤盐?” 怀瑾着急想解释,却说不出话来,金城趁机逼问道:“中常侍,你要作何交代呢?” 昌平君和金城都来问她要解释,怀瑾不禁十分头大,嬴政问她:“门外看守的士兵是哪里来的?” 嬴政在找理由,她也顾不上感激,门外的士兵是尉缭的人,但这一队兵是…… 蒙恬低着头,拱手:“陛下,门外是臣的亲兵,借给尉缭大人的。” 嬴政也哑口无言,金城和昌平君依依不饶的讨要说法,尉缭见怀瑾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只好道:“中常侍许是前段时间病还未好,一时不清醒也是有的。” 金城道:“不清醒的人,竟也会攀污人?” 听着他们咄咄逼人,顶着嬴政意味不明的眼神和尉缭的疑惑,怀瑾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地上的土……仓库里怎么会有湿泥? “这儿不对劲……”怀瑾走到那堆木材前面,喃喃道。 “陛下,臣虽不知何时得罪了中常侍,作为两朝老臣,却也不能由一个宦官污蔑!”昌平君横了怀瑾一眼,口中道:“这是诬陷之罪,臣请求陛下重惩赵姮!” 嬴政面无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尉缭急忙欲出言,昌平君打断道:“我知国尉大人一向与赵大人交好,外面看守的士兵也是您问蒙恬大人借的兵,我倒忍不住想怀疑,您是不是早与赵大人商量好了……” “都住口!”嬴政喝道,他看着怀瑾,道:“中常侍,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金城忙道:“陛下这是要偏袒中常侍了……” “秦国是陛下的秦国,陛下要偏袒谁,我们作为臣子,不得多言。”昌平君如是说,嬴政窒了一下,冯去疾父子和蒙恬兄弟二人都在此处,外面还有那么多士兵,众目睽睽,他有些不悦。他倡导严明的律法,作为君王若他自己不能做到,底下臣子又如何能真正诚服他。 尚僵持着,尉缭道:“陛下,即便是诬陷,中常侍一定也会做足准备,空口白舌,她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两万斤盐藏在这个仓库。昌平君,我们绝无针对你,只是请你细想,此事真的有些蹊跷啊!” 若昨晚是他亲自带人查到这个仓库,那今天面对这个处境的就不是阿姮了,尉缭很相信阿姮的能力,但这事出有异,让他想不通。 一直安安静静全程不参与的蒙毅站出来,细声细气道:“陛下,臣私以为,现在重点查的是盐务,而非中常侍与昌平君的个人恩怨。” 冯去疾道:“但中常侍的确办案不力,今日牵扯这么多官员,陛下,若不重惩赵姮,怎能服众啊!” 嬴政深吸一口气:“中常侍赵姮,办事不力……” “陛下,臣有事要报——”韩非突然出现在仓库外面,嬴政立即叫人带他进来。 第217章 韩非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形,笑道:“今日真是热闹!陛下,臣听说了今日的事情,便想过来看一看,谁知在路上遇到一支队伍,臣发现那些人神色慌张,以为是贼人,便让随从上前盘问。谁知刚问了一句,那些人忽然动起手来,臣的随从皆是江湖侠客出身,立即制服了那队人,谁知在他们运输的粮食里,找到了大量的盐。” 此时怀瑾也终于看出端倪,她一脚踢开地上的几根木材,木材下方是还没来得及填盖好的地板,地板上有缝隙,可以看出下面是有空间的。 蒙恬立即将外面的士兵叫进来,把仓库里的木材全部挪开,将地面上的沙土全部清扫干净。撬起地板,赫然一个大洞,黑漆漆不知伸往何处。 嬴政目光冷峻看了昌平君一眼,昌平君好像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但怀瑾见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似是恼怒似是慌张。大家一时都安静下来,嬴政看向韩非:“那队人呢?” 韩非道:“就在外面。” 嬴政语气逼人,直视昌平君:“卿的仓库还有密道呢,叫寡人好生意外啊!” 昌平君心一凛,那一丝慌乱瞬间也没了,瞥了一旁的金城一眼,不慌不忙的准备回话。谁知旁边的金城猛的跪下:“不必再查下去,此事系臣所为!” 大家静默半晌,嬴政一甩袖子:“回宫!” 众人皆被惊呆,嬴政一面回宫,一面下令公卿级别的上官立即入宫,公开审讯金城,嬴政还让诏狱里的狱卒将一应刑具全摆了出来。 章台宫中一下热闹至极,藏匿起来的两万斤盐和韩非抓到的那队人马,全部被押到了殿堂上。秦国权力中心的官员全部到齐,大家面容严肃大气不敢喘,金城跪在中间,神色镇定,怀瑾和尉缭站在嬴政左下手,韩非站在嬴政右边,怀瑾注意到,张良竟也跟在了他身旁。 刑具一一摆开,实际上是为了威慑,根本没有用上,金城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盐库里消失的所有盐全被他贩往燕国,从怎么运盐、怎么与燕国那边接壤、挣到多少钱牟了多少利、怎么利用昌平君的仓库做掩饰,事无巨细,金城交代得一清二楚。 嬴政面色冷峻,听完连连点头,道:“寡人记得,当初保荐金城为咸阳令的,有昌平君、昌文君、右丞相……你们!位列高官!竟推举这样的人!他是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还是你们想利用这么一个人,从国家捞多少利!” 他越说越气,拿起手边的一个香炉砸过去,金城的头顿时砸出一个血窟窿。嬴政怒道:“你还敢把秦国的盐卖到燕国!你哪里认识燕国的人,兴许是燕国的奸细也不定!”他站起来,指着昌平君等人,怒喝:“你!你!你们!你们是否有参与!” 冯去疾突然道:“陛下,臣向来信服昌平君,不知金城居然是如此不堪之人,差点连累到小儿冯劫,臣荐人不利,请陛下责罚!” 怀瑾和尉缭对视一眼:这个真会说话,撇的一干二净,全推到昌平君身上了。 昌文君平时话少,此时也战战兢兢的发声:“陛下知道臣的,臣平日甚少结交同僚,当初保荐金城不过看他行事还算稳妥,他自任咸阳令之后,臣与他再无结交了。” 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昌平君身上,昌平君不疾不徐的跪下,说:“臣识人不明,被金城诓骗,只以为他行事稳重性情仁厚,谁知竟是这么一个不堪重用的小人,差点还被他连累。臣上了年纪,脑子糊涂,请陛下责罚臣识人不明之罪!” 金城只是笔直跪在那里,目光坚毅。 怀瑾看了尉缭一眼,见尉缭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眼神一对两人心内想法俱已了然。隔着人群,怀瑾看着韩非,含笑点点头,今日若不是韩非,她还真有点麻烦。 谁知韩非只是负着手,挑挑眉看了张良一眼,然后对着怀瑾眨眼。看着韩非身后不露任何锋芒的张良,他只是淡淡站在那里,谁也不容易注意到他,但目光只要落在他身上,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怀瑾看着韩非的眼睛,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 忽听嬴政问李斯:“左相,你曾任廷尉,金城该如何责罚?” 官员中静静站着的李斯回道:“以权谋私,犯贪污罪;贩盐给燕国,犯叛国罪;陷害中常侍和昌平君,犯诬告罪;按律,当诛三族,不过……” 李斯看了昌平君一眼,觉得有些棘手:“不过金城是孤儿,并无亲眷,从小拜在昌平君门下,所以……”他适时的没有说下去,大家都屏息静待嬴政的下令。 昌平君和昌文君是秦国目前为止地位最高的两位,而昌平君又是嬴政的表叔,在嫪毐与吕不韦之乱中,他是出过大力的。而看嬴政惯常的态度,对这位表叔也是相当照顾。 怀瑾和尉缭都觉得这次的事,昌平君一定脱不了干系,但金城这么认下来,昌平君就能脱罪了,嬴政并不想处罚昌平君。果然—— “如此学生,不要也罢!金城不忠不孝不悌,着于闹市中枭首示众,头颅悬挂城墙三日!昌平君、昌文君、右相保荐不力,着令在家闭门思过一年,三人手头事宜暂由……暂由客卿韩非与左相李斯代理。少府令蒙毅与治粟内使冯劫监管不力,罚俸半年。” 众人心一凛,无人有异议,金城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被士兵带了下去。 嬴政气还没消,站在上面一通骂,没有指名道姓,但都知骂得是昌平君等人。等骂完了,嬴政在龙椅上坐下,喘了口气,喝了口茶,让他们各自退下。 第218章 没有当众奖赏查处这件事情的尉缭和怀瑾,他们两人都是十分感激,也明白嬴政的意思。 不过肩头卸任,确实应该庆祝一下,两人交头接耳的正要商量晚上喝酒的事情,自然而然就同韩非张良他们走到了一处。忽然,身后一个刚毅的男声大声道:“陛下,臣要告一人,臣要告中常侍赵姮草菅人命,杀害桓齮之妹桓予情!” 怀瑾一愣,回过头,看见杨端和燃烧着恨意的双眼。 这位英俊刚毅的年轻将军,憎恶的看着自己,看样子恨不得想马上冲过来掐死她。此时官员陆续已经走了大半,殿中只余十多人。听到杨端和的状告,这些人都纷纷停住脚步,看着他二人。 怀瑾想起一个漆黑的晚上,她替桓予情送信,在黑夜里,那个孤独的身影格外挺拔。 “那次虽然天色暗,但我目力极佳,虽没有看清你的样子,身形和声音都记了大概。后面在朝中见你,我心中就有个疑影,几番查证,才确定下来!”杨端和浓眉大眼,是一张好看的脸,不过此时因憎恨和愤怒变得扭曲起来。 大家都十分意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怀瑾站出来,笑道:“杨将军,桓齮叛国乃是罪人,你要为罪臣之妹诬告我,是何道理?” 杨端和看着她,恨道:“当时桓齮还并非罪人,即便桓齮是罪人,桓予情却不是,她是秦国子民。杀害秦民,什么罪名,中常侍知道吗?” 怀瑾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杨将军空口白舌叫人如何信你?若有证据就摆出来,我好分辨分辨,若没有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我自然有!”杨端和看向嬴政:“请陛下准许臣带一人上殿!” 嬴政看了杨端和一眼,好一会儿没话,看向怀瑾,却见她点了点头,他便道:“带吧。” 这一下,还没走的官员们只好纷纷站回来,不过幸好其中都是她有过来往的一些人,不至于被太多不熟悉的人围观。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6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尉缭忍不住低声问她:“杨端和嫉恶如仇,果敢正气,你到底……”他说着说着,就不说了,韩非和张良站在一旁都听得一清二楚,都扭头看着她,怀瑾低垂着眼,并不回答。 过了一会,杨端和带的人来了,是一个小宦官。是当初在芷阳宫里,被指派去照顾桓予情的小赵,被她买通的那个小赵。 “陛下,此名宦官名叫小赵,臣全都盘问出来。桓予情当初被赵姮下了迷情的香,才会被……”杨端和一时气急,有些凝滞,似是在缓和自己的怒气,他继续说:“在吕丛武施暴逃匿时,赵姮让小赵去前庭通知人,然后勒死桓予情,将尸身伪装成自缢!小小年纪,下手阴毒,桓予情作为秦民被枉死,何其无辜,请陛下严惩赵姮,以正法纪!” 一旁张良的神情似有些怔住,韩非在他肩上按了一下,严肃的摇摇头。 怀瑾只是坦然自若的走上前,问小赵:“你当真是这么告诉杨将军的?” 小赵对上她的眼神,眼睛出奇的明亮。怀瑾重重的盯了他一瞬,他慌忙对嬴政磕头:“陛下饶命,中常侍饶命,杨将军胁迫,小人不敢不这么说!” 当初做下这件事情,她就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唯一的突破口在小赵这里。一早她就交代了,将来若有人盘问,只管一口认下来;待到对峙时,改口否认,她自然有能力保住他。 这个小宦官很聪明,在甘芷宫这么几年,居然还能记住她的话。 嬴政在上方文作者,怀瑾端着手,笑了笑:“我倒不知何处得罪了杨将军。” 尉缭温和道:“是啊,其中是否有误会?” 一直戍守在旁的蒙恬也忍不住道:“一定是有误会,端和,你确定没有弄错吗!” 听蒙恬的语气,似乎跟杨端和很熟,杨端和对怀瑾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从齿缝里挤出恨意:“你闭嘴!谁不知你们四恶从来是沆瀣一气,一个鼻孔出气。蒙恬,枉你名门出身,竟也同他们混在一起,真不知你父亲是如何管束你的!” 蒙恬顿时面红耳赤,怀瑾左右望望,看向尉缭:“四恶?” 尉缭一摊手,也不明白,韩非在旁低声道:“我初入秦,与其他同僚吃饭时,确实听到四恶,只是不知原来说的是你们。” “我和甘罗恶还差不多,你和蒙恬怎么都算上了?”怀瑾茫然的抓了抓头,把杨端和那边完全忘记了。 嬴政此时站起身,走下来,缓缓道:“朝上不是断案的地方,不管你们有何恩怨,该是去咸阳令那里申辩。” 李斯也未曾离去,一直在旁边听着,此时也周到的提醒道:“咸阳令金国将被枭首,新的咸阳令陛下还未指派。” 嬴政一滞,然后道:“明日再议,寡人今日累了,你们赶紧走……”他打着哈欠。 怀瑾笑眯眯的看了杨端和一眼,叫上韩非等人:“回吧,晚上去老尉那儿喝酒!” “陛下,臣还要告中常侍!”杨端和再次喝道,大家又停住。嬴政都有些无奈了,正准备申斥时,只见杨端和死死盯着怀瑾,道:“臣要告赵姮隐藏身份,混迹在秦国,其真实身份乃是女子,是赵悼襄王之女赵怀瑾!” 大殿之上静悄悄,怀瑾脸瞬间沉了下来。 所有人都震惊了,还有这种事? 第219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也变得慢下来,怀瑾看着杨端和走过来,看着他将自己大力拖到嬴政面前,她没有反应过来,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赵姮隐姓埋名到了秦国,伪装宦官取得陛下信任,还位居高官,此人心肠之缜密实在让人觉得可怕!”杨端和掷地有声。 尉缭道:“杨将军今日是怎么了,揪着中常侍不放?” 蒙恬道:“怎么……怎么可能!中常侍是女子?端和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韩非和张良作为外来者,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韩非若有所思的看了李斯一眼,李斯察觉到,笑着回应了他。 怀瑾挣开杨端和的手,怒不可遏:“可忍一不可忍二,杨将军你再如此,我可要不客气了!” 嬴政饱含深意的眼睛落在杨端和身上:“中常侍什么出身,寡人最是了解,杨将军想必是近日劳累,有些神智不清了。” 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但杨端和显然是一心跟怀瑾杠上,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他抿着唇,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杨端和骤然抽出殿中士兵的佩剑,一剑斩过去,将怀瑾头上束发的冠斩掉,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下来,柔软浓密,不同于男子稍硬的发质。 张良本能的就想上前,韩非却死死将他抓住,再次摇了摇头。 迅雷不及掩耳,杨端和又是一剑,划破她的腰带,另一只手一抓,上衣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撕开,白色的裹胸缠了一圈又一圈,依然能见胸前被缚出的深沟。 所有人都还没有看分明的时候,怀瑾脑中警铃大作,唯一想到的,是只有穿着玄色龙袍的那个人才能救自己。不作他想,她双手抱在胸前,跌跌撞撞冲向近在咫尺的嬴政。 嬴政在杨端和撕掉她上衣的那一刻,就已经伸出了手,默契的将她抱了个满怀。惯性让嬴政没站稳,转了一圈,倒在软垫上,但他依旧紧紧抱着怀瑾,把她裸露在外的肩膀,严严实实的遮起来。 此时蒙恬已经一脚踢掉了杨端和手里的剑,殿中的士兵都将他围了起来。尚在场的官员都目瞪口呆,这几个动作几乎就是在瞬间完成的,他们都没有看分明,只看见杨端和气冲冲的扒了中常侍的衣服,看见中常侍冲到陛下身边,然后陛下将中常侍抱在怀里。 “陛下……”怀瑾抬起头,看着他,语气中犹自镇定,泪水却盈满眼眶。 杨端和此举,实为侮辱,她恐惧自己的身份这么被揭穿,就再也不能站在庙堂上,再也没法子报仇。突如其来的急难让她失了理智,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嬴政心头大震,第一次见到她的眼泪,披头散发倚在自己怀里的少女,身上散发着丝丝兰花香。他不知哪里升起的一抹柔情,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看向杨端和的目光不再善意:“好大的胆,敢在殿上挥剑!杨端和!你脑子怕不是被你吃到肚子里了?” 杨端和此时也醒过来,先前怒气难忍,他不由自主的就……知道自己酿成大错,他忙一声不吭的跪下,沉默的姿态请罪。 嬴政抱着怀瑾,目光扫过李斯、韩非、尉缭、蒙恬……等十数人,语气阴寒:“秦律由君王定制,寡人即是君王,寡人的话就是律例!你们都记住这一点!” 没有人不敢臣服这一刻嬴政身上迸发的王者之气,嬴政道:“杨端和神智不清,不适合再待在咸阳,去边关守城悔过吧,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再者,中常侍赵姮,是寡人忠心之臣,任何人不得刁难于她,再有今日的事,寡人定严惩不贷!” 嬴政一连串的话,让她渐渐冷静下来,在嬴政肩上轻轻推了一把,低着头,略有些觉得不自然。不着痕迹瞄了一眼尉缭,他立即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递过去。嬴政接过,亲自替她披上。 怀瑾低着头垂着眼,轻声道:“多谢陛下。” 嬴政点点头,老猎叫上随侍跟上,杨端和被士兵们架住,恨恨的看向怀瑾。怀瑾走到他面前,看了许久,伸出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清亮的声音,让杨端和短暂的怔了一下,旋即怒道:“妖女,我一定会杀了你!” “跟我走吧。”怀瑾再不理会他,走到小赵身边,将他拎了起来。头发凌乱散着,她不以为意,和尉缭走在一起,傲然昂着头。 韩非一直在旁边等着,怀瑾有些不敢看他身后的人,半低着头,韩非干笑两声:“这酒今天还喝得吗?” 尉缭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转头对韩非说:“明日吧,我做东,来我府上喝酒。” 韩非于秦国,终究是外来者,无数的沟壑拦在中间。她知道张良一直在沉默的看着自己,她相信他此刻一定会明白,她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大家都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尉缭知她和张良的苦涩,也知韩非刻意拉近关系的尴尬,只是在中间打着圆场。 蒙恬将杨端和押出去,再回来时又站到怀瑾身旁:“中常侍,你和尉大人今日没有驾车,坐我的车回去吧。” 她身边站着的人,是护着她的人;护着她的人,已经变成了别人。 走至殿门口,怀瑾喊住了正下台阶的李斯,李斯听到她叫,脚步一顿,回过头看着她。怀瑾静静笑着:“不知不觉来秦国好几年了,左相大人也不如当初那般,时常叫我去你府上坐坐。” 第220章 李斯抱着手,笑道:“是啊,时间久了,恍惚间还是中常侍在我府上养病的时候呢。” 李斯看着韩非,冲她笑:“自师兄来了秦国,中常侍就与我远了,说起来都是同出一门,中常侍可真是厚此薄彼。” 言语中的意思让她觉得有些心惊,不过韩非马上说:“通古,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吃阿姮的醋呢!” 李斯冷哼一声,阴测测看了韩非一眼,抱了抱手,告辞了。 章台宫外的台阶上,蒙恬和尉缭站在她两侧,准备一起离去,忽听韩非在后面一声叹息:“子房,走吧。” 她没忍住回了头,看见从另外一条路上离去的张良,他的背影无端多了些伤感。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张良突然回了头,那双眼睛里,是她不能读懂的情绪,什么东西都感觉不到了。 不比当初,默契到只一个眼神,彼此都能明白。 时移势易,再也回不去了。 蒙恬的车驾上,她眼睛忽然湿润了,忍了几度再也忍不住,她把脸埋在尉缭的袖子里,咬着唇开始哭起来。哭起来没有声音,默默的,只见到尉缭的袖子上蔓延开的湿润。 尉缭仿佛一个老父亲一样,摸着她的头,眼底尽是宽容。蒙恬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看哪里,也不知要不要出言相劝。 马车颠簸中,怀瑾眼泪跟开了闸似的,怎么都止不住,汗水泪水糊了满脸。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哭自己的改变,还是在哭命运对她的残忍。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桓予情,被杨端和指控的那一刻,她为张良在场而感到羞愧。 一早就踏进了地狱,接受自己的阴暗,接受手沾鲜血…… 可是因为他在,被藏起来的良知和愧疚全部跑出来,让她觉得不能安生。 “任何事情都是自己的选择,你不是普通人,我相信你做任何选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尉缭言语温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的望过去,坚定道:“谢谢你,老尉。” 蒙恬结结巴巴道:“反反正……我相信你。” 他什么都不懂,没头没脑的安慰,让怀瑾笑了一声,她抹了一把脸,然后将头发挽起来。蒙恬看着她,不小心红了脸:“你……真的是女子啊?” 怀瑾踢了一脚:“关你屁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7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尉缭哈哈笑起来,道:“回头等阿罗回咸阳,定要告诉他你今天哭鼻子了。” 她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很快又严肃起来:“我们刚把金城定了罪,杨端和就来指控我了,杨端和跟桓齮曾是好友,桓齮又曾是昌平君一脉的人,外人看来,就像是昌平君蓄意报复一样。老尉,你说是不是?” 尉缭淡淡笑道:“你心里明镜似的,何须问我。” 她笑了两声,看向车窗外:“韩非入秦为客卿,我与他的亲厚,得罪了别人。” 尉缭道:“动了别人的利益,当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那人将你的把柄透露给杨端和,偏又没有完全说明,杨端和被人当枪使了,目的在于警告你。” 蒙恬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 怀瑾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走开,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笨蛋!” 蒙恬有点委屈的缩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被杨端和当人证的小赵被她带回了家,小赵很会察言观色,怀瑾也不含糊,承诺道:“你放心,明日送你去咸阳宫当差,安心睡吧。” 对于小赵的安排,她准备送到阿大手下做事。阿大还算稳妥,让小赵去给他打下手。 夜间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没睡,等天一亮,她就立即起床穿衣,准备去李斯家里。 早上庄婆婆和夏福小赵都还睡着,她自己蹑手蹑脚的准备出门,谁知一开门,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张良。他穿着单衣站在门口,头上还有水珠,夜里没下雨,应当是露珠吧。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有点出神,看着张良,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紫衣男子。 “你那么爱睡懒觉,怎么起这么早?”张良轻轻蹙着眉,关心道。 怀瑾避而不答,迎上去:“来多久了?怎么不进来?” 张良也不答,只是道:“你这是准备去哪?” “想去集市买点早食,一起去吗?”怀瑾临时改了计划。张良眉头一展,温柔的笑开:“那就一起吧,我也饿了。” 咸阳城集市多,分布在各处,她和张良走在清晨的咸阳街头,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一些商贩挑着担子经过。 天边已经亮了,太阳却还没出来,早上有点凉津津的。两人并排走着,还是张良先开口问道:“你平日都在外面吃早食?” “平时是夏福和庄婆婆做的,”怀瑾解释说:“之前只有阿罗在的时候,带我出来吃过几回早食,今天……就突然想吃了。” 张良道:“你与甘罗大人很是亲厚。” 怀瑾点点头:“阿罗和我是亲人。” 张良笑了笑,那笑也没有到达眼底:“亲人吗……”他低喃一句,又忽然说:“秦王陛下对你也很好。” 那日突发状况,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嬴政,那样笃定嬴政会帮着她会护着她。确实,嬴政不遗余力的护着她,那样的眼神,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眼神。 第221章 怀瑾回过神,轻声说:“陛下确实对我好,不过这种好……”是她故意而为之,是她经过所有努力换来的信任。 走到集市,太阳露出一角,熠熠生辉,商贩们都出来了。 走到一家粥摊上,点了两碗甜粥并几个炸面团,两个衣着华贵的少年,就这么坐在露天的简陋桌子上喝着粥,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纷纷侧目。尤其是年纪稍长的那个公子,行动处可见好礼仪。 呼噜呼噜的喝完粥,怀瑾很不文雅的用手擦了擦嘴,张良见着立即从袖子里拿出一方帕子递过去,怀瑾摆摆手:“擦都擦完了。” 张良慢条斯理的把帕子收回去,优雅的擦了擦嘴,俊秀的脸上含了一抹淡笑,他道:“过几日,我启程回韩国了。” 动作一滞,她笑问:“这么快?回国有什么事吗?” 张良笑着反问:“你不想我走?” 怀瑾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我们好不容易再见到面,你若这么快走了,再相见又不知何时了。” 他低头一笑,无限温润。怀瑾感慨,这大概就是阴柔美,一颦一笑皆风情,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是个娘炮。张良本身的气质似风,与阴柔的长相一结合,风姿俊逸。 张良没有再说下去,吃完饭,怀瑾估摸着时间,她说:“我得进宫了当差了,晚上下班……”一语没说完差点咬着舌头,她说:“晚上再见吧。” 张良点点头:“晚上再见,我等你回家。” 她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和张良在街头告完别,她朝李斯府上行去。路上她想起,每次见了张良都有些话想问,但最后都忘了。 李斯府前停了一辆马车,她到的时候,李斯正好从门口出来。 见到她李斯脚步一顿:“中常侍这么早?” 怀瑾拱手笑道:“今日想蹭左相大人的马车,不知可否?” 李斯掀开帘子,邀请道:“上来吧。” 坐在马车里,她在垫子上压了两下,笑道:“师叔家的马车就是软啊!” 李斯睨了她一眼,笑道:“你当了这么久中常侍,还没置车马?” “好马太贵,我这个官职又没油水可捞,哪买的起好马呢。”怀瑾笑道,李斯不阴不阳的说:“陛下对你如此恩宠,你还买不起好马?” “陛下太过恩宠,我倒有些怕了。”怀瑾看着很是感慨,李斯摸着胡子笑而不语,怀瑾话锋一转:“杨端和是今日上路吧?” “是吧,金城也是今天午时行刑,朝中一下去了两位重臣,不知谁会逮着空缺上位。”李斯笑道。 怀瑾说:“想必左相那里已有人选了?一个咸阳令一个内使,这两个空缺,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不过我有个疑惑,想问问师叔。” 李斯道:“请讲。” 怀瑾扶了扶头冠,笑道:“杨端和与我向来无交集,为何突然针对我,他又是从何处知道我的身份?既知我的身份,那应知陛下心中必然也有数,为何敢公然在大殿上指正我?除非是将我之事透露给杨端和的人,并没有把话说清楚。” 李斯笑笑:“是吧,杨端和是年轻将领,虽勇武有加,但论起脑子来,终究差了点。” 马车的木轮卡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一老一少却稳坐着,仿佛两根钉子一样。怀瑾直愣愣的盯着李斯,李斯目光闪烁了一下,稳稳道:“你已经猜到了?” “昨日在大殿上我就已经猜到了,是你把我的身份泄漏给杨端和的吧?”怀瑾叹了口气:“师叔为何如此?你走到今天的地位,我不敢说全是因为我,但我也尽了七成的心。” 李斯收起笑,正色道:“若不是顾念以前,我一定会使出后招,昨日殿上,我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我知陛下看你甚重,也没打算能将你如何。” 他一席话面不改色,怀瑾恍惚想起当初在他府上养病时,虽说也互相防备着,却也是有亲厚在的。初初在秦国举目无亲,是李斯和他夫人处处关怀,虽说是各有图谋,却也实实在在受了他的好,如今却是……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问道:“是因为韩非?” 李斯冷哼一声:“你既知道,还问我!当我知道是你说服韩非留秦的时候起,我就不再把你视为我的盟友。我这位师兄的才华,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他在秦国,会挡我的道。” 怀瑾灿烂的笑道:“我留在秦国的目的,就是攻赵,朝中无人帮我,就连您也不站在我这边,那我只好为自己争取一个盟友。说到底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左相大人,今日来找您,是想跟您说一声,您要是挡了我的道,那我也不再客气了。我能将您送到这么高的位置,也有办法将您拉下来。” 李斯不以为意的笑道:“是吗?” “您可以试试,任何阻止我攻赵的人,都是我的敌人。”怀瑾颔首,微笑:“若您看顾小侄,大可等小侄报了仇,届时您与韩非师叔怎么斗,小侄都不会插手。” 李斯的目光阴冷如洞中的毒舌:“你很狂妄!不过赵姮,有句话我好心提醒你,攻韩是所有朝臣都赞成的,包括陛下也是属意先攻韩,你站在整个秦国的对立面,我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 “这个就不劳左相大人担心了。”怀瑾客气的说。 李斯冷笑道:“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等撞的头破血流了,才会明白。”顿了顿,李斯又说:“我不会再对你如何,但是我与韩非的事情,你也不要再插手。” 第222章 怀瑾相信李斯的这句承诺,不是因为对她的忧惧,而是因为他看出了嬴政对她的重视,没有人不知道,嬴政有多么看中她这位中常侍。 到了宫门口,她和李斯作别,去了承明殿。有几日没见到扶苏了,难为他还记得自己,一见面就知道行礼。 她带着扶苏坐在桌案边,打开了《论语》。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晚上将扶苏送回郑夫人处,她准备回家,走到咸阳宫门口,看到尉缭和蒙恬并几位朝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怀瑾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见蒙恬满脸愁云惨雾。 “怎么了?”怀瑾问。 蒙恬一脸为难道:“金城今日午时枭首,头颅要悬挂城门三日,谁知刚刚士兵来报,说……有一女子,爬上城墙取下了头颅,守城士兵拦不住。” 怀瑾惊奇道:“女子?什么女子连士兵都拦不住?” 尉缭咳嗽道:“是……昌平君的小女儿。” 怀瑾几乎能立刻脑补这个故事:金城自小拜在昌平君门下,自是经常与昌平君的小女儿见面,青梅竹马,谁知竹马犯法被砍死了,青梅自然伤心欲绝。 站了一会,蒙恬的车驾过来,怀瑾和尉缭自然而然的就蹭了车。蒙恬这次带了小队士兵,看方向是要去城门方向,怀瑾和尉缭自然也乐意去看看——听说很多官员都去那边看热闹了。 到了城墙边,蒙恬下了车带着士兵过去,他俩在车上等着,马车停的稍远,只见前面人群满满。人群边上,有很多辆马车,怀瑾至少看出三辆车是比较眼熟的。 蒙恬一过去,立即将人群驱散了。人群一散,就看见一个满面泪痕的黄衣姑娘,怀中抱着一颗血淋淋的头,她面前三个士兵拿长矛指着她,她往前一步,士兵就退一步,并不敢真的伤到她。 蒙恬过去,让那些士兵都收了兵器,然后上前亲自交涉,说着说着那女子突然跪下,不住的给蒙恬磕头。蒙恬倒吓了一跳,往旁边一站,手足无措。 “熊家的小姐倒是一往情深,算得上是个烈女子了。”怀瑾忍不住感叹,却见一旁尉缭脸色很不好看。他一直都是平和宁静的,即使生气也少见厉色,此时看着城边那一幕,眼睛里竟然有了丝血色。 她试着戳了他一下,道:“老尉,你怎么了?” 尉缭眼睛里的沉痛一下刺到她,尉缭看着那边,心神仿佛飞到了天边,他摆摆手:“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8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 那边蒙恬犹自为难,昌平君的车驾马上来了,昌平君疾言厉色的训斥了女儿一顿,然后让家下人将金城的头颅抢了过去,还到蒙恬这边。怀瑾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头在几个人中间转来转去,不觉有点反胃。 “父亲,你知道阿城哥哥是为了谁死的,你让我带他走!你让我带他走!”黄衣女子的哭喊声越加凄厉:“我会和他死在一起的!我会和他死在一起!父亲!父亲!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啪——”昌平君熊启挥手一掌,打完了反而是自己先站不稳,被人扶着大口喘着气,可见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女儿。 眼见着头颅重新被挂到城墙上,那女子尖叫一声,竟往城墙上撞去,怀瑾看得心一提。幸而蒙恬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 昌平君顿时捶腿大哭起来,失态至此的老父亲已是无法,只得叫人打晕她带回去。 “听熊小姐喊的那一句,似乎盐务案另有隐情。”怀瑾啧啧叹道,然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话。一看,尉缭紧紧闭着眼睛,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露。 怀瑾咂舌,不明白他怎么了,蒙恬解决完事情回来,尉缭已经恢复正常了。蒙恬准备送他们回家,怀瑾想到他刚刚抱过头的手,捏着鼻子大叫:“你坐远一点!” 尉缭回家时很不对劲,面色惨白,失魂落魄。下车时连道谢都没有,今天可是又蹭了蒙恬的车回来,按往常尉缭定会道声谢的。 蒙恬也察觉出来了,问怀瑾:“尉大人怎么了?” 怀瑾敷衍道:“他被熊小姐震惊到了。” 蒙恬心有戚戚:“我也是,真第一次见到这种烈性女子。不过听说她是定了亲的,夫家并非金城。” 八卦?怀瑾立即问道:“跟谁定亲?” “也是昌平君的学生,叫吴腾。”蒙恬低着头,说完默念:“算了,不说了,不能背后说人。” 怀瑾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他,这个三好学生乖宝宝,只有打仗的时候才有血性。 辞了蒙恬,她回家。大门敞开,远远就见到厅里坐的一袭蓝衫,韩非也跟张良学到了,不请自来。 走进去,怀瑾问:“怎么只有你,不见子房?” 韩非也不站起来,笑道:“他去买酒了,颜姬酒肆。” 张良如何知道这家酒肆的?怀瑾心想,颜姬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知名度高! 夏福给她脱了外衣,然后就去厨房给庄婆婆打下手了,小赵今天跟着阿大进了宫,不在这里,因而院子里很是安静。 挽起袖子,怀瑾正欲问话,韩非就道:“我今日跟陛下上书,请他攻赵。” 她的心一下揪起:“怎么样?” 韩非大笑:“群臣反对!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也拉进来了!” “你入秦的目的,不就是希望秦国大军不要在秦韩边境待了吗?我的事跟你的事,并不冲突,”怀瑾从矮柜里拿出一盘枣摆出来:“所以我们才能成为盟友,对吧!” 第223章 韩非不客气的吃枣,怀瑾又道:“上次的事还没谢你,幸亏你抓到了那队人,不然盐务案可结不了了。” “那你得谢子房,都是子房的主意,”韩非吃的嘎吱作响。她一愣,原来是张良,他预料到了自己的困境。想了想,是了!和尉缭聊这个案子时,他曾在旁听。回想起那天在郊外仓库的情形,韩非真是如及时雨一般。 韩非突然调笑道:“怎么?被我们子房感动了?” 怀瑾白了一眼,道:“不可能的!” 她跟张良什么交情,这点事还不至于感动上了。 韩非正色,冷不丁的感慨上了:“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子房为了你,不知道求了我多少次了,三年前还有……总之,你赶紧跟了他得了。” 怀瑾觉得脸上辣辣的,对于男女情事,她看得比常人更明白。她更明白张良自己都不明白,对她是什么样的情感。张良对她付出很多,但付出并不等同男女感情,况且,付出也绝对不是单方面的。 不过,突然听到韩非这么说,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韩非就继续说:“他哪样配不上你了,家室门第学识长相,你知道韩国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吗?他是韩国内定的下一任相国,他现在虽无官职,但掌管了……” 韩非戛然而止,仿佛是有什么被他说漏嘴的,他拿起一颗大枣啃了一口,下了定论:“你们两个迟早会在一起的!” 怀瑾心底偷偷雀跃,笑声却干巴巴的:“未必吧。” 韩非坐直了身子,似笑非笑:“怎么未必?难道你不喜欢子房?你打小就喜欢子房,我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你瞒不过我。” “我、我不跟你说!”怀瑾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们在聊什么呢?”张良拎着两壶酒从外面走进来,他今天的头发很不一样,并没有束上去,而且散了一半,另一半在头顶用簪子别着,穿了一身白衣,仙气飘飘。 韩非张了张嘴,怀瑾立即大声道:“没聊什么!” 张良抿嘴一笑,走近了,才见他披下来的头发湿漉漉的,看样子刚洗完头。他把两壶酒放在桌上,怀瑾迫不及待打开了一壶,猛的嗅了一口,满脸陶醉。 夏福和庄婆婆也出来了,做了一条红烧鱼并几个小菜,碗筷摆上,大家都围着桌子坐好。 傍晚天边颜色瑰丽,他们把桌子搬到了廊下坐着,微风袭来,也不觉得热。 “婆婆,我们子房好不好啊?”吃着饭,韩非又开始老不正经了,明明年过半百,偏偏把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不留须、穿素衣,非要和年轻人比肩。 庄婆婆露着缺牙笑:“好……子房好,长得好,性子好,对我们小娃好。” 张良但笑不语,澄澈的眼睛看着韩非。韩非挤了挤眼,举杯道:“得,我不说了!喝酒喝酒!” 韩非在他们身上找不着乐子了,便独个儿喝酒。张良吃得斯文,时不时给她和庄婆婆夹菜,每动一下筷子,韩非都要挤眉弄眼坏笑一番。 吃完饭,夏福去给庄婆婆铺床,把婆婆送到榻上,他就开始过来收拾碗筷。天开始有点暗了,温度也凉爽下来,怀瑾抓了抓头,觉得天热头有点痒。 “夏福,烧壶水,我等会洗个头!”怀瑾冲着厨房那边喊道。 夏福大声应道:“知道啦——” 吃饱了,几人坐在廊下发呆,怀瑾看周围没有别人了,便问:“你们韩国是不是有一支细作在秦国呢?” 韩非和张良一怔,都不答话,怀瑾便自顾自笑道:“我又没别的意思,聊私事呢!我是想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叫韩念的人。” 短暂的安静了一下,韩非道:“每个国家都会在他国安插细作,韩国的细作只听命韩王一人,所以我是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是不可能的,不告诉她是一定的。 怀瑾笑了笑,不再追问了,韩非把酒喝完就准备走了,他站起来:“子房,跟我一块走吗?” 张良纹丝不动,笑道:“公子先回,我晚些再回去。” 韩非伸了个懒腰,抬脚往外走,嘴里道:“那我让门房给你留门。” 怀瑾撑着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还不回去做什么?” 张良侧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坐到了怀瑾身旁,他将她头发上的冠取下,柔软的黑发散下,张良用手帮她通着头发,轻声道:“夏天热,头发要经常通通,不然长虱子了。” 一点一点的红了脸,怀瑾装着镇定:“夏福几天就给我洗一次的!” 过了会夏福端了一盆水出来,看见张良,他就直接将水放到了院子里,道:“张公子,那我先去忙别的了。” 张良点点头:“去吧。” 搬了一把小木墩,张良把她按在上面,怀瑾把领子往下扯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 张良拿着一个瓢觚舀水轻轻倒下,将她的头发慢慢打湿,将猪苓在手心揉出沫,张良的手触到头皮上,惹得她禁不住一个战栗。 那是肌肤相亲的触感,仿佛有细微的电流穿过身体。 “冷吗?”张良突然停下。怀瑾忙摇头,忘了头上还有水,一动就溅了他一身,张良忍着笑意,柔声道:“别动。” 她就不动了,任他柔软的指腹在发间划过,酥酥麻麻的。怀瑾低着头,看见他腰间坠着的一块玉佩,她手痒痒,上手拿到眼前瞧了瞧。 第224章 “别动。”张良又说了一声,将她的头按到了盆边。 怀瑾只好坐好,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张良的手掌有茧,摩挲得她很舒服。这双手的指关节非常灵活,怀瑾任他揉搓脑袋,十分享受。 忽的头上的手拿开了,她立即睁开眼要询问,接着就是一大瓢水淋下来,她立即捂着眼睛大叫:“眼睛进水了!” “等一下,”张良说,但眼睛陡然间来的异物感让她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往盆边摸去,帕子是放在哪儿的?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张良低声说:“水盆都要被你弄翻了!” 那只手湿漉漉、滑滑的,她起先还没发觉是只手,直到摸到手指才意识到,忙讪讪的缩回去。一块帕子递过来擦了擦,她睁开眼,说没事了。张良继续给她冲水,好容易洗完了头,张良轻柔的帮她拧着头发。 一通弄下来,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来,张良头上起了一层薄汗,摇头笑道:“给你洗个头比练功还累,生怕手重了弄疼你,一直端着手,都麻了。” 怀瑾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讨好道:“那我给你揉揉!” “坐好吧!”张良无奈的将她按好坐下,在后面拿一块干帕子帮她擦头发。 夏福已经在厨房收拾完了,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就蹲在廊下,看着他们这边嘿嘿傻笑。夏福到了秦国之后很少说话了,以前就不机灵,一根筋死轴的人,如今越发沉默了。 看着夏福,怀瑾会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永远默默的照顾自己,吃穿住行,他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天黑了,你这时候回去方便吗?”她看着夏福将院子里的灯全掌了起来,头发干的差不多了,只是摸着还有些润,张良拿了一把角梳给她梳头,回答:“天黑路难行,你要是担心我,我就睡你这里了。” 怀瑾怔了一下,掰起手指认真说:“我们这里只有两间房,夏福平日都在我塌边打地铺,你……能睡哪儿?” 夏福飞快的接嘴:“我去婆婆那儿开铺!”说着乐呵呵的就去柜子里搬棉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江汉遥相望 怀瑾有点目瞪口呆,回头看见张良,他一脸愉悦。她说:“男女授受不亲!” 张良回道:“中常侍大人明明是男子,天这么黑了,我一届文弱书生,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回去,没有车没有马的。” 好吧,这么说,她还真得把他留下来了?想了想她是无所谓了,反正现在她这具身体还未成年,没什么好怕的。 离入睡还早,夏福破了一个瓜,她吃着香甜,忽想起下午在城门口时尉缭的不对劲,就叫夏福再切了半个甜瓜,准备给尉缭送去。 “我陪你去。”张良取了一个灯笼要与她同行。她离尉缭府上太近了,周围一带还有蒙恬的兵巡逻着,她都跑惯了。但见到张良已经收拾好了,她那句不用麻烦到了嘴巴,生生咽下去。有他同行,黑夜不至于寂寞。 月光银白,走到尉缭府上,只见大门紧闭。她径直去了侧门,一推门就开了,门后一个小耳室点着烛火,熊大和熊二在里面打着瞌睡。 “嘘!”怀瑾食指抵在唇边,闪烁的烛火下,她的眼神狡黠如一个精灵。张良温柔的笑开,点点头,学着她的样子也嘘了一声。 她下意识的拉着张良,蹑手蹑脚往里走,院子里早已轻车熟路。穿过被甘罗布置成植物园的院子,到了尉缭房前,窗开着,灯亮着,屋里的酒瓶七倒八歪。 尉缭躺在地板上,颓废。 怀瑾吃了一惊,在门口呆了一下,忙叫上张良进去,将尉缭扶起来。 “你怎么喝成这个样子了?”怀瑾只刚一碰到他,就闻到浓烈的酒味,尉缭似乎已经喝得失去了神智,眼窝通红,十分茫然。 张良在屋子里倒了热水,连给他灌了三杯,尉缭才渐渐清醒过来。 尉缭坐起来,扶着额,双目赤红,声音沙哑的问:“阿姮,你怎么来了?” 怀瑾把提着的半个甜瓜递到他眼前:“给你送瓜来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尉缭仍是醉着,不过喝了热水,见了理智。他接过怀瑾手里的半边瓜放在一边,刚想说话,他却一阵颓然的在脸上搓了一把。 “今天看到熊小姐,我想起一个故人……”尉缭说。 张良立即起身:“我去外边等你。”他怕自己在场,尉缭有些话不方便说。 尉缭淡淡道:“张公子不必出去,只是一个老故事,没有避讳。” 他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衣服脏乱,与平日大相径庭。面容年轻如二八少年的尉缭,此时竟显出真实年龄的老态,他已经快四十了。 怀瑾忍不住想,他平日是万事不往心中过一过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这个年纪的尉缭一想起就失态至此? “你知道我是魏国人,”尉缭看着怀瑾,微微出神:“我父母被仇家所杀,我从小是姑姑带大的,姑姑执念报仇,花光积蓄送我出去学艺。我在师父那里待了十年,十八岁的时候回到魏国,姑姑让我去杀我家的仇敌。经过师父十年磨砺,我早已不再执着仇恨,可是姑姑以死相逼,我唯有这一个亲人,于是去了。我利用了当地的一伙强盗,趁着天黑摸进仇家的宅子,将那一家人在睡梦中杀死,只留下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鬼使神差的,他们想杀这个孩子的时候,我拦了下来。” 第225章 尉缭缓缓的讲述着,怀瑾忍住惊叹,原来尉缭的过去是这个样子! 她问:“接下来呢?” 尉缭盯着烛火,眼神平静:“那天报了仇回到家,发现姑姑已经自缢身亡了,我抱着那个小女婴,茫然无措,根本不知道上一代究竟是怎样的恩怨。” “将姑姑下葬之后,我离开了大梁,带着那个小女婴四处流浪,”尉缭语气不自觉带上柔情:“我给那个孩子取名叫小泥巴,照顾她长大,骗她说:她是我在战场上捡来的小孩儿。小泥巴生性活泼爱闹,跟着我四处游历也不觉得苦,反而处处体贴我。十五年,我们一起去过极南的蛮荒之地,也在极北的雪地里生活过,出过海、讨过饭、骗过钱、做过强盗、当过富豪还做过游侠,总之那些年,全是我和小泥巴一起度过的。后来小泥巴说她喜欢我,要嫁给我……” “那些年我们并没有以父女相称,但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内心把她当成女儿、当成妹妹、当成唯一的亲人。我拒绝了她,她就跑了,我找了她一年,最后在魏国大梁找到了她。她嫁给了一个王侯家的公子,夫妻琴瑟和鸣。我看到她幸福的生活,觉得十分放心,因此又在大梁住了下来。有一天,她的丈夫押送一批粮食,途径一处土匪窝,被那里的强盗捉了去,她的公爹派了很多人去搭救,但根本找不到地方。小泥巴当时已经怀孕了,她知我擅长追踪之术,大着肚子来求我去搭救他的丈夫,我去了。” 回忆到什么不好的片段,尉缭的手渐渐攥紧,声音有了些颤抖:“谁知绑架她丈夫的那伙强盗,就是当年被我利用杀仇人全家的那伙人。当初我们是结为异姓兄弟的,他们虽为强盗,对我却十分仗义,我一说,他们就将所劫的货物和人质全部归还。谁知小泥巴的夫婿……那个年轻人,在我带他回去时,记住了路线,一到大梁就叫了一群士兵前去剿匪,将那伙人尽数剿灭。因为我和他们的关系,还将我抓了起来判了刑。小泥巴来了,跪在那个男人面前求他放了我,谁知那个男人突然说,我是杀了她全家的凶手。我至今记得小泥巴的眼神……” 尉缭自嘲的笑了笑,声音晦涩:“这大概就是天道轮回,她知道之后惊动胎气,早产了。第二天到了我行刑的时候,谁知她又来了,她求她的丈夫和公公,求他们放了我……我没想到她知道一切之后,还愿意帮着我。她挡在我前面,给所有人磕头,头都磕肿了……” 怀瑾听的有些心惊肉跳,追问:“然后呢?” “我看她的裙子染了血,还在求他们,她才刚生产,虚弱至极。”尉缭不动声色的擦去眼角的泪,继续说:“她丈夫是真心爱重她,因为她的求情,就放过了我。小泥巴救下我,跟我说:你杀我父母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但你养育我十多年,今天我救你是报你养育之恩,但我以后再不愿见你。她说完这些话,就倒下了……大出血,大梁所有的医师救了三日,还是没救回来……小泥巴只留下一个儿子,她本可以有个圆满人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 尉缭素日沉稳淡泊,万物皆空的平和男子,原来也有这样一生铭记的锥心之痛。 怪道他今日行为失常,原来是触动前尘往事, 怀瑾唏嘘:“小泥巴一定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子。” 小泥巴肯定是真心爱着尉缭,未必是男女之爱,但这种爱让她原谅了尉缭。 “她很活泼,眉眼间有股机灵劲儿,永远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尉缭说着说着,苦笑起来,忽想起和小泥巴去南方一个蛮荒地时,两人都是半个月没洗澡,蓬头垢面。他笑着叫她小邋遢,她反唇相讥说他是大邋遢。 大邋遢和小邋遢…… 尉缭笑着笑着眼睛又开始发酸,他从来没有忘记她,他一直把她放在心里,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自欺欺人一样保留着那些美好的记忆,仿佛不好从未发生过一样。今天看到熊小姐在城门口的样子,他想起那日小泥巴也是那么跪着磕头,他本是她的仇人。 很长的一段日子他悔恨交加,恨为什么非执着于仇恨,如果没有上一辈的仇恨,小泥巴该是一生平安圆满的。 他们不会遇上,会过着各自的人生。 怀瑾道:“要是那时你娶了她就好了。” 尉缭不语。但怀瑾其实是知道,无论重来多少回,尉缭都不会娶她;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亦或是这种感情没有办法单纯只用爱情来定义。 将屋子里的酒瓶全收了起来,她和张良一同将尉缭扶到床上,把喝的水放到他床头,两人就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沉默的走了一段夜路,回到家里,夏福和庄婆婆都已经睡下。她房间里铺盖都已收拾妥当。怀瑾从斗柜里找出夏福的一件寝衣,递给张良,张良接过去了在屏风后面换上。 屏风有些透,怀瑾呆呆的坐在床上,看着那边,隐隐约约看到了张良裸露的上身,昏暗的烛火下那荧白几乎要透出来了。怀瑾在脑门上拍了一把,赶紧别过眼睛。 张良睡在地上,她就侧身躺在床沿边上。两人对视一眼,怀瑾想到以前在兰陵睡地铺的情景,眼睛弯弯。张良看着她,也展颜一笑。 怀瑾一下看呆了,讷讷道:“烛火下看你,觉得特别好看。” 张良笑道:“你也很好看!” 第226章 她一下气馁,摸了摸脸颊,婴儿肥至今没有去掉,她闷闷道:“顶多有点可爱,不是那种一眼就惊艳的大美人。” 张良认真道:“姮儿长大了,就会很好看。” 如吃了蜜糖一样,她心里甜丝丝的,脸上渐渐发起热来。有没有人说过,青年男女这么处于一室,真的会有异性相吸的感觉的。以前也不是没这样过,莫非是都大了点,都开始分泌荷尔蒙了?她心道。 闭了会眼睛,她还是没睡着,就听见张良问她:“是不是烛火太晃眼了?”他支起半边身子,去灭烛火。呲的一声,灯一灭,瞬间一片漆黑。眼睛适应了一会,才慢慢看见东西。 睁着眼睛躺了许久,她还是没有睡着,翻了个身又到了床边上,她看着张良发呆。他闭着眼睛,应该是睡着了。 怀瑾垂下一只手,慢慢摸过去,他的额、他的眼、他的鼻、然后到了唇,软软的,她曾经偷亲过的。正发着呆呢,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包起来,握在掌心。 原来他还没有睡着,怀瑾吃惊之余,不敢动了。黑暗中唯有淡淡月光,她可以看见黑暗中,张良的眼睛如漆黑夜空中划过的流星。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有了暧昧的意味。 怀瑾眼一闭,歪着头,开始装睡。 须臾,只听见极低的一声轻笑,她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一样。垂下的那只手被地上的人放到枕边,触碰着他的脸颊,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真的就这么睡了一夜,早上自然醒,是天刚擦亮就醒了。手早就麻了,迷迷糊糊看了下面一眼,张良睡得正熟。 她爱睡懒觉,虽然已清醒,但仍然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会。神智晃晃悠悠似乎飞到天外一样,没有完全睡着,这么迷糊着,觉得身体有一处开始隐隐作痛。 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呢,她半睡半醒间还思索着,好像是小肠那儿疼。但也没有那么痛,身体也特别没力气。她想,算了,别睡了。 强行把自己半昏的神智叫清醒之后,腰腹处的酸痛几乎让她昏过去。 她立即转头去看张良,地上铺盖却是空的,已经收起来了。外面天已大亮,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隐约有人声,听声音似乎是院子里张良和夏福在说话。 一有事她本能的就叫夏福:“夏福……” 下腹处的痛几乎让她发不出声,被子里出了团团汗,她觉得身上蔫不拉几的。没力气高声叫唤,她在床沿处重重拍了两下,院子里的交谈声瞬间停了。 下一秒,张良清朗的声音响起:“姮儿,你起来了?” 他径直走到床边,几乎瞬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急道:“怎么了?” “不知道,肚子好疼……”怀瑾痛得满头大汗,这种痛不是猛烈的。是一阵一阵的,非常难以忍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0章 相见相知不相许 张良俯身下来在她头上摸了一把,旋即想掀开被子,摸到被角停了一下,但很快就自然的将被子掀开。被子一掀开,他神色就是一变。 怀瑾一低头,床单上面尽是血,鲜艳的红色晕在素色的床单上。怀瑾第一反应就是:完了,是不是得绝症了,然后马上想到,这个这个这个……该不会是那个来了吧? 看张良的反应,似乎是和她如出一辙,从震惊到尴尬,只用了一秒。 他也不知是问谁,喃喃:“是月事?” 她本能的想叫夏福去给她买卫生巾,然而马上想到,这tm是秦朝,哪来卫生巾啊! 夏福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了,大叫:“主子,早饭好了!” 张良迅速将被子给她盖上,回头嘱咐夏福道:“你去烧壶热水,让她沐浴。” 夏福不明所以,但听张良吩咐,立即就去了。张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如玉的皮肤上透出一丝粉红,语气却镇定不已:“你先躺着,等我一会。” 张良转身出去,她捂着肚子弓了起来,这算是初潮吧。真的,自穿越后十多年都没有想到这玩意,今天倒是体会到久违的姨妈痛了,她觉得有点想笑。 过了会庄婆婆进来了,面带喜色的模样让她毛骨悚然,她慈爱的看着怀瑾,然后摸出一块布包,递给她:“等会洗完澡,把这个垫在下面。” 怀瑾两根手指拈起布包,庄婆婆说:“小娃要变成大姑娘了。” “这……”她看着这个明显是临时赶出来的布包,上面有个豁口,往里一瞧,里面包的是一包草木灰,乌漆墨黑,她情不自禁的想,这他妈会不会感染细菌啊? 再过了会,洗澡水打了来,她痛的动都不动了,庄婆婆一把年纪也抱不动她。还是夏福进来,将她和衣抱进了浴桶。 泡了会热水,小腹好像也没那么痛了,她起身穿衣服,然后把那个“布包”垫在裤子上。她岔着腿出去,看见张良坐在院子里,给她洗刚刚弄脏的床单,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挽着袖子对着一个盆,坐在廊下,认真的洗着她刚刚换下的衣服,看上去非常不娴熟。他额上有几根发丝垂下来,黏在鬓角;半低着头,只见他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子,这个角度看他,仿佛一幅画一样。 可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在给她洗衣服,眼神专注得让她觉得有些震惊。看着这一幕,她真是觉得,张良这么个人给她洗被单……又看着衣物上凝固的红色血迹,她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他。 第227章 “夏福!夏福!”她喊了几声把夏福喊到面前,问:“你怎么让客人洗衣服!” 夏福抓了抓头发,道:“我没有啊,是张公子……” 张良抬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是我让他休息的,这种东西,夏福……”他说着说着好像有些词穷了,但面上是一副坦然的样子,理所当然的模样:“我没浆洗过衣物,所以……试试。” 庄婆婆从厨房的方向过来,看她站在外面,拐杖在地上狠敲了几下,急道:“肚子疼还穿这么件单衣站外面!赶紧回去躺着去!”她平时说话慢吞吞还漏风,这会倒是中气十足了。 夏福忙把她拖回去躺着,榻上已经换了新的床单。庄婆婆端了熬的浓浓的姜水过来,让她喝下。她试了下,烫,就放在一边先凉着。 庄婆婆拉着她小声说:“子房好……疼你,婆婆还是第一次看到给女人洗衣服的男人,得抓住喽,别让他跑了!” 怀瑾抿着嘴偷笑,随即有些无奈,说:“婆婆,我自己心里有数。” 她装着精神头不强的样子,庄婆婆和夏福就起身出去了,他们一出去,怀瑾就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怎么会不知道张良的好,很早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可正是因为他从来都对她这么好,她才不明白这种好,究竟是出自朋友对朋友的好,还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好。何况,即便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她眼前也回应不了他,她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起今天还没有进宫,她又赶紧让夏福给尉缭带个话,好让嬴政知道她今天不能当差了,请个病假。 嘱咐完一系列事情,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张良洗完衣服从外面进来,见她怏怏的半倚着,手边一碗冷掉的姜水。见状,他端起姜水出去,不多时回来,又是一碗滚烫的姜糖水端进来。 “趁热喝吧。”张良说,怀瑾看着碗里升起的热气,皱起眉:“你是要烫掉我的舌头吗?” 张良温言道:“我已试过,不烫。”他把碗递到她唇边,不由分手的灌了下去。 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她人瞬间就精神了一些。张良在旁边坐下,问她:“小腹还疼吗?” 怀瑾摇摇头,她被这碗姜糖水弄出了一头汗,张良却还把被子往她身上掖,口中道:“每个月这几天,你都得注意,不能吃凉的,手也别碰冷水。若下回还疼,叫夏福买点益母艾炖只乌鸡,你日日喝着汤,便能缓解了。”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张良弯唇,道:“你不是总说我聪明吗?既然都是聪明人了,自然什么都懂。” 怀瑾道:“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看你这么叮嘱,像是个……”她正想取笑,忽又感伤起来,耷拉着脸,声音也低下来:“这些本该是母亲教我的。” “姮儿……”张良有些心疼的拍拍她。 两个相顾无言,但张良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傍晚时,嬴政赏了很多药材下来,尉缭和韩非也都来看她,还带来了好消息。 “边关已经准备撤军了,”韩非说:“陛下同意,先攻赵国。” 她一喜,随即诧异,然后问道:“师叔是使了什么法子?竟这么快叫陛下改了主意。” 尉缭忍不住笑道:“韩非公子今日力排众议,众人全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怀瑾听闻了韩非在朝堂上与十多个大臣争吵的事情,那是个相当精彩的过程,只可恨她不在现场,没有看到现场直播,引得她捶床悔恨不已。 尉缭说:“你要是在场,和韩非公子一唱一和,大约没人敢张口了。” 张良坐在一旁剥枇杷,将剥好的果肉放在怀瑾手里,行动之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这样的事一般。尉缭只顾着和怀瑾说话,没注意,韩非却叹道:“子房,你可知你昨晚一夜未归,是叫我白担心了,看你在阿姮这里,住的挺习惯的。” “尚好。”张良浅笑回应,无半分羞赧。 韩非似笑非笑,道:“若是沉音见到你这幅模样,肯定要吃醋了。” 怀瑾不动声色,道:“沉音是谁?” 韩非道:“是我的小女儿,她最爱缠着子房了,一日见不着他,就在家里又哭又闹,我和夫人都说以后让子房带了回去得了!” “哦,是吗?”怀瑾端着笑,咬了一口枇杷,酸的她眉眼都挤在一起了。张良见状忙递了一杯温水过去。她道了声谢,喝掉一整杯水才缓解过来,然后道:“青梅竹马,不错!” 韩非大笑起来,尉缭也是淡淡微笑,独张良认真又无奈:“沉音今年才七岁,公子你就莫开我玩笑了。” “七岁怎么了?等韩小姐及笄,子房你也不过是壮年,娶得的娶得的。”怀瑾开着玩笑,说完她就望向天边的云霞。 她最爱看傍晚时的天,总是变幻莫测,今天是红紫色的,云彩挤在一块,绚丽极了。她注意到身边有些沉默,回过神来,发现张良神色淡淡,虽未沉下脸,但能察觉到他的不快。 韩非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大概是觉得自己刚才玩笑没开好,怀瑾回想着刚刚几句话,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只是不知张良为何不悦。 尉缭低着头,摆弄茶具,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院子里静默了半晌,张良忽然轻声道:“婚嫁时聘礼中一定会有大雁,是因为大雁是忠贞之鸟,一生只有一个伴侣。我也一样,我心悦一人,日后也只想同她在一起,断断接受不了旁人。公子和姮儿都是戏言,但对我而言却是重话,就算是在人后,我也不愿听这样的戏言。不是我气量小,只是怕心爱之人有朝一日听到如此戏言,会心生不快。” 第228章 他说得郑重,深情也严肃。 韩非心道,以前老拿你和阿姮开玩笑也没见你这么生气,不过见张良眼中的认真,他默默吞下了这句话。 冷不防的,尉缭抬起头:“听张公子言语中的意思,似乎是已有心上人。” 怀瑾忙竖起耳朵,张良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点头:“是。” 尉缭微笑:“不知是哪家小姐,如此好福气,能得张公子这样的夫君。” 张良眼睛看着外面,有些出神,等待良久都没有听到他说话。就在大家以为他不会回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我遇见了她,才是我的福气。” 怀瑾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从张良的话中很难判断出什么。她思量许久,决定不想这些事情了。 多想无益,情情爱爱的先放一边吧,报仇比较重要。 在家躺着的这几天,尉缭每日都来这里给她传递朝上的消息,知道嬴政已经命王翦等人点兵攻赵,她喜得叫夏福开了坛酒,刚闻着味,张良就微笑着将酒坛子搬走了。 她凶巴巴的说:“你不是说回韩国吗!这都几天了,还不回去!” 张良揉揉眉心,好笑道:“好狠心,枉我这几日照顾你,你竟一心想撵我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顿时乐不可支,张良把她的台词和表情,学得一模一样…… 然而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在她亲戚刚走的时候,听说朝上有人把韩非告了,说他包藏祸心,蛊惑陛下攻赵,实际上是为了保全韩国。 弹劾韩非的人,名叫姚假。 怀瑾脑海中搜了一大圈没有搜罗出这个名字,尉缭说:“前些年,楚燕赵越等国家想联合制裁秦国,姚假是被派出去周旋的使臣。前日才回来,一回来就拜为上卿,陛下封赏无数,谁知上朝第一天便弹劾了韩非。” 但尉缭说,韩非当即自辨,说姚假用秦国财报贿赂其他国家的君王,是以权谋私方便自己结交诸侯。但姚假反驳说自己贿赂他国国君是为秦国利益考虑,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那他又为什么还要回到秦国来? “姚假口才敏捷,巧言令辞,拿韩非公子在韩国被韩王冷落之事嘲讽,韩非公子被气得大骂姚假只是一个监门卒之子,在魏国当过盗贼,还被赵国赶出境。他对陛下说,这样品行的人都能得到封赏,怎能服众?”尉缭说着说着,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还好张良此时不在这里,怀瑾急道:“韩非一定是被气昏了头,才拿别人的出身说事!” 尉缭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在殿上剑拔弩张,就差打起来了,还是陛下说容后再议,让他们各自回去冷静冷静,所以我今天才回的这么早。” “这个姚假究竟是何方神圣,我倒想去会会他,要是阿罗在这里就好了……”她说不定还能直接问出什么结果了。 尉缭道:“姚假圆滑世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你有的一比。” 怀瑾瞪道:“胡说!什么人你就敢拿来比我!” 尉缭见她瞪眼,哈哈大笑,告了一声辞,回家吃饭了。她有心想留尉缭一起吃饭,想起还要送张良,就作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1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 张良要回韩国了,据说是回国有事的,一拖再拖,终于要走了。 怀瑾到了城门处等了一刻钟,才见一辆马车驶来,车在她旁边停下,张良下了马车,却面容略见忧色。 “你迟到了。”怀瑾调侃说。 张良道:“公子今日回来心情不佳,问了许久他也没告诉我。” 想着尉缭分享给她的第一手消息,她心想,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韩非已入秦伟为官,而你是韩国人,莫要插手这些事最好。 张良蹙着眉,低声道:“不知为何,此次回去,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是韩国那边确是有急事需我处理……” “既然有事,就赶紧回吧。”怀瑾心中万分不舍,面上仍带着笑。 张良点点头,叮嘱道:“这次回去,我会写信给你,你千万记得要回信给我。” 怀瑾小鸡啄米一样猛点头,说:“一定写!” 张良莞尔,看了她半晌,然后问:“姮儿,不如跟我走吧,去韩国生活,好不好?” 他诚挚的看着自己,心底的苦涩之意一点点涌起,怀瑾坚定又缓慢的摇摇头,催他上车:“快些回去吧,早些出发,就能早些到家。” 知她心智坚定,张良问过一遍后便不再开口,在她肩头重重拍了一下,张良柔声道:“知道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我知你决定好的事情很难做出改变,想做什么便做吧,只是千万记得,不要让自己受伤。不要叫我在千里之外,还忧心你。” “好好照顾自己。”张良说。 离别多了,渐渐就麻木了,不会再有小时候那种难舍难分的感伤。她伫立在城门口,目送张良的马车远去,直到车淹没在了人群中,她才慢慢往回走。 姨妈走了,她依旧是进宫当差。去嬴政那里报了个道,她便去了承明殿。好几日没见到扶苏了,小小孩子又胖了一点,她抱着掂了一下,短短几天真是重了不少。 她忍不住在扶苏白白嫩嫩的脸上掐了一下,笑道:“你别吃成个小胖子了!” 第229章 旁边乳母见到她的举动,一脸欲言又止。 扶苏还是刚启蒙的年纪,知道一点事了,宫里的孩子成熟得早,但他一点都不排斥怀瑾对他的任何举动。 进了内殿,乳母和宫人们都守在门口,她带着扶苏在桌岸边坐下。 因上次布置了作业,扶苏一坐下就开始写字,字不太好看,歪歪扭扭像鸡爬的。不过才三岁的小儿,能写就不错了,等扶苏写完,她奖励了一勺蜜糖。蜜糖是她授课必备的教具,有了蜜糖扶苏听话得和小羔羊一样。 带了扶苏念了三遍《论语》第一篇,扶苏就坚持不下去了,小孩子总是难以集中注意力。怀瑾只好停下休息一会儿,扶苏就拉着袖子,说:“老师,我想听故事。” 怀瑾摸着他的头,问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扶苏眼睛闪了闪:“上次关你说的公主的故事。” 她摇头,小孩子总是一个故事能听很多遍。宫人们都守在门外,她也不跪坐了,手撑在身后,两腿伸直晃了晃,准备开始说故事。 她这种坐法很不礼貌,有点像箕踞,扶苏眼睛瞪圆了:“母亲说不能这么坐的。” 想了想,怀瑾说:“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没有外人的时候,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坐。” 扶苏一听,也换了这个坐姿。怀瑾晃着腿,说起《白雪公主》的故事。扶苏听得十分入神,聚精会神的听完一遍,还要再听第二遍,怀瑾指了指桌上的书:“再读几遍就给你讲,还有很多新故事哦。” 扶苏短暂的纠结了一下,慢腾腾的爬到了桌边。 外面已是午时,送饭的人已经过来,不意今天是郑夫人亲自来送餐食。郑夫人走近之前,怀瑾忙收起腿坐好,整了整衣襟迎上去:“夫人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郑夫人笑得和煦,命宫人将食盒打开,摆上菜,道:“正好今儿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们。这是我叫小厨房做的,赶紧趁热吃吧。”她说完,心疼的把扶苏抱到自己怀里,拿帕子将扶苏手里的墨迹擦干净,嘴里道:“苏儿,写字怎么把手弄这么脏。” 怀瑾解释道:“读书写字,沾上墨迹是常事。” 郑夫人客气又端庄的点头:“我知道,不过是白嘱咐一句。这大热天的,赵大人也是辛苦,我叫人熬了骨头汤,你多喝一点。” 说起来,郑夫人不过十七八的年纪,说话老成得跟个三十岁妇人一样。她从宫人手中取了碗舀汤,第一碗却送到她面前,怀瑾立即道:“还是让扶苏公子先喝吧。” 推让之际,不知是不是郑夫人手滑,一碗热汤洒了她半身。 郑夫人歉意的拿出帕子擦了擦,慌忙道:“瞧我这手!真是对不住……红叶,你赶紧去找身干净衣服来,给赵大人换上。” 一名宫女立即答应着去了,怀瑾身上黏糊糊的,饭也顾不上吃。干净衣服一过来,她接过就往偏殿去,谁知那名叫红叶的宫女一路跟过来。 “奴婢伺候大人更衣吧。”红叶低着头羞怯的笑着。 怀瑾不失威严的笑道:“我不喜欢被人伺候,你出去,我自己换衣服。” 看着红袖转身,她钻到屏风后头,火速将衣服换下,出来时,仍见红叶站在那里面对屏风站着。怀瑾不悦道:“不是让你出去吗?” 红叶笑道:“怕大人有吩咐,奴婢不敢走远。” 回头看了一眼不算太透的屏风,怀瑾心里存了个疑影,什么都没说的出去了。郑夫人正在喂扶苏喝汤,看上去一副慈母的模样。 想必是郑夫人听说了她是女子的事,故意来试探她来了。自芈荷死后,郑夫人是后宫第一人,深受宠爱,乍然知道嬴政身边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子,不知会作何反应。 不过对于郑夫人,她并未放在心上,夜间回家时早已忘记了这件事。 接下来好几日都是风平浪静,而朝上并不太平。姚假还在一直针对韩非,不过听说韩非自第一次失态后,后面都是应对自如。 她每日教导扶苏,出宫回家的时间都比较晚,朝上的事情都是由她的好邻居——尉缭转述给她听的。 嬴政现在已经开始为攻赵作准备了,不能叫那些人坏了事,怀瑾想了个法子让姚假闭嘴。找到一日休沐,她给韩非递了拜帖说有要事相商。 第二日正准备出门时,李斯家的马车却堵在了门口。怀瑾看着李斯家的仆人就是一愣,那人却说:“韩非大人已去了府上,我们家大人备了宴席。” 李斯先前并没有下帖子,今日这么强硬邀她过府,不知是个什么意思。知道韩非也已经过去,她便上了马车,李府不是第一次去,她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到了李府,李斯和韩非已经在桌边坐下了,就像刚刚那个仆人说的,好酒好菜一桌宴席。她含笑走过去,拱手拜见:“两位大人好啊。” 李斯看着她,目光竟十分柔和:“今日只论同门辈分,快入席吧。” 不知李斯今日突然的的示好是什么意思,但见韩非稳坐着,怀瑾便也落座。李斯给她也斟了一杯酒,道:“我们都是荀公门下的人,七国之大,今日我们齐聚秦国,也是缘分。” 韩非哑然失笑:“通古师弟,和你相识至今,也没见到你何时对我有过好脸色,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了吗?” 李斯看着日头,微微出神:“从前在师门时,你是贵族我是平民,眼界见识处处不如你,老师最喜欢的也是你,偏你还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子,我自然不喜欢你。不喜欢持续了数年,想改也改不掉了。” 第230章 他言语中回忆起当年尽是感慨,韩非也放松下来,噙了一抹浅笑:“我那时老爱捉弄你们,你不喜欢我,不也很正常吗?” 怀瑾给他们斟上酒,接道:“大家都曾是少年。” 只是到了中年,这一对半生都没有融洽过的师兄弟,今日倒平心静气的坐在了一起喝酒。尤其是李斯今日的态度,更是奇怪,他平时无论什么表情都自持身份带了些庄重,今日软和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李斯指着她,对韩非道:“这是老师的徒孙辈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对吧。” 韩非看着她,眼神中皆是赞许:“不错。” “所以,我仅仅只是利用杨端和,警告了你一番。”李斯和缓的说着,骤然在韩非面前提起这件事情,韩非笑意有些凝滞。 李斯和颜悦色对她道:“我跟韩非如何,是我们两的事情,师叔们的事情,你一个小辈就不要参与进来了。” 这和善的语气不知是警告还是忠告,韩非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一些,保养得宜的他看上去比李斯小了十多岁,平日里见谁都要逗一逗,似笑非笑的模样深入人心。然而终究贵为一国公子,一侧目,眼神便似箭一般。 “你今日与我推心置腹,是知道我拿到了姚假的把柄?”韩非说。 李斯道:“师兄消息灵通,自然也知道,姚假是我这边的人。” 怀瑾先前的疑惑便解了,怪道姚假突然针对韩非。 李斯冲韩非举起酒杯,两人似老友一般默契的碰杯,然后听见李斯道:“听闻陛下有意将廷尉一职给你?” 韩非点头,并无什么骄矜之色。李斯突然又看向怀瑾:“是你私下保荐的?” 怀瑾立即道:“我自调往内宫,朝上之事,一概未再参与了。” 李斯不置可否,道:“何必否认,尉缭保荐,不等于就是你保荐吗!” 他说完,又看向韩非,颇有些不平,口中道:“我在秦国耕耘数年才有今日荣光,师兄的运气向来是比我好的。我一直都觉得,人的聪明才智,生来都是差不多;能否富贵,都是看自己能不能抓住机会利用运势。所以没有机会的时候我创造机会,扫清前方的一切障碍。今日叫师兄过来一聚,是想与师兄好好道个别。” 韩非尚不以为意,道:“通古以为,到了道别的时候了?我却觉得,为时尚早。只是通古啊,入秦以来,我从未有与你为敌的时候,你为何死追着我不放?” 李斯道:“你入秦的那一刻,便成了我的障碍,一山不容二虎,师兄应当已经做好被我清扫的准备了吧?” 韩非道:“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后招了?” 李斯笑道:“后招不后招,师兄很快就知道了。今日这顿饭,是顾念你我同门一场,数十年情分,我动手之前,也得给师兄你提个醒。省的到时你埋怨我,丝毫情分也不顾。” “还挺有仪式感。”怀瑾小声嘀咕说,不过心里也直打鼓,听李斯这话,后边估计还有什么阴招等着韩非呢。 “好,多谢师弟提醒,我一定多加防范。”韩非看着漫不经心,似是很有把握的样子。 这顿饭吃得十分诡异,出了李府,怀瑾立即问韩非,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李斯手上。韩非只是道:“通古说的对,你不要再掺和我和他之间的争斗了。” 怀瑾觉得有些好笑,道:“你可是我的盟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格式调整就到这里,累死我,一边搬砖一边修改…… 第112章 心神不宁夜惊乱 “我们的合作只是攻赵,除此之外,并无别的牵扯。”韩非带着她走在路边,胸有成竹的笑道:“人一旦有弱点,便很容易被击破,我在意的东西不在秦国,所以李斯抓不到我的把柄。倒是他跟姚假勾结的证据,被我找到了。” 怀瑾担忧道:“但李斯今日看上去,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 “阿姮,”韩非突然停下来,低着头正视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真的莫再追问了,我和通古的事情,你不要再过问。陛下即将攻打赵国已成既定事实,等赵国破了,你的心愿了了,便可以离开秦国了。” 路边有农人经过,看到他们俩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怀瑾有一丝怔忪,她愣了一会,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这天回去之后,心里涌起了巨大的不安,怀瑾并不知道李斯和韩非的任何安排。但是本能的,她就是觉得有些危险。思来想去,她立即写了一封信去雍城,让甘罗赶紧回来一趟。 每天一吃完晚饭庄婆婆就上床睡觉了,晚上她和夏福在院子里乘凉,夏福扇了半天她都觉得燥热难安,于是抢过扇子猛扇了几把。 夏福问:“今天是怎么了?” 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夏福安慰说:“是不是因为太热了?” 怀瑾茫然的摇摇头,至夜间入睡,她都是不安稳的。第二日进宫,和扶苏相处,小孩子调皮可爱,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下。 下午送扶苏回郑夫人那里时,有意无意听郑夫人说起年底后宫即将大选的事,不知为何,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辞别扶苏和郑夫人,她出宫回去,刚到家,就见到院子里面色凝重的尉缭。 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是不是韩非出事了?” 第231章 尉缭一愣,随即道:“左相今日抓获了一百多人,说是韩国安插在咸阳的细作,陛下震怒,将韩非下狱了!” 怀瑾蓦然想起韩念,他也是韩国的细作,他也被抓了吗?心中原本就有个模模糊糊的预感,此时成了现实,她反而稳定下来,问:“陛下可处罚了韩非?” 尉缭摇头:“陛下只令将他下狱,并没有责罚,应当还在考虑中。” 怀瑾扭头就出去,尉缭赶上她,问:“你去哪里?” 怀瑾道:“进宫!” 尉缭一把将她拉住,劝道:“那些韩国细作让陛下十分生气,听说这一百多人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陛下已派人在继续追捕。韩非最后如何,还未得知,你贸然求情,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她冷静的回道:“我并没有想去求情,陛下将韩非下狱却未处罚,说明陛下并不能确定韩非是否与这些韩国细作有关。我要进宫跟陛下说明的,正是这一点,韩非在韩国并不得重用,那些细作他如何会得知!” 甩开尉缭,她匆匆进宫,一路小跑到章台宫前,她被守卫拦下来。等待通传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嬴政了。 等了一会儿,老猎出来了,这位老人脸上的刀刻般的皱纹又多了几条,他半是通传半是规劝:“李斯大人他们在里面议事,陛下让您先回去。” “我等陛下议完事。”她有些固执的说。 老猎叹了口气,道:“中常侍大人已被调到内宫,何必再管前面的事,陛下对你一片看顾之情,中常侍可别辜负了。”停了一下,他又说:“陛下看重韩非大人的才华,不会严惩的,若中常侍今日执意求情,只怕陛下会以为你们二人……” 老猎停顿得恰到好处,怀瑾犹如被浇一盆冷水,只得道:“多谢老猎提醒,赵姮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 她回到家中,尉缭已经回去,夏福做好了晚饭,和庄婆婆坐在桌边等她。吃完饭,叫夏福打了水洗澡。 在水桶里泡着,她出神的看着外面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听见庄婆婆回房的声音,夏福在外面问了好几次洗完没有,她都恍若未闻。 直到水彻底变凉了,她才起身,穿上睡衣,挽着头发。夏福进来倒水,她去院子里散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外面忽然远远传来了叫喊声。 她住的地方,可是离宫中最近的街道,受禁卫军保护的,谁敢在这时候喧哗?正欲出去看看,墙上突然翻下一人,她叫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那人马上抬起头,她一看到那张奇丑的面具,很久才反应过来那是韩念。 夏福闻声往外走:“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韩念看了她一眼,往厨房那边一闪,连衣角都没看到,夏福就出来了。她吱唔了一下,摆摆手:“我没事,你赶紧进去吧,今天……你去睡庄婆婆那儿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夏福一怔,但立即说:“哦,知道了。” 夏福去庄婆婆屋子里开铺了,她回了自己房间,窗开着,门也留了一条缝。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果然韩念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韩念穿了一身紫衣,借着屋里的光,她才注意到韩念身上有伤,肩胛骨处全是血。她愣愣的:“你怎么了?” 韩念道:“我今日回咸阳,刚到野市的宅子,就被秦兵包围住了。他们追了一天,我逃到王城边上才甩脱他们,想到你的住处在这里,就过来了。” 怀瑾闻言,默默说:“眼下线咸阳城在大肆追捕韩国细作,你……” 韩念道:“我知道,只是没想到野市那里也会被查到,我前几日便已察觉不对头,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韩国的细作团在咸阳驻扎多年,这次几乎是被连根拔起。” 一如她前面猜测的,韩念就是韩国细作团的总负责人,她问:“你既然知道有异,为什么还回来,不怕死吗?” 韩念正要回答,门外传来敲门声,从来没有人敢这么用力的翘她家的门。她意识到外面可能不是熟人,忙叫韩念藏好,她披上衣服出去。 门外二十多个士兵,举着火把在外面站着,领头的是个十分面生的年轻人。怀瑾站在门口,疑惑的问:“你是谁?” 年轻人面容冷肃,拱手道:“我是内使吴腾。” 怀瑾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只是想不起来,但惊讶的是,接替杨端和内使一职的居然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内使一职管理都城安危,职位甚至在蒙恬之上。她立即见了个礼:“内使大人,不知深夜有何贵干?” 吴腾公事公办的问道:“可曾见过可疑的人?” 怀瑾肯定道:“未曾。” 吴腾指着墙边,道:“那是什么?” 怀瑾疑惑,探出头瞄了一眼,见到墙上有一抹不甚清晰的血迹,应该是刚刚韩念翻墙进来留下的。她立即道:“大约是附近孩童白日在此玩耍,我家这面墙经常是脏兮兮的。” 此话所言不虚,墙上确实有很多涂鸦。 但是吴腾要求道:“我必须进去简单的搜查一下。” 怀瑾露出一个庄重的微笑,沉声道:“恐有不便,家中有一位上年纪的老人,怕惊扰了她。”说着她把身子一让,把门又开了一些,指给吴腾,摊手:“我这个院子就这么大,没有藏人的地方。再说我们这一带隶属王宫禁卫军管辖之地,蒙恬大人向来尽忠职守,在他巡逻的地界上,我们这里怎会有可疑的人。” 第232章 吴腾在她身后扫了一圈,抱拳:“如此,打扰了。若中常侍见到可疑之人,请记得通报。” 怀瑾道:“这个是自然,不过咸阳城向来太平,应当不会有贼子敢到这一块儿来。” 吴腾带着人离去,怀瑾立即将门拴上。回到屋里,韩念支着桌子,似体力不持。他背后还在出血,怀瑾立即将他的上衣扒下,只见背后深深一刀,几乎可见筋骨。 “这么重的伤,你居然还跑得到我这里来。”怀瑾啧啧叹道。 韩念沙哑的声音越发破碎,他道:“破了些皮肉而已,并为伤到大血脉。” 怀瑾道:“但是这么晚肯定是找不到医师了,你身上有药吗?” 韩念摇摇头,怀瑾让他坐好,自己去厨房找了一坛酒,还找了针线出来。她说:“你这伤口太深了,我得替你缝上,你可忍着些痛。” “缝伤口?我从未听闻过这样的疗伤方法,你和谁学的?”韩念虽质疑,但并未拒绝。怀瑾立即将线穿到针眼里,这是甘罗跟她科普的医药常识,是现代医学,她解释道:“是我一位朋友告诉我的,相信我,很管用。” 把针在火上消了毒,面对韩念背后的那道伤口时,她却一下犯了怂,久久下不了手,韩念问:“怎么了?” 她咽了口口水,说:“有点紧张,我虽知道这个办法,但从来没有实际操作过。” 韩念轻笑了一声,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告诉她:“没关系,尽管下手吧,不过你的针线活不太好,缝得不要像这个面具一样丑就行。” 怀瑾闭上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就开始上手了。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阵线在肉里穿过的感觉,让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都觉得快疼死了,韩念却一声不吭,只肩头在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递过去一块布,说:“要是疼,你就咬着。” 韩念接过一看,就笑了:“这是什么?” 怀瑾看过去,脸一绿,这是她刚刚洗澡擦身的布巾,紧张之下随手拿错了。她头上已是满头大汗,顾不得这个,轻声说:“你不要说话。” 韩念就不动了,好在这条刀痕虽然长,但并没有很深。缝合好伤口,她打开酒瓶子。然后给韩念打了一阵预防:“这个酒用来消毒,非常疼,你要准备好哦。” “好。”他言简意赅。 怀瑾一坛子酒倒下去,韩念痛的发出一声闷哼,手不自觉得捏住桌子,指尖因为用力已经泛青白了。 估摸着这个刺痛还有一会儿,她从柜子里翻出一块没动的布料,以木绵为原料的厚布——原本是被她用来制作卫生巾的,谁知这会派上了用场。她把绵布撕成长条,预备给韩念包扎。 把伤药撒上,几下包扎好,韩念一身全是汗,而他也是全程清醒,还有力气叹息:“阿姮医术高明!” 怀瑾擦了擦头上的汗,瘫坐在地上,虚虚的笑道:“你也是厉害,这么痛也忍得住,我当初受伤的时候真是……”说到这里她堪堪住嘴,韩念问:“当初怎样?” 她摇摇头,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韩念坚定道:“我是来救公子回韩国的。” 怀瑾明了过来:“韩非公子?他真的与韩国细作团有关系?”虽是疑问,但其实她也是早就心底有了答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3章 天命不可违 韩念道:“此次公子凶多吉少,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他带回韩国。” 怀瑾诧异:“这件事情都还没有定论,韩非会不会被定罪陛下也没说……” “即便公子不被定罪,其他人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诏狱,我相信我的判断。”韩念斩钉截铁,笃定的语气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她问:“你和韩非是什么关系?你也姓韩,也是韩国王室的人吗?” 韩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韩国细作团只效忠韩王,但,韩非是我朋友。” 朋友二字,就叫人明白了,韩念明知危险还来咸阳,是为了私情。想了一瞬,她说:“我是秦国官员,你来找我,不怕我把你交出去?” 韩念一只手抚过脸上的面具,眼睛里全是温暖,他说:“我们不是朋友吗?我相信,你会帮我的。” 怀瑾笑着点点头:“没毛病。” 在柜子里找了铺盖在地上开了铺,怀瑾道:“你今天睡地上吧,不过小心别压着伤口,你最好趴着睡。” 韩念光着膀子,上衣垂下,皮肤白的不可思议,是玉一样白透。怀瑾心想,他若没有毁容,脸上皮肤应该也很好吧,看他的眼神那么温暖柔和,一定不会长得丑的。可惜了,一个大好男儿。 晚上出了一场汗,她很快睡去。 天亮时醒来,地上已经没有人了,昨晚地上的血迹也没有了。要不是铺盖还温热着,她几乎会以为昨夜是一场梦。 她把地铺收起来,坐在床上发了会呆,门外响起两声叩门:咚咚。 怀瑾慢慢站起身,准备出去,看见了另一个房间夏福穿着睡衣,揉着惺忪的眼去大门口。 是从雍城来的信件,夏福直接递给她,然后去打水洗漱了。怀瑾打开外面包着的羊皮,里面一方绢帛,上面写的是现代字,甘罗人没有过来,信过来了。 信上只写了一行字:李斯使人遗非药,使自杀——《史记》。 第233章 在末尾另有五个大字:天命不可违。 吃了早饭,进宫。 接扶苏到承明殿,心不在焉的念了几行字,她就走神了。扶苏一连叫了几声,她都没回过神来。 中午吃饭时,她实在忍不住了,将扶苏送回去,她立即奔向章台宫。正逢嬴政在用膳,看见她嬴政很是欣喜,将她招进来:“你怎么来了?扶苏呢?” 怀瑾脑中混乱了片刻,说:“听闻韩非入狱,臣……” 嬴政打断她:“你是为他求情而来?” 眼中探究之意明显,怀瑾立即跪下,道:“若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谁求情都没用。臣只是觉得,陛下既然还没想好如何处理,不如先将韩非放出来。没有下罪,他依然是官员,这么关在诏狱里,恐引人非议。” 嬴政将她扶起来,慢悠悠的叹了口气:“总不见中常侍大人来见寡人,一见着寡人,一开口就是为别的男人求情,真是嫉妒死寡人了。” 懒懒的语气十分熟悉,怀瑾笑答:“臣也想常常随侍陛下左右,奈何是陛下亲自把臣调到内宫的。” 嬴政笑了一声:“要不以后上午去承明殿,下午还是到寡人这里来伺候着。中常侍嘛,怎么能不常常侍着寡人呢!” 做大王就是好,想什么就做什么,怀瑾只得领命。嬴政道:“寡人惜韩非之才,姑且相信他与细作一事无关,已使李斯去诏狱中探望了。只是韩王大胆,竟敢在秦国安插这么多细作,实在叫寡人忍不了!” 听嬴政意思,大有调转兵马又去攻韩的意思,但她听到李斯去诏狱中,心顿时提起,忙道:“可否允许臣也去诏狱中探望?” 嬴政不解:“又不是不放他出来,等细作一事处理完了,自然释放他。你这么着急跑过去干嘛?” 怀瑾心急如焚,只是不敢表现出来,嬴政还心情大好的问她:“用过膳了吗?坐下陪寡人一起用膳吧,今日有新鲜的鹿脯……” “陛下!”蒙恬急步从外面进来,跪下禀告:“刚从诏狱那边传来的消息,韩非大人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仿佛弦断了一般,脑袋里嗡嗡作响,怀瑾好半天没说话。 只听嬴政诧异问道:“畏罪自尽?寡人并未定罪……莫非他当真知道那些细作,恐寡人降罪?” 殿中没有人敢说话,怀瑾木然的回道:“不如,臣前去看一看?” 嬴政想了一瞬,同意了。 蒙恬带着她出宫,去咸阳的诏狱,到了地方,她跟在蒙恬身后进去。外面全是士兵,而里面的牢房,只有李斯一人。 韩非躺在稻草铺就的床上,面容安详,衣冠整洁。李斯坐在一旁,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韩非就这么死了,这也是她认识很久的……朋友。泪意转瞬,她冷静的回头看着蒙恬:“可否回避一下,我有话跟李斯大人说。” 蒙恬不废话,,转身就出去了。 李斯抬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虚浮的笑意:“最终是我赢了。” “你开心吗?”怀瑾反问他。 李斯叹了口气,从怀里摸索出一物,是个扳指,是当初她求助李斯时送过去的那个扳指——是很多年前韩非送给她的见面礼。李斯将扳指戴到韩非手上,喃喃自语:“这是你的东西,到了我手里,如今,我又还给你,叫你走时身上不是空无一物。” 她几欲作呕,忍着恶心,她问:“韩非不会自尽,你是如何逼迫他的?” 李斯站起身,面无表情:“师兄一定跟你说过,他的弱点不在秦国。但是他最大的弱点,一直在他身上,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他心软,所以他死了。” 怀瑾问:“是你拿来的毒药?你不怕陛下降罪于你吗?” 李斯漠然道:“我是拿来了毒药,但是众目睽睽,那药是他自己选择喝下去的。” 李斯走出诏狱,怀瑾不知道李斯究竟说了什么,让韩非甘愿赴死,李斯没有告诉她。韩非的尸体已经冰冷,眼睛紧紧合着,怀瑾忽然想,远在韩国的张良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很伤心?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跪在韩非的尸体旁,她遍体生寒。 想起甘罗的回信,天命不可违。 原来这是天命。 是她替嬴政留下了韩非,那她是不是也是天命所安排的? “韩兄,路上走好。”她说。 一股难言的悲伤袭来,怀瑾眼眶渐渐红了,她在尸体旁蜷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间,一动不动。 韩非的尸体是在夜间不见的,诏狱把守严密,竟也被人趁机溜了进去。不过没有人再追究此事,李斯进宫面见嬴政,不知道说了什么,嬴政将韩国那些细作用绳索绑住,发送回了韩国,足有两百多人。 而韩非,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这个人。嬴政那么看重韩非之才,不知对于韩非之死他是何心情,至少表面上,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晚上找尉缭喝了一顿闷酒,尉缭知她心情不佳,着意安慰了许久。喝到半夜她晃晃悠悠的回去,在家门口看到韩念。 韩念说:“我要回韩国了,也许不会再来秦国了,特意来跟你道个别。” 露在外面的眼睛全是悲恸,怀瑾心念一动,问:“韩非的尸体……” 韩念道:“我偷走的,我要运送公子的尸体回国,将他安葬在故乡。” 第234章 怀瑾道:“节哀。” 韩念定定看了她半晌,告辞道:“你自己多保重。” 她郑重的点点头,韩念骑上马飞奔而去,看上去孤单至极。怀瑾想起他身上还有伤,想叮嘱一声,韩念已经消失不见了。 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家门,夏福还在院子里等着,他不知道外面的事情,永远只在家里待着。见她回来,习惯的迎上去,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就拿出衣服让她换上。等上了床躺好,夏福才不忙了,在地上开了铺躺下。 看着房梁,她怔怔的:“夏福,我觉得有点累。” 夏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干脆又清晰:“累了,就休息。” 她说:“你想不想赵国?” 夏福沉默了一下,说:“其实会比较想齐国,在那里主子更开心一点。” “你相信命吗?” “我只相信主子。” 没有听见她说话,夏福以为她睡着了,蹑手蹑脚爬起来,看她被子有没有盖好。却见她睁大的眼睛,泪珠一颗一颗落在枕头上。 夏福用袖子擦掉她的眼泪,轻声道:“夏福只是个阉人,帮不了主子什么,我知道主子过得很苦,所以我永远会在主子身边,照顾你陪着你,无论主子做什么决定,夏福都会听从。” 看着夏福,她哭着哭着就笑了,感动于这一刻。然而千言万语在心里涌现,她说出来也只有一句:“我没事,你赶紧睡吧。” 难过归难过,第二日还是要装作什么事没有,继续当差。 韩非一死,大家再次提起,先攻赵还是先攻韩。李斯说,必须要先灭韩国,只有灭掉韩国才能震慑他国。等秦国再次开战的时候,其他的国家会因为畏惧秦国,而不敢相救。 很多人都跟随李斯,纷纷附议,出乎意料的是,嬴政突然将武将全部召回,绝口不提攻打其他国家的事情。等了数日,嬴政也没再提出兵的事情,渐渐的也没有人敢提起。 又过了几个月,朝上的事情逐渐稳定下来,嬴政关心的只有粮食金钱和百姓,风向一变,朝臣们开始关注民生。 偶尔私下里赢政和她开玩笑,道:“以前总见你上书攻赵,现在怎么这么安静?” “出兵是大事,陛下心里自有盘算。”怀瑾也只是如斯回答,虽朝上不见动静,但据蒙恬从他爹那儿的小道消息,王翦等武将都在加紧练兵,并不断的在从民间扩招士兵。 她渐渐的不再那么着急,就像甘罗说的那样,慢慢的,都会来的。 日复一日的工作,让她越加变得沉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4章 剑器动四方 这一年,甘罗回来了两趟,每次待不了多久又要回雍城;尉缭渐渐的也不那么忙了,因为秦国风向变了,大家都去关注种地发财,他并不擅长这些;蒙恬尽忠尽职守着王宫,日日都能见到,听说再过几年嬴政会去让他教扶苏武术;李斯的官路越发平稳,昌平君等贵族官员对他是越来越尊重了…… 这一年,她只收到一封来自韩国的信,张良在信上说,他会为韩非戴孝一年,要她也不必难过,并分享了一些小事,末尾要她珍重身体。 她回信很简单:一切安好。 年末时咸阳宫进来了一批年轻女子,是各国为联姻送来的女子,嬴政看也没看一眼,让郑夫人给这些女子安排位份。看似盛宠,其实嬴政一个月在她那里也歇不了几天,只是后宫一应大小事物都让她去打理。 怀瑾知道,自从芈荷死后,嬴政去内宫的日子少之又少。 而郑夫人似乎也对她有些微词,仿佛是听说在嬴政面前说了她不堪为扶苏老师的话,扶苏的乳母也说怀瑾不甚规矩。然而嬴政都没有召怀瑾询问,只是把扶苏叫来问了几句,扶苏对这个老师倒是喜欢的紧。于是嬴政当即把那个乳母赶出了宫,郑夫人就不再有什么意见了。 冬日里的午后,章台宫炭火烧的暖和,嬴政忍不住问她:“你是怎么得罪郑夫人了?” 怀瑾拿一个银匙拨弄着炭火,道:“陛下不知吗?” 嬴政饶有兴趣:“寡人怎么会知道?” “杨端和揭穿我是女子身,当时在场的足有十多人,因为陛下的威严他们并没有追问,但对我性别一事,肯定存有质疑。郑夫人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子,女子爱妒,知道陛下面前有我这么一个女子,自然是不安的。”怀瑾慢条斯理的回答。 嬴政听她这么说,就放下手中的笔,道:“你对寡人倒是什么话都说,”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郑夫人不是寡人最宠爱的女子。” 是不是不重要,外人看着是就是了。 见怀瑾不答,嬴政又说:“你现在住的那个宅子是不是太小了,寡人给你扩修一下吧,另赏你些仆从,你那只有一个夏福,看着太寒碜了。” 嬴政老生常谈似的,好像和她那个小宅子过不去了,怀瑾无奈的再次重申:“臣很喜欢那里,也不需要别人来伺候我,多谢陛下美意了。” 嬴政道:“那寡人给你些赏赐。” 家里一应器具全是嬴政给的,已经快摆满了,怀瑾这次忍不住说:“陛下切莫再给臣赏些摆设了,不如赏臣一点……那个。” “哪个?”嬴政不解。 怀瑾手指搓了搓:“就是那个。” 旁边阿大和阿小在拆封奏疏,看到她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第235章 暗示了半天,嬴政都没明白过来,怀瑾垂头丧气,低声说:“就是钱啊?” 嬴政恍然大悟,但更是不理解:“你的俸禄不够吗?寡人倒没想到你需要钱,还以为往日赐你的那些珍宝你都很喜欢。” 怀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些东西臣也不敢卖,俸禄都是粮食,换成钱没多少,臣存了许久,都还没存够买一匹好马的钱。” “哈哈哈哈哈,你早说啊!到底要钱还是要马?”嬴政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他皮相好,放松下来不摆架子的时候,像个邻家少年郎。 怀瑾顿时喜笑颜开:“都要行不行?” 阿大在旁对阿小吐了吐舌头,中常侍大人胆子太大了!但是陛下却很纵容她,当即叫老猎去抬了几箱子金银过来,亮闪闪的刺瞎人眼。 阿大看见他们曾经的老大、现在的中常侍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再三憋笑,唯恐自己会不小心笑出声来。不过更多的是羡慕,哪个宦官做到这样,此生也不枉了,不过听说中常侍大人是个女子,也不知真假——都是外面传的。 嬴政逗她:“今天你能拿走多少算多少。” 怀瑾哀嚎一声:“臣还以为陛下全都赏给臣了……臣这小身量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拿得动几镒金,陛下分明戏弄臣。” 嬴政一挑眉:“寡人听尉缭说你每日清晨便起来练剑,怎么会没力气?” “臣不过花拳绣腿,哪及陛下天生神力。”她拍马屁说。 “这样吧,不如我们来比比剑术,你若能过寡人三招,寡人把这些金银全赏你,敢不敢?”看来嬴政今天心情特别好,她自然不会扫了兴致,应允道:“陛下既说了,臣又岂敢不从?还望陛下手下留情才是。” 嬴政心情大好,他一站起来,老猎立即叫人把章台宫大殿里的炭火桌子全部往边上搬,又有宫女进来替嬴政挽袖系护腕。过了一会儿老猎把蒙恬也叫来,蒙恬手里拿着一个剑盒,到了大殿得知怀瑾要和嬴政比剑,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蒙恬将剑盒呈上,打开来看是一把通身金色的长剑,嬴政将剑拿出来掂了掂,有些犹疑:“怎拿了泰阿过来,此剑太重,恐不小心把中常侍伤了。” 老猎道:“陛下回回用剑都用泰阿,老奴才……” 嬴政道:“还是拿两把木剑上来吧。” 怀瑾正在挽袖,过了会,蒙恬又拿了两把木剑上来。嬴政扔过去一把,她稳稳接住。蒙恬送完剑也没出去,和阿大阿小站在边上,看好戏一般的站在那里。 “中常侍大人请。”嬴政左手拿着木剑,右手背在身后,看样子是要一只手对付她了。 怀瑾屏气凝神,一剑朝嬴政左肋刺过去。嬴政有些意外,闪身一躲,木剑擦着他的衣带过去,嬴政笑了一声:“寡人小看中常侍大人了。” 嬴政连让了三招,然后才开始出击。他手一抬,迎面一剑下来,怀瑾立即把剑横过来,嬴政力道之大,让她双膝都弯了一下。但是很快的,横着的剑身往左边一带,她往后仰,像跳舞一般扭了一下腰肢,嬴政的力量陡然落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这招漂亮!”蒙恬看着锤了锤手。 嬴政颇意外,连出击几下,都被她毫无偏差的挡住。收起了玩笑之心,嬴政以剑头刺向她腰间,刚刚那一招她就没法使出来了。怀瑾见刺过来一剑,忙以剑身中段去挡,但嬴政这一下用了七成力,只打开了一寸;她立即侧身,剑头擦着她的腰带过去。 嬴政仿佛知道她要往哪儿躲一样,她刚站稳,嬴政往反方向的剑已经回来,搭在了她脖子上。 “陛下赢了!”有个宫女没忍住欢呼出声。 然而并未结束—— 怀瑾脖子一扭,腰往右下沉去,已被架住脖子的她又逃脱了!嬴政一剑往下劈,怀瑾却一个回旋往右,木剑在嬴政右手臂上划了一下。嬴政瞬间就将她的剑打开,将左手剑改为右手剑。 怀瑾轻笑:“陛下,三招已过。” 嬴政带了五分认真,笑道:“那些金银归你了,你剑术不错,再来。” 说时迟那时快,嬴政刺向她左肩,怀瑾左肩一缩,顺势往右边倒去;嬴政转到她身后,木剑刺到了她背上。怀瑾头也不回,立即反手一挡,嬴政不意她反应这么迅速,应急之下使了全力,怀瑾力量不敌,手中的剑被打掉。 但她仍然没认输,回身立即抓住嬴政握剑的手,虚做了一个动作往嬴政腰腹击去。嬴政立即腾出一只手去挡,怀瑾趁机夺剑,嬴政另一只手马上回来将她一只腕紧紧拽住,一拉。怀瑾眼看着就要被甩出去,两只手反抓住嬴政的手,像块牛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嬴政嗤笑一声,把她拉回来,拉到怀里锁住脖子,右手的木剑晃了晃,指着她的腰,这一下是怎么都动不了了。 怀瑾立即高举双手:“臣投降臣投降!” 嬴政笑着松开她,怀瑾捂着脖子动了动,嬴政问:“是弄疼了吗?” 怀瑾放下手,笑道:“陛下手下留情了,尚好。” 事实上嬴政就是放水了,男人与女人天生体力悬殊,要是嬴政刚刚锁脖那一下重一点,她脖子这一块只怕明天要肿了。 老猎递了块帕子过来,怀瑾道了声谢,自顾自擦汗。那边嬴政已有宫女服侍上了,嬴政任由她们宽衣擦汗,一边问:“你第一招躲得很巧妙,寡人看你出招颇有章法,只是力量不够,以前可是有名师教你?” 第236章 记忆陡然间被打动,她的剑术是庆先生教的,当时觉得累老爱躲懒。跟庆先生学的最好的,是箭术,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挽弓了。 出神了一下,她说:“当年在稷下学宫时有一位先生曾教导臣剑术。” 嬴政点点头:“那一定是一位用剑很厉害的先生,他现在还在齐国?” 怀瑾神色黯淡下来:“他已经死去。” 嬴政见她忽然之间沉重,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又立即扯开话题,让老猎帮她把殿中的几箱金子给她送到府上去。 到了晚膳的时候,她识趣的便准备告退,嬴政挥挥手,她和蒙恬便退了出去。此时正值宫门守卫换班的时候,她和蒙恬走同一个方向,两人说说笑笑往外走,路上蒙恬忍不住夸起她刚刚的几招十分有大家风范。 蒙恬做了好几年卫尉,外人眼中的他总是一脸严肃,端的十分威严,但在熟人面前,他说话总是一副小正太的模样。他刚刚看得很兴奋,但此时说话也是稍微压抑着,不过飞舞的眼神和露出的小虎牙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马上到宫门口了,蒙大人,赶紧收!”怀瑾手握成拳举在胸前,蒙恬立即闭上嘴,收住笑,一副稳重的模样。 怀瑾偷笑了一声,撇下蒙恬自个儿回去了。 回到家中,过见院子里几箱金子,还有一匹高大的红马。前来送赏的宦官们挤在门口,夏福正在和他们打招呼。 怀瑾一看到那匹马,震惊得有些讷讷说不出话来。 “这是从西边国家来的天马,陛下说,送给中常侍大人当坐骑。”跟她说话的是小赵,他先前被怀瑾安排到阿大那里做事,据说勤快机灵,很讨人喜欢。 怀瑾知道这是天马。天马,即是汗血宝马,整个秦国都只有两匹。 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整个秦国都只有两匹,可见珍贵,嬴政竟然将这匹马赐给了她。怀瑾觉得这宠,过于重了。 宦官们离去,夏福看着院子里这些东西,不见特别欢喜,只是搓着手苦恼:“家里又没库房,这些钱可放在哪里呢?” “咳咳咳咳……”庄婆婆屋子里传来咳嗽声,怀瑾便道:“先收在柜子里吧,明儿给这匹马搭个马厩,我先进去看看婆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5章 暗香来 庄婆婆仿佛当初的庄老头一样,走路也走不了,只能日日躺在床上了。看见怀瑾进来,她招招手,在怀瑾手上摸了一把,道:“手这么凉……” 怀瑾道:“刚从外面回来呢,婆婆今日怎么样了?” 庄婆婆又是一阵咳嗽,半天说不出话来,怀瑾在她背后拍了拍,她顺了口气,才道:“好些了。” 怀瑾道:“明日再请医师来一趟,给您看看。” 庄婆婆摇头,说:“老了,请什么医师都不中用了,别请了咳咳咳咳咳。” 真的是老了,眼睛都浑浊得不像样子,怀瑾陪着她躺在榻上歪了会儿,把婆婆哄睡着了才出去。 晚饭刚做好,尉缭就来了,怀瑾立即让夏福加了双筷子,笑道:“你这大老远的,鼻子倒挺灵的。” 尉缭解了披风坐下,看着院子里的马,笑道:“今儿陛下的赏赐,真是好大动静。” 他的消息最是灵通,怀瑾微微笑着,衔了块肉放在尉缭碗里,口中道:“是太重了,回来一看到,有些惶恐。金银也就算了,那匹马才叫我有些不安。” 尉缭道:“自杨端和那回之后,外面盛传,你是陛下养在殿上的美人。” 怀瑾闷闷不乐,道:“难道女子就做不得官吗?秦律中有哪条律例说了?” 尉缭默然,亦在想这个问题,女子为何就不能为官呢?想了一会儿,他提醒道:“陛下待你很是特殊,他是否想让你……” “早在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我就对他言明过心迹。”怀瑾笃定:“陛下不会勉强我的。” 嬴政是个是非分明的帝王,很少把私人喜恶带到朝堂上,唯一一次公然包庇,是对她。听说这些时间以来,偶尔也会有人弹劾她,但嬴政都视若无睹。 她仍然是中常侍,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子,却都识趣的不戳破。 怀瑾心道,自那回攻赵,兵败回来后,嬴政鲜少让她再参与政事了。每日上午在内宫教导扶苏,下午去嬴政身后随身伺候,刚好错过了上朝的时候。 说起来,她在秦国的身份,是十分尴尬。 尤其是嬴政赐下汗血宝马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越发尊敬和好奇,但是大家默契的不再去她的住处打扰。犹记当初她刚升中常侍的时候,来拜访她的人简直踏破了门槛,而今却是清清静静,唯有邻居尉缭作伴。 而嬴政的态度也让她摸不透,尉缭的提醒让她有些担忧。但嬴政对她的态度从无暧昧,只有适可而止的关怀和尊重。更多的时候他在怀瑾面前,有的是一个帝王的威严与宽容。隐约有些明白嬴政对她的这种态度,她暂时将一颗心放下了,外人再如何传,她都只是付之一笑。 秦国开始下雪的时候,她想起了韩念带她去看的那片梅林,只是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无意在宫中和阿大他们提了一嘴,众人便都知她在寻梅花了。 于是家中日日有人来送梅花,她让夏福一一记下是哪些人送的,然后一一回礼,都是一些小官员——仅仅有过几面之缘并不相熟的。 第237章 秦国一旦下雪,是好几日都不会停的,一日傍晚,嬴政突然来了兴致,设宴招待。 并不是大宴会,嬴政亦不是以君王身份相邀,邀的也只是几个年轻官员。有蒙恬蒙毅两兄弟,有王翦将军之子王贲,有她和尉缭,还有内使吴腾。 嬴政说他新得了一名乐师,这次宴会,主要是听这名乐师的琴声。 乐师躲在屏风后,弹的筝,不知是什么曲子,被他弹得跌宕起伏,一曲弹完,嬴政道:“你们觉得如何?” 王贲率先回答道:“臣觉得,甚好。” 嬴政忍不住指着他,笑道:“你一个根本不懂音律的家伙,在这里乱嚼!” 王贲拱一拱手,不自在的低下了头,倒是蒙毅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细声回答:“这是齐国的曲子《渔女》,曲调简单,不过这位先生琴技高超,弹出了《破阵曲》的意境,指法变换想必也十分精彩。” 大家听着就点点头,怀瑾想起在齐国的某一日,她在一个小酒馆中,曾听到一段美妙的琴声,那是她至今为止听到过最好听的乐声。 她出神想着,嬴政叫了几声她都没回过神来,待听见忙请罪:“臣一时听入了迷,没听到陛下叫唤,请陛下恕罪。” 嬴政摆摆手,笑道:“看样子也不必问你好不好听了。” 嬴政说着看了王贲一眼,道:“你们道这名乐师是谁?” 众人纷纷表示不知,嬴政拍拍手,宫女将屏风撤去,原来屏风后是一名女子。 这女子容颜清丽,眉眼娟秀,看上去有一股楚楚可怜的姿态。 王贲情不自禁的惊诧:“小妹?” 那女子出来,半低着头,行了个礼,坐到了嬴政身边。嬴政给她斟了一杯酒,笑道:“这是寡人新封的王夫人,王翦将军的女儿。” 嬴政鲜少带嫔妃出来,由此见得,这位王夫人很入他的法眼。去年入宫的女子那么多,至今为止,却只有这个王夫人脱颖而出。 在座的几人纷纷低了一下头,表示对这位夫人的敬意,王夫人却更加不好意思了,娇怯怯的低着头,不敢看大家。 酒过三巡,嬴政看向一直沉默的吴腾,问道:“听说内使大人今日定了亲?” 怀瑾看向这位年轻的内使大人,在这种场合他也并没有放松,不苟言笑的模样,加上蓄着胡子,特别像个中年人。听到嬴政问,吴腾立即回答:“是与老师的小女儿定下了亲事。” 怀瑾想起来在哪里听过他的名字了,转头小声问尉缭:“他的老师是不是昌平君?” 尉缭道:“是,和他定亲的那位小姐,就是城头闹事的那一位。” 怀瑾啊了一声,听得上头嬴政已经在说:“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寡人备一份贺礼给你。” 嬴政言语间对吴腾很器重的样子,她忍不住再次问尉缭:“这位内使什么来头?上来就这么大的官?” 尉缭回答:“他从雍城那边调过来的,虽是昌平君的学生,不过却从来没靠老师的关系为自己寻过捷径,都是一点一点挣军功,之前在嫪毐之乱中立过功。” 怀瑾默默点头,宴席没有持续太久,嬴政的眼角已经飞上一抹嫣红。 散席后,大家客套的告辞然后各自分开,王贲走得最快;蒙毅住在宫里;吴腾也与他们不同路。怀瑾和尉缭自然是一起出宫,蒙恬提出让他的马车送一程,三人结伴欲走。刚走下台阶,老猎就上来留住了他们。 他们三个只好又回到殿上,那位王美人已经不见了,嬴政看到他们三个就是一愣,然后看了老猎一眼,老猎叹了口气,低下头。 “跟寡人去个地方。”嬴政一伸手,老猎就自动搀扶上去。 怀瑾三人不解其意,但仍是跟上去,雪夜中,去的方向似乎是……兴乐宫。 嬴政在前面走着,怀瑾三人在后面跟着,嬴政并没有带很多人,只有老猎和两个宫女跟着。怀瑾侧目看了尉缭一眼,尉缭不解的摇摇头;又看了蒙恬一眼,蒙恬什么都没察觉,埋头跟着走。对着蒙恬,怀瑾除了叹气就是翻白眼了。 果然是到了兴乐宫,嬴政继续往里走,七拐八绕到了一处院墙前,他停下,示意老猎将门打开。老猎一开门,一股暗香扑面而来,院墙里面绵延不知道多少里的梅花,鲜艳的红色在雪中盛放着。 嬴政回头对着他们三个,眼神落在她身上,神色有些慵懒:“听说中常侍大人最近喜欢梅花,难道不知道咸阳城最大的梅园是在宫里吗?” 蒙恬兴致勃勃的张望着里面,怀瑾顿时大震,尉缭看了她一眼,她正踌躇着的时候,嬴政突然打了个哈欠:“你们慢慢看吧,寡人要回去找心爱的宁宁了,去晚了她也不弹琴给寡人听了。” 嬴政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背影看着十分潇洒,一派富贵公子的模样。蒙恬率先走进去:“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兴乐宫有这么大一片梅园呢!” 尉缭眼中的忧色渐渐散开,怀瑾也安下心,道:“陛下是性情中人。” 他们俩紧跟其后,走进梅林,尉缭在旁道:“陛下是个立场分明之人,心性尤为刚烈,待敌人会残暴凶狠,待己方赏罚分明不失仁厚。一个人的好坏,总是难以定义的。” 其实嬴政和她,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她也是这种人。 蒙恬在前面观赏姿态各异的梅花,虽然表情克制得很好,眼神中却全是亢奋。怀瑾和尉缭仿佛两个大人一样走在后面,怀瑾看着他忍俊不禁:“你能相信吗,这是我们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蒙恬。” 第238章 尉缭笑道:“蒙恬有赤子之心,他的家族把他保护得很好,不似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娇养。不过我看他弟弟蒙毅,倒是比他更稳重。” 怀瑾心道,蒙恬的稳重只在战场上。 尉缭停在一株梅树面前,笑道:“今日看了这里的梅花,你该不会再嚷着说要在咸阳城找什么梅林了吧?有什么梅林比得了这里。” 怀瑾摇摇头,折了一枝梅花下来,道:“宫里的梅树都是精心栽培过的。” 哪及得上那天韩念带她去的那片梅林,野生野长,肆意怒放。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走到头了。”那边蒙恬说,怀瑾看过去,前面一条长廊就是这片梅林的边界了。怀瑾招招手:“过来吧,我们回去,已经很晚了。” “来了。”蒙恬英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硬朗的五官偏长了一颗小虎牙,一笑起来有点可爱的意味在里面。他手上折了好几支梅花,还细心的解下头发上的一根带子,将梅花绑成一束。 三人循着雪地里的脚印往回走,眼前无数梅花几乎不见去路,三人慢慢走在雪地里,走在梅林间,宁谧平静。 天上又开始下雪了,怀瑾停下来,抬头看着从天际纷纷而来的雪花,她忍不住道:“要是此时有一段乐声,配着这场景,真是绝了。” 尉缭变魔术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排箫,怀瑾真想直呼牛逼,大笑:“老尉你可真是给力啊,从来没见你亮出过这玩意儿,会吹吗?” “这是小泥巴小时候给我做的。”尉缭淡淡说,他找了块石头坐下,吹响排箫。排箫声音悠远空灵,尉缭吹的曲子有些忧伤,与他平和的面容不衬。 雪花、梅树、排箫,气氛极好。怀瑾突然看着他们两,笑问:“你们有没有见过我跳舞?” 她说着将披风甩给了蒙恬,在雪地中转了起来,虽着男装梳着男子发髻,但她动作灵活柔软。 她几乎快忘了,自己会跳舞自己会唱歌,最喜欢的就是享受生活。 这是为自己跳的舞,抒发胸臆释放沉闷,没有任何其他的原因。怀瑾越跳越开心,越转越快,蒙恬看得眼花撩乱,而尉缭的曲子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忧伤。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6章 微霜凄凄簟色寒 兴乐宫有一处极高的城墙,可以俯瞰这座梅园,在他们看不见的那个高台,嬴政带着老猎静悄悄的站在那里,看着下面的女子纵情舞蹈。 她还没有完全长大,虽是男子打扮,但容颜快要藏不住了。嬴政看着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唇边不由得也带上了一丝笑,心情大好,他回头叫上老猎回去。 老猎问:“去王夫人那里吗?” 嬴政道:“回章台宫。” 梅树上积压的雪簌簌往下落,雪地里的三人皆面带笑颜,怀瑾停下来,身上起了一层汗。尉缭的排箫也停了下来,抚掌:“阿姮跳舞真好看!” 蒙恬有些看直了眼,听到掌声,才猛点头:“好看、真好看!” 怀瑾和尉缭都笑起来:“傻子!” “开心了?”尉缭笑问她。 怀瑾把蒙恬手上拿着的斗篷接过来,重新披上,道:“畅快!” 这支舞不是为谁而跳的,也不为取悦任何人,只为了当下这一刻的快活。 尉缭拍了拍腿上的雪,站起来,温言:“回去吧,再不回去宫门都要关了。” 蒙恬露出小虎牙,说:“何须担心这些,我这个卫尉在这里,还怕出不去吗?” “哎哟,好大的官威哦!”怀瑾阴阳怪气的取笑道。蒙恬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了头。 三人穿梭在梅林中,慢慢往回走,忽听身后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一个清脆女声:“刚刚是何人在吹奏?” 他们脚步一停,皆回头看去,身后斑驳交错的梅花,都看不清人在哪里。 那个声音又响起,大声说:“是何人吹奏?可否现身一见?” “是兴乐宫的小宫女吧。”蒙恬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人在何处。 怀瑾想了一瞬,这个时候宫人们大多不允许在外走动了,嬴政的公主们最大的也不过五六岁,听这个声音,是个大姑娘,大概是哪宫的主子吧。 “算了,还是快些出去吧。”怀瑾说,三人加快了脚步,沿着来的脚印穿出去,身后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了。 天上还在下雪,不多时,新下的雪花将梅林中深浅不一的脚印全部盖起来,像是一张银白的地毯。 这里仿佛没有人来过一般,恢复了寂静。 还是下雪的天气,昌平君嫁女,内使吴腾娶妻,位列公卿的官员全部前去贺喜。 从前因盐务案,她与尉缭都被昌平君所不喜,不过这次吴腾却也给他们下了帖子。吴腾在嬴政面前得脸,再不喜欢与人交际,她还是要跟着尉缭去吴府。 官员中,武将全部缺席,只有武将的家人们派出代表前来,蒙恬也站在人群中。他不擅与人交谈,但蒙武将军人缘很好,很多人都簇拥着他,蒙恬只是腼腆的半垂着眼睛,嘴里嗯嗯啊啊的敷衍着。 她和尉缭一去,大家都客套的打了个招呼,然后避之不及的站的远远的,看着她的眼神暧昧不明,更有妇人在她身后指指点点。 这次还看到了久未见到的李斯,隔着人群,她和李斯对看了一眼,纷纷移开目光。 第239章 “内使大人,昌平君,恭喜了。”怀瑾和尉缭上前恭贺道,让夏福将礼品呈上来,是一副全金打造的鸳鸯,拳头大小。 雪地里,铺天盖地的红色中,这对金鸳鸯熠熠发光。 吴腾冷傲的脸今日带了丝喜色,忙谢过他们俩,昌平君却是带了冰冷的笑容,看着前方,并不欲搭理。吴腾只好代老丈人招待,让人将他们两带到席上。 “我们俩现在很不受文官欢迎诶!”新娘还没到,大家都还没落座,怀瑾抱着手,跟尉缭说。 尉缭心平气和,温声道:“无妨。”他仿佛从不将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怀瑾想起,其实起初尉缭名声还算不错,都是被她和甘罗带到沟里了。一同入沟的,还有心性简单的蒙恬,与他们的交好,带累了蒙恬的名声。 正想着蒙恬,蒙恬就自己走过来了,大家神色更加微妙起来。聪明的都是端着一副笑脸,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看到这边来;愚笨的便在后面窃窃私语,指着他们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过还是有一两句钻到她耳朵里。 “四恶少了一个!”“还有一个在雍城!” “你说蒙恬一个好好的正派公子怎么和他们搅在一起?蒙武将军也不管管!” “说不定中常侍有过人之处,才把男人们使唤的团团转,我听说陛下……” “此话不可乱说!不过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可信吗……” 嚼舌根的,都是些男人。说起来都是同僚,不知有什么好八卦的。不过他们再怎么嚼舌根,见了他们几个,还是要乖乖上来打招呼,怀瑾觉得有一丝好笑。究竟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还能将她和尉缭说掉块肉不成?也就是她懒得计较,要是甘罗在这里,毒舌能把他们说得羞愧昏死过去! 说到底,这些人也只敢在背后讲几句了。 嫉妒之心,古往今来哪里都存在,怪只怪他们入不得嬴政的眼,成不了宠臣。 “您还敢站过来,不怕唾沫星子把你淹死?”怀瑾似笑非笑的看着蒙恬。 蒙恬整了整衣襟,只是说:“我与你们在一起,才更自在些。” 正说着,门外进来大批人,是前面探路的喜人,个个面带喜色,说新娘子马上就到了。立即有人行动起来,从大门口到席上,都铺上了毛毡子,吴腾看着微微有些紧张,只是不爱喜形于色,看不大出来。 一会儿,轿子在门口停下来,宾客们纷纷站起,站到檐下等待新娘出来。这是正经上流社会的婚礼了,大家都安安静静的,个个带笑却不发出一点杂音,等待着新娘子下来行礼。 然而有一丝不对劲,旁边的仆从将轿子外面的一层帘子掀起,里面的珠帘却一直没有被新娘掀开。隔着珠帘,可以看见里面的人,似乎坐的不是那么正。 昌平君笑容一滞,刚刚掀帘子的那个人就笑道:“许是新嫁娘不好意思了!”说着就亲自掀开那层珠帘,珠帘一起,轿中情况大家看的一清二楚,掀帘子那个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吴腾惊痛的神情刺痛了那天每一个宾客的眼睛。 新娘子,也就是昌平君的女儿,在城门口抢夺金城头颅的那位熊小姐,她歪倒在轿子里。穿着一身玄红相间的嫁衣,胸前一把金剪子,深深的插在她胸口,美丽的头颅垂下,一动不动。黑色和红色都显不出血的颜色,只见她前襟仿佛染了水迹一般。 怀瑾硬生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的紧紧拽住了尉缭的袖子,尉缭永远宽容平淡的眼睛里,涌起了深深的的悲悯。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面惊呆了,昌平君坐在地上,捶胸大哭,吴腾却一步一步走到了轿子前面。还是昌平君的长子最先反应过来,忍着悲痛连忙安排各位宾客。 这个婚礼如此不详,宾客面面相觑,早已有些胆战心惊。大家高高兴兴的来,面色凝重的散。满堂贺礼,仿佛讽刺一样。 她也离开,走到外面,看见外面的雪地上一串红色的血珠,嵌在雪中,仿佛相思的红豆。 想起那一日在城门口,熊小姐凄惨的哭声,想把金城的头颅拿走,她是很爱很爱金城吧。 “熊小姐的闺名你知道吗?”怀瑾看向尉缭,这么烈性的女子,应该被人记住她的名字。尉缭摇头,他比怀瑾早来秦国不过一年。 走得稍慢的蒙恬闷闷道:“她叫熊舒,小名叫萝子。” “可惜了这样的女子,遇见了这样的父亲。”又生在了这样的年代,怀瑾想。大约吴腾进位内使,昌平君为了巩固地位亲上加亲,便让熊舒嫁给吴腾,熊舒可能是被逼着嫁人的。但看吴腾的悲痛欲绝的神情,他应当也是真心爱慕着熊舒小姐。 想起当日金城的样子,明显是为了昌平君顶罪,现在想想,也不单只是为了师生之情,金城是为了保护心爱之人的父亲。 这样的恩怨纠葛,叫人叹息。 春日里收到韩国的来信,还收到一盆开的正好的兰花,怀瑾将兰花放在窗户下面和她养的那些兰花放在一起。 提笔回信,她将那场婚礼告诉了张良。 这场婚礼闹的满城风雨,过了半年流言蜚语才慢慢平息。听说吴腾坚持将熊舒的尸体葬到了自己家的祖坟里,而吴腾本人,却和自己的老师兼岳丈昌平君再无往来了。 扶苏已经学到了论语第第二十六篇了,她的故事也从白雪公主讲到了美女和野兽,这些故事是她和扶苏的秘密,并无外人知晓。而这天在说故事时,扶苏竟然走神了,她惊奇道:“你今天怎么了?” 第240章 扶苏小小的人儿,一副苦恼模样:“母亲近日很不高兴,扶苏怎么哄都哄不好。” 怀瑾漠然,宫中多了一个王夫人,又起来了几位美人,她们分了郑夫人的宠,难怪她不高兴。而郑夫人这么多年,也没有怀上孩子,估计快郁闷死了。 郑夫人为人和煦又不失端庄,擅长以退为进。而王夫人却是敦厚温柔,且不是装出来的温柔,行动处更多了一些娇软,且擅抚琴,父亲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不光得嬴政喜欢,连宫里人也不敢怎么惹她。 郑夫人虽然不是王后,但一直掌管内宫,后宫的妃子们每日都会去郑夫人处请安,如同对待王后一般。而王夫人却以身体柔弱为由不去,嬴政也默许了,有了这个开头,渐渐的也有一些妃嫔不再去郑夫人那里请安了。 怀瑾几乎可以想见郑夫人的头痛,但她只是对扶苏说:“人都会有不开心的时候,你母亲不高兴了自有你父王去哄,扶苏只管自己开心就好。” 小孩的瞳孔黑白分明,稚嫩纯真:“但是母亲是我的母亲呀,生我养我,母亲不开心了扶苏也不开心。” 郑夫人并不是他的生母,但没有人敢说这件事情。看着扶苏不快乐,怀瑾有些心疼的摸摸他的头:“但是你母亲不开心并不是因为你呀。” “我知道,是因为父王!”扶苏很聪慧,他说:“不如我们去父王那里吧,让父王去哄母亲开心,行吗?” 怀瑾犹豫:“可是公子今天的书还么念完……” “老师……”扶苏摇了摇她的手,不知跟谁学的撒娇,反正她从来没教过这个。怀瑾无奈,笑着合上书,牵起他往章台宫去。 嬴政在看一卷书,旁边阿大在给他念堆积的奏疏,一如当初她一样,念的口干舌燥也不敢停下来。见她和扶苏来了,嬴政便停下手里的事。 扶苏一见了嬴政便习惯性的往他怀里扑,怀瑾立即咳嗽了一声,扶苏的小短腿连忙停下,端正行了个礼。 “苏儿!”嬴政大笑着,没等他行完礼,就将他抱在了怀里。然后笑看了怀瑾一眼:“今天还没到下午,怎么就来了。” 扶苏扯着他的袖子:“父王父王,随我去瞧瞧母亲吧。” 嬴政一愣,随即看向她,怀瑾神色自然,含笑应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7章 少数民族美女 嬴政将扶苏抱着坐下,问道:“你母亲怎么了?” “母亲最近不开心,都没有好好吃饭。”扶苏老老实实的说,对着儿子,嬴政不会冷脸,只是笑问:“母亲不好好吃饭,父王有什么办法?” 扶苏一板一眼的认真说:“父王去看母亲了,母亲就能吃得下饭了。” “是你母亲这么教你的?” 扶苏小脑袋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是母亲身边的红姑姑说的,只有父王才能让母亲高兴,父王,你去看看我母亲吧。” 稚子可爱,嬴政想了想,便去了郑夫人那里。 嬴政一去,郑夫人果然吃得下饭,又高兴了。 只是没过半个月,嬴政突然让扶苏衣食住行全搬到承明殿,郑夫人顿时傻眼。 扶苏搬到承明殿的第一晚,四岁的小孩儿,半懂不懂,哭着要回去。嬴政连着陪了三晚,扶苏才渐渐习惯下来。而郑夫人亲自去嬴政那里,说不忍和儿子分开,但嬴政只是说扶苏是长子,须得学习礼乐书御,不能总在母亲那里待着。又说并没有阻止他们母子见面,只不过晚上换了个地方睡觉,嬴政几句话下来,郑夫人便不再要求了,只是日日都往承明殿去探望。 因此怀瑾也得以日日见到郑夫人,无人处,听到郑夫人嘱咐扶苏:“你是母亲的儿子,无论在哪里,都得记得母亲的养育之恩,知道吗?” 扶苏懵然察觉不到郑夫人的言外之意,小人儿认真的说:“老师教过苏儿孝道,苏儿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郑夫人听到扶苏这么说,面上才稍微安定下来,此后越发对扶苏的饮食细心起来。 而怀瑾什么额外的话都没有说,她对郑夫人,没有任何情绪,因此也不爱多管闲事。 上午教完了扶苏课程,她预备离去,扶苏拉住她,说:“老师,扶苏舍不得你,晚上能不能和扶苏一起来吃饭呢?” “好,我知道了。”怀瑾知道,承明殿只有他一个小孩,这几天他都是闷闷不乐的。 到了嬴政那里,她便提起扶苏的孤单,嬴政想了想,便叫人选了两个伴读的小宦官送过去。晚上她从嬴政那里过去,在承明殿陪扶苏吃饭,她说起那两个伴读,扶苏十分开心,只恨不得那两个人快点过来。 吃完饭扶苏便要睡觉了,还拉着她不让走,让她给自己讲故事。怀瑾只好又坐在床边,给扶苏说故事,扶苏其实听的有些心不在焉。 怀瑾叹了口气:“公子,你是不是不高兴?” “老师,我睡在承明殿,觉得一个人很不好。”扶苏想了想,想出了一个词:“孤独!以前都是母亲和红姑姑陪着我,哄我入睡的。” “公子,你知道吗?”怀瑾声音小小的,十分轻柔:“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你越长大,身边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你早点习惯孤独,等到那时候便不会有失落感。” “为什么越长大人就会越来越少?父王母亲他们难道不会永远陪着我吗?老师你难道不会永远陪着我吗?”扶苏不懂,他以为永远都会像现在这样。 第241章 “你现在还小,老师讲的你不能理解。但是老师现在跟你说这些,是给你提个醒,等你到了能理解的年纪,便不会那么伤心难过。” “好吧,那老师会离开我吗?老师你能不能永远别离开我?”小小孩子已对她产生依恋。 静默许久,她摸了摸扶苏的头,温柔的笑了一声:“睡吧。” 扶苏把脸缩到被子里,闭上眼睛,睫毛不停的眨。怀瑾被他可爱的样子逗笑了,在他耳朵上轻轻揪了一下:“不许装睡,再给你讲个故事,你把眼睛闭好。” 扶苏嘻嘻笑起来,扭糖似的动了两下,央求道:“老师,我不想听故事了,你给我唱歌吧。” “那你把眼睛闭上。” 扶苏听话的闭上眼睛,她坐在床边,在他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哼唱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小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哄着她睡的,怀瑾唱着唱着就发起了呆,扶苏已经睡了过去,她回过神给他掖好被子,站起来准备出去。 才见到站在屏风后的嬴政,不知他站了多久,目色幽暗,不知在想什么。 怀瑾拱手行礼,嬴政上前看了一会儿扶苏,然后带着她出去了。承明殿外天已经黑了,她沉默的跟在嬴政身后走着,君臣间并没有无话可说的尴尬,只有恰到好处的安静。 嬴政走到离宫门口没多远的地方,停下看着怀瑾。 怀瑾明白过来,原来刚刚是在送她。行礼告退,她出宫回家。 庄婆婆病的越发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半夜回到家,先看了婆婆,她已经睡下。夏福坐在厅里,问她还要不要吃饭,她说吃过了,夏福就将桌上的饭菜收起来。 夏福收拾完,递过来一封信:“今天有信过来。” 夏福打了一盆水过来,她脱了鞋袜,一边泡脚一边把信拆开。是张良的信:近日忧心之事甚多,母亲也病重,得你回信乃唯一解忧之事。信中言及熊小姐之事,我与你一般感佩这位小姐的忠贞之情。情之一字,自当如此,其心应如匪石不可逆转。你在秦国一切可还好?我很挂心你,盼你回信莫吝啬笔墨,你小时说话妙语连珠滔滔不绝,长大后却少言少语。人说女大十八变,莫非是这个道理?说起年岁,你应又长高了,不要挑嘴,多吃些肉食。盼你开怀一些,等你回信。落笔:良。 她立即让夏福把案桌搬到床上,拿来笔墨,回道:子房,我一切都好,我现在正在一边泡脚一边给你回信。我的生活中很少发生让我觉得有趣的事,所以给你回信才短。我现在正在长身体,每天都吃的很多,长高了一些。上次你给我送的兰花被我养的很好。我觉得现在日子很平淡,没有很开心的事情也没有很糟糕的事情,希望你一切都好。 署名:赵姮。 这封信在第二天由韩国来的信差带走,她没有培养自己的信差。国家的信使不敢用,一般回信都是等张良那边送信来,她即刻回上一封信过去。 日子就是很平淡,她不再拼命的折腾,等待着甘罗所说的时间点到来。 在那之前,她都会一直留在秦国。 时间快到夏日的时候,内宫中突然大家都在议论一个人,是一个女人,叫古依莎。 听名字并不是中原人,怀瑾是在阿大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说古依莎每天都来章台宫求见陛下。怀瑾只是听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了一句。 问了才知,这个古依莎是嬴政后宫里的一个美人,东胡族进献的一个女子,进宫有一段时间了,嬴政也一直没有见她。而这位美人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日日都来章台宫请安,只是无诏进不去,她便在章台宫外面唱歌,希望能把嬴政引出来。 这是怀瑾所知道的、嬴政后宫第一个直接争宠的女人,偏偏还这么明目张胆,她听着这件事,觉得有点好笑,莫非宫斗戏要上场了? 古依莎唱了四五天,终于惊动了嬴政。嬴政也十分好奇,听说了这件事,就让老猎去把她带进章台宫。 怀瑾也得以见到这位美人,看上去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她生的十分明艳阳光,长相有点现代御姐的范儿,只是年纪看上去十五六岁,还没有那种气势。她的棕色头发是卷着的,也没有穿秦国的衣服,穿着游牧民族的贴身短搭,脚上蹬着一双小皮靴,站在嬴政面前,一点都不畏惧。 “你就是大王?”古依莎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嬴政。 有些放肆了,她行的是东胡族的礼。 不过嬴政也没怪罪,好奇的看着她:“听说你这几天都在章台宫外面唱歌?” 古依莎点点头:“对啊,进宫这么久我都没有见过大王,我想见你,但是这里的人说你没有传诏我,我就不能见到你。所以只好自己打听了章台宫在哪里,自己来找你了。不过咸阳宫真的很大,从我住的那个宫殿走过来要好久。” 老猎看了嬴政一眼,咳嗽了一声就想提醒一下规矩。嬴政却饶有兴趣的拦住,看着她:“那你现在见到寡人了,又如何?” “很开心,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你很好看。”古依莎比中原女子更为大胆,眼中的喜欢藏也藏不住。 怀瑾回头去看嬴政的反应,他只是觉得很有趣,眼神里并没有其他的东西。怀瑾心道,嬴政并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他喜欢温柔和顺的。他曾经最喜欢的那个……怀瑾想着想着,不由得想到了芈荷,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第242章 “哈哈哈哈哈,回去吧,寡人今晚去你那里看你。”嬴政如是说。 古依莎的眼睛瞬间闪亮如星子:“我等你过来,我唱歌给你听。” 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使劲的看着嬴政,那眼神连阿大和阿小都红了脸。 嬴政当天果然临幸了古依莎,只不过只有那一晚,然后他就把古依莎抛在脑后了。 他还是更偏爱如王夫人这一类的女子。 刚入夏,怀瑾又听闻郑夫人得了太后赵姬的亲眼,日日招她去宫中陪吃饭。 怀瑾听闻十分纳罕,太后自从雍城搬到咸阳宫,这几年都是闭门不出,任何人都不见。她深知太后对嬴政的怨恨,宫门一闭谁都不见,不知郑夫人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太后开了门。 于是嬴政一连多日都宿在了郑夫人那里,仿佛又是当初的盛宠。 而王夫人这边也没有任何妒怨,只是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没过几天,听说王夫人叫上内宫其他几个位分低的美人,一起谱曲弹琴、编舞和曲,一时间王夫人宫中好不热闹。 嬴政听闻,又分出时间去了王夫人那里,怀瑾有一次调侃:“陛下最近真是好福气。” 嬴政一瞋,笑道:“后宫妇人的小把戏,说到底还是为了寡人。” 虽这么说,嬴政语气里还是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怅然。 这天,她上午在承明殿正在教扶苏写字,不知怎么的,只觉得今日扶苏十分亢奋躁动。问了几下,他又没说什么,怀瑾不动声色,中午她假意离去,实际上又偷偷折返,回来时承明殿居然不见扶苏。 问宫人,宫人说扶苏带着两个伴读去花园玩了。 她一听,原来是小孩子贪玩,便不去管他,然而走出承明殿,觉得心头突突直跳。她想了想,还是去园子里看一眼,然而花园里并没有人,承明殿附近的花园只有一个,她一路寻,寻到了不远处的荷塘里,只见荷塘边上三个小孩儿正在那里偷莲蓬吃呢。 “好啊,公子,你竟敢偷偷溜出来!”怀瑾走过去,不客气的拎着他的领子。另外两个孩子吓坏了,他们只是宦官,深知犯事的下场,见怀瑾仿佛动怒,连忙伏在地上,不敢动。 扶苏哭着脸:“老师,你怎么又回来了!我错了我错了,苏儿错了!给你吃莲蓬!”他掌心一颗饱满的莲子,他亲自剥了开,把莲肉送到她嘴边。 那一丁点气瞬间湮灭,她吃了这颗小小的莲子,展开笑颜:“公子,不是不让你玩,只是下次再出来玩,一定要带宫人知道吗?” 扶苏点头如捣蒜:“苏儿保证!” 怀瑾看着塘面上的荷花,盛开的只有几朵,好的莲子都在里面,边上的荷花都只有一个骨朵。看了扶苏一眼,她说:“想吃莲蓬?我去给你摘!” 扶苏和那两个小孩都拍手跳起来:“好啊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8章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她走到岸边上,看见池塘里有很多露出水面的泥墩,便踩着那上面,去够湖心的莲子。谁知那泥墩却是软不拉几,一踩就陷下去了,脚下失了平衡,她栽进水里。 荷花池的水瞬间淹没她的头,其实水没有多深,只是一落水,不好的记忆瞬间扑面而来,让她不寒而栗,仿佛是渭水中凶猛的波涛。 “老师!老师!”她听见水面上扶苏焦急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般。她犹自挣扎着,透过模糊的水面,看见一个红衣人跳了下来。 有人抱着她的腰,把她拖上了岸。吐出几口水,她看见旁边满头卷发都糊在脸上的古依莎,是她? “喂,你没事吧?”古依莎插着腰,声音像是铃铛一样,她一身也湿透了,但是看着却精神奕奕。 怀瑾起来便行了个礼:“多谢古美人。” “老师!”扶苏一脸惊魂未定,站在她旁边。 古依莎看见扶苏笑起来,在扶苏脸上捏了一把:“我认得你,你是郑夫人的儿子。” 大概是去郑夫人宫里请安时见过,扶苏显然不太记得她,眼见这么大胆的一个美貌女子,他怯生生的往怀瑾身后躲。 “幸好我今天路过这边,不然可就糟糕了,下次小心一点哦。”古依莎看着她,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想起来见过她,指着她大叫:“我记得你,那天在章台宫,你在大王旁边站着!你是大王身边的宦官吗?” 怀瑾低着头,含着笑:“我是中常侍,平日没事都随侍在大王身边。” 古依莎惊喜的说:“真的吗?你日日可以见到大王?” 她说着开始垂头丧气:“真羡慕你,可以日日见着他,他很久没有见我了,我好几次想去找他,士兵说不许我进去,郑夫人也说这样不合规矩。” 应该是嬴政那次召幸之后再也没召过她了,这些事情她不好讨论,然而又听古依莎纳闷的问:“大王是不是不喜欢我?” “美人容颜姣好,陛下不会不喜欢你的。”怀瑾说。 古依莎有些难过:“可是他没有来找我,听说他最近常去王夫人那里看歌舞,我也会唱歌跳舞,他为什么不来听我唱歌?看我跳舞呢?” 怀瑾不作答,身上湿衣服粘糊糊的难受,她便主动告辞:“美人,我下午还要去章台宫当差,可否先行离去?相救之情,赵姮铭记于心,改日必会报答。” 第243章 “那好吧,你去吧,你若是见到大王,能否告诉他一声,说我很想他。”古依莎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娇羞之类的意思,只是大大方方地看着她, 怀瑾立即点头:“我会的。” “走了!”扭头对着扶苏,她换上严肃的表情。 扶苏冲两个伴读吐吐舌头,乖乖的被她牵了回去。 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想着是不是有可能迟到了,将扶苏送到承明殿时,却见到嬴政正在里面发怒,正在斥责里面的宫人不好好看着扶苏。 嬴政看到他们出现在门口,一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是对她说的,怀瑾现在一身湿透,头上身上还有池子里的的泥巴和浮萍,看上去应该是狼狈极了。怀瑾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刚刚去寻公子,不小心掉到荷花池里去了。” “有个漂亮姐姐救了老师!”扶苏说,嬴政板着脸一看过来,他知道自己犯了错,父王可能很生气,忙缩着脑袋退到柱子后面。 那模样,又可怜又好笑。嬴政一下也没气了,唤来宫人去伺候扶苏午睡。 “你还好吧?”嬴政问她,适当的关怀恰到好处。怀瑾一边滴着水,一边将刚刚的事情原本说了一遍,又将古依莎的话带到。嬴政听了,便道:“此次倒多亏古美人了,刚刚见你久久不到承明殿,以为扶苏有什么事,所以就来看看。” 多此一举的解释让他自己尴尬了一把,嬴政顿了一下,继续说:“扶苏给你添麻烦了,今日先回去吧,虽说是夏天,也得喝点药发散一下,水凉,不利于女体。” 他是开玩笑的口吻:“不然病倒了,又要一段日子见不着你,不当差俸禄也得照常发着,寡人觉得太吃亏了。” 她忙道:“陛下也太过小气,臣一个月俸禄才吃的了多少,陛下竟这么心疼,说起来臣教导扶苏,干的是太傅的活,陛下该给臣发双倍俸禄才是,阿嚏——” 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十分不敬的行为,她连忙跪下。 低着头,她没有看见嬴政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然而只是动了一下,他就停住,将那种紧张的眼神收起来,换上慵懒的笑容,说道:“一天到晚问寡人要好处,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该!起来吧,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再吃点药,寡人让莫医师去看你。” “上次风寒,家中的药都没吃完,就不劳烦莫医师了。”怀瑾笑道。 嬴政点点头,她告退之后,直接出宫。 回到家让夏福给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怀瑾换了衣服,裹在被子里闷出一身汗,才让夏福打水泡澡。到了傍晚,她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估摸着感冒啥的应该都不会有了。 第二日进宫,她特意让阿大打听了一下古依莎住在哪里,傍晚忙完差事,阿大就派小赵带她去古依莎殿里。住的实在太偏远了,走了好久才走到,是在兴乐宫最偏僻的一座殿里。 还没走近,就听见几声响亮的破空声,走近了一瞧,才知是古依莎在殿前练鞭子。见了她,古依莎立即把鞭子收了起来。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古依莎满头大汗,喘着气笑问她。她身后有三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子和古依莎的打扮有些相似,都是偏异域风情的,头发也是卷卷的,应该是从东胡陪嫁来的侍女。另外两个女子是普通宫人打扮,大约是分配到这里的宫女。 “昨日多亏你,我今天带了谢礼过来。”怀瑾说。 “见过中常侍。”那两名宫女显然是认识她,都冲她行礼。 古依莎不解的看着她,说:“你昨天说你是中常侍,中常侍是个大官吗?” 若论品阶,中常侍比美人高,不过前朝和内宫的品级并不是相通的。 “中常侍是陛下近臣,掌顾问应对,俸禄两千石。”小赵在一旁插嘴补充道,面上有些小得意,大概是觉得美人位分的俸禄只有每月七百石,所以才洋洋自得吧。怀瑾假装生气瞪了他一眼,小赵讪讪的闭了嘴。 “我带了谢礼过来,”怀瑾从袖中掏出一只金兔子,她送礼都送钱,家里嬴政赏的金子都快堆不下了。她自嘲的想,自己也算是暴发户吧。 “真可爱!”古依莎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金子,怀瑾见她接了就放心了,她为了感谢昨天的相救之情,这个兔子是用了十足的金。原本打了是用来走人情的,但是最近没见谁家办喜事。能用身外之物表达的感谢,让她很省心,她并不愿意与内宫的女子相交。 见她收了礼,怀瑾就准备告辞了,谁知古依莎突然说:“不过你这个是金兔子,没有真兔子好玩,我那里有真兔子,你要不要去看?” 虽是在问,却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往殿中走。 怀瑾尴尬不已,到了殿中,古依莎到处张望,又将外面的三个女子叫进来,一起找兔子,嘴里念念有词:“……就爱乱跑,我总找不着它。” 那个东胡侍女在床底下找到了兔子,那只兔子肥肥的,古依莎把它抱在怀里,兴冲冲的跟怀瑾说:“你看可不可爱!我给它取名了。” 她用东胡那边的语言说了一个名字,发音有点像维语,但是这个时代有新疆人吗?见怀瑾有些听不明白的样子,古依莎说:“用中原话说,就是小白的意思。” 怀瑾摸了摸小白,古依莎就把兔子递过来,她接了个满怀,感叹于古依莎这种自来熟,她不由得也慢慢放松下来。小白温驯的在她手臂里,怀瑾突然想,扶苏应该也会喜欢小动物吧?想到这一层,她忍不住笑了,和扶苏待久了真觉得自己快成他奶妈了,什么都想着。 第244章 古依莎长了张美艳的御姐脸,可惜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怀瑾突然有点喜欢起眼前这个女子来。 告辞的时候,古依莎还万分热情的问:“你下次还会再来吗?”问完她恳求道:“下次再来找我吧,我在这里没有朋友,很无趣的。” 充满希冀的眼神,怀瑾认真的回答:“若我闲了,我便过来。” 从那以后,她时常得了空,就去古依莎那里看她。其实一个月也只有两三次而已,她实在太忙了,去了也待不了多久。 和古依莎熟起来来了,才知道她为什么总叫自己过去玩,宫中的妃子都是中原人,大家都不喜欢她。古依莎说起来,也是十分落寞:“我离家前,我阿娘说只要真诚待人就会交到好朋友,但是我在秦宫这么久,只有你一个朋友。大家都不喜欢我,每回去郑夫人那里,大家说话我都插不进去。” 怀瑾亦不会劝解,再劝也改变不了既定事实,只好每次多陪古依莎坐一会儿。古依莎最喜欢跟她打听嬴政的事情,她总是三缄其口,三言两句就能把话题绕开。 秋天的时候,古依莎的小白生了两只小兔子,古依莎送了一只给她。怀瑾把那只小兔子到扶苏那里,扶苏高兴坏了,当即就找小宦官给小兔子搭窝。 “给它起个名字吧。”怀瑾提醒说。 小扶苏歪头想了想,说:“叫……蜜糖。”说着又自己否决:“不行,听上去太甜了,不如叫青枣?”然而又摇头:“但是小兔子是不能吃的,老师,你帮扶苏想想吧。” 怀瑾忍着笑摇头,提醒道:“这是你的兔子了,你要对它负责。” 扶苏点点头,认真想了一会儿,说:“能不能叫旺财?” “啊?”怀瑾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一向沉稳的脸上扯出裂缝,他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旺财难道不是一条狗的名字吗?且是那种经常在电视里出现的狗,扶苏的脑回路,到底是有多清奇! 不过虽然吐槽,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一只叫旺财的兔子,自此活跃在承明殿。扶苏亦开心了许多。近来王夫人有了身孕,郑夫人忙着与王夫人争宠无暇顾及扶苏,扶苏对她越发依赖起来。 盛夏时,她又去古依莎那里,看见古依莎的侍女阿瓦里正在服侍她穿一件衣服,古依莎将卷发梳成了中原女子的样子,又穿上了曲裾长裙,然而主仆两并不擅长穿这种衣服,穿的松松垮垮的。 主仆正忙活着,分配在殿中的两名宫女却冷眼旁观,懒散的站在一旁。 “怎么穿起这些衣服了?”怀瑾问她。 古依莎看见她,想像往常那样跑过来,只是曲裾群太紧,她刚迈开腿就被绊了一下。古依莎身手敏捷,很快站稳,然后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说实话,就如外国大骨架美女穿旗袍,脸非常漂亮,但看的十分别扭。一看她的表情,古依莎就知道了:“中原女子的衣服,我穿着不好看。” 语气落寞,她将卷发散下来,把发簪取下,寂寂道:“不过好不好看,大王都看不到我,他只在王夫人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9章 爱情导师 “王夫人有了身孕,陛下当然会陪着她。”怀瑾替她把头发扒拉几下,阿瓦里上来给古依莎换衣服,怀瑾趁机对那两个宫女道:“你们很会当差,换衣服都不会吗?偷懒偷成这样,不如我叫蒙毅大人把你们调到永巷,好治治你们的懒病。” 带着笑意说的,那两个宫女倒吓得频频磕头,古依莎道:“你别凶她们,她们很勤快的,我殿里的衣服铺盖还有小白的吃食,全是她们照顾,她们很辛苦的。” “美人性子好。”怀瑾如是说。古依莎调皮的眨了眨眼,挥挥手让那两个宫女退了下去,然后拉着她坐下,笑道:“谢谢你。” 怀瑾道:“好好的,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经常陪我说话,你对我也很好,你的心很好。”古依莎说着又说了一长串东胡语言。怀瑾听不懂,但是可以看见古依莎眼中的善意和喜欢。 坐了一会儿,古依莎问她:“大王今天在做什么?还是在章台宫吗?”问完不等怀瑾回答,她马上说:“算了,我不问你,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你嘴巴比蚌壳还紧!” 古依莎换上了平日里穿的贴身短打和小皮靴,阿瓦里在她身后,小心的给她编着辫子。古依莎左动右动,阿瓦里只能不停的跟着她动,看上去有点滑稽。 小白和它儿子钻到了脚下,古依莎把一大一小两只兔子都抱了起来,放在膝上抚摸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都好久了,不知道大王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 想了一会儿,怀瑾问:“你真的很喜欢陛下?” 古依莎托着腮,怏怏不乐,她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大王,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我在秦宫里也还是快乐的,除了想家之外。后来我见到了大王,他长得那么好看,从此以后,我除了想家,就是想他。可是他除了几个月前在我这里睡了一晚,后面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仿佛想起什么很美好的事情,眼睛笑的眯起来,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人?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见到他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有过的,她有过喜欢的人,她知道这样的快乐。 第245章 思念如狂风骤起,在胸口猛烈的激荡,情不自禁想起那个在韩国的男子。 她的心上人,是个谦和温润,才华横溢的如玉君子,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 看着此时的古依莎,怀瑾突然涌起了无限柔情,被钢铁牢牢包裹着的心忽然软了下来,她说:“不如,我帮你?” 古依莎不解的看着她,怀瑾微微一笑,按着她的手:“我说,我帮你,让你成为你心上人的心上人。” 像是说绕口令一样,古依莎的中原话说的好,但理解这句话也花了一点时间。她看着怀瑾,惊喜的说:“你愿意帮我!他们说你是大王身边很信任的人,你帮我说话,大王是不是就会来找我了?” “美人,如果我帮你说情,陛下也许只会来一两回。你是希望他只来几回,还是希望他日日都来?” 古依莎有些艰难的思索着,随后说:“如果他每天都来,那其他的人怎么办?我不贪心的,我只要几天就好了,他偶尔能够念着我……不!我不想说假话,我希望他时时刻刻都惦记着我!” 怀瑾笑了,说:“我会做到的,不过美人,你需要按我教你的去做。而且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要等待很长的时间,你有这个耐心吗?” “我有!” 少女的痴心最是坚定,怀瑾丝毫不怀疑,如果她让古依莎去炸碉堡,这个傻姑娘可能也会一头往前冲。死就死,怕什么,爱情最大! 怀瑾想起在现代,有很多小姑娘,一头扎进爱情的山谷里,撞的头破血流。 殊不知,爱情有时候,是需要智慧的。 她让古依莎每天去承明殿喂兔子,扶苏的旺财本就是小白生的,古依莎去的时候会把小白和小小白带上,这样三只兔子就团聚了。扶苏当然也高兴,小孩子一个,根本没什么心思。古依莎也是赤子心肠,和扶苏一个小儿,也能唠半天嗑。 嬴政不定时会到承明殿看扶苏,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古依莎运气不太好,喂了半个月兔子,才“偶遇”到嬴政。 彼时古依莎正和扶苏一起给兔子喂青菜,两人咕哝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嬴政进来时只见到两个人蹲在地上,怀瑾在一旁看着,仿佛是个大家长带着两个孩子。 “这是在做什么呢?”嬴政好奇的问。 听到嬴政的声音,扶苏迈着小短腿,撒着欢往嬴政身上扑。孩子终究是孩子,一高兴就忘记规矩了。 “父王,我们在给兔子搭窝窝。”扶苏说。 嬴政抱着他,父子间涌动着丝丝温情,嬴政却故意板着脸:“今天的书念完了吗,天天就知道玩!” 扶苏看着怀瑾,小心翼翼的说:“老师说,可以玩的。” 怀瑾低声一笑,忙道:“公子很乖,今天练了一百个字,读了两篇文章。正是因为他这么听话,臣才让公子玩耍。” 古依莎也站起来,她克制着眼里的喜欢和激动,抱胸行了一个东胡礼,说:“不打扰陛下,臣妾就先回去了。” 嬴政若有所思,几个月前这个女子,一见到他就热情得不行,缠着他唱情歌。那次临幸并不愉快,他其实被吵得头都疼了。而今天,却是冷淡极了,与上次大相径庭。 获得嬴政准许之后,古依莎看向扶苏,扯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小白和小小白就先留在殿下这里啦,我明天再来接他们。” 古依莎没再多看嬴政一眼,但她出去之后,嬴政却往她走的方向瞟了几眼。 后面又在承明殿撞见过几次古依莎,古依莎对嬴政尊重有加,却客气冷漠,而转身对着扶苏却永远是一张热情天真的的笑容。几次下来,嬴政倒有些奇怪了,好奇之下,他再次召幸了古依莎。 而这次的召幸,古依莎明显是讨了嬴政的喜欢,第二日赐了珍宝无数,继续留宿。 连着七晚,嬴政都宿在古依莎那里。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内宫里的女人们开始纷纷议论。只是这次不再是看笑话了,而是艳羡和好奇。 嬴政几乎没有为美色所沉迷过,这次却破天荒的连续七天都宠幸一个美人,此事惊动了掌管内宫的郑夫人。 听说郑夫人要给古依莎换个宽敞一点的宫殿,但古依莎拒绝了。有好事者主动在嬴政面前提起,说古依莎仗着宠爱目中无人,但嬴政只是说了一句:随她去。 自此内宫众妃便知道了古美人的分量,不过最气的应该是郑夫人:王夫人怀孕了,凭空又杀出一个古依莎。 而扶苏又开始担忧——郑夫人最近又开始吃不下饭了。 三伏天,她带着扶苏去荷池采莲子,命侍者弄来一条小船,扶苏和两个伴读坐在舟上,又有两个水性好的宦官小船的头尾坐着。 泛舟水中央,小儿泼水嬉戏,笑声如银铃一般,惊起荷花底下藏着的飞鸟。怀瑾站在岸边,坐在一块石头上,一边惬意的吹着风,一边分神看顾着扶苏。 “阿姮!”古依莎带着阿瓦里过来了,她还是那身东胡装束,不过卷发上多了一条精致的雕花银链,腰间缀了一个小巧的香球。 古依莎的神情是快乐的,藏也藏不住的快乐。 怀瑾笑看着她,不失礼节的问安。古依莎拉着她,笑道:“你可是我的大恩人,不用这样。” 她在怀瑾旁边坐下,亲亲热热的挽着她,小声笑道:“阿姮,你真的很厉害,大王现在每天都来我这里。他还说要让我做夫人,不过那得等我怀了小孩子以后。我真是太开心了,这段时间是我到秦国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第246章 “陛下现在只是一时新鲜,要将宠爱持续下去,除非让陛下爱上你。”怀瑾说。 古依莎说:“我觉得他现在就很爱我,他给了我很多珠宝首饰,他每天都会来我这里睡觉,每天都会对我笑。” “……”怀瑾想说的话瞬间就吞下了肚子,默了一会儿,古依莎感觉到怀瑾好像并不是那么想说话,郁闷的问:“我是说错什么了吗?” 怀瑾看了扶苏那边一眼,确认那边无异常,她才看着古依莎,说:“陛下现在的宠幸,只是新鲜感,等新鲜感一过,他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你要让他爱上你才行。” “他怎么样才会爱上我呢?”古依莎问。 怀瑾道:“我不知道,但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可以趁现在赶紧培养感情。” 古依莎更加纳闷了,她急的拍拍大腿:“可是,我怎么才能培养感情啊?大王临幸我,我把你教我的那些话全告诉他了,他很感动。要不你再教我一些,我再让他感动一下!” 怀瑾几乎心肌梗塞,她扶着额,道:“美人,你一定要记得我跟你说的,在陛下面前,一定要少说话,多做事。” 古依莎像小学生听作业一样,郑重点头,附和:“我有的,大王每次去,我都是亲自洗衣叠被、做饭洒扫的!全都是按着你教我的,我绝对没有多说话!”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爱情导师,酝酿了一会儿,怀瑾道:“美人,你在家乡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古依莎一听这个,又开心起来,如数家珍:“我喜欢骑马、打猎、练鞭子。” “那好呀,下次狩猎你让陛下带上你,秦宫里的妃子不会骑马也不会打猎,更不会练鞭子,你把你擅长的东西展示给陛下看,让他的目光永远落在你身上。只是千万要注意一点,在陛下忙的时候,你不要烦他。任何事情,一定要掌握好分寸。” 古依莎懵懂的点点头,怀瑾看着她美艳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长了一张艳丽妩媚的脸,却是一颗傻白甜的心。 秋天的时候,甘罗从雍城回来准备秋狝,在咸阳要待一个月。 甘罗在宫里汇报完各种事项后,找了一个休沐日,他和怀瑾相约到了颜姬酒肆,喝了整整一天。醒了醉,醉了醒,醒了接着喝。 “阿罗,你要是调到咸阳就好了,咸阳只有我和老尉,太没意思了。咸阳那帮狗官,丫的个个看我不爽!”怀瑾趴在桌上,醉眼朦胧。 甘罗撑着头,摇摇晃晃的笑道:“只是看你不爽而已,又没人跟你对着干,跟你对着干的人不都让你干掉了吗!” “屁!”她不知是在喷谁,大概是压抑了太久,借着酒劲把昌平君李斯等人骂了个遍。甘罗就笑起来,指着她:“你现在……嗝!都调到内宫了,和那些人都见不着面儿!他们都惹不着你!” “内宫全是些娇滴滴的小娘们……”怀瑾喝了口酒,含糊不清,两人都是醉熏熏的,都趴在桌子上,像没长骨头似的。 酒肆里的客人一波又一波,他们俩稳坐如泰山。颜姬认得他们两个,都是老客,因此只是让伙计不停上酒,莫要多管闲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0章 举杯邀明月 喝到天黑,两人喝的有些清醒了,又加了二斤牛肉,一边聊一边吃一边喝。 清醒时候的对话,两人冷静又默契,怀瑾道:“听说今年你又跑了一趟泰山?” 甘罗道:“嗯,去找一种草药。” 怀瑾问:“是真找草药还是找虫洞?” 甘罗道:“都找,草药找到了,虫洞没什么消息。” 怀瑾建议道:“现代新闻上不是说有很多地方磁场奇怪,总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吗?你还有没有印象,可以去找找。” 甘罗笑道:“小姐,这么多年我都在研究这些,你觉得你能有我了解吗?” 怀瑾低下头:“我只是有点想回家而已。” 甘罗道:“如果真的找到回去的办法,你能舍下这里的人和事吗?” 怀瑾立即道:“当然!” 甘罗凝视着她,浅浅笑着:“那张良呢?” 当时张良在秦国还没待几天的时候,甘罗就回雍城工作去了,他与张良接触不多,不知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怀瑾下意识的装傻:“关张良什么事?” 甘罗撕下一块牛肉,慢慢嚼着。 怀瑾有些不自然,随即坦白:“好吧,我……我不知道。” 她想着甘罗说的假如,如果真的找到回家的办法,她能舍下这里的一切吗?她想象着那一天,然而无论怎么想,都难以作出抉择。 “张良应该……也喜欢你吧。”甘罗勾了勾唇,换了个话题,他似乎有些艳羡:“真好,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 怀瑾黯然:“你知道的,我有心愿未了。” 甘罗苦笑一声,举起酒坛子和她碰了一下,道:“刚刚差点想叫你放下仇恨,不过转念一想,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痛苦,又有什么资格劝你放下呢?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你身后,做你的退路。” 怀瑾深深的看着他:“友谊天长地久,感谢你的鸡汤,干了!” 两个人又开始喝酒,喝了三坛子,两人又醉倒在桌上,开始胡乱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第247章 “问你一个……一个问题。”甘罗脸又红起来,他一喝酒脸就通红,说话也不怎么利索了。 怀瑾胡乱推了他一把:“你你你有屁快放!” “你喜欢张良哪里?” 怀瑾揉了揉脸,醉的气势汹汹的,她笑骂:“你麻痹这是什么破问题,我什么时候喜欢张良了!” “你俩那小眼神,我还能看不明白!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啊?长得帅?” “长得帅多了去了……”她含糊不清的嚷嚷着,站起来,站到桌上,高声道:“到处都是帅哥,老尉是帅哥!你是帅哥!我也是帅哥,伙计!你看我帅不帅!” 幸而是晚上,酒肆里已经没什么客人了。柜台边的两个伙计看着那边的情况面面相觑,一齐看向老板娘颜姬,颜姬只是头也不抬的算账,口里对他们说:“站那儿干啥呢,你们赶紧收拾去!” 那厢甘罗也跳起来,踩着桌子:“你!不是帅哥!你是美女!你是林宸,你是大明星!你是我偶像,我关注你微博了!你记得回关我!” “回关你回关你,回头一块去蹦迪!”怀瑾说着,蹲在桌上,目光呆滞:“我都好久没去酒吧蹦迪了。” 甘罗拿着筷子使劲敲起来,尖叫道:“来啊,蹦啊,如果我是dj你会爱我吗!摇起来!” “啊啊啊啊,一起浪!”她高声尖叫,一只手举起,脑袋不停晃。 颜姬终于被惊动了,目光凝重的看了那边一眼,把两个伙计叫到跟前:“你们见过这么发酒疯的吗?” 两个伙计不约而同的摇摇头,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边。 怀瑾和甘罗在颜姬酒肆,又吵又跳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一个趴在桌子上哭,一个瘫坐在地上傻笑。 戌时末,都快宵禁了,尉缭穿着一身青色的薄衫,缓步踏进酒肆来寻人。 颜姬见到他,迎上来笑道:“大人您接人来了?” “麻烦你们了。”尉缭和气的笑了笑,他知道颜姬酒肆平时在这个点早就关门了,回回阿罗和阿姮在这里喝酒的时候,颜姬都会延长关门时间。 走近了,见怀瑾趴在桌上闭着眼睛,眼泪珠子不断的从眼角渗出来。甘罗坐在地上,满面通红,连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两人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全是酒渍、灰尘和油花。 尉缭见桌上还有剩下的酒,他不慌不忙的坐下喝了一口,又把剩的牛肉撕下来一块嚼着吃了,才问甘罗:“还能走吗?” 甘罗踉跄着爬起来,脚一软又坐了下去,尉缭失笑:“早知道把熊大和熊二也带过来。” 他站起来,一会儿看看甘罗,一会儿看看怀瑾,有些头疼的样子。颜姬走过来,殷殷笑道:“需要我店里的伙计帮忙吗?” 尉缭只是道:“马上宵禁了,他们出门再回来就麻烦,不过还是多谢你了。”他伸手把甘罗拉起来,在他脑上敲了一下,甘罗吃痛找回了些神智,尉缭问:“还能走吗?” 甘罗眼神一会儿迷离一会儿清晰,他掸了掸衣服,嘴里说话像含了块石头:“当兰棱走!” 尉缭把趴在桌上的怀瑾抱起来,招呼上甘罗:“那就走吧。” 走到门口,他问颜姬:“他们今天的账还没结吧,明日还劳烦颜姬你到我府上,取一下。” 颜姬爽朗一笑:“知道了,大人您慢点。” 尉缭骑了马来的,不过马拴在集市的入口,他走两步就回头望望,甘罗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走路也不走直线。他抱着怀瑾,腾不出手,只能走两步就回头叫两声。 马拴在集市外面的一棵树上,马脖子处挂了一个灯笼。 走到这里,甘罗再支撑不住,在路边吐了起来。吐了半天,往回走,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下次你们应该在家里喝。”尉缭忍不住念了一句,他先把怀瑾放在树下,然后把甘罗提起来扔到了马背上。甘罗像个麻袋一样,挂在马上,这么大的几个动作他都没有醒过来,显然是醉死过去了。 怀瑾靠着树,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清醒的,只看到眼泪源源不断的从眼角渗出来。 尉缭叹了口气,动作轻柔的擦掉她的眼泪,然后把她背在了背上。 一只手背着背上的怀瑾,他腾出另一只手把灯笼提上,然后把马儿的缰绳绕在手腕上。 就这样,尉缭背着怀瑾、牵着马,慢腾腾的往回走。 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两滴的落在皮肤上,仿佛小雨点。 尉缭有点心疼背上的小女孩儿。 她还在哭,眼泪像流不完似的。 阿姮的样子经常会让他想起当年的小泥巴,一般的身高一般的体型,不过小泥巴还是比阿姮快乐得多。小泥巴只有在最后那几天痛苦过,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撒手而去,将人世间的痛苦全部隔绝。 阿姮,太苦。 在秦国这几年,她是越来越沉默。初初到秦国时,她身上总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干劲,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拦在她面前,事实证明了她惊人的才智和天赋。一个小女孩儿而已,多大?十几岁?这样的年纪,又是女子,做事总让人意想不到,所以陛下才那么看重她,对待她与众不同。 她眼里的光,是在韩非死后慢慢熄灭下去的,她沉默了下来,什么都不再争取了,心心念念的报仇也没见她再提起。她远离朝堂,每天本本份份的做着份内事情,仿佛一下出了红尘一样,她的目光平静如不知深底的幽暗潭水,但是依然坚毅,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 第248章 尉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许阿罗能知道。虽然他和阿姮分隔两地,见面的时候少,但是尉缭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谁都难以理解的默契。 阿罗和阿姮的年纪,比他小了太多太多。但是尉缭知道,他在世上并没有亲人了,要说唯有牵绊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夜风渐起,迎面吹来倒也凉爽。灯笼照出了地上的影子,尉缭踩着影子往前走,像是负重的骆驼,缓慢却又坚实。 秋风乍起,嬴政便提出去上林苑狩猎。 狩猎在这个年代是一个很重要的活动,在狩猎前还会举行狩猎仪式,要先进行占卜和祭祀好选择良辰吉日——这是甘罗该准备的工作。 以前在赵国时,她也曾跟着父王参加过一次狩猎,场面十分壮观,类似于军事演习一样。贵族子弟会在猎场大显身手,以期望能赢得君王的亲睐;而随行的女子,则会躲在大人身后,偷偷观望猎场上的男儿,看哪位儿郎最出色。 上林苑的广场上,车马集结,每辆车上都插了旌旗。 嬴政的马车最大,被四辆战车围在中间,后面的马车里都是些官员和贵族。到了广场上的祭坛,大家纷纷从马车里出来,整理好衣襟,面向祭坛严肃的站好。 甘罗在祭坛上举行祭祀仪式,拜天地、祭神。 一系列祭拜之后,大家先跪送嬴政去到最大的营帐中,然后再各自回到分配好的营帐里。怀瑾这次狩猎,是与扶苏一起的,就在紧挨着嬴政的一个小营帐中。 大家在帐中更换猎服,扶苏也不情不愿的换上了,见她坐在地毯上热羊奶,扶苏忍不住问:“老师,为什么你不用换衣服?” 怀瑾坦然的说:“哦,因为老师是宦官,宦官不用狩猎。” 扶苏一脸艳羡:“真好,我也想当宦官,那我也不用狩猎了。” 她一口羊奶喷出来,擦了擦嘴,她爬起来,急道:“小祖宗,你可千万别说这种话,尤其别在你父王面前说!” “在说寡人什么呢?”嬴政打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蒙恬和甘罗。 怀瑾心道,说曹操曹操到。扶苏一见到嬴政,就笑嘻嘻的要往嬴政身上扑,怀瑾使劲咳嗽了一声,扶苏硬生生停住,行礼:“父王。” 甘罗没忍住想笑,忙咬住嘴。 嬴政的手都伸出来准备抱扶苏了,见状忍不住笑起来,继续把扶苏抱起来:“苏儿越来越懂事了!今日是不是也要上场露一手啊?” “父王,弓箭好重,儿臣使了好大力气,都拉不开。” “苏儿还太小了,父王明儿叫你蒙恬叔叔去教你弓箭,明年就能一起上猎场了。蒙恬,这次就让扶苏跟着你玩。”嬴政哈哈大笑,他和扶苏穿的一样,都是一身银色的猎服,扶苏在他怀里,像是迷你版的嬴政。 蒙恬听到提及将自己的名字,忙不迭道:“臣定不辱命。” 将扶苏放下,嬴政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戏谑道:“中常侍大人这是不准备上场了?先前见大人剑术不错,弓箭应该也不差吧,不走一个?” “父王,老师说她是宦官,不用狩猎。”扶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 遇险 甘罗这下更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嬴政摇着头,满脸笑意:“好的,那赵寺人就在营帐中,好好歇着吧。” 半个时辰后,嬴政站在最高处,射出一只箭破开长空。铜锣一响,大家都驾着车骑着马,带着弓箭出发了。 蒙恬带着扶苏出去了,她坐在扶苏帐中的地毯上,吃着肉脯喝着奶,好不惬意。见甘罗还穿着红黑色的金线刺绣祭师服站在那儿,她问:“你不去?” “我才不去凑那热闹,让那些贵族子弟去比试吧。”甘罗在她旁边坐下,抢过她手里的肉脯,笑道:“你一个现代人,教孩子居然这么古板,看扶苏行礼那样,尺子比出来似的。” 她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学幼师的,教成这样不错了,扶苏是古代人,我得因材施教。还有,能不能把你这身神棍服脱了?” 甘罗撇撇嘴,将外面的大袍子脱了下来,两人并排坐着,听着外面的呐喊声锣声笑声,安安静静的坐在帐中,吃肉喝奶。 “老尉呢?他也上场了吗?”吃着吃着就想起来尉缭。 甘罗道:“他肯定上了,老尉身手好,老当益壮。” 她被甘罗说得一乐,尉缭确实四十了,不过说他老也不尽然,不知道怎么保养的,面皮上硬是一点皱纹都没有。 日头渐渐上来,甘罗想到什么,又道:“陛下最近好像有了新宠,刚刚在陛下帐中看到了,长得像个外国人,长得挺漂亮的。” “是古美人,是东胡人。”怀瑾说。 宫里的女人只来了几个,王夫人有孕来不了,郑夫人和古依莎都在其间,妃嫔们住在嬴政后面,有专门拨出的宦官伺候着。在狩猎时,她们是不能在营地乱走的,一来外男多二来怕被冲撞。所以哪怕郑夫人是扶苏名义上的母亲,也是不能来这里看扶苏的。 甘罗唏嘘:“挺有手腕儿的,居然让陛下连狩猎也带着她。” 有个屁手腕儿,怀瑾心道,古依莎就是个傻白甜,天知道她在出发前指点了古依莎多久,该怎么说话怎么恳求才能让嬴政带她,怀瑾就差写个剧本让她背下来。她为古依莎的情商感到震惊的时候,同时也纳闷,同为女人,为什么郑夫人和王夫人都那么聪明,而古依莎……她想了又想,不能用某种动物去形容古依莎。 第249章 营地里留守的都是些文官,在嬴政帐外三尺处,又一个草坪,草坪上摆了很多桌子——是晚上宴席准备的。留守的文官,此时都聚集在这里,围着一个大桌子坐着,像极了开茶欢会的妇女。怀瑾出去上厕所时,瞄了一眼,李斯和昌平君熊启都在其中。 她看了那边一眼,摇摇头,准备继续回帐中歇着,一转头迎面碰上内使吴腾。怀瑾打了个招呼:“内使大人没上猎场?” 吴腾身后跟了一队士兵,一看就知道是巡逻到这里了,吴腾只是垂着头,道:“我要负责营地的安全,分身乏术。” 两人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怀瑾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吴腾几眼。这位内使大人,自那次婚礼之后,整个人都消沉了下来,年轻的容颜仿佛一下老去,怀瑾看到他鬓边的几缕白发。 怜悯也只是一瞬间,她同这位内使并没有太多交情。 回到帐中,甘罗已经不在了,不知是去哪里了,不过看他衣服还脱在这里的,怀瑾便知他很快又会回来。 日头渐渐升高,大约到了下午一两点了,甘罗还没有回来。怀瑾坐在毯子上,靠着床榻,眯着眼睛打起盹来,头一点一点的,只未曾睡熟过去。 忽的,掀帘子的急促声音让她惊醒,帐外一个面生的小男孩一脸焦急的询问:“这是扶苏公子的营帐吗?” 怀瑾还有些没醒,怔了一下,才点头说:“是,怎么了?你是谁?” 小男孩说:“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医师已前去替公子诊治,小人是猎场上伺候在公子身边的,蒙大人遣小人来给公子拿件干净衣服。” 她瞬间醒了神,站起来,懵逼不已:“怎么摔下来了呢?要紧不要紧?拿什么衣服?我去找!” 小男孩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小人也不知道,公子一身都是血,只在那里叫老师。” 想到扶苏小小的人一身都是血的样子,怀瑾心揪了起来,她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干净的衣服,拉上小男孩出去:“前面带路。” 小男孩愣了一下,飞快的在前面跑着。怀瑾抱着衣服,紧跟在其身后。 平坦的草地用来扎营,营地再过去一些是一个小土坡,小土坡后面是绵延百里的树林。狩猎的人从这里入林,一路往前,不知去了多少里。 一走进树林,怀瑾才发觉这里的树木简直高耸入云,跟着那小男孩走进去没走多远,她往回望时就已经分辨不清方向了。 但一心挂着扶苏,怀瑾也没有多想。越往林子里走,路就越陡,前面那小男孩就跑得越快。怀瑾都跟不上了,在后面大叫:“你等等我!” 然而那小男孩头也不回,一下就跑没了影。 她这时才觉出一丝不对劲,反应过来,她立即往回走。但树木葱郁,又没个记号,她走了好久也没走出去。在里面绕了好久,她才意识到,迷路了。 “有人吗——”怀瑾扯着嗓子大喊一句,光顾着四周了,脚下冷不防的踢到一个硬东西,她低下头一看,是一个捕猎的夹子。怀瑾有点害怕起来,她前几年虽然也参加过狩猎,但从来没有进过猎场,是以从来不知道里面的规矩。 但是她肯定知道的一点是,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就是在猎场上,被五阿哥一箭射中的。所以,她现在很有被误伤的风险,她不想当还珠格格,更不想遇到个五阿哥! 在林中一边走一边喊,始终没碰到一个人,她看着树开始琢磨起来,要不要爬上树试试,或许在高处能看到人。但树皮粗糙,她刚试着爬了一下,就放弃了,手心摩擦得生疼。 “有没有人啊——”她急的踢了一脚树,树上的飞鸟被惊起,纷纷飞出。 万一要是没人找她,会有人来这里寻她吗?怀瑾后悔不迭,刚应该和营地里的人说一声的,除了刚刚那个小男孩,没有人知道她进猎场了。 然而又想回来,这个小男孩演技真不是盖的,把她都骗过去了。 把她骗到猎场,是做什么?想她死?但是思来想去,目前并没有得罪谁啊,昌平君虽不喜她,但不至于仇恨到这一步;最近也没有和李斯有什么冲突;其余人更是连交集都少。 唯一想到的,就是杨端和,不过杨端和已经去边关守城门了,手伸不到这里。 怀瑾蹲在一棵树下,把自己怀疑的人的名字,用树枝在地上划下,可是纷纷又被她否决,都没有理由来害她。 更郁闷了,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正默默思索着,横空一支冷箭飞过来,嗖的一声,插进她脚边的泥土里。怀瑾被吓懵了一下,随后见到眼前一只硕大的田鼠蹿过,听到哒哒的马蹄声。 “这里有人!这里有人!不要放箭!”她大喊道,只是分辨不清马蹄声从哪边过来。 惊慌失措间,她扭头看见远处一匹马上,穿着红衣的一个人,不知是男是女。看不清面容,但看到了铁器泛着的银光一闪,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躲都来不及躲,会死在这里吗?怀瑾的心几乎跳出来。 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人,将她狠狠一扑,两人双双翻倒在地上。惯性一冲,那人抱着她往前滚了数米远,然后身下一空,滚进了一个枯草掩饰的陷阱中。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沉香味——是她时常在章台宫能闻到的。 “没事吧?”嬴政松开手,扶着她坐起来,两人头上落满枯草。 第250章 怀瑾惊魂未定,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才说:“没事,陛下怎么在这里?” “寡人听到你的声音了。”嬴政说着站起来,这个坑很深,有两三人高,嬴政此时的语气带上一丝后怕:“还好不是插了竹管的陷阱,不然……” 不然此时死定了,怀瑾也跟着起了一身冷汗,她哆嗦着:“陛下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以身犯险,要是今日有何闪失,臣实在罪该万死。” 对她的这番话,嬴政自嘲笑的了一声,声音在这空洞的地方听上去十分飘渺:“寡人也不知,刚刚没想这么多。” 但嬴政显然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眉毛蹙起来:“你怎么会进来猎场,知道这里多危险吗?你就这么孤身一人进来了的?没有人跟着你吗?” 怀瑾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将一个小男孩将她诓骗进猎场的事和盘托出,嬴政听完眉头皱的越深了:“有人要害你。” 是的,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她。 洞口上方传来马蹄声,还有一个女人声音,那人在自言自语:“我的田鼠去哪里了?” 听到这个声音怀瑾就松了一口气,是古依莎,刚刚在马上放箭的那个红衣人原来是古依莎,她扯着嗓子大喊:“古美人——” 上面古依莎吓了一跳,四处张望又瞧不见人,正茫然着,怀瑾又喊了一嗓子。古依莎循着声音找过去,找到那个陷阱。 古依莎的脸出现在上方,她看到嬴政和怀瑾吓了一跳:“陛下,阿……赵大人,你们怎么在里面。”她牢牢记得怀瑾曾经说过,不能让别人知道她们交往过密的事情。 上面光线强烈,嬴政眯着眼睛:“你去叫人,拉我们上去。” “我身边跟着的士兵被我赶走啦,现在去叫人估计还要好一会儿,我来拉你们上来吧,”古依莎说着解下腰间的鞭子:“陛下,赵大人轻,你让他踩着你的肩起来一下。” 嬴政呆了一下,怀瑾看着他掌不住笑了起来,大概只有古依莎不知者无畏,敢说出让她踩着嬴政肩的这种话。嬴政也觉得颇为好笑,但他没犹豫,双手将怀瑾举了起来。怀瑾一愣,够到了鞭子,她立即抓住,古依莎一用力,她双脚蹬着两壁就上去了。 怀瑾一上去,立即和古依莎一起把嬴政也拉了上来。 “陛下,你为什么会和赵大人在陷阱里?你身边不是跟了很多人吗?那些人呢?”古依莎话多的毛病又上来了。嬴政深呼吸片刻,才解释道:“刚刚追一只鹿,老猎他们被甩在后面了。” 古依莎又看向怀瑾,单纯的眼睛里全是问号。她一张嘴,怀瑾摇了摇头,古依莎抿着嘴就不多话了,然后去帮嬴政整理身上的杂物。 “幸亏今日寡人在这里,不然你小命休矣,”嬴政任由古依莎伺候着,眼睛看向她:“记住,你欠寡人一条命,以后……” 怀瑾忙不迭道:“以后臣会更尽心尽力,效忠陛下,肝脑涂地。” 嬴政眼神一闪,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戏谑,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扭头去看另一个方向:“老猎怎么还没跟上来?” 古依莎说:“大王骑的马不是凡品,他们当然赶不上了。” 古依莎把自己的马牵过来,指着马脖子上挂着的几只猎物,有野山鸡和一头小獐子,她快乐的炫耀着:“大王,你看我今天的收获!” 嬴政瞄了一眼,有些敷衍:“爱妃射术不错。” 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哨子,道:“今日狩猎先终止,寡人先把人叫过来,刚刚摔得那一下不知有事无事,我们先回营地找医师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2章 痴女 怀瑾道:“陛下,臣并无大碍,别为了臣终止今日狩猎……” 嬴政嘲笑道:“谁说寡人找医师看你了?寡人乃是千金之躯,就是手上破了一点皮,那都不是小事。” 怀瑾讪讪的,自作多情了。 嬴政把哨子擦了擦,吹了一下,尴尬的是那一下漏气了,发出一个很难听的的声音,可能因为哨子里面有灰尘的原因。 嬴政也尴尬了一下,他咳嗽一声作为缓解,准备二次尝试。 “有熊!”古依莎忽然指着嬴政背后,大叫道。 嬴政和怀瑾齐刷刷回头,见到身后几步处,一头高大的黑熊不知何时钻了出来,悄无声息的正在靠近他们。嬴政猛的吹响哨子,哨声高亢往四周传去,同时也激怒了这头熊。 那头黑熊凶猛的扑过来,古依莎离得最远,嬴政反应最迅速,然而下意识的就拉住了怀瑾,把她往怀里一带。身后是棵树,嬴政的背部狠狠撞了一下,他立即吹起哨子,一声接一声十分急促。 黑熊对哨声十分敏感,转头又过来。 怀瑾在嬴政怀里都没回过神来,只见迎面一个硕大的熊掌打下来,嬴政身后一棵树,怀里夹着一个她,眼见着没有退路了。千钧一发,嬴政抱着她一转,让自己背对黑熊。眼看着身后那只熊掌快要落下,这转瞬之间,她看见嬴政的眼神,有震惊有欣喜有懊恼,还有一丝后悔…… 一声鞭响,那熊掌没有落下,古依莎抽出腰间的鞭子,拦住了这头黑熊。 “快躲开!”怀瑾看到黑熊往古依莎那边扑过去,大声提醒。 古依莎身手矫捷,左闪右躲,那黑熊打不到人越加恼怒,大嚎了一声。 第251章 嬴政再次吹响哨子,一声比一声急,尖锐的声音让黑熊再次面向他们。 嬴政身上只有一把弓和一支箭,他一只腿蹬在树上,双手拉开弓,一箭射在黑熊左肩。可惜距离太近,伤害太小,黑熊马上就到眼前了。嬴政沉着脸,将弓掷出去,带着怀瑾往后退。 黑熊被嬴政那一箭伤到,发了狂,死命追着这边不放。 嬴政拉着她,黑熊追着他们,古依莎追着黑熊…… 林中地面凹凸不平,黑熊速度极快,嬴政的哨声也越发急促。一边跑一边回头,终于看见远远的几匹马朝他们这边疾驶过来,怀瑾还来不及高兴,被嬴政拉着重重倒在了地上,双双踩到了一个小坑里。 马蹄声近了,她看见了老猎和几个士兵,黑熊迎面而至,劲风乍起。 她看着旁边的嬴政,想起来挡在他面前,也好还一下他刚刚以身相护的人情。然而嬴政比她动作更快,她刚支起身子,嬴政就把她按下,挡在她上方。 嬴政的怀抱是暖的,厚实的,他身上的沉香浓烈,让她在这一刻感觉到有些安心。怀瑾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嗖嗖几声放箭声,伴随着女子的一声闷哼,想象中的危险并没有落下。 古依莎和那头黑熊一起倒下了,她挡在了嬴政身前,肩头被黑熊的爪子刺出一个大窟窿。而那头熊,被老猎身后的那几个士兵放倒,十多箭,将这头畜生射成了刺猬。 “美人!”怀瑾惊魂未定,扑到古依莎旁边将她扶起。 老猎等人纷纷下马请罪,嬴政阴沉着脸,从他们中间走过来,蹲在古依莎身旁,看到古依莎肩头血肉模糊,他大为动容,回头冲老猎吼道:“还不快去叫医师!。” “疼,肚子疼……”古依莎右肩血肉模糊,而她却捂着小腹哀哀叫起来。 “伤到肚子了吗?”嬴政从怀瑾手里将她接过来,温柔至极的语气。 古依莎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血迹仿佛水一样,将那红色加深了,她抓着嬴政的袖子,满头冷汗,看着仿佛要昏迷了一样:“你没事就好……好疼……” 怀瑾看到古依莎身下的绿草,被染成红色,仿佛开了一朵血花一样。怀瑾颤抖着伸出手,将古依莎的红裙子下面一摸,满手的鲜血。 “她……她怀孕了……”怀瑾大叫起来。嬴政身子一震,将古依莎抱起来,地上两摊血迹,触目惊心。 “别怕,寡人在这里!”嬴政语气温柔的仿佛春日水,但面色却冷得如冬日霜,他将古依莎抱起来往林子外面走,怀瑾叫上那几个跪在地上的士兵,紧随其后。 走到半路,遇到老猎带着莫医师和大部队过来,乌泱泱一大片人,挤满了整个林子。 古依莎的孩子才刚两个月,就这么流掉了,粗心大意的母亲,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嬴政十分怜惜,每日汤药都是他亲喂,幸好古依莎体质好,又有甘罗和莫医师的共同诊治,她躺了三天就起来了。 嬴政余怒未消,叫吴腾去查当天的那个小男孩,让怀瑾一个一个的去认人。然而营地所有的士兵和奴隶全部过了一遍,都没有找到那个把她匡进猎场的小男孩儿——又是一场悬案。 秋猎还继续着,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停止,不过比起刚开始的兴致,嬴政显得意兴阑珊。大boss都觉得没意思,底下人也不会上赶着热闹,且那天发生那么大的意外,大家都知道陛下有个妃子小产了,就更不敢去嬴政面前抖机灵,生怕一个不小心触怒大王。 因此本来应该热热闹闹的秋猎,就整的愁云惨淡,就连开宴席的时候,大家都是哭丧着一张脸,仿佛是自己老婆掉了孩子一样。 “真是像葬礼一样!”甘罗吐槽说,他和怀瑾都齐齐窝在尉缭的营帐里,三人坐在地毡上喝酒吃肉,只是怀瑾看上去异常沉重。 尉缭不置可否:“天上刮什么风,地上就下什么雨,不是很正常吗。” 而怀瑾是万分的自责与沉闷,一有时间就去古依莎那里照顾着。 这天再去时,碰见了郑夫人和别的妃子,她们正在古依莎床边嘘寒问暖。无他,只因古依莎现在成了古夫人,成了救驾的功臣,成了嬴政最看重的女人。 她一去,古依莎就坐了起来,动作太大牵扯伤口,她疼的龇牙咧嘴。但看怀瑾端着的一副客气样子,她马上也收敛起来,装作两人不熟的样子。旁边随侍的阿瓦里看到这一幕,低下头抿起嘴,觉得有些好笑。 “赵大人来了。”郑夫人和煦的微笑,她身后的都是几个低品级的妃子,似乎是长使之列。她看着有点面熟,是在内宫中偶尔见过一次两次的,只是叫不出名字。 怀瑾看着郑夫人:“古夫人那日相救,赵姮铭记在心。” “妹妹是个心善的,赵大人也是知恩图报之人。”郑夫人拉着古依莎的手,叹气道:“刚才我们还说呢,妹妹救了陛下,是我们姐妹的恩人,是秦国的恩人。可惜了,就是肚子里孩子没了。” 她仿佛亲姐姐一样,带着关怀又责备的语气,对古依莎说:“你呀,也是个粗心的,有身孕了都不知道,还敢上猎场,真是胆子大。” 古依莎很不习惯这样的亲昵,看得出郑夫人拉着她的手,她非常不自在。但提到那个孩子,她非常低落:“孩子是天神的赏赐,他是为了他父亲而走的,天神垂怜,一定会让他再回到我身边的。” 第252章 “是,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郑夫人安慰道。她身后的几个妃子也接道:“是啊,听说陛下让人回宫,将兴乐宫的大殿打扫出来,等回宫了就让夫人住进去呢。” 其中一个妃子艳羡不已:“兴乐宫的大殿是长宁殿,那可是历代宠妃住的地方,听说咱们秦国的宣太后也在那里住过十多年呢!” 古依莎并不在意这些,听她们说起也只是心不在焉的,低着头玩着手指。郑夫人看出她有些无聊了,便主动提起:“说起来妹妹在养病,我们就不多打扰了。” 郑夫人一站起身,怀瑾就让到一边。郑夫人走到她面前时一顿,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点头致意了一下,然后离去了。 这是个看不明白的眼神,嘴角虽然往上扬,但是眼睛里没有一点温度。怀瑾看着郑夫人离去的方向,尚在思考着,古依莎就道:“阿姮,你过来坐。” 她回过神来,过去坐下,关心道:“夫人,你好些了吗?” 古依莎笑嘻嘻的,没心没肺:“我好多啦,就是肩上还有些疼,下面……”她压低声音,可怜巴巴的说:“老会流血,跟每月那几天一样。” 那是一个孩子,是她的骨血,当然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怀瑾默了一下,问:“你难过吗?这个孩子。” 古依莎咬着唇,有些艰难的开口:“难过呀,不过跟大王比起来……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么选择,他是我心爱的人,我死了也想他活着!”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奇特的光芒,让人忍不住为她炫目。 古依莎看着她,笑道:“不过大王对你真是好,他两次把你护在身后,你要不是男人,我都要嫉妒了!为什么大王会对你那么好呢?是因为你是很重要的臣子吗?我听人说,你和国尉大人还有……那个……巫师,都是大王的宠臣。” 巫师……她说的应该是甘罗吧,怀瑾笑了一下。心上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让她的笑容艰难又虚无,怀瑾道:“你现在是陛下的宠妃了,恭喜你。” 古依莎笑道:“大王现在对我很好,每天一有空就和我在一起,他现在愿意听我唱歌,我答应他以后等我好起来了,就跳舞给他看,他现在是爱上我了对吗?” 这不是爱,这是嬴政对她以身相救的回报,可是怀瑾只是点点头:“是的,他爱你。” 古依莎甜甜的笑起来,怀瑾又道:“你以后不需要我了,夫人,赵姮有个不情之请。” 古依莎道:“你说吧。” 怀瑾斟酌的道:“夫人的将来一定会青云直上,不再需要赵姮的帮助了。你成为陛下的宠妃是毋庸置疑的,这样的你,对赵姮而言,太危险。所以这次回宫之后,夫人需要和赵姮保持距离。” 古依莎纳闷:“为什么?你不想跟我做朋友了吗?” 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一定会愿意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怀瑾心道。 她看着古依莎,认真的说:“一个臣子和陛下的宠妃走得太近,对你我都不好。” 古依莎听不明白,怀瑾言简意赅:“如果你希望陛下能一直爱你,你就该和我保持距离。” “那我还能去找扶苏玩吗?” “扶苏是陛下的长子,将来也可能是……”怀瑾堪堪停住,她重申道:“反正你记住,和内宫里的女人们和孩子们,一定要保持距离,保持距离别人就害不到你,只要做到这些了,你会一辈子都安稳的。” 古依莎似懂非懂,阿瓦里端着一碗药过来,古依莎的脸立即僵住。阿瓦里把药递到她嘴巴,古依莎瘪瘪嘴,将药喝下去。 喝完药没多久,古依莎就开始犯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很快睡了过去。 “你们家夫人这几天有发热吗?”怀瑾看着阿瓦里,小声问,她有点担心熊爪上有细菌,古依莎会感染。 阿瓦里说:“没有发热,不过夫人好动,伤口总是愈合不了。” 怀瑾摇头,笑道:“下次让医师在她的药里弄点安神的,不然多久才能好。” 阿瓦里莞尔一笑:“刚刚那碗药就是安神药,甘罗大人说,等天一黑就让夫人喝了。” 怀瑾一愣,继而笑开,她嘱咐:“好好照顾夫人,我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3章 帝心 一起身,嬴政就掀帘子进来了,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古依莎,又问了阿瓦里几句,然后就带着怀瑾出去了。 出了营帐,嬴政就问:“那天那个小男孩没有找到?” 怀瑾摇头:“怕是再难寻到了。” 不过她在上林苑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出了猎场嬴政让蒙恬带了一支队伍,将扶苏的那个营帐守护起来,她在扶苏身边,再安全不过了。 “这次的事,你有头绪吗?”嬴政脚下未停,一直往外面走,她落后三步跟着,老猎和几个士兵则在不远处跟随。看老猎草木皆兵的样子,应该是被那头熊吓怕了。 跟在嬴政身后走着,怀瑾答道:“我在秦国,并无死仇,实在想不出是谁要害我。不过我想,那人这次没有得手,下次也许还会再来。” 嬴政双手负在身后,大阔步往前走,也不知是要去哪里,眼见着都快走出营地了,他道:“那中常侍大人可千万要看顾好自己,别被搞死了!” 第253章 嬴政忽然停下,到了营地后面一个小山丘上。远处是一片连天旷野,天上挂着一轮黄澄澄的圆月,照在草地上,起了一层朦胧的光。 在咸阳城里,是看不到这么大的月亮的。 圆月下一张矮桌,桌上有瓜果点心和一壶酒,草地上一张灰色的毛毯,四周点着灯笼。老猎指挥着士兵散开,在四处站好,守着这个山丘。 从山丘上能看到不远处的营地,灯火通明。 嬴政招呼她坐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和云朵,嬴政这几天终于又见惬意。 “此情此景,要是有美人相伴就更妙了,本想叫古依莎来陪我坐坐,谁知道睡了。”嬴政给她倒了一杯酒,戏谑道:“不过中常侍大人也算是半个女子,凑活凑活也能看。” 怀瑾不禁莞尔,笑道:“是,陛下阅女无数,臣这种姿容,自然入不了陛下的眼睛。” “这里没有臣,只有嬴政和他的朋友。” 她挑眉:“陛下刚刚还叫臣中常侍大人来着。”嬴政总是不好好叫她,每回叫她中常侍大人的时候,声音总是往上扬,特别不正经,像是觉得很好笑一样。 嬴政小口呷着酒,含笑看着她:“好的,阿姮。” 怀瑾这才放松下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嬴政看到,好奇道:“我听尉缭说,你有时和甘罗喝酒,会从早喝到晚,是不是真的?你这么能喝吗?” “阿罗每回从雍城回来,我都要和他赛酒的。”怀瑾道,好基友就得拼拼酒。 嬴政咂巴咋吧嘴,横了她一眼,上扬的眼角有些诱惑,冲淡了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他道:“下次记得叫我一起。” “不敢不敢。”怀瑾接话说。 嬴政睨着她,笑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整个秦国除了阿罗就是你,胆大包天。不过阿罗比你好,在外面还是一本正经的,好歹端着奉常的样子。尉缭一个平和无争的君子,你们俩也不知道多学习学习。” “我哪有!”怀瑾揉了揉耳朵,反驳道,嬴政这会儿不拿架子,她也乐得配合。不过说真的,自从当了扶苏的老师,她可谓是与世无争——因为她没有精力去搞事了。 嬴政轻笑一声:“近来是没有,刚来秦国那那几年可不是这样,自从……”他想说自从韩非死后,她就再也没有那种拼劲了,话到嘴边,他却住了口,不想再提。 静默了片刻,嬴政突然叹了口气,她便问:“陛下为何叹气。” 嬴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突然想到了扶苏的母亲,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不知是爱是恨,芈荷死后,他没有再叫过这个名字。 怀瑾安慰道:“斯人已逝,我们还需怜取眼前人,像古夫人,她对陛下的真心,连臣这个外人见了,都不免动容。” “古依莎确是真心,那么多女子,只有她会不要命地挡在我身前,我不会负了这片真心,只不过……”嬴政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他有些烦闷,提起酒壶把两个人的酒杯都斟满。 怀瑾心知肚明,他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是什么,但她只是装着糊涂。 有些事情,不能说破。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有说话。旷野上的风从远处吹来,老猎贴心的送了两条毯子上来,马上又退下去,可以说是非常有眼力见儿了。 嬴政突然说:“你想做我的女人吗?” 一口酒差点呛进气管,她屏住呼吸,将喉咙里的酒吐出来,使劲咳嗽了两声缓过来,她说:“陛下何出此言?臣着实被吓得不轻。” 嬴政看着她,眼神渐渐明朗起来,他坦然道:“你不喜欢我,才会被吓到。” 他说的坦坦荡荡,怀瑾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垂着眸子,道:“这个问题,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问过我。” 嬴政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这个角度他的下颌角异常分明,他道:“不一样,那时问你,只是一个提议。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次问你,我想了好几天,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要你,所以才问你。” “你愿意做我的女人吗?”嬴政又问了一遍,风轻云淡,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 怀瑾扬起一个微笑,直接道:“我不愿意。” 显然是嬴政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没有惊讶,只是笑道:“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大王留,不怕我怪罪你?” 紧接着,他又问:“如果我让你当王后呢,做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也不愿意吗?” “做王后并不能使我快乐。”她说,人的快乐是因为欲望得到了满足,她的欲望并不是权利,也不是金钱。 嬴政看着她:“我知道了,是因为你有心上人了,是谁?阿罗?” 怀瑾神秘莫测的摇摇头,看着月亮,很快乐的想到了张良。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共浴今晚的月光,不知他此时在做什么呢? 正想着,只听嬴政自言自语:“总不能是尉缭吧,他都一把年纪了。” …… 她很认真的说:“老尉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保养真是不错,看着像个小年轻。” 嬴政古怪的笑了一声:“不会真是尉缭吧?” “……”怀瑾露出一个灿烂的假笑,僵硬地回道:“当然不是他。” 听到这句话,嬴政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心上人。” 第254章 原来刚刚是他在诈自己,怀瑾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陛下,您就放过我吧。” 嬴政依依不饶:“到底是谁?寡人哪里不如他?” “陛下是全天下最英武的男人,坐拥江山,没有人比得上您。”她说,嬴政有些傲娇的抬着头,表示那是当然,但随即又落寞下来:“我知道,并不是因为那个人有多好你才喜欢他,是因为喜欢他你才看到他身上的好,” 这一番谈话,轻松又自然,怀瑾没有丝毫压力,她不担心嬴政会强迫自己,她看人的眼光,向来是很少出错的。 饮下三杯酒,嬴政无所谓的笑了会,然后对她说:“你不是普通的女子,所以我也不愿意用权势逼迫你,但是我的喜欢是真的藏不住了,所以才选择今日告诉你。” “那天在猎场里面,我着实是后怕,我救你是本能,没有经过思考没有犹豫,只是想你好好的。”他深深的看着怀瑾,让她不敢与之对视,里面的情谊不是她能承受的。 只听嬴政继续说:“我早知道我喜欢你,在宫里的时候,我没想让你知道。但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种喜欢会这么深,说实话,你刚刚的拒绝,竟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么多的喜欢,会让我觉得害怕,一个君王,不该有太过的喜欢。” 嬴政克制而自持,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至少在她听来,没有半句隐瞒。她刚想说点什么,嬴政又说:“刚刚的对话,你忘掉就行,当寡人没有问。还有,你不要仗着寡人的喜欢,就敷衍公务,寡人不会以权谋私的,你还是好好干你的活,不然扣你俸禄。” 怀瑾:“……” 最后,嬴政说:“你欠寡人两条命,记住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然这债向谁讨去。” 说罢,他潇洒的招手叫来老猎,说自己要一个人在这里欣赏景色,让他把怀瑾送回营地。 老猎把她送到了扶苏营帐外面,看到营帐外面戍守的蒙恬,老猎才放心回去。自那日发生事故以来,蒙恬就被派到扶苏这里来了。 “蒙大人,真是辛苦呢!”怀瑾看着蒙恬穿一身盔甲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调戏一下。 蒙恬只是挠了挠脸,他知道怀瑾只要一露出这个表情,就是在跟自己自己开玩笑,他干脆不作答,站得直直的,挺了挺胸膛。 “长得高了不起啊!”看他俯视着自己,一副王八念经我不听的样子,怀瑾翻了个白眼。 掀开帘子走进营帐,伺候的宫女们都已经退下,还剩一个在扶苏床沿边打盹儿。扶苏躺在床上,呼吸有点沉,已经是睡熟了,眉目可见愉悦。 在上林苑,还是比在宫里好玩的。 扶苏旁边还有一张小榻,是她睡觉的地方。怀瑾站了一会儿,并无睡意。反而心中激荡,十分精神,也许被嬴政突如其来的表白影响了,让她一下也发了情。 “我想出去走走,你拨一名士兵给我。”怀瑾拿了一件稍薄的披风穿上,出去直接跟蒙恬要人。现在也不知道是谁要害她,她怕死的很,绝不敢再单独行动。 蒙恬犹豫了一下,把远处的一队士兵唤过来,让他们也加入看守扶苏营帐的队伍,自己脱了头盔跟上去:“我陪你去吧。”说完又解释一句:“反正过一会儿也要换岗了,陛下说,最近一定要护好你。” “那就劳烦蒙将军啦。”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走的是营地另一侧,与刚刚嬴政去的那个小山丘相反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和一个小湖泊,湖泊是人为开凿出来的,而湖泊那边就是猎场的另一个入口。 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一轮圆月,美轮美奂,让人心生宁静。她走在了湖边,静静的看着水中月,嘴角带了一抹恬静的笑容,蒙恬跟在身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皎洁的月光,就好像他一样,他也是和月光一样皎洁的君子。月色泠泠,她仿佛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在鼻尖挥之不去。 “蒙恬,你有喜欢的人吗?”怀瑾有些忍不住想找人倾诉。 “啊?”蒙恬懵了一下,然后就慢慢红了脸,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最后就放在了剑柄上,摩挲着剑柄上的花纹。 风吹起怀瑾的衣角,她脸上的笑让蒙恬想起三月的桃花,是暖暖的绯红色,醉人又朦胧。只听怀瑾道:“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她缓了缓心神,不好意思的笑着:“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这么想他。” 平日里太多事占据了她的心神,只有在深夜辗转的时候,她才会偷偷的想念,她忽想起嬴政说的,藏不住了。是的,藏不住了,想找一个人倾诉,倾诉她的思念。 “是谁呀?”蒙恬纳罕极了,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情。 “我不告诉你名字,不过他长得特别好看。”怀瑾有点炫耀的意味,她看着湖面,甜甜的笑着:“也很聪明,他哪里都好,最重要的,是因为我喜欢他。” 从小就喜欢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4章 秋思 “挺好的。”蒙恬看着湖面,有一只昆虫闪过,上面起了涟漪。 怀瑾找了一个地方坐下,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色,她托着腮,露出一丝少女的娇憨。看了一眼蒙恬,他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心中稍稍叹了一口气,要是老尉或者甘罗在这儿就好了,还能有人陪她聊一会儿。 第255章 如果这个时代有电话就好了,这样就能打个电话过去,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是不是也像她这样,思念着对方? 千里之遥的新郑也吹起秋风,不过别与从前,韩国往年的秋天都是最热闹的,可今年空气里到处是肃杀的气息。尤其是在韩国王宫,几乎人人都是一脸漠然。 秦国将会攻打韩国的事情在高层几乎不是秘密,秦国铁骑入侵是迟早的事情。 夜幕来临,张良跟随父亲张平从王宫里走出来。张平的脸爬上了皱纹,不过中年,看着却像是张良的祖父辈,他满脸疲倦。 走到宫门口,是家里的马车来迎接了。 张景一看到父亲和哥哥,高兴的迎了上来,少年初长成,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父亲,孩儿想走回去。”张良并没有上马车,负手立于车下,翩翩公子看上去有些单薄。 张平对大儿子向来是十分看重,最信任最倚重的也是他,听他这么说就放下帘子,随他去了。 张景一骨碌溜下马车,笑嘻嘻的缠在张良身后:“我要和哥哥一块走!” 张良微微一笑,月色都被衬淡了几分,他牵起张景往前走。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张豆豆赫然在其中,他脸上的疙瘩随着年纪的增长已经没有了。 走在新郑街头,感受着凉爽的夜风,张良觉得脑袋没有那么胀了。在王宫里跟随父辈们议事,是一件相当费脑子的事,尤其是当十多个人一人出一个主意的时候。 慢慢的,走到了城中,新郑城里有贯穿南北的水渠。张良带着张景走到水渠边,看着水里的月亮永远都跟着自己的脚步,速度不禁放慢了。快到家时,有几个小孩子正在水渠边玩耍,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水上飘着。 张景好像认识那几个小孩,高呼一声也冲了过去,张良脚步一顿,看张景也加入了他们,兴冲冲的在河边放灯。他正要走过去,只见前方一处宅子的角落,站着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张良转身对张豆豆几个家仆说:“你们先回吧,这里离府上就几步路,我们自会回去。” 清凉如水的声音,像淙淙流水一样好听,但是说一不二的语气,叫人不会有多话,张豆豆他们点了点头就回了。 那帮孩子没有注意到这边,戴青铜面具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张良身边,两人身型几乎一模一样,不过戴面具的那个人说话有些结巴:“韩……韩念见……见过公……公子。” 张良颔首,算作回应,韩念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递过去:“这是燕国那……那边的……那边的情报。” 张良接过来,也没打开看,收在袖子里,答了一声:“知道了,辛苦了。” 厚重的青铜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是没有神采的,他弯腰鞠了个躬,重新退回到阴影里。再望过去时,人已经不见了,仿佛鬼魅一样悄无声息。 水渠边孩子们的笑声如铃铛一样,张良走过去,张景的裙边和袖子全都湿了,台阶边还有十多盏小灯,是用树叶扎的,中间有个小烛火。 “这是我哥!”张景骄傲的跟小孩们介绍他。 张良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这是干什么用的?” 一个小女孩儿就说:“这是叶子灯,赤豆叶做的灯,把灯放在水里,就会飘到我们想见的人那里,他看到了灯,就知道,啊,原来小茉茉想我了。” 小女孩摇头晃脑十分可爱,张良摸了摸她的脑袋,想起了另一个人小时候。 从台阶上拿起一盏叶子灯,点燃,张良把灯放在水里,用手掬起几捧水,小灯渐渐的游远了。他看着灯,嘴角浅浅往上扬,微弱的灯火一闪一闪,远得几乎看不见的时候,张良笑的越来越开心。 水中映着的月亮时不时被涟漪搅乱,碎掉,又重新完整。张良坐在孩子们身旁,白衣服上沾了许多灰,不过他也不甚在意。 天下的月亮只有这一轮,秦国的月也是这么圆吧。 他这样想着。 秋猎结束之后,再回咸阳的时候,怀瑾宅子外面多了一支戍守的队伍。是蒙恬得了嬴政授意派出的,为防止再有人害她。不过在上林苑半个月,后面也再没有出什么事故了。 秋猎之后就是过年,大家又要随嬴政去雍城祭祀。不过宫中王夫人快要临盆,怀瑾被指派留在宫中照顾王夫人。 咸阳宫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去雍城了,留在宫里的主子只有两位:一个嬴政他妈赵姬,这位太后是从来不出宫门一步的,另一个就是她正在照顾着的王夫人。蒙恬派了四名禁卫军给她,嬴政又把尚书令阿大派到她身边,阿大身边总跟着阿小,再加上他们俩的跟班小赵……每次出行都跟了五个人,她派头都快赶上扶苏了。 连王夫人都忍不住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大人是哪家贵公子,这样的派头,偏又长这么俊俏。” 王夫人半倚在榻上,硕大的肚子,人却消瘦,脸上的骨头都突了出来,看的人心惊胆战。她与郑夫人一样温柔,郑夫人的温柔是女子在规矩下的端庄顺从;而王夫人有点像林黛玉,弱柳扶风,娇弱多才,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每天一起床她就会来王夫人这里陪着,四五天了,王夫人要不就是大着个肚子,一脸愁容的弹琴;要不就是望着外面,轻蹙着眉头叹气。嬴政指派了莫医师在这里照顾,怀瑾只在饮食上留心,其余时间都和莫医师坐在外面唠嗑。 第256章 莫医师也是熟人,之前她生病在家照顾了很长时间,在宫里也常见到,是位医术高超的仁厚老大爷。闲来无事两人坐在外殿,莫医师就叹:“王夫人忧思太重,孕期消瘦,生产时恐怕会有些艰难。” 怀瑾就问:“生产……大约还有多久?” 莫医师一边看着旁边的药童煎药,一边就说:“就这几天了。” 内殿里琴声又响起来了,怀瑾坐着听了一会儿,这琴弹的凄凄惨惨,想想也知道此时坐在琴边的王夫人,一定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膳房送饭的时候,怀瑾照例近前照顾,王夫人只吃了两口就没吃了。怀瑾好说歹说,让她喝了一盅乌鸡汤下去。 “赵大人,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王夫人有些歉意的看着她:“自有孕以来,我实在是没胃口。” 王夫人神色恹恹,她身体自小就孱弱,恐怕生的孩子不会很健康,这正是她最担心的事情。怀瑾只得劝道:“莫医师说夫人生产就在这几日了,哪怕是为了孩子,也得强迫自己多吃些,这样到时候才有力气生产。” “再来一碗鸡汤吧。”王夫人终是又开了口,仿佛喝药一样蹙着眉把一碗鸡汤喝完了。 宫人们收拾碗筷,贴身侍女就扶着王夫人到了榻上。晚饭已经用过了,怀瑾也该回家了,正往外面去,王夫人突然叫住她:“赵大人略坐一坐,我今日心烦得很,可否陪我说说话?” 稀奇事!怀瑾心道,这么几天她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和自己聊天呢。因此她又折返回来,只听王夫人问她:“赵大人在外面,消息应当比我灵通,可曾听到过我父亲和兄长的消息?” 王翦将军等一干武将此时都在外面练兵,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他们露过面了。老尉之前透露过,军队扩张得差不多了,有可能随时会发兵。 斟酌了一下,怀瑾说:“夫人难道没有问过陛下吗?” “内宫女子,哪能过问这些事,”王夫人叹了口气:“我进宫之前,父亲反复交代,内宫妇人不得干政,让我谨记王家家训,忠君本分,我哪敢问陛下这些事。只是这一年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我有些担心罢了,他们是武将,不比文官总待在都城。” 怀瑾想了下措辞,说:“夫人且安心,立春之后夫人和家人必有见面之日” 听到她这么说,王夫人有些轻松下来,连连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听赵大人这么说,我放心不少,不然总悬着心。” “夫人应当宽心,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夫人生在富贵之家又有陛下宠爱,人人羡慕,夫人应多想想这些让人高兴的事情才是。”怀瑾想了想,真心实意的劝道。 王夫人低下头,有些清愁,柔柔笑道:“陛下的宠爱……陛下的宠爱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在古夫人那里。不……现在是玉夫人了,陛下给她起了一个中原名,叫怀玉,在陛下心中,她像玉一样珍贵。” 怀瑾心中暗叹,随口一句话竟然让王夫人这么感伤。她真是无心的啊,心思太敏感的人,真是伤不起。这边心里腹诽着,只听王夫人又说:“我虽羡慕,却不嫉妒,她救了陛下一命,如今的殊荣与宠爱,是她应得的。况且玉夫人性子直率,不是那种坏心思的人,不像……” 王夫人忽然住了口,怀瑾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指谁。 听王夫人说了会话,天已经黑了,王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让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她出去。阿大阿小还有小赵都只能送到宫门口,另外两名禁卫军,都是远远跟着的。 回了家,那两名禁卫军就自动守在了宅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夏福早就备好了饭菜,不过今天回的有点晚,夏福忍不住抱怨:“菜都凉了!” “凉了也能吃,婆婆今天好些了吗?”怀瑾自己拨了一碗饭就着冷菜,夏福瞪了她一眼,把她筷子抢了:“我去厨房热一下,冷菜吃了肚子疼!婆婆今天还是老样子,睡的多吃的少,今天晚上就喝了一碗汤。” 夏福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他去厨房热菜了。怀瑾就爬起来,蹑手蹑脚去了庄婆婆屋里,婆婆缩在棉被子,脸上只剩下层层皱纹了,鼻子里出的气也是微的。 看了一眼,她就出去了,心头有些沉重。 一刻钟后,夏福端着热好的饭菜出来,她有些惆怅,刚刚的胃口也没了。胡乱扒了几口,她就放下筷子了。 夏福就劝,把桌上她一口都没动过的一碗汤,推到她手边:“你多吃点,这是药汤,甘罗大人往年给你开的那些药都是好药,你嫌苦不喝,现在放在汤里一点苦都没有了,你还不喝!” “啊,汤里有药吗?”怀瑾凑过去闻了一下,并没有药味,就笑道:“夏福现在手艺越来越好了,堪比米其林大厨!” 她又在说一些听不懂的词汇了,夏福也不追问,给她舀了一碗汤,严肃的看着她,大有她不喝就要给她强灌的架势。 怀瑾吐吐舌头:“你现在是我主子,我怕了你了。” 把汤一口气喝干净,夏福才缓和了脸色,谆谆说道:“我都是为了主子好,甘罗大人的药方是真好,你自己想想看,这几年是不是都不怕冷了,每个月那几天也不痛了。” “我真的怀疑你是甘罗的托儿!”怀瑾抗议说。 夏福瞪了她一眼,起身收拾碗筷,等收拾好了给她打了热水泡脚,然后铺床叠被,他总是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自己。 第257章 夏福依然是在她床下打地铺,不过今天熄了灯夏福没有很快睡着,怀瑾知道他睡着了呼吸会有点重。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5章 加班 在黑暗中等了一会儿,夏福的呼吸还是轻轻的,她忍不住问:“你睡不着啊?” “甘罗大人让我去跟他学医术。”夏福突然说。怀瑾顿了一下,高兴道:“这是好事啊,甘罗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夏福说:“秋猎回来的时候。” 怀瑾十分支持:“去呗,甘罗的医术比宫里的医师还强,你学好了,我还能跟着享福呢。” 夏福闷闷的:“但是甘罗大人常年在雍城,我要是过去,谁照顾你呢?还有婆婆,她也不好得厉害,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年。” “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吗?”怀瑾闭着眼睛笑斥了一声。 夏福现在是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她心说,处处唠叨。听到下面夏福翻了个身,说道:“你哪能照顾好你自己啊,我天天操不完的心。” 夏福今年有多少岁了?快三十了吧,她很小的时候就把夏福带在身边了,从赵国到齐国,从齐国到秦国,都是夏福跟在自己身边。夏福总是默默的跟着她,尽自己所能帮她安排好生活,一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去吧,你学一门傍身的技术,我很放心。你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都不离开我吧。”怀瑾说:“我现在这么有钱,等你去雍城了,我可以买几个奴隶回来伺候着,饿不死我!再说,雍城离咸阳不远,几天的路程而已,到时候我把红红借你,一天就到咸阳了。” 红红是嬴政赐的那匹汗血宝马,她在厨房后面搭了一个马厩,好吃好喝伺候着。 夏福蒙在被子里笑出声:“红红脾气可大了,它才不让我骑呢,昨天给它喂草,它故意喷我一身草沫子,我又不敢抽它……” 正说着呢,门外敲门声慌张响起,外面是小赵的声音:“赵大人赵大人!” 夏福忙起来开门,怀瑾心道估计是王夫人那边有什么情况,夏福一出去她就把外衣穿好跟上了。小赵满头是汗,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噗嗤喘着粗气:“王夫人晚上发作了,莫医师说她难产,老大让我赶紧来找你,现在昭阳殿全都乱成一团了!” “走,进宫!”怀瑾把衣服带子胡乱系好,立即跟小赵一起进了宫。 昭阳殿里人人仰翻,宫女们手忙脚乱,内殿里传来王夫人凄厉的惨叫,莫医师隔着两道屏风急的连连捶胸,见她一过来连忙迎上去:“赵大人,你可算来了!” “什么情况?”走的急,呼吸有些不稳,怀瑾大口喘着气。 莫医师急的满头大汗,飞快道:“难产了,母体太瘦,胎儿出来困难,恐怕……恐怕只能保一个啊!我们这些人……哪敢拿主意!” 怀瑾顿时觉得泰山压顶一般,她也不敢拿主意啊!里面王夫人叫的一声比一声惨,莫医师催道:“赵大人,这可如何是好?你看……” “去太后宫里!”混乱之中,她想起宫里还有一个能做主的人,连忙让阿大带着去太后宫里。这么深夜叩太后的宫门,是大不敬,但是对于保孩子和保大人这个问题,没有人敢担这个责任的。 嬴政对她再好,她终究只是一个臣子、一个外人。 敲了半天才有一个老嬷嬷开门,听了一下来意,她立即进去叫醒了太后。谁知再出来时,这个老嬷嬷只是冷漠的说:“太后说了,那是陛下的孩子,她做不了主。” 阿大在一旁急道:“可这是太后的孙子啊!” 那老嬷嬷说:“太后说,她没有儿子。” 宫门被果断的关掉,怀瑾再次回到昭阳殿,这回王夫人的气儿都微了。 莫医师把她拉到一边,急忙道:“赵大人,说句不好听的,陛下在这里一定会保肚子里的那个……” “不可!”怀瑾斩钉截铁:“王夫人可是王翦将军的女儿!” 嬴政现在正是重用王家的时候,王夫人可不能有闪失,想了几秒,她道:“请莫医师尽量保住母子,实在不行,一定要保大人!” 莫医师一震,有些惊惧:“这……能行吗?”他已经一把年纪了,实在不敢担这个责任。 宫殿里每一个人都害怕,但是没有时间了,怀瑾只得硬着头皮道:“有事情我担着!一定要保住王夫人!” 一下得了令,人人振奋起来,怀瑾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半天没有听到王夫人的声音,有些不放心,绕过屏风准备进去。 宫女犹豫了一下,没拦着,想着终究只是宦官而已,不碍事。 里面血腥味重的她几乎想作呕,王夫人像被水泡过一样,头发丝全贴在脸上。 产婆骤然见到她,吓了一跳,怀瑾忙按住她:“无事,我是宦官,你请继续,务必保住王夫人!” 产婆咽了咽口水,点点头:“适才莫医师已经说了。” 有宫女给王夫人灌汤药,怀瑾紧张的在一旁站着,心中把嬴政骂了几千遍了,帮他带孩子就算了,还得给她女人帮忙接生!她就差被压榨得卖身了! 灌了药,王夫人有了精神,一把抓住她的手:“保孩子!” 坚定的眼神,让她心一惊,讷讷不能言。 怀瑾移开目光,不敢看她,只是示意产婆继续。王夫人凄凄的哭起来,仍拉着她的手:“赵大人,求你了……救救我的孩子。” 第258章 “你别说话!”怀瑾豁然回头吼了一句,本就是心烦意乱了,王夫人哭得她头疼。里面的产婆宫女都被吓了一跳,不敢做声。 怀瑾深呼一口气,道:“夫人,为了你,我担了很大的责任。你冷静一下听我说,我会让产婆和莫医师尽量保住你的孩子!” 至于能不能保住,就看天意了。 见王夫人呼吸紊乱,怀瑾想起呼吸缓痛法,忙在旁边指挥道:“你放松,听我的,呼——吸——大口呼气!” 几轮下来,王夫人似乎有些放松了,产婆大喜:“口子大些了!有用!” 王夫人红着眼睛,看着怀瑾,隐隐有着感激。怀瑾反抓住她的手,一边在她肚子上按着:“你继续呼吸,就像刚这样——” 王夫人点点头,呼吸了几轮开始发力,稳婆叫道:“看到头了,夫人再使把力气!” 一声凄厉的叫声,让昭阳殿短暂的安静了几秒,随即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众人全都歇了一口气。王夫人的手松开,怀瑾感觉到手上的痛,低头一看,手上被抓的乌青了,但王夫人头一歪,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怀瑾惊恐不已,这里的血腥味让她头昏脑胀。 产婆在下面收拾完,就把莫医师请了进来,莫医师一摸脉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力竭昏了过去。” 孩子被擦干净包好,而王夫人已经昏了过去,宫女抱着孩子不知道往哪里送,最后送到怀瑾面前。孩子皱巴巴的有点难看,是个小公子,她有些不想抱,只是说:“抱到乳母那里去,小心照顾着,等陛下回来了,通通有赏。” 把昭阳殿一切都打点好,又遣人快马加鞭去雍城报信儿,天边微亮时,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去。身上还有血腥味,让她有点想呕。夏福在大厅里等着,靠着桌子睡着了,她把夏福叫醒,烧了一壶水洗了个澡,在公鸡鸣叫声中,栽倒在床上睡过去。 睡到傍晚,她醒过来,睁着眼睛发呆,院子里有人说话。分辨了一会儿,是甘罗和夏福的声音。刚睡醒手脚乏力,她走到外面,才发现除了甘罗和夏福,阿大也在这里。 “你睡醒了?”甘罗精神奕奕的看着她,笑得还有些不怀好意:“听说你昨儿给人接生去了?” “滚!”怀瑾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看向阿大:“你怎么在这儿?” 阿大满面笑容:“陛下今天中午就到了,听了昨晚的事,很是高兴,让我接您进宫领赏呢!” “来了多久了?”怀瑾满头黑线,她不会因为睡觉而耽误领赏吧? 阿大捂着嘴笑起来:“我出来的时候,陛下说您肯定在睡觉,吩咐我等您睡醒了再叫您。” 夏福早就打好了洗脸水,怀瑾随意抹了一把脸,就跟着阿大进宫了,甘罗则留在家里和夏福聊天。 进了宫,其实也就先是一顿口头的嘉奖,然后再来了点实际奖励——一整箱金子。 怀瑾恶趣味的想,该专门盖个小房子来放金子。自从她说希望赏赐是钱之后,家里的床底下柜子里全是金子,就连灶台下面也藏了一盒…… 嬴政在王夫人宫里,抱着他新出生的儿子,这是他第三个儿子。扶苏是长子,还有一个次子是为一个美人所生,不过因为那个美人并不出名,且咸阳宫非常之大,妃子们又都住的很远,怀瑾几乎没有见过他们。 话说回来,嬴政的儿子女儿也好几个了,不过他最宠爱的,只有扶苏。 像她时常可以进出的章台宫和扶苏的承明殿,这些地方一般妃子是去不了的。首先从自己宫殿到章台宫,即使坐轿攆也得有两个小时路程,何况戍守的士兵和宦官都不是吃素的。 所以除非像王夫人和郑夫人这种得宠的妃子,还有扶苏这种内定的储君,不然是没有资格来章台宫这边的。如古依莎这等奇葩,守卫们不敢触碰她的身体才赶不走她,不过也只溜进去几回唱了几次歌。后面再溜进去就是老猎出马,一个顶俩。 “此次多谢赵大人了。”昨天在生死线上挣扎下来的王夫人,此时躺在褥子上,但看着嬴政和孩子,露出一个虚弱的大笑脸。 怀瑾点头:“都是陛下嘱托,这是臣的本分。” 昨晚还皱巴巴的婴儿,现在被弄的干干净净,在嬴政臂弯里安静的睡着,看着有点可爱,就是太过瘦小了。 嬴政把孩子往她面前一送:“你也抱抱?寡人给他起了名字,叫子高。” 怀瑾吃了一惊,当着一殿人的面,他让臣子抱儿子? 殿内人也是吃了一惊,笑容都收了一些,她看向王夫人,只见王夫人诚恳道:“是赵大人救了我们母子,你就抱一抱他,不要见外了。” 她今天一休息好,就问了贴身的大宫女昨夜情形。若不是昨天赵姮果断下命,产婆和医师都是不敢随便做主的,只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生生被拖死了。 听到王夫人这么说,怀瑾才硬着头皮把孩子小心翼翼的抱过来,ps:她不是见外,她只是真的不敢抱而已! 战战兢兢的抱着小孩,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怀瑾僵硬的手臂渐渐放松,抿着嘴笑了一下。王夫人笑道:“赵大人今年多大了,看着面皮嫩,像是哥哥抱弟弟呢。” 王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她拿一个宦官和自己的儿子比在一起,怀瑾忍不住对她心生好感,这是个懂得感恩且胸怀宽广的女子。 第259章 没注意到一旁的嬴政眼神忽得揉成一团水,眨了眨眼,那水汽就没了,一派正经:“寡人记得你生辰是冬月里,马上就十五岁了吧?” 不知不觉来秦国五年了啊,怀瑾也怔忪了一下,王夫人捂着嘴笑了一声:“男子二十行冠礼,赵大人还要等五年呢!” 怀瑾只是低着头笑起来,嬴政把孩子重新抱回来,接触到她的手臂,衣袖相擦,嬴政忽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他想起尉缭曾说,她在家里种了十多盆兰花,一年四季都娇养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6章 生辰 冬日还没有到,昭阳殿里却支起了火盆,嬴政陪王夫人坐着,怀瑾领了赏赐正准备告退,殿外几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 王夫人不动声色的皱起眉,郑夫人带着几个妃子从外面走进来,喜气洋洋的说:“我们几个姐妹听说妹妹诞下三公子,特来祝贺,没来迟吧?呀,赵大人也在呢?”郑夫人掩嘴笑道:“赵大人总在内宫里打转,听说昨晚多亏了你看顾,真是辛苦你了。平日里又要看顾我的苏儿!唉,你若是个女子,我非是要求陛下把你接到内宫来,这么能干!可惜内宫里是找不到一个这样的女子了!” 她声音清脆,却刻意温柔,怀瑾听着有些违和,不过郑夫人这一番话倒是叫她身后的那几个妃子都笑了起来。怀瑾清晰的看到,王夫人撇了撇嘴,看郑夫人的眼神十分淡漠。 嬴政也笑了,看怀瑾一言不发,殿内人又尽是他的妃子,他忽然有些不自在,就道:“你先回去吧,放你三天休沐。” 怀瑾领了命出去,走出昭阳殿老远,都还能听到里面一群大老娘们叽叽喳喳。 秦国的年是秋年,冬天是秦国一年的伊始,今年的冬天又下雪了。 许久没有收到韩国那边的来信,怀瑾很思念他,只是苦于没有自己的信使,不然她一定天天给张良写信。 等冬天过去了,夏福就准备跟着甘罗去雍城学医了,所以这几日他照顾得越发殷勤,备了好多肉啊菜啊米啊放在地窖里,好像他一走自己就要饿死了似的。 这天早上起来,雪停了,外面一片寂静。甘罗和尉缭昨天说过来吃中饭的,怀瑾一起来就让夏福去厨房准备,谁知叫了半天,也听不见夏福的回答。 怀瑾诧异了一下,只好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叫一边出去。到大厅里,看到案桌旁十多盆兰花,就知道是夏福搬进来的。 厨房也找了一会儿,不见人影,怀瑾走进庄婆婆的房间,庄婆婆正靠着一张虎皮半躺着,浑浊的眼珠望向她这边:“你怎么……不多穿点衣服……冷啊……” 婆婆很着急,但说话很吃力,怀瑾过去在她背上顺了顺,问道:“婆婆,看见夏福了吗?” 庄婆婆笑起来,嘴里一颗牙齿也没了,说话漏着风:“不能……告诉你……” 她摸摸脑袋,有些搞不明白,回去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饿的不行,只好自己去厨房找吃的。灶台上冒着烟,揭开锅盖,里面是温着的一盘豆糕。 怀瑾一边吃就一边奇怪,夏福这是要离家出走了吗?还特意给她留了吃食怕她饿死。 怀瑾正坐在灶前吃着东西呢,院子那边突然开始咋呼了,好像来了很多人一样。怀瑾忙起身过去看,只见夏福、甘罗、尉缭、扶苏、阿大、阿小还有小赵全都在院子里抖身上的雪。 “你们这是干嘛呢!”她嘴里还塞着豆糕,一着急说话,嘴里就往外喷糕屑。 甘罗立即上前拽着她往屋里走,一边吐槽:“你能不能有点形象,这么冷的天,你就这么穿件单衣在外面,嘴里还喷沫子。” 她一边被拽着,一边频频回头看:“你们怎么都来了?” 扶苏哗的一下冲过来:“老师,我们来给你过生辰!” “啊?又到我生辰了!”她被甘罗拽回房间,严严实实套好衣服,甘罗又给她梳了一个紧紧的发髻,直揪得她头皮疼。 院子里声响不断,似乎又进来了不少人,怀瑾被甘罗按着,嘱咐扶苏:“你把窗户打开!” 扶苏答应了一声,推开卧室的窗户,只见院子里人来人往,看穿衣打扮都是宫里的宫人,她傻了眼:“什么情况啊?” “别动,这还没梳好!”甘罗把她的头摆正,一边翻着白眼:“陛下听说了你今日生辰,说十五岁是个大生日,得好好办一下。” 她看向扶苏,在他腋下挠了一把,佯装怒气:“那你今日怎么也出来了?书也背完了吗?” 扶苏蹲在一旁,嘻嘻笑着:“学生特意来贺老师生辰,是父王允了的!” 铜镜里映着后面,尉缭从外面进来,笑道:“今天托你的福,我们也能吃到宫里的菜肴了。” 等她梳好头发,穿好衣服,院子里早已是张灯结彩,布置得仿佛过年一样。 大厅里四张小桌案合起来的大桌,上面摆满了菜肴,那都是宫里才有的菜式,由宫人们用食盒子提了过来。 等一切都布置完了,送菜和布景的人全部离去,只留下两名乐师。 庄婆婆也被夏福扶了出来,在大家的簇拥下,怀瑾不好意思的坐在庄婆婆身边,坐在主位上。阿大、阿小和小赵三人和她也很熟,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骤然这么一桌他们很是拘谨,何况桌上三位大人和一位公子。 第260章 夏福就在旁说:“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随意坐吧。” “哎呀,我是不是忘记谢恩了?”怀瑾忽然惊呼,这是御赐的菜,她是不是要磕头谢恩? 甘罗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翻着白眼:“你可拉倒吧,人都走完了你才想着谢恩,陛下不差你这句谢!” 正说着,外面又响起一个男声:“我们来迟了!” 大家纷纷转头去看,原来是蒙恬和蒙毅两兄弟。蒙恬穿着一身黑衣,手上还绑着护腕,应该是刚交班不久,一卸下盔甲就赶过来了。 怀瑾很有主人家自觉的亲自起身,迎接道:“不迟不迟,刚刚好,赶紧坐吧。” 蒙恬就在甘罗旁边坐下了,蒙毅紧跟着兄长坐好。蒙毅一一给席上的众人行礼致意,蒙恬就一把拉住他,说:“赵大人家里向来没什么规矩的,在这里不论官职,只有朋友。” 怀瑾坏笑了一声,看向甘罗:“哎哟,蒙恬现在上道儿了。” 曾经多么端正守礼的少年,好好一根嫩葱被他们嚯嚯出了混混气质。 蒙恬脸颊微红,来这里不知道多少次了,最初两年还恪守礼仪,后面就各种随意了。赵姮和甘罗从不拘泥于规矩,不知不觉他也习惯了这种松快的氛围。 旁边坐着两个乐师,看着眼前这一桌,尊重的眼神里略微有一点诧异;小宦官和家仆竟然也能和公子官员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是想都不敢想这回事。 看着那两个乐师,尉缭轻声吩咐:“这里不听管弦丝音,你们回去吧。”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名乐师才大着胆子回道:“是陛下命小的们来的。” 他们可不敢抗旨啊。 怀瑾从桌上探出头:“没事,你们就说中常侍这么嘱咐的,陛下不会责怪你们。” 俩乐师对视一眼,然后行了个礼,抱着琴出去了。 夏福客客气气的把他们送到门口,门一关,回过头来是一张异常兴奋的笑脸,亢奋的跑回桌边坐下。 怀瑾亲自给阿小和小赵倒了一杯酒,笑道:“你们应该跟你们老大学学,你看他,多自然!我这里没有规矩等级一说,在我酒桌上坐的都是我哥们!” 阿小嘴快:“老大是尚书令,他当然不怕,我和小赵可都是没有品级的小宦官!” 怀瑾不由分说灌了阿小一碗酒下去,道:“这话不爱听,反正今儿你们都别拘谨,你们要讲规矩,出了我的院子再讲。” 小赵听到她这么说,就不那么紧张了,就着她倒的酒一饮而尽:“小的祝大人身体康健,小赵能有今日,能在咸阳宫里当个好差事,都是大人的庇护。” 拍了拍这孩子的肩,怀瑾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大家都开始吃喝了,庄婆婆吃不了多少都是夏福分神照顾着。尉缭和蒙恬一交谈就会跑题,能从今天早上喝了一碗粥聊到哪哪又起了旱灾,甘罗一听就急忙打住:“不许聊国事!” 阿大三人专注桌上的饭食;扶苏眼巴巴的看着酒坛子,怀瑾坚决的把着酒坛不让他碰;蒙毅在旁边含笑听他们说话,十分含蓄。 一派热闹的光景,怀瑾惊喜又感动,往年生日都是夏福记得下碗长寿面给她,运气好碰到甘罗在咸阳,就几个人一起吃个便饭,生日就那么过去了。谁知道嬴政今天倒记得了,给她来这么一出,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坐一桌,在冬日里很是温馨。 她一走神甘罗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叹道:“陛下待你是真好。” 要不是碍着身份,嬴政说不定今天会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帝王给一个臣子这么大张旗鼓的过生日,传出去也是够惊吓了。她和嬴政的传闻,自从杨端和揭破她女儿身份时就有了,要是让人知道今天嬴政这么用心给她过生日,只怕那些传闻又会添油加醋不断升温。 就连甘罗听了那些传闻,也会忍不住猜想,嬴政究竟喜不喜欢阿姮? 正想着,怀瑾突然敲了敲桌子,举起酒杯,朗声道:“这是我来秦国的第五年,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我很高兴大家为了我聚在这里,第一杯酒我们先遥敬陛下……” 她很感动,眼眶里眼泪盈盈。但甘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收到一记狠狠的眼刀,他解释说:“我真不想笑,但是你真的很像校领导在会议上发言的样子,哈哈哈哈哈……” 怀瑾眨了眨眼,眼眶里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丝温热没有了,她撇撇嘴,在甘罗肩上使劲锤了一下。 使劲瞪了甘罗一眼,她重新举起杯:“总之,很高兴认识你们。” 除了小扶苏,剩下的人全都干了杯,看的扶苏很郁闷:“为什么我不能喝!” 怀瑾摸摸他的头,拿了一块鸡腿堵住他的嘴。尉缭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们。”说完看了甘罗一眼,三人默契的会心一笑。 蒙恬抓了抓脑袋:“还有我,我也很开心。” 他看着那三人,英气的眉宇舒展着,爽朗的笑道:“如果没有和你们当朋友,我会还和以前一样,过着沉闷又规矩的日子。你们带给我很多快乐,除了赵大人每次捉弄我以外。” 大家都大笑起来,怀瑾笑的更厉害:“原来你也知道你以前是个笨呆瓜啊!我要是不捉弄你,你这个笨呆瓜怎么会开窍呢!” 她又敲了敲桌子,说:“难得连蒙恬也这么剖白,大家都说点什么吧。我先来!” 第261章 她清了清嗓子,想了一下,认真道:“在这张桌子上坐着的人,都和我关系匪浅。老尉、阿罗、蒙恬是我的同僚也是我的好友!蒙毅虽然交谈得少,但也是常见面的;夏福和婆婆是我的亲人;阿大和阿小是我刚来秦国就派到我手下当差的;小赵也曾经帮过我,在秦国……” 扶苏嚯的一下举起手:“我呢!” “别打岔!你是我的学生,”她说,但是更想说自己其实是扶苏的奶妈子。 把扶苏按下去,她道:“我到秦国来的目的,老尉几个是知道的,这我就不说了,总之不是来秦国享福的。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多朋友,就像蒙恬说的,你们带你给我很多欢乐,也帮助我良多,我很感激你们。今天这个宴会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我希望今天桌上的所有人,都能开开心心,顺遂平安。” 她说完又喝了一杯酒,甘罗独自鼓起掌来,大家不明白鼓掌的意思,但看甘罗拍的那么用力,也都拍起来。 甘罗道:“到我了。”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他,这位在外面永远一副冷脸的奉常大人,此时笑的灿烂极了,阿大几个心里的惊讶几乎快要溢出来。只听甘罗道:“我虽从小长在秦国,这么多年相熟的可谓寥寥无几,唯一的知心朋友就是老尉。所以我要感谢上天,把阿姮送到了我面前……” 一股感动从心底升起,她看着甘罗,心里暖洋洋的,谁知甘罗突然话锋一转:“让我又多了一个蹭饭的地方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恶搞让一桌人都忍俊不禁,怀瑾更是毫不客气:“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7章 及笄 甘罗调皮的扮了个鬼脸:“该老尉说了。” 尉缭见大家的眼神都望过来,他摇头失笑。他一贯是温和的君子,此时也只是宁静的笑了笑,语气轻缓:“一时还想不到说什么,便祝你们大家万事如意罢。” 他的生活简单宁静,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对过去已经不纠结,对未来也没有更大的野心,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怀瑾和甘罗都是懂得的,因此也不要求他一定要说点什么。 按着顺序到了夏福那里,夏福正照顾着庄婆婆呢,庄婆婆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她已经没有多的力气说笑了。 见到了自己,夏福就笑道:“我没什么感叹的,跟在主子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非要说的话,就说个心愿吧,我希望主子以后能平平安安,希望她能够称心如意,希望她能……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看到怀瑾的目光,夏福憨憨的笑了笑,说:“就这么些了。” 她眼底又开始温热,这些爱着她的人啊。 蒙恬已经说过了,到了蒙毅,这个斯文含蓄的年轻人,看着兄长洋溢着的笑容,他道:“愿,国家繁盛百姓安好,父兄平安。”他终究难以打开心扉,像他们那样畅所欲言。 “那你自己呢?”蒙恬回头看着自己的弟弟,蒙毅的脸一点点染上绯红:“我自己……嗯,希望能早日觅得佳妇……” 这两兄弟都是容易害羞的性子,蒙恬的脸皮是被锻炼出来了,蒙毅还有待开发。不过蒙毅的工作很难和他们有接触,开发有难度啊,怀瑾心想。 顺着位置看下去,到了阿大,坐在上首的大人们都等待着他。阿大涨红了脸先喝了一杯酒,他生的高大粗壮,一动就能碰到桌子,激动得差点碰倒面前的酒壶,他说:“承蒙各位大人不嫌弃,小的能和各位坐一张桌……” 怀瑾丢了一粒黄豆过去,弹在阿大头上,挑了挑眉:“你现在是尚书令,别一口一个小的,这个桌上没有阶级贵贱之分,你们要我说几次!” “是我太笨了!”阿大忙打着嘴巴,他看着怀瑾,人高马大的块头居然红了眼睛,说:“我是个笨的,在宫里总被人欺负,那些轻巧露脸的活从来轮不到自己。当初被派到大人那里,也只是个抬东西糊泥巴的,没想到大人最后举荐让我坐了您的位置,阿大真是……给您喝个酒吧。”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咕噜咕噜下肚。 怀瑾被他说笑了,柔声道:“你确实笨笨的,不比阿小机灵,不过你最大的优点就是稳重忠心,记住这点好,以后才能稳稳当当的。” 当初她做尚书令时,阿大就是手笨嘴笨,让他倒热茶,他一定给你倒一杯刚煮沸的茶过来,而不会想着加点凉水让人好入口。奏疏刚写好送出去是要处理的,竹简外面要裹一层泥防止被人中途偷窥,她吩咐阿大亲自看着,阿大就会把帮忙的小宦官全部赶出去,自己亲自动手,那时候阿大的手上经常是好几个溃烂的大包。 阿小说:“大人总说我是个爱偷懒的,大人说的没错,但大人会包容我,不像以前在别处,一偷懒就挨打,阿小在这里谢过大人了。” 他看着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那样尊重的目光,仿佛他不是一个宦官了,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平时那些油嘴滑舌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是到我了罢!”小赵说,他面皮生的干净,五官也周正,和怀瑾年纪也差不多,比起当初在芷阳宫的瘦小羸弱,他现在已经长高很多了,是一个年轻精神的小伙子了。 小赵看着怀瑾,诚恳的说:“若不是大人的提拔,我仍然是一个卑贱的杂役,大人让我跟了老大,老大也对我极好,小赵很是感激。” 第262章 他说着还看了阿大一眼,阿大乍一听到夸他,颇有些害羞。 相处最少的就是小赵了,但是阿大对他的评价很高,而当初在芷阳高挑上他做帮手,是因为身型和自己相像。至于小赵为人,怀瑾尚看不出来,只是觉得他做事滴水不漏,情商很高。现在虽然在阿大手下当差,将来应该也会有一番作为吧。 大家都说完,怀瑾重新举起杯:“我们再干一杯!” 扶苏看着大家都举起酒杯,依然是望洋兴叹,怀瑾周到的又是一个鸡腿塞过去,让扶苏没功夫说话了。 一顿饭用到下午,夏福和小赵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开始上茶摆糕点果子,大家这时才把礼物纷纷拿出来。 怀瑾瞪着眼睛:“我就说你们怎么全都空手来了,原来藏在后面呢!” 阿大三个没什么钱,合起来送了一两金子,包在红布里,图个喜头;蒙恬送了一方砚台;蒙毅送了一块上好的墨;老尉送的是一个锦盒,打开来看是一把木梳,上面的雕花十分精致,梳子还散发着清香。 看甘罗一直没有表示,怀瑾忍不住撞撞他:“你呢,不会真的就空手来了吧?” 大家的表情突然一下变得神神秘秘起来,甘罗傲娇的把她拎起来,往外走。 “喂,注意你的态度,我今天是寿星!”怀瑾一路嚷嚷着,院子里的灯笼都被涂成了红色,雪地映着红光,煞是好看。 甘罗拎着她一路到了大门口,他挑衅的看了看怀瑾,伸出一只手拉住门闩,道:“你可给我看好了!” 院子的大门被甘罗拉开,一片红光几乎刺痛人的眼睛,外面三寸厚的雪地上,铺满了红色的花瓣。这些花瓣被铺成一个爱心形的,硕大的一个爱心,足有两三米。爱心里面有留白,写的是:林宸,是两个现代的简体字——只有他们能够看懂的。 “够意思吧,我们今天铺了一上午。”甘罗说,还要顾及着她在睡觉,怕吵醒她,一点声不敢发。尤其是停了雪,他们一踩就有脚印,还要不停的盖脚印,外面的雪地才能平的像一面纸。 她欢呼了一声,往外面一扑,大字型的躺在爱心中间,花瓣被她全部压乱了,她笑道:“太够意思了,就是这礼物中看不中吃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站在门口,看着她在雪地里笑闹着,忽然的她飞快的捡起一坨雪砸向甘罗。甘罗杯砸了一脸,大叫:“你完了了你,赵姮,我今天不弄死你!” 只见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在雪地里打起雪仗,外面的花瓣被溅得到处是,有些还被踩在脚底,没过多久那些花瓣就惨不忍睹了。甘罗有心想拉尉缭下场帮忙,尉缭表示:我喜静不喜动。 于是蒙恬被拉上场了,蒙恬身手灵活得像只猴,怎么都打不中,倒是他一出手就是一团大雪球,砸的人鼻子都要歪了。 夏福扶着庄婆婆回去休息了,檐下只有她以前的三个手下,她当即挥了挥手拉人下水:“还不赶紧来帮忙!” 阿大几个应了一声,忙跑了出来。分工合作,小赵负责捏雪球、阿小负责递、阿大负责当肉盾。一时间甘罗直大叫:“作弊!怂货!” 她一雪球砸进甘罗的脖子里,大笑道:“怂归怂,可是你砸不到我啊!” 啪的一团雪球从天而降砸在她头上,蒙恬得意的笑了笑,怀瑾气急败坏的大叫:“阿大你这个盾牌太不给力!蒙恬我跟你没完!!!” 雪地里他们打成一团,笑声穿出老远,尉缭在檐下含笑看着,忽瞥见蒙毅略带羡慕的眼光,他道:“你不一起?” “这……不大好。”蒙毅嘴巴动了动,还想说这太不得体了,忽见里面冲出一个身影,夏福跟离弦的箭一样,口里一边大喊:“主子,我来了!” 估计是照顾那个婆婆躺下了,夏福加入阵营,五个打两个,然而还是被甘罗和蒙恬打得抱头鼠窜。蒙毅心道,就哥哥那身手,不管赵姮那边多少人,都是要吃些亏的。他正想着,一团雪球倏的过来糊了满脸,他晕头转向的看过去,只见自己兄长一脸抱歉的缩了缩头。 嘴唇嗫嚅了两下,蒙毅终究是忍不住,在地上抠了一坨雪朝自己兄长那里砸过去…… 打了一下午雪仗,吃晚饭的时候,大家才告辞回去。 怀瑾玩的精疲力尽,也不客气说送一送,挥挥手说句拜拜就回去泡澡了——夏福唯恐她会着凉,烧了壶烫烫的水让她进去泡。 泡完澡,吃了晚饭,庄婆婆让夏福把她喊到了自己床边。怀瑾一坐下,她就颤颤巍巍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根氧化得厉害的银簪子:“这是……我做姑娘及笄的时候,我母亲给的。你没法行笄礼,这个就当是婆婆给你的礼物。” 女子及笄礼是很有仪式感的,需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由长者为她戴上簪子表示成年了,可议婚嫁了。 怀瑾很感动,也没有推辞,矮了矮身子,让婆婆给自己把簪子戴上。 婆婆今天的精神比之前好了些,看怀瑾的眼神是脉脉温情。这些天她说话都觉得很吃力了,一天一天的,老得不像样子。她干枯如柴的手抚摸着怀瑾的脸颊,笑着喘气:“小娃……” 听见婆婆叫着自己的名字,怀瑾抓着她的手,眼睛变得黯然,生老病死,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情。 把甘罗开的药给婆婆喂下,服侍婆婆睡好,她才出去,天已经半黑了。 第263章 院子里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竟然是老猎,夏福正在接待着他,怀瑾吃了一惊,迎上去。老猎指着夏福手中的礼盒,对她说:“这是陛下送给大人的,陛下会在一个时辰后过来,请大人梳洗打扮好。” 她皱起眉,这话说的好像下令,她又不是嬴政的妃子!她立即反问:“这是陛下的原话吗?” 老猎顿了一下,重新又思虑了一下,说:“陛下只是说一个时辰后过来,至于礼物……是老奴私下揣摩着陛下的意思,猜的。” 她已经猜到盒子里是什么了,转身微微笑着,半开玩笑:“要说体察上意,谁也不及你。” 老猎一凛,低下头:“老奴不敢。” “随口一句玩笑话而已。”怀瑾忙笑道,老猎是嬴政的心腹,她可不敢甩脸色。 等老猎出去了,怀瑾就让夏福打开了盒子,是一套鹅黄色的长裙,料子轻柔绵软,上面的绣花针脚极密,把衣服扯起来透开,领口上还镶嵌有宝石。 她以前也当过公主,见过不少好东西,不过这件裙子也算是罕见了。夏福欲言又止,抬了好几次头,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也有些忐忑不安,嬴政可是给她表过白的,虽说后面都没提了,但是君心难测,难保这会儿不会又有什么念头了。 想了想,让夏福把衣服放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她让夏福赶紧回房睡觉,无论什么声响都别出来,看老猎的意思,这个时间点,嬴政是偷偷出来的。 把院子里的门全部敞开,她拿了一件斗篷,亲自去门口等着。 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的一连串红灯笼还亮着,她看着大门外面自家的两个破灯笼,回去找了个梯子,自己爬上去准备点灯。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加更一章,另:明日私定终身警告。 第128章 情好 “夏福呢,怎么自己做这些事?”嬴政不知何时出现在后面,她还站在梯子上。回头往下一看,只看到雪地里嬴政披着一件洁白的鹅毛大氅,独自一人站在下面。 她抬头往巷子里望去,远远的看见从一面墙后发出的昏黄灯光,还有老猎留在外面的一截衣角。 “我让夏福去睡去了。”她把火石收起来,爬下去。 嬴政今天没戴冠,头发半扎着,穿得素净,眉目间一派柔和放松,富家闲公子的气派又出来了。 怀瑾也没有请他进门的意思,笑问:“陛下今天怎么出来了?” “还不是给你过生辰!”嬴政咬牙切齿:“出来一趟还得避开人,幸好晚上不是蒙恬那厮看守,否则还真出不来。” 末了又问:“寡人给你送的东西还满意吗?” 她顿了顿,直接问道:“很贵重,不过臣不敢穿。” 嬴政明白她的意思了,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说:“你想哪里去了,今天你满十五,是大日子,终究是女儿身,寡人才给你送这一身衣服。只让你今天穿,权当应个景。” 然后又讥笑道:“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了?你以为寡人对你死心塌地非你不可啊?送件衣服还在那想东想西,少自作多情了!” 毫不犹豫的一顿抨击完,嬴政推搡了她一把:“去,换上给寡人瞧瞧!” 那一把差点把她推倒,怀瑾眼睛都发直了,然后自发的回去换衣服。 那件布林布林的裙子一穿上,她意外的发现十分合身,领口的宝石反射着烛光,熠熠生辉。怀瑾磨磨蹭蹭的出去,刚走到厅里,嬴政眼睛就一亮:“寡人就是会挑衣服!”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她心道。嬴政还站在门口,看她走出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请寡人进去坐坐吗?” “陛下还是站在这里吧,”她看了一眼躲在墙后的老猎,知道老猎身后一定跟了一大队禁卫军,她道:“进了院子,就离了老猎的视线,万一出了什么危险,臣可担不起。” 嬴政嗤笑一声:“你就这么胆小?” 她本本分分的负手站好:“是啊,就是胆小。” “好吧!”嬴政哼了一声,忽然出手把她束发的冠子取了下来,一头浓密的黑发垂下,她忍不住往后一躲:“做什么?” 嬴政啧了一声,眯起眼睛,一下子霸道极了:“过来!” 她就很没骨气的怂了,嬴政把她的头发又重新挽起来,挽成了最简单的女子发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簪子插在发上。 速度太快,怀瑾依稀看到是个晶莹剔透的簪子,好像是玉石类的,她本能的就想拔下来看看,嬴政立马提醒:“一拿下来头发可就散了!” 她只得悻悻作罢,嬴政高兴的看着她:“现在可好了,及笄礼完成了!” 眼神里藏不住的情谊,轻易就让她察觉到,怀瑾眼神闪了闪,低头微微笑着,一下变得十分疏离。 嬴政似是察觉到,一手挑起她下巴,直视着她,怀瑾的目光骤然变冷,如冰锋一样,嬴政仿佛被冰到一样,骤然松开手。 突如其来的沉默,远处在墙后等着的老猎感觉到安静了,立即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人只是沉默的站着,他又扫了一圈四周,虽然没看到什么异常,但还是对身后的十来个禁卫军轻声呵斥道:“你们都警醒些!” 第264章 她不在乎是不是会触怒嬴政,有些该拒绝就要坚定的拒绝,嬴政对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利益,但至今为止从他身上获取到的东西,都是她凭实力拿到的。她不是那种绿茶婊,不喜欢人还要吊着,不断的给人希望,好得到更多好处。 何况对于嬴政这种人,不接受就坚定的拒绝,一旦犹豫被他看出来,再拒绝就很难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最后还是嬴政嗤笑了一声,懒洋洋的叹息:“我以为我能做到洒脱自如,但是……” 他忽然动手把怀瑾拉到怀里,她立即把嬴政往外推,但嬴政却死死抱着不放手。 浓浓的沉香味让她顿时上火,几乎就要骂人了,忽听嬴政在耳边说:“但我高估自己了,感情一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我绝对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你相信我。我会等你。总有一天,你或许会看到我的好。” 天长地久的,她总会看到自己的付出,嬴政这么想着。 火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任由嬴政抱着,一动不动,除了叹息再没有别的情绪。 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悄悄爬出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老猎和禁卫军们看不到的一个巷口,两个人影 静悄悄的站着,这个巷口是怀瑾通往外面官道的一条小巷子,幽窄狭小,生着丈把高的野植,对老猎那边来说是个死角,看不清。 干枯的植株隐匿着这两个人的身影,他们一动不动,看着宅子前面的两个人。两人的斗篷上全是泥巴,头发也不甚整齐,看样子好像是很远的地方赶过来的。 嬴政一直抱着她,怀里的女子身子僵硬,感觉不到一丝回应,嬴政有些懊恼,轻轻松开手。眼前的女子冷冷的看着自己:“陛下,臣很不喜欢你这样,未经允许触碰我,这也是君子所为吗?” “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嬴政无端端的低落,却连一丝火也升不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怀瑾,道:“寡人知道了,刚刚一时失控,你……中常侍大人别见怪。” 这次的称呼倒是喊得很一本正经,她一秒换上一副诚挚的笑脸,行了一个礼:“多谢陛下。” 简直是瞬间变脸,嬴政瞠目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待明白她的意思,更加沮丧:“可否请大人告知,大人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她心里一个声音立即说:张良那样的。她还没有回答,又听嬴政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看寡人这样的怎么样?” 怀瑾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陛下千好万好,不但是臣中意的。” “你!”嬴政瞪着眼睛瞥了一会儿,终于是败下阵来,叹道:“好吧,第二次示爱又失败了。” 皮埃斯,她真的很想说,你的三儿子今年刚出生呢,您还是赶紧回去陪你儿子和夫人吧!不过没勇气这么说,她只能在心里腹诽。 在门口站了会,觉得有些冷了,老猎那边也传来了两道哨声,嬴政不满的朝那边看了一眼,然后说:“寡人要回去了,你赶紧进去吧,明儿还要当差呢!” 她拱拱手,转身就回去关了门,嬴政觉得有些噎得慌,难道不应该先目送他离开再回去吗?居然对君王这么无礼!是不是自己把她的胆子给惯出来的?老猎迎着他往宫里方向走,他又想起,好像从一开始她就胆子大,近几年还收敛了不少。 嬴政那边走了,小巷子里的两人却还在那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其中高个儿的男人带着一张丑巴巴的皮质面具,他身旁跟着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如果怀瑾在这里,应该就能认出,这个小厮是张豆豆。 面具男子伫立了一会儿,拿着锦盒的手越捏越紧,不知捏了多久手都泛青了。 张豆豆看着旁边的男子,有些担忧却又不敢多话。 过了许久,男子转身就走,张豆豆连忙跟上。似乎是情绪有些不佳,男子越走越快,张豆豆跟在后面几乎是用跑的。然而刚走出巷子,男子堪堪停住,张豆豆差点撞到他身上。 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气,目光再次沉静下来,他伸手将面具取了下来,让张豆豆收好。月光下,他的脸如玉一样白净透亮,俊逸得不像凡人。张豆豆知道自己公子对这张面具很珍视,郑重其事的收好放在身上背着的一个袋子里。 他终究还是转过身,重新走进刚刚的那条小巷子,转头对张豆豆说:“你在这里等我。” 左右看了看,又嘱咐:“当心那些巡夜的士兵。” 声音清冷如月光,干净如清泉,温柔如春风,也有说一不二的威严。他穿过那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在那栋小宅子面前停下。 他敲了敲门。 怀瑾刚准备脱衣服睡觉,谁知门外又有敲门声。夏福今晚睡在婆婆房间里的,估计此时已经睡熟了,她猜着还是嬴政,骂骂咧咧的去开门。 十分不耐烦的开了门,她看见眼前的人,有些不可置信。 是张良的脸,她时常在梦里见到的,要不是没睡觉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披着一身青色的斗篷,站在台阶下,含了三份浅笑,看着她:“生辰快乐!” 这一天的感动达到了顶点,她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心中一下涌起满怀柔情,几步跑上去,扑在张良怀里。再也不想藏着自己的心意了,就算现在还不能在一起,但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 第265章 张良几乎怔住了,向来清明的脑子此时像是被糊住了,待清醒过来,巨大的喜悦轰然炸开,叫他心生欢喜,手足无措。韩国那边所有的烦恼和琐事几乎都被冲淡,让他什么也不想,只想抱住怀里的温暖,永远都不想放手。 原来,她也心悦于我; 原来,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是这么快乐; 原来,这就是两情相悦。 张良紧紧抱着自己,仿佛是抱着什么珍宝一样,怀瑾想问问他,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落泪了,在他胸口使劲锤了一拳:“你多长时间没给我写信了!” “所以我亲自来了。”张良温柔的哄着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两人对视良久,忽的双双笑出声来。怀瑾忙拉着他进屋子,把大门关上了。 “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她轻手轻脚的加了一盏烛火,给张良泡了一杯热茶。 她的卧室里放了两盆炭火,暖烘烘的,张良把斗篷解了,端着一杯热茶在桌边坐下。两人抬起头,视线又碰到一起,双双又红了脸。 “你……我……”怀瑾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良浅浅笑开,温柔至极:“慢慢说。” 见到他还这么淡定,她挥舞着拳头愤愤不平:“你好像一点感触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忽然把她拉过来,怀瑾一个没站稳跌到他怀里,坐在他腿上。张良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上,隔着衣服和皮肤,她感受到胸腔里的那一颗心,仿佛打鼓一样,剧烈的跳动着。 张良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脸隔得近,怀瑾不争气的脸红了,挣扎着要起来,张良却不让,把她拉在怀里,仿佛抱个小婴儿一样。明亮的烛火,张良端详着她的脸,少女已经初长成,可以看出是一个美人坯子,一双眼睛尤为灵动。 这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里面毫不掩饰的满满情谊,起先那一丝不快烟消云散,他缓缓开口:“庆幸这次我来了。” 韩国有忙不完的事,他这次几乎是挤着时间出来的,快马加鞭赶到这里,好几天没合眼。但是她扑向自己的那一刻,张良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一直以为你只把我当成兄长、朋友、知己。”张良看着怀里的她,柔声道。 废话,自己可是影视系的高材生,只要她不想叫他知道,他绝对不会察觉到什么。怀瑾在他手上拧了一把,笑骂:“反正我是一直知道,你喜欢我的。” 这样的话,她说的一点都不害羞,张良忍不住扬起眉,笑道:“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9章 情动 “在我跌下渭水的时候,我看到你的神情,”怀瑾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垂着眼,睫毛仿佛蝴蝶一样扑棱着。她不再像往常那样压着声音说话了,少女声音的娇柔,狠狠撩动着心弦,她说:“还有更早的时候,在你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了。” “差点忘了,我的姮儿,聪明绝顶,自然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他捧着怀瑾的脸,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一样。 有千言万语,都在会心一笑里,不必再言说。 刚刚的那一个吻,张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看向她的眼神略有些歉意,正要解释几句,怀瑾骤然搂着他的脖子,递上了唇。 他从没有让别的女人亲近过自己,家中更是没有近身伺候的侍女,与女子这样相近还是第一次。然而这个吻,叫他一瞬间情不自禁,这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感觉。 张良忽然想起幼时读过的《召南·野有死麕》,他那时有些觉得此诗写得太露骨,然而到了此时,才明白其中缠绵缱绻。 相识十年,爱慕不知从何而起,睿智如他,到了自己身上也后知后觉,原来早就已经动心了。 姮儿不似一般女子的娇羞,吻着吻着,手竟然伸到他衣襟里,张良少见的有些慌乱,急忙捉住她的手。可她的唇却又移到脸颊边,然后流连在耳边轻吻。 他好像混身着火了一样,忙推开怀里的少女,道:“不可!” 怀瑾咂巴着嘴,仿佛食髓知味一样,挑逗的看着他:“你害羞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怀瑾这样的眼神,媚得仿佛是史书记载的美艳妖姬。古人说妲己妺喜貌美动天下,妖媚祸君王,他觉得,应该是姮儿这样吧。 怀瑾又亲上去,张良一把反住她的手把她拖进怀里:“本该发乎情止乎礼,刚刚是我失态,有些过了,你不许再闹。”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怀瑾有心激他,她又不是古代人,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接受过中西方教育的精英!却也真是惊叹,像张良这样十七八岁的少年难道不应该正是那啥的时候吗!怎么就这么能扛呢? 张良听到她说这句话,只是微微一笑:“激将对我没用!” 她挫败的低下头,其实在春秋时代的平民中,男女欢好是很正常的,并不会说失贞浸猪笼之类的。因为这个时代人口并不如后世那么多,领导人会鼓励生育发展人口。但是张良出身于贵族,贵族的规矩礼仪复杂,刚刚这样确实有些过了。 对于张良来说过了,但对于她来首,她一点都不在乎。 怀瑾小声说:“反正我心里早就认定你了,我迟早会嫁给你的。” 第266章 张良的唇弯得越发厉害,松开她的手,低声问询:“你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知道。然而忽又想起张良喜欢自己的时候,她还没多大,她特别想问一句,你该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张良又催促了一声,怀瑾想了想,促狭的笑道:“你猜吧,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门外忽然有了动静,两人都一下噤了声,听了一会儿是夏福起床,大约是上了个厕所。关门声一响,怀瑾才松了口气,话说,好像偷情啊。 “你这次待多久?”怀瑾问。 张良有些抱歉的看着她:“歇一天就得走了,韩国那边还有很多事……” 怀瑾忽想起自己在秦国这边收到的消息,她有些犹豫的开口:“据蒙恬跟我说,他父亲蒙武将军……” 张良一下捂住她的嘴巴,认真又无奈:“姮儿,你如今身在秦国,就不要再担心别国的事情。国事是国事,你和我是私情,你若告诉我秦国的消息,就是叛国,我不想你左右为难。” 心头一松,同时也有些惆怅,她踟蹰着,问道:“如果有一天秦国和韩国开战了……” “迟早会打起来的,”张良斩钉截铁的说,然后有些惆怅:“韩国一定会败。” 末了他又叹道:“韩国如今就是一团烂摊子,内斗不断……” 说了几句他失笑:“算了,不与你说这些。”他们之间,暂时还是不要谈这些事情。 怀瑾忧虑的看着他:“你既然觉得韩国必败,为什么不离开?” “我父亲不愿走,终究是韩国人,即使我们知道败局已定,也忍不住想再拼一把。”张良淡淡的说:“那里毕竟是故土。” 两人站的是不同立场,怀瑾长叹一声,抱着他的肩不说话。张良抚着她的手,问道:“你,可愿意跟我走吗?” 问完他又笑了一声,自嘲道:“我知道我是白问。” “等我完成了自己的事情,我就跟你走,天涯海角都跟着你。”怀瑾靠在他肩头,欢欢喜喜的说着。 张良拍了拍她的脑袋:“好,我等你。” “那……今明两天你就睡在这里吧,别出去了。”她说。 张良斜睨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是不是有别的歪心思?被这眼神一瞅,她就心虚不已,强行镇定着:“我保证,规规矩矩的。” 张良摇摇头,站起身准备出去,她赶紧拉住他,委屈道:“我都留你了!” 张良无奈的看着她:“张豆豆还在外面,我得让他先去驿馆,不然这么冷的天,只怕他明早要冻成冰柱了。” 她为自己的迫不及待小小的害羞了一把,然后松开手。 张良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将她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怀瑾这才看清嬴政送的那根簪子,果然是玉,通体晶莹,一看就不是凡品。 头发再次散下来,张良动作轻柔的重新给她挽了一个髻,然后从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中拿出一根玉簪,是一枚天青色的兰花玉簪,怀瑾一把抢过,上面还刻了字:姮。 她欣喜的看向张良:“这是你刻的?” 张良点点头:“这是我亲手刻的,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她猛的点头,头发差点散掉,张良把簪子插在发髻上,认真说:“以后只许我给你挽发。” 仿佛吃了蜜糖一般,她笑嘻嘻的凑过去:“哟,现在就开始宣示主权了,你好霸道!” “我们……”张良顿了一下,目光清亮:“你刚刚可是说了,天涯海角都会跟着我吗?你是我将来的妻子,自然只能我来替你挽发。这根簪子,是我送给你的及笄礼,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他一羞赧起来就有些不自然,旋即又问她:“你有什么贴身之物吗?” 怀瑾反应过来,是要互换信物了,但是犯难的是,她在秦国鲜少带首饰,也没什么东西是日日带着的。见她为难的想了半天,张良道:“没有就算了。” “有有有!”怀瑾找了一个香囊过来,把里面的香料包取出来扔了,然后拿起剪刀剪了自己一小撮头发,用一根红绳绑好放在香囊里。 张良忍不住又笑开来,他也拿起剪刀剪下自己一缕头发放进去,然后郑重的把香囊收在怀里,然后道:“我们是不是太快了,结发……是大婚时才有的。” “……”她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是你问我要贴身之物的呀! 张良润泽的唇瓣再次弯起,怀瑾忍住想扑上去啃的冲动,问他:“要不要洗个澡?” “那需要把夏福叫起来了,我不会烧水,你会?”张良问道。 她卡带了,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转身去叫夏福了。夏福先是看到她一身女装,懵逼了半晌,后又听到她说去烧水,更加迷茫了,梦游似的去了厨房点火烧水。 等他拎着水看到张良的时候,呆滞的点点头,然后瞬间清醒,一张脸瞥得通红:“张张张张……” “你好啊,夏福。”张良穿着薄薄一层单衣。 “我可能还在做梦罢。”夏福倒完水,自言自语,放下桶子就出去了。 怀瑾给张良拿了一套寝衣过来,是上次他睡这里穿过的,后面夏福也没穿了,就被一直收在柜子里了。 推来屏风挡在浴桶旁,张良一根手指抵着她的额头,把这个试图偷窥的色女赶了出去。怀瑾心里一乐,脱了衣服散了头发,转身去床上躺着了,薄薄的屏风能挡住什么? 第267章 “子房,你皮肤好白哦。”某人凉飕飕的说。 屏风那头的水声忽然停了一下,隔着一层纱看见张良也回过头来,他长臂一展,将换下来的衣服搭在了屏风上。 她撇撇嘴,没劲! 把灯熄掉一盏,她只留了床边一盏灯,钻进被窝她欢欢喜喜的躺好,等着张良。没想到才等了一会儿,就开始犯困了。 听到旁边动静她才猛地清醒,张良熟练的从柜子里翻出被褥铺盖准备打地铺,她像个引人犯罪的老鸨似的,慌忙拉住他:“干嘛呢,还不赶紧上床!” 她半跪在床上,衣衫有些不整,张良只是看着她的脸,哭笑不得:“姮儿,你也太心急了。” “你可闭嘴吧!”她装着凶巴巴的样子,把张良拿出来的被褥又重新放回去,自己躺在里侧,然后拍了拍旁边,命令道:“躺下!” 张良好看的眉眼有一点无奈,两人对视了三秒,张良叹了口气,躺下来。 他只是规规矩矩的躺好,与怀瑾刻意离了两个拳头的距离,她一阵无语,为什么她的床和被子这么大?不过她是谁!她可不是羞答答的小姑娘,骨子里可是一个极开放的现代人,谈恋爱的时候从来不扭扭捏捏的。 她蠕动着往旁边挪了一点,张良就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退。忽然想起在兰陵两人一起睡地铺的事,怀瑾勇气倍增,翻过身直接趴在他身上,轻笑:“又不是没睡在一张床上过,怕什么!” “姮儿——”张良把她掰正,离她再远了一些,没辙了:“你不许闹了。” 张良绝对不会是卫道士,她自认这么多年已经很了解他了,此时这么义正严辞,反而让她觉得非常有趣,她又钻过去,兴奋道:“你拒绝啊,你越拒绝我越有兴致!” “你知不知羞的!”张良难得被她说急了,横了她一眼。 某人理直气壮:“害羞怎么写,你教我?”她说着亲自上手,竖着指头在他胸口一下一下划起来。张良一时有些冒火,混身都有些酥麻起来,然而分辨清楚她在心上一笔一划写的字,□□便成了满满柔情。 张良抓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交握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对方。 明明认识了好多年,却没有哪一刻,两人像现在这样亲近。 怀瑾有些忍不住,深深一吻。 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他伸手抱了个满怀,只听到怀里的人得逞的笑起来,张良恍惚了一下,原来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学宫里的小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0章 难舍 “真如做梦一般。”张良忽的停下来,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叹息。 其实她也有同感,喜欢了那么多年,今天突然的坦诚相见,确实有一种不真实感。 (小情侣暧昧过程,略) 张良呼吸窒了一下,立即捉住了她的手,然后紧紧抱着她,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烛火一下一下跳跃着,啪啪爆出灯花。 怀瑾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头,咬着下唇不动了,任由张良抱着自己,他身上烫得厉害。 “姮儿,现在还不行,得等到成婚以后。”半晌,张良终于平静了下来,在她发梢上亲了又亲。白皙的皮肤泛着潮红,眼睛里俱是喜悦。 她真的很佩服张良的自制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这么抱着她睡了一夜,整整一夜她都能感觉到张良的克制。但是怎么说,她还是有些高兴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她很了解张良。 第二天两人双双都睡过了头,她迟迟没进宫,嬴政遣人来问询,夏福在院子里回话,说她昨夜感染风寒,现在没起得来床。宫里的人回去禀报之后,立即又传来嬴政的话:好好休息,并赏赐珍贵药材若干。 中午的时候,甘罗过来了,在院子里问夏福:“她怎么又风寒了?事都没议完陛下就催我出宫,给她好好看看,咋回事啊?” 明明是关切,被他说得十分不耐烦。 夏福嗫嚅着,看了里面一眼,磕磕巴巴的回:“昨夜睡迟了,我给随便找了个借口。” 甘罗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子的神情,挽起袖子就要往里闯,他进怀瑾卧室从来都是不敲门的。夏福急了,忙赶上去在门上用力敲了几声,又回头对甘罗说:“她昨天睡的晚,你这么叫醒她,她又要跟你发脾气了。” “她脾气发得我都习惯了,看我怎么把她拎起来,居然睡到这个点!”甘罗兴奋的搓搓手,又转身出去在地上挖了两坨雪。 屋里面的两人同时被这声给吵醒了,来不及欣赏张良秀逸的睡颜,她一听到甘罗的声音一个激灵跳下床抵住门,大声道:“甘罗你个王八蛋,我没穿衣服!” 外面哑然无声,甘罗悻悻的摸摸鼻子,刚才准备撞门来着。 怀瑾拉开一条缝,只露出一张脸,看上去一脸倦容:“我真是太累了,大人大哥大佬,求求你行行好,让我睡觉吧,等我休息好了再去找你。” 猛然想起宫里的幼师课程还没去呢,惊慌地看向夏福:“现在什么时辰了?” 夏福有意无意的往门缝里瞟了一眼,道:“主子放心睡吧,我已经给你告了假。” “那就好。”她打着哈欠,关上门,细心的把门闩也插上了。门外甘罗没好气的摇摇头,嘟嘟哝哝的回去了。 第268章 她揉了揉眼睛往床边走,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下来,慵懒极了。她刚刚是光着脚下去的,屋里的炭火已经烧完了,就剩一点热气。张良怕她着凉,过去把她打横抱起,两人重新钻回被窝。 倒在被窝里两人都睡不着了,怀瑾道:“你饿不饿?” 张良笑道:“是你饿了吧。” “起床吧!今天早上应该又下雪啦。”她看向窗子外面的白光,说道。起身穿了衣服,她爬到桌边推开窗,外面一股凉风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冷颤,留意到大门的门闩紧紧插着,十分安心。 张良穿好衣服,果然看见院子里的雪比昨天又厚了一些,他拿起一件厚厚的斗篷给她盖上。窗台很低,他一站着就能看见窗台下的一盆盆兰花,心头泛着涟漪,问道:“以前在齐国时,也不见你有多喜爱兰花。” 窗台矮小,她伸手就捞起来一盆,放在桌上,软绵绵的说:“我到了秦国,很思念你,所以养了很多兰花,希望自己身上也能有你的味道。” 她毫不掩饰的情谊倒让张良不好意思起来,忽然她又苦恼的问他:“但是养了许久,也没有你身上那股味道,我有一次还想做兰花香水来着,就是没有你那个味道。” 张良走过去,从后面抱着她,两人一同坐在窗边看着地上尺把厚的雪,和院子里许多盏红灯笼。此时怀瑾鼻尖又是那股香味了,她回头使劲嗅了嗅:“这香味怎么弄上去的?” “偏不告诉你。”张良一挑眉,说不出的好看。 她扭股糖似的在他怀里赖来赖去:“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吧!” 她撒起娇来一派自然,毫无矫揉造作,此时真的很像一只小奶猫,张良坚持不了很久,就道:“我母亲极爱兰花,家中的卧室书房,里面一年四季都会摆放兰花。她喜欢将兰花研磨成汁,把汁液和其他香料调和在一起放在火盆上面炙烤,把香味熏到衣服上去,长年累月的,自然就沾上这股味道了。就算没有再用兰花汁了,身上还是有那股味道。” “原来是这样。”她点点头,原来还有别的香料,怪道自己怎么弄都弄不出那种淡淡的幽香。不过在张良身上完全闻不出香料的味道,一闻却只有兰香的味道。她也会调香,之前尝试过提炼兰花香精,不过不大好闻就是了,没成功。 想来张良的母亲,是个极风雅的人。 正在窗户边坐着,外面一个人探头探脑的过来了,夏福抱着一堆干草,看样子是要去喂那匹千里马红红,大概是听到这边说话,贼眉鼠眼的过来了。 夏福看到他们两个,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 怀瑾窝在张良怀里,笑了一声:“还不快去做饭,难道你想饿着未来的姑爷吗!” “我这就去!”夏福明白过来,眼睛陡然亮了,手里的干草被他抓得全部都折了,他咧着嘴傻笑起来,然后往厨房那边去了。 张良在她耳边低声笑道:“看来夏福对我很满意。” 她佯装恼怒瞪他一眼:“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诡计,夏福就算了,婆婆和你相处不过几日,也被你哄的团团转。” “自然是瞧出我对你一心一意,才这么放心我。”张良说。 她回头,跌进一双水光荡漾的眸子里,末了又叹气:“我本想,等秦国这边的事一完结再去找你的,没曾想昨日一个冲动没把持住,子房,都怪你。” 她一直拖着不表白,是因为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现在更让她担忧了。她明白日后历史的大走向,此时私定终身,让她忍不住担忧起日后。张良的国家注定会被灭掉,他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贵公子,也是个心性如玉的青年,但是经过国破之后,他还会心性如初吗? “你不要担心日后,”张良的眼睛有洞察人心的魔力,他紧紧环着自己,温声道:“如今局势动荡,将来的生活或许会颠沛流离,这些都没关系,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的活着,就终有圆满的那一日。家中我已经安排好,战争一起,我会带着家人一同离开。到时候我会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张良细声劝慰着,她心头有一丝安定,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谋圣,连她这个历史文盲都能记住他的名号,哪里就轮到她操心了? 说不定人家还给她也做好打算了!刚还这么想着,果然张良就道:“姮儿,我相信你做任何事都有你的道理,只是你想过没有,要报仇并不只有一条路。赵国……”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道:“赵国也是你的母国。” 她知道张良的意思,道:“我父王母后都已经死了,唯一亲厚的赵嘉哥哥已经去了代郡,我对赵国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她的灵魂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公主,她的故乡在现代,不是这个时空。 “倡姬和她女儿赵瑜,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们!”怀瑾目光冷傲,一字一句道:“这是我最大的执念。” 这个时空对她最好的母亲,是被她们害死的,自己受得折磨也是她们所赐,她绝不当圣母白莲花,你伤害了我我还能原谅你,以德报怨,这缺心眼的事她做不来。但凡伤害到她的人,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对方痛苦,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张良忽然想起那一年她跌入渭水之中的场景,心头阵阵后怕,双手不自觉的拥紧了她,怀瑾直呼痛:“你都把我勒死了!” 第269章 他连连松开手,在她脖颈后面亲了又亲,怀瑾笑嘻嘻的。院子里的红灯笼看上去是那么喜庆,让她此刻的笑声收也收不住。 这两天有多开心,张良走的时候就有多不舍,站在门口像望夫石一样,惆怅的送走了张良。张良倒不跟她似的幽怨,笑得异常开怀,仿佛这一趟出门捡到宝一样。她哀叹,果然男人和女人的神经不大一样么。 送走张良,她恹恹一下午,夏福看见了就吃吃的笑。她也不理会,毫无精神的吃完饭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入宫当差,扶苏看到她嚯的一下奔出来:“老师,苏儿好几年没有见你了!” 她心不在焉的纠正:“是两天!” “你不是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苏儿日日思念老师,已经过了好多个秋了!” 怀瑾噗嗤一声被逗笑,牵着他往承明殿走,带着扶苏读了一上午的书,她觉得脑子终于清醒了过来。下午去章台宫,精神抖擞,嬴政正和尉缭等人议事,看到她调侃道:“中常侍大人的风寒好得倒快。” “托陛下的福,都是陛下赐的药好。”她一脸诚挚。 甘罗在一旁闻言,脸上狠狠抽了抽。因旁边还有李斯一干文臣,他们几个相熟的也不好意思开玩笑,偷偷对了个眼神,各自回过头去了。 今天明显是个汇报会议,大多数是文臣,尉缭在这里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李斯等人汇报了今年的税收和边关汇市以及粮食收成,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厚厚几卷竹简。 怀瑾在一旁听着,这几年秦国韬光养晦休养生息,财富已经积累到了一个顶点,每每下面的人报出一个数目,嬴政都会满意的点头。尤其是昌平君报上今年征上来的粮食超过百万石时,所有人都齐声叫好。今年征收的粮食比起往年来,翻了好几倍了。 只是却听一声冷哼:“如此数额的粮食,可一定要核对仔细了,别叫有心人从中做手脚。” 发声的正是右丞相冯去疾,大家都明白他这话是针对昌平君的,自从冯去疾的儿子冯劫差点被昌平君坑了一把之后,两方就从友军变成了敌军,冯去疾说话耿直,经常噎的是昌平君吹胡子瞪眼。不过昌平君确实心虚,当初的盐务案他确实阴了小冯一把,老冯这么针对他的时候,面对从前的老兄弟,他也理直气壮不起来, 在秦国开会,大家是很自由的,有地方坐有宦官伺候,还能随意打断别人汇报也不会不礼貌,更甚者也会在朝堂上吵起来。怀瑾就有幸看到过几次,真的是当着嬴政的面吵的脸红脖子粗,想想以前在电视里看到上朝时候大家肃穆安静的样子,实在是被洗脑有些严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1章 开战 议事结束后,她就要跟着甘罗和尉缭一块回去,谁知嬴政留道:“王夫人做了一桌席面,请你过去吃,说是答谢她生产时你相助之情。” 尉缭和甘罗立即就不等她了,她郁闷死,王夫人反射弧也太长了,都过了这么久才来感谢。 出去嬴政就带着她往昭阳殿走,怀瑾很不喜欢在宫里吃饭,必须恪守着规矩,很累。 到了昭阳殿,嬴政也只是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出去了。 王夫人强笑道:“陛下不一块用膳吗?” 嬴政体贴的回答:“寡人今晚与人有约,明日再来你这里吧。” 感情真的就是把她送过来一下啊,怀瑾跪坐在一旁,眼瞅着王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忙敛了笑容。 “赵大人,用食吧。”王夫人回过神,招呼着她,带了些许不好意思,她柔柔道:“本该早早就请你过来的,不过我身子弱,坐了三个月才补回来。” 她吩咐宫女把自己面前的一道菜摆到怀瑾面前,怀瑾又立即起身谢礼,王夫人一边吩咐人把公子高抱过来,一边对她说:“别这么拘谨,随意些。” 话虽这么说,但她不能真的不客气。 王夫人尽力招呼着她,但她看到这位秦朝版的林妹妹,吃着吃着眼眶就红了,看着襁褓中的婴儿仿佛自己下一秒马上要死了,这孩子马上就要成为孤儿一样。 怀瑾吃的无语凝噎,像郑夫人那种礼法端出来的温柔,只要旁人假意劝一句,人家就会立即收起来。这位王夫人,那是真正的多愁善感(自找伤感),别人越劝只会越伤心。 在她吃下一筷子荠菜后,发觉王夫人把宫女们都遣了出去,只留下贴身的大宫女在身边时,怀瑾暗叫不好,果然听王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陛下肯定是去玉夫人那里去了。” 怀瑾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玉夫人是在说古依莎,这是如今秦国宠冠后宫第一人。因为古依莎,大大提高了嬴政去内宫的频率,妃子们可高兴啦。高兴完了又伤心,陛下只去一个地方叫其他人可怎么活啊? “即便我生下高儿,陛下也没有如此宠爱我。”王夫人眼眶微红,眼泪就是不掉下来真是我见犹怜,怀瑾只好放下筷子,努力作出你伤心我陪你一起伤心的表情。 王夫人柔柔弱弱的开口了:“赵大人是陛下爱臣,听说大公子拜在您门下读书,不知我苦命的高儿有没有这个福气……” 扶苏怎么可能拜在她门下?她又不是什么大儒,她顶多就算根葱!她立即就回答:“夫人抬举了,扶苏公子那里,是陛下遣我去开蒙,并没有教什么,只是略识得几个字。陛下说了,等公子再大一点,便请名家过来教导。” 第270章 言外之意,都是陛下的意思,她可做不了什么主。 果然王夫人叹了一声就不提起这茬了,她颓然道:“赵大人可曾听说内宫近日盛传的消息,说陛下有意立后。” 她哪能知道,又不住在宫里!她工作的地方只有两处,一个章台宫一个承明殿,没有人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两个地方嚼舌根的。 王夫人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面露骄傲:“玉夫人也罢,郑夫人也罢,不管立谁为后,我终究是替陛下生下了高儿。”她忽看向怀瑾:“你是……你是女子对吗?” 怀瑾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王夫人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郑夫人告诉我的,她希望我能对付你,希望陛下能厌弃我,她好坐收渔翁之利。谁也没想到,后面起来了一个玉夫人。” 怀瑾沉思着,这么想起来,郑夫人有一次确实试探过她,在扶苏的承明殿,有一个宫女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那这么说来,郑夫人是早就知道了? 那在上林苑……她想起来,是了,秋猎时郑夫人也去了的。 想了想,怀瑾问道:“郑夫人什么时候告诉您的?” 王夫人的眼神有些放空:“很久了吧,一两年前?是我正得宠的时候,她诓我说陛下喜欢你,我只不相信。陛下若喜欢你,早就册封你了,她不过是想诓我出错罢了。满宫里都说郑夫人和善仁厚,哼,我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小国来的女子,只会那些魑魅魍魉的招数!” 怀瑾倒是挺认同的,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也看出来了。但是像郑夫人这样的女子,在电视剧里才能开展剧情,认真宫斗才有戏看! 刚刚王夫人好像喝了一口果子酒,脸上有些绯红的:“你吧,你这个人,我生产前几日你一直在身边照顾着,倒也不讨厌,说话也有意思。后面更是……我谢谢你,你救了我们母子。前些日子与兄长通了信,他说我们王家欠你一个情,日后你若有困难我们绝不含糊,这是我们王家对你的承诺。” 今天的第二个主题,王夫人的感谢真是落到实处了,而不是口嗨。怀瑾点点头,笑道:“王夫人实在太客气了。”想来王家确实是重视这个女儿,一家都来感谢她了。 这段饭听王夫人从头到尾的伤春悲秋,怀瑾真是觉得她可以出一本书,名字就叫《一个宫廷妃子的伤心日常》。 吃完饭,她逃命似的溜了。嬴政的女人们,她是一个都不想沾,古依莎那是真的是缘分,现在她得宠了自己就再也没见过了。 经验告诉她,大王的女人,一定要少接触。 开春时,庄婆婆走了,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怀瑾和夏福在旁边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呼吸,去的很安详,是自然老死的。 没有办葬礼,甘罗到家中给婆婆念了一段经文,然后便被下葬了,葬在庄老头的旁边。一生扶持走过苦难人生的两位老人,死后亦不分离。 甘罗要回雍城了赴任,他这次又超时在咸阳停留了很久,走时还带走了夏福——他们商量好让夏福跟着甘罗学医。夏福一走,家里空荡荡的慎得慌,也不愿意重新再找人照顾自己,与尉缭一商议,她就把铺盖一卷搬到了尉缭府上,住进了甘罗的屋子。 防止韩国那边万一来信找不着人,她贴心的宅子门上写了字:本人已搬去隔壁的府邸,有事去那里找我,正对府门前的巷子走出头再右转就到了。 尉缭生活很规律也很平静,之前每天进宫出宫两人都是互相邀约着结伴而行,现在是更省事了,同进同出。家里的三个下人:熊大熊二和光头强,这几年也是熟透了的,她在这里生活得也很惬意——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睡觉而已。 甘罗的房间前面有一个大棚——木头搭建的类似的葡萄架,上面爬满了植株仿佛一个大盖子,早先就知道他这个像是植物园和花店的大棚直通卧室门口,虽然各种植物杂乱无章,但各种颜色组合在一起也有一种美感,唯一不好的就是耽误她练剑了。 脚下是青草,还有被甘罗插在地上的干麦穗,总是打到她的手,动起来很不爽利。于是第二天去了后面湖边练剑了,惊喜的是尉缭每天早上会在湖边打拳。 原来两人的生活作息都差不多,于是就相邀着每天同一个时间起来锻炼,尉缭也经常会指导她的剑法,他们在一起的生活十分融洽。 只嬴政听到她搬过去之后,有些不豫。只稍微提过一两句,但见怀瑾自己十分开心,嬴政就不提了,他本来就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人。 而在内宫,封后热潮正在掀起,自从王夫人那里听八卦之后,她就让阿小留意着消息了。 阿小光荣完成任务,打探到各种小道消息:现在王后之位热门人选有三位,一位是大公子扶苏的养母郑夫人,理由是太后喜欢她,至今为止连嬴政这个儿子都见不到她的面,而郑夫人却能经常侍奉在左右;第二就是生下公子高的王夫人,她身后有王家,父兄皆在军中效力;第三位则是新起之秀——玉夫人古依莎。 内宫热火朝天,嬴政这边却仿佛一无所知,扶苏对这些则是不屑一顾。扶苏今年已经六岁了,宫里的小孩成熟得早,他已经知了一些事,近日也很苦恼,对着怀瑾吐槽:“母亲近来总是喜欢带着我去父王那里用膳,其实父王不大喜欢母亲这样做。” 第271章 见怀瑾善意的眼睛的眼睛盯着自己,扶苏解释说:“父王不是不喜欢和我用膳,只是父王不喜欢母亲总以我为借口去找他。”说完有些懊恼:“妇人之见,总是这些小招数。” 怀瑾乐了,拿起书简在扶苏头上敲了一下:“人小鬼大,可千万不要瞧不起妇人,有时候妇人的这些小伎俩是很管用的。” “可是扶苏要做君子的呀,君子行事应该坦荡大方。”扶苏一本正经的说。 每回他一本正经的时候,怀瑾就想逗他:“哦,原来扶苏要当君子啊,那君子应不应该偷吃蜜糖啊?君子会悄悄把莲子糕藏起来,等没人的时候偷偷吃吗?” “老师!”小人儿懊恼起来,板着脸。 “你好凶,我好怕怕哦。” 扶苏信以为真,忙缓和脸色,过来道歉:“老师,扶苏急躁了,不该对老师出言不逊。” 唉,怀瑾叹服,性格难道真的是天生的?她教课明明很有意思好不好,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被她教成了个老夫子?唉! 内宫王后之争才刚开始,嬴政就把武将全部召回了咸阳,蒙武、王翦为首的十多位武官全部回了咸阳。连开了半个月的会议,怀瑾每日下午都在章台宫当差,听了个大概,听着听着心一凛:准备了好几年,嬴政要打仗了。 第一站是已经确定了就是韩国,她想着韩国那边的张良,连日里都忧心忡忡。韩国那边很固定每个月一封来信,这个月的信上张良对她说:若战争一开始恐怕就不能月月给她来信了。怀瑾心道,秦国还没有发兵呢,瞅这敏感的政治嗅觉。 实际上,在张良这封信送到的十天前,秦国就已经关了和韩国在边境的汇市,两国商人不再有来往,也不允许出入境了,这是一个预备信号。 果然秋天的时候,秦朝的铁骑一压境,被吓得如惊弓之鸟的韩王立即献出了南阳郡。嬴政派出内使吴腾前去接管献地,并让他带去了部分军队。尉缭私下里和她说,韩国内斗不断,所以嬴政只派了一个内使过去,而把王翦一干大将全部留在了咸阳,简直是天佑秦国。 她想起张良也曾跟她说,韩国的政系十分复杂,她听着就忍不住问尉缭:“如果韩国败了,那韩国的臣子会怎么样?” 尉缭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说:“比国君好,如果韩国败了,韩王应该会被软禁,最坏就是处死。臣子们依然是臣子们,不过换了一个新效忠的对象而已,自古以来,败的只有国君,而大臣们大多是在都城盘踞了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家族,只要没什么大错,新君大约还会继续用着的。” 尉缭笑了笑,又说:“战争中最苦的是百姓,最惨的是君王,而中间那批人掌握资源的人是倒不了的。” 怀瑾深以为然,像个听讲的学生一样,猛地点头。尉缭了然:“你是担心你那位韩国的朋友?张良?” 呃,她想说其实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是她未来的老公。 尉缭把她的出神理解为默认,于是安慰道:“放心吧,那位你张公子不是等闲之辈,我看了半辈子的人,绝不会走眼,他的家族定会安稳无虞的。” 但愿如此吧。 但是到了年底,张良的信果然就中断了,她有点着急,古代通讯这么不发达,万一有一天联系不上了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存稿,幸好今天起得早 第132章 韩殒 过完年,还没出正月,嬴政就让吴腾发兵了。只增派了三万步兵而已,吴腾在半日之内就拿下了韩国都城新郑。韩王安被抓了起来,吴腾立即派人传消息回秦国,众人大喜,初战告捷。而嬴政则派下文书:封存韩国国库和宫室,即将派特使前去接收,韩王安与其宗亲心腹一应先收押,让特使带回咸阳。 这个前去韩国接收的特使就是尉缭,她简直要阿弥陀佛了,当即给嬴政上书,请求一同前往。嬴政很是犹豫,除了那次随军出征,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很久,霎时间竟有些不舍。 “为什么要去韩国?”嬴政审视着她。 秉承着一向诚实的态度,她老实回答:“臣有一朋友也在韩国,此次战争不知他家如何,想了想,还是要去看看方为放心。” 听她这么说,嬴政顿时有些放心下来了,不是什么大事,但看得出她是以诚相待的,她从来也没有欺骗过自己什么,因此便允了:“去吧,横竖不过半个月,蒙恬这次也一同前往。” 想到这里他笑了:“又是你们几个一起。” 上次随军出征,也是她和尉缭、蒙恬的三人组合,当下也忍不住笑了。说起来也很久没有看见蒙恬了,自从蒙武将军回了咸阳,蒙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约在家里忙吧。 出发时,没想到嬴政竟然把扶苏送了过来,美其名曰:让大公子见见世面。 大概是存了锻炼的意思,扶苏这次就带了一个人,嬴政仿佛这孩子不是他亲身的一样,送到怀瑾面前就什么都不管了。 怀瑾正在给红红洗澡呢,看着快到自己肩头的扶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尤其是看见扶苏手里还抱着他的宠物兔子“旺财”时,她更无语了。 一大一小互瞪了半晌,怀瑾凶神恶煞的问道:“谁让你跟来的!” 扶苏身边的侍卫见铁被吓了一跳,这人居然敢凶大公子?谁知平时在承明殿活蹦乱跳的大公子蔫头巴脑的:“父王让我来的嘛!” 第272章 怀瑾一下泄了气,拎着扶苏就去找尉缭,尉缭很痛快的接下这个苦差。不是她不愿意带着扶苏,是因为千里马只有一匹! 大队车辆刚行驶出咸阳,她就跳下了马车,尉缭一早知道她的打算。而蒙恬一脸懵:“你干嘛去?” 只见怀瑾跑到队伍后面,不一会儿骑着一匹大红马出来,在马车边上跟着。蒙恬看着这匹,道:“这是……这是那匹天马,能日行千里的那匹天马!” 惊呼完,艳羡不已。尉缭从座位底下掀出一把短剑,递过去,怀瑾接了,感激的点了点头。拉了拉缰绳,她把剑跨在水囊和粮食包旁边,看向尉缭旁边坐着的扶苏,交代道:“你好好听尉叔叔的话啊,不然回头把你旺财炖碗红烧兔肉!” 扶苏警惕的抱紧了旺财。 好像就自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蒙恬再次问:“你干嘛去?” “车队太慢,我先行一步,在新郑等你们!”她一夹马肚子,千里马红红嗖的一下奔驰出去,看的蒙恬羡慕不已,那可是天下跑得最快的马! 这样的策马狂奔,让她想起了当年时茂骗她说张良病危,她也是这么疯狂赶路。张良告诉过她,在韩国早已做出安排,他会一切无虞。但是理性抵不过感性,她只恨吴腾攻韩时她不在现场,怪韩国亡得那么快!现在只希望赶到韩国,再看不到张良了,看不到,说明是安全的。 马背上待了三天,只中间那一天找了一个驿站休息,而汗血马红红,充分体现了优良基因的重要。以前这么赶路,通常要换两三匹马,还有跑死马的情况发生。而红红同学,只要给它吃好喝好,体力恢复得比人还快。 怀瑾在新郑城关被拦下,这里已经全是秦国的士兵了,看守的士兵长矛一拦:“来者何人!” 她现在很会装腔拿调,头一扬,表示你还不配跟我说话的样子,高声:“我是咸阳来的副使,叫你们长官来见我!” 她拿出腰间的符节晃了晃,城门处一干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迅速的进去通报。而其余人等则看着她骑的这匹马,开始猜度起她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内使吴腾亲自迎出来,怀瑾这才下马,双方见了一个礼,吴腾问:“怎么只有赵大人一个人?” 怀瑾端着微笑,道:“我比他们先行一步。” 吴腾属于虽然认识、但是不熟系列的人,顶天了就算是同僚。因此很多事情都不好直接提,刚安顿好,她才拿捏着尺度,问:“韩国君臣已关起来了吗?” 是她特意找来的,吴腾正在处理事物,闻言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肯定的,现在羁押在韩国的诏狱中。” “我可否前去看看?”怀瑾说,没等吴腾开口她就马上解释:“此次尉缭大人派给我的任务,是押解这些人回咸阳,我要先熟悉一下环境人事。” 这个理由,应该很合理吧,她觑着吴腾的脸色开口说。 吴腾转念一想,大概觉得没毛病,当即就叫来自己的一个手下,带着她前去诏狱查看。同时吴腾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赵大人如此周全仔细,叫人自愧不如。” 吴腾不适合笑,他一下感觉像打满玻尿酸的假人,不过她一想,他经历过那样的婚礼,叫人家天天喜气洋洋人家也做不出来。 与吴腾寒暄了两句,她跟着副将前去诏狱。 她真的怀疑是不是七国的监狱制造者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去过赵国秦国的监狱,和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话说回来,她去的监狱是不是也有点太多了? 这里的牢房被小小的改造了一下,两个牢房只用木头隔开,里面乌泱泱挤满了人,看大家穿着的布料都是名贵货,只不过这些华丽的布料上面脏兮兮的,所有的人都萎靡不振的待在牢里,或蹲或坐。乍然见到有人进来,一双双麻木又充满仇恨的眼睛全部望过来。 怀瑾心颤了一下,旁边的人讨好的将她引到没有水的地面,道:“当心脏了大人的衣服。” 走近了,她闻到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眼睛在里面搜寻着,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脸。搜寻了一大圈,没有见到张良,她松了一口气,想想也是,张良应该不会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的。 “这边是王室的人,前面坐着的那个是韩废王。”领她来的那个副将在旁边解说。 怀瑾注意到关押王室成员的牢房比旁边的要破一些,正想着着,那个副将又道:“这边是韩国的臣子。” 臣子们的待遇比大王好,果然享受多大富贵,落魄的时候就有多大凄惨!怀瑾心道。她转头看向那个副将,道:“这里关押的犯人应该都有名册吧,拿来给我。” 马上一个名册就恭恭敬敬的递到她手里,怀瑾飞快的扫着,竹简上面没有一个姓张的。她心中暗喜,但面上露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咳嗽两声道:“听闻韩国的相国是张平,怎么上面没有他的名字?” 那副将顿时有些心虚,心道这个中常侍大人怎么这么严谨?他擦了擦汗,回答:“这……大军进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押君王与大臣,但是等我们到了张府时,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搬空了,一个人都没有……” 她几乎要乐出了声,但面上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那副将以为她不悦,终究是自己这边失职了,忙请罪道:“但是我们大人已经派了一队人,各处搜捕张平及其家人的踪迹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第273章 啊?还派了人追捕?怀瑾仿佛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一样,但一时又想不到什么办法。半晌,她拿着名册,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就准备回去补觉了,话说这几天赶路都没有休息好啊! 那名副将回去禀报了诏狱里的这段插曲,吴腾本就严肃的表情就更严肃了,他道:“再派一队人出去,非要抓到张平一家人不可。张平是个狠角色,攻进城也不过半天的时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料定韩国吃败仗,真是老奸巨猾。” 而且对自己的国家和君王非常有自知之明,底下副将心里补充道。不过遇到这样的人,自己头儿肯定心情不好,毕竟在特使来之前,他是负责人。 “一定要抓到张平!”吴腾阴沉着脸说,新郑被秦军守得如铁桶一般,张家主仆加起来三百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一定还在城内,吴腾分析着。 晚上怀瑾在吴腾安排的房间里,洗了一下澡,然后快快乐乐的进了梦乡。 正做着美梦呢,外面突然喊打喊杀,沸反盈天,她一下就被惊醒。看时辰正是子时,这大半夜的会有什么事?她拿上剑,推开门出去,只见穿戴整齐的士兵在院子里各个角落都站好了,举着火把拿着剑如临大敌一般。 看到她,一个士兵上前解释:“韩国出逃的余孽,刚刚去劫了诏狱,还企图刺杀内使大人,内使大人担忧大人的安危,就派我们来院子里守着了,赵大人请放心休息。”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何况这么大一个国家,肯定有很多爱国人士嘛!连屈原这么会写词的牛逼人还为国殉身呢!怀瑾心有戚戚,裹着外套,问:“内使大人没事吧?” 那士兵回答道:“那几个叛逆已被诛杀,内使大人……只受了些轻伤,主要是诏狱那边的贼人有一百多人,此时正在厮杀,怕波及到此处,赵大人还是快些进去,外面就交给我们。” 听到吴腾也受了伤,她踌躇一下,还是去看一下吧。然后就委婉的表示了一下作为同事,她要过去关心一下。在新郑除了吴腾,就属她官最大,一提出来立即就带着她去了。 一去吓一跳,士兵口中的轻伤……着实不轻,吴腾腰腹处被一箭贯穿,军医已经拔了箭在止血。那么大个血窟窿在人体最柔软的地方,吴腾哼都没哼一声,咬牙忍着,满头大汗。他看到怀瑾,立即把衣服拢起来。 怀瑾看到他这个动作,略微有些尴尬。整理好情绪,接着就看到了吴腾满身的伤疤,新伤旧伤身上没一块好皮。她就这么站在旁边,没有再往前,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口中问道:“内使大人没事吧?” 吴腾将衣服松松垮垮的拢好,道:“深夜惊扰赵大人了,无甚大事,一些小伤。” 军医递上一颗药丸道:“这是止血的药,喝了恐会发热不适,药性发作的时候可能会更痛……” 吴腾点点头:“无妨。”他接过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军医拱手,然后就叫了床比伺候的仆人,在一旁细细交代了几句,然后下去煎药了。 “诏狱那边……”怀瑾很懂的说话说一半,表明了这虽然不是我的工作,但我还是关心一下。 吴腾的眼睛看着别处,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床榻,回答:“已经加派人手,定能将叛贼一举拿下,大人不必担心。” 怀瑾突然一下察觉到,吴腾在言语中对她有一丝尊重,但这种尊重一定不是出于对她德行的认可——两人平时交情甚少。 问完了话,两人就没什么其他话题可以聊了,怀瑾抱着手,衣袖下面玩着手指,见屋内有两名伺候的人,外面也守着十多个士兵,她清了清嗓子:“那个……内使好好休息,我……” “今晚还没完呢,还不能休息。”吴腾摇摇头,看向她,一对上她的眼睛仿佛被烫到了一样,垂下眼皮。他道:“不过赵大人还是快些回去休息,我……” 一语未完,吴腾神情扭曲起来,捂着伤口躺在榻上,牙关紧咬。伺候的两人忙上前查看,军医也赶紧从外面冲进来,怀瑾吓了一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ps:良哥即将被社会毒打,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来了。 第133章 刑场 军医自己安慰自己一样,拍着胸口,自言自语:“没事没事,就一阵儿,很快就过去了。” 军医看着最紧张,怀瑾不由有点想笑,但吴腾痛得已经浑身颤抖了,怀瑾看着都觉得痛。 “骡子,骡子……”吴腾突然喃喃道,只见他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根钗,在手心摩挲着,铁骨铮铮的男儿痛得有些犯糊涂了,只一直嚷着“骡子”。 屋里伺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军医挠着头:“骡子,这是何意?” “他叫的是萝子。”怀瑾忽然无限怜悯这个和她并不相熟的男人。 军医更不解了:“是骡子啊。” 怀瑾摇摇头,她知道吴腾叫的谁,是那位新婚当日自尽的熊小姐,她的小名就叫萝子。 幸而这痛过去得很快,一刻钟就缓了过来,吴腾神智渐渐清明。 仆人递上布巾,吴腾擦了擦汗,看到她还在愣了一下:“赵大人还在呢。” “我这就回去。”怀瑾敛了笑意,起身。却见吴腾擦完汗,精神好了许多,命人取了剑过来,怀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吴腾道:“我已无大碍,去一趟诏狱那边。” 第274章 嗯,她点点头,铁人啊!她快步出了门,回去睡觉了。 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送饭的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久,她出门才看见,送饭的是个侍女,而昨晚院子里守着的那些士兵已经全部撤走。 “放进来吧。”怀瑾把那个侍女叫进来,从昨晚到现在,这是她见过出了男性仆人以外,唯一的一个女性仆人。穿上衣服了她就想,应该是吴腾安排的,他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会,怀瑾心中戏谑。 侍女把早饭放在桌上,就准备退出去了,一句多话都没有,怀瑾叫道:“你先等一下,我有话问你。就昨晚的事,怎么样了?叛贼被抓住了吗?” 那名侍女道:“全都抓住了,叛贼已被押到集市上,内使大人将战败国的君臣和新郑的百姓也召集过去,准备处以极刑示众。”她说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等午时一到就行刑了。” 怀瑾拿起一块饼啃了一口,随口问:“这么郑重其事啊,这叛贼还挺光荣。” “听说是韩废王以前的相国,昨晚劫狱,劫走了一个重要犯人……” “你说什么!”怀瑾提高了音量,饼从手上掉下去。 许是她的脸色太吓人,侍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神情。 她推开侍女,跌跌撞撞的往外跑。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心脏突突跳着,几乎要跳出来。这个宅子她并不熟悉,但是可以看出院子里打理得很漂亮,粉色的花开的正盛,她眼睛看不到这些美景,只一头往外冲。 叫人带着她赶往行刑的那个集市,到了,看见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安安静静的,被四周的秦军用长矛指着,仿佛羊圈里的羊。 怀瑾满脸苍白就要往里冲,外围的士兵作势要把她拦住,带她来的那个士兵就立即大喊:“这是中常侍赵大人,咸阳来的特使。” 那些人纷纷收起兵器,怀瑾拨开人群,直着眼睛往里面走。周围的百姓麻木的让开路,越走近越忐忑,终于到了,她看到刑台上跪着两个人,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赵大人,你怎么来了?”吴腾看到她,起身相迎,见她腰间礼节胡乱系着,头发也只是随手用簪子挽了一个发髻,额前碎发被汗糊住,他欲言又止的多看两眼。 一路跑的太快,她耳朵嗡嗡作响,没听清吴腾说话,只是看着那跪着两个人,一老一少。年纪长的那个,两鬓头发全是花白,眼神恨恨的看着他们,恨不得把眼前这些秦兵撕碎;小的这个看着十多岁,和她年纪差不多,浑身是血,半低着头,依稀可见白皙的面容上出众的五官。 “赵大人?”吴腾喊了好几声,她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她缓了口气,浑身接上电源,问:“这是昨天的叛贼?他们是谁?” 吴腾道:“这是韩相张平和他儿子,昨夜就是他们救走了横阳君韩成!” 在巨大伞盖下又走出一人,对着台下的人喊道:“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叛贼立即献上韩成,可免除极刑!” 那人提气说完,又有另一个嗓门更大的士兵,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 汗蛰了眼,她眯起眼睛看过去,只见刚刚喊话的那个人走过来,对她抱了抱拳:“昨日应该早去拜访,谁知一连串变故耽搁了,赵大人勿怪。” 是个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两颊消瘦颧骨高耸,她并不认识。吴腾便道:“这是护军都尉,穆征。” 不认识,怀瑾行了一礼,吴腾便邀她去伞下坐着。一坐下,就看见伞盖旁边瑟瑟发抖的韩废王和他的一堆亲戚臣子,他们估计都在想,昨天被救出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吧。 看着行刑台上的两个人,怀瑾有些焦急,士兵隔一会就对着人群喊话,仍然是一片寂静。 很快就要午时了,怀瑾的手紧紧握成拳,思绪几转,她道:“午时将近,看样子,那些人不会来了,不如将这两人先收监,好逼问韩成的下落。” 三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只听穆征笑了一声,眼睛瞟着邢台上,有些轻蔑:“一个韩成而已,又不是跑了废王,多派些人手搜寻就罢了,拷打逼问那套用不着。把他们押在这里,是要让震慑这里的人。新郑,已经易主了,韩国,已经没了!” 他看向旁边那群如畜生一样被绑着的贵族,刻意提高音量:“任何人敢再生事,该想想今天张平的下场!” 没有漏掉穆征之前的那声笑,她很肯定是这人对自己有敌意的,她问:“护军都尉非能人不可,怎的以前都没有见到过穆都尉?” 穆征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一直待在边界的军队里,赵大人自然见不到我,不过赵大人声名赫赫,我远在边关倒是听了不少事。” 不善的语气太过明显,吴腾皱了一下眉,正要说点什么,台下突然有一个人走了上来。 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极美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衣,打伴得十分干净。看她的长相,怀瑾似乎知道她是谁了,大约张良的长相就遗传于她吧。 “母亲!”邢台上的少年突然激动的叫起来。 人群中隐约骚动起来,那女子走上邢台,道:“我是张平的夫人。” 士兵立即将她架起来,张平抬起头看着妻子,苍老的眼睛里俱是泪水,只一眼,多年的夫妻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第275章 张夫人对着台下的百姓,道:“横阳君已经被送走,”说了这句又看到吴腾这边来,虚弱的声音里有一丝快意:“他们已经离开了新郑!你们追不到了!你们秦国的这些豺狼虎豹,你们将我们韩国的王用绳子捆起来,把我们韩国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践踏,那又怎么样!就算你们今天杀光所有的韩国王族,但横阳君永远在,重耳在外流亡十九年,依然成了霸主,横阳君也会如重耳一样,咳咳咳……” 许是身体不好,张夫人说完这些猛的咳嗽起来,台下麻木的韩国百姓,眼睛里渐渐有了泪水,张夫人看着台上,喘着气说:“只要横阳君在外,韩国就永远不会亡!” “贼妇人!”穆征大怒,看着百姓们看秦军的眼神越发愤恨,他从一个士兵手上取下一条鞭子走下去,重重抽了一鞭子下去。 “夫人!”“母亲!”“住手!” 后面那句是怀瑾喊的,她再也忍不得了,冲上去制止了穆征。穆征一把甩开她:“滚开!” 吴腾见状立即过来,看样子想扶她一把,又不敢触碰她。怀瑾拍了拍灰,自己站起来,只听到吴腾低声对穆征道:“这可是陛下的宠……宠臣!” 穆征一口气堵在胸口,别过头冷哼一声。 怀瑾顿时明白吴腾先前对自己的尊重和优待是为了什么。 张夫人是从没吃过苦头的贵妇人,挨了这一鞭子,倒在地上半天不能起来。半晌,只见她爬到张平身边,凄然一笑:“我活不了几年,不如跟你一块儿死,我们夫妻,一辈子都不分开。” 怀瑾挡在他们前面的,只听到张平低不可闻的声音:“良儿……” “放心!”重若千斤的两个字,张夫人重新依偎在丈夫肩头,手上拉着小儿子的手,一家三口,在一起了。 “午时已到!”士兵报。 穆征比吴腾这个老大还威风,鞭子空抽了一下,喝道:“行刑!” 极刑,是千刀万剐!怀瑾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她沉下双眼,阻拦:“不许行刑!” 众人震惊,张平三人也回过头看着她,吴腾更是诧异,所有人全部在看着她。 怀瑾一下子镇定下来,道:“我说,不许行刑!”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穆征,他仿佛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一样,对周围的士兵大喝:“将这个干扰军务的人拖下去!” “你们敢!”她暴怒,竟然真的没有人敢上前来,她看向吴腾:“内史大人这个主帅都没说话,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葱!战争已结束,何来干扰军务之说?越过主帅发号施令,穆都尉这是想取而代之吗!” 穆征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休要挑拨离间!” 吴腾皱着眉,不解道:“赵大人这是何故?” 实在想不出理由了,她只得胡搅蛮缠:“我是前来接收的特使,押送战俘是我范畴里的事,我要求将这三人暂且收监,自有我的道理,不该你多问!” 穆征道:“据我所知,你不过一个副使!” “押送战俘这是尉缭大人吩咐我做的事,他们也即将抵达,你有问题可去询问!再者,若有什么责罚,回咸阳后你自可去陛下面前,告我的状!”不得已,她搬出嬴政这尊大神。 穆征冷笑一声:“我可不敢在陛下面前告你!” “在这里吵闹成何体统!”吴腾不悦道,他已忍耐许久。 “内史说的是。”穆征拱手告罪,然后对后面招了招手,轻飘飘道:“行刑吧。” 两个刽子手打扮的壮汉上来了,怀瑾立即喝道:“我看谁敢行刑!” “中常侍今日神志不清,送她回去!”穆征对旁边一个士兵大喊,那似乎是他的心腹,别人都不敢上前,这个人却上前了。 吴腾挥了挥手,拦住,轻声道:“退下!” 今天的事让他觉得比打仗还头痛,难怪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刚毅的眼神看过去,怀瑾的目光顿时变成了请求。吴腾若有所思的看了张平三人一眼,迟疑着问:“你认识他们?” 怀瑾不回答,吴腾陈述道:“他们昨夜劫诏狱,杀伤数名精兵,他们已经不是战俘了,是贼子,按秦律……” “当诛!”穆征在一旁冷酷的接道:“你可知你所作所为,按着律法也该……” “你没有资格给我定罪!”她不管不顾,一字一句回道:“我说不许动他们!有任何惩罚,我回去了自领,但是你们今天给我放人!” 台下的百姓、周围的士兵、后面的俘虏……大家全都看着他们。 穆征似恨不得杀了她一样,说话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秦国谁不知你是陛下的女人,惩罚?你在说笑?” 血液一下冲到头顶,大庭广众下,穆征就把这句话吼了出来,她不知哪里来的一处邪火,伸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4章 家破 吴腾顿时有些头疼,护军都尉是监军的存在,自己都得敬重三分,况且穆征一向是心胸狭窄……果然,只见穆征怒不可遏的抽出旁边士兵的佩剑,吴腾立即去抽自己的佩剑,然而比穆征晚了一下。 那一剑差点落在她身上,不知何处来的一支冷箭射来,穆征收手快,手臂上只被划了一下。台上的士兵全都拔出剑警戒起来,看着下面。 只见人群被分开一条大道,尉缭和扶苏端坐在马上,蒙恬立于马上,手上挽弓——显然刚刚那一箭是他放的。 第276章 吴腾不仅认识尉缭,也认识扶苏,立即进行参拜:“扶苏公子!” 后面的人听到称呼,也全都跪下行礼,扶苏小脸皱着,让他们起来。然后稳稳走上台,将怀瑾扶起来,装模作样的问道:“老师,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尉缭和蒙恬也跟了上来,各个神色不善的看着穆征。 “穆征大人,我记得……”尉缭沉思了一会儿,道:“你以前是跟着杨端和的。” 肯定句!怀瑾登时了然,难怪穆征这么憎恶她。正思索着,这时蒙恬收起弓箭,腼腆一笑:“穆大人,情急之下不小心射偏了,不小心误伤了你。我本来是想射你那把剑的,真的!” 一本正经的歉意,穆征听得脸都黑了,身边有了好友,怀瑾顿时腰杆子挺直了,冷笑道:“以前有两个人以剑向我,你知道是哪两个吗?” 不等穆征回答,她就朗声道:“一个是从前的大将军桓齮,他现在已经逃到别国了;还有一个就是杨端和,他去了边关看守城门。不知道穆都尉想到自己的后路没有?” 穆征眯着眼睛,竟然也毫无畏惧,他看向吴腾和尉缭:“今日之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我也是占理的。你们都是位列三公九卿的大臣,应该比我更熟悉秦律,这三名犯人究竟斩不斩得!赵姮今日如此行事,我究竟罚不罚得!” “要罚,回去自然有陛下定夺。”尉缭缓缓说道,平稳没有起伏的语调,让人听着十分舒适:“至于这三名犯人……” “老尉!”怀瑾着急的低声喊了一句,尉缭温和的眉眼有些犯难。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但即便是触犯秦法,她也想要救下这三个人。 尉缭看向吴腾:“不如先收监?” 吴腾沉重的摇摇头,道:“他们上刑场之前,赵大人如果这么要求,我一定会卖这个面子。但是现在是当着新郑百姓的面,当着秦国将士的面……我相信,即使陛下在这里,他也一定会处死这三个人。” 尉缭不说话了,他知道吴腾说的是实情,也知道怀瑾今天犯了多大的错。 台下的百姓看着台上,那些贵人不知道在吵些什么,午时早已过了,却还没有行刑。 阴沉沉的天,上面乌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 “这位大人,多谢你。”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张夫人突然开口了,怀瑾一直挡在他们面前,此时张夫人一动,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兰花香味。 她转过身,蹲下,看着张夫人。 “如果可以,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吧。”张夫人看着身旁的少年,向她恳求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们,但是我知道,我们今天必须要死在这里。我们夫妻死就死了,但是可不可以,让我的儿子活下去……” 怀瑾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揪住了心脏一样,她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他们没有跟着张良一起走?昨晚既然来劫狱,张良有参加吗?他此时在哪里? 这是他的亲人啊,怀瑾喉咙干涩,她膝盖动了动,转身朝吴腾他们跪着,毫不犹豫的磕了三个头,声音嘶哑:“求求你们,放过这个少年人。” 尉缭大震,何时见过她这么低声下气的模样?她跪在地上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小泥巴,他捂着心口,那颗平静的心开始闹了,狠狠搅着。 蒙恬立即就想拉她起来,但是众目睽睽,他已经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收起思绪,尉缭道:“秦律定罪原则:男子未达到六尺五寸,不能过刑责,这名少年显然没有达到六尺五寸,且未成年,放了他吧。” 是命令的语气,穆征悻悻,想阻止。但尉缭旁边的人比他更快,立即将那名少年拉开。 张夫人感激的哽咽:“谢谢你……”忽看到怀瑾头上的簪子,她一愣:“你是……” 她头上只别了一根簪子,是张良送她的定情信物。 张夫人眼眶含泪,仿佛知道了些什么,回头看着丈夫,嗫嚅着不能出声。 怀瑾被尉缭拉起来,只听吴腾说:“这两位是必须要处刑的。” 尉缭缓缓点头,表示没有意见,但回头看了扶苏一眼。 扶苏走上前,对下面的百姓,大声道:“秦国取代韩国治理这片土地,是为了让你们的生活比以前更加富足,我们并不愿引起战乱。但一个新的世界,必然是从战乱中开始的。这片土地的王换了,但是你们依然在这片土地生活,这里将会成为秦国的一个新郡。” “我是秦王的长子扶苏,我会上书给我父王,让他为这片土地减免一年的赋税,让你们生活得安乐。而今日在上面的这三个人,是你们从前的相国大人和他的家眷,我很感佩他对前韩王的忠诚。可是他们触犯秦律,我们不得不杀他们,但君主仁慈,这位少年可免除刑罚。秦律严谨却通达情理,希望你们成为秦民之后,能牢记秦法,同时也不要忘记君主对你们的恩惠。” 七岁的小儿,一番话掷地有声,她看过去,扶苏背过身来看她的目光紧张又不安。 怀瑾冲他点点头,坚定的鼓励,扶苏深吸一口气,小身板又挺得直直的。 但刚刚这番话不像是扶苏能说得出来的,她看向尉缭,那双眼睛对着她永远是宽容又温和的。看到尉缭微微点头,她笑了一声,骄傲的看着扶苏。 因为他们一行人重新回到伞盖下面坐着,张家的小儿子也被押上来,扔在怀瑾身旁。 第277章 怀瑾仍是坐立不安,看着下面的张平夫妇,心道,我已尽力了。 因为她的恳求,张平夫妇的刑罚变成了绞刑,至少,比千刀万剐来得好。 还能……留个全尸。 怀瑾想到这里,浑身颤抖起来,她没有办法去想象张良的心情。 刽子手开始动了,怀瑾身后的少年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叫:“父亲——母亲——” 差点忘了,这是张良的弟弟,怀瑾慌忙站起来,转过身想给他把绳子解开。吴腾等人看着她失常的行为,都深深皱起了眉头,尉缭和蒙恬看着下面,只当看不见这一幕一样。 “行刑!”穆征道。 这少年如疯了一般,死死看着台下的双亲,怀瑾哆嗦着,那绳子怎么也解不开。台下刽子手已经把麻绳套在了张平夫妇的身上,怀瑾倏地站起身挡在少年面前,把少年的头孢在怀里,拍着他的肩,轻声道:“别看!” 这个少年的身上也有一股兰花的香味,只是比起张良身上的味道,少了点什么。 她今天的举动是极为失礼的,还犯了大错,但是尉缭在这里,就会什么事都没有。 下面传来一种声音,皮肉被绞住的声音,怀里的少年浑身颤抖起来,她把少年抱的更紧,捂住他的耳朵,低喃:“没事的,没事的……” 她一直没敢让这个少年看地下的那两具尸体,宁愿让蒙恬把他打晕了,也不松开他。 行刑结束,集市上的人都散去,俘虏也全被押下去,只剩下他们这些人还在这里。 穆征还想把张平和张夫人的尸身拖到城门口去吊三天,被尉缭拦住了。尉缭让人把尸体送回了原相国府,空荡荡的一个府邸,只有两具尸体。 “老尉,谢谢你,幸好你们来得及时。”坐在马车上,她疲惫不堪。她这个样子,扶苏都不敢亲近,乖乖巧巧的坐在蒙恬身旁,大眼睛定定的看则她。 尉缭指着扶苏道:“好险,我们到城门口时,你们已经在刑场了。本该直接回驿馆歇着,幸好公子非要先去看热闹,你该谢谢公子。” 怀瑾笑了笑,摸了摸扶苏的脑袋:“那些话说得很好!” “都是尉叔叔教我的。”扶苏说。 蒙恬重重拍着车窗,忿忿道:“穆征敢公然对你动手,实在是……” 怀瑾笑了一声,道:“本就是我有错再先,公然阻刑,他要是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我,倒也没什么大错。还是赶紧想办法,这是杨端和的狗,回了咸阳还不知怎么咬我呢。” 见她渐渐恢复状态,尉缭满意的点点头,两人眼睛一对上,火花四射,一瞬间过了一百个损招。扶苏在他们中间左看右看,觉得怪怪的,明明他们没说话,怎么感觉在交流一样? 一回到住处,吴腾就说晚上一起用饭,一是为扶苏等人接风洗尘,二是商议接收事宜。怀瑾应付的答应了几声,迫不及待的回了房。 刑场上的那位少年被蒙恬打晕,送到了她的房间,此时已经醒了过来,仍然被绑的紧紧的。听到外面有人,一个骨碌从床上翻下来,警戒的看过去。看到是她,警戒去了一半。 “你……你别怕。”怀瑾从桌上拿了把剪刀,替他把绳子剪开。 谁知绳子一松,少年立即将她钳制住,怀瑾恼怒不已,老娘费这么大劲救了你,你居然这么对我,我可是你未来的嫂子!她这么想着恶狠狠的瞪过去,看见少年通红的眼睛,里面蓄满了泪水。 少年的手渐渐松了,他趴在桌上失声痛哭,怀瑾体谅他刚失去父母,在旁边耐心等了半天。这少年的声音都哭哑了,她才问:“张良是你哥哥对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景。”少年抬起头,他脸上本就灰一块土一块,还有一些血迹,现在泪水一糊,像唱戏的。 “我不会伤害你,”她睁着眼睛,急于证明自己的真诚,一本正经举起手:“我跟你发誓。” 张景木然的点点头,怀瑾立即吩咐人打了一盆水进来,她挽起袖子把帕子打湿,亲自给他擦脸。少年脸上真是脏的过分,一盆清水都洗黑了,才露出原本白净的皮肤。 怀瑾看着他的脸,愣了一下,张景长得和他哥哥真是像极了。唯一的不同的,是张良的脸棱角分明,仿佛比着漫画里模型长出来的美男子。而张景的脸有点肉嘟嘟的,嘴唇十分丰润,她仿佛看到在齐国时的那个少年张良。 张景的额头还有半个巴掌大的伤口渗着血,她收起情绪,又唤了医师进来给他上药。忙完这些,便到了黄昏,蒙恬亲自过来邀她: “宴席已摆好,一同前去吧。” 蒙恬望着她身后的少年,眼神探究,张景仿佛一只警戒的小兽,一看到蒙恬立即恶狠狠的瞪过去。蒙恬有些不悦,他又没有恶意,干什么这么瞪他? “你在这里待着,我忙完就来找你。”怀瑾回头对张景说,张景只是低着头不说话,怀瑾也不甚在意,换了件外袍,随着蒙恬出去了。 宴席设在大厅,大概是因为昨晚,外面士兵守得密不透风,怀瑾几乎以为是来赴鸿门宴的。和蒙恬走进去,只见个子小小的扶苏独自坐在主位上,尉缭和吴腾在右边坐着,不知道在说什么,显然聊的十分开心,吴腾那么不苟言笑的人,居然带了一丝笑。 穆征坐在一旁,面色阴沉,他率先看到怀瑾和蒙恬,立即冷笑一声准备说什么。 第278章 谁知扶苏看到她们立即跑过来,在她和蒙恬面前郑重行了一礼:“老师和蒙叔叔来了。!” 穆征见公子扶苏对这二人的举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又像是被踩了脖颈的鸭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决定把段落分开一下,阅读体验感会好,不过意味着前面一百多章都要重修,好大的工程量…… 第135章 共悲 刚落座,尉缭就敲了敲桌子,厅里的人一下安静下来。 尉缭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抖了抖,他温吞的说道:“我这次主要是来接收,战俘已经清点完毕,不过清点钱财时发觉有些纰漏。” 穆征一怔,有些不安的动了动,道:“尉大人好快的动作。” 尉缭点点头,说:“做好陛下吩咐的事,才不算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两人似打太极一般,尉缭继续说:“适才我手底下的人对单子,发觉王宫里的珍宝少了许多,就叫人仔细察看,谁知在穆大人的几个下属那里找到了一些……” 怀瑾抿着唇忍着笑,在外征战的将士们,本就会或多或少拿到一些战利品,这是不成文的规矩。穆征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会拿这个做文章,脸色一下铁青。 正说着,两个气势汹汹的士兵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人擒着张景,那人道:“这个罪俘想逃跑,不知如何处理?” 怀瑾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少年终究是太稚嫩了。 尉缭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怀瑾硬着头皮,祈求的看着他,表示对尉缭的抱歉。 尉缭整整衣襟,拿出一张帛书,对穆征道:“先论我们的事吧,这是缺失的珍宝,单子上都记着呢,护军都尉可否要过目?” 穆征皮笑肉不笑:“尉缭大人做事向来严谨,何须小人过目呢!”他转头对着那两个士兵呵斥:“谁许你们擅闯宴席,还不快把人松开退下!” 那两名士兵面面相觑,行礼退下,张景惴惴不安的站在那里,眼巴巴瞅了怀瑾一眼。 怀瑾又是一声叹息,只听旁边尉缭满意的微笑,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过战场上士兵们拿些战利品,也属常事,不成文的规矩,尉缭还是懂得的。” 说着将那张布帛放在烛火上点着,烧成灰烬。 这你来我往的门道,看得扶苏似懂非懂,蒙恬摸摸鼻子,头埋得越发低了。 唯有吴腾一直稳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宴席上的所有人,维持着面上的笑意,觥筹交错之间,只让人以为他们是在把酒言欢。 是夜,她把张景带回自己的卧室,少年的防备已经卸下了很多。 “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怀瑾问他,这是她现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张景只是反问:“你要去抓他吗?” 怀瑾摇头,道:“你是否要去找他?我可以放你走。” 张景看着她,两只眼珠又黑又亮,叫她又想起了张良。等了许久,张景也没说话,怀瑾思忖着,她从刑场上闹出那么大动静,张良知道弟弟在她这里,一定会来找她的,想到这里,她说:“我还是带你回咸阳吧,在我身边会安全一点。” 末了她补充一句:“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张景问她:“你和我哥哥是什么关系?” 怀瑾沉默,拍了拍他的肩,指着地上铺好的被褥:“躺着睡觉吧,天色不早了。” 张景顿了几秒,然后乖乖的躺好,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小碗,在张景床边坐下。她拿一个棍子在碗里搅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张景安静的看着她,有些紧张。 “眼睛闭上。”怀瑾对他说。 他一直是个识时务的人,受制于人,他就听话的闭上了眼睛。过了会,额头上有了一个冰凉的触感,仿佛是粘稠的液体,有一种草木的清香。 张景感觉头上的伤口没那么痛了,但他仍然没敢睁眼,只听见一个冷清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调的药膏,每日早晚涂上,额头上就不会有疤了。” 他紧紧闭着眼,任由这个长相清秀的大人给他涂抹伤口,心里渐渐静下来。 闭眼一片漆黑,所感知的只有模糊的昏灯,和动来动去的人影。过了会,听见那人的脚步声走远,张景睁开眼,那人已经走到门口,看样子是想出去了。 “你不睡觉吗?”张景记得,这是房间的主人,是属于眼前这个人的。看房间摆设的一应物品,主人应当是个相当喜欢享受的人。 怀瑾回头,笑了一下:“为了你的事,我欠了尉缭一个大人情,我得去给人一个交代。” 掩门的时候,张景叫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他们叫你赵大人。” 她笑道:“我叫赵姮。” 张景愣了一瞬,仿佛有个惊雷炸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他在兄长的书房中见过无数次,写着这个名字的字帖,也曾无数次听见兄长念叨一个叫姮儿的人。 原来是他?原来是她! “早些休息。”门被掩上,只听得走远的脚步。 担惊受怕了许久的张景,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在这一刻。 张平夫妇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不见的,不过并没有人去深究这件事情,刑场风波过后,大家忙于接收事宜,各个忙的不可开交。 第279章 期间张景就一直安心的待在她房间,没有迈出半步——院子外面守卫重重,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不过怀瑾看他的样子,吃的好住的好,似乎已经习惯下来了,只是脸色有些阴霾。 新郑的最后一日,所有事物全部清点完毕,大家都闲下来。 蒙恬陪着扶苏去新郑城里闲逛了,尉缭在屋里养神,看他的神情并没有想出门的意思,吴腾穆征不知道在忙什么,早起并没有看到人影。 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叫人把早饭送到房间。 张景已经洗漱完毕,正坐在桌边发呆,饭端上来了他就沉默的吃,吃相很是斯文。 他已经习惯了怀瑾的存在,这些日子两人同住一屋,张景是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两人相对坐着,沉默的吃着饭,怀瑾以为又是一顿无言的早饭,谁知张景突然期期艾艾的开口:“能不能……重新给我备个屋子?” 怀瑾乍一下没反应过来,等回味过来了,就问:“怎么了?” 张景只不敢说原因:“我……我习惯一个人住!” “臭毛病!”她只当是贵公子的陋□□翻了个白眼:“我这些时间每天早出晚归,只晚上回来睡个觉而已!再说明日就去咸阳了,别折腾!” 张景握着筷子的手一紧,脸色更白了一分,他讨厌咸阳,恨咸阳宫里的那个王。 张景想着,不一会就就吃饱了,一抬头,看怀瑾不跟前些时日般,吃完了就走,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张景一怵:“怎么了?” “吃饱了?” 张景有些呆滞的点头:“吃饱了。” “那就走吧!” “去哪里?” 怀瑾整了整衣襟,她今日穿了一席白衫,发髻上插了一枚簪子,看着清爽干净,仿佛邻家少年郎一般。她说:“带我去张府看看。” 连日里像只宠物一样待在这个房间,他刻意的不去想那日在刑场的事。但是原来,自欺欺人都难以做到,是真的已经家破人亡了。本就白皙的脸更加白,张景跟生病了一样。 现在住的宅子是以前韩国一个将军的,处于新郑的中央,离从前的张相国府并不远。出门时与尉缭报备一声,领了七八个士兵就出门了。 不过半月,新郑街头已经打扫干净,商贩们也纷纷出来做生意,只是行人略少。 怀瑾带着张景走在前面,后面不远的地方还跟着七八士兵,街上的人看到纷纷避开。 没多久,走到了张府,府上大门四开,空荡寂寥。 “你们在外面等我。”怀瑾对士兵们说,细细的嗓音不失威严,士兵们听到命令,有序的在大门处站好。 怀瑾带着张景走进去,跨过门槛,一股凉风吹来,尽是颓靡之气。 府中安安静静地,一个人都没有,怀瑾径直往里走,穿过一处庭院,到了一片小竹林前,前边儿有一排屋子,她停下,看了张景一眼,道:“你哥哥住哪里?” 张景指了指正对竹林的一间房子,怀瑾二话不说走过去。张景尚在恍惚中,只见兄长卧室的窗户骤然打开,赵姮站在屋子里,站在窗边,正对着竹林。 仿佛间还是以前的日子,兄长坐在窗前,含笑看着他在这片竹林里戏耍。 静悄悄的,风吹过,成片的竹叶吹到赵姮那边,仿佛雪花一般。张景看着窗户里的那个人,她的眼底有一层晶莹。 这间屋子,所有的陈设都已经被搬空。 窗户下面有一张桌子,她嘴角往上一扬,他也喜欢把桌子放在窗下呢。 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叫她忍不住想象张良在这里居行坐卧的样子:写字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发呆的时候…… 忽然有些累,她在窗边坐下,地上的垫子许多灰,她也不甚在意。想起那一年她的境遇,母亲被害去世,自己又命悬一线,那样的痛彻心扉她不敢去回想。 然而想起张良现在也经历了不亚于她当年的痛苦,她虽不知道张良此刻的心情,但是她明白自己的心情。 忽然又想起,那年张良眼看着她的遭遇,是不是也如自己现在一样,心痛难耐。 虽不是我所受之难,但你之苦痛于我来说,同样让我沉痛万分。 大概,这就是悲喜与共。 可是子房,你现在在哪里? 思及此,身上一阵无力,她慢慢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 张景走进去,看见她蜷在地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颤抖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悲伤,但是她为什么悲伤?是为了他们家吗?是为了兄长吧。 “你……没事吧?”张景犹豫了一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怀瑾把脸在臂弯里使劲蹭了蹭,坐起来,没有泪水了,眼睛却是红红的。 张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眼睛也红了:“明明死的是我父母……”你看上去比我还伤心,后半句张景没有说出来。 她站起来,白衣已经脏了,她拍了拍,灰尘抖动起来,张景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回去吧。”怀瑾说,她只是想来这里看一眼而已,看完了,就该走了。 “我知道你是谁。”张景说。 怀瑾回头看了他一眼,皱眉:“我都告诉你我叫赵姮了,你失忆了?” “我不是说这个,”张景稚嫩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容,他说:“我知道你,你是不是有个小名,叫姮儿?” 第280章 哪来什么小名?这个称呼是张良才这么叫的,她轻轻笑了一声,说:“走吧。” 她大步走了好远,张景才回过神来,小碎步追上去,在耳边絮叨:“我真的知道你,我哥总是提起你,我早就认识你了,我知道你好多事!” 怀瑾愣了一下,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前走。 张景很是不解,按照自己的猜想,她应该很想知道兄长跟自己说了什么才对,为什么感觉她不是很在乎,为什么? 休整了一晚,第二日便押着那些战俘,准备回咸阳了。 韩国旧贵族们被一个破旧的大马车,如装牲畜一般装在里面。 怀瑾与尉缭几人坐在豪华宽敞大的马车里,扶苏靠在蒙恬腿上,睡得口水直流,蒙恬靠在尉缭肩上也打起了瞌睡;张景坐在怀瑾身旁,神色警惕,因为尉缭正老神在在的盯着他。 明明看着十分温和,眼神也无锐利感,不过张景直觉眼前这人城府之深,叫人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6章 愿近 “老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他了。”怀瑾笑道,拿起身边的空水囊递给张景,吩咐道:“去后面的食车给我取点羊奶过来。” 张景温驯得像只小狗狗一样,接过水囊就下车了。 他一走,尉缭就问:“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沉默几秒,她说:“我会求陛下,给他一个容身之地。” “你又准备怎么跟陛下交代呢?刑场上的事,几千只眼睛都看见了,陛下若要追责……” 她立即道:“老尉,我心里有数的。” 尉缭含笑点点头:“我只是白担心一下而已,上年纪了,总爱操心。” 不过几日功夫就到了咸阳,大队人马直接行到了王宫外面,早有人在宫门口迎接。 趁着人不注意,怀瑾让蒙恬的一个士兵护送张景去了尉缭府上。 “等我办完了差事就回来了,你先安心去。”怀瑾出言安慰。 张景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被绳索缚住手脚的、昔日的韩国贵族们,他深深低下头,跟着那个士兵走了。 蒙恬送扶苏回内宫,她随尉缭押解着阶下囚,还得上章台宫去。 阔别咸阳宫半月有余,踏进章台宫,在往日站的位置站好。 嬴政的眼神并没落在自己身上,只是先发落起那些犯人,处置好他们以后,她听见嬴政与尉缭的声音交错响起,然后那些囚犯全部被押走。 这些人一走,殿内瞬间空了,紧接着她感受到头皮上一道灼热的目光。 “听说中常侍大人带了一个少年回来?”嬴政在问她了,语气并无责怪。 怀瑾抬起头,目光清明,坦然道:“是,这少年是我一故人的兄弟,眼下他举目无亲,臣只好将他带回来了。臣自知此次犯了禁,还请陛下责罚。” 尉缭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并无忐忑的心情,就像她知道,嬴政不会如何处罚她。 果然,嬴政只是疏懒的笑了一声:“中常侍大人高兴就好。” 她深深作了一揖:“多谢陛下。” 尉缭公事已经全部说完,她正准备跟着尉缭退下时,忽听嬴政玩笑似的叹道:“也不知那位少年,是如何模样,听闻他的哥哥可是韩国有名的美男子呢。” 心下一动,不安渐渐升起,她再次拱手行礼,然后随着尉缭一起出去了。 走在宫道上,尉缭抱着手,忍不住道:“陛下十分包容你。” 看尉缭一副欲言又止的担心模样,怀瑾自然了解他心中所思所想,淡淡笑了一声:“老尉,我心里有数。” 尉缭不再多说,两人出了宫门,早已有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到了尉缭府上,两人默契的点点头,然后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 她住的是甘罗的房子,一到庭前,依旧是满眼绿色,房门窗户全都开着,张景正乖乖巧巧坐在里面。 怀瑾走进去,看见桌上有沏好的茶。 她在张景旁边坐下,喝了一口热茶,不烫不凉刚刚好,她心道果然是贵族出来的孩子,泡茶都这么好手艺。 刚一放下杯子,张景立即拿起茶壶又给她满上了,眼缝里瞟见他拿茶壶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已经泛白了。 那手指也是如玉一般的颜色,她顺着手指的主人往上看,张景脸上的伤已经好了,一张精致如画的脸,像极了少年时的张良。 不过细看时,也是有区别的,形似神不似,张景就像是一个小孩儿,心思浅得人不忍细看。 这会儿因她的凝视,张景又开始紧张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仿佛在外流浪的小狗,被人捡回去唯恐又被丢掉。 “我叫人把后面的空房扫一间出来,以后你就住在咸阳吧。”怀瑾抿着唇,溢出一丝笑,这是她的人质。 张景倏地放松下来,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真诚道:“谢谢你。” 说完这句,后面又没话了,两人尴尬的坐了一会儿,怀瑾清了清嗓子,试探性的问:“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在哪里啊?” 张景慢慢瞪大眼睛,怀瑾期待的看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儿,张景忽然泄了气,垂头丧气的说:“我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 一颗心瞬间揪起,她忙问:“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281章 她的目光焦灼,张景低下头,道:“秦军攻城那日,哥哥已经带我们出了新郑,张家几百口人,都在新郑外的一个村子里准备往燕国去。父亲不愿离开新郑,与哥哥起了争执。国破那天晚上,父亲带了一半人返回新郑劫狱,我也在其中。刚救走横阳君我们就被秦军发现了,劫狱的人全死了,哥哥是只身来救我们的。当时我和父亲均负伤,父亲却说……” 张景的手又攥紧,声音颤抖着继续说:“父亲……父亲让哥哥带横阳君先走,还逼哥哥起了毒誓,一定要复兴韩国……” 他记得哥哥当时的神情,他从来没有在哥哥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除了春风一般温柔以外的神情。 哥哥看着父亲时的那种愤怒,看着横阳君时的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口沸腾,即将喷涌而出一样。 但是父亲,他拿刀驾着自己的脖子,逼着哥哥一字一句的起誓。他听见不远处追兵的声音,他很害怕。父亲的刀已经割出血痕了,哥哥终于妥协了,他听见哥哥好听的声音因不知名的情绪而变得扭曲。 他看着哥哥带着横阳君站起身,他很想问一句:那自己呢? 然后哥哥便问了,哥哥的声音变得冷漠而怨恨:“阿景怎么办?” “带一人走的胜算更大,不可让他拖累了你们!”父亲把他们往前推了一把,后面的追兵将至,父亲看着他说:“咱们张家的孩子,不能怕死,就算死也要死在韩国。” 血和泪交织在一起,糊住了眼睛,他瞧见哥哥最后深深的看了自己一眼,然后带着几乎快昏厥的横阳君走了。 他真的很害怕,他很想告诉父亲,他不想死。 但是没有办法,拿着明晃晃刀剑的秦军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天在刑场……”张景抬起头,看见怀瑾眼睛里又涌起了泪花,一句话生生停住。他默了一瞬,低声说:“按照原计划,哥哥应当是去了燕国那边,不过燕国那么大,也不知往何处去寻他了……” 怀瑾闭了闭眼,硬生生将泪水忍回去,然后轻轻一摇头。张良不会再去燕国的,当张景和张平被抓的那一刻起,他就一定不会去燕国了。 但是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来找她的吧,张景还在她这里呢,他们……才刚刚开始呢。 “先在这里住下吧,有什么打算日后再说。”怀瑾收敛好情绪,如是说。 张景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生活很快又步入正轨,她继续当扶苏的私人老师。不过这次蒙恬也被派了过来,可怜的扶苏,要开始上体育课了。 扶苏现在每天上午都要跟蒙恬练习剑术射术骑术,六七岁的小豆芽,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哭丧着脸喊累。 怀瑾只是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心里同情不已。 曾经在稷下学宫上武术课的时候,一个老师八个学生,她还能时常偷懒;而扶苏是一对一教学,尤其是蒙恬,对嬴政的吩咐那是相当上心,一点水也不放,训练扶苏跟练小兵似的。 不过半个月,扶苏只要一看见蒙恬就会绕道走,憨厚的蒙恬也只是愧疚挠挠头,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继续一丝不苟的教学。 “老师,我真是受不了了,你看我的手!”扶苏挽起袖子,两只胳膊全是淤青,他说:“今天上午拉弓拉了两百下!我听说军营里的士兵才会这么练,我还只是小孩子呢!” 她拿来药酒给扶苏胳膊上轻轻揉着,说:“你蒙恬叔叔是个死脑筋,你父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不许因你身份就放松懈怠,他真把你当小兵来练了!晚上我会去问问陛下,能不能上一天武术课休息一天,这样你才吃得消!” 扶苏瘪瘪嘴:“父王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严厉啊!” 她下意识的回答:“你是你父王的长子,将来是要继承……” 话说了一半,她急忙闭嘴,手上在做事,说话容易不经大脑。可是扶苏已经听见了,就问:“什么?” “没什么!”怀瑾说,她立即翻开桌上的书简,转移话题:“这篇文章你背下来了吗?” 扶苏果然忘了刚刚那茬,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还没有……” 怀瑾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下:“那还不快背!” 收起药酒,扶苏埋头在桌案上看书,等她收起药酒回来时,却看见扶苏正在发呆。他近日经常发呆,怀瑾问:“公子是有什么心事吗?” “近来……感觉母亲和我生疏了,”扶苏说:“自从搬来承明殿,与母亲见面很少,尤其这次出去一段时间,回来时母亲替我做了很多好吃的。” 怀瑾疑惑:“那不是挺好的吗?” 扶苏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像是澄净的天空,他说:“母亲对我,就像是……就像是……” 他苦恼的抓了抓头发,仿佛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母亲对我太好了,就像她对父王一样周到。她从来不会打我骂我,就算我做错了事情,她也不会责骂我……但是别的母亲不是这样的,别人的母亲会教自己的孩子很多东西,做错了事情就会骂孩子……老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就是……” 扶苏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但怀瑾听明白了,一瞬间有些同情扶苏,却也惊讶于扶苏的感知能力。 郑夫人确实没把扶苏完全当成儿子来看。 第282章 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当初在王后芈荷的寝殿外,嬴政亲口许诺扶苏会是下一任国君。郑夫人虽聪明,但却是小聪明,她待扶苏如待储君一样,满足他一切要求,却不知小小的扶苏,成熟得比同龄人更快。 “公子长大了。”怀瑾摸摸他的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傍晚去见嬴政,她没提郑夫人,只是把扶苏身体吃不消的事情上报了一下,嬴政便将扶苏的武术课安排成两天才上一次了。 汇报完工作,她准备告退了,嬴政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一卷竹简。 她打开一看,是上报的奏章,上面写的是:赵国大旱。 猛地抬起头,看着嬴政,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嬴政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收敛着点,不要暴露得这么明显!” 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上扬,怀瑾心中欢喜,嬴政又说:“不过你高兴也是应该的,等年底寡人便派人出兵,赵国大旱,一定会派粮赈灾,届时国库空虚,我军发兵,定能将赵国拿下!” 她看到嬴政的眼睛,那是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是已经瞄准猎物的猛虎,怀瑾道:“陛下英明!秦国扫平列国,指日可待!” “本想先攻燕国,不过正逢天赐良机赵国旱情如此严重,顺便,也可圆你心愿。”嬴政忽然深深的说。 “多谢陛下。”她低着头,避开那道灼热的视线。 “你府上那名少年如何了?” “臣只让他在府上做些洒扫之事。”怀瑾不知嬴政为何突然问起张景,只是如实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7章 等待 抬起头,逢上嬴政别有深意的眼神,她坦坦荡荡的望过去。 嬴政不自然的看向别处。她行了一礼,退下了。 府上已经做好了晚饭,尉缭和张景都在等她,她一过去坐下,两人才拿起筷子。 “光头强烧的饭总有一股糊味儿。”张景小声说,在这里住了一阵子,他变得活泼了许多。 尉缭好脾气的回答:“习惯就好了。” “我们家厨子要做这样,我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张景撅了撅嘴,大口吃饭,吃得比谁都香。 “府里一共就三个仆人,你轮流挑剔了个遍!”怀瑾一边吃菜一边说。 “他们也好意思叫仆人,脾气比我还大!”张景抱怨说,拿着一双长筷子在菜碗里挑来挑去。终于叫他找到一块大点的瘦肉,他快速的夹回去放在碗里,吹了两下塞进嘴里,嚼得满口生香,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们秦国的官员是不是个个都特别穷,这肉切得比我手指盖还小,买不起肉吗?” 怀瑾深吸一口气看过去,而这位小公子则专心在菜碗里找肉,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一放下碗,看见尉缭好笑的摇摇头。 张景茫然的问:“龙生九子?什么意思?” 怀瑾匪夷所思的看着他,问道:“尊贵的张二公子,难道你哥哥没有教你读书吗?” “以前在韩国,我哥成天忙得不见人影,他哪有时间教我。都是府里的先生们带我读书认字的。”张景说。 心弦一动,怀瑾问:“你哥哥平日里忙什么?” 张景道:“我哪里知道,大人的事从来不跟我说,不就是些国家大事。” 怀瑾问:“你哥哥平时朋友多吗?” 张景道:“他的朋友倒是多,从公子王孙到贩夫走卒,他朋友遍地都是。不过我不喜欢他那样,一点都不注重自己的身份,怎么可以什么人都当朋友呢!” 她吃了一口饭,装着不经意问:“那你哥哥,有没有什么女性朋友啊。” 余光瞟到尉缭无声的笑了,她脸有点发烫,张景毫无意识的回答:“女子倒是少见,不过母亲总是带一些世家小姐上门,想给哥哥相看,哥哥每回都是……你问这个干什么?” 张景的目光从疑惑变得通透,怀瑾不由得想张景到底都知道些什么,一双灵动的眼睛聚焦在他脸上。张景有些得意的笑了一声,故意不开口。 尉缭看着觉得有些好笑,阿姮最近倒是活泼了许多。 怀瑾知道张景在故意吊自己胃口,她也不上套,翻了个白眼,坚决不再追问。 三人吃完一顿饭,各自钻回自己的屋子,各忙各的事情。 天色已经擦黑,甘罗屋子前面一片郁郁葱葱的花草,高耸的支架上爬满了藤蔓,不点灯看着有些阴森森的。怀瑾点亮屋外的两盏灯笼,昏黄的灯光和幽绿的植株配着,竟然有些神秘的意味。 她在桌案边坐下,案上摆着几封信,她一一翻开,全是从雍城来的信。一封是甘罗的,一封是夏福的,还有一封邀请函。 甘罗在信中寒暄了两句,重点在描述他最近新研发出来的美容丸,是如何的延年益寿保养容颜,得意快从信里蹦出来了。夏福的信就冗长的许多,他的信是断断续续的,好像是隔几天就写一次,记录的是自己每天吃喝拉撒,以及汇报了一下自己的学医进程。 她就着跳跃的灯火,开始研墨,她的手心已经有了许多老茧——是每天晨起练剑握出来的。不紧不慢的磨完墨,她提笔开始回信。寥寥几句说完了自己的生活,在给夏福的信中她嘱咐让他好好跟着甘罗学习,末了让他好好保重自己。写给甘罗的信就长了许多,且是简笔汉字,她说了在韩国发生的事,说了张良的事,说了自己担心和忧愁,最后问他史书上有没有记载韩国亡了以后张良的去向。 第283章 写完这两封信,她打开邀请函,是李斯的,他要过寿了。怀瑾想起每年李斯生日都会过来给她送邀请函,不过她从来没去过,这次去不去呢? 叩了叩桌子,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决定不想了,去不去到时候看心情吧。 换了寝衣,她吹灭蜡烛,准备睡觉。 日子在等待中变得格外冗长,似乎有许多事全都堆积在一起了,最最主要的事情,是张良一直杳无音信。怀瑾以为他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可是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张良。 她一直等到了冬天,也没有张良的任何音讯,从一开始的笃定变成了后来的惴惴不安。嬴政开始着手攻赵了,她的大仇即将得报,她该开心的,可是那开心里始终多了一丝惆怅。 “终于要出兵赵国了,寡人以为你会欣喜若狂,”嬴政沉静的看着她,缓缓说:“但是你并没有寡人想象中那么开心。” 又一次在露台上遇到了嬴政,两人站在咸阳宫最高的地方,这里可以望出很远,收在眼底的只有一片苍茫——晨起降了霜。 她开口,呵出一口白气,笑道:“臣自然是开心的。” 嬴政似笑非笑:“你说谎。” 心头并无慌乱,怀瑾嘴角往上扬起:“陛下又不是臣,怎知臣心里到底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沉默了一会儿,嬴政说起别的话题:“此次攻赵,王翦和蒙武谁适合统率?” 凝神想了一会儿,她说:“论私交,臣与蒙家两个儿子都有些交情。若论合适,当是王翦将军。王将军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寡人也是这样想。”嬴政点点头,侧头看向身旁的少女,她又长高了,五官都加深了一些,若是穿女装,一定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 感觉到异样的目光,怀瑾抬头望了一眼,恰好跌进嬴政深深的眼神中,她淡然的移开眸子,笑了一声:“陛下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嬴政摇头:“只是觉得你好似长高了一些。” 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露台边上,寒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老猎带着侍从远远站着,手中捧了一件貂裘正犹豫着要不要送过去。只见这时传来一声稚嫩的叫唤:“父王——老师——” 嬴政和怀瑾双双回头,两人都露出一个笑颜,只见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过来,身上的斗篷被吹的像旌旗一样飘扬,小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扶苏奔到了眼前,停住,扶着膝盖喘了口气,直起腰先个嬴政行了一个礼。嬴政摸了摸他的头:“今天上午跟着你蒙叔叔学了什么?” “今天拉了一上午的弓!”扶苏举起两只手,果然两只手掌已经通红,远处蒙恬稳稳的走过来,见了礼含笑站在一旁。 嬴政仔细看了他的手,轻哂:“父王你这样大的时候,每日拉弓五百下,手心日日都是破的。” 扶苏脖子一缩,吐吐舌头:“儿臣自然是比不过父王的呀!” 嬴政手伸起来作势要打,扶苏立即躲在了怀瑾身后,嬴政忍不住摇头笑道:“你这油嘴滑舌拍马屁的样子,一看就是跟你姮师父学的。” 怀瑾忙把扶苏拉出来,自己和蒙恬站在一边,笑道:“臣可从来没有教过公子这些。” 蒙恬眼缝里透出一抹嘲笑,道:“虽未教,但公子日日跟着你,可不是耳濡目染吗!” 正一片融洽的说笑着,忽有宫人来报:王翦将军已经进宫了。 知道是商量攻赵的事情,除了懵然不知的扶苏,露台上站着的几个人全都面色一凛。 正在此时,怀瑾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抬头一看,只见铺天盖地的白色雪点从天上落下来。 “下雪了……”她轻喃,正准备走的嬴政也生生止住脚步,大家一齐抬头看向天空,白色的雪落在每一个人脸上,渐渐也会铺满皇宫的每一寸,然后整个咸阳城都会变成一片雪白。 怀瑾知道,等这场雪落尽的时候,就是秦军攻赵的时候。她第一次开始考虑,报了仇该何去何从呢? “看你这段时间的样子,是在等什么人?”这天早上晨起练剑,尉缭忍不住开口了。 怀瑾捡起地上被尉缭打掉的剑,牵了牵嘴角,道:“老尉,你明知故问。” 尉缭擦了擦剑,收回鞘中,叹气:“你已经连着三天被我打掉兵器了。” 他们每天寅时末就起来了,晨练半个时辰,现在天已经大亮。后院的湖面已经结冰,屋檐下的冰凌在曦光的照耀下格外晶莹,两人都穿着单衣,却是浑身大汗。 怀瑾也将剑收起来,回答道:“我剑术不如你。” “力气是不如我,不过技巧上还是能打个平手的,你从前那位剑术师父是个高手,可惜已经过世了,不然定要找他比比。”尉缭回到亭子里把外套穿好,顺手把她的衣服也扔了过去。 她一边穿衣一边心想,庆先生死了多少年了,是她亲手埋的,现在估计都烂成渣了。 也不知这么多年,还有没有人给他上香。 “老尉你肯定打不过我那位老师,他能在百米开外取人性命。”怀瑾随意说着,感觉到角落里的眼神,她扭头望过去,只见穿着貂裘的张景睡眼惺忪的站在不远处,见她看过来,张景打着哈欠说:“光头强让我来叫你们,吃早饭了!” “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去!”怀瑾峨眉倒竖,瞬间来气。 第284章 张景撇撇嘴,抱着手走了,尉缭笑道:“你近日好像也很看不惯他。” “他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拿着我的钱去城里斗鸡喝酒,原先把他带回来是……”怀瑾音量稍微提高,说到这一处感觉有些一言难尽,语气里充满了委屈:“谁知道他一点用处也没有。” 尉缭微笑,安慰道:“你也有念着你的外祖父,但你逃亡到秦国后,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回去找他们?” “我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做了我的事,我自会去找他们。”刚说完,她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看着尉缭。 尉缭道:“你等的那个人,我与他见面不过几次,但是我知道他绝不是普通人。在他心中,必然有更重要的事,是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的。” 她低头一思量,嘲笑道:“老尉,我都明白。不说了,去吃饭吧。” 就在刚刚,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吃完饭回房换衣服准备进宫,她将一直束发的那支玉簪子取了下来,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她将簪子放进了箱子里,又翻出一个普通的青铜发冠戴上。 外面尉缭说马车已经套好,怀瑾应了一声,站起来准备出门,刚走出两步又折了回去,将玉簪拿了出来,揣在怀里。 马车停在门口,熊大拉着缰绳,尉缭坐在车辕上和熊大说着什么。角门停了一辆板车,上面是新鲜的甘草,熊二和光头强正在将草卸下来。 怀瑾见状上前瞅了两眼,草叶上覆着一层薄霜,她笑道:“红红今天可有口福了。” 熊二笑道:“红红可是宝马,自然得好好喂着。” 怀瑾摇头一笑,跳上马车,熊大鞭子一甩,马车缓缓向咸阳宫的方向驶去。 一过一顿早饭的时间,她似乎心情有所转变。尉缭瞟了她一眼,觉得她挂着的微笑有点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让人觉得寒凉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8章 怨君 一同进宫,各自忙完差事,晚上自然也约着一同回家。 怀瑾道想去买酒,于是马车驾驶去了集市。路上看见一个乞丐,怀瑾让车停了一下。她下去了,片刻后又上来,尉缭好奇不已:“你去干嘛了?” 怀瑾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说道:“没事,就是一下觉得很轻松。” 她说完拍了拍车门,对外面驾车的熊大说:“去颜姬酒肆。” 马车又走了两下,停了,怀瑾松快的跳下马车,径直走进酒肆。尉缭慢腾腾的下了车,往里一望,她正和老板颜姬说着话,看样子又聊上了。 尉缭立即掉头去找刚刚那个乞丐,没多远,他看见那个乞丐欣喜若狂的拿着一根玉簪,喜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的跟周围人炫耀。 尉缭有一瞬间的愕然。 买完酒回家,尉缭觑着她的神色,然而这位好友面上一直都是笑嘻嘻的,晚饭时候还难得给了张景一副好脸色,倒吓得张景浑身不自在。 “从明儿起,你不许再拿我的钱出去挥霍!”怀瑾笑眯眯的对张景说。 张景前面还为她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和颜悦色而发愁,这会儿就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忿忿不平的横了她一眼。 怀瑾挑了一大块肉塞到嘴里,说:“你作为战败国的俘虏,本该是进奴隶户籍被软禁起来的,是我使了关系给你弄了个农人户籍,其中花了我不少钱,折算起来有五十两金子又一千三百六十五钱,零头给你抹了,你只需还我五十两金子。” 张景还没完全消化,又听她道:“另外你在我这里这么长时间的吃穿花销钱也不少,不过这笔钱呢,看在我和你哥一起同过窗的份上,就算我白请你的了。不过替你换户籍这笔钱,你必须还我,从今日起,你就在府上做帮工吧,学着洗衣洒扫,我一天付你十个钱作为劳务费,直到你还完这笔钱为止。” “什么啊!我可从来没干过活!都是别人伺候我的!”张景放下筷子,瞪大眼睛很不可置信:“而且一天才十个钱,我得还到什么时候去?” 尉缭好笑的摇摇头,说:“一天十钱,你大约一年零三个月能存下一两,还完五十两差不多得还六十三年吧。” 张景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应声落地,紧接着好看的五官全扭在一起:“我哥、我哥能替我还的!我们张家还差这点钱吗!” 怀瑾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漠然道:“可惜你哥现在杳无音讯,我也不会放你走,你要是敢跑我马上报官,说你欠债跑路了。或者你不愿意还这笔钱,我可以重新把你送回奴籍,将你送到战俘处里关着。” 张景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像打翻了酱油一样,只听怀瑾冷笑一声:“张家?你们张家人都已经死绝了,是我善心大发,才把你留下来,你应该感激我。” 这句话一说完,张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连尉缭也觉得这话及其无情,他正纳罕呢,原以为前面那些还钱的话不过是几句玩笑话而已…… “想打我?”怀瑾眼睛往上一瞟,说不出的威势:“别说你打不过我,在秦国你无亲无故,只要我一句话,杀你如同杀一只蚂蚁一般。” 如同老虎炸毛的张景忽然沉默下来,眼睛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的暗下去,尉缭看的少年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水雾,哑着嗓子说:“你发现你和我都是一样……便把气撒在我身上,真可笑!” 第285章 窒息般的沉默,尉缭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但是满肚子的能言善辩一句都倒不出来。怀瑾冷冷的看着张景:“滚出去!以后不许再上桌吃饭,你和熊大他们一起,去后厨吃,你只是一个仆人而已。” 张景站起身,冷漠的回答:“知道了,主人。” 少年出去的背影又倔强又孤寂,尉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安静的和怀瑾吃了一顿饭。毕竟现在她看起来正常极了,仿佛刚刚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府上突然不热闹起来,从那天起,张景真的极少出现在怀瑾面前。尉缭还有些不放心,特意去找他谈了心,少年却赌气一句话也不理。尉缭又好脾气的去嘱咐了熊大和熊二,不要让张景干活,扫扫院子里的落叶即可。 熊大道:“本就没指望他干活,什么都不会做,帮倒忙而已。” 尉缭闻言笑了笑,转身离去。 而怀瑾开始忙于攻打赵国的事情,秦赵两国交战已经有半年有余,可惜赵国的大将李牧用兵如神,王翦迟迟没有攻下。 嬴政不免头痛,召集都城的武将议事好几日,都没有得出解决方案——谁也没有那个自信能做得比王翦将军更好了,况且光是李牧这个名字,便叫一众武将踌躇不前了。唯有蒙武敢站出列,直言自己愿领兵襄助王翦。 然而蒙武带的兵正戍守在边关,若一时抽身,恐匈奴闻风而动。见嬴政踌躇,蒙武看向自己的儿子蒙恬,然而蒙恬只是歉意的低下了头,蒙武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怀瑾见这父子两人的互动,心知蒙武想推荐自己的儿子。但是蒙恬领军经验太少,像这次的秦赵之战,属于大国与大国之间的斗争,非老将名将不可。而蒙恬资质尚浅,并不足以服众,因此蒙武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叹气了。 中午休憩时,蒙恬有些怏怏不乐,他低声对怀瑾道:“可惜不能为陛下分担,都是我年少浅薄,去年吴腾将军攻打韩国,我就应该请命随军的!” 怀瑾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无需妄自菲薄,你才多大,混成你父亲那样至少还得个七八年呢。何况比起其他年轻将领,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 他们留在章台宫的议事厅里吃饭,大家都安安静静的用饭,偶尔只问杯碟交碰的声音。她和蒙恬尉缭坐在一块,小声交谈着,惹得老猎看了他们好几眼。 尉缭咳嗽一声,声音压的极低沉:“你们在说什么呢。” 怀瑾也压着声音,回答:“我们在说悄悄话呢!” 尉缭语塞,他好意提醒声音过大,在陛下面前未免不雅,谁知得来如此回答。 只听上上首传来一声轻笑,殿里的大臣都停下来,看向嬴政那边,嬴政连连摆手:“无事,你们吃你们的!” 众人忙又各自低下头,埋首吃饭。 怀瑾和蒙恬对视了一眼,明了过来,都心虚的缩了缩脖子。看着对方不约而同的动作,都忍不住偷偷笑起来。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躲在尉缭身后,怀瑾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道:朝中还有哪些武将可堪陛下重任? 蒙恬也有样学样,沾水写字,他先写了一个名字:吴腾。 是那位年轻的内使,在韩国时他多次襄助,只是现在被派去颍川,才刚上任。怀瑾一思索,便摇了摇头。 蒙恬看了她一眼,又犹豫了一下,写下另一个名字:杨端和。 因为在殿上拔剑而被赶去边关守城的那位,也是因为得罪她才会被贬黜,难怪蒙恬刚刚那么犹疑。她凝神想了一会儿,顿时有了主意。 下午再议事的时候,她主动推举了杨端和,蒙恬如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众大臣也是惊了。满朝文武都知她与杨端和有大仇,如今竟然推举了杨端和?大家都是满腹疑问。 嬴政头一歪,严重疑惑之色尽显,唯有尉缭,投来赞赏的一眼。接着,在大家的疑问中,尉缭细数了杨端和从前的战绩,又分析了此次若由杨端和领军的胜率。 于是嬴政大手一挥,派人召回了杨端和。 散会后,三人一起出宫。 临分离时,蒙恬疑惑不解:“杨端和曾在殿上要杀你,你为何……” 她与尉缭相视一笑,然后回答道:“蒙大人呐,天色不早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吃饭吧。” 说罢,和尉缭一起扬长而去。有些事情,蒙恬知道得太少,也不便相告。 回家的马车里,尉缭问她:“若是杨端和立了战功,定会回到咸阳,他恨你至深,你不怕他对你不利?” 怀瑾从容不迫的回答:“没什么好怕的。” 等攻下赵国,便是她大仇得报之日,报完了仇,杨端和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怀瑾看向尉缭,无所谓的笑了笑:“况且不是还有你们嘛,你和阿罗总是会保护我的。” 尉缭看了她良久,微微一笑,目光中尽是温暖与了然。 半个月后,杨端和到达咸阳,封车骑将军,率河内兵北上襄助王翦。得知杨端和即日便要启程,怀瑾特意上门拜见,不出所料被拒之门外。 幸而身边有蒙恬作陪,蒙恬好言半天,门房终于放了行。杨端和正与人交谈,那人还不陌生,正是在韩国多处刁难她的穆征,两个人看到她,都拧着眉怒目而视。 “中常侍大人为什么非要见我?”杨端和一看到她,没由来一阵无名怒火。 第286章 蒙恬中间打着圆场,陪笑道:“杨兄,阿姮说你们之间有误会,特意央我带她来见你,好将误会讲清楚。” 杨端和冷哼一声,眼中杀意迸现。 穆征许是非常了解杨端和的脾气,忙一把拉住他,低声摇头:“将军,不可!” 怀瑾往蒙恬身后一缩,抓住蒙恬的手肘。蒙恬手臂一僵,随即挺起胸膛,肃然看着杨端和,他诚挚的解释:“杨兄,有话好好说。” “我与赵姮之间,从来没有误会。”杨端和在边关许久,皮肤都被风沙吹得皲裂开了,原本英俊的五官此时寒气森森,又一股浓烈的杀气,活像个夜叉。 他看向蒙恬身后的怀瑾,咬牙切齿道:“我不知你今天找我有什么目的,但是你这样心如蛇蝎的毒妇人,我只恨此时杀不得你。” 蒙恬眉头皱的更厉害,怀瑾从他身后出来作了一揖,彬彬有礼:“杨将军,从前种种,皆是我的不是。听闻你此次出征赵国,赵姮特来请求你在战场上手下留情,打赢即可,千万莫要赶尽杀绝。” 说到这里她面露不忍:“赵姮……毕竟是赵国人,如今虽在秦国,心中……也多少惦记着故国的。” “你来求我?”杨端和怒极反笑:“赵姮,你放心,我会拼尽全力攻打赵国,屠尽赵国每一个士兵!杀完他们,再来杀你。” 怀瑾倏地站直,怒道:“你竟如此顽固,我已经低声下气这么求你,你居然还是如此!” “毒妇,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杨端和见她动怒,有了一丝快意。 怀瑾恶狠狠的啐了他一口:“我好言相求,你却油盐不进,我一定会向陛下进言,叫你还回去边关看守城门。” 杨端和本人对这件事情不甚在意,他身边的穆征却十分愤慨:“旨意已下,将军就是将军,陛下岂会听你这个妖女置喙!” 怀瑾不置可否,对蒙恬道:“我们走!算我今天白来一趟。” 蒙恬忙跟上她,只听杨端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赵姮,不管多久,你命必丧我手。” 平静的语气,叫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39章 出发 怀瑾并未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离去。 等出了杨府,蒙恬急道:“不是来缓和关系吗?怎么越闹越僵了?” 怀瑾拍了拍他的肩,什么都没解释,然后心情甚好的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了。 “哈哈哈哈哈哈,她真这么说了?”嬴政听蒙恬汇报完,乐不可支,直笑得直不起腰。 蒙恬挠挠头,闷闷不乐,他总感觉自己好像一头驴,干完了活就卸磨了。 嬴政笑了个够,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说了一句:“你看着吧,杨端和定会用尽毕生所能去打这场仗,也必然会胜仗而归的!” 蒙恬仍旧是满头雾水。 果然杨端和上了前线之后,勇猛异常,听说小赢了好几场。 “卿才思敏捷,叫寡人佩服。”一日在扶苏处,嬴政如是说:“寡人当初贬杨端和去守城,大大搓磨了他的锐气,回来时看他也是怏怏的,亏得你一阵刺激,才叫他如此凶悍。” 怀瑾忙回道:“陛下谬赞,臣不过是看准杨将军的血性,知道如何说话才能更刺激他。” 嬴政哈哈大笑,正在写字的扶苏看了眼自己的父王,又看了看怀瑾,他实在太想搞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了。奈何听了许久,都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继续埋头写字。 “公子,不许分神!”怀瑾和嬴政站在一旁,但她捕捉到扶苏的小动作,低头看去,只见精美的布帛上抄的文章乱七八糟,还有好几个字都写错了。 怀瑾将扶苏正抄的这张布帛收了起来扔进浆洗的水盆中,然后重新铺在桌上,和颜悦色的笑道:“重写!” 扶苏俊秀的眉眼挤成一团,老老实实重新开始。 嬴政看着她嗔怪扶苏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心池荡漾。 待她重新转过头来,嬴政面上波澜不惊,继续前面的话题:“有了杨端和这个助益,赵国应当很快就被拿下了。” 怀瑾叹了口气:“难说。” 嬴政一挑眉:“这么不相信秦国士兵?” “非也。”怀瑾做了个请罪的动作,回答道:“臣知道秦国的士兵有多勇猛,也相信王翦将军和杨端和的实力,只是赵国有李牧。李牧的威名相信不必臣多说,陛下也有耳闻,当年在赵国,我父王曾对我说过:只要李牧不死,赵国永远不会被他国欺凌。李牧是与白起廉颇齐名的战将,就连王室动乱,新王也只愿任用他为护国将军。在百姓和士兵心中,李牧更是战神一样的存在。陛下说,在秦国能找出这样的猛将吗?” 嬴政领着她往外走了两步,走到外殿。 扶苏在里面竖着耳朵偷偷听着,见到怀瑾一记警告的眼神,办了个鬼脸,低下头继续写字了。 沉默了数秒,嬴政才说:“王翦和蒙武也为名将,只是比起李牧,依然不如。”说到这里,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有推荐的将军,能与李牧一战的?” “放眼七国,恐怕只有楚国的项燕将军可与之一战,不过项燕是楚将,世代为楚人,不会为了秦国而战。”说起这位外祖父,怀瑾心中微微发烫,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亲人。 第287章 嬴政听她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君王一叹气,殿内的宫人头压得越发低了。 阳光安静的从纱窗里照进来,承明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内殿扶苏的长吁短叹,大概又遇到不认识的字了。 “想撼动李牧,从外面是没办法下手了。”怀瑾轻轻的说。 嬴政偏着头看着她,她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温暖的玉一样,黑葡萄一样的黑眼珠盯着空中某一处,像在走神,只听她说:“世界上能杀李牧的,只有赵国的王。” 脑中千回百转,嬴政想明白过来:“你是说……” 怀瑾旋身跪在嬴政面前,坚定道:“臣自请入赵国,请陛下允许。” 嬴政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女孩抬起头来,静静的看着他:“五成把握。” 嬴政正欲说话,只见女孩弯唇一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像狡黠的灵鹿一样,她轻快的说:“兵法中,有四成把握便可开战了,请陛下相信臣。” 近来的阳光都很好,又灿烂又暖和,她开着窗,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尉缭不甚雅观的盘腿坐在一边,看她一刻不停的收拾。 “我跟陛下说,希望和你一起去赵国,陛下拒绝了,他说是你的意思?”尉缭声音稳稳的想起,没有不悦也没有开心,只是平静的如后院的湖面一样,一年四季只有微风会带动一点点涟漪。 怀瑾笑道:“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去做。” “好罢。”尉缭的声音中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对自己这个小友有些无可奈何。 看她收拾出来的包袱,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一些银钱和一套换洗衣物,还有一把贴身的宝剑。 尉缭看着窗户外面,问:“这次会走多久?” 她回答:“不知道。”顿了一下,她抬头笑笑:“别担心,我们总会再见的。” 彼此对视一眼,尽是理解。 这些年的相处,与甘罗、与尉缭,都是默契到一个眼神便能看到对方肠子里去的。 收拾好东西,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三封信递给尉缭,交代道:“第一封信,我走后三天你寄给夏福。若我半年未归,这两封信你替我交给陛下和扶苏。” 尉缭郑重接过放进袖中,微微笑道:“也没有我和阿罗的信?” 怀瑾冲他一笑,目色温和:“我们迟早会见面的一天,不需要这些。还有张景这孩子,麻烦你看顾了,若……” 尉缭不等她说完,忙点头:“你放心,我都知道。” 正说着,窗户外面出现一张脸,吓得她心脏多跳了一拍。见是张景,她摆了一副臭脸:“不好好干活,来这里干什么!” 张景咬了咬牙,道:“只不过听说你要出远门了,过来看看而已,现在秦国外面兵荒马乱,只盼你一出门就被人砍死才好。” 他像是泄愤似的,咬牙切齿说完这些就沉默下来。 怀瑾平静的看了他半晌,他也不甘示弱的瞪回来,她叮嘱道:“我虽然不在这里,你欠我的钱也是依然要还的,你在府里勤快点,别犯公子病,不然我叫老尉扣你工钱!” “你!”张景气急,狠狠剜了她几眼,幽幽道:“你谁都不欺负,就喜欢欺负我。” 语气中竟然有一丝委屈,怀瑾凶巴巴的表情一下挂不住,差点破功。幸好此时张景扭头走了,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他嘀咕:“……简直是不安于室……” 这孩子,说人坏话不知道走远点在说吗?什么不安于室,成语都用不对。 怀瑾啼笑皆非,摇头笑起来。一回头,尉缭已经把包袱给她系好了,怀瑾忙上去:“先别系上,还有东西没放进去。” 尉缭又将袋子打开,只见怀瑾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来看,里面全是些瓶瓶罐罐。怀瑾将这些瓶罐一股脑全放进了包袱,又把几个小纸包分别藏在袖子里和腰间。 尉缭好奇,问道:“这都是些什么?” “这是阿罗配的各种毒药,什么含笑半步癫啦,高级蒙汗药啦……”全是些这个时代没有的狠辣毒药。 尉缭听名字觉得好笑,便道:“毒药便毒药吧,名字也稀奇古怪。” “随便瞎叫的。”怀瑾笑了笑,将包袱背上。 府门口一辆红色鬃毛的大马正趾高气扬的尥蹶子,熊大和熊二在一旁伺候着,见他们出来,忙递上缰绳。 “红红可算能出去跑跑啦。”熊大笑嘻嘻的说。 怀瑾利落的骑上马,红红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笑道:“红红这一趟恐怕要吃苦了。” “阿姮!”一声叫唤,府门口站的几人一齐回过头,却是穿着铠甲配着长剑的蒙恬。蒙恬小跑过来,擦了擦头上的汗:“幸好来得及时,不然你走了。” “看你的样子,还在当职吧,竟然溜出来了,蒙大人这可不像你作风啊!”怀瑾坐在马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蒙恬脸一红,挠了挠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我没溜,正好巡逻到这边。” 怀瑾故意对尉缭坏笑:“蒙恬也学会耍滑头了!” 她又看向蒙恬:“这里虽隶属王宫巡逻一带,但也绝对请不到您这个卫尉大人亲自过来巡视,我们真是好大面子哦~” “阿姮!”蒙恬脸更红了,眼睛仍然看着她,笑道:“出远门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早点回来啊!” 第288章 怀瑾微微一笑,说:“会的。” 将小包袱系在马脖子上,她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拍了拍红红的脖子,然后调转方向。 红红最爱跑,主人一动它就开始打响,蹄子不停晃动,恨不得马上跑起来。 “蒙大人多保重!”她的声音里含着春天的温暖。 她看向尉缭他们,尉缭郑重的一点头,她感激的微笑。双腿猛地一夹马肚子,红红兴奋的跃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路上经过熟悉的街道,在秦国这些年的经历如放电影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着。 冷冽的风吹着她的脸,她心里感慨万千,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了。 来秦国的只有一件事,一个目标,从她踏进咸阳城开始她就无比明确。 现在,马上要接近尾声了。 千里马的速度,堪比轿车,只是颠簸了一点。虽然骑得不太舒服,但是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渭河边上。 是她当初落水的地方,过桥的时候看着下面的水,她依然觉得心惊胆颤。 过了渭河,有一家驿馆伫立在荒野当中。 门口有小二接引她,她一下马,小二就将红红牵到旁边的马厩里吃草了。红红跑了一天,身上全是泥点,一点威风也无。 怀瑾从怀里摸出两个钱递给小二:“给我的马吃些好的干草。” 小二连连笑道:“知道知道,客人放心。” 掀开帘子走进驿馆,迎面一股热气熏的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同时她一进去,冷风也嗖嗖往里灌,里面的人都瞧了过来,看了一眼后觉得无甚新奇又继续喝酒交谈。 “公子今日要住下吗?”又一个小二迎上来。 怀瑾拿出一小袋钱递过去:“先上一些酒肉给我,然后打扫一间好点的空屋子,多谢。” 小二看着手上的钱,谄笑道:“公子您先坐,小人这就去准备。” 怀瑾点点头,找了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坐下,习惯性的在店里先扫了一圈,里面的客人们看穿着大多都是混江湖的,桌上几乎都有兵器,只是看兵器的质地都是非常劣质的。 确认过四周的安全性,她将身上的宝剑放在脚边,用衣摆遮了起来。 酒菜很快上来,等小二走了,她拿出银针在菜里和酒里放了一会,银针并未变色,她才放心的开始吃喝。 肉并不新鲜,但赶了一天路,她无从挑剔;酒也非常劣质,不过喝一口下去,浑身都开始发热了。 细嚼慢咽的将饭菜都吃完,喝完最后一口酒,她准备上楼休息。 此时冷风一吹,又进来四个人,大家回头愣愣看了好几眼,才回过神。这几个人穿着华贵,头上梳着的发饰并非秦人,腰身配的宝剑也非凡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0章 楚客 那几个人目不斜视的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礼貌的将小二叫过来,怀瑾已经走上了楼,只听那几个人问道:“门外那匹红马是谁的。” 怀瑾立即停下脚步看过去。 小二一指怀瑾,陪笑说:“是那位客人的。” 那几个人望过来,先看了她的脸,然后望向她腰间别着的剑,目光探究不已。 怀瑾也上下打量着这四个人,年龄最长的是个约莫二十岁的青年,最小的是一个孩子,粉雕玉琢五官精致,看着不过六七岁。 “这位朋友一起喝一杯?”青年率先发出邀请。 店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怀瑾犹豫了几秒钟,走下楼行了一个礼:“不知有何指教?” 四人皆回礼,然后让出一个座位来,青年说:“公子气度不凡,也是秦人?不知出自哪处世家?” 怀瑾只是想问明缘由回去睡觉而已,并不欲闲聊,简洁的回复:“只是无名小卒而已,方才听几位问起在下的马,不知有何指教?” 青年给她倒了一杯酒,笑道:“公子的马比寻常的马要高大许多,我们只是想问一下在哪里买的而已,这样的好马,善骑射的人都会想要的。” 怀瑾把酒杯拿起,却没喝下去,只是说:“马匹乃我一好友相送,我也不知何处寻得。” 青年露出一个失望的神情:“甚感遗憾。” 旁边的孩子看着她腰间的剑,好奇道:“你这剑也不错,你家里应该挺有钱的,你肯定是哪家的贵公子吧,不过你为什么长那么黑?跟齐国那边的人似的……” “阿籍,不许无理!”长者呵斥了一声,然后给她道歉:“我这小弟不会说话,公子莫见怪。” 她摇摇头,道:“无碍。” 青年又问:“公子是秦人吗?适才从哪个方向来?” 怀瑾道:“我从咸阳城那边来。” 青年面上一喜,笑道:“我们正是往那边去,不知此处离咸阳还有多远?” 她骑的是汗血宝马,一天到了这里,普通马匹估计需要更长时间,她想了一下回答:“三天便能到。” 终是有了好奇,她问:“看几位的头发着装,应是楚人,怎的往秦国来?” 那名叫阿籍的孩子嘴快,忙道:“我们去咸阳城找我姐姐。” “原来是去寻亲。”怀瑾点点头,她放下酒杯,准备告辞:“相逢即是有缘,诸位一路顺利,我上楼歇息了,赶了一天路,着实有些劳累。” 几人又行了礼,目送她离开。怀瑾一走,青年将她刚刚放下的那杯酒端起来,笑道:“一口都没喝。” 第289章 少年皱着眉:“哼,这可是我们楚国的酒,不识抬举。” 另外两个人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觉得少年有点好笑,青年盯了他一眼,谆谆教道说:“人家在外如此稳妥谨慎,你该多学着些!” 少年头一歪,捂住耳朵:“声哥你又来了,在家念叨我,在外也念叨我。” 青年长叹了口气,似乎拿少年没辙。 并未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怀瑾直接上楼睡觉,这一觉睡的并不安稳,门外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马上醒来。 第二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楼下安安静静的,连小二都没起来。她披上斗篷,径直走到了外面马厩,牵了红红出来,拿颜料在红红身上刷了半天,然后又开始赶路。 一路疾驰,终于在第三天到了赵国邯郸。 因为战争,赵国各个城市都已经戒严,尤其是都城邯郸。她被拦在了城门口,拿出令牌,士兵接过反复核对了许久,她耐耐心心等着,此时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声音道:“可是元锦公子?” 元锦正是她此行的名字,是赵国安插在秦国的细作,不过此人在十天前已经死了。 死讯只有嬴政、李斯还有她知道。 元锦五岁就被送到秦国,年岁身型都和她相仿,在她提出要来赵国时,各个已被抓的细作里,只有这个元锦和她的年龄差不多。且此人是相国郭开派去的人,若要成事,还是借用这个人的身份最好。 怀瑾立即回答:“正是在下,先生可是相国府的邹泉先生。” 那人一听,忙恭恭敬敬的迎上来:“等候许久,终于等到公子回国了。” 守城的护卫忙将令牌交还,打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 “为了赵国真是辛苦公子了,在秦国待了十多年,相国大人感您的忠心,早在府上设了接风宴等着呢!”邹泉陪着笑说了半天,只见旁边的公子神色十分异常,因此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终于回到故国,想必十分开心吧。” “是,太高兴了,终于回来了。”怀瑾一字一句的说着。 邯郸的街头,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忘向远处高耸的一处建筑,那是赵国的王宫。 心中汹涌的恨意一瞬间喷薄,然后又归于平静。 八年了,已经过去了八年。 跟随郭泉到了相国府,下了马,立即就有人上来伺候。 门口的小童将他们的马牵了下去,有人迎出来,笑道:“可算到了,快进去吧,相国大人已经等着了。” 被人一路相迎进去,她感受到莫大的热情,心道可惜元锦死了,不然看到这场景估计心里乐开花。 到了一处高门大厅外,里面传来编钟箜篌等丝弦馆器,里面人声鼎沸,高谈论阔,仿佛今天过年一样。 邹泉进去通报了一声,只听得里面各人的声音瞬间停下来,一时间鸦雀无声。 她正等在廊下,低头看着鞋尖,视野处突然出现一双锦靴,一双肥手扶住她的手肘,道:“锦儿,你终于回来了!” 她抬起头,只见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庞,是幼时曾见过几回的脸——相国郭开。 郭开看着自己,眼中竟然有些热泪。怀瑾一时愣住了,元锦一个细作,为何会得郭开如此态度? “相国大人!”怀瑾立即行了一个礼,被郭开半路扶住,连连道:“你在秦国数年辛苦,不必行此大礼,快随我进屋。” 郭开一路携着她的手进去,里面落座的众人一见他们纷纷站起示好,口中说着一些好话,欢迎她回国云云。郭开将她带到左下的一张席面上,亲自扶着她坐下,然后对众人道:“元锦是我们赵国的大功臣,数年来在秦国忍辱负重,为我赵国牟利良久,此次终于回了家,实在是我之大幸!” “元锦公子真是年轻有为!” “相国如此重才,更叫我等信服!”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赞着。 怀瑾听着此类彩虹屁,露出了微微难过,叹道:“诸位谬赞了,元锦愧不敢当,若不是秦国这次将我国细作查处,现在两国交战,我应继续待在秦国谋划的!可惜我赵国细作三十七人,只我一人逃出生天,元锦无用,救不出那些弟兄们!” 大家只安静了一瞬,马上就有人说:“秦人奸诈,怪不得公子!” 郭开亲自给她斟上酒,轻叹道:“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 怀瑾心头大疑,郭开刚刚这一声刻意压低的叹息,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听上去也是真心实意的。 听他这声叹,倒像是和元锦关系匪浅。可是在调查的资料上,元锦无父无母,五岁时因其聪慧,被郭开招入府,待了一段时间就被送到秦国了。 没有头绪,她只好顺着说:“得相国大人如此对待,元锦自当肝脑涂地回报大人如此看重!”清了清嗓子,她继续说:“此次回来,元锦带回两个消息!” 郭开忙正色:“请说!” 环视众人,她朗声道:“此次弟兄们被抓,皆是因为我方探到了秦军粮草所在,不甚暴露才全被捕获。现有确切消息,秦国大军的主要粮草,全积在河内。” 郭开抚掌大笑:“好!好啊!想必李牧将军知道这个消息必定高兴!我明日就将此事报给大王!秦国此仗必败!你立了大功,明日我定为你讨个封赏回来!” 怀瑾只是一揖手,郭开又问:“第二个消息是?” 第290章 然而她只是眼神扫了一下四周,然后看了郭开一眼,郭开立即挥挥手:“今日为你接风的日子,公事改日再谈!” 她坐回去,淡然的坐在席上,谦和有礼的对待上前贺喜的客。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天黑,席上她也约莫弄清了赵国的情形。 赵国手握重权有三人:春平君赵熙、相国郭开、以及大将军李牧。这三人,一个和倡姬暧昧不清,一个是大王的老师,一个对赵国忠心耿耿;简而言之,赵王的政权如铁桶一样牢固。 而听郭开的言语中,似乎他对李牧还相当信重。 入夜,她被请入书房。 她一到,郭开立即遣走下人,亲自为她倒茶端水。怀瑾小心谨慎的回礼:“相国莫要对我如此,元锦受不起!” “孩子,在父亲面前,有何受不起,一走这么多年,还是当年瘦小的模样。”郭开的一声长叹惊出她一声冷汗。 妈的!资料上没说元锦是郭开他儿子啊!听郭开这语气,似乎元锦也是知道的,思绪千回百转,她拿出一副冷淡的腔调:“元锦何德何能,得相国大人这样的父亲。” 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像是赌气又像是寻常答话。 怀瑾说完这句手心便开始冒汗,幸而郭开没起疑心,只是低头又开始叹气:“我知道你怨恨我,当年那情形,我没法认你,只能把你送到秦国。如今带功回来,父亲明日就给你讨个一官半职回来,叫你能堂堂正正在赵国行走,再也不必怕任何人!” 几句话信息良多,怀瑾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原来元锦是郭开的私生子。然后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道:“多谢相国大人。” 郭开沉默半晌,她能看出眼前这个老人是真的为了“儿子”的冷淡伤心,心里更加放心了,只要身份不被揭穿,在赵国又有了一层保障。 过了会儿,郭开装作无意的在眼角擦了一下,抬起头问道:“你说的另一个消息是?” “这个消息我没有太大把握,因此没敢在席上说。”她斟酌着字眼,一字一句道:“在秦国时偶然听到一句风声,说是秦王以钱财高位收买李牧将军。” 郭开大惊,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在暗黄的烛火下看着有些可怕,他支着手,反问:“当真吗?” “只是听到这些风声,是从蒙武将军的儿子那里传出来的,至于真假……”她恰当的停顿下来,然后压低声音:“实在无从得知。” 郭开眯起眼睛想了许久,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面上一概看不出。她也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再无二话。 “孩子,今天先歇着,我已叫人给你收拾了前院最好的屋子。”郭开又换上一副慈爱的神情,末了又有些愧疚的交代:“后院你就先不要去了,省的碰见夫人他们,等明日为父替你要了官职,你便可自己开府了,往后的日子必叫你舒心安稳。” 怀瑾依然是没有任何表情,仆人将她带到房间,看得出是用心布置了的,她放下行囊,便立即叫下人们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表哥表弟完美错过一个都没认出来…… 第141章 假郎 关上门,又在门闩上放了一个铃铛,她打了水准备梳洗睡觉。 铜盆里清水如洗,怀瑾把帕子打湿,从行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里面的油擦脸。一张白皙干净的脸露了出来,盆里的水仿佛倒了墨汁进去一样,仿佛是扶苏洗笔池里的颜色。 这一夜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幼年时,父王抱着她上城墙看风景,嘉哥哥在一边嘟起嘴,抱怨父王只抱妹妹;王后和母亲站在后面偷偷笑,欢娘手里拿着她最喜欢的糕点。梦里他们的脸还那么鲜活,仿佛从未离开过一样。 可是梦里她看着远处的风景,都是模糊不清的,一团糟糕的雾气把下面的千万家的屋檐和远方的森林河流全部遮住;她的视野突然飞得很高,然后她看见父王怀里自己的脸,原来已经那么苍老了。 赵国已经不是她的赵国,而梦里的人,大多已经死去。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醒过来时,她满脸泪痕。 屋外已经蒙蒙亮,她起床穿好衣服,给脸上、身上涂上一层黑色的脂粉,然后取下剑出去了。 屋子外面有一块空地,她开始一个人练起剑,就像在秦国的每一天,到了另一个地方,习惯也跟着带走了。 一套剑法练完,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四周不少起来干活的仆从都在偷偷瞄她。而身后的檐下,郭开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样子是要去上朝,穿的是华丽的朝服。 她气喘吁吁的跑过去,见礼。 “我儿身手不错!”郭开一笑,眼睛边上都是褶子。 怀瑾淡淡回答:“在秦国艰险,为了自保,自然得学些功夫!” 郭开脸上的笑马上变了味,愧疚再次浮上来,然而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出去。 早上有人送来饭食,她简单的用了一些,然后就坐在屋里休息。这里的仆人对她都尊敬的很,她说需要安静,就无人敢来打扰。坐得有些无聊了,她就翻开了一卷书准备打发时间。 刚看了没多久,外面突然开始有叽叽喳喳的人语。 怀瑾一皱眉,就听见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声音:“那个野种就住在这里吗?” 第291章 下一秒,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紫衣小姑娘站在门口,身边是两个面色为难的仆从。小姑娘年纪也不过十五六,神色倒是十分倨傲,明明身量不高,偏要仰头看着她。 “你是谁?”怀瑾问。 旁边两个仆从为难的回答:“这是琇小姐,是相国大人的十一千金。” “原来是郭小姐,有理了。”怀瑾微笑行了一个大礼。 郭琇怔怔的看着她,嚣张的气焰去了一半:“你似乎不是母亲说得那样,野蛮无理。” 她知道自己有副好皮相,就算皮肤涂黑了,应该也是清秀的,因而大大方方的上前,冲小姑娘展颜一笑:“在小姐面前,怎么敢无理呢。” 小姑娘瞬间有些羞愧:“抱歉,刚才不该骂你……”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怀瑾正要说话,郭开满脸喜色的冲进来,一看到郭琇就皱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父亲!”郭琇小声叫了一句,有些怯生生的。怀瑾立即道:“小姐只是路过这里,正好看见我房门开着,就进来打了个招呼。” “是是……是的。”郭琇有些惧怕郭开,声音小小的。 郭开点点头,然后看向他,笑道:“今日朝上禀报了你的消息,陛下很是褒奖,封了你为百司,只是小官,但已属难得,毕竟你是庶人起封……” 说到这里郭开声音暗下去,复又挤出笑脸:“陛下本赐了宅子,不过我早已给你备好,明天便可搬进去了,今日跟我进宫谢恩,再开府。” “多谢相国大人,在您府上叨扰,元锦已然不好意思。”她知道自己这么说,郭开一定会再次愧疚,果然,郭开的神色开始难已描述。 正尴尬之际,郭琇笑道:“父亲午后还要进宫吗?正好女儿约了瑜公主,女儿能跟您一块走了!” 八年之久,乍然听到赵瑜,心头一悸,恨意喷薄。赵瑜应该也已经长大了吧,应该是与她年纪差不多,不知道现在是何模样了。 和郭开一起用了午饭,然后便要准备进宫,郭开为她准备一套新制的衣服,但她辞谢了,仍旧穿着一身半旧的白衫。准备出发前,她在房间照着镜子,端详着自己。 八年了,自己的模样变化已经很多了,又是麦色的皮肤,不会再有人想到,她是从前那个公主。 赵国的怀瑾公主,早就已经死了。 午后跟着郭开一起进宫,郭琇也跟着一起,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她记性好,记得赵国的那些官员,即便曾经只见过几面。 郭开大大方方的给所有人介绍自己,不吝溢美,怀瑾只是冷淡安静的站在一旁,听着郭开骄傲的介绍自己——他最出色的门客。 赵国的宫门,她很熟悉,进出过无数次的,如今再次站回来了,以另一个身份。 八年前她如丧家之犬一样,从这座城市逃离,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报仇!就算变成恶鬼,也要拖着倡姬母女一起下地狱。 跟在郭开身后,她走进宫门,挺着胸膛看着前方。 到了议政的地方,郭琇就转去另一个方向了,郭开则带着她走进一处宫室。不再是父王以前议政的那个殿了,新君更喜欢奢侈华丽的地方——看殿前台阶上成片的玉石就能知道。 “待会跟在我身后,只管谢恩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用开口,有父亲在呢。”郭开怕她紧张,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一会儿,便有人宣召,她跟着郭开进去,里面寂静无声。 她半低着头,看着光滑的地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就是公子元锦?”声音听着有些稚嫩,她知道这是谁,赵迁!倡姬的儿子,如今的赵王!怀瑾还没来得及感慨,又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郭相国的人,总是不错的。” 浑身的的血液一下全部涌上来,倡姬!再也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直到郭开轻轻碰了自己一下,她才听见自己平静木然的声音:“臣多谢陛下,多谢太后。” 叩谢完,郭开便带她出去了,到了殿外,郭开道:“你先去找阿琇,我还有一些事情,得等一些时间。等议完事,我们一起走,正好带你去新府邸瞧一瞧。” “多谢……”怀瑾低声答道。 郭开再次拍了拍她,叫了一个小宫人带她去找郭琇,然后转身进了议政殿。 赵王宫她并不陌生,但在前面这个带路的小公公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走过一座座熟悉的宫室,他们到了瑜公主的殿前。 这大概是如今赵国最受宠的公主了,公主殿外有很大一片花园,虽是冬天,也仍然开着花,几个女子在廊下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怀瑾折了一朵红花,径直朝郭琇那边走过去,女孩子们见到他,都好奇的看过来。 “你怎么来这儿了?”郭琇对她已经没有敌意。 怀瑾说:“相国大人,让我来这里找你,等他一起回府。” 郭琇旁边的女子便问:“这是谁?” 这便是赵瑜了,她与八年前长得很不一样了,但眉眼间依稀有着小时候的样子。在一众女伴中是最出挑的,大约遗传了母亲的貌美。 郭琇略带讨好的回答:“这是我父亲府上的门客。” “元锦见过公主。”怀瑾行完一礼后,将刚刚摘得花递上去:“这花送给公主。” 第292章 她的身高比寻常女子还高一个头,在赵瑜她们面前显得鹤立鸡群。赵瑜并没有接过花,只是拿眼睛觑着她,骄矜不已:“你又没有见过我,怎知我是公主?既知我是公主,便知我瞧不上你手里这朵破花!” 她把花往前一送,牵起嘴角浅浅一笑,道:“臣从未见过公主,但臣知道其中最美的姑娘一定是公主。诚然公主说的对,这朵花微不足道,但是这是我一路走来见过最美的一朵花,好花赠美人,还望公主笑纳。” 周围的女伴们都笑起来,赵瑜的脸不知不觉的红了,她接过花嗅了一下,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说:“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臣叫元锦。”怀瑾说。 赵瑜被她的一番吹捧弄的很开心,在一众女伴中十分长脸,于是笑道:“本公主记得你了,不过看你的模样,总感觉有些面善。” “臣看公主也是如此,仿佛在哪里见过一样,”怀瑾压着嗓子柔声回答:“但是臣对美人过目不忘,只要见过公主便不可能忘记,想来想去,大约只有梦里见过。” 赵瑜的脸顿时像被春风吹开的桃花,绯红绯红的,怀瑾只是礼貌的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挪开了目光。 “公子是第一次进宫吧?”赵瑜把玩着那朵花,挽着郭琇的手,眼睛躲来躲去。 怀瑾道:“是,第一次进宫便见到了公主,是臣三生有幸。” “那……本公主心情好,带你在宫里逛逛吧。”赵瑜如是说。 怀瑾道:“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往大花园那边逛去,怀瑾端着一派谦和有礼的翩翩公子模样,走在赵瑜身侧,郭琇等几个世家小姐远远跟在身后。 怀瑾刻意不开口说话,赵瑜偷偷瞄了身边的公子好几眼,才开口说道:“大王议政时我也去过几次,从未在宫里见过你。” “臣常年在外地,公主没见过臣是常事。”她的嘴角始终往上扬着,似笑非笑。 “难怪,”赵瑜点点头,前面宦官带着路,走到花园南角,然而赵瑜脸色一变,呵斥前面带路的宦官道:“不长眼的东西,往哪里走呢!” 瑜公主骤然发怒,众人皆不敢说话,也不敢问其原因。带路的小宦官立即跪下请罪,赵瑜脸色铁青,看着前面的假山,一腔怒火腾然而起。 怀瑾顺着看过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眼熟。 “偏生这块石头是祭司说的神石,否则本公主一定把这里夷为平地!”赵瑜冷冷的说。 记忆开了闸,她想起这个地方,是她和赵嘉哥哥一块练剑的地方。 她曾在这里,挽着弓吓唬过赵瑜和倡姬。 “不想逛了,回去!”赵瑜转身,谁知脚下一块泥石,没留神踩了上去,脚一崴就要倒下去了。怀瑾眼明手快将她捞起来,一手紧紧贴着她的腰,旋即关心道:“公主无事吧?” 赵瑜秀美蹙起,脚踝处生疼,可是眼前男子的脸就在上方,手也扶在自己腰间。从没有哪个男人离自己这么近过,霎时间羞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众女伴见公主如此,忙上来关心,怀瑾道:“都散开些,别围堵在这里,”见旁边的小宦官还愣着,她呵斥道:“还不快去叫医师?” 说完这些她看着怀里的赵瑜,关切道:“公主别怕,元某在这里。” 赵瑜噙着泪,委委屈屈的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2章 怀瑾又看向郭琇:“快过来扶着公主!” 郭琇一脸懵,听到这声叫唤忙过去,从她手上接过赵瑜。 怀瑾立即告罪:“刚才情急,多有冒犯,请公主见谅。” 赵瑜咬着唇,含羞带怯的低着头:“今天多亏了公子。” 怀瑾只是淡淡的一点头,然后不卑不亢的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赶过来接了赵瑜,她才拉着郭琇准备走。 郭琇不解,怀瑾就解释道:“天色不早了,相国大人约莫已经议完事,我们该回去了。” 郭琇恍然想起来,跟赵瑜说了一声准备和她一起走,赵瑜也不知道听没听清,胡乱点点头,眼睛只是看着怀瑾那边:“公子日后还会进宫吗?” “君主若召唤,元锦便会来。”怀瑾拱手回答。 赵瑜被众人簇拥着离去,郭琇便和他往另一个方向走,一路上无话,郭琇仿佛打探八卦一样:“公主好像很喜欢你哦。” 怀瑾看了她一眼,低垂着眼回答:“不可背后议论王族!” 郭琇撇撇嘴,她是知道议政殿的路的,领着怀瑾走了最近的一条路。 郭琇看着旁边的人,心道这么俊朗威武,可惜不是我的嫡亲哥哥。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忽然见“元锦”停了下来。 因为走的近路,他们经过了一座废弃的宫殿。郭琇因为常进宫,对王宫熟悉得很,知道赵王宫里有许多宫殿都是无人居住的,一点也不好奇。 “这座宫殿为什么没有住人?”怀瑾深深的看着紧闭的宫门,故意问道。 郭琇想也没想,回答道:“赵王宫很大的,不是每座殿都有主人。” 怀瑾往那边走了两步,在宫门口停下,抚上宫门——厚厚的一层灰,她似乎是喃喃自语:“这座殿应该尘封了很久吧,不知道曾经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第293章 郭琇道:“大约是先王的妃子们吧。” 怀瑾收回目光:“走吧。” 和郭开父女一起出了宫,然后去了郭开为她准备的宅子。两进两出,虽然是栋小宅子,可百司只是一个小官,配她已经是绰绰有余。 晚上就是歇在这里了,马匹和行囊,相国府的人全都送了过来。 “如此,我儿也算在赵国安身立命了。”郭开欣慰的对她说。 怀瑾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态度,郭开不以为意,继续说:“明日开府,会有一些官员过来替你庆贺,你随意些即可,反正都是些与你同品级的官员。” 第二天一早,郭府派了一大队人马过来给她操办宴席,日上三杆的时候,满府是张灯结彩,像过年似的。快到午时,开始进客,怀瑾端着一副礼貌的微笑,像一个工具人一样,全是邹泉在旁边张罗。 邹泉,就是接她进城的那个人,是郭开的幕僚,现在已经送给她了。标准狗腿子,但是确实很会张罗,长袖善舞。 忙碌一天下来,已是疲惫不堪,脸都要笑肿了。 晚上泡了个澡,正要睡觉,屋顶上忽然有一声细微的咳嗽。她猛然精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迅速拔出悬着的长剑,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只听见三声青蛙叫,怀瑾骤然松了弦,盯着上方屋顶,一小块瓦被慢慢移开,她看见一张蒙着面的脸,那人冲她点点头,然后用绳子把一个小盒子悬下来。怀瑾拿到盒子,屋顶的瓦又被盖上,又是细微的脚步声,那人已经走了。 怀瑾打开盒子——是从咸阳那边来的信件,赵国已经偷偷派人去河内了。 看完信上的内容,怀瑾便将信烧掉了。 躺在床上怀瑾不由得自嘲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又和李斯合作上了,同时也赞叹李斯心思缜密,安插在赵国的细作皆是些毛贼商贩,留意微小处的细节传回秦国,总有一些小细节能顺藤摸瓜知道某些消息。 信中提及边境处的交战,得知战争放缓了速度,她心道自己得加快进程了。李牧突然停下进攻,想必是在蓄力,要在他发作之前就把他拉下马。 一边想着事,一边睡去。 又在府上待了三天,郭开又想起她来,原来是府上有了宴席,特意叫她一同过去。 到了相国府,不由得吓了一跳,此次宴席邀请的客人居然是赵王迁。郭开和赵迁坐在一起,不知在谈论什么,时不时发出大笑。 “这是……大王……”她貌若被吓到一般。 赵迁只是个半大少年,看着倒是谦和有礼,他道:“今日只是我与老师的私宴,元锦公子不必拘礼。” 郭开是赵迁的老师,早知赵迁信重郭开,只是不想如此信赖。她在郭开旁边坐下后,郭开和蔼道:“陛下对秦人生活有些好奇,你在秦国十多年,想必十分清楚,便叫你过来为陛下讲解。” 原来如此,怀瑾心道,她一揖手,问道:“不知陛下想知道什么?” 赵迁支着下巴,是一副好奇的模样:“寡人除了邯郸,从没去过其他地方,偶然听到有人谈论秦国律法之严厉,想知道一二罢了。” “秦国律法之严天下皆知,”怀瑾不卑不亢的回答:“秦国所有百姓,皆憎恨嬴政,律法之严让他们苦不堪言。臣在秦国时,常听秦人说若身为赵国人就好了,他们听闻赵国国君对待百姓仁善厚待,都想做赵国人。” “真的吗?”赵迁问。 “臣不敢有虚言。”怀瑾不紧不慢的淡然神情,更让人觉得有信服力。 赵迁哈哈大笑,很是高兴。郭开道:“恭喜陛下,陛下之闲名,天下皆知啊。” 赵迁被哄的快乐极了,郭开发话,强压着得意笑道:“都是老师教的好。” 难怪父王在时就不喜郭开,活脱脱一副奸臣样子,溜须拍马自有一套。 见赵迁还在高兴,她继续说:“臣从秦国一路逃窜回来,一路上也听秦人说,此次两国交战,秦国必败。” 赵迁好奇的看过来:“这是为什么呢?” “秦国从百姓到国君,无一不怕李牧将军,臣到达渭水时,那里居住的秦人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等李牧将军杀过去时好投降。”怀瑾如是说着。赵迁仍然在自得,她继续说:“天下人都知,李牧将军在,赵国就如永不落山的太阳;李牧将军死,赵国也迟早……”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赵迁追问:“迟早什么?” 她故作惶恐:“臣一时言语不甚,李牧将军怎么会死呢?李将军定会得胜归来,届时举国上下,皆会把将军奉为神明,这是咱们赵国不败的战神!” 赵迁满意的点点头,而郭开却品出了别的意思,笑意一时有些收敛。 “寡人要去更衣了!”赵迁招了招手,仆人立即就将他扶起来,亲自送出去。 等赵迁一走,郭开便问:“府上这几日住的还习惯吗?” 怀瑾道:“有相国派去的人照料,自然是一切都好。” 郭开默默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追问:“李牧之名,真如你说的那样吗?” 鱼总算上钩了。 怀瑾微笑着:“元锦绝无虚言,李牧将军威名远播,无人不惧怕。” 她喝了一口酒,继续说:“李牧已是大将军,不知这次若是胜仗归来,还有什么可以封赏的,封候赐爵?李家到时便是赵国第一大家族了。” 第294章 无意的语气,郭开一下听入了神,自言自语:“是啊,那可是泼天富贵,权倾朝野……” 自己无需再多说了,怀瑾谨慎的掩了口。 赵迁再回来,她和郭开一如之前的神色,又委婉的拍了一通马屁,把赵迁哄得舒服极了。正说着,外面一声娇俏的女声响起:“来了一天了,迁弟,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原来是赵瑜,她站在下面,笑语盈盈,眼睛偷偷瞄了怀瑾好几眼。 赵迁道:“阿姊不是来寻郭小姐玩吗?这么快就走了?” 赵瑜看着怀瑾微微一笑,回答说:“不过与阿琇闲聊几句,已经聊完了。” 赵迁看着自己的胞姐,指着杯中喝了一半的酒:“可是酒还没喝完呢!” 赵瑜想了想,便道:“不急,迁弟与相国且喝着酒,我想去院子里转转,元锦公子陪我一同前去吧,我也想听他说说秦国风土。” 赵迁对她一直是无有不应的,尊贵的嫡公主,是太后和大王的宝贝,是开在高高枝头的一朵豆蔻花,正当芳华。 郭开一听,忙不迭跟怀瑾说:“快去罢。” 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领命道:“臣这就去。” 起身和赵瑜一起出门,走到前面的院子里了,两人不约而同的放慢了脚步。 周围的侍卫像木敦子一样远远站在各个角落,怀瑾压低声音确保别人不会听到:“公主是特意来见我的吧。” 赵瑜脸刷的一下通红,她见过的男子很少,大多是粗枝大叶的武人,在她面前是大气不敢出一声。而眼前的元锦温柔又直接的点出她的心思,叫她又害羞又期待。 “公主的脸好红,是今天出门多抹了胭脂吗?”怀瑾靠近赵瑜耳边,说话的气息喷在赵瑜脖颈上。赵瑜越发觉得脸上烫得慌了,小声回答道:“出门未曾装扮。” 怀瑾不过是调戏之语,赵瑜却正儿八经真的回答,已经被迷得不转脑袋了。 怀瑾站直了身子,立即又变得正经起来:“公主天生丽质,不装扮也是倾国倾城。” 赵瑜低了头,羞怯不已,原先准备了许多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 正是傍晚的时候,天上是一片干干净净的橙黄色,但是怀瑾知道,若站得高一点,是可以看见更多的颜色的。 “公主,跟我去一个地方!”怀瑾骤然拉住赵瑜的手往外奔去。侍从们忙跟上来,怀瑾大声交代:“不必跟来。” 然而那些侍从并不听他的,到了相国府门口,怀瑾敏捷的骑上了一匹马,看着满脸茫然的赵瑜和后面追赶着的侍从,怀瑾问:“公主,你相信我吗?” 赵瑜愣愣的看着怀瑾,他那么高,那么温柔的望着自己,好看的眉眼是那么坚定,赵瑜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侍从说:“退下!” 怀瑾朝她伸出手:“公主骑过马吗?” “马太高,幼时骑过一次。”赵瑜柔弱的小手放上去,感受到“元锦”满是茧子的掌心。马上英姿勃发的公子一用力将自己拉上去,赵瑜只觉得,自己依靠着的这个怀抱十分单薄。马一跑起来,她便想起下午在郭琇那里听到的事情,想来元锦在秦国这些年很是艰难吧。 怀瑾带着赵瑜到了一个谷仓边,谷仓修建的很高,这是邯郸城西边的最高建筑。没有任何民房建筑可以遮挡视野。怀瑾绕到谷仓后面,踩着堆积的稻草三两步蹿上了谷仓的屋顶。赵瑜犹豫着,拎着裙角不敢踩上去。 “公主,快上来。”怀瑾面上带着微笑,内心却忍不住吐槽,电视剧里男主角都是抱着女子飞上屋顶的,可见电视剧都是骗人的。 赵瑜一见怀瑾伸手,咬咬牙放下了心爱的裙子,踩上那堆草垛。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3章 变数 怀瑾使出全身力气拉住赵瑜,赵瑜果然没稳住,扑了上来,两人一同倒在屋顶,怀瑾紧紧抱住赵瑜。 离得近了,闻到赵瑜身上浓烈的香味,短暂的皱了一下眉。这一下之后,怀瑾立即恢复神色,指着远处的天边:“公主快看!” 天边的云霞灿烂瑰丽,无数种颜色汇聚在一起,一下将赵瑜看入了迷。 “公主在赵国也曾见过这样的傍晚吗?”怀瑾故意问道,她是最好的戏子,无论扮任何人都能扮演的惟妙惟肖。 赵瑜喃喃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云霞……” 赵瑜回头看着“元锦”,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有一层耀目的光辉,忽略掉较黑的肤色,他真是长得很漂亮。 是的,漂亮,赵瑜想起来该怎么形容了。若他是女子,一定很美。可是眼前的人是男子,他的目光坚毅又温和,可是往细了看,眼睛里又有一层看不懂的深沉。 赵瑜真的觉得自己好似在哪里见过他一样,可是印象里分明没有这么一个男人出现过。大概真如元锦说的,在梦里他们相见过吧。 她看到“元锦”坐在屋顶的草垛上,哪怕有灰尘落在了衣袍上他也不介意,赵瑜心中忽然平静下来,也随他着坐下,与“元锦”共赏夕阳。 “我听阿琇说,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是郭相国的……私生子。”赵瑜说得小心,生怕一句不甚让眼前的人不高兴了。 怀瑾淡淡一笑:“的确是私生子。” “对不住……”赵瑜不自然的抿抿唇,将散落的鬓发挽到耳朵后面。 第295章 “被很多这么叫过,甚至被骂过野种,早就习惯了。”怀瑾演出不以为意的感觉,道:“公主是金枝玉叶,想必私生子野种这些词听都没听过吧。” “听过的。”赵瑜低下头,脸色瞬间暗淡下来:“我小时候,别人也叫我野种。你不知道,母后当年是没有名份生下我和迁弟的,父王把我们接进宫前,都是住在市井里,常有许多妇人与小孩取笑母亲和我们姐弟俩……” 怀瑾作出心痛的神情,双手扶上她的肩,安慰道:“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是赵国最尊贵的公主,没有人再敢对你不敬。” 赵瑜眼中闪着泪光,高昂着脸骄傲道:“没错,我是赵国最尊贵的公主!” 像宣誓一样说完这句,她倨傲的看过来:“你知道那些辱骂过我的人,他们的下场是什么吗?” 不等怀瑾回答,赵瑜便说:“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杀了。” 怀瑾的目光瞬间变冷,她看着地面,心道如果现在把赵瑜推下去她会摔死吗? 深吸好几口气,她才展开一个心疼的表情,将赵瑜的手握住:“公主,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元锦会保护你,任何欺负你的人,我会去杀了他。” 我不会让你这么舒服的死去,怀瑾心中有一头野兽在咆哮。 赵瑜笑的开心极了,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灿烂,她说:“公子元锦,谢谢你。” 赵瑜的脸上也有了两坨云霞,她说:“谢谢你带我看到这么好看的夕阳,我永远都会记得的。阿琇说你将来都在赵国,我可以经常找你吗?” “当然可以,”怀瑾笑道:“公主什么时候找我都可以。” 赵瑜吃吃笑起来,女孩的声音像铃铛一样,清脆动听。 后来赵瑜总来找她,次数多了,总会有人在背后议论,郭开有一次问她:“瑜公主与你交往甚密,有人曾看见你们在大街上握手而行。” 怀瑾云淡风轻的说:“外面传来的消息,多是经过铺垫夸大的,相国大人何必当真。” “你还是不肯叫我父亲,”郭开轻轻叹道,而后又开心起来:“太后和春平君都曾跟我打听过你,不过被瑜公主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太后本欲召见你的,最后也不了了之。能得公主如此亲睐,我儿日后在赵国可平步青云了。” 她不置可否,转移话题:“边关战事如何了?” 郭开面色不豫:“李牧将军战无不胜,秦军至今未占到半分好处。” 她凝神:“这是好消息,可大人好似不是很开心。” 郭开喝了口茶,束着手,眼睛一眯:“李牧!李牧啊……” 只是轻轻这么一叹,怀瑾无法猜测其中深意,她低头喝着茶,心中盘算着各方纠缠着的势力。邯郸城,马上就会乱的。 这日午后,郭开的长子郭环与李牧将军的儿子打了起来,听闻是两边人马在一狭道上撞见,两边俱不肯让,因此动起手来。 李家的孩子个个拳脚功夫了得,郭环被打得屁滚尿流,腿都断了一条。 “父亲啊——你要给儿做主啊——”郭环在大厅哭的肝肠寸断,肥胖的身子一抽一抽,像条大肉虫子一样。这还是怀瑾第一次见到郭开的其他儿子,心下不由十分厌恶。 郭开见大儿子被打成这样,气得浑身颤抖:“走个路而已,怎么就打起来了!” “公子今日去城外祭祀,看上城外一野丫头想带回家收妾,正逢李徐在城门口当值,这厮死活不让那丫头进来。李家那边的人说话又不好听,激了公子两句,双方就打起来了……”在现场的某位仁兄回答道。 郭开更气了,恨铁不成钢:“那也只是一个丫头而已,现在战时守卫严厉,不能带就不能带吧!何至于此!” “父亲,我还是不是你儿子了!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您可不知道李家那边的人说话多难听,什么等他们家老将军回来,我再嚣张……就直接砍我头……”郭环嚎得像杀猪的,然而郭开一听到这话就愣住了。 不一会儿,医师过来将郭环抬了进去,郭开也只是站在原地发呆。 郭环在里屋喊的凄惨,郭开背着手在外面走来走去。 “仗还没打完呢,李家就敢如此狂妄。”怀瑾轻声道,她当然知道今天城门口的那一幕,李家家风良好,治理严谨,李家人怕是连狂妄都不知怎么写的。 有心人在混乱中故意捣乱,才有今日之争,怀瑾心里暗暗给李斯的细作们点了个赞。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只是没想到会进行的这么顺利,毫无破绽。 郭开看着她,试探着问:“你也觉得李家太过……” “元锦只是随口一句,怎敢妄议大将军呢。”怀瑾越是这样,郭开就越是忍不住开口说更多:“你说的对,仗还没打完,就如此嚣张,李家!” “其实赵国善战的将军也不止有李牧将军一人,听闻颜聚和赵葱在赵国也颇有威名。”怀瑾轻飘飘的来了一句。 郭开浑浊的眼睛一亮,有些跃跃欲试。 看郭开的样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见少年人一副高深莫测口难开的模样,有心想交流想讨好,也不知该不该说,生怕惹了自己这儿子不高兴。 郭开对现在这个元锦很是满意,虽说是私生子,观其回国这段时间的表现,这大概是他所有儿子里最出息的一个了。 第296章 “午后还有约,就不久留了。”怀瑾站起身告辞。 出了相国府,她往赵国王宫的方向走去,早有宫人在宫门口等着,一见她就迎上来:“公子可算来了,快请进。” 畅通无阻进了王宫,直奔着公主殿走去,赵瑜最近总是约她,今天又以赏花的名义将她叫进了宫。 “怎么还不到呢!”刚走到殿外就听见赵瑜略焦急的声音。 怀瑾一掀衣摆,跨过门槛,笑道:“是我来迟了,公主莫怪。” 赵瑜正等的心焦,忽见一袭白衣进来,俊朗的脸庞叫她眼前一亮,忙站起身相迎:“是瑜儿心急了,公子来的正是时候。” 怀瑾大大方方的坐下,赵瑜从宫女手上亲自捧了茶杯递上来:“先喝水。” 她含笑接过,道谢,喝了一口茶之后,问道:“公主不是叫我进宫来赏花,花呢?” 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常约着见面,已经熟稔不少。 赵瑜抿着唇笑了一声,让宫人们全退了出去守着,殿门未关,只有一扇精美的屏风在后面立着。 赵瑜站在她面前,娇嗔了一声:“大冬日的,哪有什么花!” 她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神色,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懂了。” 赵瑜好奇的问:“你懂什么了?” 怀瑾勾了勾嘴角,看了赵瑜半晌,然后拉住了赵瑜的手。赵瑜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正欲说话,怀瑾忽然用力,把赵瑜拉到了怀里。 赵瑜一声惊呼,羞红了脸,安然躺在怀瑾身上,没有任何动作。 她闻到赵瑜身上令人作呕的香味,屏住了呼吸,调整了一息,然后在赵瑜脸上摸了一把,调笑道:“我懂了,公主就是我今日要赏的花啊!” 赵瑜沉浸在她卖力的调戏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怀瑾的手指从她的脸颊上划过,脸上始终含着微笑,心里却一点一点冷下去,手下的皮肤很细腻,她心想,我该怎么做呢?才能叫你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旖旎并没有持续很久,外面突然有了响动。 赵瑜立即从她身上起来,理了理鬓发,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出去看看。” 赵瑜出去一瞬,只听见她的一声惊呼:“母后,你怎么来了?” 怀瑾立即坐直了身子,然后听见外面赵瑜刻意压低的声音:“不是说好了……儿臣的婚事你们不插手……母后您故意……知道元锦今日进宫……” “你这个孩子,难道母后来看你,还要提前给你禀告一声吗?”这个声音,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怀瑾猛的攥紧拳头,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准备走出去。 经过梳妆镜,她特意停下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完全没有当年那个小公主的模样了。镜中是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人,她端详了片刻,然后拢手走了出去。 许多年不见倡姬了,她依然是当年美貌的样子。只是岁月不饶人,她已见初老,脸颊上的肉有下垂,眼角也生了许多细纹。她被许多宫人簇拥着,衣着华丽,仪态万千。 翻江倒海的恨意差点没有压住,然而看见倡姬身边一个戴着面具的紫衣男子,心差点跳了出来。 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她上前行了一个礼:“元锦见过太后。” “你就是元锦?”没有和女儿说话的温柔语气,倡姬的声音威严极了。大约成了太后,养尊处优多年,已经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正是。”怀瑾言简意赅,微微抬了一下头,只见倡姬旁边的那个人,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不辨情绪。 她有一些紧张起来,韩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认出自己?她只是把皮肤弄黑了,把眉毛做了一些修改,五官并没有过大的变化,韩念他……应该已经认出来了…… 心早就被揪了起来,然而面上一派镇定,还能对着倡姬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倡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眼含笑意,看向赵瑜:“果然是一表人才,是个俊俏郎君!” “母后!”赵瑜摇着倡姬的手,似羞似嗔。 看来倡姬对她的长相并没有什么怀疑,怀瑾装着若无其事看了韩念一眼,极快的一眼对视,韩念依然戴着自己送的那个面具,丑巴巴的缝线叫人不忍评价,然而面具后的那双眼睛,其中的深意实在无法看懂。 她意味深长的一眼扫过去,倡姬已经拉起赵瑜的手往里走了,赵瑜扶着母亲往里走了两步,回头低声示意她:“快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4章 敌友 众人伺候着太后和公主进殿,韩念和她落于人后。 韩念的眼神依然复杂,然而怀瑾的眼睛里已经透出警告。 韩念微微摇了摇头,怀瑾一愣,凝重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进了殿。 倡姬母子坐在一起,怀瑾便以一个谦卑的姿态束手立于下方。 “元锦官职是……百司?”倡姬问话时想了一会儿。她立即回答:“是。” “瑜儿总说你才华过人,只居百司是否太委屈你了?不如叫大王赐你爵位……”倡姬似乎看她很顺眼,或者是赵瑜此前替她说了不少好话,总之倡姬仿佛看女婿一样的眼神,看得怀瑾所有的忐忑和紧张都消退了。 “母后!”赵瑜先叫起来,急急解释道:“元锦不喜欢这样。” 第297章 “哦?”倡姬含笑瞥了一眼女儿,笑问道:“那他喜欢哪样?” “太后,臣刚回国,于国并无太大功劳。若要升迁,也得臣靠自己的努力,怎可因公主的厚爱而平步青云呢?”怀瑾依旧表现的淡淡的,不卑不亢。 倡姬频频点头:“是个好孩子。” 韩念也走了进来,走到倡姬下手边站好,而赵瑜一见到韩念,微微变了脸色,呵斥道:“你站远些!” 倡姬朝韩念挥了挥手,韩念便识趣的往后退了三步。 由于赵瑜的不耐烦,倡姬并未多做停留,只略微闲话一会儿就走了,韩念也跟着离开。 他们一走,怀瑾立即问:“刚刚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公主似乎很不喜欢他。” 赵瑜皱了皱眉,是极厌恶的语气:“此人生得丑陋,虽戴着面具,但我一想到面具下面是那么丑的脸,便觉得恶心。” 怀瑾心中冷笑,但仍不动声色的追问:“如此丑陋之人,怎会出现在太后身边?” 赵瑜撇撇嘴:“这是熙王叔府上的门客,听说武术很好,自从战事起,就被王叔派到了宫里,贴身保护母后。” “这个人也是赵国人吗?” “好像不是,”赵瑜歪头想了想,回答:“似乎是韩国人,应是亡国时逃出来的,来赵国的时间不长,以前并没有在王叔身边见过他。” “公主与春平君甚是亲昵呢。”怀瑾笑了笑。 赵瑜神色有一丝不自然,随后说起了别的,似乎很不愿意说起这件事。 在王宫里待到傍晚,怀瑾才准备出宫。宫人送她到门口,她骑上马慢悠悠的往府里走。 战争并没有影响邯郸城,她骑着马穿过好几个集市,嘈杂热闹的烟火气息叫人心生宁静。 快到府里时,她注意到身后有人在跟着,眼风瞟到一抹紫色。她心中明朗,调转马头,去了旁边一条无人巷子里。 前后左右观察了个遍,确定四下无人了,她才高声道:“阁下还不出来?” “公子元锦?”韩念从墙角钻出来,语气微妙。 “跟踪我做什么?”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念。 “公子长得像我一位朋友,因而跟过来看看。”依然是熟悉的那把沙哑声音。 怀瑾道:“那你看出什么了没有?” “越看你,越觉得你和我那位朋友长得相似,只不过,我那位朋友在秦国为官。” 怀瑾的手摸上马脖子上挂着的一把剑,笑道:“既然我与她如此相似,那也算是公子的朋友,对待朋友,公子应当不会刁难吧。” 韩念察觉到她的动作,道:“阿姮,你想和我一战吗?” “第一次与你相见,是在吕不韦府里,你是他的幕僚,我是秦王的细作;最后一次见面已经好几年了,那时你是韩国的细作,而我是秦国的官员;这一次又见到了,你成了春平君的门客,我成了秦国的细作;”说到这里,怀瑾已经把剑抽了出来指着他,同时也忍不住笑起来:“这么一一细数起来,我们相遇好像永远都是敌人,不跟你战跟谁战呢?” 韩念摇摇头,用他沙哑的声音说:“我不会对你拔剑。” 怀瑾一愣,继而嗤笑一声:“别磨叽了,让我看看你的剑术有多高,可以跟在一国太后身边相护。” “我不会跟你动手,我不会伤害你,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我会杀了他。”韩念缓缓的说。 怀瑾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与韩念相识一场,细想起来,她对韩念知之甚少,只知道是韩国的细作。 其余的,一概不知了。 然而她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她很诧异,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从哪里来的。 “在吕不韦身边时,吕不韦败了,你没有把我的行踪上报,算是间接保护了我;在秦国时,我身受重伤深夜闯进你家,又是你救了我,依你这么说,我注定是要输给你的。”韩念说。 怀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将剑收起,直接问:“你为什么会跟了春平君?” 韩念道:“我的故事,也许需要一边喝酒一边说。” 怀瑾道:“你我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邯郸的任何一家酒肆里,而我府上全是郭开赐的下人,恐怕无处喝酒了。” 面具下面的眼睛变得温和起来,韩念不紧不慢的说:“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地方,只是怕你嫌弃。” “远吗?” “不远,”韩念看着她骑的马驹,道:“有它在,片刻就能到。” 怀瑾点点头:“那走吧。” 她往前坐了坐,韩念一步登上来,两人共骑于马背上。怀瑾想起那年也是这样子,两人共乘一匹马。 不过那时候她还是小小的一只,藏在韩念的斗篷里几乎看不见头发梢,现在她的头顶已经能碰到韩念的鼻子了。 韩念驾马绕到一条偏僻小路上,骑行了一阵子,周围环境越来越荒凉,能见到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 到了树林,韩念才停下,两人双双下来。 怀瑾环顾四周,此时天快黑了,冬季寒冷,林子里的树叶已经全掉了,光秃秃的实在慎得慌。 她似笑非笑:“这就是你喝酒的地方,莫不是把我诓到这里好杀人分尸?” 韩念看了她一眼,眼神竟然有些幽怨,他一言不发的捡了一堆干树枝升起火。等到火烧的旺盛起来,他才掀开外面的大袍子,腰间赫然挂着一个酒壶。 第298章 韩念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将酒壶打开喝了一口酒,怀瑾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知道是好货,忙在韩念边上捡了块地坐下。 韩念将酒壶递给她,怀瑾低声道谢,接过喝了一口,不同于秦国那边的烈酒,这酒入口十分柔和,甚至有股淡淡的花香味。 等酒过了喉,怀瑾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浑身都暖洋洋的。 “入口轻柔,下肚才知是烈酒,不知这是哪里买的?”怀瑾询问道。 韩念回答:“这是产自留县的酒,这是我一位同门赠的,你若是喜欢,下次我给你送点过来。” 火光跳跃,两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怀瑾满肚子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来,她就想这么宁静的坐着,什么都不想的发发呆。 过了半晌,她才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赵国?” 韩念淡淡答道:“韩国虽灭,我的细作团依然在各个国家生存着,只是不为韩王卖命了。” 她问:“那为谁卖命?” 韩念道:“谁给钱就为谁卖命。你放心,我来赵国是为了帮一位朋友报仇,不会阻碍你任何事情。” 顿了一下,他又说:“我以为你看见我会高兴,会向我打听张良的消息,谁知道把我当敌人了。” 心骤然一紧,她强笑:“我打听张良做什么?” 韩念愣了一下,然后道:“你在新郑的刑场上……救下了他的弟弟,新郑百姓各个都看见了,我以为……他是你的好友。” 怀瑾冷笑一声:“我与他不过是同门之谊,并无太多交情,新郑刑场一事,我只悔不当初,张景就是个废物,什么都不会。” “并无……太多交情?”韩念怔怔的念叨,他沙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沉默良久,怀瑾问:“怎么你跟他很熟?听你言语间,似乎知道他的去向?” “你想知道吗?如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他过得……” “并不想!”怀瑾干脆的打断,她觉得心脏嘶嘶的疼,喉间仿佛哽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些干涩。 她也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干巴巴的说道:“张良如何,与我并无关系,我也不想知道。” 韩念哑然,然后喝了一大口酒,怀瑾见状,笑问道:“以前也曾跟你打听过这个人,但你说的很少,言语间似乎不熟的样子。但今天听你所言,你们关系似乎很不错?” 韩念的脸被面具全部遮挡,唯一露出的眼睛也垂了下去,火光映衬,他身上流露着怅然若失,他回答道:“都曾为韩国臣,怎么会不相熟?” 他眼睛瞟过怀瑾的发髻,又说:“前段时间见过他一面,听他说了一些你们的事,还听说他送了一根玉簪给你作定情信物。” 怀瑾是不以为意的模样,轻笑道:“年少无知说的话岂能当真,至于簪子么,那日去喝酒随手送给街边的乞丐了。” 更安静了,连呼吸声似乎都消失了。 怀瑾不知韩念打的什么哑谜,又坐了会,天色完全黑了,她问道:“你真的不是我的敌人吗?” 韩念看着她,眼神有些苦涩,他古怪的笑了一声:“你我是旧识,你还曾救过我,我怎么会做你的敌人,在赵国你想做什么事就尽管去做,我……会帮你。” 她道:“多谢你了,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怀瑾站起身,但见韩念还是稳稳坐着,她疑惑的嗯了一声,韩念没有马,难道不跟她一起回城吗? 正想着,韩念道:“你先回吧,我还想再待会。” 她不再多话,跳上马就朝来时的方向行去。待跑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无边的黑暗中,一团炽热的火堆旁,韩念寂寞孤独的坐着。 怀瑾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沧桑。 那日之后,再没见过韩念,怀瑾也未刻意去寻他,安心的在邯郸扮演着元锦的角色。 邯郸即将新年,年前半个月,赵王迁颁布了两个大消息,震惊了朝野和后宫。 第一个消息是,长公主赵瑜将下嫁给刚回国的百司元锦公子,因瑜公主的尊贵身份及这些年的宠爱,大家都意外极了。 然而大家震惊之后并没有议论许多,所有人都被第二个消息震傻了。 赵王迁决定召回李牧,派颜聚和赵葱上战场对抗秦军。 所有人都知道阵前不应换将,李家在朝为官的所有子弟纷纷请求收回成命,而相国郭开却斥责李家企图专权架空朝政,另一位说话有影响力的春平君赵熙却对此旨意并无意见。 李牧之子李徐说阵前换将恐怕有战败的可能,然而春平君道:“前线传来的消息,所有领地已经全部收回,但李将军却依旧紧咬不放,跃过了秦赵边界线三十里。大王并未有进攻的意思,而李将军如此独断专行,实在叫人心生疑虑。如今胜局已定,李将军理应回来复命,边界叫颜聚将军去守便好。” 李家子弟各个耿直,谁也拗不过大王和朝中两大巨头,个个灰头土脸,面如死色。 新年刚过,怀瑾正陪着赵瑜赏花时,前线传来李牧抗旨的消息;又过了几日,传来李牧被赵王迁派去的人斩杀的消息;李牧被杀第二天,李家三代以内的亲眷,全部入狱。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5章 有惊 “大婚后公主要随我住在那个小宅子里,可会感到委屈?”彼时怀瑾正在倡后的殿里,握着赵瑜的手,柔情蜜语的嬉笑。 第299章 “嫁给你,怎么会是委屈。”赵瑜靠在怀瑾肩上,笑得甜甜蜜蜜。 “瞧瞧!这还没嫁过去呢!”倡后笑嗔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然后又看向怀瑾,倡后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越看越顺眼。 毕竟能拒绝大王加官晋爵的男子,真是少之又少了,说明这个年轻人是真的喜欢瑜儿,不是为了公主身份。能找到这样的好女婿,她自然是喜笑颜开。 赵瑜小女儿情态一览无余,撒娇道:“母后……” 怀瑾半含着微笑,用刻意压低的粗嘎嗓音说道:“太后娘娘请放心,臣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不叫公主受一点委屈。” 殿里的人全都掩嘴笑了起来,只有倡后身边的韩念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是根柱子一般。 倡后正在为赵瑜清点嫁妆,听宫人一样一样报着珍宝,她满意的点点头。报完嫁妆数目,正准备关箱时,倡后突然道:“再等一下。” 宫人搀扶着倡后站起来,倡后温柔的对女儿说:“你等母后一会儿。” 倡后说罢走进内殿,赵瑜只好奇的小声嘀咕:“母后这是干嘛呢。” 怀瑾凑到她耳边,小声调笑道:“只怕是有宝贝给你呢。” 赵瑜见四下无人,只有一个在帘子后面的韩念,而韩念此时目视前方,并未看向这边,赵瑜飞快的在怀瑾脸上亲了一下,低头含笑:“再好的宝贝最后还不是进到你府里!” 怀瑾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强忍着恶心,一脸感动。 紧紧握着赵瑜的手,她低声道:“定不负相思意。” 一抬头,瞥见韩念嘲笑的眼神。 不多时,倡后叫人抬了一个箱子过来,里面赫然放着一套玉席和玉枕,成色非常之好,可以说是最顶级的玉,看样子是倡后的私藏。 怀瑾看着这套东西,有些眼熟。 “这是当年你父王册封我为王后时赏赐的,是楚国进贡的稀世珍品,尤其是这个枕头,是整块玉雕刻而成,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倡后叫人把这个箱子也放进赵瑜的嫁妆箱中:“这宝贝就让你带走了,可悄悄的别叫你王弟知道了,这是母后私自给你的,不记册的。” 赵瑜喜得钻进倡姬怀里:“谢谢母后!” 倡姬慈爱的搂着她:“谁叫你是我的小冤家,母后不给你给谁呢!” 嫁妆被抬到公主殿,怀瑾只看着那个玉枕,还不住的抚摸着,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周围并无下人,赵瑜将玉枕拿出来:“你很喜欢吗?” “只是觉得稀罕而已。”怀瑾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赵瑜将玉枕放在她手上,沉甸甸的有些压手,赵瑜不以为意道:“你要是喜欢就先拿走用几日,反正过段时间……我也是要过去的。” “太后知道了,怕是不好。” “不叫母后知道就是了。”赵瑜抿着唇笑道。 怀瑾立即不推辞了,将玉枕装好:“多谢公主了!” 赵瑜笑道:“迁弟想升你官你不要,赐你大宅子你也婉拒,你这么不图名利的一个人,难得见你对什么宝物感兴趣,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怀瑾凑到她耳边,用腻得发浆的声音说:“那就多谢……夫人了!” 赵瑜羞红了脸,狠狠一跺脚转过身,羞道:“你这人不正经。” 倡姬那边刚点完嫁妆,下午春平君赵熙便过来了,太后殿中的宫女一见到春平君,便心照不宣的全退了下去,只有韩念依然侍立在一旁。 “这时候不在忘忧馆,倒跑我这儿来了?”倡姬坐在榻上,语气十分冷淡。 赵熙过去坐下,揽住她:“女儿都要出嫁了,你还跟我赌气!” 春平君和倡太后私通的事,韩念早已知晓,听到春平君毫不避讳,他也并无所动。 倡姬在赵熙胸前锤了一下,怨怪道:“你还有脸提女儿,白天备嫁妆也不见你来!” 赵熙道:“外人眼里我到底只是王叔,哪怕瑜儿和迁儿都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认,难道你想连累两个孩子吗!” 倡姬满不在乎:“迁儿是大王,有你和郭开相辅,整个赵国谁敢对我们指手画脚。说到底你是嫌我美貌不再,不愿常来见我。” 赵熙鼻子里重重出了口气,道:“妇人之见!你当赵国宗室那些人都是吃素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低不可闻:“赵嘉还在代郡呢,若迁儿被揭发是我的儿子,他一定会联络邯郸的大宗伯,借机起兵。现在秦赵开战的节骨眼,不要多生事!” 倡姬不屑道:“秦国战败是板上钉钉的事,有何可惧!” 赵熙沉吟:“虽这么说,到底秦国还没收兵……”忽然的他话锋一转,问道:“说来我还没见过元锦,你觉着好吗?” 倡姬点点头:“我瞧着还行,就是出身差了一层,不过女儿喜欢,她喜欢就好。” 赵熙缓缓道:“今日有一个人从秦国逃了回来,是当年和元锦一起入秦的细作,这人昏迷前说赵国派去的细作除了他全都死了……” 一旁的韩念身子一紧,眼中渐渐起了波澜。 倡姬坐直身子,紧张道:“元锦不是回来了吗,你是说……不可能吧,他可是郭相的儿子,怎么可能有假!” 赵熙摆摆手:“我已让医师给那人医治,又叫人把他送到相国府去,具体的事,让郭开这个老东西去管吧。”说到这里赵熙冷哼一声:“郭开贪得很,要不是胜局已定,我才不会顺了他的意把李牧扯下来。” 第300章 倡姬在他背后顺了顺,笑道:“还不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都是亲家,你少生气!” 赵熙点点头,看向一旁的韩念,言语中颇为器重:“等公主成了婚,你依然回我那里。” 韩念一揖手,表示听到了,低垂的眼眸里,却尽是担心。 入夜,怀瑾迟迟没有入睡,看着桌上放置的玉枕,她心情甚好的笑了起来。 喝着茶,思忖着后面的事情,李牧已死,李家子弟也已入狱,想来王翦将军马上要开始进攻了,她也该马上动手了。 一路走来,基本还算顺利。 正想着,屋顶上又有了动静,怀瑾抬头看去,只见屋顶的瓦被揭开了很大一片,一个黑衣人正顺着绳子下来。 “大人,有一赵国细作出逃,被春平君救下,那人与元锦相熟。”黑衣人言简意赅,怀瑾吃了一惊,沉声道:“赵国的所有细作不是都下狱了吗?怎么还跑出来一个,李斯大人也会如此粗心大意?” 黑衣人回答道:“具体的情况小的不知,秦国传来的信件只有这些。” 怀瑾停顿了一下,问起别的事情:“舞姬准备好了吗?” 黑衣人一愣,没料到眼前的人听到这个消息依然镇定如斯,惊讶一瞬之后回答:“大人的一切交代都已经准备好,只等大人发令,只是那名细作……” “此事我会自己应对。”怀瑾道,如果两个人逃回来她还真得想想办法,一个人就好办了。她看着黑衣人,叮嘱道:“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黑衣人一颔首,顺着绳子往上爬,绳子瓦片全部收拾好,仿佛从来没有人在屋顶留下痕迹一样。 怀瑾将玉枕收好,然后自己和衣躺下,神情轻松,准备睡觉。 第二天一早,有郭府的家丁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请她过去,怀瑾心知是何事,悠哉悠哉的跟了过去。 然而到了郭府,并非是她想象中的场面,叫人意外极了。郭府仿佛昨夜糟了贼一样,一片狼藉,连牌匾都被砸烂了,走进大门,院中还有几十具尸体,简直触目惊心。 怀瑾一路走进去,在大厅看见狼狈不堪的郭开。 “相国大人,发生了何事!”怀瑾忙问道。 郭开目露凶光:“李家的那些杂种,昨日从诏狱跑了出来……” 下狱那些李家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只是怎么从牢里跑出来了?怀瑾还在思考,有家丁进来上报,昨夜混战中郭府死了五十人,一半是家丁一半是门客。 “厚葬!”郭开一脸后怕:“还好后院和这儿分开,还好……” 怀瑾上前又问:“那昨晚那些贼子?” 郭开一砸桌子,满是怒气:“天亮时才被抓起来,我已奏禀陛下,那些狗贼会于闹市中千刀万剐,李氏女子全部充为官妓!” 来回报的家丁又道:“昨日春平君送来的那个人,也被误杀了。” 郭开看了一眼怀瑾,不耐烦的挥挥手:“杀了就杀了。” 等下人走了,怀瑾才叹道:“李家那些人实在可恨,昨夜这么多无辜性命,全都枉死了。” 郭开看着她,眼神有些闪躲,怀瑾心知肚明他为何做此模样,面上一派安然,问道:“想来相国大人昨夜没休息好,此时还是先去洗漱一下换件衣服,如此瞻观,叫人看见了恐怕不好。” “你陪为父进去吧。”郭开如是说。 怀瑾迎着早晨的阳关,微微笑道:“当然可以。” 怀瑾扶着郭开回去洗了脸换了衣服,亲自奉上了茶。郭开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儿今日对我十分亲近。”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郭开忽然叹道:“你当年还只是个垂髫小儿,就被送去了秦国,唉,我这个做父亲的未能伴你长大,心中甚感遗憾啊。儿啊,当年你走时,父亲给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试探来了?怀瑾沉着脸,冷冷道:“大人既然能狠心把我送走,如今再说这些有意思吗?当年你与我说的话,我早已忘记,只有这个!”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玉牌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玉牌碎了。怀瑾冷笑:“我只记得大人当年给了我这个,初到秦国的日子又苦又累,每天受训,被毒打被欺负的时候,我就紧紧拿着这块玉牌,告诉自己,父亲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一直等到了长大,父亲依然没有出现过,可笑我还始终留着这块玉牌。” 郭开脸色一下又愧又怜,蹲在地上将破碎的玉牌捡起来,那模样看着卑微极了。怀瑾冷眼看着,心中觉得可笑,真正的元锦看到这一幕想来会感动吧,毕竟他临死前还拿着这块玉牌嘴里叫着父亲。只是当时在诏狱里,她并不知道元锦口中的父亲竟然是郭开。 “都是为父不好!”郭开小心翼翼陪着不是,他低着头苦笑:“当真不记得当年我同你说的话了吗?” 她这一番唱念做打,郭开竟还在试探!怀瑾沉住气,问道:“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视线牢牢盯着郭开,郭开不敢看与其对视,肥胖的身子往坐垫上移了移,吞吞吐吐开口:“昨日从咸阳逃回一名细作,是我们的人……” 怀瑾愣了一下,立即笑开,急急问道:“当真?人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她看上去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我还以为兄弟们全死了,竟然还有活着的,快带我去见见!” 第301章 她的激动和欢喜如此真诚,郭开踌躇了一会,叫人将尸体抬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6章 无险 怀瑾对尸体看了许久,然后凝重的看向郭开。郭开道:“此人昨夜已被误杀了,下人说是被乱扔的器皿砸中,本来就重伤,这一下没扛住就死了。” 郭开紧紧盯着她的脸。怀瑾只是摇摇头,肃然道:“不对,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他并不是我们细作团中的人!” “可是春平君确认过,他说了自己的身份,与照身帖上记录的一样……”郭开解释说。 怀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在幼时就已被送往咸阳,容貌与当年早有变化。我们被抓时,最先拷打的就是我们的身份……”她说到这里一副想到什么的样子,怒视着郭开:“所以大人刚刚问我,是因为怀疑我?” 郭开刚刚见她拿出那块玉牌,心中早已信了大半,如今见她言之凿凿的模样,脑海中便清楚明了是什么情况了。大概被误杀的这个人才是假冒的,至于是哪里来的,郭开只能想到一种结果:一定是秦国派来的奸细! “为什么不说话?”怀瑾更生气了,头上青筋都爆了起来,她逼视着郭开:“既然怀疑我,你为什么不把我交给陛下?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抓起啦?杀了我也可以!” “锦儿,你听为父说……” “听你说什么?说你的苦衷吗?”怀瑾已经平静下来,一脸悲戚的看着郭开:“你总在说你的苦衷,我已经听够了,不想再听了。这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抓我也好杀我也好,你随意吧,父亲!” 她看上去已经对人世心如死灰了,郭开老泪纵横:“你终于肯叫我父亲了,是我这个父亲不好,不该疑你,不该怀疑我亲儿子!你放心,父亲以后再不叫你难过,父亲……父亲会认你,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里,让你……让你和你母亲有个名份。” “不用了……”怀瑾轻飘飘的说:“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如今一个人也挺好的。父亲送我的那些仆人,我会给你送回来的,反正公主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她说完,立即转身走了,临走时看见地上的死尸。尸体头上被撞的凹进去了一块,看深浅,不像是被误投过来的器皿砸的,倒像是故意杀人。 只是不知道,这股东风是从哪里吹来的,帮了她一个好大的忙。 怀瑾回去果然将郭开送她的仆人全部遣回,大门一关府里只剩她一个人,她几乎要乐出声来。 郭开连着上门好几天她都避而不见,还扬言若郭开再来骚扰她,她连这栋宅子都不住了,郭开只得拖着老迈的身子回去,长吁短叹。 第四日的时候,赵瑜来了,怀瑾演上了瘾,粗着嗓子大吼道:“我谁都不愿见,滚!” “是我!”门外是赵瑜刻意温柔的声音。 怀瑾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喝酒,听到这个声音忙站起来。把酒往身上洒了一些,又把头发衣襟全部揉乱,双手狠狠搓了搓眼睛直到把眼睛揉红,她才如一副丧家之犬的出去开门。 赵瑜一看到她吃了一惊,忙扶着她往里进,同时吩咐外面的人:“你们不许进来。” “你怎么成这样了?”赵瑜企图扶她回房,谁知刚到廊下,怀瑾突然抵着墙把赵瑜圈进怀里,头搁在赵瑜的肩头,仿佛一只受伤的小狗狗:“公主,我只有你了……” 赵瑜一颗心瞬间柔软得不行,满满都是心疼,可是“元锦”忽然的亲近让她很害羞,身上暖暖的,她紧紧抱着“元锦”,轻声道:“我已经听说了,都是王叔不好,让你和你父亲生了嫌隙。前几日郭伯父与王叔详聊,我在旁听了一会儿,伯父他也很后悔。” “只是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我的亲生父亲竟然怀疑我……”怀瑾泫然欲泣,极力隐忍着,说道:“迟来的后悔,有什么用呢……” “反正我从小也是一个人,没有人心疼没有人关心,孤身在他国……”怀瑾的头靠在赵瑜肩头。 悲痛欲绝的声音,顽皮邪恶的表情。 赵瑜心疼极了:“你以后有我,我会陪着你……为你生儿育女……” 越说到后面赵瑜的声音越小,已是满面通红,怀瑾直起身子,眼睛亮晶晶的,那是看心爱之人的眼神,炽热又充满希冀。 赵瑜强自镇定着,将怀瑾褶皱的衣服整理好,细心嘱咐:“我们很快……就会成婚,你别再这么消沉下去了,郭伯父说,他不日便会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让你认祖归宗。”看着怀瑾,赵瑜解释说:“我不是为郭伯父说话来的,只是见你因他如此不开心,想来你也很在乎这个父亲……” “不要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怀瑾将赵瑜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挽上,轻声道:“你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答应你,不再如此消沉下去。” 赵瑜抿唇一笑:“那就好,那……我先走了,今天是偷偷出来的……母亲说,大婚前我们应该少见面,所以……我今天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 她这么说,赵瑜似乎有些不满足,幽幽的看了怀瑾一眼。 怀瑾立即凑过去,咬着耳朵:“大婚之前,我会日日枕着公主的玉枕睡觉,仿佛公主在我身边一样。” 第302章 赵瑜敛不住笑意,匆匆抽身:“你这人好不正经。” 赵瑜心满意足的离去,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怀瑾冷笑一声,坐回刚刚的栏杆上,继续喝酒。喝了两口酒,她看向院子外面的一棵茂密大树,笑道:“阁下看戏看够了吗?” 树叶沙沙抖动起来,一截紫衣从树梢上落下。 怀瑾抬眼看过去,韩念优雅的坐在树杈上,手里也抱了一小坛酒。 她一举酒坛,遥举了一下,韩念笑出了声,在树上对她晃了晃酒坛,两人共饮。 “你来我这儿干嘛,这么躲躲藏藏是来做贼吗?想偷什么?”怀瑾眉目松快,歪歪斜斜的半倚着柱子,看上去如一个富家浪荡子。 “本想找你喝喝酒,顺便来听一下你的道谢,谁知看了一场好戏。”韩念的声音愉悦松快:“想不到阿姮如此会作戏,那瑜公主都被你迷的晕头转向了,你若真的是个公子,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都被你骗了去。” 后面的玩笑话她不置可否,只问:“道谢?” 想了一瞬,歪头一笑:“李家人去杀郭开,是你的手笔?” 韩念不否认,哈哈大笑,然后开始喝酒。 “郭府死了五十人,前去刺杀的李家人有多少?你怎么说动他们的?被捕之前没有把你供出来?” “我压根没出面,只让一个狱卒把他们放了出来。”韩念道:“李家的男子大多死在战场了只有李牧的小儿子和五个远方侄子。” 六个人干死五十个人!怀瑾哑然,郭府的人大概都是吃素的。李牧的小儿子?怀瑾想了一下,面色一黯:“李牧的小儿子是李徐?” 韩念看着她:“你认识?” “旧识。”怀瑾喝了一口酒:“他们哪天行刑?” 韩念道:“明日午时。” 怀瑾哦了一声,喝了最后一口酒:“为什么帮我?” “我说了,任何想伤害你的人,我会杀了他。”韩念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有些看不懂他眼里的深意,两人都沉默了许久,直到天光渐渐暗下来。冬日难得有这么美的夕阳,怀瑾心中是波涛汹涌前的宁静。 “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怀瑾酝酿许久终于开口。 韩念道:“你说。” 怀瑾笑了笑:“你不问什么事?” 韩念黯然:“韩国已灭,我父母俱已亡故,世界上我在意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你是其中一个。”他说着笑了起来:“我在赵国的事情即将完结,到时我会离开赵国,如果你给我钱,我可以考虑跟着你。” “多少钱?你很贵吗?”怀瑾好奇道。 “不是很贵,是你能付得起的。”韩念说。 怀瑾懒洋洋道:“还是算了吧,虽然知道你的来历,但依然觉得你身上谜团重重。不废话了,今晚可以帮我救一个人吗?” “谁?”韩念问完马上想到了:“李徐?” “好,”韩念答应道。 这天晚上她刚躺下,就听见外面沸沸扬扬的,她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无一人回答她,她这才想起,府里的下人已让她赶走了。 她出房门看了一眼,只见到远处某一方的天空隐隐泛着红光。 她披着衣服,想出府看一看,可自己脸上的妆全卸下了,恐怕被人撞到,犹豫了一下还是回房了。 刚关上门没一会儿,院子里有了响动,她把门开了一条缝儿,见到是韩念,便大大方方的打开了门。长发随意披散着,她露出原本白皙的面容,月色下仿佛一个精灵。 韩念的视线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指着地上的一个人,笑道:“你要的人。” 李徐被绑着,口里也被塞了东西,依然在不停的挣扎。 “李大哥,”怀瑾悲悯的看着他,将他嘴里的布巾子拿掉,李徐脸上挂了彩,身上全是鞭痕。李徐记得,刚刚有人把他救了出来,他被蒙上眼睛,带出诏狱,刚闻到干净的气息,就听见一个清凉淡漠的声音说:“放火烧了。” 然后他感觉到了炙热的温度,李徐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像头发疯的野兽挣扎着,诏狱里面还有他仅剩的亲人,他绝望的怒嚎,可是无能无力,只能被这么带走。 “为什么要杀他们!”李徐抬头厉声质问,他看到眼前女子的脸,愣住了。 记忆里也有这么一张脸,稚嫩灵动,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狡黠,面前的这个人和当年的三公主有七分相像。可是,那个女孩分明已经死了。 韩念在一旁用破碎的嗓子发出声音:“他们今天不死,明天就会受千刀万剐之刑。” 李徐充耳不闻,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怀瑾:“你是谁?” “李大哥,你说我是谁?”怀瑾一时不知作何表情,她也不知为何要救下李徐。她设计杀了李牧,李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她。李徐被救出来,其实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她问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想和故人叙叙旧吗?怀瑾仰天长叹,她也不知道。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你是……三公主吗?”李徐干涩的声音响起。 “我放你走,离开赵国,你日后会回来报仇吗?”怀瑾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会!我一定会杀了郭开!”李徐坚毅的脸上重重恨意。 第303章 怀瑾沉默了,如果李徐知道是因为她的原因李家才倒下,会不会也向她来寻仇?她很多次因为没有斩草除根而差点死掉,今天难道也要这么优柔寡断吗?反正做的孽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个了。 “如果我为你报仇,杀掉郭家每一个人,你愿意让我杀死你吗?”怀瑾真挚的问。 李徐觉得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铁子们可能不理解赵姐为什么救出李徐又杀掉,我写的时候其实也很犹豫,但是如果删掉这一段,我又感觉不完整。因为我写赵姐的时候,脑子里一直想的曹操,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一直往女版曹操去塑造,但是能力不足只能写成这样了,如果觉得赵姐无情狠毒,求轻喷。 另:感谢昨天给我灌溉营养液的老铁!点开一看到营养液增长,瞬间高兴,你给予了我巨大的情绪价值,感谢! 第147章 舞姬 “是我向郭开献策换下李牧将军的,但是我没想到他们会让他死。”怀瑾面无表情的阐述道:“真的,我真的没想杀任何人。但是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得彻底一点,这是我在这个时代所学到的东西。李大哥,当年在齐国很感激你保护我,也很感激你曾经救过我。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但是我觉得你不用再活下去了。” 怀瑾抽出韩念腰间别着的剑,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李徐脖子上划去。 李徐死的很快,只是咽了气之后眼睛也是瞪着的,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特意叫我救他出来,又杀了他。”韩念声音漠然,仿佛很不喜欢这样的她。 “我只是觉得,他活下去,此生也不会再有欢愉了,而且很有可能会在某一天找上我。”怀瑾嘲讽的笑起来:“你是否觉得我很残忍?” 韩念静静地看着她,院子里静悄悄的,怀瑾目光空洞的出着神。 “李牧没有对不起我过,李徐也没有对不起我,李家都是无辜的,但是我杀了他们。”怀瑾说:“我以前还杀过一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她什么都没做错,但我还是杀了她,因为她的死对我很有用。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怪物,你们不明白我来自哪里,我从一个和平安乐的地方来,从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可是现在我杀完一个人,已经可以很平静了,没有任何不忍和怜悯。” 韩念依然静静的站在她身旁。 “人也是很奇怪的,白天的时候我还想救他,等真的救下了他却又觉得他不应该再活着。”怀瑾看着李徐的尸体,漠然的说道。 韩念听着她突然而来的感慨,开口了:“以后你不想杀的人,我替你杀。” 怀瑾偏过头仰视着他,韩念低头看着这张脸,想起来森林里的小鹿。怀瑾说:“谢谢你,不过麻烦你帮我把李徐的尸体处理一下,我想睡觉了。” “做个好梦。”韩念看着她进屋关了门,然后开始处理起李徐的尸体。他是个做事很干净的人,天亮怀瑾起床时,屋外已经连血迹都没有了。昨夜,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诏狱里一场火烧死了李家最后的血脉,郭开事后咒骂不已,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战场上依然是赵国的捷报,邯郸城里喜气洋洋; 刚过完新年,马上就要迎来公主的大婚了; 怀瑾安心的窝在家里,借用元锦的身份对郭开颐指气使,等待着自己部署中最重要的一环到来。 邯郸城里有一家酒肆叫忘忧馆,虽挂着酒肆的牌子,但实际却是一家妓馆,还是只对达官贵族开放的妓馆。 最近贵族间茶余饭后都在议论,忘忧馆新来了一个关外舞姬名叫绮岳,容色倾城,舞姿曼妙,三日后就要开始登台了,公子哥们跃跃欲试,都想一拔头筹拿下这名尚未露面就成了传说的舞姬。 然而第三日的时候,忘忧馆清空了所有的客人——春平君包场了。 这是权贵中的权贵,无人敢和他争。 赵熙在忘忧馆依然不忘带着护卫,身前身后有四个佩剑武士,韩念也在其中。 叮叮咚咚的乐声从帷幕后面传来,是多种乐器混合在一起的声音,赵熙眯着眼睛听了听,不觉赞赏:“编钟、筑、琴、筝、笛……还有一种乐器,我倒听不出来。” “是瑟。”韩念在一旁回答道。 赵熙看着空空如也的舞台,笑道:“也算新奇了,这乐声不似中原之乐,轻快妩媚。这女子又迟迟不出场,实在叫人心痒难耐。” 屋顶突然落了许多花瓣,赵熙抬起头,只见一名衣着单薄的女子顺着一根红绸,从顶上落下。 这女子穿着十分大胆,脖颈手臂以及一双玲珑小巧的脚全都露在外面,一袭红衣,层层叠叠,那衣服似乎是剪开的,一扭动,洁白如玉的大腿便若隐若现的展出来,赵熙看直了眼。 平民之间风气开放,但再开放也不敢如此穿着,也没有哪个舞姬敢有这么大胆风骚的表演。赵熙不由自主的伸长了脖子往舞台那边张望,那女子扭动地很快,旋转起来似风一样,等稍微站稳了一点,赵熙才看到女子脸上原来盖了一层面纱。 面纱轻薄如蝉翼,更添一丝隐隐约约的美,赵熙能看见薄纱下面微张的薄唇。 面纱之外一双眼睛也甚是奇特,眼皮是淡绿色的,细细的眉毛黑得如烧柳,是往上挑着的,女子的眼睛直视着赵熙,媚态横生。 第304章 韩念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忽然攥紧双手,心中无名怒火升起,恨不得将屋子里这几个男人全部杀了。一时又恼怒台上像妖精一样的女子,她竟然穿成这样给别的男人跳舞,心像是坠入寒冰一样。 然而兀自生着气,韩念不得不承认,她真的美极了,美得不像人间的女子。认识她这么久,自己已经见过她好多面了,她就像书里写的精怪,会变成各种各样的模样来迷惑人…… 韩念出神的想了许久,连女子靠近也也没察觉,音乐停下,女子也停在了赵熙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赵熙口干舌燥,欲揭她面纱,然而美人往后一躲,不让他触碰。 赵熙耐耐心心的说道:“我今天是这里唯一的客人,你……” “嘘!”美人按住他的唇,冰凉的手指叫赵熙身躯一震,酥软下来,呐呐无言。 “大人,何必如此心急?”女子的声音柔情似水,她妖妖娆娆的凑近,不知在春平君耳边说了什么,赵熙突然大笑起来:“这有何难,你只管在这里等我!” 赵熙突然起身,招呼韩念等人:“随我回府。” 韩念不知他们说了什么,急色的赵熙突然不再往下进行,而是带着他们出去。 走到门口,韩念忽然回头,美人的眼里只剩下属于怀瑾的冷漠眼神。 赵熙他们出去了,怀瑾拍拍手,躲在帷幕后面的乐师全部走出来,七八个人,全是身量八尺的汉子。怀瑾带他们走到忘忧馆的一间厢房,里面的床上一个女人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床上。怀瑾上前将她嘴里的汗巾抽出来,对身后的几人交代:“这是忘忧馆的老板七娘,一入夜就将她扔出邯郸。” 身后的人恭敬的答应着,七娘只惊恐的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怀瑾记得七娘,五岁那年的上元节,张良带她来这里喝酒,那时候的七娘皮肤紧致满是风情,一晃这么多年,七娘已不再年轻了。 “要是想活命,就离邯郸越远越好。”怀瑾将一袋金子扔在她身上,然后转身出去了。 入夜,忘忧馆继续开门做生意,店里的伙计按部就班的忙碌,只是觉得不见七娘有些奇怪。不过账房说七娘出门了,过几天才回来,大家也就不在意了——这位账房先生虽然刚来一个月,但早已是忘忧馆的半个掌柜了,大家都知道七娘很信任他。 自然,这名账房,也是来自秦国的人。 天色渐晚,忘忧馆外的灯笼一盏盏点起来,因为春平君下午在这里包场,晚上来的人更多了。 赵王宫里,赵瑜正安安静静的绣着自己的嫁衣,宫女在一旁打着瞌睡,忽然从窗外扔进一个东西,声响把赵瑜吓了一跳。赵瑜疑惑的看了一眼,是一个布条包着石头扔了进来,她犹疑着将布条拿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叫醒了打瞌睡的宫女,喝道:“叫上宫里的侍卫,我要出宫。” 宫女吓了一跳,忙跪下叩头:“公主,已经天黑了……” “本公主要出宫!”赵瑜怒气冲冲,宫女显然是知道她发怒是什么样子,正想着要不要去禀报太后,赵瑜却又阴森森道:“你要是敢去告诉母后,我便活剐了你!” 宫女再不敢有其他想法,反正公主的自由是太后和大王允许的,他们这些人只能服从,她急忙忙去准备每次出宫的随从。而赵瑜攥着那根布条,气得七孔生烟,布条上说元锦竟然与一舞姬私会,她倒要看看,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瑜在邯郸向来是想去哪就去哪,她有赵王给她的一小支护卫队,二十个人个个以一当十,连王命都可以不听,却只听赵瑜的话。 公主从来没有天黑时出宫,但是主子有命他们必须听从,备好步辇和护卫,赵瑜急匆匆往忘忧馆过去。一面往那边走,一面掉眼泪,元锦明明都要娶她了,怎么会和别的女人厮混在一起?刚刚还满腹怒气,出了宫门冷风一吹,她觉得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元锦,因此她更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了,谁还敢陷害公主的未婚夫! 步辇刚出王宫没多远,忽然一匹疯马跑过来,将队伍散开。一匹马惊得人仰马翻,侍卫们紧张的围着步辇不敢放松,赵瑜本就心情不好,此时拍着栏杆大骂:“都是群废物!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话音刚落,一旁的草丛中扔过来一团东西,侍卫们还没反应过来,浓烟滚滚散开,迷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等他们反应过来,步辇上已经空空如也了。 忘忧馆向来是夜夜笙歌的,只是今日格外热闹了一些,申时刚过两刻,春平君的轿子就停在了门口,春平君府上的一位管事恭敬的在门口喊道:“春平君派小的来接绮岳姑娘。” 众人哗然,然后道:“怪道春平君下午走了,原来是想等着天黑再成好事!” 更有大胆的贵族子弟笑道:“还以为春平君没看上,我们还有机会呢,原来这么郑重其事啊!唉,可惜可惜,都没见过美人一面呢!” 忘忧馆的厢房里,一个黑衣人将昏迷的赵瑜往地上一扔,然后看向怀瑾:“大人,接下来如何?” “把她扔进城里最下等的妓馆。”怀瑾坐在镜子前描着眉,上着妆。 窗外又一个黑衣人溜进来,呈上一封信件报告:“这是边境来的信。” 怀瑾看完信,烧掉,忘忧馆的账房前来回话:“赵熙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外了。” 第305章 怀瑾这才戴上面纱,站起身,房间里十多个黑衣人,账房一身粗布衣服显得格格不入。李斯派在赵国的细作有好几百人,这些全是各个小队的领头人,怀瑾此时不得不佩服李斯,这些人在赵国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一个人暴露过。 “明天早上城门一开,立即离开回秦国,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怀瑾交代道。 这些人没有任何疑问,一齐磕了个头,一个接一个的从窗户溜出去,如鬼魅一般消失。最后只有账房留下了,他还要处理地上昏迷的赵瑜——把她送到她该去的地方。 “我走了,你把她处置完了,也赶紧离开,不要留下把柄……不过留下把柄也没关系,没所谓了。”怀瑾再次对着镜子检查妆容。 账房问道:“咱们秦国的军队马上要攻进来了吗?” 怀瑾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点点头:“是的,马上就能胜利了。” 账房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在赵国十年,终于可以回家了。” 怀瑾道:“这些年你们很不容易。” 账房憨厚的笑了笑:“还好,其实李斯大人并没有让我们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让我们按时把赵国的各种物品价格涨幅传回去,算起来,大人让我潜伏进忘忧馆,可算是最危险的任务了。” 怀瑾忍俊不禁,拍了拍他的肩,稳当的走到门口。开门时,跨一扭,袅袅娜娜摇曳生姿的走出去。她从大厅穿过,在众人的注视下,径直出去走进春平君派来的轿子中。 众人只这么匆匆一瞥,便纷纷羡慕春平君艳福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8章 折磨 夜色渐深,大家议论了几句便各自寻起乐子。这个夜晚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后来邯郸的人们想起来,这似乎是邯郸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了。 冬天快过了,春天马上又要来。 轿子晃了许久才停下来,怀瑾掀开帘子走出去,看见一座诺大的府邸。 管事带着她从侧门进去,一进门便有上年纪的女子来搜她的身。 怀瑾故作不悦:“这是什么意思?” 管事恭恭敬敬的回答:“姑娘,我们府上是比王宫还要森严的地方,您请见谅。” 一番搜身之后并无不妥,管事直接带着她往里走,一直到一座院子里停下,管事朝里面的房间一指:“姑娘去吧,春平君已经在里面了。” 怀瑾颔首,刚往里走两步,只听见后面啪的一声响,院子的门已经关上了。 怀瑾暗暗打量着这个院子,刚刚进来的门是唯一的出口,她原地顿了一下,继续往里走。 门没关紧,里面透着烛火。 怀瑾推了一下,门发出嘎吱的声音,指尖也蒙上了一层灰。 怀瑾立即警觉起来,走进去反手将门拴紧。 “美人叫我好等。”赵熙躺在榻上,支着头,手中把玩着一樽酒盏。 “大人,”怀瑾行了一个礼,用最柔媚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然后环顾起四周。 赵熙朝她伸出手,道:“不必看了,今夜只有我们两个。” 怀瑾慢慢走近,站在他面前,眼中再没了一丝笑意。赵熙一把将她扯下来压在身下,深深嗅了一下,把玩着她的头发,迷醉道:“美人身上好香。” 然而下一秒,怀瑾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她直视着赵熙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睛里已无一丝玩笑。 “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怀瑾故意眨了眨眼,装作无辜。 赵熙冷笑道:“如今是战时,每一个从城外来的人,我都知道,但是你……”赵熙轻蔑的笑了一声:“并没有一个叫绮岳的异族女子从城外进来。” 赵熙顺着她裸露的手臂慢慢往下滑,直摸到了手掌,他摩挲着她的手心,道:“你手上有习武之人的痕迹,你瞒不过去,你究竟是谁!” 他说罢一把扯掉怀瑾的面纱,这是一张美丽的脸,有些眼熟。 可是翻遍记忆,似乎没有这个人的身影。赵熙的匕首又近了两分,逼问:“你是谁?” “我是谁?”怀瑾轻轻笑了一声,脚上慢慢蓄了力,一只手也护在匕首旁边,笑眯眯的看着赵熙,道:“王叔莫非不记得我了,当年除夕家宴,你还考问我学问,问我何为君子四端。你忘了吗,我是怀瑾啊,你的侄女,赵怀瑾!” “赵……怀瑾?”赵熙大骇:“你是……你不是……你不是……” 就是这个时候,怀瑾在他胸口狠狠蹬了一脚,一手打开了他的匕首,然后以一个不雅的姿势往地上一滚,终于脱离了赵熙的控制。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赵熙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怀瑾理了理乱掉的发丝,笑道:“托您的福,侄女命大,还好端端的站在您面前呢。” 说完,她脸色突变,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过去。 赵熙年轻时武艺高强,然而这么多年享惯了清福,身子早有老态,这一下堪堪躲过。他冷笑:“你以为凭一根簪子杀得了我?来人……” 他刚准备喊人,怀瑾又刺过来,她身手敏捷力气奇大,这一下实实在在刺在了手臂上。 赵熙吃痛,应急之下力气爆发,横生一脚将她踹到地上。在地上摸到赵熙刚刚掉的匕首,她捡起来如饿狼一般扑过去,赵熙不防被她撞到地上,怀瑾举起匕首想往下扎。这时一个尖锐物抵在了背上,她知道那是什么兵器,一下不敢动了。 第306章 赵熙爬起来,阴鸷的笑起来:“你当真以为这里没有别人?” 怀瑾回过头,韩念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出现了,她弯了弯嘴角:“你要杀我?” 赵熙听到这句脸上一僵,韩念的剑顷刻间转移到了他脖子上。 “韩先生,你这是何意?”赵熙头上不知不觉沁出了冷汗,他一早叫韩念护在左右,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谁知韩念的剑却指向了自己。 韩念缓缓道:“谁要杀她,我就杀谁。” “你!”赵熙心潮起伏,门外的护卫早被支开,此刻竟是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不过终归有他这个身份和年纪该有的东西,他面上很快平静下来,问道:“你从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今天?” 韩念并不作答,赵熙又看向怀瑾:“当年一路追杀,都以为你死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命大,就活下来了。”怀瑾微微笑着,用手指把韩念的剑挡开,示意他收起兵器,她对韩念道:“这个人我要亲自杀。” 韩念语气很是纵容:“好。” 兵器都收了起来,怀瑾指着榻,言笑晏晏:“王叔,先坐吧。” 赵熙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此刻已经落入瓮中,他只能沉住气坐下。 怀瑾竟然还给他倒了一杯茶,烛光闪烁,仿佛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 赵熙不动,怀瑾在他对面坐下,优雅的喝完一杯茶,心情甚好的点评:“茶不错。” 待看到赵熙冷凝的脸色,她才道:“王叔放心,不会那么快杀你。一刀给你个痛快,岂不是太便宜你了。知道您有许多疑问,侄女亲自解释给你听。” “你没见过元锦吧?”怀瑾想了一会突然说:“我就是元锦,是秦国派来的细作,真正的元锦已经死了。李牧之死,始作俑者是我,想来明天秦国要开始正式进攻了。可惜的是,你明天看不到这个局面了,所以我只好提前告诉你。” 眼前的女子笑眯眯的,赵熙怒气翻滚,但此时性命在人手里拿着,他低吼道:“你竟然投了秦国!哈哈哈哈哈,可笑,你可真对得起赵家的列祖列宗!” “说起这个,还是比不上您。”怀瑾讥讽道:“你杀了我父王,杀了你的兄长,陷害自己的亲侄子,我一个晚辈哪里能跟您比呢。终究是比不上您的,您可是赵王的亲生父亲,连太后都是你的姘头!放心吧,明日天一亮,全城百姓都会歌颂你和太后娘娘的爱情。哦,不过那都跟你没关系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看到那个场面呢。” 赵熙太阳穴突突的跳着,他骂道:“贱人!” “还好,一般般贱。”怀瑾说,她又喝了一杯茶,继续说:“当年我父王是被你们害死的吗?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突然病危,只能是下毒了,是吗?“ 赵熙道:”是,最开始只是让他全身乏力,使他无法上朝,等守护王宫的士兵全部换成我的人之后,我便带着剑闯进了他的寝宫,本来想一剑结果了他,他求我放了你和赵嘉,他愿意禅位给我。不过我根本没想当大王,只是告诉他我的儿子赵迁将会坐上王位,他竟然被气得吐了血,我还没出剑,他就已经咽了气。” “跟我说这么详细,是想激怒我吗?”怀瑾叹了口气,站起身:“本来想问清楚父王是怎么死的,倘若是被毒死,我就喂你喝最毒的毒药,谁知道他是被你气死的,可惜了我白带了一包鸠毒。” 赵熙眼神闪了一下,怀瑾自认没错过他的神色,身体的直觉让她立即站起身。与此同时,赵熙从袖中又掏出一把短刀朝她劈过来。 韩念早有警觉,刚拔出剑,怀瑾就喝道:“你不许动手!” 他停下,只见怀瑾一脚踢掉了赵熙手上的刀,看样子竟是要赤手空拳搏斗。 赵熙已经多年不习武了,身手早不如当年,而怀瑾虽是女子,这些年却没有一天懈怠过,赵熙被狠揍了几拳。他被打得头晕眼花,但求生本能驱使着他连滚带爬的往门口走。 怀瑾捡起匕首,扑上去在他手上狠狠一扎,赵熙惨叫。 她还穿着舞姬的衣服,一身大红的薄纱,赵熙手上的血喷溅在她身上,像溅了几滴水上去。赵熙捂着伤口,哀嚎着,怀瑾刚刚那一刀几乎将他的手掌对穿了。 “刚刚只要割到你的脖子,你就会死,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怀瑾阴森森的笑着,手起刀落,赵熙的另一只手被她一刀斩落。 赵熙惨厉的叫声中,她笑道:“不能让你死的那么快,不然我心里很不快活。” “你的声音太难听了。”怀瑾皱起眉,然后捏住赵熙的下颚,拿起烛台塞进他的嘴里。赵熙的皮肉软滑老迈,碰一下都觉得恶心,加上滋滋的皮肉烧焦的味道,怀瑾更是觉得厌烦,站起来捏着鼻子:“真的太恶心了。” 赵熙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叫,韩念把头偏到一边,不再看眼前这一幕,但是耳朵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皮肉被刺穿的声音。 不知道多少下,赵熙终于没了声响,韩念回过头,看到女孩的脸上已经溅满了血点,有一种诡异的美艳感。赵熙被刺得如同一个血窟窿,瞪着眼睛,嘴里还插着一个烛台,死不瞑目。 怀瑾扔掉匕首,嫌恶的在赵熙尸体上踢了一脚,她看了一眼韩念,似笑非笑:“觉得我残忍?” 韩念定定的看着她,怀瑾面无表情道:“今天多谢你,当年秦国的相救之恩算是抵了,你我之间再无恩怨纠纷。” 第307章 她说完拿出一个哨子吹了一下,屋顶有了动静,韩念望过去,只见屋顶的瓦片被掀开了一处,一个黑衣人正顺着绳子下来。 落了地,黑衣人见到地上的尸体,眼中惊骇之意一闪而过,然后马上镇定下来,递过来一个包裹。怀瑾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精美的玉枕,她将玉枕放在了床上,然后示意黑衣人将尸体挪到了床边。 做完这些,怀瑾看向韩念:“我要走了,你准备怎么脱身?” 韩念道:“天亮之前,我在赵熙府上还是可以来去自由的,明天一早我会离开。听你的意思,秦军即将取胜?” 怀瑾点点头:“不错,颜聚拦不住王翦,邯郸危矣。” 韩念笑道:“看来赵国也要不行了,我得换个国家待下去了。” 他这话听上去有点奇怪,怀瑾觉得有点好笑,正要随黑衣人走,韩念道:“上次我跟你说的,你有想过吗?我可以跟着你保护你,只要你给我钱?” 怀瑾下意识的摇头:“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她已顺着绳子爬上去,韩念看他们把屋顶的瓦片盖好,又听了一会儿顶上的动静,确定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他才掸了掸袍子,正大光明的从这个院子里出去。 回到自己那栋宅子时已经过了子时了,她自己去厨房砍柴生火,烧水洗澡,等去掉身上的血腥味,她把洗澡剩下的水提到马厩。马厩里有两匹马,一匹白马一匹黑马,黑马高大威武衬托得白马唯唯诺诺的,黑马一见到怀瑾,鼻子里打了个响嚏。 怀瑾把洗澡水给白马冲涮了一下,然后又看到黑马身上有些掉色,马腹处露了些红毛,又回房拿了些颜料,把掉色的地方耐心补上。 “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再等几天,我就给你恢复原来的颜色,我们红红啊,最可爱了。”怀瑾像是哄小孩一样。 忙活完这些,她伸了个懒腰,回房睡觉了,想必明天会很热闹吧,她唇角弯弯,入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9章 收尾 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看天光已经是午时了,没有任何人来敲门。怀瑾不紧不慢的给自己皮肤上涂了黑粉,穿戴好衣服就取了剑去院子里练功了。 一套剑法耍下来,昨晚的腰酸背痛全部去除。 “你的剑招,应是得了名师指点,看起来还不止一位。”韩念的声音再次从院子外的那棵大树上传来。 怀瑾拿帕子擦了擦汗,仰着头看过去:“阁下似乎很喜欢爬树!你怎么还在邯郸?” 韩念今天没穿紫衣了,穿了件黑衫,衬得整个人消瘦又挺拔。他抱着手悠闲的回答:“本来想跑来着,谁知今天邯郸戒严了,拜大人所赐,邯郸已经乱成一团了。” 怀瑾抿着唇笑了一下,然后说:“怕惹祸上身,我不敢随意出去,你给讲讲外面的情况吧,好让我也享受一下胜利的快感。” 韩念道:“天一亮春平君的尸体就被发现了,这事非同小可,赵熙府上的人立即进了宫。王宫里也是一团乱,瑜公主昨天不见了,倡太后正急着找,听闻春平君被杀,当即晕了过去。” 怀瑾乐不可支,韩念叹了口气:“还没完呢,邯郸令带兵去赵熙尸体处,还发现了倡太后的玉枕。许多人目击,这会儿城里已经谣言四起了,赵氏大宗伯已经带着宗室进宫逼问了。” 见怀瑾笑的前翻后仰,韩念的声音淡了下去:“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正好路过一个娼妓馆,大家在那里找到了瑜公主,她昨夜被……” 韩念似乎有些不忍说下去,怀瑾笑够了,问道:“你这么怜香惜玉呢?” 韩念的声音没有起伏:“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有心报复,可以直接杀了她。” 怀瑾不置可否,仰着头,直视着韩念:“你好像不好奇我与他们的恩怨?” “有什么可好奇的,人生在世,无非就是爱恨情仇恩怨纠葛。”韩念说,他的眼珠在阳光的反射下,像是两颗水晶,透明又清澈。他脸上依然带着那个丑巴巴的面具,怀瑾却想到,自己的手艺活不错,这个面具至今没有脱线。 韩念倚着树干,看着远方:“邯郸彻底乱起来了。” “只怕现在郭开和赵王已经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了。”怀瑾道,赵国真正的掌权人已经死了,赵王迁只是个无知少年,郭开也只是个目光短浅的奸佞小人,眼下赵国再无能人了。 “邯郸城暂时不会打开了,我无处可去,你这里可否收留我几天?”韩念玩笑道。 怀瑾眯起眼睛笑道:“郭开随时可能会来找我,我看你住在树上挺好的,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怀瑾说完去了厨房,生火做饭。院子里有石桌,她做了几盘味道不怎么样的小菜,刚盛了饭出来,就见韩念已经端坐好,她掌不住笑了,真是不客气。 两人对坐,默默的吃饭,刚吃了两口,门外突然有人敲门。他们对视了一眼,怀瑾站起身自语:“按理说,郭开找我应该是明天才对,怎么这么快?” 她走到门口时回头望了一眼,石桌边已经没有人了,连多的碗筷都没有,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吃饭一样。 “门外是谁?”怀瑾耳朵贴着门,问道。 “是大人的奴隶。”一个稳稳的声音响起。 怀瑾差点跳起来,她立即打开门,只见夏福和张景站在门口,两人都穿着粗布破衣,张景脸上还被抹了泥巴。 第308章 “你们怎么来了?”怀瑾吃惊之余问道:“赶紧先进来。” 夏福见到她就喜笑颜开:“我接到主子的信,就立即离开雍城回咸阳找国尉大人了。此趟凶险,我是一定要陪在主子身边的,谁知这家伙吵着要跟上,我就一起带来了。我们从野路进了赵国边境,躲进了一个往邯郸运送奴隶的商队,昨日才到邯郸。险得很,今日一早城里四处戒严,城门也关了不许出也不许进,我们在集市里听到了许多消息……” “喝口水慢慢说。”怀瑾带他们坐下,亲自倒水。 夏福看上去是真渴了,猛灌了一大壶茶水,而张景则是看着桌上的食物咽了咽口水。 细看两人,都饿瘦了,张景一直沉默着,幽怨的看着她。怀瑾有些心虚,把自己的碗筷递过去:“你赶紧吃吧。” 张景接过碗筷,只吃了一口露出一副难言的神情,忍了再忍,饥饿终是让他狼吞虎咽。 夏福继续道:“今天邯郸城里,四处都在说倡姬和春平君私通,我听说春平君死了,大家在他房间里发现了太后的枕头,还听说赵瑜公主在娼妓馆里,被十多个市井莽夫奸污了!” 夏福的快乐溢于言表,张景突然抬起头,问她:“夏福说是你干的,真的吗?” “恶人自有天收罢了。”怀瑾淡淡道。看着这两个人,怀瑾说不出心中滋味,她给夏福留的信里交代过,让他在秦军破赵时再过来找她,谁知道他提前来了。都不知是该骂他不听吩咐还是感动他太忠心了,何况还带了个拖油瓶张景。 吃完饭,张景自发的拿起碗筷去打水了,怀瑾看得好笑,又替张景感到心酸,好好一个傲娇小少爷被训成这样了。 张景洗碗的时候,怀瑾和夏福在一旁交谈,她问:“咸阳城有什么异常吗?” 夏福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思,想了想,摇摇头:“我走的时候国尉大人和平常一样,想来是一切正常,不然国尉大人一定会嘱咐我的。” “甘罗在雍城可还好?”怀瑾想起老友,心中有了一丝暖意。 夏福憨憨的笑着:“谁不好甘罗大人都不会不好,他最逍遥自在了,我走的时候他只说来日再见,还说让我祝主子成功。” 想象着甘罗说这话的表情,怀瑾直想笑。夏福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要了结了。” 说着说着夏福有些忧心仲仲:“我们真的可以远走高飞吗?大王他会不会……” “打仗时最混乱,我们可以随时抽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终于要自由啦!”怀瑾枕着手,看着天,满心愉悦。末了她交代:“收尾就在这些时日了,要更加注意,你和张景无要事切莫出门。” 交代完她心念一动,看向院外那刻大树,树叶茂密,看不清上面到底有没有人。想了想,又交代:“除了吃饭茅房,房间也尽量少出。” 夏福拍拍胸膛:“我知道的。” 这一夜怀瑾睡的更加踏实了,也许是知道隔壁的屋子有了两个人,也许是知道这座院子有人在保护她,说不出的安心。这院子两进两出,房间有七八个,也不知韩念躲在哪个角落里去了。 半夜有些饿,怀瑾拿着一根蜡烛往厨房那边摸过去,白天的剩菜都被倒了,她打开碗橱看了看,在里面找到半根萝卜。 萝卜就萝卜吧,怀瑾拿了一根出来擦了擦,蹲在灶台边上开始啃起来,嚼得咔咔作响。她吃的正高兴,不防黑暗中出现了一张脸,怀瑾唬得心脏差点跳出来,幸而第二秒就认出了是张景,她才没尖叫出声。 两人在烛光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别提多诡异了。 半晌,张景嘘着声问道:“我……以为家里进贼了。” 怀瑾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道:“我饿了,找点吃的。” 两人依然是莫名其妙的对似着,有些尴尬,怀瑾吃完最后一口萝卜站起来,装着若无其事的说:“回去睡觉吧。” “嗯,”张景闷闷的答应一声。可是怀瑾刚走两步,他问道:“你本来的打算,是做完你的事就再也不回咸阳了对吗?” 怀瑾回头看着他,烛光是暖黄色的,月光是银白色的,张景的脸一面明一面暗,失落低着头的模样,有九成像张良,怀瑾有些挪不开眼睛。 她失神的看着张景,久久的没有说话。张景黑白分明的眼珠在她脸上聚了一下焦,像是被烫了眼睛一样看向别处,他沉闷的说:“你留了信给夏福,你只想带他走,没想带我走。” 怀瑾一下愣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听张景继续说:“我在你心里,难道只因为我哥才有价值吗?我哥从你心里消失了,我就再也没有用了,对吗?” 张景忽然定定的看着她,激动的说:“可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奴隶吗,要还完你的钱需要六十三年,一年都还没到,你就准备把我扔了……” “我……”怀瑾想了一下措辞,斟酌道:“我只是觉得你跟着尉缭比较好,我交代了他,他会好好照看你的,反而跟着我,会吃很多苦。呃……还是你现在做奴隶做出新鲜感了?” “你!”张景幽幽的看了她半晌,走上前来。怀瑾这才发现,少年比她高了很多,比第一次见面瘦了很多,眼睛里也比从前更添坚毅。 张景突然靠这么近,怀瑾突然有些紧张,树叶在沙沙作响,怀瑾看向外面那棵大树,忽听得少年说:“说好了给你当六十三年的奴隶,一天都不能少,我们张家的男人,都是一诺千金的君子。” 第309章 少年说完立即回了房间,迅速吹熄了烛火。 怀瑾抓了抓脸,抓住蜡烛走到院子里,仰头看了会树,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这天气要是冻出风寒了可不好受。” 她踱步回屋,关门之前,将一件大氅扔了出来。 房间的烛火灭了,那棵树抖动得更加厉害,紧接着,有人捡起了那件大氅。 第二天一大早,怀瑾被匆匆忙忙叫进了宫,是郭开亲自来接的。 她看着郭开一副凝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这两日没出门吧?”郭开心事重重的问道。 怀瑾面上一派无知无觉:“一直在家待着,有什么事吗?” “公主她……”郭开觉得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生怕打击到自己儿子,决定先说另一件事:“春平君昨日清晨,死于府中一处偏院,还有瑜公主……公主她……她……” 郭开支吾着,怀瑾着急追问好显示自己的在意:“公主怎么了!” 郭开道:“公主……也是昨日清晨,公主在一个娼妓馆……她被……” 郭开实在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你进宫看了便知,公主今日醒来之后便神志不清了,太后实在无法,叫我把你带进宫看看,锦儿,你……” 郭开又是一声长叹,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虽说是被奸污,但也是未婚妻婚前失贞。若是寻常人家他一定叫元锦退了婚,没有上赶着去安慰女方的。 怀瑾震惊的问道:“春平君和公主……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不知道啊!”郭开此时露出难色,众所周知春平君当晚接了一个舞姬进府,第二日被发现尸体的时候,舞姬已经不见踪影了。 郭开一接到这个消息,当即遣人去忘忧馆查看,谁知忘忧馆那日并没开门,士兵们闯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十多个茫然的伙计,老板七娘已经不知去向。郭开立即对这些伙计进行拷打,只查出一个疑点:忘忧馆前些日子新来了一个账房,又外聘了七八位乐师,待查这几个人时,便怎么也查不到别的东西了。 伙计口中的账房和乐师全都不见,他依着名字排查进出城的名单,却什么都查不到。 “父亲别慌!”怀瑾这时换了称呼,郭开一震看着她:“你叫我什么?” “父亲!”怀瑾耐耐心心的做着戏,道:“春平君的死对赵国来说非同小可,此时两军交战,或是秦国那边的手笔。父亲千万别慌,稳住,你现在是朝中唯一一个手握重权的人!” 郭开一震,恍然有些明白过来。对啊,他现在成了赵国权势最大的那个人,但是想到这里,他叹气:“唉,正是如此,所有事宜全落到我这里了,你不知道,太后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0章 兄妹 “坊间到处流传春平君和倡后的私情,赵氏宗族的人全逼在大王殿前,让大王处置太后。”郭开一想到这两天顶着的压力,浑身就忍不住冒冷汗。赵王几乎不会处理朝政,他身为王师身为相国,既要顶着宗亲们的逼问,还要查询凶手,更有边境的战报要处理。因为封城,战场上三天没收到消息了,做买卖的百姓沸反盈天,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光是想到目前的一团乱,郭开就觉得冷汗涔涔。 “父亲放心,儿子会帮衬着你的。”怀瑾说。 郭开看着她,又喜又忧:“你不生为父的气了?” “父子哪有隔夜仇呢,之前儿子气头上口不择言。”怀瑾看着郭开的眼睛,一派真诚:“但父亲此时真有危难,又牵涉到赵国根基,儿子哪能真的置身事外?” 顿了顿,怀瑾问:“太后和春平君真的……咳,只是这事百姓们怎么会知道的?” 郭开道:“太后的玉枕在春平君的榻上,那日许多士兵目睹了,兴许有个把人将这事传了出去,谁知道传的这么快,实在不正常。我已问过太后,那玉枕是她送给公主做嫁妆的,不过现在公主那样,我也不好澄清。公主的玉枕出现在王叔床上,更不得了!” 怀瑾看郭开的样子,心里直想笑。 邯郸如她所愿,乱成了一团。 进了宫,怀瑾径直去了公主殿,赵瑜躲在一个角落里,对周围的宫人们大喊大叫,披头散发形同疯妇。 怀瑾站在那里静静看了许久,然后转身离去。 太后已被软禁,她无需去拜见。赵王被逼在殿中出不来,郭开正在其中周旋,他派遣了一个小宦官过来送她出宫。 直到出了宫门,怀瑾才觉得轻松下来。宫里的气氛太紧张,护卫比往常严了三倍,宫人们各个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又开始出入相国府,在郭开身边嘘寒问暖,不过做的非常有分寸,既不会热络得好像别有用心,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清高诡秘。 她不过是为了多打探消息,而郭开却是委以信任,任何事都不避开她。 太后被软禁的第五天,一直在代郡韬光养晦的前太子赵嘉,带了一万精兵直逼邯郸。因由是赵王处死了赵氏宗亲里的大宗伯,其他封地的赵家人全都怒了,纷纷投奔了赵嘉。 郭开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夜之间老成了耄耋老人,他在怀瑾面前恨铁不成钢:“太后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大王竟然也真听她的杀了大宗伯!现在宗亲们已经全部反水了,亏的镇守邯郸的军队不在他们手里,不然他们早打开城门让赵嘉进来了,愚蠢啊!” 第310章 怀瑾轻声问:“现在护城军有多少人?是在父亲手上吗?” “八千士兵在邯郸令手上,邯郸令是我的门生。”郭开薅着头发,在怀瑾面前走来走去,自言自语:“胜局已定,颜将军和司马将军任者回来一个,于大局应该无碍,只是这信送不去啊……哎呀……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境地了!” 怀瑾心中早有主意,上前打断:“父亲,这八千士兵能打得过赵嘉的一万兵吗?” “不好说!”郭开摇摇头,汗颜道:“惭愧啊,为父不善用兵,不过从人数上看,我们不占上风。若是城门不开,他强行攻城……哎呀,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郭开发愁的语气实在太搞笑了,怀瑾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深深呼了几口气,她道:“父亲,邯郸现在有可用的将军吗?” 郭开摇头:“年长的都去了战场,留下的都是些年轻人,王宫侍卫长余西倒有些气候,可他是太后的人,只负责王宫的安全。” “孩儿有一计,既可解邯郸之危,又可在任何情形下保全咱们郭家。”怀瑾言之凿凿的模样,让郭开又惊又喜:“快说,什么法子!” 她的提议,郭开犹豫了许久。大概是她自信满满的神情,大概是郭开看不起嫡子,又大概是身边再无可用之人了,最终的最终,郭开还是答应了。 怀瑾哼着小调,踏着月色往府上走。 月影斑驳,韩念坐在院子外面的墙头,笑道:“恭喜你呀,把邯郸的士兵全拿到手上了。” 怀瑾抬头看着他,玩笑道:“你这么坐在我家墙头,当心被我家里那两位当成贼子了。” 韩念往院子里方向望了望,对她说:“你那两个仆人,倒是很听你的话,一整天只出来过两次,一次是拿食物,一次是如厕。” 韩念说着跳了下来,站在她身旁一起步行,一边用沙哑的嗓子提议:“不会有士兵来你府上的,何必这么拘着他们?再说了,若有我守着你这栋院子,可保他们安全,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收了我?” 最后那三个字平添了一丝暧昧,怀瑾笑出声:“不敢不敢,韩先生本事天大,我哪敢让您当我手下啊!” “现在出不了城,只好跟在你身边了。”韩念突然无赖起来。 怀瑾摇头失笑,两人走到大门口,韩念抱着手看着院墙,准备翻进去,大门哗啦一下突然被拉开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只见张景直愣愣的看着韩念,神情激动不已。 韩念掉头就走,一个闪身就不见人影了。 “你别走——”张景追出来,一声呐喊惊起远处民舍的狗叫。 怀瑾立即半推半拎的把他带回去,把大门关上了,她才没好气的问:“大半夜鬼叫什么!” 看张景神色,怀瑾脑子一转,问道:“你认识韩念?哦,对,你也是韩国人。” “他……他……他……”张景仿佛变成了结巴,看着怀瑾的眼神欲说还休的流转着,最后才悠悠一声低叹:“曾见过几次,他也是韩国的臣子,我想着……他兴许知道哥哥在哪儿。” 咬了咬唇,张景直视着怀瑾:“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哥在哪儿吗?” 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下拉跨下来,怀瑾冷冷道:“张良在哪里,关我什么事!” 她走回房,用力把门摔上了。 张景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又去了门口,小心翼翼的朝两边的巷子张望着,清冷月光下的小巷子寂静幽深,并没有其他人在。 翌日,怀瑾与郭开一起登上城墙,城外一万士兵乌泱泱一大片排了好远,城内却只有几百个在里面候着,等待城墙上相国的一声命令。 城外的主将坐在一匹高大的黑马上,志在必得的看着城墙上的人,他拔出了剑,指着向城门,身后的士兵也跟着他一起拔出了兵器。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郭开纵使不谙兵法,但也能感知到外面这一支军队的勇猛,他心道,幸好昨日听了儿子的建议,今天不至于见到血肉横飞的场面。 怀瑾远远看着下面,眼中隐隐有了热泪。她与赵嘉一别,有多少年没有见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几个亲人了。 他们一同体会了失去至亲的痛苦,一同逃亡到他乡。 如此漫长的时间,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怀瑾命人敲了三次鼓,大喊道:“开城门——” 她的声音不再低沉,高亢坚定又柔和的女声,而郭开由于太紧张没有注意到这一声,只是拿帕子擦着汗,焦灼的看着下面。 城门缓缓的打开,怀瑾如一只百灵鸟一样冲下城门,一路小跑至赵嘉的马前,一边喘气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哭。 赵嘉惊疑不定,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这样熟悉…… “赵怀瑾,恭迎王兄入城!”她肃然跪下,是一个从哪里都挑不出的拜礼。 赵嘉一时忘了怎么反应,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少年,她跪在地上,眼神坚定的看着自己,她的眼睛和幼时妹妹的眼睛重合起来。 两人哽咽着,看着对方,千军万马在这一刻也沉默着。 赵国寒冷的冬天,风呼呼的刮过,赵嘉觉得有些眩晕。 郭开在城门上听不清下面的声音,见赵嘉迟迟没有动作,有些着急,大喊道:“郭开率众士兵,请赵王进城——” 第311章 “嘉哥哥,进城吧。”怀瑾站起来,定定的看着他:“前方的路已经铺好,地下的亲人还在等着我们给他们报仇!” 赵嘉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喝道:“进城——” 百姓们早已被勒令不得出门,邯郸城里的士兵也没有被召集起来抵抗赵嘉,郭开下楼亲自到赵嘉面前,奉上符节:“这是邯郸城八千护城军的符节,臣郭开献与新任赵王。” 怀瑾走上前,接过符节,温柔的笑道:“真是多谢郭相国了。” 这声音柔美如女子,郭开有些发愣。 “郭相国是两朝老臣,是赵迁的老师,当年先帝废后时你对倡姬多有帮衬,不知先帝之死你可有参与呀?”怀瑾轻飘飘的说道。 宛若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开,郭开瞠目结舌,指着怀瑾手抖如筛糠:“锦儿……你!你不是……你是……” “我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赵悼襄王的公主,赵怀瑾!” 郭开犹如在梦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怀瑾公主早就死了,掉进渭水里了,早就死了……我的锦儿呢,我的锦儿在哪里?” 怀瑾平静的看着他,直言:“你的儿子元锦早已死在秦国的诏狱。” 郭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赵嘉跳下马,嘴唇一动,怀瑾便道:“此地不是叙旧之地,先把士兵们安排好,眼下城里再无阻力,只有王宫处还有一小支军队护着,宫里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强攻了。” 她说的头头是道,句句在理。赵嘉一肚子的话想说,也只得咽了下去,镇定的安排士兵驻扎好,把护城军也收编完,最后安抚完城里的百姓,赵嘉朝怀瑾说的地址奔去。 听到府外答答的马蹄声,怀瑾知道,是赵嘉来了。 天色还没有晚,看来赵嘉处理起事情来,也很快。 “是太子殿下吗?”夏福坐不住,一下午在旁边走来走去,张景一言不发的坐在廊下发呆,怀瑾看着最淡定,可也一下午喝了六七壶茶了。 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马蹄声都安静下来,怀瑾站起身,往外迎了几步。 门并未拴上,赵嘉急不可耐的推了一把,正看见往外走的怀瑾,他走得越发快,上前一把搂住了怀瑾。 “妹妹!”赵嘉哽咽道。 “别哭,别哭,亲人重逢,是喜事。”她哭得更厉害,这大概就是血脉相连的神奇之处,她感觉到心变得柔软,感觉到身边变得温暖。 “太子殿下!”夏福在后面行了一个礼。 赵嘉把泪憋回去,看到夏福,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你还跟在她身边,好,好!” “怀瑾,这些年你都在何处,当年我找了你许久,以为你……”赵嘉停了一下,一点不想提到那个字眼,他拉着怀瑾坐下,问道:“你怎么又会出现在邯郸呢?你……” 赵嘉拉着她的手,摸到她手上厚厚的茧子,突然什么都不想再问了。 他低头看着这只手,印象中是又白又软又肉的小胖手,如今却全是伤疤和老茧,骨节凸起,毫无丰腴可言。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1章 报仇 沉默了许久,赵嘉问:“这些年,你受了苦很多苦吧。” 怀瑾含笑看着赵嘉粗糙的面颊,她记得当年赵嘉干净文秀的脸,如今已经染上风霜;又看了看外面恭恭敬敬候着的士兵们,安慰式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这些年,你又哪里容易呢?” “再不容易我是个男人,你一个姑娘家,只会更难。”赵嘉说。 怀瑾耸耸肩:“只要我们都活着,那就好。父王和王后娘娘,还有我母亲,看到如今我们又见面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久久的坐着,两人相顾无言,都想说点什么,只是搜肠刮肚,却没有更多的话了。怀瑾默了一会儿,问起正事:“哥哥,王宫那边还有余西戍守,不过兵力不及你,你预备怎么做?是招降还是?” 赵嘉斩钉截铁:“我要正大光明攻进去!怀瑾,我们……谁!”赵嘉突然惊起,拔出腰间的佩剑,迅速的将怀瑾拉至身后,防备的看着前面一棵枝叶茂盛的一棵树,门外守着的士兵听到他这一声,都忙不迭的跑进来,一时间兵器齐刷刷的都拔了出来。 怀瑾心道不好,忙对树上叫道:“韩念,出来。” 树叶漱漱抖动起来,紧接着一个紫衫男子从上面跳下来,他脸上的面具看着格外的滑稽。赵嘉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怀瑾道:“哥哥,这是我的护卫,韩念。” 而一旁夏福的眼神则是疑惑不已,张景看了韩念许久,沉默的垂下了头。 赵嘉挥挥手,士兵们退出去,他则收起了长剑,不满的斜眼打量着韩念:“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有人埋伏在这里,他的脸怎么了,为何戴着这么一块丑东西?” 怀瑾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她看了韩念一眼,那眼神无疑又嘲笑又戏谑,她瞪了他一眼,才对赵嘉说:“他脸上有伤,戴着面具只为遮丑。” 赵嘉点点头,怀瑾问道:“嘉哥哥,你预备何时进攻王宫?” 赵嘉道:“今晚。” 怀瑾牵了牵嘴角,无声的笑起来。 是夜,怀瑾一晚没睡,端坐在院子里,听着邯郸城里的厮杀声音,心微微发冷。 她知道一切都在今天了,所有的仇所有的怨,都会在今日了结。 第312章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在秦国待了八年,等的就是这一天。 “主子,水烧好了。”夏福拎着水桶进出好几回了,身后的浴桶热气氤氲,怀瑾点点头,转身将门关好。一寸一寸的褪下男装,可以见到麦色的脸庞之下,白皙嫩滑的肌肤,只是身上多处淡淡的伤痕,尤其肩口处一个丑陋的伤疤凝成一团,怀瑾心道,改天应该去纹个身把这些疤痕都遮起来。 滑进水里,她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水里,像是在母亲的子宫里面一样,抱着自己蜷成一团。 脸上的颜色被她清洗干净了,她睁开眼,小水珠穿过她的睫毛,像是夏日清早荷叶上的露珠,摇摇欲坠。怀瑾把自己擦干净,穿上夏福准备好的女装。 是一件白色的曲裾长裙,裙子上面绣着碎花,她将衣服穿上,将挽好的头发放了下来,长发垂落,发尾处有些毛躁。 推开窗,将屋里的热气散出去,此时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窗户边上,怀瑾坐在床边看着铜镜,镜子里印出一个不甚清晰的女人面孔。怀瑾心想,这张脸多么像母亲啊。她记得母亲的名字,项芷,是这具身体的母亲,是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可是她死了,死前还在担忧着自己。 “你在想什么?”韩念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窗外,依然是那身紫衫和那张可笑的皮面具。 怀瑾看着他有些发愣,半晌,她才道:“有些不会梳女子的头发……正想着怎么弄呢。” 她没有刻意再压着嗓音,是一把柔和的嗓子,不过说话时有些沙哑。韩念的视线一直没有挪开,许久,他走进来在她身后坐下,挽起她的头发,道:“我替你梳吧。” “你一个男人,怎会梳女子发饰?”怀瑾好奇的问。 韩念的嗓子依旧残破暗哑,他说:“以前在家时,常见父亲给母亲梳头,看多了,便会了。” 想来韩念曾经也有一个幸福的家,有相爱的父母,看他行动处处流露出贵族的做派,必不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只是不知道为何最后容颜尽毁。不过怀瑾不想追问,谁都有自己的过去,也许那是永远不能揭开的伤疤。 韩念用她头顶的发丝盘了一个松松的髻,后面的头发全都梳直了用一根红绳绑成了一束,如此,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饰便梳好了。怀瑾端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面色有些苍白,从梳妆盒里拿出平时涂脸的粉,拿一根细毛笔蘸了黑色的粉末往眉毛上描。 “这是什么?”韩念看她拿出一个五颜六色的盒子,有些好奇,女子多用柳枝描眉,他还没见过这些东西呢。 怀瑾笑的有些得意:“这是我自制的化妆品。” “化妆品?”韩念笑出声:“又是你自己捣鼓的玩意儿。” 眉毛画黑了一些,嘴上也上了颜色,是一张好看又清雅的脸。 最后的时刻了,应该有点仪式感,怀瑾心道。 迎着太阳走到院子里,夏福和张景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她皆是一愣。夏福手上端着盘子,呆呆道:“吃饭了。” “不吃了,我不饿。”怀瑾微笑道。 张景已经很长时间没见到她这么和颜悦色了,可是看到她旁边那席紫衫,眼神一下变得难以言喻。 此时,有号角声响起,是从王宫那边传来的。 怀瑾有些急迫,去马厩里牵马,红红被夏福洗刷得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来暗红色的皮毛。怀瑾利落的上了马,转头看着夏福:“你们吃完饭,就去王宫找我。” 她从腰际拿出一节令符扔过去,夏福忙不迭接过。 怀瑾刚拉紧缰绳,韩念冷不丁也坐了上来,把缰绳接过,口中道:“我陪你一块去。” 说完不由分说驾起了马,从院子里出去了。夏福赶紧囫囵两口把手上端着的粥喝完,然后把空碗递给张景:“你在家待着。” 发着呆的张景如梦初醒一般,放下东西,立即也跟着夏福一起出去了。 城里一应商铺民宅,全都是大门紧闭着,街道上空空如也,只有几声清楚干脆的马蹄声。怀瑾倚在韩念怀中,被迎面的冷风吹眯了眼睛。 越靠近王宫,血腥味就越重,等到了王宫附近,地面上全是血水。 赵嘉站在王宫门口,一如当年在宫门口送她去稷下学宫上学一样。 怀瑾下了马,血水溅在裙边上,白裙上霎时开出了几朵梅花。 赵嘉没有多余的心情再感慨她的装束,只是朝她伸出了手:“妹妹,回家了。” 牢牢牵住赵嘉的手,埋藏了八年的恨意终于喷薄,她扶上佩剑,再也控制不住笑意。 士兵们站在两边注视着他们,两兄妹就这样,踏着满地的血水,再次走进了王宫。 太后的住处,是赵王宫里最奢华的宫殿,此时赵嘉的士兵将这里团团围住,里面除了一个女子神志不清的呓语,再无其他声音。 见赵嘉和怀瑾走过来,士兵们让出一个出口,让他们走进去。倡姬端坐在上首,赵瑜坐在她身边,目光呆滞口里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什么。赵迁则畏缩在一旁,再无意气。 “韩念!你竟是赵嘉的人!”倡姬锐利的眼神刺过来,她最先看到的,是一袭亮眼紫衣的韩念。她像是老了十多岁,眼角眉梢下下的纹路硬生生夺走了她渐至西山的美貌。 韩念站在怀瑾身后,一言不发。 第313章 赵嘉冷硬的拔出剑,似是要马上了结她。 “要杀便杀吧。”倡姬仍是稳稳坐在上面,一只手揽着儿子一手拉着女儿,强作镇定,冷笑连连:“我只是时运不济,落入你手,你这些年窝在代郡那个小地方,很不好受吧,听说你母亲被遣送回去的第二年就病死了。” “若非你这个毒妇,我母亲何至于郁郁而终!”赵嘉上前走了几步,看他的样子,竟是恨不得一剑杀了她。怀瑾不疾不徐的拦了一下,笑道:“嘉哥哥,不必着急杀她,都是一家子人,有些话得慢慢说。” 倡姬狐疑的看着她:“你是……” 怀瑾笑笑,看向神志不甚清明的赵瑜,压低了嗓音:“公主,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 赫然是元锦的声音,倡姬登时明白过来,勃然大怒,而赵瑜却因着这一声叫唤渐渐有些清醒过来,涣散的眼神聚焦看过来,看见怀瑾的脸,愣愣说不出话。 倡姬似乎还没有认出她来,怀瑾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在殿中踱步走了一圈,慢慢道:“当年也是在这座宫殿里,你把我绑了过来,打了我两巴掌,然后把我关进了诏狱。天可怜见,隐忍这么多年,我又回来了。” 倡姬骇然不已,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赵迁诺诺的看过来:“你是……你是怀瑾……怀瑾姐姐……” 赵迁不复前段时间的开朗模样,窝在母亲身边如一只才会扑翅的雏鸟,分明已是半大少年,此刻却唯唯诺诺的依偎着母亲。 怀瑾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说实话,赵迁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但却是因为他这个儿子,才让倡姬和春平君有了筹码去谋朝篡位。平心而论,她对赵迁并无太大怨恨,但要说不恨,又有些违心,毕竟这是倡姬的儿子。 “主子!”此时夏福和张景从外面奔进来,气喘吁吁。 倡姬一见到夏福,更为惊骇了,她道:“原来你没死!你竟然活着!” 她放声大笑起来,不知是在掩饰自己的恐惧还是在嘲讽,直到笑出了眼泪,她才停下来,问道:“我真是瞎了眼,竟然没有认出你来,你要报仇便报仇,为何扮成元锦费尽心机引诱瑜儿?赵熙之死是否也是你们所为?” 赵嘉一愣,看向怀瑾,只见她好整以暇的顺了顺衣领,走过去款款笑道:“准确的来说,赵熙的死,是我一人所为。若不扮成元锦,我怎么教唆郭开杀了李牧,将赵国的防御卸掉?若不扮成元锦,我又怎么让邯郸城乱起来呢?” “李家覆灭是你所为?”赵嘉吃了一惊,他压低声音:“你知道李牧对赵国有多重要的!” 语气中竟然隐隐有些怒意,眼前的妹妹实在是让人陌生的很。 “若不把李牧和赵熙去掉,我怎么报仇?”怀瑾淡漠的语气叫人心惊。 夏福却是隐隐有些担心,赵嘉还不知主子已在秦国为官的事情,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是什么反应呢。 怀瑾看向赵瑜,见她正愣愣的看着自己,讥笑道:“至于多此一举接近赵瑜,只不过是不想你们死的太便宜而已。” 身体死了没什么要紧,杀人最重要的是诛心才对。 “知道自己的未婚夫是个女子,还是你的仇人,是何感觉啊?”怀瑾对夏福使了个眼色,夏福立即上前将赵瑜拖了过来,倡姬终于舍得从那个凤座上抬起屁股了,只是刚站起来,旁边的侍卫就将剑架在了她脖子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2章 雪恨 “赵瑜,当年在诏狱里领教了你的狠毒,如今我只不过略微还回来一点利息,你竟然就疯了,真是可惜。”怀瑾掐着她的下颌,看见赵瑜的眼神,刻意提高了声音:“在妓馆的滋味如何?我可是特意替你找了城中最下贱的的妓馆,里面的客人全是些贩夫走卒,想来那地方和那些人你应该不陌生。毕竟你母亲当年也不过是个娼妓,娼妓生的女儿,自然也是要当娼妓的,毕竟贱人生贱种嘛!” 这话可谓是极其恶毒,除了夏福,赵嘉及韩念皆有些惊心,其余士兵皆纳罕,小姑娘真是忒狠毒了一些。 “赵怀瑾你这个贱人!”倡姬尖锐的叫骂,她恨不得一剑杀了怀瑾,可惜动不得,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只是一个阶下囚。 “有你贱吗?”怀瑾讥笑,好像在问她有何脸面骂人贱,她道:“赵迁和赵瑜是谁的种还需要我说吗?整个邯郸都知道你和赵熙私通,父王真是不长眼,竟看上你这么个烂货,白白给人养孩子,连江山都被抢了去……” 赵嘉皱眉:“怀瑾,不得妄议长辈。” “哈哈哈哈哈,她算哪门子的长辈。”怀瑾不怒反笑,赵嘉终是文人气重。她正欲再说点什么,背后一股阴风吹过,怀瑾下意识的闪到一边,一把匕首牢牢扎进了地板中——赵瑜红的如野兽的双眼着实吓人,原来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韩念如闪电一般,夺过赵瑜手上的刀,将她放倒在地。 “我要杀了你!”赵瑜大喊着,满心怨恨,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大卸八块,再活活吞下去,她的一生……她的一生都被这样毁了! “你要杀了我……”怀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在诏狱受你鞭打时,眼睁睁看着母亲去世时,身受重伤掉进渭水时,我也这么想的,杀了你,杀了你们!” “把东西给我!”怀瑾看向夏福。 第314章 夏福一言不发,麻利的从袋子里掏出一根鞭子,鞭子有婴儿手臂粗,看的人头皮发麻,这一鞭下去,定是得皮开肉绽了。 “当年受你鞭打,如今我也得还回来,因果报应,这是你应得的。”怀瑾的声音温婉至极,赵瑜面露恐惧的往后退,倡姬和赵迁想往这边挣扎,只是皆被士兵死死按住不得动弹。 示意赵瑜身边的侍卫走开,怀瑾一扬鞭子,长鞭划破空气,发出闷闷一声响,所有人都听见皮肉绽开的声音。 下一秒,赵瑜的惨叫响彻整个王宫。 赵瑜挨了一鞭,连衣服都被抽破了,肩上一条长长的口子蔓延而下,血花慢慢沁出。 倡姬疯狂的哭闹着,她不再是刚刚架着身份的高贵太后了,她跪下来一下又一下的冲怀瑾磕着头:“你放过瑜儿!我求求你!放过她!” “你当初可曾放过我父王和母亲!”怀瑾狠狠盯着她,心里着实解气:“让你看着你女儿的下场,你才会知道我当年的心痛!”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给你磕头,你杀了我!你别再折磨我的女儿!”倡姬状如疯妇,韩念有些不忍再看,走至门口站着。张景一直站在后面,此时闻到血腥气,腿都有些软了,更多的,是对怀瑾的心疼。而夏福和赵嘉则一直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怀瑾又是一鞭子抽下去,赵瑜的衣服彻底烂了,衣不蔽体,然而赵瑜再顾不上羞耻,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丝丝的倒抽着气,眼前一片花白。 赵迁似是被惊呆了,口中低声哀求:“你不如杀了她……你直接杀了她吧……” 怀瑾充耳不闻这些声音,只是一鞭子接着一鞭子,又快又狠的打下去,没几下,赵瑜不动弹了,夏福过去摸了摸脉搏,对她说:“死了。” 倡姬尖叫一声,瘫软在地上。赵国千尊玉贵的瑜公主,如此不体面的死去了。 怀瑾让人放开了倡姬。她目光惊悚的看着赵瑜的尸体,爬过去,大哭大叫。末了,她朝怀瑾撞过来,赵嘉立马拔出剑,可他还没动手,怀瑾的短刀就已经割破了倡姬的脖子。 赵迁哀嚎一声,晕了过去。 怀瑾也彻底没了力气,她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大仇得报的快感终于消失了,她心中一片苍凉茫然。 脑中空白了许久,慢慢回过神来,听见赵嘉着急的声音:“怀瑾!怀瑾!” 她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怎么,”赵嘉摸了摸她的头:“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哥哥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她感觉到自己的头机械的动了动,恍恍惚惚间,就见夏福拉着她走了。 怀瑾有些迷乱,她一下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了,外面的日头正大,很是耀眼。 她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有很多穿着铠甲的陌生人,有一个身量单薄满脸担忧的少年,还有一袭暗哑的紫衣,眼前斑驳叫她认不出这些人都是谁,她只是对夏福说:“我得跟母亲说一声。” “主子?”夏福看着她有些不对劲,扣上她手腕想看一看,谁知怀瑾猛然甩开他,朝一个方向奔去。 “跟上!”韩念破碎的声音响起,夏福和张景立即回神跟上去,身后赵嘉派来的士兵们也立即跟上。 怀瑾在一扇破旧的宫殿前面停下,梦里这个地方出现过很多次,她有些恍惚,仿佛一推门,就能看见母亲和欢娘在里面等着她。 灰扑扑的大门猛的被推开,怀瑾跌跌撞撞跑进去,里面却是一片狼藉,空无一人,只有殿中一棵老树郁郁葱葱,随风摇曳。 “母亲——母亲——孩儿给你报仇了!”怀瑾撑着树,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厉声呐喊。声音之凄苦,连夏福也跟着落了泪。 “主子,夫人在地下一定会听到的,主子!主子?”夏福接住怀瑾软绵绵的身子,她毫无征兆的昏了过去,夏福拿出袖中藏着的银针,正准备扎住她身上一处穴位,韩念一手横过来拦住了,他道:“半日内心神动荡得这么厉害,身体肯定吃不消,让她睡吧。” 韩念凑这么近,夏福能看到面具下的眼睛,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他一愣,只见韩念抱起怀瑾,稳稳当当走了出去。 这一觉睡的有些深,又做梦了,又梦到小时在赵王宫里的事情,还梦见在齐国的点点滴滴,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梦境里放了一遍。在梦里的最后,她掉进了渭水里,屏着一口气惊醒过来,看见外面冬日的阳光照得四处闪闪发光。 怀瑾揉了揉眼睛,哪有什么闪闪发光,不过是刚醒眼睛有些花。还是在先前住宅里的卧室,身上盖了四五床被子,怀瑾怪道说在梦里呼吸困难。 掀开被子,她听到外面有人声,径直下床走了出去。院子里三个人:夏福、张景、韩念。 见到她,三人都停下交谈,看着她。 怀瑾:“我……” 夏福忙把石桌上的药汤端上来:“主子,赶紧喝了收收神,你在王宫受惊昏厥,睡了两个时辰了。” 怀瑾揉了揉眉心:“原来睡了这么久,嘉哥哥还在王宫里吗?” 夏福道:“殿下将宗室族人全接进了宫,正商量重整邯郸,这几天城内跟洗劫了似的。” 不用说怀瑾也能想象到城里一片狼籍的样子,百姓们闭门不出,在家里大概快被吓死了。 第315章 药汤已经不烫了,怀瑾一边喝一边想着,现在宫里大概商议着新君登基着,只是…… 正想着,张景冷不丁道:“你兄长登基,你就是大长公主,咱们日后是在赵国常住吗?” 怀瑾抬头,看见韩念面具下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她顿时哑然。几次张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最后她吩咐夏福:“你把院子里东西收拾一下,然后弄一辆大点的马车,我晚上去一趟嘉哥哥那里,等我回来,咱们连夜往齐国去。” 张景不解的看着她,怀瑾则对他道:“要麻烦你给夏福打下手了,这里东西虽不多,但收拾起来也费劲。” 见张景还是呆呆的,夏福干脆拉着他下去收拾了。 此时韩念道:“那我呢?” 怀瑾莫名其妙:“你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本来只是在我这里躲几天,现在我在赵国的事办完啦,要跑路啦,你难道还跟着我吗?” 韩念看着她,慢慢道:“跟着你,不可以吗?” 怀瑾摇摇头:“不可以,你还是该干嘛去就干嘛去吧。” 韩念斟酌了一会儿,道:“你想见张良吗?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起来,怀瑾背过身去,乍然一听到这个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 想见他吗?想见的吧,但是她在秦国等了他那么久,甚至把张景都作为筹码押在身边,他都没有来找自己。 是,她知道国破家亡、双亲俱丧对他来说有多痛苦,可是时间会让痛苦消化的。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她给了他很长时间,心想等他渐渐不那么痛苦了大概就来找自己了。可是他没有,张景说的对,他们都一样,都是被张良舍弃的人。 怕他熬不过去痛苦,怕他在外面颠沛流离,怕他在外面一个人过的糟糕……这些想法每次一充盈在脑子里,她就痛苦万分。最痛苦的,是她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月又一个月,可是始终不见他的消息。怀瑾甚至想,他是不是死了,可是张景告诉她张良早就部署好了退路,他不是能来找自己,只是不想来而已。 她恨恨的想,就算不来找自己,哪怕来个信也好啊 她最难过的,是原来自己在他心目中,并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但她曾经是这么以为的,自己在他心中,是天下第一重要。 怀瑾明白,自己其实也并没有把他放在最最重要的首要位置上,可她是自私的,她可以不这样,张良一定要这样。 韩念还在等她的回答,怀瑾笑了笑:“不必了,我不太想知道。” 不知是在跟谁赌气,亦或是跟自己赌气,怀瑾冲回房,重重的摔上了门。 韩念独身站在院子里,抬头望了望天,不知在想什么。张景站在廊下看着他,只觉得很是寂寥。 “你……我哥……他还好吗?”张景神情复杂,像是极力憋着什么秘密的样子。 韩念回过神来,回头看着他,不悲不喜,回答道:“他很好。” 不待张景问下句话,韩念突然踩着石桌蹬上墙头,一下翻了出去。张景红了眼眶,看着韩念离开的地方,他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转身去找夏福了。 不待怀瑾晚上去找赵嘉,赵嘉下午就派人过来找她了,两个士兵非常恭敬的在门口传达赵嘉的旨意:“大王现下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空来来公主这里,特命小的过来接公主入宫。” “大王?”怀瑾黯然,看来赵嘉实实在在是准备登基了,不好意思的说,恐怕他这个龙椅屁股都还没坐热,王翦的大军就打到邯郸来了。 韩念一直没见人影,她扔交待夏福收拾东西,然后跟着两个士兵进宫了。 街上收拾得干净了,尸体血水全都被清扫,依稀能有两三个行人。到宫门口,怀瑾见到赵嘉俨然有序的守卫,不由得点点头,嘉哥哥这些年,当真是练出来了,成功从一个文人变成了一个威严的武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3章 了结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从前住的那座宫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一应陈设雕栏玉砌,宫女们井然有序的在里面忙活着;这些宫女宦官们脸上毫无宫变之后的惊惧不安,全都是带着镶嵌式的笑容,让人摸不到深浅。 怀瑾站在宫殿的院子里,久久没有动作,一直站到黄昏,宫女过来请她去吃饭:“请长公主用膳。” “你们都下去吧。”怀瑾说,声音并无威严,殿内的宫女们却噤若寒蝉。没有任何人敢出言出说什么,只是放下手中的活计,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连脚步声都没有。 又到黄昏了,天边一片淡紫色,说是紫光吧,又透着些粉。怀瑾盯着天边看了很久,眼睛都看酸了,才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叹息:“院子里冷,怎么不进去用膳?” 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了过来,怀瑾回身,看见赵嘉略带疲惫的脸。 “怀瑾不冷。”她说。 兄妹两人面对面站着,倒先沉默了一阵,还是赵嘉先开口:“父王留下的子嗣,除了你我,还有嫁出去的丰宜妹妹,其他的已经全部死在这座王宫里了。刚刚召集宗室及各大臣才知道,赵迁和倡姬以各种罪名将他们全部处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怀瑾心想,反正其他的兄弟姐妹,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况且她还不是这具肉身的正主。她只认情分,不认血缘。不过想起赵丰宜,怀瑾还是有些印象的,论排行是她的四妹,怯生生的一个小丫头,每逢宫宴,总是偷偷看自己。 第316章 想了想,她随口问:“丰宜嫁到哪里去了?” “听说被嫁到韩国联姻了,只是韩国已亡,宗亲贵族没死的全沦为了阶下囚,她恐怕也凶多吉少了。”赵嘉掩饰不住的疲惫的惘然。 怀瑾仔细回想着韩国时见到的女战俘,太多了,那么多张俏丽美貌的脸,其中是否就有她这个四妹呢?实在没什么印象了。 见她仍然是沉默,赵嘉又说:“这个宫殿给你收拾出来了,日后就住在这里吧。” 怀瑾立即回答:“哥哥,我要走了,这次进宫,是特意来跟你告别的。” 赵嘉大惊:“走?走去哪里?” “暂时还没想好,边走边看吧。”怀瑾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到了万里之外的临海之地。 “这里是你的家,为什么要走?” “这个宫殿虽然重新修葺了,但无论怎么修,也不是从前的模样了。”怀瑾微笑,认真的说:“我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小时候了,彼此有彼此的事情要做,你不能干预我,我也不能干预你。” 赵嘉怔怔的,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妹妹,想了很久,他才试探性的问道:“是因为你觉得我无法保护你吗?所以才要走?我可以封你做大长公主,让你一辈子安枕无忧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逼迫到你,我还可以让你拥有自己的军队,我……” 怀瑾温柔的止住他:“哥哥,我不需要这些。现在大仇已报,我再无任何牵挂,唯一想要的,是自由。” 刚刚赵嘉所说的,正是当年她想要的,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让赵嘉即位,不惜和倡姬成了死仇,才走到了今天。 怀瑾凝重交代:“另有一事,秦国的军队恐怕不日便会君临城下,嘉哥哥,你不能在邯郸称帝,赶紧回代郡去。” “这几日邯郸混战,战场上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你是怎么得知的?”赵嘉有一丝不相信,但看见怀瑾的神色,他想起一事,严肃道:“报仇也就罢了,你为何要设计杀了李牧?” 怀瑾久久不能回答,告诉他,其实我是秦国的奸细?恐怕赵嘉会俩大逼兜抽死她!毕竟赵嘉可是实打实的赵氏血脉,自然跟她这个野路子不一样。她能马上毫无心理负担的投身秦国,赵嘉可不行,在赵嘉这里,她的行为可算是叛国了。 见她沉默着,赵嘉心中有了一丝模糊的猜想,他张了张嘴,有些不敢问出那个问题。 怕问了,得到的回答,并不是他愿意听的。 思考了一瞬,她转移话题:“哥哥,邯郸不是久留之地,你手上有兵,赵国宗室族人皆在,你完全可以另寻一处土地自立为王……” 赵嘉肃穆,对天边遥遥一拱手:“赵氏历代祖先皆在这片土地,赵国是我们的故土…… ” “你是父王唯一的公子,你在哪里,赵国就在哪里。”怀瑾斩钉截铁说道,可是看到赵嘉坚定的模样,她不由得有些焦急:“秦国大军若兵临城下,你以为你这一万士兵能抵挡吗?” “妹妹何故长他人志气!”赵嘉有些气结,憋了几回,他终于开口问道:“你……你是否……是否……” 终究顾及着她的脸面,赵嘉有些问不出口,怀瑾不疾不徐跪下,沉重道:“不错,我当年被人从渭水中救起后,投效了秦王嬴政,是为秦国的中常侍。” 这句说完,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怀瑾捂着脸,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赵嘉满脸怒气,指着她气道:“你竟然叛国!” 怀瑾摇摇头,白皙的右脸上一片绯红,渐渐也有些红肿。 “哥哥,这是我的选择。”怀瑾坚持道:“王翦大军早已攻破边防,过不了几日便兵临城下。哥哥,你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怀瑾就不随你一路了。” 赵嘉痛心疾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代!赵怀瑾!” 赵嘉有些粗暴的揪着她的领子把她提起来,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知道!”怀瑾大声回答,兄妹两人在这一刻四目相对,一个满腔怒火,一个古井无波。 看赵嘉的样子,怀瑾怀疑他下一刻会掐死自己。 “知道你还做!”赵嘉看到那双与父王极为相似的眼睛,一下松了手。 怀瑾站好,整了整衣襟,心想自己该说的全部都已经说了。她也曾经问过甘罗自己这位异父兄弟的命运,然而赵嘉在历史的洪流里只是微小的不能再微小的一个存在,甘罗再博古通今,也只记得赵嘉是赵悼襄王的第一个太子,其余的记载皆是一片模糊。 人是改变不了历史的,她道:“我不过是顺着天命往下走而已,我知道兄长生我的气,怀瑾不敢辩驳。大仇得报,我再无牵挂,当年共患难的情分怀瑾一直牢记于心。” 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此次领军的将军王翦,他们家欠我一个大人情未还,这是我亲手写的信,若兄长真的与他们对上,把此信暗中传给王翦,或许不致见到最坏的局面。” 赵嘉不接,负气站在一旁。怀瑾把信放在脚下,用一块石头压住,然后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平静道:“今日与兄长一别,日后不知何时能再见到,怀瑾祝兄长平安到老。” 赵嘉仍然看着别处,怀瑾眼中有了些温热,磕完头站起身,她问心无愧的走了出去。大概这次离别,一辈子也再见不到了。 第317章 一封信,还了多年前的情分,日后赵国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出了赵王宫回去,见到宅子面前一辆朴素的青顶小马车停着,拉车的正是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千里马红红。 夏福和张景从大门处出来,两人抱着一床棉被,身上都脏兮兮的。见到她,张景眼睛就亮起来了,夏福道:“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 怀瑾跳上马车前橼,摸了摸红红的马屁股,笑道:“那就赶紧上车吧,我们得赶路了。” 夏福和张景欢呼着,把棉被放进了马车里面,一掀帘子,怀瑾满头黑线,马车里面被塞得满满的,杂七杂八的行李里面还有一口大锅及碗筷若干。 怀瑾绝倒,难怪两人一身灰扑扑的。 三人都坐在马车前橼,夏福在马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马车立即动起来。看见红红傲娇的扭着屁股,蹄子踏得飞快,夏福笑道:“主子你可不知道,今天用油给红红擦了三遍,才把你涂在上面的颜色洗掉。” 张景补充道:“它还用马蹄子蹶我们呢!” 怀瑾心情愉悦,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想起一事,问道:“韩念后面还出现过吗?” 夏福摇头:“不知道去哪里了,没见到过。” 怀瑾嗯了一声,不言语了。 马车行驶到城门处,巡逻的士兵一拦车,怀瑾立即取出先前赵嘉给的符节。 那守卫仔细一看怀瑾的脸,大约是白天在宫里见过的,认了出来,立即跪下陪笑道:“不知是公主,唐突了。” 说着就让人开了城门。 怀瑾把符节收起来,赶着马车出门了。 往外行驶了好一阵,她再回头看,邯郸城的大门正在缓缓关上。 天黑了,张景把马车两边的灯笼都点上了,一辆普通的小马车慢慢悠悠的行驶着,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同时也是这个夜晚,邯郸城方向一人一马,循着马车的痕迹,不急不忙的跟了过去。 青年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4章 山中 春日阳光和煦,山花烂漫,漫山遍野一片葱绿。 这是邯郸以东一群连绵的大山,衔接燕国和齐国的土壤。 一辆青顶小马车在群山中行驶了不多久,总之已经深入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了。 车辕上坐着两个人,车顶上还躺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哐哐啷啷噼里啪啦。 马车后面三四里的距离,还跟了一人一马,不远不近的跟着。马车停,后面的马也停;车一动,后面的马也跟着动。 要是走近看,还能看见马车左边车窗下挂着锅碗瓢盆,随着马车晃动叮当作响;右边车窗下挂了好些肉,仔细分辨有鱼肉鹿肉,还有一头没拔毛的死兔子。 怀瑾躺在车顶上,翘着脚叼着二郎腿。 她穿着一身青色贴身短打,头发高高竖起,额头两边的碎发杂乱得像野草一样,随风摇曳。 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哪位农家跑出来的少年郎。 太阳晃眼,怀瑾微眯着眼,嘴角含笑,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马车走在山路上,晃来晃去,特别像坐按摩椅,颠得怀瑾骨头都酥了。 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往西去了,怀瑾猛的坐起来,先适应了一下光线,她揉了揉眼,然后往后望去。 不远处,可以看见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韩念骑着一匹黑马,也在慢悠悠的走,他已经跟了半个月了——简直比头发上的口香糖还黏。 怀瑾拍了拍车身,咳嗽一声:“前面找个地休息休息,我饿了,晚上吃兔肉吧。这兔子一股血腥味直冲我天灵盖,赶紧扒皮烤了。” 张景眼珠往上一抬,看着她,活像是在翻白眼:“是你昨天说想吃新鲜肉,夏福才没扒皮腌制的,所以才这么大味道!” 怀瑾翻下车从逼仄的车窗钻了进去,灵活的像只猴一样。她在车里一大堆乱七八糟挤在一起的零碎物件里找出一个水袋,打开塞子灌了一大口,跟荒漠里逃难出来的人似的。话说回来,山里打的山泉水就是好喝,怀瑾想着想着就乐了:“山泉就是山泉,嗯,果然有点甜!” 夏福抿嘴笑了一下,张景嘲笑道:“一个人也能乐,你怕是猴子精变得吧。” “猴子精又不能说话,八哥才能说呢!”怀瑾纠正说。 要吃东西,夏福把马车行驶到一条小河边停下,把柴火锅盆全部支棱了起来,自己把兔子拎到河边去剥皮了。张景就趁着有水源,赶紧将车上的空水袋去灌满。 怀瑾则把车卸下来,领着红红在附近吃草。 把红红系在一棵树上,任它自己找嚼头。怀瑾又去车上找了一块床单,拿出麻绳两头系好,她在阴凉的地方找了两颗树,做了个吊床躺了上去。 刚躺好,张景身上挂着十多袋水回来了,怀瑾道:“河边的水烧滚了再喝,指不定哪儿流来的水呢。” 已经被吩咐很多遍了,张景熟练的生了火烧水,烧开之后拿一个铜盆把开水装了起来,在一旁冷却。 夏福已经把兔子削成小块了,放进了还剩小半锅水的铜锅里,紧接着夏福往里撒了简单的几种调料,放的最多的就是茱萸粉,还把早上摘得的一小把蘑菇放了进去。 锅还没开,三人都愣愣的盯着这口锅。 此时后面的韩念也到了,三人见怪不怪——这人跟了一路了。 第318章 韩念系好马,看了怀瑾一眼,声音里含了笑:“巧了,又遇上了。” 怀瑾翻了个白眼,没有遇见非缠着要当自己护卫的人,这会都感觉他有些阴魂不散了! 每次休息的时候都故意和他们挤一块,还阴阳怪气的说:这山应该没有主人吧?我在这里歇息没问题吧? 噎得怀瑾好几次想提剑砍死他。 韩念走过来,手上拎了一个布袋。他往夏福旁边一坐,从袋子里拿出几个桃子和一大把野菜递过去,夏福马上笑开了花。 怀瑾纳闷了,他这是从哪里采来的?明明走的是同一条山路,自己就从来没看到什么果子树。韩念却隔几天就能有新鲜的果子能摘到,前几天还吃到了酸酸甜甜的的杏子。 夏福去河边把桃子和野菜洗了,先给怀瑾递了一个。 怀瑾接过来,出气似的狠狠啃了一口。桃汁溅在胸襟处开了花,怀瑾顿时黑了脸。 张景和韩念同时递了一块帕子过来,怀瑾看了一眼,不客气的把韩念的帕子拿过来擦了擦脸,又使劲擤了一坨鼻涕上去。 张景眉眼一沉,有些受伤:“你嫌弃我么?” 怀瑾莫名其妙,张景老是突如其来的一脸委屈相:,她道:“没有啊。” 张景幽怨的看了她一眼:“那你刚刚为什么不用我的帕子?反而用这个丑八怪的?” 韩念笑了一声,怀瑾:“???”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张景瞪着她。 怀瑾从吊床上坐起来,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他是丑八怪?你看过他的脸?” 张景顿时卡壳了,韩念也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张景,张景嗫嚅了两下:“我没有……” 一抬头看见怀瑾炯炯的眼神,他好看的脸成了囧字:“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见过,有一次他和我哥在一起的时候我见到的……” 原来是这样,她看着张景这张酷似张良的脸,一样的俊美五官,一样白皙得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皮肤。 可是这张脸上的表情生动活泼,和张良截然不同。 怀瑾哦了一声,低下头专心啃桃。 韩念避开她和夏福的视线,面具下的眼睛骤然冷淡下来,他盯了张景一眼,盯得张景低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话。 又等了一会儿,锅开了,袅袅升起的雾气蒸腾,怀瑾的哈喇子差点掉下来。 她刚坐到锅边,夏福就递过来碗筷,怀瑾顾不得烫,赶紧夹了一块兔肉,囫囵嚼了几下吞了,露出一个惊喜得不行的表情:“夏福,你真是太厉害了!” 夏福没掌住笑了起来,主子这回从邯郸离开之后,天天可乐了,丁点小事就乐半天。明明只是一锅简单得不能简单的野兔肉,硬是让她吃成山珍海味的感觉。 夏福一边笑,一边又拿出两副碗筷给韩念和张景。 韩念礼貌的道了声谢,夏福微笑点头。这人不知来历,但主子好像和他很熟,虽然不愿意让他追随,却不排斥他一路跟着,看来主子是不讨厌他的。 张景耷拉着头迟迟没动筷子,韩念刚刚那一眼,看得他都难受了。 “说了没嫌弃你!”怀瑾吃着兔肉含糊不清的说,她以为张景还在为刚刚没用他的帕子低落,她解释说:“人家帕子比你干净啊,你那帕子上脏兮兮的,是个人都不会用的。” 张景:“……” 夏福心里笑喷,主子您还不如不解释呢。 怀瑾看到他颇有怨念的眼神,心道这熊孩子自尊心也太薄弱了,她从锅里翻了一块好肉吹了吹,杵到张景嘴边:“啊——” 张景下意识的张嘴,怀瑾马上把肉塞到他嘴里:“你等会把帕子洗洗干净,我晚上擦鼻涕用,总行了吧。” 夏福:“……” 张景哦了一声,表示自己心情又好了,拿筷子把锅里一块最大的肉戳了起来,快准狠!他一边吃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耳朵也不知不觉的红了。 韩念眼睛看着地面,吃了两口,好涵养的说自己吃饱了,不吃了。 夏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开心得溢于言表的张景和埋头吃肉的主子,感觉气氛突然有点奇怪。 刚刚有什么事故吗?但是刚刚除了主子喂了张景一块肉,什么事也没发生啊,夏福在他们中间看来看去,不解的摇摇头。 吃完饭收拾好,天已经摸黑了,夏福把锅碗瓢盆都收好,然后把怀瑾挂在树上的吊床取了下来。这块布抖平整了,被夏福铺在在马车上。 车上的东西已经全被堆到了最边上,如此,一个人睡觉的空间就有了。 夏福把两床棉被中最厚的那一条铺好,然后请怀瑾上车休息。 张景则在火堆十步远的地方搭起了帐篷,四根棍子插到地上,外面盖上一块厚布好挡风,地上铺的是一大块兽皮,开口处是对着马车口的,这样对方有什么事,两边睡的人都能看到。 “你们盖厚的吧,两个人怕盖不住,我在车里不冷。”见夏福想推辞,她立即又道:“再说车里还有两袋衣服呢,不行我盖衣服。” 春天正是不冷不热的季节,但夏福总觉得她冷。 见怀瑾这么说,夏福就把厚的那床被子拿了过来,张景已经躺好了,夏福脱了靴子和外衣也躺了进去。他躺好,看着十几步远的马车上,主子把马车两边的灯笼全部点亮了。 第319章 “囤的烛油都能烧到秋天了,夏福你这囤东西的劲头倒是跟婆婆有点像。”怀瑾自言自语的说,把灯笼点着了,她缩回马车,脱了鞋袜外衣,准备躺下了。 瞟了一眼,看见韩念从马脖子上挂着的包袱里拿出一件大氅,是狐狸毛的,韩念把大氅一裹,像是躺在睡袋里一样,在离火堆最近的一棵树边躺下了。 怀瑾笑了一声,这人连睡觉都带着那张皮面具呢! 她放下车帘子,拿了个装衣服的包袱当枕头,准备睡觉了。 听着大自然的声音,主要是各种蟋蟀昆虫叫,还有河流以及树叶摩挲的声音,怀瑾睡意渐渐涌上来,呼吸也变重了。 睡到半夜,似乎多了什么别的声响。 怀瑾陡然惊醒,贴在车壁上听了一下,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 因贪图凉快,马车两边的窗户是没关的,怀瑾不敢露头,匍匐着转了个身,把车帘子掀开一小条缝。 她看见夏福和张景已经睡死了,一旁韩念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那条大氅在地上。 听声音是从河边传过来的,怀瑾偷偷支起身子,从窗户里望过去。 只见月光下,韩念的衣服在河滩上,他整个人都泡在水里。 水光粼粼中,有他露在水面上的一小截光洁后背,像一整块未雕的玉。怀瑾都想把张景拉起来比一比了,看谁皮肤好。 眼前这场景像一幅画一样,名字怀瑾都想好了:月光下的美男鱼。 只可惜美中不足,韩念后背一条长长的疤,像他脸上那个面具的针脚一样,像条张牙舞爪的大蜈蚣——全是出自同一人的针线活。 想起这个,怀瑾有些心虚。 与此同时,她又发现一件事情:她好像是在偷看韩念洗澡,并且已经偷看很长时间了。 怀瑾正准备又躺下,韩念忽回过头来,怀瑾立即矮了矮身子。 过了会,怀瑾又支棱起来,看见韩念正在解脑后的带子——是面具的带子。韩念要洗脸了!怀瑾突然有些兴奋又突然有些嫌弃,妈的,韩念那张脸上全是烧伤的疤,比车祸现场还严重。 但是又有些好奇,韩念背对着这边,用水抹了两把,立即又将面具戴上了。怀瑾叹了口气,不知是在遗憾什么。正想着,韩念站起身子,怀瑾看到了他的……pp。 性感小翘……怀瑾心道韩念这个身材真是不错,肩腰臀线条流畅又有肌肉,还白的发光。 想得都有些出神了,韩念刚转过身就已经发现了她,立即往下一沉。怀瑾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别的东西,马上捂着眼睛躺下了。 心砰砰直跳,就听见一阵窸窣,然后听见脚步声走过来。 怀瑾心跳如打鼓,慌了一阵,她反应过来,女流氓谁怕谁!这么想着,她把手挪开,只看见韩念站在车窗外,俯身看着她,怀瑾差点尖叫出来。妈的简直鬼片镜头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一天一章,周天两章~ 第155章 跟随 月光下这双淡然的眼睛,叫怀瑾的心又慌起来,她恶人先告状:“我说你每天骑马,怎么身上都不臭,原来半夜偷偷洗澡啊。” 韩念本想调侃她几句,经她这么一说,一肚子话全飞了。 月光下,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韩念破碎又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偷看男人洗澡。” 因是压低了声音,怀瑾竟从这声音里听出一丝低音炮的性感,她直视着韩念,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我什么都没看到,太黑了。” 韩念:“……你想看到什么?” 这句话说得平淡,怀瑾也不知他是生气还是没生气,闹了两句后,被子把头一盖,不理了:“我要睡觉了,赶紧滚。” 半晌,才听见韩念的声音:“好梦。” 脚步声踢踏响了几下,再没别的声音了,怀瑾又支棱起来从车窗里看过去,韩念裹着大氅躺下闭上了眼。仿佛是长了第三只眼,怀瑾一看过来,他立马又睁开了眼睛,怀瑾扮了个鬼脸,立马躺下睡觉了。 温柔的夜风中传来一丝轻笑,怀瑾埋进被子里,几乎立即睡着了。 这一路向齐国走去,并不是要赶路,怀瑾照例睡到自然醒,她是被外面一阵阵米香给勾起来的。 外面太阳正是有朝气的时候,流水声和森林里的鸟叫交汇成一曲二重奏,生机勃勃。 怀瑾把头发披下来重新挽了一下,听见外面刻意压低的人声,不用想,那三个人肯定早就起来了。 在第一天旅途上,张景叫她起床挨了一顿骂以后,这三个人就算醒了也不会把她吵醒。非常贴心,怀瑾心道。 掀起车帘子出去,夏福三人围坐在火堆边,锅里是香喷喷的粟米粥,看样子早就已经煮好了,只不过谁都没有动碗筷。 “早上好啊!”怀瑾笑眯眯的过去,夏福立即给她盛了一碗粥,张景和韩念这才开始动筷子。 怀瑾就着粥,突然特别想吃一点咸的,咂巴两口,她道:“喝粥就得配咸菜和腐乳。” 张景想了半天,问:“腐乳又是什么?” 她一下卡了壳,思考一阵后,她眉飞色舞的讲起了豆腐和腐乳的制作方法,越说越觉得碗里的粥吃不出味道,于是今天难得的只喝了两碗粥就没喝了。 韩念吃完饭,开口道:“长了毛的食物,吃了不是会拉肚子?” 第320章 “哎呀你不懂啦!”怀瑾挥挥手,没法跟他们解释豆腐是怎么做出来的,也没法形容腐乳的味道,除非哪天得亲自做出来,他们才知道什么是臭有臭的吃法! 吃完早饭夏福和张景收拾的功夫,怀瑾把自己的剑取出来,在河滩边上练了许久。 就算没有压在心上的事了,她也一天不敢懈怠剑术,这个时代遇到危险的指数还是比较高的。 不说什么虚无缥缈的远大理想,至少一件事她知道:遇到危险,自己保护自己最靠谱。 见韩念在一旁喂马,时不时的往这边望一眼,又一次抓到他往这边望以后,怀瑾特意停下了问他:“你觉得我的剑术怎么样,和男人比起来怎么样?” 韩念真诚的回答:“比力气你肯定比不过男人。” 怀瑾脸一黑,韩念顿了一下继续说:“不过若论技巧,你可以一当十,你的剑法颇有名家风范,教导的老师不错。” 听完怀瑾顺心了,点点头:“不错,我的两位老师确实是很厉害的剑士。” 想到此处她玩心起,笑道:“那我跟你比,谁厉害呢?不如来比一场?” 韩念笑了一声,这是她第二次提出要跟自己动手了,上一次是在邯郸的一条巷子里,她似笑非笑地问自己是敌是友,那时她骑在马上,气势非凡。 见韩念不吭声,怀瑾催促:“比不比嘛!我难得今天有心情,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 韩念心情甚好的从地上捡了两根棍子,其中粗的那根被递到怀瑾手里,怀瑾笑嘻嘻的把剑放回去。回来冲韩念行了一个礼仪,一棍子先戳了过去。 河边洗洗刷刷的夏福和张景都望过来,见到怀瑾和韩念拿着两根棍子正在过招,两人动作奇快,看的人眼花缭乱。 张景在韩国时也曾被教导过剑术,见两人招式之间风格十分之相似,一出手就是往对方身上最致命的地方刺过去,没有任何花花架子。 若是真刀真枪,两人身上只怕几十个血洞了。 打了一刻钟才分出胜负来,怀瑾的棍子被韩念打飞了。 怀瑾大汗淋漓,只觉得运动了这一会儿十分畅快,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韩念:“你的剑术跟尉缭的一样好,不过尉缭比你更君子些。” 不止如此,她觉得韩念出招的风格,跟自己特别像,都是又准又狠一出手就是死穴。 “用到武器的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韩念说:“那么我拿起剑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挡住对手的攻击,第二件事是——” “杀死对方!” “杀死对方!” 两人一齐说出来,怀瑾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剑术和下棋一样,往往能从招式中观得对方性格,想不到韩念竟与自己也有些相似之处。 韩念沙哑着嗓子,真心赞叹道:“抱歉,看走眼了,你不是以一当十,你是以一当二十。” 末了韩念有些好奇:“你的剑术可说是小有成就,一招一式非短时间能做到,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能吃苦?” 才小有成就吗? 怀瑾心道,要让她现在立马穿越回现代,她肯定搞个击剑冠军回来。她看着韩念,回答道:“没有人能保护我,我必须得自己保护我自己。” 轻描淡写,竟让韩念心头重若千钧。 半晌,他道:“我可以保护你。” 怀瑾不以为意:“我现在已经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笑了笑闲话了几句,夏福那边已经收拾好车,套上了马,又能出发了。 怀瑾坐回车里,他们继续开始赶路,不过这回韩念跟的近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远远跟着了。 走走停停又是二十多天,他们站在某个山头时,看见山脚下有成片的茅草屋,张景瞬间激动起来:“是不是到齐国了!是不是到齐国了!” 怀瑾捂着耳朵,笑道:“是是是,快到齐国了,你快聒噪死我了。” 她看向夏福:“晚上就在这山顶上休息吧,附近没有水源就不生火了,车上还有一堆果子和干牛肉,晚上就吃这些将就一下 夏福连声道好,忙不迭去准备。 四人啃着牛肉干,吃着果子,各自沉默。 怀瑾脸上是难得的放松与愉快,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乐。 “到了齐国我们又往哪里去呢?”张景问她。 怀瑾早就已经想好,她此时才略微松了口,告诉张景:“我们去胶东郡,那里临海,景色应该很不错,是个适宜居住的地方。” “去胶东会路过临淄。”夏福突然说。 怀瑾知道他想说什么,笑了笑:“老师和几位师兄应该都在那里,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夏福笑说:“从前在临淄居住的宅子里,我藏了好些东西在地下。” 怀瑾叹了口气:“当年逃亡,我好些宝贝都没带走呢!也不知如今有没有住进新的主人,会不会被人挖出来了。” 想到那些黄金和珍宝,怀瑾微微有些期待,更期待的,是那里的人们:“也不知田升那小子怎么样了?” 张景好奇道:“田升是谁?” 夏福接话:“是齐王的嫡公子。” 张景看向怀瑾:“哦,我想起来了,是你其中一位师兄对吧。” 怀瑾瞥了他一眼,道:“是。” 第321章 想到田升她有点想笑,就跟夏福唠道:“不知道田升的脾气是不是还跟以前那样,现在再想起来真是觉得好笑。” 笑完她有些唏嘘:“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老师最小的弟子,连我都成年了,不知师兄们怎么样了。” 她抒发完感慨,心道自己在这里成年了,但按着穿越过来的实际年纪,她其实已经活了四十八年了,离年过半百还差两年。 听她叹气,张景莫名其妙:“刚刚不是还很高兴吗?怎么突然又长吁短叹了?” 怀瑾微微笑:“我只不过感觉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张景撇撇嘴:“你才多大,跟个老太婆似的。” 在这里活了十八年,却比别人的几辈子还活得动荡,怀瑾心里想道。 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夏福把马车上的两只灯笼点亮了,把帐篷和马车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过来请怀瑾休息。 时间大概才晚上七八点,怀瑾有点睡不着,在车里躺了一会儿,就听见夏福和张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车的帘子没拉,她看见外面月光皎洁,星辰密布,就坐起来,趴在车窗上看月亮。 “山上看星星就是比较好看。”怀瑾说,她看向躺在一块大石头边上的韩念,他虽然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在大氅里,但两只眼睛却亮晶晶的。 话说回来,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有时候她会怀疑,面具下那张脸是不是已经捂出痱子了。 “山顶的星星和山下的星星有什么区别吗?”她听见韩念咿哑的声音响起。 她眨了眨眼,说:“山上的星星亮啊。”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星星和月亮,无论站在山下还是山顶,是凡人永远够不到的地方。”韩念老神在在。 怀瑾翻了个白眼:“毫无情趣!” 她听见韩念笑了一声,许久,她才问道:“你跟了我们一路,明日下山,你还要继续跟着吗?” 韩念说:“我想做你的护卫。” 怀瑾噗嗤一声笑了:“真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要当护卫的。你说个理由吧,如果能说服我,我就让你当我的护卫。” 沉默半晌,韩念闷声道:“就是想一直跟着你。” 怀瑾卡了壳:“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卧槽!你可别!你不知道自己长啥样吗?被丑八怪喜欢,我可开心不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韩念似乎有点觉得一言难尽,几次张嘴都没说出来,最后他才道:“你说话不用这么直白吧。” 怀瑾头上一滴冷汗:“不好意思啊,我刚只是想到,我身上你没什么可图的,唯一可图的,大概就是我这个人了。乍然一想到这里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你要是长得帅我考虑考虑让你跟着我,但是吧,这个……我是个颜控,是绝对绝对绝对接受不了丑成你这样的哇!” 韩念:“……别说了。” 两人一时间有些尴尬,过了会儿韩念又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 怀瑾摸了摸鼻子,如实回答:“反正不是你这样的。”顿了顿,她说:“而且我觉得就算让你跟着我,你也未必会一心一意效忠我。” 韩念反问:“何以见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6章 挖煤 怀瑾理了理思绪,想好了,才开口:“你是韩国从前细作团的首领对吧?” 韩念犹豫了一下,点头。 怀瑾继续道:“韩国虽然灭了,但分布在其他六国的细作们依然还活着,对吗?” 韩念犹豫的时间更长了,不过还是重重点了一下头。 怀瑾细数:“细作团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又只听韩王的话,韩王已经没了,所以你的新主子应该是韩国幸存王室中的某一位。你有你的使命和责任,跟不了我,所以我不愿意收你当护卫。等到什么时候你成了一个真正的自由人,我可以考虑让你跟着我。” 韩念不答话,怀瑾的头靠着车窗,抬头看着天空:“所以明天下山,我们就各自分道扬镳吧。说不定哪天还能再遇到呢!” 依然是沉默着,怀瑾扭头一看,韩念已经闭上眼睛,表示自己不愿再继续交谈。 怀瑾又看了会星星和月亮,然后躺下睡觉。 第二天清晨沐浴着阳光醒了过来,简单吃了点东西,他们就准备下山。 到了山脚又穿过一片密林,他们终于到了昨天在山顶看到的那个小村落。 “谷物都吃得吃不多了,夏福你拿一些银子和钱出来,到前面那些人家家里换点谷物在车上囤着。”怀瑾坐在车辕上,嚼着一块肉干。 韩念依然在旁边跟着,怀瑾心道,等过了这村,一定得把他赶走了。 前面依稀几户人家,一条长长的木栅栏围在大路上。马车在木栅栏面前停下,怀瑾和张景一起将木栏搬开,准备过去。 “这木栏挺沉啊!”怀瑾龇牙咧嘴,和张景一起将木栏打开,好供马车通过。 只是怀瑾有点奇怪,这路上为什么会横了这么重的木栏在这里?难道这里不能过人吗?还是为了拦村外的野兽?看木栏的材质,是上好的杨木,且打磨的非常光滑,这种木头怀瑾感觉有一丢丢熟悉,但是有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夏福,你把车赶进来。”怀瑾累坏了,插着腰呼哧喘气。 第322章 夏福应了一声,钻出马车,看到怀瑾和张景身后,脸色就是一变。 怀瑾见他不动,奇怪道:“怎么了?” 夏福不敢说话,指了指她后面,怀瑾回头,只见后面十个穿着赤色盔甲的兵拿刀指着他们,张景张大了嘴,不敢说话。 怀瑾几乎立刻跳到了马车边上,将悬挂在车上的佩剑取了下来,警惕的看着这群人。 “你们是什么人!”对方领头的男人大声问道。 看这十个人身上穿的,都是正规军队的盔甲,应该是哪国的士兵,不知是燕国还是齐国? 怀瑾暗暗思量,这里是三个国家交汇处,得谨慎一点。十个普通士兵她肯定能拿下,就是不知道除了这十个人还有没有别人了,还是先礼后兵吧。 她放下剑,拱手作揖:“各位军爷,小人是从赵国邯郸来的,要往齐国去,不知此处是否齐国的地界?” 对方头领上下把他们四个都打量了一番,大声道:“这里是燕国地界,你们怕是走错了道!” 怀瑾立即陪笑:“既然走错了,那我们这就离开,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谁知对方并不买账,反而勒令身后的士兵:“说不定是敌国的细作,都抓起来!” 对方不知人数多少,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吧!怀瑾当即举起双手,在张景震惊的眼光当中投了降。 张景不可置信的大喊:“你剑术那么厉害,为什么不打啊?” 怀瑾绝倒,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对方还没怎么呢,张景只怕要把底细交代完了! 士兵过来将他们全被扣住了,领头人走到韩念面前,怒喝:“下马!” 怀瑾顺从的被绳子绑住,夏福见她不反抗,面上惊慌之色收起,也听话的被绑上,只有张景大呼小叫,被一个士兵塞住了嘴。 他们三个都看向韩念,只见韩念稳稳当当的坐在马上,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一块符节递给那个领头人。 那领头人拿着符节看了半天,慌忙又递回去,恭敬的请罪:“不知是蓟城里的贵人,多有得罪,请先生见谅。” 怀瑾睁大了眼,我靠,原来韩念在燕国也混过啊! 那领头人看过来,怀瑾满怀希冀的看向韩念,只听领头人小心翼翼的问韩念:“先生,这几位是您的同伴?” “稍等一下,”韩念对他说,然后驾着马过来,低头看向怀瑾,眼中含笑:“要是答应让我跟着你,我就帮你们去齐国,我这个护卫虽然长得丑,但是很厉害。” 韩念背着光,怀瑾得眯着眼睛看他,她干笑道:“软的不行来硬的,行啊,老子就是不答应,你滚吧,我们在这里不要你管!”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觉得韩念不会真的就这么丢下她不管的,正等着他的回答呢,却见韩念点点头,对那领头人说:“这里应该很缺人手,正好老天爷送了几个劳力过来,想来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 “是是是,最近奴隶死了好多,末将正想办法让城里再送些人来呢!”领头人如是回答。 韩念点点头:“那真是恭喜你了,今日又添三个人手。不知大人如何称呼,身处何职位?” 领头人道:“末将叫吴久,只是一个小小什长。” 韩念慢条斯理:“我记住了,吴什长很会办事,将来定有升迁之日。” 吴久刚咧开嘴,韩念道:“我就先走了,还得赶紧回蓟城呢。” 吴久率着其余士兵恭敬的相送:“大人慢走。” 怀瑾的脸立即黑了,这人……真是操了!张景不甘心的大喊:“你真的不管我们了?” 却见韩念的马瞬间跑起来,带起一层灰。 看着韩念扬长而去,怀瑾瞬间呆若木鸡,心里骂了韩念一万遍,然后苦逼哈哈的被押走了。 马车行李佩剑全被扣下了,怀瑾三人被关进一间茅草屋里,里面二三十张床,像个大通铺。 床铺上有衣服枕头被褥,十分脏乱,味道也极其难闻。 “把衣服换上!”有个士兵扔了三件麻布衣服过来,然后关上门出去了。 张景捏着鼻子:“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会被杀吗?” 怀瑾让他们俩转过身去,麻溜的把衣服都换好了,身上带的一些小药瓶则被她贴身藏在了袖子里。 转过身,见夏福和张景也换好了。张景叫苦连天,一个劲的问她:“我们不逃吗?现在可是被人抓住了!你为什么不让韩念救我们?” 怀瑾不理他,看向夏福:“把你身上带的药藏好。” 夏福点点头:“主子放心,我都收好了,除了瓶子里的那些,身上也藏了不少。” 夏福跟着甘罗学医,身上瓶瓶罐罐一堆,全是一等一的上好药。 而她身上带着的就是各种毒药蒙汗药,头上束发的木簪子,虽然不起眼,里面却是空心的,藏了大量的蒙汗药,只需要一点点,能放倒至少一个营。 张景急的跳脚:“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怀瑾嘲笑:“急有什么用,既然没杀我们,那就是有别的用处,等会儿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感觉这里并没有危险——因为韩念并不担心他们的生命安全。 怀瑾始终相信,韩念绝不会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既然没有生命危险,那就先待在这里,看看什么情况吧。 第323章 怀瑾当天就得知,这里是燕国边境的一座矿,与齐国相邻,过了这座矿山就到齐国了。 张景每隔一会儿就抱怨,为什么偏走这条路,落到贼窝里来了。 这里并不是贼窝,是官矿,犯了重罪的人被流放在这里,每日穿粗麻布衣劳作,直到刑期时满再放还家。 现在他们三人也成了劳工了,可能因为是认识韩念,他们并没有和其余犯人一起挤通铺,而是被勒令单独住着,只不过是住在厨房后面的柴房,连床都没有,他们三个每天都睡在干草堆上。 “干草堆睡的还挺舒服的。”怀瑾道,她现在看上去脏兮兮的,像个小叫花子。 这是个煤矿,不过这个时代人们管煤矿叫黑石矿。 被抓进来的第二天,他们挖了一天的煤,累到吃完晚饭倒头就睡了。 次日又是这么重复,起床、挖煤,吃饭、挖煤,睡觉、起床,挖煤…… 头一天怀瑾还和夏福商量,下药跑路,但是每晚收工回去都累的不想动,于是就这么一日一日的拖下来。 每天劳动量爆表,如此下来,大锅饭吃的特别香,干草堆也睡的特别舒服,夏福只要跟着她,做什么都不言语,只有张景日日抱怨,怀瑾一律不理。 挖了半个月煤,怀瑾和这里的什长吴久渐渐有了交谈,什长只管十个兵,所以这六十多个罪犯的矿场,实际上是只有十个人管理的。 虽只有十个兵,但是没有人能跑得掉,大家脚上都绑着链子,没有武器,又是深山野岭的,逃出去也难以走出这大山。士兵的头就是吴久,一个四十多的中年人,看着特像一老混混。 晚上吃饭的时候,吴久过来看了看他们,怀瑾就一脸谄笑的迎上去:“哟,吴大人,怎么来柴房了?” 吴久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一脸古怪的问道:“你们在这儿住的还行吗?要不要换个地方?” 怀瑾一愣,忙道:“不用换地方了,再多给床被子就行,一张被子我们三个有点挤。” “行,知道了。”吴久说:“吃得怎么样呢?” 张景听得毛骨悚然,怀瑾干笑道:“吃得也还不错,要是菜能辣点就好了。” 吴久点点头:“回头我跟厨子说一声。” 真的只是过来关心一下? 怀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着吴久已经走出去了,又突然回过头,一脸八卦的追问:“你们和韩大人什么关系?” 哦,原来如此,怀瑾心中了然,大概是韩念交代了什么。她故作神秘,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吴久冷哼一声然后出去了。 晚上一床大棉被送了过来,三个人终于不用抢被子了。 “我们还在这儿待多久?”张景闷声问道。 怀瑾不假思索:“一直待着呗。” 张景声音大了起来:“这种日子你也受得了!你看我的手都成什么样了!” 说实话,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倒是外面值夜的炊事兵在门上狠踢了两脚:“再不睡觉去矿上干活去!” 瞬间安静,过了一会儿,怀瑾才低声说:“我在这里每天吃得香睡得好,虽然说干活苦了点吧,可我平时练功更苦!在这里还能锻炼身体呢!” 这可比现代996公司强多了,看守们醒了犯人才开始干活的,而看守们起床都十点多了好吗!早饭吃得也不赖,上好的粟米粥配野菜,吃完了再去矿场干活。 矿场里分工明确,挖矿的、装车的和拉车的,他们三个都是拉车的,都是轻松活——装车才是最累人的。 等到太阳落了一半他们就收工了,身体虽然有点累,脑子里却是难得的轻松,什么都不用想。 在这里待着更有一层原因——她害怕被人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挖煤这段的灵感来自于我和朋友的一顿饭中闲聊:假如不小心被抓去非洲当了挖矿工该怎么办……我的回答是跑不了,没精力,然后瞬间就想到了赵姐挖煤的场景……人类的脑回路真是无限长…… 第157章 寻人 甘罗和尉缭都知道她的行踪,她有点害怕嬴政从他们嘴里套出地址,然后过来找她。怀瑾又有些自嘲,可能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她在嬴政眼里应该算不了什么吧。 反正思来想去,最后的结论是,在这里待到冬天,天冷了再走。 反正这里十个草包,挺好糊弄的。 正想着,夏福突然轻声说:“听主子的。” 就算一片黑暗,怀瑾也能感觉到张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二天又是日上三竿才出工,怀瑾穿着粗布麻衣,守在矿口的一张拉车边上,等到车上装满了碳,她把绳子往肩上一套,拉车往仓库那边走。 快走到仓库旁边时,一抬头,看见韩念坐在那里悠闲的喝茶,一旁吴久舔狗似的站在那里。透过面具,能看到韩念眼里促狭的笑意。 怀瑾瞥了他一眼,把他当成了个陌生人,完全没放在眼里,把一车碳倒下就转身回去。 韩念也没开口,只是坐在那里。 一天下来,她进进出出二十趟,韩念还是岿然不动,甚至还要吴久拿了藤椅过来,靠在那里打瞌睡。怀瑾简直气不打一出来,最后一趟出来时,对着韩念狠狠打了个喷嚏。 吴久一看,立即骂道:“你这小野畜生……” 第324章 韩念眼神如冷箭一样射过去:“放尊重些!” 吴久讪笑了两声,韩念冷冷道:“你先去忙你的。” 吴久点头哈腰的走了,怀瑾一脚踢在藤椅上,韩念瞬间弹跳了起来,身下的藤椅已然散架了。韩念好脾气的笑道:“这就出气了?” 哄小孩儿一样的语气,怀瑾冷笑,一拳打过去,韩念闪躲不及,结结实实被打痛了。他喘了一下,轻笑出声:“你比男人还粗暴,这拳要打我脸上,只怕要破相了。” 怀瑾哼哼两声:“你有什么相,本来就长得丑。” 韩念一滞,莫名的紧张了一下,旋即他道:“这次来接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她啐道:“我不走!你别想带我走!” 韩念点点头:“那好吧,我来是你给带消息来的,这里太偏远了,消息流通不进来。赵国被灭了,你的兄长赵嘉已经逃亡代郡。” 赵国被灭迟早的事情,赵嘉能活着,这才是重要的好消息。 正想着,韩念又道:“另有一个消息,秦王嬴政向其他四国发了密函,令他们寻找一个人,若能找到,五座城池相送。” 怀瑾的心突突跳了起来,她想过嬴政发现她不见了之后会找她,可能会偷偷派人找一下,但是没想到……五座城池,她居然这么值钱? 见她发呆,韩念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深:“你不想知道他找什么人吗?” 怀瑾定定的看着他,韩念的声音没什么变化,但她就是感觉突然冷下去了,韩念说:“嬴政在找一个叫赵姮的人,说是他身边失踪的一个官员。” “怎么?想把我送出去交换这五座城池?”怀瑾讥讽。 韩念沉默半晌,摇头:“不想。” 怀瑾转身就走,一只温暖的大手卡在她手肘上,她怒不可遏的甩开:“干嘛啊!我要去吃饭了,去晚了就没有菜了。” 韩念默默的看着她,猛的把她拉近,拿出一条帕子在她脸上温柔的擦拭,不一会,帕子变黑了…… 但是怀瑾在这个帕子上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她惊愕不已,指着这条帕子长大了嘴:“这味道……” 韩念顿了一下,说:“是一个你熟悉的人的,对吗?” 怀瑾几乎无比肯定:“张良的帕子,怎么在你身上。” 韩念说:“这是张良让我带给你的,我走的这段日子去了蓟城,跟张良说了你的事情,他……他让我把这条帕子带给你,还让我问你一句话。” “不想听!”怀瑾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准备走。 韩念无奈,话锋一转:“我那里有吃的,烧鹅、烤羊肉、菜瓜……” 怀瑾吞了吞口水,转身:“走吧,还等什么!你去让人把张景和夏福叫过来,他们也好久没吃顿丰盛的了。” 韩念的眼睛瞬间笑意盈盈。 矿场的房子只有五座,最好的房间当属什长吴久的,此时被让了出来,让怀瑾等人胡吃海嚼,而房主本人则拿了个酒壶在韩念旁边陪侍。 一桌好菜,怀瑾并张景和夏福风卷残云的吃完了,菜盆里剩的一点油水都被怀瑾用干饼蘸着刮了。 打了一个饱嗝,她才笑嘻嘻的对夏福和张景说:“赶紧谢谢韩大人,要不是他,咱可吃不上这么多油水。” 韩念看向吴久:“矿场的饭菜平日都没有肉吗?” 吴久自认不是个抠搜长官,伙房烧菜几乎每天都会有肉,不过比起眼前这顿吧……也不知韩念是个什么意思,他头冒冷汗:“这……这……您事先没交代说饮食啊……” 怀瑾豪迈的摆摆手:“吴什长不是什么坏人,虽说这里都是犯人,但伙房也是有肉的,不过大锅饭嘛,味道肯定比不上您今天请的这一顿了!” 韩念点点头,手伸进袖子里一摸,拿出一个锦袋递给吴久:“以后她的每顿饭都要像今天一样。” 那个锦袋沉甸甸的,不知是金是银,不过金也好银也好,总之是吴久这个在偏远地区的小什长干好几年才能挣到的钱。吴久也不敢拆开,想笑又拼命抑制住了,模样十分滑稽。 韩念第二日一早走了,临走时对她说:“在这里待多久都可以,没有人会找到这里来,要是不想待了,叫吴什长派人送你们去蓟城。” 怀瑾抱拳拱了拱手,韩念这回还算仗义。 目送韩念离开,吴久立即过来,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谄笑道:“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您和韩大人这么熟。我真是犯蠢了,韩大人能交代让你们单独住,那就肯定不是普通关系,头先对不住的地方,您多包涵了。” 怀瑾嘿嘿笑了两声:“吴大人客气了,哪有对不住的地方,我们吃得好住得好,都是您的照顾。” 张景在身后小声嘟囔:“哪里住的好,天天睡干草堆。” 吴久会意,对怀瑾道:“是我考虑不周,今天就给您三位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您看我那屋怎么样?我给赵大人您腾出来?” 怀瑾内心腹诽,这人真是一根直肠通到底,一眼望到□□了,她说:“我觉得柴房挺好的,干草堆也挺舒服,比床睡的还好,就是前边是厨房,做饭的时候呛得慌。” 吴久道:“那我让人把厨房挪个地儿,那儿就专门给您用。” 怀瑾抱拳:“多谢了,看这日头,我得去矿上拉车了。” 第325章 说罢对张景夏福一招手,准备往矿上去。 吴久慌忙拉住:“干活让其他人去干,您就好好待着吧。” ……她想说她每天干活真的挺舒服的,啥都不用想。不过看吴久的样子,恐怕是不敢让她去干活了。 半晌,她道:“活还是得干的,不过如果方便的话,先前被你们打劫的……不是,是被拦截的马车还有上面的东西可否归还给我?” 怀瑾还特意补充:“主要是车上那把剑和拉车那匹马,是我心爱之物。” 吴久看着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好说,车在库房里,什么都没动,马关在马厩里,好吃好喝招待着呢!这马可神气了,比别的马高大不说,脾气也倔,谁骑上去都尥蹶子给甩下去。” 那当然了,这可是汗血宝马,幸好这些人都不认识。正想着,吴久讪讪道:“车上东西都没动过,只有那些金银……被弟兄们一块分了,我实在拉不下脸又要回来,您看……”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听她这么说,吴久才真正松快下来,只听得张景抱怨:“车上有十多镒金呢!” 怀瑾佯装怒骂:“主人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张景撇撇嘴,吴久却试探性的问怀瑾道:“看您那把剑有些来历,剑鞘上的纹路十分精美,像是出自秦人工匠之手,斗胆猜测,您是秦国人?” 想不到吴久竟然还有这等眼力,这是当年随军出征时嬴政送给她的,怀瑾顿了一下,然后说:“我是齐国人,这把剑是我一个秦国的朋友送的。” “您的朋友定然也是贵人。”吴久笑呵呵的点点头,然后在前面领路。 几人一行走一行到了马厩,她的汗血宝马正躺在草堆上睡觉呢,周围的马都离它远远的,不敢靠近。怀瑾一见就笑了,打了个哨。红红跟上了发条似的蹦跶起来,看见她,直接冲破马厩的门跑了出来,绕着她蹭来蹭去。 “好马!”吴久挠挠头,他可能不太擅长拍马屁,没有更多的话来恭维了。 “夏福,你把红红洗一洗。”怀瑾吩咐道,夏福点点头,然后看向吴久:“不知此处哪里有水源?” 吴久道:“住房后面,那片林子里有一个湖。” 夏福点点头,态度良好的行了礼,然后牵着马过去了。 “我和小张先去矿上了。”怀瑾说,看吴久张大了嘴,她立即补充说:“什长放心,我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不会累着自己的。” 吴久讷讷的笑了两声,张景低声道:“我可以不去吗?” 吴久心想,这仆人可真大胆,谁知主人竟然点头了,还好言吩咐:“可以,等会车上东西找回来,你好好整理一下。” “知道了。”张景说,然后欢快的往柴房那边蹦跶过去了。 吴久亲自送她去矿场,怀瑾这一刻觉得,自己不像去挖矿的,像是从上面来视察的领导。 一行路怀瑾并没有想跟吴久交流的,倒是吴久一直在套话。说错了,不是套话,是大剌剌问着自己心里的一切疑惑: “看您举手投足,肯定不是平民,身量也不高大,怎么干起活来这么厉害?” “你们和韩大人怎么认识的?怎么会经过这个地方呢?” “你们为何不跟着韩大人去都城,反而在这里待着呢?” …… 叭叭了一路,终于到矿场了,怀瑾终于不用再礼貌的微笑了,推起平常拉的车,逃命似的往矿洞飞奔过去。干活的囚犯们都暗暗惊讶,没见过干活这么积极的,这可真是个怪人。 “你拉车怎么这么快啊?”同为拉车的工友过来问她:“你走两趟我们才走一趟,你看着这么瘦小,怎么这么厉害?” 怀瑾好脾气的笑笑:“我人小力气可不小!” 开玩笑,这么多年,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练剑练力气,好提高自己身体素质也能保护自己。自己第一个武术老师和后面的尉缭,都深谙四两拨千斤的招数,还一直让她注重呼吸。有时候她觉得这两个人都会那么一点点气功。 虽然做不到飞檐走壁,但是他们的某些诀窍比如调身调息,在她听起来,真的很像现代对气功的定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一直问我韩念是不是良哥,我真的不想剧透,但是我是个大嘴巴,架不住一直问,emm……提示一下,韩念是良哥的影子,本人是个结巴,想知道区别,再等几章两人马上同框了。 第158章 人质 这天收工回去,柴房已经大变样了,前面厨房的灶台柜子全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桌子和一套茶具,柴房里的干草垛也被一张木床替代了。 她的佩剑还有马车上的行李全都放了回来,专门放药的小箱子是码得整整齐齐,瓶瓶罐罐一个不少。 晚上怀瑾睡在大床上就感慨:“这床忒硬,没有干草堆睡的舒服啊。” 夏福和张景睡在另一头,夏福在中间,极力把张景往墙边挤,好空出大一点的地方让怀瑾睡的舒服。 张景闻言道:“床比较干净,草堆不干净。” “不干不净,不容易生病。”怀瑾枕着手反驳,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张景问道:“韩念对我们挺好的,我们为什么不跟他走,好继续往齐国去?” 好半天没回响,张景耐心等着,她不是个会无视别人问话的人。 第326章 果然,等得张景都差点睡着的时候,才听怀瑾说:“嬴政在找我,愿用五座城池交换,虽然韩念没说别的,但是想也知道,外面全是在找我的人。” 张景惊得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夏福扯了扯他:“快躺下,热气儿都被你放跑了。” 张景喉结微动,似是有些震惊。躺下后深呼吸好几下,才道:“秦王对你可真是……” 张景想起古书里面记载的妖妃,应该就是她这种待遇吧,不过她并不是嬴政的妃子……张景想了许久许久,才想明白,嬴政肯定是特别喜欢她。 张景掰着手指头在心里细数着,嬴政是一个大王,长得也好看,对赵姮也没话说,赵姮却避之不及;自己的兄长张良,世家公子学识渊博,相貌俊朗,赵姮也是视若无物;综合下来看,赵姮就是一个古怪的女人。 可是这个古怪的女人,她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呀?张景想着想着,朦朦胧胧的就睡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夏福和张景照例待在房间,怀瑾仍然去矿里拉车,然而这天什长吴久不见了。 晚饭时怀瑾特意问起他的兵头:“吴什长去哪里了?” 对方很恭敬的回答她:“什长去办公差了,过几天才回来。” 怀瑾点点头,不疑有他,老实的待在矿上劳作,这里的日子实在是安心极了。 她想,等以后在齐国定居了,生活大约也是现在这样平静安宁。 胶东郡的潍坊是一个临海的小城市,她带着夏福过去生活,可以带着他出海捕鱼,可以在房子后面种很多蔬菜,养一些鸡鸭,还能买几亩地让夏福种点粮食。 尉缭和甘罗也许过几年会来探望她,她也会在潍坊交到一些朋友;如果运气好,会遇到自己在古代的另一半,然后结婚生小孩…… 夏福是个宦官,可以考虑多生一个孩子让他带着,他是注定要让自己来养老送终的。 张景呢,等有一天他哥哥找到自己这里了,就是他们分离的日子了。 任何人和事,她都理得很清楚,绝不含糊的。 若说唯一含糊的,只有一个人……她连想都不愿意想,名字也不愿意提起,就只能这样含糊过去了。 吴久离开了五天,然而第五天一入夜,怀瑾隐隐就有些不安了。 果然快到亥时的时候,外面火光明亮,人声嘈杂,且离他们这个房子越来越近。 怀瑾立即把夏福和张景推醒,然后示意他们噤声,自己穿好衣服拿上剑,蹑手蹑脚的往门边过去。 门上有小洞眼,怀瑾趴在门往外瞧,只看见外面一百来士兵举着火把,吴久正在跟领头人说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张景被吓得神经兮兮的。 “反正不是好事!”怀瑾听见吴久的三言两语,什么“韩先生来过”“五座城池”之类的字眼,心里就有数了,反而没那么胆怯了。 只要不反抗,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一脚踢开门,倒把外面一堆人吓了一跳,一百多人齐刷刷拔出了剑。张景登时脚就软了,怀瑾也心悸不已,这么多人自己是绝对打不过的。 “就是他,他姓赵。”吴久干着嗓子指着她道。 怀瑾思忖道,肯定是前几天晚上说话的时候,被吴久听见了。 怀瑾无语望天,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没错,我就是那个价值五座城池的赵姮!”怀瑾坦坦荡荡承认,中气十足的喊道:“各位可是带我去见燕国国君?稍等片刻,容我和我的侍从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跟诸位走。” 她这么爽快,叫对方一百多人全愣了,夏福和张景也愣了。 怀瑾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行李去。” 夏福和张景梦游似的回去收拾东西,不出一刻,他们上了一辆简陋的马车,被一百多号人包围着走了,她还特意让他们把自己的马红红也赶上。 上车时,那兵头看了她半晌,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最后只是严肃又不失尊重的交代了一句:“这几天我们不会停,一直到蓟城才停下,车内有干粮饮水和马桶,颠簸之处,多包涵了。” 说完就把马车门拴上了,是的,这个马车外面又有一个门板。看看两侧的窗户,只有四个拳头那么大,再看到角落里的一个带盖木桶,怀瑾的脸瞬间黑了……彻底绝了她半途跑路的心思。 接下来三四天,简直过的如噩梦一般,屎尿屁全在车上…… 到了第五天,马车终于停下来了,一路上完全没机会逃跑。 马车被打开,不待人请,怀瑾自己麻溜的滚了下来。见前方是座落有致的宫殿,身后是一座高耸的城墙,怀瑾问押送她的那个将领:“此处可是燕国王宫?” 那人并不回答她,夏福和张景提着包袱下来,三人齐齐站着。过了一会儿,远处一个小队伍过来,看服饰是宫女和太监,那群人过来先给那个将领行了个礼:“田大人好。” 那个田大人沉着脸点点头,对怀瑾他们三个指了指,那群宫女太监就过来行礼,行完礼就道:“贵人们请随我们来。” 怀瑾不犹豫,赶紧叫两个小跟班跟上。走了几步她回头一望,看见吴久正谄媚的跟那位田大人说着什么话。怀瑾心里哼了一声,满腔怒火。 他们三人被带到一座宫殿,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宫人们还拿了干净衣服,打了水过来伺候沐浴。怀瑾连忙推辞说沐浴时习惯了让自己的侍从伺候,于是夏福就进去伺候她洗澡了。 第327章 “主子,这下怎么办?”夏福替她把干净衣服叠好,宫女拿过来的是一套男装,上好的丝质布,夏福就把从黑石矿穿来的麻衣扔掉了。 怀瑾搓着身上的泥,快言快语:“实在不行,跟着嬴政回去呗,找机会再跑。或者不跑也行,反正秦国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国家……唉,还是再看看吧,能不能趁乱溜了……” 最后她唉声叹气:“这叫什么事啊……” 三人在宫殿里吃好睡好,就是出门坚决不被允许,但怀瑾琢磨着,很快就有人上门了。 果然待到下午,就有人来请了,没说去什么地方,也不让夏福和张景跟着,怀瑾安抚下他们俩,二话不说跟着走了。 “她怎么一点都不害怕?”老远听见张景纳闷的声音。 怀瑾心道,害怕?她可是价值五个城池的俘虏,谁还敢伤她不成?没看见一路客客气气,进了燕王宫还好吃好喝吗? 她被两个太监带着走到一个宫殿,在殿外站了几分钟就被叫进去了。 一进去,怀瑾就愣了。 上首坐着一个锦衣老头,老头旁边两个人——全是她认识的,一白一紫两个颜色,叫怀瑾的心差点掉出来。 她没有想到会在燕王宫里见到张良,他瘦了很多,高了很多,脸色白得跟得了绝症一样,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俊美。可是又跟以前很不一样了,他不再是精美温润的白玉,而是成了一把锋利的、被藏在剑鞘里的名剑,一出鞘就能致人死地。 他左边往后站一点的,是一袭紫衣的韩念。他今天没带着自己给他做的那个皮面具,而是戴着从前那个笨重的青铜面具。 看他们俩的站位,张良是主,韩念是从。 仿佛看陌生人一样,怀瑾的目光在张良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就落在韩念身上。韩念今天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怀瑾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知韩念竟然低下了头。怀瑾心中大惑,韩念这厮……没保护好自己心虚了? “你是赵姮?”一根柱子后面一个青年男子突然走出来问她,怀瑾吓了一跳,这是从哪冒出来的货? 她上下打量着对方,穿的很好,长得一般,气质不错。她眼睛一转,笑嘻嘻的回答:“在下不才,正是赵姮,敢问您是?” 那人回答:“我是燕国太子,燕丹。” 卧槽,名人啊!这名字和荆轲的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哪怕是个文盲,都知道荆轲刺秦的故事!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人开始闪光了。 “太子,你做的不错。”上首宝座上的老头对燕丹一阵嘉奖,想必这就是燕王喜了,他看向怀瑾:“你是秦国的中常侍?” 怀瑾点点头:“不错,就是我。”在对方张嘴之前,她道:“我知道我们秦王陛下要以五座城池换我回去,眼下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快说吧。” 殿上安静了一瞬,怀瑾摸摸鼻子,她也没说错什么呀。 谁知燕丹一不小心笑了出来,怀瑾皱眉:“你笑什么?” “往日见到人质,都是说什么宁愿以身殉国也不要国家为他牺牲的人,今日见到赵大人……呃……八面玲珑,丹是有些意想不到。”燕丹露出一口白牙,他看了一眼上面的燕王,转头对她道:“现在秦王还不知道你在燕国,你身上可有信物?叫我好给秦国送过去?” 怀瑾想了想:“我有一匹千里马,是秦王赠予我的,在押送……护送我来蓟城的那个田大人那里,另外我手书一封,你们可让使者将信和马一起送过去,秦王一见便能认出我来。” “如此配合,省事多了。”燕丹笑了笑。 怀瑾拱拱手,表示小意思,她全程没看张良一眼,倒是感觉上面一道灼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转。 燕王喜上下打量着她,开口道:“使者回来之前,大人就在王宫里住着吧,太子燕丹会招待你的。”说完这句,他就开始喘气,喘了两下他召来一个宦官扶住自己从宝座上下来,老态龙钟的样子,弓着腰还没旁边太监高。 看着张良,燕王道:“张先生,这些事劳烦你多看着些了,寡人精神不济,先回去了。” 张良浅笑颔首,燕王喜经过燕丹身旁时语重心长留下一句:“任何事情,以张先生吩咐为先。” 燕丹恭恭敬敬的相送:“儿臣记住了。” 怀瑾纳罕,张良混的可真好啊! 燕王一走,燕丹就笑道:“赵大人,我替你安排的宫殿和侍从可还满意吗?” 怀瑾不假思索:“挺好的,就是不让出门,这一点有些烦人。我不喜欢被关起来,或者你们可以派人跟着我,但不要限制我在王宫里行走。” 燕丹礼貌的解释:“并非是看管大人,只是宫中妃嫔公主都在,怕您初来乍到不认识路,引起一些误会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9章 遇君 瞧瞧这说话水平,情商高! 怀瑾微笑:“放心,我只是一个宦官,没什么好误会的。” 燕丹微微尴尬了一下,似乎又有些想笑,最后只得说:“那好罢,我派两个知晓宫中道路的士兵,随身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燕丹谈吐谦和有礼,笑起来的样子又亲切又温柔,实在叫人讨厌不起来,怀瑾点头致谢:“那就先多谢太子殿下了。” “不敢当。”燕丹还礼。殿中不过就几个人,燕丹看了一眼张良那边,对她道:“赵大人初来乍到,是燕国的客人,不知丹可有那个荣幸,替赵大人接风洗尘呢?” 第328章 哦,怀瑾自动翻译过来是要请吃饭了,有可能顺便找她八卦一下。 她当即点头:“那我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燕丹看向张良:“张先生要一起吗?今日庆先生也在我殿中。” “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张良的声音一响起,叫她想起在山里赶路的时候,晚上睡在河边,静谧的夜晚里所听到的淙淙流水声,又像是什么精致玉器碰撞发出的悦耳清脆声。 怀瑾跟在燕丹身后,几人走出大殿,张良和韩念并肩而行,韩念稍落后几步,跟着张良,全程低着头。怀瑾暗暗观察,忍不住内心腹诽,原来韩念在上司面前这么怂。 耳边忽然听进燕丹说话的声音:“……那什长还说韩念与他们一起到的,可这几个月,韩念可是日日待在蓟城呢!可见是在胡说八道。” 怀瑾忙竖起耳朵,又偷偷瞥了韩念一眼,想必和自己同行又隐瞒自己行踪,大概是犯了错,燕丹正在和张良打人情官司呢! 果然张良说:“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许是在燕国得罪了什么人,也说不定。” 韩念的头埋得越发低,张良和燕丹打完官司,绕到她身旁,笑问道:“赵大人遇见老朋友,也不打声招呼吗?” 燕丹脚步一滞,惊奇:“你们认识?” 张良点点头,嘴角一勾:“何止认识……” 燕丹有些呆:“少见先生笑这么开心过。” “遇到旧识,自然开心。”张良说。怀瑾心中气闷,皮笑肉不笑:“不过曾经同在齐国学习而已,算不上熟识,认识而已。” 张良的声音淡下来:“原来……只是如此吗” 不想同他叙旧,怀瑾冷淡道:“你弟弟张景在我那里,张先生得空了把他领走吧。” 她说完笑嘻嘻的对燕丹说:“这位太子殿下,今晚吃什么?” 燕丹看看她,又看看张良骤然冷下来的眼眸,莞尔:“晚上吃羊肉。” 蓟城这个地方,在千年后属于北京的郊区,燕丹说的羊肉,说不定是吃羊肉涮锅。想起这个味道,怀瑾吞了吞口水,看到她的模样,燕丹笑的更开心。 几人走了很久走到一座普普通通的宫殿前,燕丹率先两步走进去,穿过两扇门,一座四方亭出现在眼前。地上铺了很多白色石子,有点像日本房屋风格,怀瑾有点恍惚自己好像是来到某家日料店一样。 四方亭上的纱幔被风吹起,上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在弹琴,另一个灰衣人背对着他们。 “庆先生,我来晚了。”燕丹脱了鞋踏上四方亭,直接坐在那个灰衣人旁边,对然后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坐。” 怀瑾笑了笑,正准备过去。那灰衣人突然转头看过来,一看到他的容貌,怀瑾顿时惊呆了,那人也有些错愕。 目光这么一对上,怀瑾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昔年在齐国的武术老师庆卿先生,是她亲手拉了尸体下葬的,眼前这个灰衣中年男人,分明是庆先生的模样!不过比之当年的样子,他眉宇间的一股拧巴郁郁之色一扫而空,虽能看出年过三十,但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潇洒而不拘一格的气息。 “庆先生?”怀瑾僵在原地,看对方也是如遭雷击一般。 “怀瑾?”庆卿直起身子,往前探了探。 燕丹一笑:“哟,这也是旧识?” 庆卿对他解释道:“这是当年我在齐国稷下学宫时的一位学生,赵怀瑾。” “赵怀瑾?赵姮?赵怀瑾……”燕丹反复噙吟着这个名字,头上的小灯泡忽然亮起来,道:“是那位小神童?赵国的那位小公子?” 他竟然起身对怀瑾行了一礼:“实在联想不到阁下竟然就是当年的小神童。” 这还能记得?怀瑾半信半疑,自己有那么出名?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燕丹解释道:“当年丹也曾想去稷下学宫,可惜才疏学浅,浮先生并未看中丹的文章,因而留心了那一年学宫收进的弟子。赵公子可不知,听闻一五岁儿童也被收了进去,丹可真是不忿了半月有余。” “太子殿下,过奖过奖!”怀瑾抱拳,脱了靴子爬上四方亭,亭子上面铺着柔软的皮革垫子,软和极了。 她上下打量着庆卿,问道:“我以为先生死了,所以我当年埋葬的并不是先生的尸体?” 庆卿略带愧疚:“借得那场大火,我才能真正逃离齐国,过上恣意的日子。” 他给怀瑾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当年你拉着我的棺材绕城鸣冤,那时我还没有出城……你的所作所为,庆卿从未敢忘。” 默然片刻,怀瑾接了那杯茶,一饮而尽。当年的事早已过去,她自己无愧于心才是正理。 庆卿问她:“你为何会到燕国来?是子房把你带过来吗?”他看了一眼张良,眼中略带调侃:“我记得你们以前感情就很好。” 燕丹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中间扫来扫去,怀瑾低眉笑道:“以前的事,忘得都差不多了,以前的情分,也随着时间流逝了,我现在是秦国的中常侍赵姮。” 庆卿刚露出惊讶之色,一旁抚琴那人停下了拨弄琴弦的手,望过来:“哦,你就是那个价值五座城池的人!” 怀瑾抬眼,认出了这个人,她笑道:“我曾见过你,高渐离!” 这人讶异,怀瑾道:“当年在齐国一家酒肆,我和师兄弟一块喝酒,见到你和庆先生坐在一起。当时你在击筑,庆先生在唱歌。” 第329章 庆卿笑起来,介绍道:“老高是燕国的乐师,是我的好友。” 怀瑾见了礼,高渐离并不以为然。但据怀瑾观察,并非是不喜欢她,只是看他的样子,对每个人都一样。刚刚太子燕丹进来,他眼睛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抚着琴。 高渐离道:“你是赵国的小公子,怎么又成了秦国的臣子,我记得中常侍这个官职似乎是宦官才能做的?况且,秦国近日灭了赵国……”高渐离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有些戳到她痛点了,将将住了口。 庆卿叹了口气:“老高,你不会说话就少说话,这个毛病总改不掉。” 高渐离撇撇嘴,低头继续抚琴。三下两下的拨弄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 怀瑾牵了牵嘴角,笑着说:“也没什么,说起来赵国被灭,我可是里面的大功臣呢。要不是我潜入赵国离间李牧与赵迁,王翦将军怎么可能攻得那么快。”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高渐离的琴声也骤然间断,怀瑾泰然自若的喝着茶,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句极为平常的话。 怀瑾知道,他们可能觉得自己有病。在场的人里,只有张良知道种种往事,看他的样子好像一直不开心,自己也懒得解释了,她看向燕丹:“什么时候吃饭,有些饿了。” “已经在准备了。”燕丹笑的温文尔雅。 高渐离的琴声又响起,燕丹和庆卿端坐着,仔细听曲。张良坐在他们对面,神色淡淡,而韩念全程没有上亭子,只是在亭子外面站着,时刻留心着张良那边的动静。 怀瑾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场,张良和燕丹似乎有些对立,从座位就能看出,两人相对而坐,而燕丹对他既客气又疏离,而张良似乎不太想与燕丹交谈。而坐在燕丹旁边的庆卿时不时看一下张良,递上一个善意的笑。 说不上来的感觉。 高渐离弹了两三首曲子之后,四方亭里的茶水被撤下,宫人们拿了一张矮桌过来。矮桌上又放了一口铜锅,下面驾着炭火,炭火点着之后,端着盘子的宫人们鱼贯而入。 摆好了菜,斟满了酒,宫人们全都退下,只留有一个布菜的宦官在旁边伺候。 清水锅涮肉!怀瑾懒得讲究上层人的礼仪,拿起筷子准备道声不客气了,谁知燕丹手一压,制止了。怀瑾一愣,只见那布菜的宦官把盘子里的肉分别夹起一块,放在铜锅里涮熟,当着他们的面吃了下去,酒也喝了一杯。等过了一刻钟,那宦官行了个礼退了下去,燕丹才热情道:“诸位动筷吧,这是最新鲜的羊肉。”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燕王宫的规矩这么森严吗?时刻防止被下毒?像秦王宫里,只有国宴才会有专门试毒的宦官,平日里基本上都不会有刚刚这出。秦王宫里守备森严,谁要是有点小动作,直接就是个死。 从侧面来看,说明燕丹这人生活的特别不安全,怀瑾心想。 “张先生,丹敬你一杯。”燕丹先冲张良举起杯子,张良带着三分浅笑,受了这杯敬酒,但并无回酒。怀瑾当即又推断出,在燕王宫里,燕丹这个太子的地位其实还不如什么官职都没有的张良。只是不知,张良是怎么在燕国站稳的,他作为一个异国人,竟有如此大面子? 最开始的客套话已经全说完了,这时吃饭吃得无比安静,怀瑾却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说话就能专心吃肉了。 庆卿看着她,又看了看吃得慢条斯理的张良,不知想到了什么,席中频频摇头。 怀瑾早就看到了,但也不想询问了,只是埋头吃肉。 这时听见燕丹与张良交谈:“前几日我拨给樊将军一万粮草,被告知送到时只有七千,丹特意询问了大司农,他说是先生的命令。” 张良放下筷子,平静的微笑:“是我的意思,樊将军那里只有五千人,七千粮草绰绰有余。”一句话带过去,连个理由都不给,燕丹竟也不生气,只是点点头:“说得也是,如今粮草吃紧,是该省着花……” 交谈的是公事,怀瑾自动屏蔽了这些内容,看似在专心吃饭,可耳边只有张良的声音。 张良变了很多,声音里没了温度,看着他的样子,仿佛肩上有万钧重量一般,叫他时时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质。 他偶尔会挂着笑,看上去温文谦和,实际上是皮笑肉不笑,眼睛里都是冷的、冰的。 怀瑾觉得再见到他,心情很复杂,很烦很生气不想理他甚至想怎么能气死他,可是心底却有那么一点点开心。 “……赵公子?赵公子?”这两声喊让怀瑾回了神,她茫然的抬起头,谁叫她? 燕丹好脾气的笑道:“你在想什么呢?半天也回不来神?” 怀瑾擦了擦嘴,笑说:“羊肉太嫩,我吃得太专心了,太子殿下刚刚说什么?” 燕丹看着她面前的酒杯,道:“这是我们燕国有名的烧酒,尝尝。” 怀瑾道了声谢,喝水似的把那一大杯烧酒喝了,然后面不改色的又倒了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0章 赌气 高渐离惊讶:“你酒量这么好?” 怀瑾砸吧砸吧嘴,这虽是烧酒却并不是很烈,她笑道:“我自小爱喝酒,酒量就慢慢练出来了。” 庆卿似是回忆起什么趣事,含笑道:“他们师兄弟那时候没事就一起出去喝酒,怀瑾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滑头的那个,有时候还把酒偷偷带进学宫里。” 第330章 回忆起往事,怀瑾也不知不觉变得柔和起来,身上那一层伪装也渐渐卸下了,她柔声道:“少年时真是最美好的时候。” 又倒了一杯酒下肚,怀瑾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韩念,他今天的存在感好像很低,存了逗弄的心思,她倒了一杯就走过去:“喝一杯不?” 青铜面具下的眼睛陡然变得慌乱起来,怀瑾的酒杯往前递了递,韩念退后几步低着头,用他咿哑破碎的嗓子回答:“大人说笑了。” 怀瑾摸摸下巴,心中狂笑,看来韩念唯一怕的就是他这个上司啊,她揶揄道:“你今天怎么变这么害羞了?” 韩念只是偏着头,不停躲闪着目光。 “赵大人怎么对我这下属如此感兴趣?”张良侧目看过来,怀瑾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这是这次见面以来两人第一次对视。怀瑾目光清澈不以为意,张良的眸子却幽深极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对视了几秒,张良冷淡的对韩念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韩念如释重负一般,作了个揖,逃命似的跑了。 怀瑾重新坐回席上,燕丹正在听高渐离讲他新作的曲子。怀瑾神色如常的吃着菜,想起刚刚张良看过来的那一眼,心脏骤然猛烈跳动起来。 “是不是喝多了,你脸怎么红了?”庆卿见她又要倒酒,关怀的问了一句。 怀瑾的心跳更快了,仿佛被戳穿了小秘密一般,余光里已经看到旁边的张良扭头看过来。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可能是有些上脸吧,我才喝了两杯呢!” 她听见张良那边一声闷笑,脸上顿时烧的厉害,心里也不服得厉害,转移话题:“这酒倒是没那么烈,我在秦国时喝过一种烧酒,真是喝一碗马上倒那种。” 庆卿笑了两声,连高渐离和燕丹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听她讲一碗就倒的烈酒。高渐离颇有些不信:“当真有这么厉害的酒么?” “秦国地大物博,有什么会没有呢?”燕丹温言道,他敬了怀瑾一杯酒,问道:“有一个疑虑,丹实在好奇。” 怀瑾知道他要问什么,她本就是想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于是说:“请问。” 燕丹道:“秦王拿五座城池换你回去?是因为你什么干系着什么重要的事吗?” 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怀瑾故意不看张良那边,轻笑两声:“也没干系着什么事,无外乎我是他的得力臣子呗。” 高渐离不禁唏嘘:“再得力的臣子,君王也难得做到这份上,秦王嬴政确实……”看他有赞叹之色,碍于其他人并没有宣之于口。 怀瑾眼睛笑弯了,一字一句道:“谁叫我是他的人呢!” 这话燕丹和高渐离听了都正常,唯有庆卿听着不对劲,他是知道怀瑾的身份的,尤其是见到张良瞬间冷下来的气场,庆卿问道:“他的人,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怀瑾笑嘻嘻的喝了一口酒,继续道:“不是他的人,他也不舍得费这么多力气找我了。” “啪”的一声,张良的酒盏生生被捏碎掉了,一只纤白如玉的手慢慢染上了血色。 席上寂寂,张良缓缓站起身,静静道:“抱歉,我先走了。” 燕丹诧异:“先生怎么了,手上伤口……我叫人给你包扎一下。” “不用,一点小伤。”张良已经转身走了。留下燕丹莫名其妙,他问庆卿:“是何处惹他不快了?真是奇怪,平时从来不见张先生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看到怀瑾快意的神色,庆卿了然,看过来:“与殿下无关,大概是他今日心情不佳。” 燕丹苦笑:“这可真是……唉,都是丹的不好。” 一顿饭吃得不欢而散。入夜,燕丹和庆卿亲自把怀瑾送到白日的宫殿门口,并把派过来的两名士兵亲自指给怀瑾认了一下。 怀瑾道:“多谢太子殿下了,庆先生,明日还能再见到你吗?” 庆卿道:“我和老高不住在宫里,偶尔才进来,过几天再来看你吧。” “庆先生,你可别心疼你这个学生,就偷偷溜进宫来啊!”燕丹虽笑着嘱咐,怀瑾却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庆卿拍了拍他的肩:“殿下您真是想太多了,怀瑾在这里很安全,若是哪天有生命危险了,我这个老师再溜进来瞧瞧。” 这话说得虽委婉却也意思明确,燕丹也不生气,只是笑指着他摇头:“你呀!” 庆卿笑着对怀瑾说:“赶紧进去休息吧,不早了。” 怀瑾点点头,那两名士兵打开门,怀瑾进去,门又关上。她知道,这两个人肯定就一直守在这里了,她要去哪里都会被这两个人跟着。 不过也好,至少不是只能在这个宫殿里转悠了。 殿里的宫人大概都已经撤了,张景和夏福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等她,她急急走了两步赶紧进殿。刚走到门口,有人就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带走了。 怀瑾刚想发出点声音,可闻到熟悉的香味之后,她就懒得再动了。 一直被拉到宫殿里的一个漆黑角落,那人松开她,站在她面前,一直沉默着。 借着月光,怀瑾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幽深的眼眸。 怀瑾喉头微动,可实在不想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故意气我。”半晌,张良笃定道。 第331章 那语气……那语气像是有些委屈,却又极力自持稳重。 怀瑾抬头仰视着他,忽而歪头一笑,嘲讽道:“张先生这模样,别人看见要误会的。” 张良逼近了一些,怀瑾闻到淡淡兰香中夹杂着的一丝血腥味,她低头看过去,手上依然有血迹,也没有包扎。她只看了一眼,就冷淡的挪开目光。 “看见了,误会什么?”张良问她。 怀瑾冷笑一声,往外走两步,拉开了一些距离:“误会你和秦王陛下的人有牵扯。” “赵姮,我不过是没有去找你,你就非得这么斤斤计较吗?”张良自持平稳的声音终于破了,带着些恼怒和咬牙切齿。 怀瑾不明白,他明明知道自己气什么,为什么还要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难道他还指望自己在被他抛弃之后,还能像以前那样亲昵吗? “说笑了,我跟你有什么好计较的?”怀瑾冷冷道。 张良气的想拂袖而去,可是看到站在面前的她,还是舍不得挪开目光,有太多的话太多的心事无法宣之于口,他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 “张良,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我以后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怀瑾说,她觉着十分快意,觉得自己报复到了。然而见张良还是那副神情,快感一下打了折扣,变得恼怒了。 他根本就不在乎,或许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内心,像看把戏一样看自己呢。 “哥?”许是听到动静,张景和夏福穿着单衣跑出来。 “你弟弟,你现在可以带走了。”怀瑾对张良说,张良定定的看着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实在是让人看不懂。 夏福看着这两个人,一下变得心事重重。 只有张景惴惴不安,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怀瑾:“你们两个不在一起了吗?” 夏福腹诽不已,张景可真是个小傻瓜。 张良淡淡道:“胡说什么,可别乱了赵小姐的清誉。” 怀瑾的气一下涌到了嗓子眼,憋着气呢,就听见张景洋溢着雀跃的声音:“啊,意思是你们以后不在一起了?” 这怪异的气氛,夏福实在忍不住笑了一声,忽见自己主子一眼瞪过来,他忍着笑低下头。 “我保下你父母的尸身,护你弟弟到至今,已经很对得起你了。”怀瑾转过身,那股子气终于冲出来变成冷漠戳人心的语言:“把张景带走,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想再和你有什么瓜葛,听明白了?” 这话实在诛心,张景和夏福听了都觉得不忍。 张良默然许久,行了一个礼,冷静又有条理的说:“先前没去寻你是我做的不是,但其中有诸多不便说明的缘由,如今你如此决绝,想必是深思熟虑之下的决定。前面你替我做的种种,我先谢过你,往后便如你所愿,我再不来打扰。” “阿景,走吧。”她听见张良对张景说。 “我走了……”张景低落的对她说,可她并没有转身。 等张良和张景都消失了,夏福忽然觉得怀瑾有些不对劲,他上前把怀瑾扳过来,看见她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主子?”夏福小心翼翼。 “回去睡觉吧。”怀瑾像是感觉不到眼眶里的温热一样,她往殿内走去,游魂似的在床上躺下。 夏福打了地铺在床下躺着,时不时看怀瑾一眼,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睁大的双眼,烛火跳动下,有不真切的莹润。 “主子?”好半天没听见怀瑾的呼吸声,夏福喊道。 下一秒,怀瑾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了,夏福立即直起身子,紧张的看着她。 怀瑾这才坐起来,怯怯不安道:“我是不是气过了?今天话有些说重了,我觉得张良真的是生气了,我觉得他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 夏福问:“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怀瑾回想起来了,本来只是想出出气的,心头对张良的那股气憋了太长的时间,气一上头什么难听说什么了,可谁知道他真的顺着她的话做了。 该出的气已经出了,这会儿怀瑾开始体贴的想到,当时韩国被灭,他父母俱亡,生活骤变,不来找她也是正常的。可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掐死,怀瑾心道:我这么自私的人为他考虑的够多了,他却不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才不要为他着想呢! 本来就没打算再跟张良有什么纠缠了,她早就想好了,可偏偏刚才他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叫她不知觉的慌了手脚。 夏福见她面色不豫,斟酌了两句,犹豫着建议:“张公子那么好脾气的人,刚刚看他忽然那么疏远冷淡,许是主子的话太重,真的伤着他了?要不明日上门道个歉?” 怀瑾立即否定:“我才不要。” 多没面子啊! 夏福又道:“要不明天去看看张景,就说他东西落在我们这儿了,顺道见一见张公子什么态度。张公子对主子一向是没得说,今晚睡一觉明天肯定气消了。咱们借着找张景的由头去瞧一瞧,要是张公子还跟从前一样,那咱们也顺着台阶下去,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唉,一生好强的犟牛赵姐…… 第161章 决绝 怀瑾想起,张景还欠自己钱呢,于是点点头:“那明天就去找张景吧。” 见主子似乎没那么慌乱了,夏福伺候她躺好,自己也躺下来。 第332章 主子最气张先生的,就是张先生自韩国生变后没去找她,不知道张先生能不能明白主子为什么生气,要是不明白的话,明天自己要不要提醒一下呢? 这么想着,夏福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怀瑾刚起床打开窗,就看见外面一队端着餐盘的宫女们静静侯在院子里,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吓了一跳,问:“你们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宫女们回答:“没站多久,大人,是否现在用膳?” 怀瑾懵逼的点点头,让她们进来,宫女们把食物放好,安静有序的退了出去。 夏福看了一眼菜色,点头:“太奢侈了。” 六十多道菜,像是在吃自助餐似的。 怀瑾坐下来,夹了一筷子青菜:“我现在价值五座城,他们当然得好吃好喝待我了。” 享用完一顿早饭,怀瑾找了件素雅的男装穿上,带着夏福就准备出门。 一开门,门口两个士兵就行礼,怀瑾问道:“张良先生住在王宫里吗?” 其中一个士兵回答:“张良先生住在青竹殿。” 怀瑾道:“带我过去找他。” 两个士兵没有犹豫,一前一后守着,将他们两送到了青竹殿——这是燕王宫主殿后面的一座小殿,看来张良可真是受燕王信任。 怀瑾带着夏福走进殿内,两个士兵就守在门口。 怀瑾问殿内的宫女:“张景在这里吗?” 那个宫女不认识她,眼神明显有些打量,待看到她身上衣服的刺绣,便恭敬回答道:“不巧,张景刚刚跟着张先生出去了。” 怀瑾问:“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宫女答道:“奴婢不知,大人要在此等候吗?” 怀瑾想了一下,摇摇头,准备和夏福出去。刚转身,迎面一个蓝衣女子快步走进来,口中道:“子房在哪里呢?” 怀瑾停下脚步,听见刚刚的宫女回答:“六公主,张先生出去了。” 这蓝衣女子脸上失望之色一闪而过,然后看到怀瑾,好奇的问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怀瑾微微笑道:“我是太子燕丹的客人,来找张良先生有一些事情。” 蓝衣女子甜甜一笑,让人想起凤梨的清甜,她道:“我是丹哥的妹妹,我叫燕妤,是燕王的六公主。子房是我未婚夫婿,不知你找他有什么事?” 犹如一道闷雷在心口炸开,怀瑾仿佛有些没听懂:“未婚……夫婿?” 燕妤不解她的神色:“是呀。” 怀瑾渐渐回过神来,强自镇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公主何时与张先生定亲的?” 燕妤道:“半年前呀……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怀瑾道:“公主国色天香,与张先生实乃金童玉女,我还有事,先走了。” 燕妤在后面泛红了脸颊,怀瑾带着夏福快步走出去,夏福白了脸,看着怀瑾越来越破碎的表情,他担忧的喊了一句:“主子,没事吧?” 怀瑾拉回心神,看着夏福:“我没事。” 又看向那两个士兵:“走吧,带我们回去。” 心里像是扎破了一个洞,鲜血涓涓往外冒,怀瑾闷的厉害,走得很慢。那两个士兵见她慢,也放缓了脚步。 让我心伤至此,该怎么还回去呢?怀瑾心道。 给我等着,绝不让你好过。 眉头染上森寒,她的指甲几乎快把手心戳破。 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居住的宫殿,出乎意料的是,张良和张景竟然在那里等着。 两人回头看着她,怀瑾一步一步走过去,心底的毒蝎正在慢慢往外爬。 “你们来我这里做什么?” 夏福有些奇怪,刚刚主子还一副霜寒若雪生人勿近的冰冷模样,眼下竟然还能轻轻松松的笑出来? 夏福担忧的看了张良一眼,然后给了张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而张景并不能意会到,只是坏笑着看过来,邀功似的挑挑眉。 “阿景说他欠了你钱,我来替他还上。”张良不似昨晚的梳理淡漠,精致的五官虽没有什么表情,周身却散发着温和的气息。 张良递过来一包金子,怀瑾灿烂一笑:“张先生,收着吧,这些东西我不在乎,秦王陛下送给我最廉价的花瓶,都比这些金子多。” 张良的温柔被冻住,张景睁大了眼,兄长明明是来递台阶下的,怎么赵姮这个态度? “欠了人的东西就要还。”张良将那包金子扔给夏福,温雅君子此时却如数九寒天的冰窖一般,冷冷道:“既然那么在意你的秦王,何必跑出来?” 怀瑾的心早已被刺得鲜血直流,这区区一句言语之伤,比起得知他定亲之痛,就如同蚂蚁咬了一口一样,她开怀至极:“那这就是我和秦王陛下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 “赵怀瑾——”张良沉着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的喊着她的名字,尾音拖的长长的,似是恨得咬牙切齿一样。 怀瑾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回敬回去:“张良——” 她鲜少叫张良的名,本该亲昵的叫着他字——子房,那是两个很简单、连在一起却韵味无穷的字。 眼前,两人叫着对方的名字,却是对峙之势。 看着张良似受伤似气愤似难过的眼睛,怀瑾的眼神一寸一寸的暗下去,心脏一缩一缩的疼。 第333章 然而顾不上心疼,刚刚掉落一地的尊严此时全捡了起来,她看向张良:“我要单独跟你聊聊。” 张良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好。” 就在她住的宫殿门口,进了殿关了门,两个士兵守在门口,张景夏福也被关在了外面。 一进殿,里面寥落的几个宫女就恭敬有佳的对张良行礼,口中说着:“张先生好。” 怀瑾对她们说:“你们先下去吧。” 没有人动,她心道,明面上她是客人,实际上是个人质,不是自己的地盘就是支棱不起来。 张良面无表情的轻声道:“都先出去。” 宫女们立刻有序的离开,关门的声音都没发出一点,怀瑾忍不住笑了一声:“张公子在燕王宫真是好人缘,不知何处得了燕王青睐,整个燕王宫都是你在当家作主。” 她这一派轻松调侃的语气很是熟悉,听出她语气中并无先前那么强烈的敌对了,张良冷峻的脸上含了浅浅的笑,温声道:“我帮燕王喜把一团散沙的燕国全部聚了起来,他自然倚重我。” 怀瑾心中觉得好笑,刚刚在殿外,两人恨不得挤兑死对方,现在却是一幅故人重聚的脉脉温情,变脸变得可真快!张良竟然也变得如她一般,这可真是一件叫人惆怅的事情。 张良见她出神,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单独说。” 怀瑾道:“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张良道:“你问吧。” 怀瑾歪头想了想,捋了捋思绪,在想先从哪个问题问起。 张良见她低着头的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中突然软得一塌糊涂,她那么聪慧的人,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吧。 真的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他恋恋不舍的看着怀瑾的眉眼,苦涩又欣喜。 不出张良的所料,她的第一个问题是:“韩国国破之后,我等了你一年多,你为何一直没有来找我?” 张良沉默着,有些踌躇不定,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那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她……可会鄙夷自己? 静了许久,他艰难的开口:“我父母……之后,我带着韩王孙离开了新郑,把追随我们张家的旧人和韩王孙安顿好之后,我在外游荡了很长时间。我那时候……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没有办法去面对你。” 这就是不来找自己的理由,怀瑾发了会呆,然后讥讽:“看来那些时日你是去探究你的人生道理了,眼下看您的样子是已经探究明白,既明白了可也未见你来找我。” 张良站在庭院里的树下,挺直的身子很是单薄,肩上像是压了万钧铁担一样。他知道自己的答案或许怀瑾听了会生气,但还是坦白直言道:“想明白之后,知道自己身上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忠义两难全,只好先把你这头放下了。” “明白了。”怀瑾不住点点头,这理由和她当初猜的差不离。 深深呼出一口气,怀瑾笑了一声,她不知道自怎么笑出来的,她听见自己轻快的声音从喉咙里跳出来:“我没有什么疑问了,把东西还给我吧。” 张良面容僵住,怀瑾定定的看着他:“当年你我私定终身,你赠我的簪子我已经扔了,我给你的头发,请还给我。” 张良的表情凛冽得可怕,他曾经是那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 怀瑾坦然的看着他,目光清澈又认真,见张良只是沉默的看着自己,她重复了一遍:“请把我的信物还给我。” 他沉默着,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某日醉酒醒来,香囊已经不见。” 怀瑾笑了笑,眯起眼睛看着天上云层射下来的暖光,身子却打了个冷颤,她说:“不见了?也好。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日后你与燕国公主的婚宴,我便不来了,过去便当一笔勾销。” “你是因为这个?”张良的眼神突然有了颜色,他耐心道:“我与燕妤并无私情,不过是燕王怕我离开,才用她女儿作为拉拢,我早已道明我有未婚妻。我与燕妤的婚约,只是一重保障,待我完成了我的事,燕王也达成夙愿以后,这道婚约自会解除。” 她不是言情小说里描述的那种痴情女子,男人犯了错回头解释两句就和对方抱头痛哭。 张良或许对她有情,想着把自己的责任全部完成了再来找她,但是她不是两个甜枣就能哄好的人。 也或许他自有他的难处,可是她却不准备谅解了。 她是个冷心冷肺的人,最爱的只有自己。 “何必跟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么多呢?”她笑吟吟的反问道。 知她意已决,张良了解她,明白眼下多说无益。可是见她无所谓的模样,只觉心头空了一片,凉飕飕。 他固执的说:“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怀瑾笑道:“男人总是喜欢嘴上挂着深情,一到利益分明的时刻,计算的比谁都清楚。若我说不愿回秦国,你可会拦下燕王的信使?然后带着我远走高飞?你会吗?” 见张良不说话,她嗤笑:“这里没有旁人,你如此黯然神伤的样子又做给谁看呢?张公子,我们的话已经说清楚了,你如果没事,就请出去吧。” “你恨我吗?”张良问她。 怀瑾笑着摇摇头:“张公子于我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谈何爱恨呢?” 不在意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真是懂得如何诛心! 第334章 张良看了她半晌,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夏福回来,看见她失了魂魄一样站在院子里,心中酸涩,这个背影孤寂得让人止不住的想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2章 骄子 张景跟在大哥身后走着,刚刚进去时兄长还带着淡淡的温柔,出来时却面若冰霜。 兄长沉默的在前面走,张景小心翼翼的在身后跟。 这一刻,他感受到兄长那颗心再次变得又冷又硬,就像父母亲死后他第一次看见兄长的样子。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兄长是个温文和煦的谦谦公子,他和自己说话就像春天的风一样温柔,就算是责备时,声音也轻得像湖面上掠过的羽毛。 如今…… 如今的兄长,他的心开始变得冷硬,喜怒不形于色,像一座孤峰在天地间耸立着,坚强不可动摇的朝一个目标走去。 他身上只有一处软弱,是那个叫赵姮的女人,可是刚刚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现在兄长一颗心忽然变得硬似磐石。 “哥,你们怎么了?”张景虽然畏惧此刻的兄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们?”张良似乎刚刚回过神来,良久,他平静的回答:“没有我们,我是我,她……是她。” 张良陷入恍惚当中,好似一个走在悬崖峭壁上的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站的那么高,跌下去就会粉身碎骨。为什么以前没觉得这么危险呢? 大概是知道她还在,所以便觉得安心。 可是如今她口口声声说要和自己撇清,张良突然感觉到了高处不胜寒。 当年国破家亡,多少人指望着他:韩成兄妹俩、张家的众多门客、还有韩国遍布在七国的细作……每天醒来都有一大堆人一大堆事等着他,韩成日日念叨着让他忠心,早日复兴韩国。 复兴韩国? 若不是父亲逼他起誓,他不会选择韩成。 那两个月,是噩梦一样的日子。 他带着那么多人到了楚国,把他们安顿在一个小地方。东躲西藏、父母的亡故、还要忍受韩成的喋喋不休……他几乎不曾发疯。 天之骄子,何曾过过这样的日子? 最难过的,是父母的死去。 他在新郑城外,死死的压抑着悲痛……后来他听说了刑场上的事,那个女子拦在父母面前,听到她和那群人争执的情形,他恨自己那一刻的无能为力,救不下父母、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是没想过去找她,只是当时不敢,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安顿好韩成他们之后,他在各个国家游荡,一面将韩国还保留在外的细作们联络起来,另一面……他需要时间去来开解自己。 需要接受自己的困境,也需要承认自己的失败,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易事。 那伶仃的日子里,他孤身一人四处漂泊,颓废不堪。 他曾在酒肆里喝得酩酊大醉、在坟地里枯坐好几夜、那段日子他想她。 想得心都疼了,可是不敢去找她。 后来韩念来了,说秦赵交战,他知道姮儿一定去会去赵国。 那时他突然清醒过来,姮儿一个女子,为了报仇隐忍八年吃尽苦头,姮儿尚能如此,何况他? 渐渐想明白过来之后,他去了局势最乱的燕国,燕国的朝堂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燕王老迈根本管不了。他想办法见到燕王,获取了燕王的信任,用了半年的时间把燕国的政权归拢,然后成了燕王最信重的人。 他不愿受官职,燕王怕他离开,只好提出嫁女。 他言明自己已成婚,燕王却道:“事成之后,这婚约便作罢,不然先生在燕国行动多有不便。” 他只能答应。 他知道燕王要什么,燕王想要燕国成为第一大国,他允诺。燕王说会替他报仇、复国,他却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否认。 他想的从来不是这些,他其实……没有怎么想着报仇,父母本可以逃离但他们依然回去赴死,这是他们的选择他无从干预。 再者,找谁报仇呢?行刑的那两个人吗,他们听从上级的命令;还是那天在上面坐着的秦国将领?他们也只是听了国君的命令;或者是秦王嬴政,可他只是下令攻打韩国,连他的父母是谁嬴政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找谁报仇,也不知该怎么报仇,杀了嬴政?推翻秦国? 或许平常人都会这么做,但他看的从来不止眼前这条小路。 他的家人故国全都亡于战乱,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只有没有战乱的年代才不会有这样的痛苦。如何终止战乱?只有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就算说了也没有人会明白,亦不会有人愿意相信。 或许姮儿会懂,可是…… 可是她如今已经不想再懂了。 诸多误会,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张良从未想过他们会到这样的境地。 刚刚姮儿站在他面前,漫不经心的随意,都叫他心如刀割。他很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重担全部告诉她,可是她不愿意再听,张口就是不相干的人,叫他如鲠在喉。 他坚定不移的朝着心里的方向走去,可是现在的状况叫他突然急急止住了脚步,他突然发现,原来姮儿在自己心里,是和他努力想要达到的目标是一样重的。 第335章 天秤开始倾斜了,他开始有些走不动路。 不想失去,不愿失去…… 这一路脑子里乱糟糟的走回到住处,六公主燕妤正等在那里,看见他回来,满脸笑意的迎上来:“子房,你回来了,一大早去哪里了?” “不要唤我的字。”他再一次重申,可是燕妤没有半分不悦,只是说:“好啦好啦,我不这么叫了,你就不能多笑一笑,总是这么……不近人情。” “你有什么事吗?”他在矮桌边坐下。 燕妤说:“我昨晚做梦梦见你了。” 他不客气:“你的梦,跟我有什么关系,日后公主还是少来我的宫殿。” 燕妤撒娇说:“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他说:“公主请回吧。” 燕王用来笼络他的女人,若是来个不烦的就好了。 燕妤仍然在娇怯怯的说着她的梦,张良一句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反复回响那句“无关紧要的人”。 张良忽然一掌掀翻了桌子,冷冷的看着燕妤。 燕妤涨红了脸,眼睛里盛满了眼泪,然后又羞又愧的跑出去了。 “你也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对张景说,张景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磨磨蹭蹭的出去了。 他独坐在廊下,用小炉子煮着水,泡茶。 然后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茶,喝了一上午,杯中再无一丝茶香,他静静地看了看炉子,火已经熄灭。 突升的一股戾气,他狠狠的将杯子砸碎,手上被碎片扎了一手的血,受伤的还是那只手。 张景听到动静赶进来,看见鲜血淋漓,被吓得有些呆了,慌忙上去给兄长止血。 张良避让,淡淡道:“出去。” 张景嗫嚅着:“可是在流血……” 张良只是冷冷的再一次重复:“我让你出去。” 张景站起来,慢慢往外退着,冷不防撞到了什么。回头一瞧,只看见视野中一个宽阔的胸膛,是那位叫庆卿的先生,他是太子燕丹的客卿。 庆卿拍了拍张景的肩膀,张景问了声好,然后匆忙带上院子里的门出去了。 “子房,你怎么了?”庆卿叹了口气,拿出一块帕子替他把手包扎好。 张良对着庆卿向来是尊重的,敛了冷意,道:“一时任性,叫先生见笑了。” 满院狼藉,喝茶的杯子都让他给摔碎了,见他神色不豫,庆卿找了块干净地坐下,道:“我就不喝茶了,我来有事寻你。” 张良道:“是你有事寻我,还是太子有事寻我?” 庆卿苦笑:“是太子殿下。” 张良问道:“什么事?” 庆卿道:“太子殿下听闻你让剧越将军在点兵,他有些担心,就派我来问一问。” 张良道:“此去秦国的信使大约还有四日就能到,秦国的军马定会在十日内压境。” 庆卿有些疑惑不解:“你就如此肯定?” 张良淡淡道:“是。” 庆卿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莫非两国要交战吗?不是说秦王愿用五座城池来换怀瑾?怎会交战?” 张良道:“我原本并不打算把她交出去的。” 庆卿吃了一惊,只听他继续道:“这是私事,说与先生你听也无妨,我一早知道她在黑山矿。本想让她在那里避一避风头,谁知道那个小什长坏了我的事,被太子殿下横插了一脚,叫田光大人直接把人带回了蓟城。” 燕丹与张良一直有些道不明的敌对意味,庆卿这几个月已经隐隐感觉到了,只不过他是燕丹的客卿,而张良又是他曾经的学生,他夹在中间也是好生为难。 默了半晌,庆卿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终归是未来的储君,子房你突然得了燕王信重,他自然是有些不忿,他……都是一心为了燕国。” “他虽是太子殿下,手中却并无实权,一个日日在深宫中尽孝的人,竟然知道我让剧越在点兵。”张良平淡的几句话锋利至极:“燕王本就忌惮这个儿子,现在看来……” 他说了一半,但庆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道:“于燕王父子而言,子房,你只是个外人。” 张良缓缓道:“可燕王似乎,把他儿子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想起燕王与燕丹的互相猜忌,庆卿一时语滞,这样的对话自从张良来到燕国他们两已经说了无数次了。 话锋一转,庆卿问:“那你现在是何打算,准备与秦国开战吗?怀瑾你准备怎么安排?” 张良盯着他,庆卿也坦率的看回去,张良问:“你是以我的先生庆卿在问我,还是以太子门客的身份在问我?” 前者的身份注定接下来的话只有他们俩知道,张良很是相信他的人品;若是后者,恐怕接下来只有两句客套。 想了一瞬,对怀瑾的关怀竟是占了上风,庆卿坦然道:“我以庆先生的身份问你。” 张良沉默了一会儿,眼里露出罕见的茫然,不过也只有一瞬,他道:“本来我准备将她送走,因此派人去游说了魏王,想让他在秦国出兵时,与燕国合击秦军。不过这样的代价很大,会死很多百姓和士兵,战争至少持续一年,但是这样一来会给燕国带来巨大的利益,也能暂时遏制秦国的野心。” 看着张良,庆卿心中波涛起伏,曾经张良还是一个少年时,他就已经知道他的才华和胆识。 第336章 如今少年长成,缜密的心思和算无遗策的筹谋,好像永远留有后手。燕丹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可比之他简直是如孤狼见猛虎。 庆卿道:“可听你话中意思,像是又有别的打算了。” 张良点点头:“打这一仗,虽然获益极大,但是消耗太高,边关的百姓会苦不堪言。” 庆卿心一惊:“所以……” 张良倦怠的笑了一下,也仅仅只是弯了一下嘴角:“拿一个人换五座城池乃至更多,不是更划算吗?” 庆卿讶然,脑中闪过无数片段,他苦笑道:“你要拿她去交换,她恐怕会恨你。” 张良疲惫道:“恨就恨吧,反正,她不是口口声声说她是秦王的人吗?想来也很想回去,既然如此,就成全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心一乱,满盘皆输。 第163章 货物 可是他们两个……庆卿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张良换了心意。 他记得,两人好几次喝酒,张良有些醉意的时候,便与自己说起怀瑾,那样深厚的情谊,张良竟要把她送到另一个男人那里? “你们发生了什么吗?”庆卿问道。 张良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日子,怀瑾一步也没踏出过这座宫殿,头一次她觉得生活如此寥落。每日待在殿中,无所事事的发着呆。 期间庆先生来过几次,似乎是想与她聊聊天,可是她都提不起精神,寥寥几句之后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张良和张景也都没有再来过她这里,夏福小心翼翼地陪着她,不敢再提张良一个字。 某日黄昏,她突然来了一点兴致,让宫女拿来梯子。 她搭着梯子爬上屋顶,坐在屋顶上看落日,看守的那两个士兵好一阵紧张,观察了半个时辰发现她只是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于是就由她去了。 无论是在哪个地方,太阳都是东升西落,天上的云彩也总是变幻无常。 她呆呆的坐在屋顶,沉默的望着天边。 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听庆先生说,王翦将军已屯兵中山,她可能马上就要回秦国了。 回到秦国,她该怎么说呢? 说自己只是不小心走失了? 嬴政那么聪明,他一定会猜到自己那些小心思的,会不会降罪啊?应该不会,毕竟自己都那么值钱了。怀瑾百无聊赖的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心中空荡荡的。 “主子,吃饭了。”夏福在下面喊道。 “我不饿,你先吃吧。”怀瑾一动不动。 下面忽然安静下来,一个男声道:“听说这几日贵客进食得少,可是饭食不如意?” 却是太子燕丹,怀瑾意外的看过去,也不起身见礼:“太子怎么来了?” “明日秦国使者进宫,丹来告知一声,谁知到了这里听宫人们说这几日的饭菜动的少。丹恐怕是厨子不合公子口味,先告个罪。这几日丹实在忙的脱不开身,顾及不到这里。” 一席话说得慢条斯理,尊重亲和,怀瑾顺着梯子爬下来,笑笑:“我这几日实在是没胃口,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燕丹关切道:“可需要请医师?” 怀瑾摇摇头:“没有这么娇贵。秦国的使者是谁?” 燕丹道:“是秦国的国尉亲自前来,所以明日晚宴,你也需出席。” 原来是老尉,怀瑾心头宽慰,她点点头:“知道了。” 燕丹身旁的宫女端着一个木盘过来,燕丹接过递到怀瑾面前,看样式是一套精美的女装,燕丹道:“这是给你明日准备的衣服。” 怀瑾愣住,道:“可这是女装。” 燕丹突然笑的很古怪,他探究的看着怀瑾:“秦国使臣今日到的,一到驿馆便呈上了书信,秦王陛下在信上说……” 怀瑾心里升腾出很不好的预感,心突突跳起来。 燕丹行了一礼,道:“秦王说,希望他的使臣尉缭和他的夫人赵姮能被恭敬对待,若有任何怠慢,不止五座城池没有,秦国的铁骑也不在乎是否踏过边界。” 嬴政真是……霸总范儿啊,不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手里,说话这么不客气,不怕对方撕票吗? 而且,夫人是什么鬼???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夫人了??? 怀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燕丹倒是赔礼道:“先前不知你是女子,多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了。” 说完拍拍手,门外十多个宫女鱼贯而入,站在怀瑾面前行礼,齐声道:“婢子见过赵夫人。” “我……我不是秦王的夫人……我……真的不是……”怀瑾嗫嚅道。 燕丹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然后了然,换了称呼:“姑娘的意思是,和秦王还未行大礼?丹明白了。” 他转头看向宫女们:“你们称赵姑娘即可。” “婢子们见过赵姑娘。”宫女们齐声说,怀瑾差点晕过去。 “他什么意思啊?问都不问我就成了夫人了!”怀瑾在殿内发着脾气,夏福却抿嘴笑了起来,怀瑾看到,凶道:“你还笑!” 夏福道:“主子郁郁多日,得亏陛下来这一手,你才又有了些生气。” 怀瑾骤然沉默,夏福看着她的脸色,道:“世界上的好男儿有千万,张公子就让他过去吧,陛下……陛下他对你一直都很好,不是吗?” 第337章 嬴政是对她很好,可是……可是她不爱他。 但是说实话,当她知道嬴政为了她割让五座城池,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但是再感动,那都不是爱。 她出着神,只听夏福啊继续说:“不管去到哪里,主子以后总归是会嫁人的,与其嫁给一个普通人,不如嫁给秦王陛下。在秦国至少是安全的,主子相熟的尉缭大人与甘罗大人也在那里。” “你是被收买了吧?”怀瑾无力的扶着额。 夏福笑了笑,不再吭声了。 第二天中午,燕丹派来的宫女们替她准备好洗澡水,要伺候她沐浴,怀瑾再三强调要自己洗之后,宫女们才退出去。 磨磨蹭蹭的洗完澡,宫女们过来给她穿衣服梳头发。 燕丹送来的这件衣服,料子是贵重的一匹。鹅黄色的里衣贴身十分舒适,仿佛是蚕丝的,外面的深衣是米色的,有点接近黄色。 衣服上有银线绣的图案,甚至腰带上都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玉石。 怀瑾任宫女们打扮着自己,她呆呆的坐在铜镜前,看见自己头上被扎了一个小包包,两边挂了四条坠子,银闪闪的。 她想起,自己从来也没这么认真打扮过。 眉毛画得更翠了,嘴上也点了红,镜子里的女人她的脸有点陌生,但是是极美的,跟上辈子自己的颜值也差不多了。想起上辈子,怀瑾悲哀的想到,自己已有些记不清她现代的脸是长什么样子了。 “姑娘真美。”替她梳妆的宫女夸赞道。 怀瑾牵了牵嘴角,干笑了两声。 太阳刚落,燕丹就派人来请她了。夏福跟在身侧,后面一队宫人随着,前面两个宦官引路,走了大概十分钟,终于到了宴请使臣的宫殿了。 怀瑾等在殿外,引路的宦官进去通报。 怀瑾知道尉缭就在里面,心下有点焦急,恨不得马上就见到老尉。 等了一会儿,殿内出来一人,却是燕丹。 燕丹一看见她就愣了,回过神来就笑道:“姑娘扮男子毫无破绽,可丹没有想到姑娘穿回女子罗裙,竟如此貌美,难怪秦王陛下以城池相换,请随我来。” 怀瑾跟上去,嘴里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一走进殿,怀瑾立刻紧张了,妈的坐了一整殿人。燕王喜的两侧,矮桌一直延伸到了殿门口。 所以她一踏进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了,扛着这些似探究似好奇的目光,怀瑾硬着头皮往前走,高抬着头,一脸冷漠。 姐就当走t台了! 她看到燕王左手边的位置,张良与燕国公主坐在一起的模样,气又堵在了胸口。 接着往下看,看见了尉缭和蒙恬坐在一起,遥遥一望,三人皆露出笑意。怀瑾心中一暖,冲那边点了点头,跟着燕丹走到了燕王右下手第一张桌子,燕丹带领着她坐下。 尉缭和蒙恬就坐在对面,怀瑾深吸一口气,充满歉意的看了尉缭一眼。 “姑娘可还好?”尉缭隔着中间的空地如是问道。 怀瑾感激的看过去,幸好他没喊夫人,她点点头:“我一切都好。” 燕王咳嗽了两声,抖擞着精神,道:“自赵姑娘进了燕王宫,我们一直是锦衣玉食的照顾着,尉缭大人见到,这下可放心了吧。” 尉缭客气有礼:“承蒙燕国厚待,尉缭回去必会转达。” 燕丹道:“赵姑娘就在此处,不知王翦将军何时撤军呢?” 尉缭谦和一笑:“王翦将军屯军,不过是为了保护我等此行的安全,待我们平安返回秦国,自会撤军,太子殿下不必焦急。” 顿了一下,尉缭继续说:“五座城池我已送到,宴会结束后赵姑娘我便带走了,秦王陛下心切,想我们早日归国。” “不妥——” “不必心急!” 同时出口的两句话,前者是燕丹,后者是张良。 尉缭看过去,温和道:“张先生和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怀瑾抑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张良那边看,低着头把玩着酒盏,看见旁边执杯的手十分白嫩修长,不由得看了燕丹一眼。 冷不防燕丹也看了过来,两人本就坐在一张桌子上,隔得也不太远,忽如其来的对视,叫怀瑾觉得有些不妥,忙挪开了眼。 席上安静,只听张良道:“秦国给的是楼烦那一带的五座城,楼烦近匈奴,时常有匈奴士兵骚扰,况且那里土地贫瘠不适宜农物生长。在下认为,秦国这五座城池,不见诚意。” 一席话说得燕国众人都点点头,尉缭和颜悦色的道了声知道了,然后看向燕丹:“太子殿下想说什么呢?” 燕丹微笑,道:“张先生已经把我想说的话说了。” 怀瑾注意到燕丹的手指紧紧蜷着,指尖都泛红了,好似有无限怒意。然而面上却一派和气,什么也看不出来。谁知这一眼又被燕丹发现了,燕丹又看了她一眼,怀瑾立即别开头。 那厢蒙恬气愤道:“楼烦虽近匈奴,可有长城阻拦;土地虽贫瘠,但占地大。我们诚心迎赵姑娘回国,你们却贪心不足。” 一席话说得众人脸色一变,座中好几个文臣几乎要站起来骂了,尉缭立即道:“燕王见谅,蒙大人是个兵头子,不大会说话,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不要计较。还是我来说吧,当初秦王陛下许诺的五座城池,并未说是哪五座,想必书信上是有写明的,燕王可取来一看。” 第338章 燕王看了张良一眼:“这个……” “赵姑娘美貌无双,想来秦王陛下为了换她回去,必然会答应我们的要求。”张良脸上虽在笑,可惜毫无半点真诚,他道:“况且我们并不会狮子大开口,阁下尽管放心。” 尉缭一沉吟,道:“不知你们想要哪五座城池呢?” 燕王继续看着张良,张良道:“秦国今年打下了赵国,版图扩大两倍,我们并不贪心,只想要宁葭那一带的城池。” “张先生,我认为不妥,不若要中山那一带的城池。”燕丹建议道。 张良看了他一眼,怀瑾知道他的视线到了这边,只是坐的异常风情,微笑的看着尉缭那边。余光中瞟到张良忽然到燕王耳边耳语了几句,燕王就道:“一切依张先生所言,张先生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怀瑾看到燕丹的双手紧握成群,差点把衣服都给揪坏了,然而一抬头只见燕丹恭敬地笑了笑:“一切都听父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4章 情真 接下来,尉缭道:“此事我等不能决定,只能先回去传信回国,等秦王陛下的决策过来。不过在此期间,可否接赵姑娘回驿馆住?” 张良道:“驿馆简陋,赵姑娘居于宫中是燕国的贵客,我们定会小心照料。” 张良句句紧逼,尉缭也好脾气的接住,只是毫无退让,看来今天就这么僵在这儿了。 早知道没那么容易,但是亲耳听着张良和尉缭像做买卖的讨论着自己的去留,怀瑾仿佛被打了一闷棍一般,难受极了,恨……极了。 抬头看过去,燕妤夹了菜给张良,张良对着她浅浅一笑。 鼻子一酸,一滴眼泪落到了酒盏中。 这一颗眼泪像是冲破了阀门,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忙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的全部落到手中的酒杯里面。 她没注意到尉缭和蒙恬后面的一个随从,正定定看着这边。 “这杯酒定是苦不堪言。”身旁燕丹低声道。 怀瑾使劲低着头,不说话。 旁边一块干净的帕子递过来,怀瑾道:“没事,不用这个,省的把脸擦花了。” 她故意低着头,就是希望眼泪不要顺着脸颊流下来,直直落下,就不会有人看见泪痕了。 等到平复心情抬起头时,尉缭正望着这边,一看见她红红的眼睛就愣了,紧接着冲她安慰的笑了一下。 这下又是一颗眼泪掉落,来不及低头,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怀瑾立即接过燕丹手上的那块帕子,眼明手快的擦掉,冲着尉缭和蒙恬灿烂的笑了一下。 她想遥敬他们俩一杯酒,去寻酒杯时,却发现在燕丹手里。燕丹把刚刚那杯酒喝掉了,他拿了一个新的酒盏递给怀瑾,轻声道:“丹从未喝过这么苦的酒。” 怀瑾讶然。 燕丹望着她,谆谆劝导:“秦王看重姑娘,定会盛礼迎姑娘回去,姑娘不必伤心。” 怀瑾苦笑道:“我不是为这个伤心。” 燕丹问:“那是为何?” 怀瑾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一圈,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虚假,所有的人都带着假面具在做戏,而我就像一件商品,被任意吆喝,讨价还价。” 燕丹垂下眼,静静看着她,然后道:“就算作为一件商品,至少你有连城之价,比起一文不值的商品,姑娘还是幸运得多。” 说话间,歌姬们纷纷上场,音乐重新奏起,大家虚伪的笑着交谈着,怀瑾打起精神,强迫自己笑一笑。论起演戏,这里可没有人能比过她。 宴会结束后,尉缭委婉的提出想送她回宫殿,送到后马上就走,燕王同意了。 怀瑾终于和尉缭站在了一起。 回去路上,后面又是跟了一堆人,尉缭小声问道:“你可还好吗?” 怀瑾心酸的点点头:“我还好,没受什么苦。” 蒙恬在一旁问道:“你怎么会到燕国来?知道你不见,陛下可担心死了。” 怀瑾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言难尽,若能回去,我们再细说。” 蒙笑道:“肯定能回去的,陛下是一定会把你接回去的,陛下他……” 尉缭突然捅了他一下,蒙恬堪堪住口,讪讪的笑了一声。 怀瑾狐疑的看着尉缭,尉缭只是神秘莫测的笑笑,做了个喝茶的手势。 多年的默契,怀瑾当即了然,到了殿门口,她大声道:“你们都进来坐坐,殿里面有上好的茶叶。” 后面跟着的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同意,怀瑾沉着脸道:“太子殿下说了,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两个使臣是我相熟的人,进来喝杯茶有何不可?” 说罢就打开殿门,让尉缭蒙恬以及一众随从进去,然后当着这些宫女和士兵的面,她重重关上了宫殿的门。 门一关上,怀瑾脸上再没有了虚假的笑意,满腹委屈的看过去。尉缭道:“别怕,我们在这里呢,你看这是谁。” 尉缭和蒙恬退了一步,露出身后一个随从来,怀瑾一看到他的脸,顿时震惊至极。 先前这个随从一直低着头,谁也不会注意他,此时抬首挺胸站在这里,怀瑾简直不敢置信,这竟然是嬴政? “陛……陛下……”怀瑾讷讷不能语。 嬴政穿着极其普通的布衣,站在那里,朝她伸手:“过来。” 第339章 她腿上跟灌了铅似的,沉重的走过去,走到嬴政面前。 两两相望,怀瑾记起来,他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面了。 怔怔的看着嬴政,他突然大力一拉,将怀瑾紧紧抱在怀里。 她的眼睛仍然大大睁着,豆大的泪珠滴下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在她跌至谷底一蹶不振的时候,出现这么个人来拉了她一把。 “就算是哭,也要在寡人怀里。”嬴政紧紧抱着她,原来他的怀抱也是这么温暖,第一次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觉得这样不妥,连忙挣脱开,这才发现尉缭和夏福等人都已经退到一边,大家背着身子赏月亮赏星星了。 谢天谢地!他们真是知情知趣,不然还真是尴尬上了。 嬴政温柔的擦掉她的眼泪,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俱是认真,他说:“别哭,寡人一定带你回去。” “回去就回去,你别说我是你的夫人。”她突然这么煞风景的来了一句。 嬴政挑眉:“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过想多保护你一些,你就这么避之不及啊!” 让人家出了五座城池,她肯定是有点气虚的,这会只低着头不说话。但是转念又想到,要不是他非要找自己,自己这会儿估计在齐国逍遥呢。 百因必有果,她和嬴政互相报应。 “连看都不敢看寡人了吗?”嬴政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过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妖女,为了你多少御史都在上奏弹劾,到了这里你就对我这样?” 怀瑾瞪着他:“又不是我逼你的!” “这次回去了,好好待在我身边。”嬴政不由分说又把她抱进怀里。 怀瑾闷闷不乐:“你在强迫我!” 谁知嬴政道:“没错,就是强迫,你必须得待在寡人身边。” 得,又变成陛下了! 怀瑾沉默着,第一次大胆的袒露内心:“你别逼我,我不喜欢别人逼我,你要是非得逼我,我就是死在燕国我也不会跟你走。” 虽然极其不客气,但嬴政听出她的意思,顿时欣喜若狂:“我不逼你,我只是想让你在我身边待着!我的意思是,回去以后随便你要干什么,都由你。你要是愿意做官,你就继续做你的中常侍,要是愿意做我的女人,就做我的夫人,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决不强迫你。” 她心里酸楚,为何嬴政愿意如此对她,而有些人……她有些哽咽:“你可是大王啊。” 既然是大王,又怎么可以为了她这么低声下气的。 嬴政也长叹了一声:“是啊,我可是一国之君,但是我没有办法。阿姮,我知道你不见的那一刻,竟然……不怕你笑话,我害怕极了,怕再也见不到你。阿姮,我没办法。” 如此剖白之语,只怕任何人听了都会动容。 怀瑾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这时听见外面燕丹的声音:“尉大人,时候不早了,宫门马上要下钥了,丹派人尽早送你们出去。” 嬴政重新敛了气质,站在尉缭身后,这回头低的更加厉害了,怀瑾看过去时,嬴政小声对她道:“燕丹认得我。” 怀瑾哦了一声,打开殿门,让他们出去了。 燕丹和尉缭恭维了几句,就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赵姑娘,早些休息,丹先告辞了。”燕丹礼貌的欠了欠身。 关上门,夏福照顾她躺下,这一夜,她睡的无比安心。 等到第二日醒来,怀瑾惊奇的发现,自己这些天来头一次没有失眠,没有辗转反侧。 在宫中继续待着,待到第三天,忽听闻宫人们说秦国国君亲自来了燕国。 怀瑾又慌又急,俗话说王不见王,嬴政就这么随着使团在燕国都城,也没有军队,要是有个什么意外……那可是改写历史啊!她连忙告诉宫女要见燕丹,谁知来的是庆先生。 “太子殿下这会忙的脚不沾地,来不了了,就派我来看看。”庆先生在这里,她就很自在,让殿中伺候的人全部下去,只留夏福在旁。 怀瑾单刀直入:“秦王陛下来了?” 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庆先生点点头:“今早尉缭大人送信,说秦王已答应燕国要的几座城池,子房……张先生推断说,燕国到秦国的书信没有这么快,当即叫人包围了驿馆,谁知秦王真的在其中,眼下人已经在王宫了。” 怀瑾口中干涸,她张了张嘴,可不知道怎么问。 庆先生看出她的疑惑,安慰道:“秦国全部兵力都在中山,只要这边有什么举动,秦军会立刻进攻。” “他们在哪里,能不能带我过去?”怀瑾嗓子发痒,十分急切,她是真的怕嬴政有个什么万一,她不敢去想后果。 庆先生想了一阵,点头:“燕王和秦王此时在宜单殿喝茶,我送你过去吧。” 怀瑾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庆先生忽然道:“秦王真的很重视你,一国之君为了一个女人,倒有些商纣王的意思……真是闻所未闻。” 忽略掉庆先生的感慨,怀瑾想,嬴政可绝对不是商纣王之流!懒得分辨这许多,怀瑾催促他快点走,夏福则被留在殿中。 一路上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庆先生问:“怀瑾,你与秦王是怎么回事?你当真入了秦宫为妃吗?” “其中很复杂,我很难解释。”怀瑾对他说,想了想她道:“就比如我问你为何会跟着燕丹太子一样,个中缘由实在难以细说。” 第340章 庆先生点点头,很多事情确实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 宜单殿临御湖而建,隔老远,怀瑾看见嬴政和燕王喜坐在一起,顿时脚步如飞,几乎是小跑过去的。 头上的银饰叮叮当当作响,衣袂也随风飘动,她也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只恨裙子太长不能立刻跑到。 那边,大家也注意到了她,燕王挥了挥手,士兵并不阻拦。 嬴政往上迎了几步,怀瑾一个没刹住车,扑到了他怀里。 “你一下变得这么热情,寡人可有些意外。”嬴政贴着她的耳朵暧昧的说。 怀瑾满头是汗,急促问道:“他们会拿你怎么样?会不会把你扣在这里?会不会伤害你不让你回国?” 嬴政狐狸似的的眼睛渐渐温柔起来:“不要担心,他们不能拿寡人怎么样。临走前,寡人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储君也已立好。寡人下了死令,若一个月内不归,扶苏即刻登基,秦国的铁骑立马就会攻进燕国,而与燕国接壤的齐国也已经派出了士兵封锁住边界。” 一思忖,怀瑾便明白过来,没有风险了。 燕国现在被包围了,秦国那边也有储君,局面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 一冷静下来,怀瑾才注意到,燕王那边一堆人,尉缭、蒙恬、燕丹还有……张良,都正望着这边。 嬴政拉起她的手:“这下大家都看见了,你是多么在意寡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工作忙得飞起,忘记是星期天了,补一章。 第165章 影后 怀瑾挣扎了两下,然而嬴政只是死死的拉着她的手走过去,燕王笑了两声:“美人如斯,秦王喜欢的厉害啊。” 说完这几句他又开始咳嗽起来,身边的人也都跟着陪笑。 只有张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眼睛如夜空一样深邃,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怀瑾只是半低着头,谁也不看。 嬴政重新在燕王对面坐下,继续喝着茶:“说到哪儿了?” 坐在燕王旁边的张良微笑道:“说到休战书了。” “嗯,是。”嬴政点头,君王的威严散发出来,不再是平时懒散狡猾的模样了,他道:“你刚刚说的是十年休战书?” 张良道:“是,秦国十年之内不得进犯燕国。” “你们都要走了宁葭的五座城了,还要十年的休战书,实在得寸进尺!”蒙恬愤愤不平。 嬴政一抬手,蒙恬就悻悻地闭嘴了。 嬴政看了张良一眼,对燕王道:“三年。” 燕王却瞟着张良,张良重新给嬴政的杯子倒上茶,带着温润的笑意,轻声道:“不如各退一步,五年吧。” 嬴政盯着张良一瞬,眼神颇玩味,他点点头:“那就五年吧。” 怀瑾虽然才来,听到这里大概也知道前面聊了什么,此时大家都各取所需,都十分满意。 燕王看着嬴政,和善的笑道:“寡人还有个不情之请,既然燕秦两国现今结盟,寡人愿嫁一个公主过去以结秦晋之好,如此方可示亲厚。” 这话一出,大家竟然都看向自己,怀瑾简直是头皮发麻,内心腹诽:丫的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嬴政老婆! 嬴政笑吟吟的问道:“倒是问题不大,不过燕国公主尊贵无比,不知要什么位份呢?” 燕王搓了搓手:“这个……自然是越高越好。” 嬴政突然扭头看向怀瑾,眼神透着威胁、暗示、请求,抬头一看尉缭竟然也是如出一辙的眼神:你快点表示啊,不然燕王提出让他女儿当王后怎么办? 怀瑾卡了几秒钟,忽然站起身推了嬴政一把:“陛下,说话啊。” 这一把力气之大差点把嬴政推倒,嬴政心道公报私仇这是!但面上看着是商量的语气:“阿姮,寡人听你的。” 怀瑾看着燕王又看了看嬴政,冷笑道:“陛下如此隆重迎我回秦,我自然是要做王后的,不然我宁愿死在燕国也不回去。” 大概语出惊人,燕王的茶杯都掉了:“国家大事,岂容女子置喙。” 怀瑾笑出声:“女子如何,你们如今在这里谈判的资本不就是我吗?” 说罢突然抽出旁边侍卫的剑横在脖子上:“若我死了,你们这买卖还谈的成吗?” 嬴政拒绝,那是国事,她代嬴政拒绝,那就是女子的争风吃醋,因此她现在胆子大的很。 蒙恬不明所以,只道她以前小心谨慎,如今却是一改作风嚣张跋扈,一时间嘴张成了鸡蛋状。 “阿姮,快把剑放下!”嬴政看着也是急的不得了,仿佛怀瑾一死,他也要跟着去了一样。 怀瑾含泪看着他:“陛下说过要娶我做王后,一国之君岂可言而无信,若不能做王后,我宁愿死!” 说着就要抹脖子,尉缭会意的去抢剑,谁知一直站在后面的庆卿更快的把剑夺了回来。 怀瑾演上了瘾,哭天抹泪的要去跳湖,不曾想这次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真的一头冲进了湖里。 “救——”她心里直骂娘,妈的一群猪队友,怎么都反应不过来拉她呢!不知道她怕水吗,早知道就假装去撞墙了。 今天守卫宜单殿的士兵们今日开了眼,贵人们一个接一个往水里跳,侍卫们不明所以也跟着往下跳。跟下饺子似的,湖里扎满了人头。 第341章 怀瑾一浸到水里,就忘了怎么动作了,仿佛又回到了当日掉到渭水的时候,冰冷的水没了头顶,口里鼻子里全在进水,巨大的窒息感。 一双熟悉的手揽住她,带她浮出水面,一出水她使劲吸气,鼻子里全是浓烈的兰花香。 这香味,刺得心痛。 怀瑾剧烈的咳着,咳得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她闭着眼,却感觉到头顶有一道怅然复杂的目光。 张良拍打着她的背,然而没两下,嬴政便把她夺过去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对待着,像对待珍贵的宝贝一样。 本来就在水下没待多久,等睁开眼她哭出来,抓着嬴政的袖子幽幽道:“陛下,你不许立别的女子当王后,我不许!” “你是寡人唯一的王后,回去寡人便举行盛典昭告天下。”嬴政认真的说。 怀瑾愣了,妈的嬴政演得比她还认真,不过也有可能不是在演戏。怀瑾小声啜泣着,把头埋进嬴政怀里。 燕王被这一场景惊呆了,本就身体不好,这下咳得惊天动地,差点过去了。等缓过来,忙让人腾出最近的一座宫殿,嬴政忙抱上怀瑾过去了,蒙恬等人连忙跟上。 尉缭迟了一步,他还得收尾,对燕王交代道:“我们秦国未来的王后是个烈性子,燕王陛下也看见了,眼下还是先暂停议婚吧,赵姑娘是我们陛下的心头肉,她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陛下……” 适时的欲言又止,尉缭也告辞跟过去了,临走前看见张良黯然幽深的眼眸,他别有深意的看了张良一眼,转身走了。 燕王惊了半晌,瞠目结舌:“想不到秦王竟然是个情种?” 张良不置可否。 燕丹道:“儿臣看没有那么简单,两国联姻还是有必要,不若晚些再提吧。” 燕王道:“这……万一赵姑娘又寻死觅活的……这五座城池和休战书……好不容易才到如今的局面,联姻就不提了吧。” 燕丹想了一下,又道:“儿臣有一法子,这事我们提便是国事,不如让十一妹……”说到这里他凑上前去,在燕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燕王听完直点头。 张良却在一旁笑了笑,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落着水,他没说话,似是有些嘲笑。 这一下茶也没继续喝了,大家都守着怀瑾嘘寒问暖,但实际上她根本没喝几口水就被救上来了,晕都没晕。先是被四周的人吵吵嚷嚷闹懵了,然后嬴政紧张兮兮的关切让她怔了,最后燕王等人赶到时,她还是一脸呆滞的神情。 “阿姮,可有不适的地方?”嬴政替她擦着头发,自己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 看到门外燕王和张良等人,怀瑾回了神,转眼看到窗前守着的三个人:嬴政、尉缭、蒙恬,他们三个几乎都是落汤鸡一样。 这场面太过怪异,她一下笑出了声:“陛下,你们还是赶紧去换件衣服吧。” 嬴政在她头上狠狠弹了一下,尉缭在旁笑道:“我们也是关心则乱。” 有宫女进来带着嬴政几人去偏殿换衣服了,燕王正准备进来问候几句,刚说了两句话拼命咳嗽起来,燕丹关切道:“父王,您先回去休息,这里有儿臣……” 谁知燕王不等他说完,就对张良道:“子房,你和太子在这里看顾着,孤王有些乏了,咳咳咳咳……” 燕丹怔了一下,几近温柔的称是:“好,儿臣知道了。” 燕王被簇拥着离去了,燕丹和张良通报了一声,得到她允许后进了殿,两人离榻边三尺远站着,燕丹体贴的问道:“春日还有些凉意,姑娘若是冷,丹叫人升个火炉。” 刚刚那一幕怀瑾竟然觉得有些同情这个太子,活得太憋屈了,到处装孙子。 她摇头:“多谢太子关心,我不觉得冷,就不用兴师动众了。” 说完,她客客气气的看向张良:“刚才多谢张先生。” 刚刚最先把她捞起来的,是张良,她不会忘记那种香味。 张良神色淡淡,口中道:“赵姑娘客气了。” 说完这几句,三个就无话可说了,尴尬的站了一会儿。外面的宫女推来屏风搁在窗户下,在屏风那头放了矮桌泡了茶上了点心,张良和燕丹便安然坐在那里。 怀瑾疑惑,他们怎么还在这里? 此时殿外又通传说庆卿先生在外面等着,刚刚一片混乱,他迟了一步才过来。只听燕丹道:“让先生先去我殿中坐坐,眼下还有些小事要与秦国使团商议。” 哦,原来他是们是在等嬴政。 屏风有些透,她看到那两人喝了三盏茶之后,嬴政和尉缭他们才换了衣服回来,嬴政直接扑到她床前:“你怎么样了?” 怀瑾窒息片刻,她很怀疑嬴政是不是故意的,她道:“陛下,我可是那种风吹就倒的人?” 嬴政对上她的眼睛,眨了眨,在她手上拧了一把,道:“寡人担忧你,阿姮,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尉缭和蒙恬好笑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去了屏风那边。怀瑾听到尉缭小声道:“陛下恐怕没心情再议事了,大体问题已经商议得差不多,细枝末节我来与张先生谈吧。” 嬴政狡黠的咧嘴一笑,像是做了坏事的风流浪子,怀瑾也不由得失笑。 那厢几个人唇枪舌剑,这厢嬴政端了碗姜汤过来,看嬴政的样子想喂她,怀瑾缩了缩脖子:“陛下,我自己来吧。”这样子真的很不习惯啊。 第342章 “寡人偏要喂你!”嬴政低声道,不由分说灌了她一口姜汤,呛得她咳了半天。 嬴政拍着她的背,小声埋怨:“寡人第一次伺候人呢。” 怀瑾吐槽:“笨死了!” 两人这么窃窃私语,仿佛打情骂俏一般。 ……屏风那头燕丹看过来好几次,见尉缭的眼神,他忙解释道:“见谅,幼时与秦王陛下同在赵国为质,如今再见只觉得陛下与当年相比有些不同……是而丹有些走神。国尉大人刚刚说五日后动身,是从哪条路回去呢?” 尉缭道:“陛下的意思,是希望王翦将军派一支军队过来迎接,希望燕国各个关卡能放行。” 燕丹迟疑了一下:“这……敢问是多少人的一支军队呢?” 尉缭温声道:“放心,只是三千骑兵。陛下这次是暗地里出来的,无人知道,只是张先生围驿馆的举动,恐怕蓟城其他人妄自揣测,影响我们的回程。” 燕丹微不可闻的放松了一下,三千人好办,只是他做不了决定,于是看向张良:“丹认为使得,张先生认为呢?张先生?张先生?” 燕丹连唤了两声,张良才回过神来:“太子殿下认为使得,那就使得。”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商议完了,尉缭灌了两口茶水解了自己的口干舌燥,然后才叙旧似的看着张良:“那年公子韩非使秦,张先生还是一个翩翩少年郎,如今再见已是练达的张先生了,后生可畏。” 张良只是简短一句:“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这个形式所迫,说的就是秦灭韩了,尉缭早修炼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蒙恬却是觉得有些别扭,但他只是武将,今日出门前就已被叮嘱少说话了。 四人谈完事,就静静的品茶。本就在一个殿内,那头的动静越发听的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背景是秦王政19年。历史上,秦王政20年燕丹派荆轲刺秦,嬴政大怒派兵攻燕,赵国公子嘉与燕国联军,但被嬴政击溃。秦王政20年,嬴政一路推到燕国都城,很奇怪的燕国献上燕丹的头就让嬴政停下了进攻,以至于下一次攻燕国是五年后,在秦王政25年才灭燕。我一直想不通,既然都推塔推到水晶了,怎么忽然停下来?然后就突然联想到了这一段的剧情,历史原因未记载,各位专家众说纷纭,那么我大胆让赵姐成为这个原因,不喜勿喷…… 第166章 失恋 嬴政喂完一碗姜汤,觉得不够又要了一碗。怀瑾看得头大,连忙制止:“陛下,我真的不喝了,你别喂了。” 嬴政慢悠悠的说:“寡人只是发现,伺候人也挺有意思的。” 她道:“那您平日忙完政事,就去扶苏那里伺候吧,说起来,好久不见公子了,他好吗?” “他自然是一切都好,只是总缠着寡人问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嬴政把她往里推了推,懒洋洋的在一侧半躺下。 他斜睨了怀瑾一眼,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跑到燕国来的?王翦攻下邯郸之后,四处找你找不到,等大军回秦的时候寡人才知你不见了。” 脑中早已想好对策,怀瑾道:“李牧死后,臣的任务完成,又办了一些私事。一切事宜都处置妥当之后,臣想着既然出来了,索性去齐国看看恩师,谁知走错了路误闯了燕国边境的黑山矿。” 嬴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是说:“你现在应该称臣妾。” 怀瑾瞪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咬耳朵:“陛下,我这么配合你,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耳边喷出温热的气息,嬴政有些心痒痒,他也凑过去,道:“寡人没有开玩笑!” 看她着急的样子,嬴政立即又道:“不过寡人不逼你,寡人会等你愿意的那一天。” 怀瑾叹了一口气,忽闻殿中安静下来,对着嬴政一指屏风那边:那还在谈判呢! 嬴政见她鼹鼠的模样,突然乐不可支,发出一阵爆笑。惹得殿中侍立的宫女频频往这边忘,燕丹隔着屏风看不太真切,只是看到两个人好像躺在了一块,咳嗽了一声,道:“不如我们出去转转,花园景致好,丹带你们去看看燕国的景致。” 尉缭想了想,道:“我去问一下陛下的意思。” 说罢站起身走到屏风前,透着屏风,尉缭只看见两人凑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咳了一声提醒,然后道:“陛下,商议之事已定,臣等就先退下了。” 嬴政倏地从做起来,从屏风后走出,道:“去花园?寡人也有些兴致,一道去吧。” 说完看向怀瑾:“你是要在这里歇着?还是去驿馆?” 怀瑾坐起身:“我可以出燕王宫了?” 嬴政笑道:“自然。” 她乐道:“我想去蓟城逛逛!” 嬴政顿了一下,怀瑾立即央求道:“我好了,我一点也不难受!求求陛下了,让我去吧。” 这副娇滴滴的模样,在她身上实在少见,嬴政在尉缭和蒙恬身上过了一圈,开口:“让尉缭陪你去吧,烦请太子殿下做安排了。” 后面的话是对着燕丹说的。 燕丹当即作保:“秦王放心,丹会使护卫跟着。” 他们一行人出去了,怀瑾娇俏的笑容淡下来,面无表情的由宫女伺候她穿上外衣。 穿过屏风,只见老尉抱着手等在那里,温和的看着她。 第343章 终于找到机会单独和老尉一起了,怀瑾对他点点头,两人跟着燕丹派过来的护卫一路出了宫后,怀瑾对后面的人交代:“你们别跟太近,这么多人,我怕吓着百姓了。” 护卫们听话了拉开了七八步的距离,怀瑾和尉缭并肩走在一起,两人皆目视前方,怀瑾道:“阿罗在咸阳还好吗?” 尉缭道:“阿罗在任上,还待在雍城呢。你知道他的,一年里回咸阳不过一两回。” 蓟城的街道行人很少,大概是王宫附近的缘由吧,怀瑾道:“咸阳那边怎么样?” 尉缭瞟了她一眼:“你问的是什么?陛下的情况还是其他的?” 怀瑾没好气的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苦笑:“老尉你赶紧的。” 尉缭道:“只要兜住陛下偷偷出来的事情,就万事好说。为了你,陛下一共换了二十七个官员。” 怀瑾心一沉,有些事情,她隐约都猜到了。 尉缭告诉她,嬴政给其他国家送密信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五座城池,那段时间御史就跟疯了一样上奏疏。 尉缭道:“记录的史官说陛下为妖女迷惑,把这段写进了史册里面。” 怀瑾张大了嘴,不是吧? 莫非她也要列入史上妖女行列了? 见她这模样,尉缭好笑:“陛下非一般君王,自然不会允许史官如此记载,当即就把那册书简给销毁了,一连罢免二十七个文官。这之后,没有一个人敢再提起这件事。陛下待你至诚,你是如何想的?真的要做秦国的王后吗?” 听着尉缭揶揄的声音,怀瑾沉重的摇头:“我对陛下,并无男女之情。今天以死相逼,不过配合你们做戏罢了。” 何况历史上,嬴政是没有王后的,也就不存在她要不要做秦王后这件事情。 尉缭是旁观者清,他道:“幸好有你那一闹,不然这燕国公主还真是个麻烦。可依我看,你虽是做戏,陛下却是情真,你当真一点都不动容?” 怀瑾哼了一声佯装不满:“老尉,你是被陛下收买了吗?” 尉缭哈哈大笑,随即否认,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离王宫远了,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身后跟着十来个穿兵甲的士兵,路人们一见到都纷纷避开了。 蓟城空气干燥,路上灰尘也多,不过天空倒是很干净,大概是时不时刮风的原因。 路上看到有卖甜瓜的,怀瑾问:“老尉,你吃瓜不?” 尉缭就带着她走到那小贩面前,挑了两个小甜瓜准备付钱,谁知身上只有几块大银子和零碎的秦国钱币,没有铰银子的工具,怀瑾只好跑到后面跟着的护卫那里借了一点燕国钱币付账。 于是两人一人拿一个甜瓜溜达,怀瑾啃了几口,发现尉缭不动,问:“你怎么不吃?” 尉缭微笑,直接道:“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未免有些不雅,我回去再吃。” 怀瑾耸耸肩,表示你随意。 见她吃得香,尉缭忍不住问:“你与张良怎么回事?这次看你们,似乎已经形同陌路。” 她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模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呗,他给燕王做事,我在秦国干活,自然就疏远了。” “我见你今日好像是有些故意。”尉缭摇摇头:“我们相交这么多年,你什么样我很清楚,阿姮,你莫要自苦。” 今天在燕王宫里,她刻意与陛下亲厚,而张良却是连眉毛都没抬一下,除却偶尔的一回出神。尉缭惯会观人,别人留意不到的细节他全一清二楚,那些暗潮起伏无人知的情绪波动,他也感知得明明白白。 怀瑾沉默的一口一口的吃着甜瓜,满嘴都是苦味。 “老尉,我……”开了口,却不知怎么说,心里明明各处都弥漫着伤心难过,可是组织不了语言,开不了口。 分个手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开口呢?怀瑾苦笑连连。 尉缭一直耐心的等着她,半晌,才听到她说:“老尉,以前我总觉得,仇人身死的那一天,一定是我最快活的一天。可是赵国覆灭,我竟然觉得空洞,以前活着总有个目标,现在活着,什么也没有。没有亲人有家,只有我自己孤零零的活在这个时代,我有些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尉缭思量了一会儿,定定道:“若是没有意义,便要自己寻找意义。更何况,你不是一个人,我和阿罗永远是你的朋友。” 朋友,终究也是要散场的,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尉缭看着她:“阿姮,你很不快活。” 怀瑾强迫自己笑了一下,说:“我不快活,是因为我失去了我想要的人。” 终于说出口了,怀瑾心想。 尉缭听到这句话里的惆怅与悲苦,认真道:“是张良,对吧。我听说他已经和燕国公主订了亲。阿姮,你当真很喜欢他,对吗?” “人的心底深处,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当有很难过的事情发生时,我会强迫自己去遗忘。”她对尉缭说。 吃完甜瓜,她搓了搓手,打起精神对尉缭道:“不用担心我了,我不是温室里养的娇花,哪怕没有意义,哪怕一个人,我也会继续生活下去。更何况,还有你,还有阿罗呢。” 尉缭温暖的目光让她心头的冰雪融化了一些,她从来不是那种矫情多思的女人,一有不如意就埋怨上天的不公哭诉自己的不幸。她的眼睛,永远只会往前看。 第344章 与尉缭交谈到这里,怀瑾的愁苦散去了一些,这才真正有兴致开始逛街了。 他们到了离王宫最近的集市,里面采买的路人和成群的商贩都偷偷打量着他们,哪有贵人会来集市的?身后还跟了一堆士兵? 怀瑾却没有注意到这些目光,兴致勃勃的在一个卖刺绣小摊前看了半天,虽然绣品的布料非常劣质,不过上面的黄鸟却绣的栩栩如生,比起宫里的也不逞多让了,果然民间高手多啊。 她买了三块绣品,一块绣着鸟的、一块绣着花的还有一块绣着竹子的。 尉缭竟然也不笑话她,只是看着这些粗布上的刺绣,赞赏道:“非常精美。” “我也这么觉得,可以放在家里做装饰。”怀瑾笑嘻嘻的说。 接下来怀瑾又买了两张狐狸皮和四五个粗糙的泥碗泥瓶,然后买了一些晒干的咸菜和各种五花八门的劣质首饰…… 这些她和尉缭肯定是拿不了了,于是乎,后面跟着的护卫们就成了劳力。他们把剑别在腰带上,手上替她拎着东西,那样子看着有些滑稽。 直到太阳西落,有人出来寻他们,怀瑾纳闷:“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尉缭道:“我们这么多人,每经过一个岗亭,里面站岗的士兵都会看见,只要问一下就知道我们今天去哪里了。” 那个出来的人明显是个宦官,他道:“还有一个时辰晚宴就开始了,太子殿下派小人提前通知贵人们一声。” 怀瑾拍了拍手上的灰:“今天也逛的差不多了,回去吧,也有些饿了。” 路上她小声对尉缭吐槽:“昨天也是晚宴,今天也是晚宴,燕王可真客气。” 尉缭回应:“不出意外,我们回咸阳之前,每天都会有这种场合了。毕竟现在燕国算是变相和秦国结盟了。” 怀瑾心想也是,领导人和领导人见面,可不得一个劲客气吗。 她把东西全部放回自己先前住着的那个宫殿,夏福在里头待了一天了,看见她就是一阵忧心忡忡的说教。待她说了回秦国的时间,夏福一下乐得牙豁子都看见了。 换了件干净衣服,仍然是女装,话说这个燕丹品味是真好,今天送来的裙子是淡绿色的,正好配上她今天在集市上买的首饰! 她兴致勃勃的把一根做工劣质无比的簪子插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满意极了。 出门前宫女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需要换一件头饰吗?” 怀瑾知道她们觉得这头饰太过粗陋,不过这是她亲自挑的,在现代追逐名牌要互相攀比,古代又没有品牌,姐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今天的宴席和昨天的不同,昨天殿中坐满了燕国的大臣,今天殿中坐满了燕王的子女亲戚妃嫔。 这些人出生就是贵族,不比昨天的大臣们拘谨,因此今日是热闹极了。 燕王和嬴政坐在上面,不过燕王坐的主位,嬴政是客,因此桌子矮了一小寸。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7章 燕宁 张良和燕国公主坐在燕王旁边,燕丹坐在第二排,怀瑾大剌剌走进去,对燕王行了个礼,然后径直走到嬴政身边坐下了。 右边是嬴政,左边第一张桌子是尉缭和蒙恬,怀瑾十分放松。 “听说你今天将燕王宫的虎威军当随从了?”一坐下,嬴政就幸灾乐祸的嘲笑她,怀瑾哽了一下,谁知道今天那些人是什么虎威军啊,她以为那是普通侍卫好不好! 她咬着牙,轻声道:“我可是陛下的人,区区几个燕国士兵,还使唤不得嘛?” 嬴政忍不住笑起来:“使得使得,阿姮好大的脾气啊。” 众人只见嬴政在上面与那位赵姑娘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刚刚还威严有加的嬴政居然一下眉开眼笑。 燕国众人只知这女子深受秦王喜爱,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一旁的燕妤竟然有些羡慕秦王对怀瑾的亲近,她转头对张良道:“这位姑娘可真是好福气,能得心上人如此对待。” 她含羞带怯的看了张良一眼,希望旁边的人能回应自己,谁知张良只是冷漠的喝着酒,心无旁骛。 燕妤失落的低着头,张良向来对她是冷冷的,她倒也没有很难过。开始的时候她还和父王抱怨过,谁知父王却把她骂了一顿,说这门婚事只是为了把张良留在燕国。 燕妤知道身边这个男人是天下无双的出尘俊才,若非自己运气好,恐怕连见也见不到他。 她费尽心机,张良也不愿对她假以辞色,甚至好几次对她不客气。 再看看旁边那位赵姑娘,她却轻而易举的拿到了秦王的心,想到此,燕妤越发低落。 “陛下,你还是坐好吧。”怀瑾见众人都看向这边,小声提醒道。 嬴政叹了口气,再逗下去恐怕这位姑娘就要生气了。她真的生起气来,可就麻烦了,当下坐直了身子,回头与燕王交谈。 “燕王好福气,有张先生这样的高才,据说已订下了你的公主,不知何时成婚,寡人好备上一份贺礼。”说着说着,嬴政突然和燕王谈论起了张良。 燕王笑了两声:“子房确是才华横溢,与他订婚的正是我那六女儿,眼下小六年纪还小,婚事暂时也还不急。不过……” 燕王觑着张良的神色,又道:“张先生已行冠礼,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若张先生心急,少不得就这两年了。” 第345章 言语中颇为优待,甚至有些……讨好,那边燕妤一脸羞怯的低了头,张良却只是淡淡道:“多谢大王抬爱。” 除了这句没有意义的感谢,其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燕妤咬咬唇,强撑着笑道:“父王,哪有您这样大庭广众的……叫女儿如何好意思?” 小女儿情怯的模样,大家都心领神会的不再追问了。 音乐声适时的响起,大家专注着歌舞,嬴政这时才对怀瑾道:“张良与你是旧识吧?” 怀瑾心一惊,只听嬴政可惜得到叹了口气:“此人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寡人有意想让他到秦国做官,谁知被婉拒了。你可能说动他?” 人家的父母被秦兵所杀,他怎么可能会去秦国做官? 怀瑾摇摇头,平静的回答:“的确是旧识,不过多年不联系,当年的情分早就淡忘了。” 嬴政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暧昧的在她耳边说:“情分?是什么样的情分?” 怀瑾横眉冷对:“陛下以为是什么样的情分?” 嬴政道:“当年韩国兵败,你从新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似乎就是他的弟弟。” 怀瑾斜睨了他一眼,但笑不语,嬴政不是傻子,或许他知道了些什么,只是没有确切的答案而已。 知道她和张良好过的,只有夏福一个,其他人如尉缭和甘罗,是因为与她交情深又了解她,因此也能猜到些什么。 嬴政或许是在试探她罢了,喝了三盏酒,怀瑾道:“陛下想听我说什么?” 正说着,席上突然走出一个女子,大声道:“秦王陛下,小女有一疑问想请您解惑。” 丝竹之声乍停,大家都看过去,只见一个水红色衣裳的年轻姑娘站在中间,目光朗朗的看着嬴政。 上头的燕王先皱起了眉,呵斥:“宁儿,你闹什么?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父王,孩儿只是有些不解想问问秦王,秦王乃是天子,难道连我一个小女子的疑问都解答不了吗?”这女子口齿伶俐,无畏无惧,观容貌,算得上是个绝色大美人。 燕王尴尬的对嬴政解释道:“这是孤王的十一公主,燕宁。” 嬴政饶有兴味的看过去:“你有什么疑问?” 燕宁道:“一国之君,是否号令一国,一言既出,臣民听从?” 嬴政点点头:“自然是如此。” 燕宁道:“那后宫女子,是否也是您的臣?” 嬴政道:“自然。”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怀瑾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 只听下面燕宁又道:“我父王说他想让我嫁到秦宫,但因为您身边这位赵姑娘不愿意,您就不再言语了。莫非秦国的政事,都是由赵姑娘做主吗?” 卧槽,原来是对着她来的,怀瑾撇了撇嘴,无妄之灾啊无妄之灾。 席上一时安静了,嬴政似笑非笑的看向燕王:“贵国的公主倒是有些将帅风范。” 不等燕王呵斥,燕宁继续道:“燕宁嫁到秦国,是为了两国和平,请秦王陛下娶我为王后,以彰显两国情谊,也保边疆再无战事。” “这小嘴儿叭叭的可真会说,不娶她就不和平了?”怀瑾小声对尉缭吐槽,这明显的捆绑嘛,燕国的意思,不娶他们的公主,就是要打仗?娶了公主才能说明你真心跟我们交好?这什么强盗逻辑啊! 再说这公主,幸好这还是奴隶制社会,民风尚算开放,要搁封建社会,敢说这些话,马上就送你去沉塘。 尉缭皱着眉,小声回应她:“恐怕有麻烦了。” 不如了他们的意娶这位公主,回程只怕要一波三折了,毕竟这是在人家的地盘。 蒙恬愤愤不平:“哪有强迫嫁娶的。” 尉缭沉声,摇头:“这不是普通嫁娶。” 是外交问题嘛,怀瑾心里自动补充着。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望着自己,连嬴政也望着自己。看嬴政的眼神,那意思是:靠你了。 绝了!她刚刚根本就没有想应对这回事好吧,她硬着头皮,迎着燕宁充满战气息的眼睛,和燕王恳切的目光以及各种各样复杂嘲笑的眼神,磕磕巴巴的开口了:“你们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嬴政拉着她的手,温声对燕王和燕宁道:“众所周知,寡人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燕国,是为了赵姑娘。秦国的王后,也将是赵姑娘。” 怀瑾顶着四方的目光,简直头皮发麻,她强撑着,笑道:“我……” 白天已经寻过一回死了,这招估计不行了,迎着嬴政殷切的目光,怀瑾灵光一闪,顿时笑得仪态万千:“内宫里多一位妹妹,我倒是不介意,只怕委屈了公主。” 娶个夫人回去,总可以吧? 嬴政深深的笑了一声:“阿姮真是大度,寡人很欣慰呢。” 燕宁怔住了,她倒没想到这一茬。 这时就有燕国宗族的人不乐意了,有人道:“我们燕国的公主,难道比不上一个出身都不知何处的女子吗?” 尉缭忙出来打圆场:“婚嫁之事,理之自然,公主固然尊贵,但赵姑娘是我们陛下心爱之人,两者如何能比呢?况且,今日上午……”尉缭看向燕王。 “总不好叫上午之事再重演一遍吧?”尉缭最后说。 燕王看了燕丹一眼,嫁给秦王做夫人,已是达到联姻的目的了。怕再弄拧巴了,燕王连忙顺着梯子往下走,道:“既如此,宁儿就有劳秦王多看顾了。” 第346章 几句话,燕国联姻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怀瑾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刚刚那场面简直如儿戏一般,燕国生怕公主嫁不掉似的,简直是在逼婚。 皆大欢喜,燕国此次白赚五座城池,还得了一纸休战书,另还和秦王成了姻亲,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怀瑾心道。 刚安下心,谁知那作死的公主燕宁又道:“赵姑娘如此得陛下厚爱,想必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燕宁不才,想与姑娘比试一二。” 看燕丹和燕王的脸色,显然这并不在他们的计划里面,怀瑾看着燕宁不甘的骄傲神情,估计是小女孩自己的意思。大约是气不忿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比不上一个不知来历的野丫头吧,怀瑾仰天长叹,她真是坐着也背锅啊。 “宁儿,够了,还不快下去。”燕王瞪了她一眼。 大概是平日受宠,燕宁不服输的看着她:“儿臣只是想知道王后有何过人之处,得秦王陛下如此喜欢,只是请教而已。” 嬴政眼睛一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说起来连寡人也没见过,这战帖,寡人替她接下了。” 怀瑾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个行为实在太不雅了,对面坐着的燕丹竟然笑出了声,眼神无意落在张良那里,他竟然也含了三分笑意看着这边,只是眼睛里一片寒霜。 对着嬴政鼓励的目光,尉缭和蒙恬同情的眼神,怀瑾战战兢兢的问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的范围太大了,这怎么比啊?” 燕宁傲然道:“比歌、比舞、比字、比画。” 刚刚还谈政治,一下子又变成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了。 怀瑾心中长叹,老天,你给的剧本真是太不靠谱了,跳跃太大,她hold不住啊~ 燕丹也玩笑道:“倒是有些意思,只见过男人在比武场上比划,没见过女子的比划,看来今日是要大开眼界了。” 怀瑾头上狂冒汗,她倒是不怕这些,想了想,忙道:“今日太匆忙我什么也没准备,不如换个时间?” 燕宁有些不屑的笑了一声:“不若定在回程前一天的晚上,陛下以为如何?” 嬴政好笑的看了怀瑾一眼:“寡人允了。” 晚上跟着嬴政一起搬到了驿馆,她发了好一通脾气:“陛下要比歌舞自己去比,拉着我做什么!我哪里会这些东西!” 几人围坐在油灯下,听她数落了好半天,蒙恬恨不得捂着耳朵钻到地下,在他心中嬴政是说一不二的君王,乍然听到被这么数落,他别扭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想提醒怀瑾两句注意体统,可如今怀瑾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好随意开口。 蒙恬看到尉缭老神在在的喝茶,心里佩服的不行,这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悠闲自在。 听她数落完,嬴政道:“你随便比划比划得了,反正是小女子间的较量。” 怀瑾磨着牙:“我要是比不过人家,丢脸的可是你。”现在他们可都以为自己会是秦国的王后呢! 嬴政笑道:“寡人不怕丢脸,怎么你很怕?” 怕你妈个头!怀瑾心里骂道,问候了嬴政祖上十八代。 见她脸色青白交加,嬴政心情甚好的安慰:“秦国的王后,肯定不会输的。” 听到这句话,怀瑾正色道:“陛下,现在只有我们几个,你就别开我玩笑了,王后只是对燕国这边的说辞,我并不是秦国的王后。” 夏福在一侧脸都吓白了,主子这趟在陛下面前,真是颇为大胆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8章 起舞 “人生之事无常,谁能知道以后呢?”嬴政双手枕在头后,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那双狐狸眼无端端显得风情万种,不像个威严的君王。 怀瑾当下决定装聋作哑,不再讨论这件事情。 见她闭了嘴,嬴政和尉缭谈起了政事,嬴政感慨了一下燕王的贪心,尉缭就马上道:“若是不贪心,咱们这趟回去恐怕不容易。” 这话说得在理,嬴政点头道:“你说得对,不怕敌人要什么,就怕我们看不出对方要什么,看起来无懈可击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蒙恬憨笑两声:“哪会有这种人存在呢?要是真有,也是陛下才是。” “你跟谁学的,竟然学会这一套了?”嬴政半皱着眉笑道。 一屋子人都看向怀瑾,她摸了摸鼻子:“看我,又看我!” 嬴政盘腿坐着,看向外面严密的守卫,道:“张良。” 蒙恬茫然:“什么?” 尉缭看了怀瑾一眼。 嬴政沉吟道:“张良就是没有缺点的那个敌人,寡人与他交谈,惊觉他与当年的韩非颇有相通之处,具惊世之才。更胜韩非的是,此人心性开阔眼界长远,且对人心把控之准,又与尉缭不相上下。” 蒙恬挠了挠头:“陛下才与他相谈一次,就能看出这么多东西?” 嬴政道:“寡人今日有意与他攀谈,起先觉得这个人有些故作高深,本不欲再多说了。可想着他能猜出寡人身在燕国,应该不是这样的庸才,于是耐着性子继续攀谈。这一谈下来,发现他是在故意藏拙,甚至好几次他都猜出了寡人心思。” 至于猜出了什么心思,嬴政却没有再多说,只是断定:“张良此人,若不为己所用,将来必是大敌。” “陛下要杀了他?”怀瑾平静的问道。 第347章 嬴政摇摇头,笑道:“我们现在是在燕国国境,怎么杀得了燕王的女婿。不过……” 她追问:“不过什么?” 嬴政道:“再看吧,寡人也只是猜测,回程时一定要千万小心,蒙恬你明日去信给王翦,前来接驾的三千士兵,一定要最帝国精锐的骑兵。” 这夜的谈话到此就戛然而止了,他们都回房休息。 这夜怀瑾做了一个梦,梦见三天后燕宁拿一根扫帚把自己狠狠抽了一顿,然后变成水冰月对自己放射出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醒来就开始犯愁了,唱歌不难,跳舞可怎么办呢?她会跳舞,可是这具身体已经十年没有练过基本功了!写字写的也不好看,她从来不肯练!至于画画,她从来没有画过……画葫芦娃行吗? 这几天频频夜宴,怀瑾只拖着尉缭不许去,让他陪自己在驿馆发愁,愁了两天她终于准备动一动了。脑海中搜索了半天现代的那些歌曲,最后挑了一首《山鬼》。 尉缭也会弹琴,可惜她哼了几遍,尉缭也只弹得断断续续的。她想起当年,她哼一遍张良就能把曲子弹出来,想到张良,她一阵黯然。 曲子进行得慢腾腾,怀瑾决定曲线救国,苦思冥想外加实践无数次,如此过了两日,最后一天的白天终于行动了。 嬴政和尉缭笑话她:“你可准备好了?不要怕丢人,办砸了我们给你捧场。” 怀瑾抱着一堆工具,和几个从燕丹那里借来的宫女,正往马车上装各样东西。她呸道:“看笑话一边去,别挡我道!老尉,你别笑,今天还得靠你弹琴呢!” 今天的晚宴,怀瑾特意要求:希望可以办在湖上,于是宴席场合就放在宜单殿的湖边。 嬴政在这里,不能叫外臣进来,秦王在燕国的消息,一直被封锁得死死的。所以席上都是燕王的亲眷,大家围成一个凹字,面湖而坐。 燕国十一公主燕宁早已经在席上等着了,然而怀瑾一直没有出来。 尉缭说:“赵姑娘让臣转告公主,公主有任何准备好的才艺,请先一一亮出来,她稍后便出来。” 这话真不客气,尉缭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燕王和嬴政只如两个大人看着孩子胡闹一般,安稳的坐着不说话。 燕宁先是气了一下,气的是赵姮对自己的不尊重,紧接着转念一想,或许对方这是有些害怕了,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看着呢。 这么想着无端升起了一股子傲气,姐妹中她是唯一一个被当作国母来培养的,燕国再也没有哪个公主能比她更优秀了!她定会好好发挥,让这个女人自惭形秽。 你是王后又怎样?出身见识教养皆不如自己,何人会服气呢? 站在席中,燕宁行了一个礼,先请人捧上两个木盘。宫人们把盘中的东西亮出来,是一副猛虎图和一张写着“天下太平”的帛书。 猛虎图倒也罢了,虽不是上上品,但若要画师来挑毛病,也难挑出大问题。倒是那副字,嬴政看着直点头,和尉缭点评:“这手小篆写的不错。” 尉缭回答:“陛下说的是。” 蒙恬心直,说:“不及咱们李丞相的小篆好。” 尉缭摇摇头:“这如何能比?” 总所周知,李斯一手小篆当属秦国第一。 “这幅画是献给父王的,愿父王身体强健,女儿不日就要为了两国和平嫁去咸阳,不能再侍奉在父王身边,孩儿会日夜替父亲祝祷。” 燕宁在燕王面前拜了三拜,然后看向嬴政:“这四个字,是宁儿献给陛下的,愿燕秦两国永无战火。” 这个公主很会说话,不招人讨厌,嬴政抬了抬手:“公主客气,快些起来吧。” “宁儿,你这几日宫里好不热闹,听说咱们燕国的第一琴师高先生都被你借去了,还不快给我们开开眼界!”燕妤巧笑嫣兮,一旁的张良则冷冷清清。 燕宁对燕丹行了一礼:“高先生性子孤傲,多亏了王兄才说动先生。” 燕宁命人取了一把琵琶,信手拨了几下,从殿后便传出一阵清脆的琴声。 殿后的琴声音律优美,撩人心弦,一时叫众人对殿后的琴师充满了好奇。 燕宁的琵琶合上节奏,一边弹一边吟唱:“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燕宁的嗓音如黄鹂一样婉转,琵琶技艺也十分精湛,一时席中人都有些听得入神了。 清醒者只有三个人——蒙恬、尉缭、张良。 蒙恬不通音律,根本欣赏不了。 尉缭和张良都通音律,燕宁的琵琶与歌喉已数世间难得,然而殿后的琴声才真正是曲高和寡,两者在一起根本无法融合。 大概因着这份清醒,张良和尉缭不约而同的看了对方一眼。 君子和光同尘,尉缭起了些敬意。 一曲刚落音,燕宁放下琵琶站起来,殿后的琴声再次缓缓响起。燕宁今日穿了一席水蓝色的广袖曲裾长裙,她只要一甩袖子,席中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味。 配合着琴声,燕宁旋转拧腰一气呵成,柔软的像藤蔓上的娇花,一举一动都让人怜爱不已。 第348章 嬴政眼中有欣赏之色,若论才貌,此女当是上上之选。 可惜…… 嬴政有些出神,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她会不会这些所谓的琴棋书画,只要是她,只要她站在那里,自己就无端欢喜。 燕宁一曲舞罢,席上纷纷叫好,燕宁扶着胸口娇喘着,行了礼下去更衣了。 “燕王的公主,真是才貌双绝。”嬴政端着笑,对燕王夸赞道。 燕王自觉大长面子,气不喘了嗓子也不咳了,连连把燕宁狠夸了一番:“这是孤王最钟爱的女儿,是燕国的珍宝,如今天赐姻缘,叫她落在了秦国。” 什么天赐姻缘,明明是燕国强塞过来的,在场的秦国人心里想。 “我这个妹妹,自小就是天之骄女,那位赵姑娘……唉。”燕妤叹了口气,她本是良善之人,此时是真心实意为怀瑾担心。 张良看着地面,润泽的唇瓣微微翘着,不知是在嘲笑谁。 燕宁换完衣服回来,看了一圈仍然没见到赵姮,正要说话,大家的目光突然统一往身后看去。燕宁也回头,只见湖上拉起一块巨大的白布,把整个湖面都遮住了。 尉缭从席中坐起,向嬴政告退:“臣先下去了。” “这是什么?赵姑娘呢?”燕宁有些不解。 燕丹道:“这是赵姑娘一早吩咐的。” 嬴政也道:“阿姮惯会些巧妙心思,她这几日忙忙碌碌,寡人也有些好奇,她整了什么花样出来,且耐心等等吧。” 嬴政都发了话,燕宁撅了噘嘴,娇滴滴的回到燕王身边坐好。 此时天色刚擦黑,白布后面隐约见到有灯火亮起,还能见到人影绰约,众人一时好奇极了。 忽然有编钟的声音叮咚响起,大家都安静下来,渐渐的白布缓缓拉下,只见湖边一个接一个的火盆连接在一起,火苗跳跃着,暖黄色的光照亮了湖面的波光粼粼。 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白烟充斥了湖面,眼前这个普通的湖犹如一幅画一般。 编钟声停,鼓声响起。 一阵非常有节奏的鼓声,一会强劲如兵刃相击,一会儿微弱如小猫在心头抓挠,更惊奇的是,有不少人在跟着鼓点踩着步子。 “有船出来了!”燕王最小的公主指着湖面叫道。 大家屏住呼吸,看着湖面左边一艘小船翩翩划过来。 与此同时琴声响起,众人看见船头站着一个青衣男子,船尾坐了一个琴师,弹琴的是后面坐着的那个琴师,赫然是刚刚离席的尉缭。 船头的青衣男子,有认识的人知道,这是怀瑾的侍从夏福。 这音律几乎没有人听过,婉约悠扬,把心里的每一个皱褶都熨平了。大家正看着,忽然一个清亮真挚的女声响起:“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声,就在众人四下寻找时,又一艘小船从右边划过来。 一个红衫女子窝在船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挽着袖子。随着船的移动,她的手拨动着水中涟漪,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她的红衫红得似火、似朝霞,乌黑的头发未挽发髻,只懒懒的用一根头绳束在后面。 唱罢一段,又是一阵鼓声、琴声相接,船头的夏福接着她刚刚唱的,继续吟唱: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夏福的声音平缓厚重,他的歌比刚刚怀瑾唱的还低了三个度,男女歌声撞在一起,竟别有韵味。 鼓声渐大,琴声渐急促,白布再次升起,将湖上的景致全遮了起来。大家唏嘘了一声,正想说怎么突然又看不见了。鼓声又再次响起,还不是一支鼓,约摸有十支鼓在敲,鼓声震天,隐约又有琴声,直听得席上人心潮澎湃。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是完全按照历史线来走的,虽然我写作时口语很现代化,但是能对应文名,这既是一个故事也是一本手札。不想搞些之乎者也的文字来讲我的故事,写文时绝大部分都是搜集了资料才落笔的,不是靠乱编,所以虽然文字很简单,但是绝不会乱编。 或许有铁子们会提问,有部分情节如这次嬴政跟着出使燕国,历史上就没有出现。所以我写的时候,有特意点名嬴政是偷偷跟着出来,并且罢免了二十多位御史并销毁已经记录好的书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个人漫长的一生,落在纸上只有短短几行,是没有办法还原一个人的一生的,我一直这么觉得,所以才大胆往里面填内容。 包括史上笔墨很短的人物比如田升比如赵嘉和赵姐那堆师兄们,百科上他们的笔墨少得可怜。 尤其是田升,连自己单独的百科都没有,是我从他儿子田安的百科里发现的名字,但是我写的时候给他描绘得最多,我也不知道为啥根本不受我控制,可能因为落笔之前就设计好了每个人的人设从而让角色拥有了灵魂,所以才顺畅无比的给他加了戏。 还有我自己加进去的很多原创古代角色,历史上他们并没有被记载,也许根本不存在,但是时代的推动除了被记载的王侯将相,一定还有非常多无名之辈,我也很喜欢去设想一个真正的古代人是什么样,想着想着就有了形象,继而有了性格,最后呈现出来。有时候我会想,说不定我笔下的某个原创人物,历史上真有其人呢?只是没有被记载而已,哈哈哈哈哈,这样想想我写文时都好嗨! 第349章 另外:文中每个人我全都写了人物小传,完结的时候会贴在番外里或者单独给他们出番外,真的相当多人,我填得很辛苦,所以不喜也请勿喷。 最后,感谢追到这里的老铁们,感动常在! 第169章 歌别 白布骤然揭开再次露出湖面上的光景,船上红衣女子已经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一只丈高的竹竿。 随着鼓声一敲,怀瑾把竹竿插入水底的泥,全身用力,借着竹竿一把跃到岸上。 席上众人有些惊呆,这出场仿若九天仙子一样,惊得燕王手中酒杯都掉了。 鼓声缓慢下来,琴声渐渐变快。 怀瑾站稳后开始旋转,脚下生花一般,裙摆层层叠叠像是盛开到极致的牵牛花。 她一直旋转到最边上的侍卫面前,那侍卫还没反应过来,腰间佩剑已被拔出。 这一下非同小可,侍卫们全拔出了剑防备着。 怀瑾握着剑,再次转到宴席中间,歌声琴声鼓声仍然在响。 张良站起身,压了一眼,侍卫们全都收回剑退下了。 她一席红衣似血,利落的甩着剑花,忽而动作一变,舞变成了武。 剑招连贯又充满杀机,而她身体律动轻灵,行动处看得人眼花撩乱,眼前只有翩飞的红色枫叶。 此时船上夏福已经唱完一首《山鬼》,鼓声渐渐停了,只有琴声还在满满弹奏。 怀瑾一舞毕,将剑随手放在了地上,随着尉缭的琴声再次唱了一遍《山鬼》。 这次只有琴声和歌声,整个宜单殿都安静下来,宁静的听着歌声。 怀瑾最后反复吟唱着那几句:“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她的歌喉远不如燕宁的柔婉,却有一派真挚情感和天真烂漫在歌声里,好似美丽的女神山鬼在叹息心上人的失约,又好像在恼怒自己爱情的不顺。 大家一时听得呆了,歌声停了也没人反应过来。 怀瑾低着头,子房,这首曲子就当与你长别了。 明日一走,大概再不会相见了,愿你能听明白。她低着头,满心怅然。 “冷不冷?”嬴政尚有定力,如往日般玩笑似的神情,叫她回过神:“不冷。” 嬴政无奈的叹了口气,刚准备解披风的手停了下来。 燕丹率先叫了好:“竟不知楚国屈子的《山鬼》还能这般吟唱,湖上先前起的白烟是怎么弄的?丹有些好奇。” 怀瑾道:“那人拿了竹管引了炊烟过来,想营造仙境之感。” 这出场,绝对能镇住场子,充分的体现了舞台美术的作用! 怀瑾抿着唇笑起来。 她看向燕宁,笑道:“公主以为我的歌舞如何?” 自然是不差的,光凭那把长剑,能挥舞得动的女子就没几个。 燕宁咬了咬唇,没说话。 怀瑾又看向燕王和燕丹:“燕王陛下和太子殿下以为呢?” 燕王看向燕丹,燕丹道:“宁儿的歌舞胜在技艺,姑娘的歌舞胜在心意,两者各有千秋,难以分辨。今日两位大师,可叫我等开了眼界。” 燕丹情商了得,当下人人都有眼色的没再提这场比试,尉缭和夏福划着船过来,刚上岸,就听燕宁不服输的说:“还有字和画呢?” 怀瑾瞬间卡壳,干巴巴的撒谎:“我的字和画忘记在驿馆了,取过来太费劲,字画就罢了吧。” 燕宁较劲道:“宫中有笔墨,也有上好的丝帛,请姑娘不吝赐教。” 她一面谦虚的求教,一面遣人摆上了笔墨纸砚,怀瑾站在那里进行着天人交战。 燕妤惊奇的发现,坐在身旁的张良居然含了一丝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同于以往冰冷客气,这一丝笑柔和充满温度,燕妤一下看呆了。 怀瑾深知自己写字有多丑,她正想着说辞怎么推了,嬴政主动替她说:“阿姮的字自小就不好看,公主就请高抬贵手吧。” 燕妤又发现,旁边的翩翩公子笑容骤然变冷,她心里有些奇怪,又感觉到哪儿有些不对劲。 嬴政开了口,大家就揭过了这茬,原先说好的比试也不了了之了。怀瑾坐回在嬴政身旁,连饮了三杯酒,才把刚刚跳动过快的心稳下来。 于是大家一起赞了怀瑾和燕宁几句,然后开始商讨明日使团回秦的事情。怀瑾听得索然无味,见尉缭回来,她笑着点头道谢,这几日可把尉缭折磨得不轻。 尉缭低头赞道:“阿姮刚刚技惊四座。” 怀瑾也窃窃笑了,无耻得回答:“都是咱俩配合得好。” 和尉缭喝了一杯酒,怀瑾说去配殿更衣,先离了席。 她身上还穿着一身华而不实的裙子,一入夜就有些冷了,嬴政忙催促着让她快去。 宫女引着去了宜单殿的偏殿,给她倒了杯水,然后退出去找衣服了。 怀瑾正坐着,一人自纱幔后面出来,她吓了一跳。借着烛火,看清是抱着琴的高渐离,原来他刚刚是在偏殿弹琴。 “高先生。”怀瑾客气的喊了一声。 高渐离倨傲的上下打量她一番,道:“刚刚那首歌,是谁作的?” 当然是现代高级音乐天才作的,怀瑾没有无耻到剽窃的地步,只是说:“是我从前在街上听人弹唱过,所以记下来了。” 第350章 “可有谱?”高渐离问。 她哪会识谱啊?要是会,也不会和尉缭磨合了这么几天,连忙摇头:“没有。” 高渐离有些失望,抱着琴颔首:“在下先告退了。” 这人拽的能上天,不过拽的挺有个性,倒不至于招人讨厌。 怀瑾又想,大概是因为高渐离太有名了,现代的影视剧总能看到这个名字,所以自己先入为主觉得对方牛逼哄哄,但其实他也只是一个琴师而已。 高渐离一走,身边又安静下来,那个宫女还没回来,怀瑾坐不住了,站起来在殿里活动身体。忽然的,瞟到门外相当熟悉的两个身影穿过,怀瑾立即奔到门口大喝一声:“站住!” 那两人立即站着不动了,回过身,正是张景和韩念。 这两人自从回到张良身边,自己基本上没见过了。张景穿着一身青衣绣兰花的衫子,整个人看上去华贵了不少,依稀有了过去世家公子的范儿,不再是她身边受气的小男孩儿了。 韩念仍然穿着一身暗紫色的衣服,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 “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怀瑾和张景同时开口,张景说:“听说你今天要和燕国公主比试,我叫韩念偷偷带我过来看看。” 他在燕王宫里,兄长让他平时少出门,他已被拘了好多天了。 张景看着她,激动的脸颊微红:“你跳得比那个公主好看多了,歌儿也唱得好听!” “用你说!”怀瑾一看到张景就忍不住刺他几句——条件反射。 张景蹶了撅嘴,嘟囔:“你怎么老这样?” 怀瑾笑了一句,然后眼神似刀一样的刮在韩念脸上:“哟,韩大人,今天终于见到您了。在你主子面前都不敢正眼看我,这会儿你主子不在这儿,不用装那王八怂样了吧。” 韩念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 怀瑾觉得十分诧异,这一刻韩念的眼神真叫她觉得眼前这人是假扮的。 韩念的眼神向来是深邃莫测的,哪像现在这样?念头一出,怀瑾想也不想,立即伸手去揭他的面具,韩念退后一步闪过。 “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怀瑾勒令道,对着韩念她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坦白。 韩念深深低下头,张景犹疑着:“他长那么丑,为什么要什么他摘下面具。” “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韩念。”怀瑾嚷嚷道:“没到蓟城的时候,你可不是如今这个样子的!” “我……我怕,吓到你。”韩念低着头,轻声说。 怀瑾若有所思的走近,又要伸出手去摘,韩念再次躲过,他半低着头:“你要看,我给你、给你看。” 说罢,解开青铜面具,眼睛仍然看着地面。 那张脸……怀瑾皱了皱眉,挥挥手:“快戴上快戴上!” 真的是惨不忍睹一张脸,就剩俩眼珠子和嘴巴周围还是完好的,其他的地方……恐怕看着都吃不下饭。 韩念沉默着戴上面具,怀瑾有点郁闷,这人一进燕王宫,性格跟换了个人似的。 莫非他是在伪装?怀瑾又想到一层,韩念干细作出身的,肯定特别会演戏,说不定这就是他在燕国时的人设。 越这么想,越觉得有可能。 见她若有所思,韩念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张良不知何时来了,那张俊美的脸上写满了冷漠。 张景见了兄长,心虚的退到韩念身后。 张良眼中一点波澜未起,对韩念交代:“带他回去,不要在燕王宫里乱跑。” 韩念垂首行礼,要带着张景离开,张景有些幽怨的看了怀瑾一眼,垂头丧气的走了。 只剩下他和她相对,怀瑾平静的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朝殿内走去。 张良在身后不疾不徐的说:“明天,一路走好。” 怀瑾镇定的行礼道谢:“多谢张先生。” 然后转身走进殿中,在小板凳上坐下了。 张良伫立在殿外,默默的看着她,怀瑾客气的冲他笑了一下,目光牢牢盯在了地上。 心跳如雷,大概是刚刚酒喝多了。 “近来,我总是在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张良稳稳开了口,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像一个涉过千山万水的旅人,最终倒在了一片荒漠上。 怀瑾看过去,一碰到他的眼神,像被烫到一样有些慌乱的垂下眼,不敢再看。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怀瑾自认自己笑得十分端庄。 张良说:“如果那天你不是那么决绝,我会拦截下燕丹派去秦国的信使。” 什么意思?怀瑾不甚理解,有些糊涂了。 张良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你还当我是从前那个清明豁达的贵族公子,所以处处跟我认真。阿姮,我只是个凡人,我也会犯错,也会因为心上人的三言两语而恼羞成怒,方寸大乱。” ……近来他总是懊悔不已,为何自己那么轻易的就被她激怒,做出一些气头上的决定,这样的自己实在可厌。 怀瑾稳住心神,她有些唾弃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期盼,真是没出息!她鄙视完自己,问道:“张先生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真的沉默了好久,怀瑾看见那个去拿衣服的宫女已经在不远处了,张良才开口:“我准备迎娶燕妤了,不日便举行婚礼。” 第351章 仿佛脸上被扇了一巴掌,怀瑾心里很恨的骂了好几句草泥马,然后一丝不错的笑道:“那怀瑾就先恭贺张先生了,愿张先生与六公主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心都在滴血了。 张良顶着夜风,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0章 许嫁 “姑娘,这是婢子找到的丝缎衣裳,路远了些,姑娘久等了。”那个宫女一路小跑着过来。 怀瑾接过衣服,木然道:“多谢你,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关上殿门,怀瑾换好衣服,只觉得手脚都是发软的,对张良的恨顿时深入骨髓。 一时又想起以前和他海誓山盟的时候,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她越想越气,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既要和燕国公主成亲,还巴巴告诉她那些话干什么?让她后半辈子悔恨交加吗?他以为他是谁? 她以后会活的好好的,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活了,没有这样的理! 气头上狠狠拉开门,却见嬴政站在外面,嬴政本是满脸笑意,看到她红红的眼圈,愣住:“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她像是被欺负了的小孩,听到他这一句,竟然捂着脸蹲下了。 嬴政手足无措的也跟着蹲下,然后冲远远跟着的蒙恬摆摆手,让他再站远点。 “怎么了?”嬴政也跟她一起蹲下,听到她压抑的啜泣,有些手足无措。 怀瑾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对嬴政道:“陛下,我没事,你怎么到后面来了?” “寡人借口如厕,来看看你,谁让你半天不出来!”嬴政玩笑似的抱怨着。 她眼睛红的像兔子一样,鼻子也红红的,可怜又可爱。嬴政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阿姮,以后不必讨好任何人。” “什么?”怀瑾愣愣的看着他。 嬴政认真的告诉她:“如果是以前,你早就拒绝了今日的比试,是因为寡人,你才答应的是吗?寡人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跟以前在秦国时不一样了。以前脾气也倔,也敢跟寡人顶着干,如今……” 如今却在小心翼翼的在迎合他,虽然语言中并无破绽,但嬴政就是感觉得到。 原来嬴政竟能感知到,怀瑾低下头。 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这回跟着嬴政回秦国,以后能仰仗的,只有这位君王对自己一时的喜欢迷恋。 她心中悲苦,却说不出来,强笑道:“难道是我舞跳的不好?歌唱的不好?陛下不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嬴政像小时候摸扶苏一样,轻轻顺着她僵硬的肩头,说:“寡人见过你跳舞的样子,那一年在梅园,寡人站在宫楼上看见了。今日的舞也很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寡人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你,你明白吗?” 梅园……记忆久远,然而此时想起却满满感动。 她泪眼婆娑,心想世界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不要的,有人却视若珍宝。 “别哭鼻子了,跟我回席上吧。”嬴政拉着她起来。 然而顷刻间,怀瑾突然扑到了自己怀中,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抱自己。 嬴政反应过来,便是狂喜,她……她回应自己了? 本就喝了几杯酒,他又是毫无顾忌的人,此时借着酒意更是胆大妄为。深深看着怀里的人,挑起她尖翘的下巴,毫不犹豫的吻下去。 怀瑾一时愣住,竟然没有推开,不知是想着报复还是极度的悲苦,她竟然也回应了嬴政,像是出气似的狠狠的吻着他。 她的嘴唇如此柔软,甜甜的,叫嬴政忍不住沉迷其中。 他有过很多女人,可是没有哪个女人像怀瑾一样,让他跟着了魔似的,一发不可收拾。小时候看书,看到书里的被妖女亡国的商纣王之流,他向来是唾弃那些男人没骨气的,竟叫女色迷了心智。原来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感觉如美酒一般醉人。 不知何时起的爱恋,发酵到如今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蒙恬站的有些远,但他目力极好,眼见着嬴政和怀瑾纠缠到一起,他的眼睛差点掉出来。心上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朋友阿姮,终于成了陛下的女人吗?蒙恬迷茫不已。 “何人!”敏锐的感觉到身后一股强烈的视线还有……近乎察觉不到的杀意,蒙恬倏然警觉的拔出剑转身,后面的花园中只有一片洁白的衣角闪过,他放松下来,大约是路过的人吧。 不敢让嬴政离开自己的视线,蒙恬环视一圈,然后仔细留意着嬴政那边。 怀瑾昏昏沉沉的,身子一阵发软,男人霸道的箍住她还想索要更多。她有些害怕了,觉得自己此举真是十分不妥。她推开嬴政,气喘吁吁的不敢看他。 嬴政的目光如扭着丝的糖一样,又甜又密,他此时胸腔里涌起满满的爱意,一时想找个只有他们两的地方相伴相依,一时又想把他拥有的全部东西双手奉上。 只要她想要的,他全部都给。 “我……我不是……”怀瑾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可是刚刚的激吻让她说不出这种话,仿佛欲拒还迎一样,她……不想这样。 “咱们该回去了,再不回,他们都要来找了。”嬴政紧紧牵着她的手,往宴席方向去。 走到转角的柱子旁边,看到蒙恬,怀瑾羞恼的低下头,不知道蒙恬有没有看见,真叫她又悔又羞。然而蒙恬只是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维持着适当的距离跟在嬴政后面。 第352章 席上的人看见他们携手而归,眼神变得微妙又暧昧,尤其是看见她莹润红肿的唇瓣,更是别有深意的彼此笑起来。 燕王已经不在席上了,大约是身子撑不住已经下去了,燕丹和其他人都还在等着。怀瑾注意到,张良的坐席上只有燕妤一个人坐在那里。 尉缭不悲不喜的看着她,只是略微点点头,似是在恭喜她又像是在同情她。 随着嬴政回来,宴席上又热闹起来,可热闹也并没有持续很久。一是时辰已晚,二是嬴政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了,一双眼睛跟钉死在怀瑾身上一样。 待张良回来时,尉缭适时的提出该回驿馆了,于是宴会就此散了。 回驿馆的马车上,嬴政、怀瑾和尉缭依然像来时一样,共乘一辆马车。可是尉缭坐了一会儿,就起身道:“酒气上头,我出去和蒙大人一起骑马。” 说完淡定的离开了。 马车里只剩下两个人,怀瑾心里忐忑,嬴政却笑意盈盈,拉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放开。 见她一直看着别处,嬴政喜滋滋的笑道:“你害羞了?少见你害羞的样子,快凑过来让我瞧瞧。” “陛下,你别这样。”见嬴政坐过来,怀瑾跟屁股下面有火炭似的跳起来,一头撞在马车顶,发出巨大一声响。 外面蒙恬和尉缭交谈的声音停顿了几秒,然后聊得更大声了。 “我哪样了?”嬴政强势的把她拉到怀里,笑道:“别叫我陛下了。” 怀瑾生硬的问:“那叫什么?” 嬴政笑弯了眼睛,神情有些憧憬:“你可以叫我阿政,我小时候大家都这么叫我的。不过,我更希望你叫我夫君。” 怀瑾默然,开口:“陛下,你要娶我吗?” 嬴政挑眉:“不然呢?刚刚在燕王宫里……你忘了吗?” 接个吻而已!怀瑾懒得和他解释那么多,她想得更远一层,她如今无家可回、也无亲人、更无对未来的憧憬,要找个依靠的话,嬴政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道:“要娶我,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嬴政搂着她,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可是我用五座城池换来的无价之宝!” 怀瑾仰着头,直视着他:“我不在乎名分,回了秦国你要封我当王后还是夫人,都可以,但只有一条,你不能有其他女人。” 嬴政的妃子有二三十多位,孩子也已经一打了,虽然她见过的妃子就那么三四个人。 一夫一妻,这是怀瑾的底线。但是情况特殊,对于嬴政只好前事不记,从今开始了。 况且嬴政不见得会答应。 “我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不是理所应当吗?”嬴政好奇的看着她,刚刚他还以为怀瑾会提什么难办的要求,谁知却是这个,他有些好奇她的意图,难道是吃醋? 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知道怀瑾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软了态度。但嬴政这会儿理智起来,想起前事,他知道怀瑾并不是因为心悦自己,她只是无可奈何给自己选择了这条路。 想到这里,嬴政的目光有些黯淡下来。 怀瑾轻轻推开他,坐直了身体,幽静的看着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若能做到,我往后会一心一意的跟着你,为你生儿育女,相伴到死。” 相伴到你死的时候,怀瑾知道嬴政死于哪一年。 她有些黑色幽默的想,熬死了嬴政,她可能会再找一个豪杰改嫁,继续安稳度日。要么就找个深山老林一头扎进去,然后活到老死。 这一世,就这么过去了。 “要是你不能答应,那我也不能跟着你。”怀瑾坦率直言,见嬴政神色难辨,她补充了一句:“要是哪天你不能守着我了,那我也可以弃你而去,你自可以找别的女子。” “弃了我?”嬴政眯起眼睛,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一把将怀瑾捞到怀里,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怀瑾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就听见嬴政恶狠狠的警告:“你这个妖女,惯会蛊惑人心。你当我是那种好色之徒么?你放心,我如你的意,为你守身如玉,你满意了吧!”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怀瑾还怔了一下,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嬴政故意叹了一句:“可惜了王宫里的那些美人,下半辈子都要守活寡了。” 怀瑾听到笑了起来,反应过来嬴政真的答应了,她心里松了口气。 就这么简单的,把自己往后几十年的人生定给了一个男人。虽然她并不爱他,可不讨厌他,甚至欣赏他。 日后嬴政会护着自己周全,她会在深宫里过着贵妇日子,也许会生一两个小孩,日子不会那么寂寞。等到嬴政死了她要是还活着,她就会带着孩子赶紧离开,要是嬴政没死她就死了……那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她微笑着,将往后的日子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微笑的靠上嬴政的肩头:“你不要负我。” 嬴政只是一言不发的紧紧握着她的手:“等回了秦国,你就是寡人的王后。” 怀瑾不置可否,她深知嬴政是没有王后的,甘罗说过历史不可改变,大概她这个王后是当不了的,顶多当个夫人,然后天天霸着他。 这样已经很好了,是最好的结局了,皆大欢喜。 可是心头那一丝怅然愁苦,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第353章 “阿姮,你知道我有多欢喜吗?”回了驿馆,她都躺下了嬴政还守在她床前,逼得夏福都不敢回屋子。 怀瑾一阵紧张,然而嬴政却只是在床边坐着,拉着她呢喃细语:“往后咱们好好的,等回去了,我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夏福穿着单衣站在驿馆的院子里,徘徊了老半天,尉缭和蒙恬商议好明天启程的事情之后回房,看见夏福苦逼哈哈的站在外面,忍不住安慰道:“委屈你了。” 陛下是满颗心都扑在阿姮身上了。 夏福笑道:“小人心里只有高兴,尉大人,你早些歇息吧。” 尉缭好笑的看着窗户上两个相依在一起的影子,心里有着淡淡的欢喜,他希望怀瑾可以得到幸福,也替自己的君上终于抱得美人归而感到高兴。 过了子夜,嬴政才恋恋不舍的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1章 燕坠 第二天一大早,燕丹和张良一起出现在驿馆外面。蓟城里空荡荡的,一个行人都不见。 一辆八匹马拉的车在驿馆外面等着,还有一队千人的军团等在外面。 尉缭和蒙恬早早就出去交接了,嬴政不慌不忙的带着怀瑾坐在驿馆里吃早饭,嬴政眼下有淡淡的乌青,怀瑾道:“你昨夜没睡好吗?” 听她跟自己说话自在多了,也不一口一个陛下了,嬴政欣喜不已:“昨夜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想象到嬴政兴奋到失眠的模样,怀瑾笑了起来,同时有些自得,想来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夏福进来通传说可以出发,嬴政这才慢悠悠的牵着怀瑾出门。 驿馆外面,燕丹和张良并肩而站。 庆卿站在燕丹身后,韩念和张景站在张良身后,而他们对面尉缭负手而立,三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蒙恬和燕国一个将军在不远处,正在打点队伍。嬴政和怀瑾一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大家不约而同的忽略掉他们紧握的双手,然后齐齐给嬴政见礼。 “陛下,秦国的三千骑兵已经在都城外面等着了,此次燕国的田光大人会一同护送我们到边关。”尉缭说着,蒙恬就带着田光过来了。 嬴政认了一下人,就点头表示你们做得好,他很满意。 燕丹看了一眼他们还没有放开的手,接着说:“舍妹燕宁三个月后嫁入秦宫,还请秦王陛下多为照看了。” 嬴政心情甚好,说:“寡人不会怠慢燕国的公主,况且王后心善,她也会替寡人照顾好公主的。公主在秦宫,定不会受委屈。” 话里话外,满满是得意,怀瑾心想他恨不得拿个喇叭到处广播了。 燕丹微微一笑:“不知陛下和赵姑娘的婚期定了何时?燕国必定会奉上厚礼。” 作为兄长燕丹竟然没有替燕宁说一句话,怀瑾微怔,然后又听见张良清泠的声音响起:“良恭贺秦王陛下得齐人之福,只是这婚期莫要撞上了,不然女子较起真来,实在叫人退避三舍。” 这玩笑话被张良娓娓道来,嬴政倒也不生气,只是暧昧的冲她笑笑。 临上马车了,站在后面的小透明张景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和夏福,怀瑾转身对嬴政笑道:“陛下在车上等我一会儿,我去和故人道个别。” 嬴政看了张景那边一眼,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去吧。” 怀瑾欢欢喜喜的笑了,看嬴政放下帘子,她朝张景和韩念走过去。 尉缭和蒙恬早骑到了队伍前面,大家都在做最后的检查。 趁着这功夫,怀瑾无视了张良,走到张景面前,笑道:“我要走啦。” 跟了自己两年的小尾巴,这下彻底要分离了。 张景咬着唇,艰难的开口:“你真的要当秦国王后了吗?”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还不恭喜我?”怀瑾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我怎么说都是对你有恩,我要嫁人了你不为我高兴,怎么还是这般表情。” 张良站在一旁,听到她语气中的真心欢喜,知道她已经全然放下了,心中一片冰凉。 他目视着前方,脸上却笑得出奇的平静。 “傻小子,你好好过。”怀瑾是真的准备放下了,对着张景狠叮咛了几句,张景只是怏怏不乐。 又看向在旁边低头沉思的韩念,怀瑾把目光投向在驿馆门口站着的庆卿,两人眼里唯余祝福。 他们都不是当年的庆先生和赵怀瑾,知道对方还活着、过的还不错,就已经很好了。 “告辞了。”最后,怀瑾对韩念说了一句。 最后,她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再给张良,兀自上了马车。 这一走,可能当真是不会再见了。 夏福见主子已经上了车,回身对这几个他也熟识的面孔行了一个礼,然后骑上了马,跟在了嬴政马车旁边。 一切都准备好了,田光打马站在最前面,他举着佩剑大喝三声,队伍开始行动起来了。 燕丹和张良等前来相送的人,皆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再看不见队伍了他们才准备离开。 燕王宫随行出来的侍卫有二十多个,全部侍立在后面,燕丹看了一眼庆卿,含笑不语。 “我还有些要事,太子殿下先回宫吧。”张良见燕丹岿然不动,竟像是交代小孩一样交代他。 第354章 张良往城南的方向去,张景和韩念见他一动也乖乖的动了。 然而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又跑出来几十人的队伍,将驿馆牢牢围起来,准确的来说,是围在了张良面前。 张景吓得大气不敢出,然而见兄长只是稳稳当当的站着,笑问了一句:“太子殿下这是又有新招了?” 言语中有些嘲笑,燕丹心头恼怒,却维持着好风度,对庆卿道:“先生还在等什么?” 庆卿沉默了一下,刷的拔出剑,这里的所有士兵也跟着一起拔出了剑。 “不容易,这次竟然说动了庆先生。”张良摇摇头,目光竟有怜悯之色。 燕丹道:“今日为了送秦国使团全城皆封,好不容易等到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太子殿下辛苦了,”张良一派从容,他负手站立,看着燕丹。 此刻明明是两军对垒,两人却都带着笑意,看着实在诡异。只听张良道:“上次投毒上上次刺杀,虽说谨慎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今日可算有一国储君的风范了。” “庆先生,你要和我动手?”张良看过去,庆卿无奈的开口:“燕国终究是燕王父子的,子房你只是个外人,若你今日愿意离去,我必将你护送到安全之地。” “燕王为了留我舍出一个公主,他的儿子却为了杀我,暴露了自己最后的底牌。”张良看着四周的士兵:“早疑心宫中有你的人,眼下看来都在这里了。” 燕丹慢慢往后退,退到了众人后面,定定的看着庆卿:“先生,若你动手,张先生也能走得体面些。” “庆先生是燕国第一剑客,子房虽承你教导过,可也不是先生的对手。”张良陈述道。 庆卿艰难的开口:“你的弟弟和你的随从,我会护送他们离开。” 张良叹了口气,看向燕丹:“太子殿下,当真要动手,不后悔?” 燕丹匪夷所思:“丹从不开玩笑。” “好罢。”张良忽然抬头看着天空,这张俊逸出尘的脸,在阳光下有一种通透的美感,像是一块藏于山间的美玉。 他面上甚少有别的表情,常见的就是他嘴角往上扬一点,是没有任何温暖的弧度。 没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一个捉摸不透的人,好似永远气定神闲。但正是因为这份从容不迫,才叫敌人更加愤恨。 庆卿提着剑,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剑举起来,就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冷意。 燕丹的笑意凝固住了,他回头,看见驿馆旁伫立的城墙,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弓箭手,一百多张弓已经悄无声息的拉开。 他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的神色,那些拉着弦的手已经松开了。 不过瞬息之间,驿馆前面的士兵全部死绝了。五十六个人,全是好手,是燕丹亲自选出来的,他们只发出了几声疼痛的闷哼,就死去了。 张景面色发白,脚下跟生了钉一样。 “是谁!”燕丹怒喊道。 城墙上一个中年男子冒出头:“末将在此。” 剧越是燕国的大将军,他本应该在城外的驻扎地,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燕丹沉着脸,看着剧越从城楼上走下来,语气中含了怒气:“将军怎么会在此?” “自然是我叫他来的。”张良愉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太子殿下的暗桩已经全部被拔出来了,想来燕王陛下今后会很安心。” 燕丹重重喘着气,只觉得胸口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往日被弹压的不甘愤怒与怨恨此刻全都流了出来,他质问剧越:“我才是燕国储君,我是父王的亲子!他只是一个亡国流民,将军为何如此黑白混淆!” 剧越神情严肃的回答:“大王曾明言,张先生有令,无所不应,末将只是尊从燕国的王。” 燕丹大笑起来,笑中隐含悲愤,他指着张良越笑越大声。 张良站着一地尸体的中间,漠然的看着他,对剧越吩咐:“送太子殿下回宫吧。” 剧越领命,庆卿也收起剑,默默跟在燕丹身边。 “父王年纪大了,待他百年之后,我不信百官会拥你为王!”燕丹切齿,这话已是大不敬,可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太子,他还有什么可惧怕的呢? 张良似乎觉得很好笑,可他并没有回答燕丹,只是让剧越送他走。 百年之后?他的目光怎么只会在一个小小的燕国? 然而张良不慌不忙的模样,让燕丹火冒三丈,可眼前这个男人似乎并无软肋可攻击。 念头一转,燕丹嘿嘿笑道:“你这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真是让人讨厌。不过你向来算无遗策,指顾从容,就连自己的女人与秦王打情骂俏也视若无睹,这点也倒让人佩服。” 张良身边的温度瞬间降到冰点,剧越带着燕丹离去,张良冷冷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许久,然后转头看向韩念和张景:“我们走吧。” 三人往城门的方向走去,路上张景一句话也不敢说,韩念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张景忧心忡忡,他担忧自己的兄长,平静的表象下究竟隐藏了多少苦,才能游刃有余的面对今天的局面。 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成不了兄长,可是……忍不住的心疼,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一直到出了城,张良才停下来,对张景道:“你跟着韩念离开。” 第355章 张景大惊:“离开?去哪里?” “韩念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张良说着看向韩念:“把他送到之后马上回来。” 韩念点头,张景抗拒:“是有危险了吗?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 “世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阿景,你和我不一样。”张良和颜悦色的说:“至于我,你就不会担心了。” “那我要去哪里?”张景问。 张良说:“是很安全的地方,你安安静静的待在那里,依然可以像以前一样逍遥度日。” 像以前一样吗? 张景垂着头失落的想,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他抬头看着兄长:“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也许要很久以后了。”张良说。 “那你还继续待在燕国吗?” “应该不会了。” 张景执着的追问:“那你去哪里?” 张良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这一次或许去很远、走很久。 旧日的谋划已经全然崩塌,他已决意要走另外一条道路了,是因为那个女子,叫他惊醒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有些事情,需要时间; 有些事情,已经没有时间了。 事情太多,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与诡异莫测的人心,张良难得的拧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良哥终于下定决心要搞事情了 第172章 意难 出了蓟城,秦国的三千铁骑已等待许久,领头的竟然是穆征。 怀瑾在马车里遥遥一看到这个人,立即默默放下了帘子。她始终记得,是这个人下令杀了张良的父母。 嬴政瞥了一眼她的神色,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事。”怀瑾摇摇头。 穆征很快过来参见嬴政,看到她时眼睛都没瞟一下,仿佛以前在刑场的那次针锋相对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当官的心理素质果然是高,她心想。 “穆大人脸色不好,额心隐现黑气,注意身体。”她听见外面尉缭正在和穆征说话,缓缓的语调,叫穆征也带了好语气:“早听闻国尉大人相面之术了得,连日赶路,确实有些不舒服。不过还请大人放心,末将不会耽误正事。” “辛苦穆大人了,得在十五天内赶到中山,路上需您多操劳了。”尉缭说,一月之期还剩十五天,王翦那里下了死令,一个月不见使团回来,秦军会马上进攻。 穆征知道好歹,当即拍胸保证:“放心吧,十五天绰绰有余了。” 他率领骑兵日夜兼程,也不过几日的功夫,如今不慌不忙的走,十二天就能到中山了。 外面略停了一小会,队伍又开始动了起来。 嬴政端坐着,翻阅着穆征带过来的书信和奏疏,怀瑾则百无聊赖的趴在窗边发呆。 她看了一会外面的景色,然后又看着嬴政出神,嬴政长得太风情了,看东西的时候又极其认真,有一种别样的反差。就好比一个天天在酒吧857的富二代,突然出现在高楼大厦里给员工开会一样。 虽然穿着西装,但是也掩盖不了在酒吧里的放荡。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嬴政发现了这目光,不由心生愉悦。 怀瑾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你好看,多看你两眼还不行吗?” 不正经的调笑之语,竟让嬴政忽然情动,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把怀瑾拉到自己腿上坐好,笑道:“凑近了看,会更好看。” 她觉得有些别扭,身体本能的排斥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但她让自己的身体尽量放松下来,口中道:“快放开我,我们还没成婚呢,你放尊重些。” 嬴政并没有放开,反而抱的更加紧了:“你早晚是我的人。” 怀瑾似笑非笑:“我有一件事,想问秦王陛下。” 是陛下,而非“他”,嬴政只好放开,端坐好,摆出一副接见臣子的样子,故作严肃道:“爱卿有何见解?” 怀瑾扑哧笑出声,她凑到嬴政边上,问:“陛下可有心疼?” 嬴政不解:“心疼什么?” 她有些紧张,不过这个问题必须得问,不然有一天会成为一桩心事。怀瑾问:“陛下用五座城池换我回来,可心疼,可会觉得……不值?” 这是萦绕在她心里好几天的一个问题,在决定跟着嬴政之前,她丝毫不关心。 可跟了嬴政,这个事就必须开诚布公谈一谈。 “这是寡人自己的选择,没有什么心不心疼、值不值得,”嬴政嗤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区区五座城池而已,一场战争就能夺回来。燕王打得什么主意我一清二楚,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寡人怎么会计较一城的损失。这个天下,迟早会是寡人的!至于燕国,让他们先窝里斗吧。”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张良,有这个人在,燕国的气象还不知会怎样,倒是让他有些忌惮…… 嬴政出着神,怀瑾听到这个回答倒有些心安了。他既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日后两人若有了矛盾,他也绝不能拿这件事为筹码来绑架她,否则她总会因亏欠而妥协。 觉得自己未雨绸缪得实在太早,怀瑾不由为自己的精明感到好笑。 两人各想各的,马车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你想什么呢?”嬴政弹了弹她的脑门,怀瑾抬头甜甜一笑:“在想回去了,挑哪座宫殿住比较好。” 第356章 “自然是椒房殿。”嬴政说,那是历代王后居住的地方。 谁知她撅起嘴,不满道:“我才不要,椒房殿以前……”是芈荷住过的地方,怀瑾看了他一眼,娇里娇气的开玩笑说:“凡是有别的女子住过的宫殿,我都不要住!” “那寡人就给你单独修一座宫殿,让你一人居住。”嬴政傲睨着她,神采飞扬。 怀瑾强迫自己像小女孩儿一样,天真烂漫的挽着嬴政的胳膊:“那妾身就先多谢陛下啦。” 嬴政深深的看着她,她的笑容像三月里刚开出的花,娇艳又无邪,他从认识她起就从没见到她如一个正常少女一样,笑得这么澄澈。 可是他心底深知,赵姮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在让自己高兴,她在装。 她现在所有的话和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让她日后能过得安心舒服,而不是因为喜欢自己。 嬴政有些无奈,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有多喜欢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儿狼! 不过他又有些欣慰的想,至少她在努力的喜欢自己,能得如此,已是不错了,总比苦苦追逐而无望来的好。 就这样吧,总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只要她永远在自己身边待着。 天长地久的,总会生出那么些情谊来。 队伍行进到一处荒漠,已是黄昏,蒙恬提出要在这里驻扎过夜,田光立即派燕国的士兵去寻找水源、驻扎营地。 怀瑾在车里坐了一天,队伍一停就下车活动了,远远看见尉缭、蒙恬、夏福等人围绕着篝火而坐,她立马屁颠的冲了上去。 “主子,坐这里。”夏福立即起身,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怀瑾大剌剌坐下,闻到厨子煮菜的香味,她看向尉缭:“晚上吃什么啊?” 尉缭回答:“兔子肉。” 怀瑾点点头,又看向蒙恬,发觉这孩子现在看自己都是十分拘谨的模样,不由的笑问:“蒙恬大人,你怎么不敢正眼看我啊?” “啊?”被cue到的蒙恬懵了一下,然后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说:“不敢……您将是王后,末将不敢肆意交谈。” 尉缭好笑的摇摇头,怀瑾哈哈大笑:“蒙恬,你真是太可爱了,从前都不知道放肆多少回了,如今忸怩起来跟个大姑娘似的。论起来,咱们以前一起上战场时,还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呢!” “同、同住……只是住在同一个宅子里而已。”蒙恬快成结巴了。他祖上三代都是秦国的贵族,所受的教养与尉缭他们不同。 蒙恬遵守君臣之道,他虽与嬴政亲近,但始终把自己摆在臣子的道上,半点不敢逾越。 怀瑾叹了口气:“我在秦国的朋友,五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你是其中一个。怎么我是女子打扮了你就与我疏远了?莫非以前和我相交,只是因为我是个宦官?” “不是!”蒙恬立即道,他心里真的很喜欢这个朋友,可是这个朋友现在成了陛下的女人,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与她交往了而已。 尉缭安慰她:“他只是一时不习惯,等回了咸阳,天长日久的还跟从前似的,他也就习惯了。蒙恬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 蒙恬脸都红了,怀瑾深觉有礼,忙点头认同。 兔子肉汤送上来,非常简陋,不过在戈壁里围着篝火,倒挺有意思的。 怀瑾看见士兵们离他们这儿坐得很远,大概是怕冲撞到君王。在马车附近的,只有他们这一拨,还有穆征和田光那一拨。 “还不进来用膳?”嬴政掀开帘子,看过来。 夏福立即把怀瑾手上的一碗汤接过来,准备自己喝。 怀瑾被嬴政叫上了马车,车上的矮桌上摆的好不丰盛:肉糜汤、红烧兔肉、烤兔肉、凉拌的香瓜以及熬得软糯的黄豆粥。 谁知嬴政还是挑剔:“在野外简陋了些,将就吃吧。” “已经很好了。”怀瑾动起筷子毫不客气,嬴政愉悦的扬了扬眉毛。见她还是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心下了然,立即命人把尉缭几个也叫进了马车,果然她咧着嘴笑起来。 嬴政对他们道:“寡人这里的饮食不至于难以下咽,一道吃吧。” 尉缭和蒙恬起身道谢,夏福安静的跪坐在一旁,嬴政在这里,他不能同席。 “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起入夜就不会休息一整晚了,别回到秦国你们几个先累倒了。”嬴政说。 蒙恬表示:“臣是武将,行军打仗三天不合眼也是有的。” 嬴政笑着点点头,回头看到怀瑾脸上的油花,顺手过去给她擦了一下,动作并不轻,一下把她的脸擦红了一块,怀瑾一皱眉:“好好吃饭!” “噢。”嬴政有些委屈意味的回应道。 蒙恬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坐不住了,转头去看尉缭,他只是端着碗半低着头吃饭,神色没有任何不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表示未来要多向国尉大人学习! 晚上,嬴政和怀瑾都宿在车里,车里铺着柔软的地毯,怀瑾裹了一层毯子往角落里一滚,准备睡觉了。嬴政半支着身子,慢腾腾的往她那边挪过去,然后把她抱在了怀里。 怀瑾立刻紧张起来,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装睡。只听头顶上一声轻笑,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在了额头上、鼻子上、嘴巴上。 外面安静极了,只有微微的风声,马车里暧昧至极。 第357章 怀瑾感觉脖子上一酥,装不下去了,她睁开眼,怒道:“还睡不睡了!” 大半夜,不要骚扰她好吧! 她跌进嬴政温柔的眼神里,脸腾地一下红了,嬴政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笑道:“我以为睡着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怀瑾把半张脸埋进毯子里,闷闷道:“要睡觉了。” “好好好,睡觉。”嬴政拉开她的毯子,钻进去,严严实实将她抱住了。 怀瑾起先紧张了一阵,然而看到嬴政没有别的反应,也慢慢放松下来。确实困了,她耷拉着眼皮子,嬴政的怀里十分暖和。 突然脖子后面一片温热的气息,她听到嬴政暗沉的声音:“我不想睡。” 抱得更紧了,她浑身僵住。 嬴政在她脖颈上轻吻,紧接着,便将她翻过来慢慢的吻上她的唇。 她闭上眼睛,承受着男人突来的意动,淡定的配合着,但却不主动。 然而身体因这温柔的举动渐渐软了下来,她闭着眼睛,想起另外一个人的吻,也是那样柔软润泽,就像有电流击过,怀瑾慢慢开始回应。唇齿纠缠间,她闭着眼睛以为身上的男人是那位身带淡淡香味的公子。 他们早就决裂了,然而这种时刻她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幻想。 怀瑾有那么一二刻鄙夷自己。 感觉到她突然的主动,嬴政睁开眼,看到她沉醉其中的脸,嬴政突然说:“看着我。” 怀瑾迷茫的睁开眼,看见上方并不是自己想的那张脸,腾起的情、欲瞬间退的一干二净,通体冰凉。 两人睁着眼睛看着对方,吻着吻着,嬴政停下来,在她头上亲了一下:“睡吧。” 然后只是老老实实的从身后抱着她,怀瑾睁大了眼,泪水无声的顺着鼻梁滑过。她微张着嘴,让自己的呼吸自然一些,不叫旁边的男人发觉她在流泪。 过了许久许久,怀瑾慢慢闭上了眼,夜已深,她该睡觉了。 然而此时嬴政忽然轻声问:“刚刚,你在想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3章 抢人 怀瑾没有回答,只用绵长的呼吸告诉他:我睡着了。 第二日是在颠簸中醒的,又开始赶路了,车窗牢牢关着,只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的天光。 马车里点着灯,嬴政正在看书。 她支着身子坐起来,睡眼惺忪的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她的脸上尚有两道睡痕,眼睛都尚未睁开,嘟着嘴很是娇憨,嬴政忍不住笑道:“都午后了,还早!” 说着他吹灭蜡烛,打开车窗,外面果然阳光灿烂。 夏福送了水上车,服侍着她洗漱完,就准备下去了。 怀瑾忙叫住他,问:“这么赶路,你还好吗?”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是供尉缭他们休息的,不过车上还有穆征,不知道夏福有没有被欺负。 夏福笑道:“放心吧,尉大人在旁边照看着呢。” 想来也是,尉缭是那样周到的人。 放夏福下了车,嬴政给她端了一盘糕点:“接下来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两个时辰,可惜你睡过了饭点儿,只有这个了。” 看着嬴政脸上促狭笑意,怀瑾知道他是故意的,不过看到盘子里是新鲜的红豆糕,惊奇道:“这里怎么会有糕点?” 说着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好吃得让她眯起了眼。 嬴政笑道:“上午经过一个村庄,厨子派人过去买的。” 见她吃得急,嬴政把一个水囊拿给她:“里面有羊奶。” 怀瑾皱着眉摇头,开口:“奶太腻了,拿水给我。” 她始终改不掉吃饭时说话的毛病,一开口,嘴里就喷粉末,嬴政忙往后躲。 这场景太搞笑,怀瑾忍不住笑了,一笑喷的更多了,她忙捂着嘴,嬴政也掌不住大笑起来。 看着她在阳光下的笑脸,嬴政心道,就这样吧,他已经觉得很快乐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在马车里待着,嬴政有时候会看书,她也会翻出一卷书来打发时间。 不过嬴政看书的时候坐的端端正正,不像她不是躺着就是靠着,看书的时候还喜欢吃东西。 嬴政好几次说她,她都只是嘻嘻哈哈的说下次不这样了,然而到了下次……照旧。 也有时候嬴政想到一些事情,会把尉缭或者蒙恬或者穆征叫进来商量,这时候怀瑾就安安静静的靠着窗边发呆。 有几次看到她都趴在车窗边睡着了,嬴政把她扒起来在毯子上放好,然后盖上被子,继续议事。 穆征看见了心内直咂舌,出了马车忍不住感叹了一句:“陛下这份爱重真是……” 话还没说完,看见尉缭微笑着看过来,穆征的话立即吞到了肚子里。 队伍走了十天,终于到了下都,约莫还有两三日就到中山了。 嬴政觉得这十天,过得快极,一眨眼的功夫就过了。这十天他每日和怀瑾耳鬓厮磨,朝夕相对,只觉得她已经成了自己的骨血一般,离不得眼前半刻。 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这十天了,和心爱的女子一道,就算什么都不坐静静待着,也是快乐的。 “哎呀,回去以后扶苏岂不是得管我叫母亲啊!”怀瑾突然急急出声,妈呀,突然就多了个儿子,还是自己的学生,怪怪的。 第358章 “苏儿喜欢你,他知道你要嫁给我,也会高兴的。”嬴政信心满满,暧昧的笑道:“往后咱们会生一大堆孩子,各个都得叫你母亲。” “啊,我都还没嫁给你呢,你就开始说生孩子了。”怀瑾捂着眼睛,生孩子很恐怖的好不好,这个年代,生孩子就跟鬼门关走一趟似的。 她娇俏的样子又让嬴政情动,嬴政低下头在她脸颊边亲了一下,笑道:“我们……” 还没说完,马车突然晃了一下,外面突然一片兵戈之声——那是很多人在拔剑的声音。 外面一片大乱,怀瑾掀起车窗的帘子,只见士兵们已经全部集结到了马车前面。 燕国的士兵和秦国的士兵成排站在一起,像砌了两堵高墙,把前方的情况遮了个严实。 “你在车里。”嬴政按下她,然后走出马车。 怀瑾心脏砰砰跳,外面沸反盈天,不时还有冷箭擦过,她根本不敢冒头,只听见外面杂七杂八的喊杀声。 “是樊於期!” “田光大人,这是你们燕国的队伍!你们要做什么!” “樊於期常年驻守造阳,这、我也不知——快守住!保护秦王!” …… 外面骚乱异常,怀瑾听着三言两语,急的直想钻出去瞧两眼,忽然的就听到嬴政带着薄怒的声音:“原来是他!蒙恬,穆征,拿下这个逆贼!” 再也忍不住,怀瑾掀开帘钻出去,刚露了个头,尉缭就看过来,嬴政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忙叫夏福上车:“去照顾你主子。” 嬴政此时骑在一匹马上,他哄小孩似的对她说:“乖乖在车里待着。” 怀瑾满脸迷茫,然后就被夏福拉进了马车,怀瑾懵逼了:“外面什么情况?” 夏福咽了咽口水,他头发已经乱七八糟了,他道:“燕国的将军樊於期在前方围堵。” “燕国怎么出尔反尔?他们想打仗了吗?”怀瑾怒道,这个樊於期哪里冒出来的? 只听夏福道:“刚刚遥遥望了一眼,樊於期……是当年叛逃的秦将桓齮!” 竟然是他?怀瑾大惊,当年桓齮畏罪出逃,怎么搜捕都搜捕不到,原来是改名换姓逃到燕国来了。 她定了定心神,问:“对方有多少人马?” “这个我不知道了,不过刚刚远远观望,人数是不及我们这边的。”夏福安慰的说。 听到这话,怀瑾就安安心心的在车里坐着了,甚至还悠闲的拿了一卷书简来看。 夏福则守在车门口,时不时往外张望。 “是陛下亲自指挥呢!”夏福看着看着突然惊奇道:“原来陛下也会打仗。” 怀瑾抿着嘴,这次回秦,夏福总是在说嬴政的好话,生怕她反悔不嫁了一样。她知道夏福总是为自己的终生担忧,不过…… 正想着,马车左侧突然被重重敲击了一下,怀集和夏福都被唬了一跳,紧接着前面一个黑衣人钻进来,夏福还没来及叫出声,脖子上重重挨了一下晕过去了。 四周并没有武器,怀瑾抄起车内的矮桌扔过去,但是车内狭窄,那人眼明手快的躲过,瞬间就到了怀瑾面前。 怀瑾立即拔下头上的簪子,准备刺过去,这人一下钳制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姑娘,得罪了。” 竟然还十分有礼貌,这人一路把她拉到车外,怀瑾这才看清外面的形势,所有的人都到前面迎敌去了,难怪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身后这人力气极大,怀瑾简直动都动不了。 这人一直把她拉到马车后面,风沙骤起,怀瑾眯着眼睛,看见马车后面一小队人马,骑在前面的,竟然是张良!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窄袖短打,鬓发以素冠高高竖起,那张秀美得让女子都自愧不如的脸出现在眼前,怀瑾一下有些惊了。 看着这么温文清雅的一个君子,此时却像沙漠里突然出现的罗刹,满身肃杀之气,怀瑾没有见过这样的他,一时忘了该做什么表情。 钳制她的人一松手把她往前一推,张良立即将她拉上了马,然后调转马头,率着人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怀瑾惊呆了。 张良这是来……抢人来了? 怀瑾倚在张良身上,迎面吹来的风沙一下迷了眼,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 颠簸中,怀瑾闻到淡淡的兰花香味,渐渐怒不可遏:“张良,你干什么!放我回去!” “不可能。”头顶上方传来三个字,斩钉截铁。 她语塞,一口咬在张良胳膊上,然而张良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痛楚的样子,甚至还笑出了声:“轻些,别把牙咬疼了。” “樊於期突然围攻,是你搞得鬼?”她当即想清楚了当中关节。 张良清润的声音稳稳响起:“你们出发的时候,我派人告诉樊於期,你和尉缭都在秦国使团的队伍里。他深恨你们,自然不会放你们回秦国。” “你这是挑动燕秦两国的战事,秦国铁骑入境,你不怕燕国被灭吗?”她大喊,声音有一部分被吹进风中。 张良胸腔震动了几下,她意识到他是真的心情愉快的在笑,张良说:“燕国已是弃子,灭就灭了,与我无关。” “疯子!”怀瑾恨恨骂道。 一路疾驰,很快出了戈壁,进了一片丛林。 此时张良后面一匹马追过来,那人道:“公子,后面追上来了。” 第359章 怀瑾立即扒拉着往后望,远远的能看见一大片飞扬的尘土。 张良道:“往茯苓山上走。” 这一小队人立即往右调转方向,是往山上的道路,怀瑾感觉到马的速度慢下来。 四周全是参天大树以及茂密的绿植,马蹄踏过,压倒一片植株,一眼就能看出地面痕迹。 怀瑾生疑,为什么往这个方向走? 往上大概骑了两个时辰,路渐渐平缓,不过丛林间已经起了雾气,能见度不过四五米的样子。 她了然,难怪往山上跑。 “把马鞍卸了,把这些马都放跑。”张良沉声吩咐,大概二十来个人,他们连一句废话都没有,立即下马卸鞍,然后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马儿一下全跑的没影了。 张良把她抱下来,有一人按照吩咐也把这匹马放走。 怀瑾惊魂未定,刚刚跑了老远,一站定是头昏眼花。 等缓过来,她才打量起这一圈人,全部都是披着带有大椎帽的披风,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其中还看到一个很熟悉的青铜面具——韩念也在这里。 “张良,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与整个秦国为敌吗?”怀瑾失了理智,眼睛都气红了。 谁知张良眼中含笑,好声好气的说:“没错,正是这样。” 说着拉着她继续往山上走,怀瑾一下气笑了,她觉得今天张良有些无赖。 他端着不明意味的浅笑,说话也是不慌不忙,拉着怀瑾的手穿在丛林中间,仿佛只是刚吃完饭在拉着妻子散步一样,悠闲缓慢,气度从容。 怀瑾沉默着,离开蓟城的时候,他还是冷若冰霜,和自己说话夹枪带棒的,他们……不是早就已经决裂了吗?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荒诞的事情?思绪千回百转,怀瑾一时竟找不出张良这么做的理由。 她不相信是为了自己。 穿过密林,到了一条溪水边,看着上边耸立的山峰,怀瑾知道已经到了半山腰了。 溪水边没有雾气,但是被一片树林阻挡着,而树林里白雾弥漫,很难在里面穿行出来准确找到溪边。 看张良的样子,似乎对地形很熟悉。 “在此休息片刻,继续上山。”张良语气虽轻柔,却是说一不二。 侍从们打了水都坐得远远的,她和张良站在水源边,一个冷眉冷眼,一个眼笑眉舒。 怀瑾看到他的淡淡浅笑,眉头蹙的更加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4章 永别 “姮儿,”张良轻声唤她的名字,语言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怀瑾一怔,思绪一下飞出里好远,在齐国、在秦国、在赵国……只有他会叫自己姮儿。 心中一痛,怀瑾眉目的冷意淡下来,她道:“你不是要迎娶燕国公主了吗?” 张良微微一笑:“故意那么说,气你的。” “你!”怀瑾气结。 张良拉着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叹了一口气,执着她的手,道:“我从来没想过娶别人,我待你之心,难道你半分都体会不到吗?”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怀瑾胸口钝钝的疼。 张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从前的事,是我赌气了,我不知道会越错越多,我们会越走越远。” 她听愣了,看着张良的神色正欲开口,张良却止住她:“你先听我说。” 张良的眼睛里蒸腾起朦胧的愁绪,虽是带着浅笑,那笑中却有些无限怅然:“姮儿,我们少年时就已相识,虽一路走到现在,可其实至今也没有完全了解对方的性子,所以才一步错步步错。你怨我没有去找你,因那时是我鲜有的胆怯之际。再见时你对我冷言冷语,我对你的满腔孤傲,我怨你不理解我,可我又何尝理解过你?我们用最伤人的话去对付彼此,痛苦的只有我们两个。那天送你们离开蓟城,我听见你与嬴政说话的语气,我……我很害怕,我害怕真的会失去你,所以我来了。” 怀瑾起初怔怔的,越听心就越沉一分:“今天的举动,你是否放弃了很多东西?” 比如在燕国盘踞已久的势力以及……他的安危。 他这一手安排,凶险异常,他是在与整个秦国为敌! “是我愿意的。”张良定定的说,手指温柔的抚上她的眉眼。 他靠近了些,带着些蛊惑:“姮儿,同我一起走吧,天下之大有无数美景,我们一起去看。” 怀瑾又悲又喜,脑海中浮现出嬴政的身影,她闭上眼睛:“可我已经答应嬴政嫁给他。” “你现在在我身边,不必担心这些。”张良抵上她的额头,喃喃道,可眼底却终究多了些冷意和探究。 “你若早这样,我们两个不至于到今天的地步。”怀瑾硬起心肠,她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会被哄回来的女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推开张良,冷静道:“你把我放在这里,带着你的手下赶紧离开,我会让追兵不再往前。” 心中悄然一声叹息,张良知道她脾气一向是犟得厉害的,他本也没成想这些话就能轻易打动她。 他抬头看向山峰,熠熠的太阳光照射在岩石上,显得地势别样崎岖。他眼里的热情渐渐淡下来,对远处的韩念吩咐:“继续往山上走。”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张良如是说,怀瑾一愣,他这样强硬的话,听得她心里有些发痒。 第360章 “我不要跟你走!”倔强一发作,她又冷起了脸。 张良只是拽着她的手腕,强行带她走,他们沿着曲折的石路往山上走。 山峰太险,快走到山顶时,怀瑾往下一望,只有一片苍茫的白雾,这一摔下去尸骨估计都看不见了。 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怀瑾知道是来找她的人到了,她越发着急,对张良又拍又打:“你放开我,赶紧滚,我不想跟着你,你听到了没有!” 张良置若罔闻,只是拉着她往前走,追随他的那些人也一个个安静得如同哑巴。 “韩念,你难道要跟着这个疯子一块儿死吗?”怀瑾发觉自己怎么说,张良都不回应,只好对准一旁的韩念开火。 谁知韩念今天也成了哑巴,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放开我,你不是君子吗!哪有你这样强迫女人的!”怀瑾听见后面声音越来越近,急的直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是我的妻,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张良淡淡道。 “我即将要嫁的人不是你!”怀瑾气急败坏的大叫,张良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自顾往前走,他问:“假如等会儿是死局,你也这么坚持吗?” 怀瑾气得冷笑:“张良、张大公子,我们相识这么久,你心里几根肠子我还是清楚的,你会走进死局?” “说得不错,”张良轻轻笑了一声,走了这么久他依然神态自若,不带喘口大气的,他频频点头:“若是平时,我有无数种办法脱身,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圣人,我也会犯错,尤其是遇见你之后。” 怀瑾已经快走不动了,被他拽着的手腕已经红肿,她怔怔的看着张良,只听他道:“我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追上来,姮儿,只怕这次不能善了了。” 她本能的摇头,不相信,她认识的张良耍起心眼儿来,那不是盖的。 况且她深知,张良在历史上是善终,老死的。历史上说的,不会有假。 身后的追兵已经能看见了,怀瑾回头,看见嬴政骑着马在最前面,他身侧跟着尉缭和蒙恬,身后的士兵足有上百人。 而张良这边,只有二十多个人。 “你快放开我!”怀瑾这次一下就甩脱了他的手。 张良停下来,身边的侍从也停下来,追兵已经到了眼前,但这里没有一个人慌乱。 此时已站在山顶了,张良看了一眼悬崖下面浓密的白雾,苦笑一声:“若为埋骨地,那这里景致当真不错。” 怀瑾惊疑不定,嬴政那边已经下了马,崎岖的路马儿过不来,他们都在往这边冲,然而张良却不动了。 怀瑾看向他,却听他叹道:“再前去两里路,便是一个天然的密洞,可直通到另一座山的山腹,只要进去即可脱身。不想追兵如此快,前功尽弃了。” 然而他话语里并无垂败之意,怀瑾嘴唇止不住的哆嗦起来:“你的后招呢?” 张良摇摇头,平静一笑,说不出的温柔:“拼死一战罢了。” 嬴政已经到了眼前,怀瑾浑身颤抖起来:“挟持我。” “你担心我?”张良幽幽开口,竟然温柔的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同于灭国后的沉郁和冷峻,也不似与她赌气冷言时的冷漠虚假,竟像是回到了在齐国求学时。 那个谦和温润的少年郎,就是时常对她这么笑的。 怀瑾心里涌起巨大的不安。 “阿姮!”嬴政已经到了眼前,他怒火万丈,看着张良:“你找死!” 她忘了,这是那个手掌生杀大权的秦王嬴政,他真正发起怒来,是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 她颤抖着,开始害怕起来。 “秦王陛下,在下只是把我的妻子找回来。”张良言笑晏晏,毫无慌张。 尉缭与蒙恬皆不敢去看嬴政的脸色,嬴政冷笑连连,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的妻?这是寡人的王后。阿姮,过来,来寡人身边。” “自是我的妻,姮儿及笄之日,我以家传玉簪相送,她以青丝寄情,我们早已私定终身。”张良款款笑道,眼前数百人将他围住,他却只如谈笑风生一般。 “阿姮,过来。”嬴政压抑着怒火,他看向怀瑾,目光沉重。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怒火到了顶点,他反而冷静下来,可这种冷静才是最让人胆寒的。 怀瑾的脚步像有千斤重,一步都挪不动,她哆嗦着看向尉缭,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 张良一定还有后招的吧,他可是谋圣啊! “阿姮?”见他迟迟不动,嬴政的眼里涌起了暴风骤雨。 尉缭忧心忡忡的望着她,眼前这一盘乱局,如何得解?但他也奇怪,张良这么谨慎的人,怎么会留下痕迹让他们一路追过来?如此大意不是此人的作风。 “陛……陛下,请……请……”她颤抖着,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姮儿,别怕。”张良温柔的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好,看到两人亲近的模样,嬴政拿剑的手几乎攥出了血。 此时没有人敢说话,尉缭不敢,蒙恬也不敢——这是三个人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拿上你的剑!”嬴政压抑着怒火,让身后的士兵退了三步。 张良点头,温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这只是两个男人间的决斗,夺妻之争,若还需他人相助,委实羞愧。 第361章 张良让身后的侍从也往后退,他从韩念那里拿了一把剑,利落的将剑抽了出来。他动作轻柔的在剑身上抚摸了两下,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骨节分明。 他看向怀瑾:“有一件事托你,若我败了,请帮我护下韩念,我亏欠他良多。” 怀瑾说不出话来了。 张良握着剑从容的走上前去,他始终带了三分浅笑,一袭玄色的衣衫衬得他面若冠玉,风华绝代。 这是曾经韩国的少年天才,仅仅五岁时已跟着父亲上了朝堂,十岁便跟着使团行走在七国,他是万人赞叹的天纵奇才,是当之无愧的贵族君子。 怀瑾想起,她甚少见到他拿剑的时候,印象中不过寥寥数次。 记忆里更多的,是张良穿着一件浅色的衣裳,带着清朗温润的笑意,携着淡淡的兰香,手拿一卷书剑,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打扮。 但是他出剑的时候,文秀的墨眉却带着一丝冷意,像下着雪的江南美景。 这两个人,都蒙名家指导,习得是君子剑。 然而几招下来,可以看出嬴政的力道更强,因为他每一剑都带着怒气斩下。 张良的手臂被划破一个口子,但因衣裳的颜色,看不出有鲜红,怀瑾大叫:“停下来,别打了,停下来!” 她冲上前去,想分开这两个人,然而嬴政只是一把拉过她,把她推到尉缭面前。 尉缭一把接住她,然后轻轻的拉着她的肩膀,怜悯的劝道:“阿姮,这是两个男人的战争,你阻止不了的。” “老尉,帮帮我!”怀瑾手脚冰凉,她求救似的看向尉缭,喃喃道:“不能让他死!不能让他死!” 尉缭温和的神情里怜惜之色更甚,他摇摇头:“这是一个死局,张良在走第一步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料到会有这种局面了。阿姮,你只能选择一方,你已经答应嫁给陛下了。” “那些人是否要解决掉?”蒙恬已派人围住了张良身后那群侍从。 尉缭阻拦道:“等陛下的吩咐。” 那边嬴政身上也挂了小口子,两人越打越激烈,竟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蒙恬道:“这人看着文雅,出剑却又狠又准。” “陛下,不要打了!”怀瑾焦急,她真的害怕,害怕极了。 铁器碰撞,发出巨大一声响,嬴政和张良的剑都被对方挑开,两人已经快接近悬崖了,尉缭凝神,提醒:“当心悬崖!” 一不留神,怀瑾已经挣脱了,她往张良那边跑过去,然而只见嬴政一掌打过去,张良不知是不是体力不支,竟然倒在了地上,惯性让他往外翻滚了两圈,边上即是悬崖峭壁! “子房——”怀瑾魂飞魄散,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张良已然悬空,他面上依然带着毫不在乎的笑,怀瑾心里一痛,拼命想把他往上拉,可是一个成年男子的体重实在让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回头看向嬴政,他却只是惊怒沉痛的看着自己。 “老尉!”怀瑾近乎哀求了,尉缭不会对她的事袖手旁观,当即给嬴政告罪就要上前。 谁知张良另一只手飞快的塞了一个东西给她,怀瑾一愣,只见他温文尔雅的冲自己笑了一笑:“真好,又看你为我哭了。姮儿,今日大概要同你永别,从前那些不好的事,全部忘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都是晚上更新哦 九点。 第175章 碎心 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他竟然还这么从容不迫。怀瑾带着哭腔:“我忘掉!我全都忘掉!子房,你先上来!老尉,帮帮我。” 尉缭已经过来了,然而张良只是笑道:“姮儿,永远不要忘了我。” 说罢一把推开她的手,尉缭伸手不及,眼见着张良落了下去。 连死去,他都是这样气定神闲,一袭玄衣跌进白色的云雾当中,怀瑾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不见。 “不要——”一声凄厉的呼喊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一颤。 ”公子!“韩念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怀瑾怔怔看着下面的一片虚空,脑袋一片空白,子房子房子房……全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她本能的想把他抓回来,竟然忘记了身在何处,也要跟着往下跳。 “赵姮!”嬴政吓出一声冷汗,幸得尉缭一把将她抱住,拖了回来。 “子房——”怀瑾还要往悬崖边去,心神激荡之下胸口隐隐作痛,眼泪跟开了阀门的水库一样,拼命的往外泄。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他是谋圣张良,他不会死的!武侠小说里,掉下悬崖的人都活得好好的,她曾经也掉进过渭水,最后还不是活了下来? 他是张良,所以他一定不会死! 她飞快的冲到嬴政面前跪下:“陛下,救他!求求你,救他……” 语不成语,像是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一样。 嬴政怒极,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尉缭和蒙恬忙跪下:“陛下!” 见到她的眼睛,嬴政心惊不已,松开了手,她的眼睛里再也看不进任何东西,只有最后一丝生气。 她在哀求自己,她跪在地上,一个接一个的磕头。 她卑微的在求他。 嬴政心头气闷,可看到她刚刚也要往悬崖下面冲的模样,又阵阵后怕。 他不忍见到怀瑾这个模样,将她拉起来,拉到悬崖边上,怒道:“你自己看看,这里有多高,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第362章 然而她只是木然的重复着:“他不会死,救他,求你救他……” 嬴政胸口重重起伏着,他又恼又恨,可心底带了那么一丝恐惧。 他掐着她的下颌,问:“你爱他?” “是。”怀瑾眼神一片空洞。 嬴政恨恨道:“可是你已经答应要嫁给寡人了。” “求求你,救救他,再耽误下去,他真的会死。”怀瑾只是重复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笃信张良一定会活着。 嬴政推开她,压抑着怒气,对蒙恬吩咐道:“去山下找张良……的尸体。” 蒙恬不敢耽误,立即领命前去。 怀瑾跌坐在地上,天已经黑了,她看着张良刚刚落下去的地方,想起刚刚被塞到手里的东西。 她此时才低头去看,是一个绣着兰花的锦囊,看着有些旧了,她打开,里面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青丝。 怀瑾仿佛突然溺水了一样,大口大口呼吸,原来心真的能痛到这种地步,连呼吸一下都痛彻心扉。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跟你赌气……”她双手握着锦囊,神色木然,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跟你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走……” 嬴政在一旁听着,犹如一把刀子在心口狠狠搅动着,他气闷至极,看着旁边那二十人,他说:“杀了!” “饶了韩念,求你。”她扯着自己的衣摆,哀声求道。 嬴政冷着脸,点头。 除了韩念,其他人全部诛杀。 天黑了,还在山上的士兵开始生火,怀瑾依然枯坐在白天的地方,看着悬崖出神。 “吃点东西。”尉缭拿过来几个干硬的饼,然而她依旧没有反应,尉缭真的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只剩了一具躯壳。 但她的眼睛里分明在等着什么,尉缭心生怜悯,此时就已经这样了,若她看到张良的尸体会怎么样? 尉缭把饼掰开,一点一点往她嘴里喂,依旧是徒劳无功。 嬴政心头气闷,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并肩躺在马车里,商量以后去哪里玩。他的幸福明明已经牢牢抓在手上了,为何还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那个男子……嬴政心生快意,他已经杀了那个人,她依然是自己的。 可是看着怀瑾空洞的眼神,他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没有做错,为何此刻会这么害怕?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样。 “喝水。”嬴政见她目光泛散,嘴唇上已经干得快裂开了,他一阵气恼,过去强硬的给她喂水,呛得她一阵咳嗽。 “寡人会好好安葬他,你不要伤心。”嬴政生硬的说,他已经尽量憋着气在安慰了。 尉缭担忧的看了他们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听到这句话,怀瑾一直放空的眼神骤然聚焦,迸射出异常明亮的光,像是刚从地狱爬出来见到光的魂魄,她说:“他不会死!” 嬴政冷笑:“不会死?除非他是神仙。” 怀瑾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别开眼:“他就是不会死,我信他。” “赵姮!”嬴政抓着她的肩膀,怒道:“你把寡人置于何地?” 她语气里的的深情厚谊让他嫉妒得发狂,被嬴政狠狠抓着,她只是倔强的瞪过去,无比坚定的重复:“他是张良,他不会死。” “好、好!”嬴政铁青着脸,气得冷笑连连:“你既然心里都是他,为何要答应嫁给我?” 怀瑾愣愣的,突然捂住了脸,温热的泪水顺着指缝往外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明明爱的只有这一个人,赌什么气呢?如果她在蓟城见到张良的第一面,说的是“许久不见,我很想你”,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越想越悔,越悔越恨,恨自己的倔强,恨自己的自私小气。 既然爱了,何必锱铢必较?多付出一分少付出一分都要细细比较。爱一个人不就是要无条件信任无条件付出吗?她这样自私只爱自己的人,张良却一直爱她,爱到连命都不顾,她为什么要一直跟他犟! 怀瑾想着,等会见到他了,一定要好好跟他认错,好好检讨自己,然后待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陛下,是我错了,我不能嫁给你。”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坚定道。 “他已经死了,不嫁给寡人难道要嫁给一个死人吗?”嬴政身上寒气森森。 怀瑾重复道:“张良,不会死。” 或许他会摔断腿摔断脚,但他一定不会死,张良的宿命是老死,甘罗说过,没有人能改变历史。 又或者他现在也许被哪根树枝挂住了,也或许山下去的那些人根本找不到他的尸体…… 刚刚张良还把韩念托付给了自己,想到这里,怀瑾精神一振,推开嬴政,到了韩念跟前:“子房有没有嘱咐过你什么事情?” 韩念忧伤的看着她,低下头:“出发前,公子对我、说、若是、若是他遭、不幸,让我以后、跟着姑娘、保护你。” “放心吧,他不会死的。”怀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韩念不敢直视她眼底的那抹悲恸,眼神闪躲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那么高,公子已经……” “他一定不会死。”怀瑾平静的,一字一句的说。 第363章 一个重伤的张良,该如何和他一起离开呢?怀瑾看向嬴政,跪下膝行过去。 嬴政咬着牙,硬邦邦的问她:“你干什么?” “找到张良后,请陛下允许我和他一起离开。”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张良的随从已全部被杀,就算不死也抵挡不了嬴政这么多的兵力,她只能硬求。 嬴政都气笑了,他的未婚妻子,要和别的男人离开,还是个死人!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冷笑道:“你想都不要想!” 那只能先让两个人都活着,以后再慢慢做打算了,怀瑾心想。 她磕了三个头:“那么,请陛下放他离开,不要伤他的性命。” “凭什么?”嬴政嗤笑,更何况他想说,张良肯定已经死了。 “求陛下答应。”她伏首在地上,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像是易碎的瓷器一样脆弱。 “若寡人不答应呢?” 怀瑾带着宁静的微笑,淡然道:“我会跟他一起死。” 嬴政愣住,滔天大怒随着她这一句话,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视死如归的面容,让嬴政心头一震颤栗,他把她从地上抓起来,低吼道:“赵姮——” 再说不出别的话了,嬴政的声音软下来:“阿姮,别这样,好吗?” “求陛下答应。” 嬴政木然:“只要你跟我回秦国,什么都答应你。” 怀瑾再次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她此时镇定得不像话。 尉缭看着她,深深皱起了眉。 月光皎洁,站在山顶上,显得天上那轮银盘格外的大而圆。 怀瑾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十五。 山顶上此时只有几十人,士兵们都远远坐着,韩念被绑在一个避风的石头后面,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待着。 而嬴政和尉缭一直坐在她左右,大概是因为宁静又寂寥的月光,他们此时都平静下来。 “我五岁就已经认识他了,”怀瑾嚼着干巴巴的饼,不知道是在和尉缭说话,还是和嬴政说话,她跟讲故事似的自顾自的说着:“我的字,就是他送给我的,赵姮,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嬴政烦躁不安:“寡人不想听这些。” 怀瑾闭上嘴,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眼睛里盛满了晶莹,像是两面水镜,将月亮映在了上面。 “喝点水。”尉缭把水袋递过去。 怀瑾接过去,猛灌了一口水,水早已经冰冷,山上夜晚气候寒,这一口冷水喝下去,她打了个哆嗦。 嬴政见状,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到她身上,面孔依然是难看得要命。 “我原本是打算报了仇以后,天涯海角都跟着他一起走的,可是韩国国破,他没能来找我,我才跟他置了气,我跟他说以后我们只是陌生人,其实我是赌气的。”怀瑾又开始说了,她脸上冰凉一片,好像现在不说点什么她的心就会坠入深渊一样。 她对尉缭说:“我只是希望他跟我低头,求我原谅,我一点都不想跟他成为陌路人,我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代的她和古代的她,都活得高高在上,哪怕落魄到最不堪的时候,心底那抹骄傲也扔不掉,可是这种骄傲不是用在自己心爱的人身上的。 “陛下,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喜欢到什么程度呢?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到可以和他一起死吗?我现在才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不能计较得失的,只要他好那么就一切安好,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她半是情真半是利用,这个时候了,她也不忘耍点小心机,好为接下来的事情做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6章 相随 她已经没有办法再为嬴政提供现实物质的价值了,唯有情绪价值可提供——因为嬴政喜欢她。 只有利用这份喜欢,她和张良才能顺顺利利离开。 “寡人为了你把土地拱手相让,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燕国,为了你连尊严都不要了,你现在问寡人有多喜欢你,你有没有良心?”嬴政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怀瑾揣度着他的心思,哀声道:“那你能为了我不要江山吗?你能为了我去死吗?” 这一刻,她有些唾弃自己,仿佛成了pua大师。她也愧疚,嬴政确是真心喜欢她,可她为了自己的后路,却不择手段。 她,当不起这份真心。 嬴政忍无可忍,怒道:“若是张良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那他还会拿你交易秦国的城池吗?他今日命损于此,也是因为他技不如人。” “他不会命丧在这里的!”怀瑾坚定的重复了一边,然后幽幽的看过去,泫然欲泣:“他有他的苦衷,若不是战争让他家破人亡,他不会性情大变。” “寡人不想再听到关于张良的话,你别说了。”嬴政烦躁的站起身,离开了她坐的地方,看他铁青着脸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的一个风口,怀瑾有些内疚的低下了头。 尉缭拍了拍她的肩:“无需自责。” 抬头,看见尉缭了然于胸的宽和眼神,她知道尉缭已经看穿了自己,越发觉得无地自容。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可你……真的觉得张良还活着吗?”尉缭担忧的询问。 她只是坚定的重申:“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死。” 第364章 尉缭不敢再说了,她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漩涡里一样,不愿意出来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清醒。 但是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尉缭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对张良有这么高的信心。 是什么在支撑?支撑着她在谋划后路、支撑着她确信张良还活着?可若真的找到张良的尸体,她又会如何呢?尉缭不敢想。 到了子夜,远处的草丛传来沙沙的响声,并且是越来越响,似乎是有大批人马过来了。尉缭立即带着士兵警觉的拦在嬴政和怀瑾前面,以迎敌的姿势站好。 然而来的人是蒙恬和他带着的士兵,怀瑾几乎是弹过去的,她冲到蒙恬面前,急切的问道:“找到了吗?他在哪里?” 蒙恬为难的摇摇头:“天一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明白白天再找。” 说着看向嬴政,满脸严肃:“陛下,樊於期的军队已被击散,秦国和燕国的士兵共伤亡五百人,穆征大人……战死。现在田光大人也已经到了山脚,我们在山脚驻扎了营地,末将是来接陛下下山的。” 嬴政眉心一跳,敛容严厉道:“樊於期呢?” “跑了。”蒙恬艰难的答道。 嬴政本就气得厉害,听到这个消息肚子里的火憋的更大,他道:“他日寡人定要亲手杀了这个逆贼。”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等嬴政平复下来,所有人跟着蒙恬一道下山。 山下驻扎了许多行军帐篷,四处点着火把,田光见到山上一堆人乌泱泱的下来,立即上前跪下请罪:“秦王陛下,樊於期谋逆,险些毁了秦燕两国的和平,末将已命信使回蓟城,燕国会倾全国之力,尽快缉拿樊於期入秦。” 嬴政冷哼一声,并不作回答,然后强势的拉着怀瑾回了帐篷。 他此前的温柔小心全部消失殆尽,只余粗暴,怀瑾手腕被扯红了一片,重重摔到了地上。 嬴政见她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揉着手,心头又后悔了,硬梆梆的说:“寡人不是成心的。” 怀瑾低垂着头,睫毛颤了两下,像是两只轻巧翩飞的蝴蝶。 嬴政的一腔邪火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熄灭下来,他命人准备饭食,不多久就见到夏福端着食盒进来了。 夏福忧心忡忡的看着怀瑾,他已经听说了山顶上的事,本做好了最坏打算,谁知见到怀瑾精神尚未崩溃,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可是不知为何,心下总是不安。 嬴政在旁,夏福放下饮食,然后出去了。 “吃东西。”嬴政说。 怀瑾默默点头,机械似的吞起了米饭,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着嬴政:“陛下会帮我找到他的,对吧?” 嬴政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都酸了,一路下山他想了很多,反正张良已经死定了,他犯不着和一个死人去争。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将来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她的心迟早会是自己的,嬴政强忍着耐心的看着她:“寡人答应你。” 怀瑾眼睛酸涩,感激得连连点头。 第二天天一亮,士兵们就开始满山找人。 然而茯苓山山脚的范围太大,没有人能确定张良落在哪一块,只能地毯式搜索,进行得非常缓慢。 韩念被送到了夏福那里看守,而嬴政则全天的陪着她,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张良。 因此怀瑾也越来越相信张良一定还活着,也许他早就留好后手逃生了。 到了第三天的中午,还是没找到人。 这时田光和尉缭一起过来了,他们是想请嬴政先回秦国。嬴政出来的一月之期已经到了,若再不赶回去,恐怕不能按约赶到中山。 “陛下先回吧,留少许士兵寻人,把老尉也留在这里,等救起了他,我就跟着老尉回秦国。”怀瑾也这么说。 她想只要嬴政走了,等救起张良他们就可以顺利的离开了。 嬴政只是拧着眉,坚持要让怀瑾和自己一起回去,可尉缭却把嬴政单独请到了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嬴政再回来时,便改了口:“寡人把尉缭留给你,等……你就立即回来,好吗?” 他的语气最后几乎有些哀求了,怀瑾不敢露了喜色,点头道:“我晓得的。” 田光、蒙恬等人俱是松了口气,然后立即去点兵准备出发。 谁知不多时,有士兵前来回报:“前面发现了人,在一个山缝的沟缝里。” 怀瑾大喜,站起身来就要过去,谁知那士兵支支吾吾的又道:“只是……只是……人已经……” “伤得很重吗?”怀瑾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那士兵说:“山峰太高,又因卡在了缝隙中,那人已经……去了,死状奇惨,身首异处,连四肢都已经碎了,小人已命人将散落的尸块都寻来了。” 帐篷内所有的人都不意外,怀瑾脚下一软,尉缭赶忙扶了一下。 她尖叫:“不可能!不可能!在哪里,带我去看!” “那场景实在太可怕,姑娘看了恐会受惊。” 怀瑾的声音颤抖起来:“带我去。” 等到了帐篷外面,只见到一堆士兵围在一起,空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士兵们见嬴政等人都出来,一个接一个的让开,把地上的尸体露了出来。 或许已经不能称是尸体了,而是一堆尸块和碎肢。 头颅被放在一边,左边脸上被岩石摩擦得皮肉都翻了起来,右边脸上被刮得只能见到骨头了,四肢被堆放在一起,能看到完好的地方那白皙如玉的肌肤,他穿的那身玄衣也已经全成了破碎的布。 第365章 尉缭看到眼前这一惨状,当即不忍的别过头,下意识的就去看怀瑾。只见她目光呆滞的望着那边,眼睛像是定死了一样。 嬴政也去看她,但是她好像一下失去了反应一样,只是那么呆呆的望着。 她这两天设想了无数个计策,在找到张良后,怎么能顺利脱身。她都已经在畅想未来的日子了,可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怀瑾不禁怀疑,那真的是他的尸体吗? 可是看到那如玉的皮肤颜色和那件破碎的衣服,还有那颗破损得没一块好地方的头颅上,依稀能看出昔日风采的眉眼。 真的是他,真的是张良,他死了。 他死了。 怀瑾有一种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她愣愣的,然后看向天空。 老天爷是在开玩笑吧? 他可是张良啊,历史上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他怎么会死呢? 不是没有人可以改变历史吗?不是没有人敌得过天命吗?是因为她的到来改变了历史吗?会吗?不可能的! 可是他真的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就在自己眼前,他为什么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心开始慢慢崩塌,一点一点的,紧接着五脏六腑都像是搅拌在了一起一样。她觉得体内所有的器官和细胞全部开始痉挛起来,她痛得快站不住了,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有人过来扶她,有好几只手拍在自己背上,她看到四周的人面孔都变得陌生。他们都在说话,神色很焦急,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和她说话,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最后她的眼神聚焦在那具尸体上,心口越来越紧了,怀瑾想,她是不是也要死了?可是她身上没有一处伤疤,为什么会死? 她脑子转了很久,原来是因为张良死了,把她的命也带走了。大脑正在接受张良已经死的事实,内脏痉挛得更加厉害,她只觉得喉咙里自己的心马上也要呕出来了,一张嘴,一口鲜红的血直直喷出。 下雪了了呢! 她一寸一寸的倒在地上,眼睛里是碧蓝的天空,好多人都在她身边叫她,可是她没有任何力气去辨别谁是谁了。 怀瑾想问问老天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嘴角有血不停的溢出,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从深海里回来一样,又是那种让人生厌的窒息感。 眼前一明一暗,像是到了梦境之中。 她看到张良拉着小小的她,走在齐国临淄的街头,给她买了好多吃的; 她看到夏日的午后,两人并肩躺在榻上一起午睡,两人的脸上都带着宁和的微笑; 她看到自己落入渭水时,张良惊怒悲痛的神情; 她还看到秦国咸阳的小房子里,他们拥抱在一起看窗外的雪; 最后她看到,张良温柔的对她说:“姮儿,永远不要忘了我。” “子房——”她痛得狠了,揪着草地,撕心裂肺的叫他的名字。 这一声嘶吼,是从没听过的凄厉。 嬴政心中恐惧交加,紧紧把她抱在自己怀里,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好像不小心就会失去她一样。他没有什么时候有比现在更清晰的认知:她也许不会再想活下去了。 难过到什么样子,才会吐血?他不敢想。 怀瑾大力的推开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尸体那边走,走了两步不敢再过去了,连看都不忍再看。她抽出就近士兵的配剑,迅速的往自己脖子上划去。 她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有人反应过来,只有尉缭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徒手握住锋利的刀刃。 嬴政立即将剑夺了下来,但是脖子上仍留了一道一指长的口子,正在涓涓往外冒血。 蒙恬与田光等人完全惊呆了,直到听见嬴政在喊医师,然而军中哪有医师? 尉缭忙道:“夏福跟阿罗学过医术,快!把他叫过来!” 夏福虽说是看守韩念,但两人都是熟稔的,早解开韩念的绳子攀谈起来。 突然外面来找他,他忙带着韩念出去了。 然后看到了怀瑾,她脖子上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奄奄一息的躺在嬴政怀中。 夏福魂飞魄散,眼泪就接着掉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7章 下葬 她的脖子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像一只脆弱的蝴蝶一样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看着上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嬴政的心仿佛坠入了深渊,他不敢问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可是他必须要离开了,尉缭已经三次给他阐明了厉害关系,他需要赶紧到达中山,贵为一国之君的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可以杀很多人,却没有办法让怀瑾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 他只能要再三请求尉缭:“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到秦国。” 尉缭郑重应下。 “我回了中山见了王翦,再来接你。”嬴政站在床边,对她说。 怀瑾像是变成了一只木偶,不动、不说话、不眨眼,只有眼角不停渗出的泪水和起伏的呼吸,能看出她还活着。 蒙恬等人都跟着走了,只有尉缭带着一小队人守在茯苓山脚下,另外还有韩念和夏福日夜守在她的床边。 躺了一日一夜后,尉缭进来告诉她:“张公子的尸体开始腐烂了,你想怎么办?就地掩埋吗?” 第366章 一直安安静静的韩念突然开口道:“公子定想葬在新郑,那是他的故土。” 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闪着冰冷的光。 怀瑾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老尉,烦请将他的尸骨火化,装在……罐子里,我要带他回家。” 傍晚时怀瑾闻到了一股焚烧的味道,那是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她正在细细分辨那里面有没有他身上独有的兰香味,这时夏福对她说:“主子,吃一点东西吧。” 怀瑾有些费力的扭动脖子,看着夏福,他这几日憔悴得眼眶深陷,可是她真的一点都吃不下。 想安慰一下他,可是干裂的嘴一弯,嘴唇就裂开渗出了血:“我吃不下。” 见到韩念也站到夏福面前,她问:“子房,还有没有跟你交代过别的?” 韩念沉默的摇摇头,说:“公子预想了、两种结果,一种是、带着你离开、去齐国,另一个……是让我、以后,跟着你。” 韩念说话有些奇怪,似乎是咬着字拼命想念清一样,因此说得非常慢,怀瑾绝望的笑了一下:“子房……” 帐篷外面的奇怪味道持续了很久,入夜时尉缭带了一个精美的陶瓷罐子进来了,他一看到帐篷里一口没动过的饮食,就叹息道:“你不吃东西就没有力气,还怎么带张公子回家呢?” 怀瑾死死的盯着他手里的罐子,颤抖着嘴唇:“是他吗?” 她拼命想坐起来够到这个罐子,可是浑身瘫软,尉缭见状忙把罐子放在了她手边。 怀瑾把罐子揽在臂弯里,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高大挺拔的男儿,如今却栖息在一个小罐子里。 她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如核桃了,可仍然流着泪,她哭得浑身颤抖,脖子上很快又渗出了血。 尉缭让夏福来处理伤口,深深怜惜:“逝者已矣,阿姮,你要好好的,不要让关心你的人也伤心。”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他一起死去?”怀瑾任夏福处理着伤口,眼底有一抹深入骨髓的伤痛。 尉缭心疼的擦去她的泪水,亲手端了肉汤坐在她身旁,劝慰道:“张公子临走前让你不要忘记他,你要是死了,谁去记着他呢?” 说罢舀了一勺汤送到她嘴边,见到她不排斥的喝下去,夏福和韩念俱是如释重负。 “我只是想和他一块儿……”怀瑾声音沙哑,她仿佛感受不到脖子上的疼痛似的,手握成拳一下一下的砸着身下的床,哀泣道:“老尉,我好恨我自己,他不顾一切来找我,可我跟他说我要嫁给别人了!我好恨!” 她抱着那个骨灰感,像是在和张良说着甜言蜜语,脸上有两坨不正常的红晕,他们听到她呢喃:“我不嫁给别人,我只嫁给你一个……” 她悲痛欲绝的神情多像曾经的那个小姑娘啊,尉缭怔怔的看了一会儿,深沉的悲伤从胸腔蔓延出来,无处安放。 他沉默着一勺一勺的把汤喂完,说:“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新郑,你要保重自己,阿姮,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尽量帮你的。” 那碗汤中似乎是放了什么安眠的药,怀瑾喝完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尉缭想把那骨灰罐子放好,可是往外一拿,怀瑾的手就会紧两分,他不由对夏福苦笑:“安神药应该下重一点。” 夏福黯然:“已经是最重的剂量了。” 尉缭只好仔细替她把被子掖好:“她抱着,会安心些。” 帐篷里昏暗的烛火摇曳不定,尉缭看着夏福和韩念,吩咐道:“这几天士兵们都很劳累,守夜的士兵只有三个,你们就在这个帐篷里睡吧,守着她。” 夏福点头,尉缭又看向韩念,和气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韩念低下头,这几日忙忙乱乱,没有人顾得上他。他不敢直视尉缭的眼神,半垂着头咿哑的嗓音听上去格外神伤:“以后,阿姮是主,保护她。” “明白了,”尉缭点点头:“我会像对夏福一样对你,阿姮多麻烦你了。你是张公子身边的人,想来你的劝解她也能听得进去。” 韩念郑重的揖手。 尉缭出去后,韩念和夏福在塌下随意找了个地方躺下,好几天了,难得能放松睡一下。 怀瑾睡的并不安稳,她很想清醒,可是眼皮太重叫她醒不过来。一片混沌中,她看到张良从帐篷外面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你真的死了吗?”怀瑾挣扎着坐起来,泪流满面。 她死死拉住张良的手,他的手那样冰,冻得她整只手臂都麻了。 然而张良只是脉脉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像是刚化开的蜜糖,在温水里一点一点的晕开,他冰凉的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带着无限怜惜。 终于,他说话了,他说:“姮儿,你是我的妻。” 是独属于张良的声音,温柔的、清凉温润得仿佛玉石一样,像是幽幽深谷里的一潭碧泉,涓涓流淌过心尖。 怀瑾的嗓子眼被糊住了,她连连点头,哽咽道:“是的,我是你的……妻子,今生都是你的妻子,子房,别离开我。” “姮儿,我永远在你心里。”他幽幽叹息了一声,站起来往外走,怀瑾疯了一样跟着跑出去,可是外面只有一大片白色的迷雾。 你回来呀,子房! 怀瑾站在一大片迷雾中,哭得歇斯底里。 身子忽然一轻,眼前忽然变了景致,她睁眼扫了一圈,还是在帐篷里。 第367章 夏福和韩念睡的正香,外面已经隐隐有了天光。骨灰坛依然在自己臂弯里,怀瑾坐起来,看见枕头上湿了一大片,她触手一摸,脸上全是泪痕。 原来只是做梦。 早上简单吃了一些,尉缭便要带着她去新郑,路上她已经没有那么失态了,只是没了言语,抱着骨灰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眼睛疼。”怀瑾忽然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呢喃出声。 夏福给她看了一下,担忧道:“主子,可不能哭了,眼睛都肿了,再哭下去,眼睛都会出毛病的。” 说着拿丝绢沾了清水给她敷在眼睛上。 尉缭和韩念坐在一旁,已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一路上能说的话已经都说尽了。 “还有多久到新郑?”怀瑾追问。 尉缭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望了一眼,远远见到高大的城墙,对她说:“马上就到了。” 新郑,曾经的韩国都城,现在秦国已经将这里设为颍川郡。 战乱已经过去许久,颍川郡在吴腾的治理下,已经看不出被战火侵略的痕迹了。 阡陌交通,男耕女织,一派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在韩念的指引下,他们一路到了原先张相国的府邸,张府门前贴了封条,想来是被收作了公产,还没被分出去。 门前并无士兵看守,尉缭派人过去拆了封条,让夏福和韩念陪着她先进去,自己带了几个士兵直奔郡守吴腾的府邸去了。 在颍川要行事方便,还得吴腾多派些人手襄助。 张府已经破败不堪了,里面空无一人,怀瑾抱着张良的骨灰罐往里走,走到一片竹林处停了下来。 宅子里的植被,只有这片竹子还算长得茂盛青翠,似是心有所感一样,她看向竹林后年的一处房间。 这个房间的窗朻已经被毁坏,怀瑾看向韩念:“这个房间……” 韩念低着头:“是公子的。” “我知道。”怀瑾立即走过去,到了门口,却有些不敢进去。几次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空如也,所有的箱柜都被打开随意扔在地上。 这只是一个空屋子,在窗户旁边,有一个矮桌,上面有一个半碎的茶杯,坐在桌边,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竹林。 “他是否常坐在这里写字、喝茶呢?”怀瑾拿起那只杯子,手上立即沾满了灰。 韩念以为她在问自己,回答道:“我、不常进张府。” 他只是一个细作,向来只在黑夜里出现,如鬼魅一般,见不得光。 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她将那只杯子放在唇边,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神情,夏福担忧的提醒:“主子,脏……” 可是她不觉得脏,这是张良喝过的杯子,他的唇曾印在这上面。 他的唇丰润又嫣红,嘴角有些往上翘,单看那张唇,会觉得妖冶,可是和眼睛眉毛一起看,却毫无女气,是一个面若冠玉的谦谦君子,是她心爱的人。 “张家的祖坟在哪里?”怀瑾问韩念。 韩念说:“在新郑……”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是韩国了,黯然的改了口:“在颍川、郊外的、一座山下,张家、历代先祖、的遗体、都、都葬在那里。相国大人、和夫人、也被公子、葬在那里。姑娘……我们何时、将公子的、骨灰下葬?” 下葬吗?怀瑾的心不可抑制的痛了起来,像有几千只小虫子在咬她的心脏一样,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眼泪,她道:“我要让他风光大葬。” “姑娘的、意思是?”韩念有些吃惊。 “张家的宗祠可还在?”怀瑾问。 “我不知。”韩念摇头,他虽跟随张良多年,但对于张家的事,却知之甚少。 夏福对于贵族事却是了解不少,他道:“张家最显赫的是张公子父亲这一脉,所以战火一来他们首当其冲。但张家定还存有旁枝族人,宗族排位和家族子孙是大事,不会寻不到痕迹的,待尉缭大人回来,主子问他就是。” 怀瑾点点头,在这间破落的房子里枯坐了许久,尉缭终于来了,夏福把她的意思一转达,尉缭立即表示会派人去办。 “我已经见过吴腾,他替我们安排了住处,我们晚上去那里休息吧。”尉缭温和的把她拉起来,一身衣裙都沾满灰尘。尉缭拉着她往外走,轻声道:“你也该把自己收拾干净一些,张公子看见也会欢喜。”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再也看不见了。” 尉缭无言以答,她活的这么清醒,清醒到连死也不惧,这些天没有人敢让她独自待着,唯恐她会再次寻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8章 死嫁 怀瑾泡在热水里,张良的骨灰罐子就放在一边,夏福也在一帘之隔,怀瑾知道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怕她又有什么举动。 她知道,所有人都想把她拉回来,想让她继续活下去。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亲眼看到张良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想活了。 这是一个她不想来的时代,她在这里活的很辛苦、很累,可没有哪一刻的痛苦,比得过亲眼看着张良死在他面前。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万念俱灰。 是的,人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无所谓了。 她不想再待在这个时代了,也许死了能回去,也许就真的死了,这两种无论哪种结果,都好过她这么行尸走肉的活着。 第368章 人的一生短暂又毫无意义,从出生到死亡,说长很长说短很短。 活着的意义,是人为赋予的。但她已经不想再赋予生活意义了,一个人若连死也不怕,还有什么事情是达不到的呢? 可绝望的是,哪怕她死了,张良也不可能活过来。 “主子?”听到里面长久没有声音,夏福又喊了一声。 怀瑾听到,死气沉沉的回答了一声:“在。” 夏福就不再言语了,怀瑾继续出着神,最心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接受张良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这些天来日复一日的难受痛苦,一想起就像有双手在心脏处紧紧捏着,透不过气。 她知道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伤痛,可是她等不到那时候的到来了,每一天她都比前一天更痛苦,那些散布均匀的心痛,就像慢刀子割肉,痛得她生不如死。 哗啦一声,她从水里站起来,穿上衣服,抱着骨灰罐,机械的走到床上,然后躺下了。 夏福哀伤的看了她许久,然后去倒洗澡水了。 尉缭从外面走进来,说:“张家还有旁枝族人尚在,我已过去告知了张公子的死讯,他们刻了牌位,要我们把他的骨灰交还,他们愿举行葬礼。” 怀瑾抱紧了罐子,哀声道:“不能,他们不能夺走他。” “好、好、好。”尉缭连声道,他软言道:“他们也是好意。” 一群已经成为平头百姓的人,愿意为不知道旁了多少支的衰败家族的子孙收葬,一不小心还可能沾上麻烦,可他们还是愿意如此,可见都是良善之辈。 见怀瑾空洞无神的眼睛,尉缭问:“张公子的葬礼,你想如何办?都听你的。” “在张府办吧,请你放消息出去,说张府的大公子去世了,与张家有旧的故人,皆可前来祭拜。另外,请帮我准备一身嫁衣。” “嫁衣?”尉缭惊疑不定。 “我要嫁给他。”怀瑾轻抚着陶罐子,像是抚摸爱人的脸颊一般,有些疯魔了。 外面日头正好,尉缭却觉得心都凉了。 听她说话,是再清醒不过的一个人,可是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生气。不敢再说什么,尉缭只得按照她的主意去办。 自从韩国灭亡以来,张府门厅落败,无人踏足。这日忽然开了,府上挂满白绫,进进出出皆是穿着丧服的人。 听人说,是张家的大公子去世了,住在附近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张家恩德,张相国那位美貌多病的妻子,总会救济穷人。 何况相国夫妻当日以身殉国,当地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这回听说张家的大公子也去了,不少人都过来吊唁。有百姓、有昔日新郑的贵族、还有张家旁枝的一些族人们…… 人们纷涌而至,站在张府门前哀悼,曾经显赫的张相国府,败落到如此地步。那位风华无双的公子,不少百姓都有印象,竟然也就此陨落…… 大家既是在吊唁张良,也是在吊唁那个已经消失的故国。 不过更令人惊奇的是,灵堂里原先应该停尸体的棺材,里面只有一套华服和一个骨灰罐,大家见此更是哀叹:竟连尸骨也没留下。 然后都不约而同看见棺材旁边那一抹刺眼的红,是一个穿着嫁衣的美貌女子,她空洞的守着棺材,冲每一个来吊唁的人致谢。 听张家宗祠的族人说,是张公子的未婚妻,是她带回了公子的尸骨。 三日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怀瑾始终坐在棺材旁边,每日三碗参汤吊着身体,任谁劝都不起来。 “怪道当日她拼了命的要救张平夫妇。”吴腾远远看着,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他看向尉缭担忧道:“可她不是陛下的……陛下要是知道了,不会怪罪吗?” 尉缭闷声道:“就算陛下在这里,也拦不住她。对于一个想死的人,任何怪罪她都不会惧怕。” 吴腾一震,眼里满是感慨和倾佩,最后他所有的感觉都变成了同情。 同情棺材旁边那个女子,她曾手握宝剑上阵御敌,也曾在诡辩莫测的朝堂上斡旋,吴腾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很多事,她有谋略有胆气有智慧,连男子都比不上她。 可是这个女子现在形容枯槁的跪在那里,眼睛里只剩一潭死水。 前来张府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所有的人,沉默的来又沉默的走。 第三日黄昏的时候,那天走得较晚的人,都看到这样一幕:那个穿着红嫁衣的女子,抱着张家大公子的牌位,请张家宗祠里的族人作见证,拜了天地,嫁为张家妇。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动容,那姑娘还有大好年华,竟然愿意就此断送,实在令人嗟叹。 尉缭似乎早已知道眼前这一幕会发生一样,只是叹着气不语,吴腾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赵姮和陛下的来龙去脉,他知道那么一丁点,他担心的是万一陛下知道赵姮此举动,会有所震怒。 似是天从人愿,吴腾傍晚时刚想到陛下,天一黑陛下就一阵风似的来了。 一队铁骑径直从城门口跑进来,奔到他的郡守府,吴腾一看到为首的那人,手上的筷子都吓掉了,忙出来接驾。 嬴政似是匆忙赶过来的,发髻都跑松了,他后面跟着的那些人里有两张熟脸,吴腾认出是蒙恬和甘罗,看他们两个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369章 “尉缭何在?”嬴政坐在马上,神情不豫。 吴腾忙亲自带着往张府的方向去了。 因是深夜,灵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夏福端了饭菜过来,怀瑾随意吃了两口,就疲惫的靠在棺材上出神。 尉缭过来看了一眼,道:“你是真的吃不下还是在惩罚你自己?” 怀瑾摇摇头:“我是真的吃不下,不知道怎么的,这些天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尉缭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结一时是解不开的,他认真的说:“阿姮,就算张公子在世,他肯定也不愿见到你这个模样。你已经做了你所有能做的事情了,逝者不可追,你要往前看。” “我知道,你们都担心我。”她淡淡的笑了一下,眉眼间的郁结少了许多,只听她柔声道:“明天就要下葬了,我想和他再躺一会。” 尉缭尚没理解她的意思,只见她矫捷的钻进了棺材里面,夏福和韩念都惊得冲过来,谁知她只是淡淡笑道:“我只是想和他再躺一会儿,不要大惊小怪,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可我不想离开他去别的地方。” 虽然惊骇,但他们都愿意顺着自己的意思,怀瑾冲他们安慰的笑了笑,然后躺下了。尉缭三人过去看了一眼,见她像只小猫似的蜷缩在棺材里,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骨灰罐子,三人面面相觑,许是这场景太过怪异,怀瑾一下笑出声:“我还没死呢,用不着瞻仰我,你们也去休息吧。” 尉缭咳了一声,拉着夏福和韩念退了几步,轻声交代:“我晚上在这里守着,你们俩去休息吧。” 夏福和韩念却并不愿意离开,于是三人只好一起守在灵堂里,府外站岗的士兵眼见着都换了好几波。 已经到深夜了,夏福和韩念都靠着墙打起了盹,尉缭也有些困顿,手撑在桌上支着头,闭着眼睛小憩了片刻。 静静的,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尉缭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甩开困意站起来,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怀瑾似乎已经熟睡,一手仍然紧紧的抱着骨灰罐。 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她脸上还带着十分安宁的笑,巴掌大的小脸在鲜艳如血的嫁衣映衬下,越发消瘦。 “你是梦见你的张公子了吧。”尉缭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退到一边,怕吵醒她。 外面凉风习习,不知是不是张府空置已久的原因,尉缭这会总是会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一直安静到了子夜,外面轰隆隆的一阵响,同时惊醒了夏福和韩念。 尉缭往外一看,只见一堆人大步流星的正往里走。 门外站岗的士兵并未阻拦,尉缭知道来的是谁的,他忙迎出去行了个礼,抬头时不仅看到了嬴政和吴腾,意外的还看见了蒙恬和甘罗。 他和甘罗有些时日没见了,乍一碰头真是百感交集。还在打眼神官司呢,就听见嬴政略带薄怒的声音:“张赵氏?” 大家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灵堂上面的牌位写的是:张氏第十二代孙张良之灵位,妻张赵氏立。 “赵姮呢?”嬴政压抑着怒气,问道。 尉缭道:“阿姮她在棺材里睡觉……” 尉缭的话听上去十分有歧义,他话还没说完嬴政的脸刷一下白了,本就是一路赶过来,再听到尉缭的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幸而蒙恬一把扶住了。 “寡人不是让你看着她吗?她怎么会在棺材里!”嬴政的眼睛红的如野兽一般。 甘罗也怔住了,可尉缭的神色让他觉得并非是嬴政以为的那样。尉缭正要解释,夏福赶紧先一步说:“明天要下葬了,主子说想再陪张公子待一会儿,就钻到棺材里去睡觉了。” 甘罗和蒙恬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身后跟着的那些铁骑也是一头雾水:哪有人钻到棺材里去睡觉的? 将身后的骑兵遣了出去,嬴政扶着蒙恬缓了缓心神,这才没彻底失态,眼睛里的晶莹还没收回去,他就往棺材那边走去,经过牌位时顿了一下,夏福都感觉下一秒那个牌位要被五马分尸了。 幸而,嬴政只是停了一下而已。 “阿姮,我来了。”嬴政看着棺材里的少女,她蜷成小小的一团像个小孩儿似的,嬴政身上的火气瞬间散尽,只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脸颊。 然而怀瑾像是已经睡熟了一样,嬴政喊了几声都没答应。 “阿姮?”嬴政感觉有些不对劲,摇了她一下,本是侧着身子的怀瑾此时仰躺着,身下的红衣仿佛被水打湿了一样,而那只装着张良骨灰的陶瓷罐子,底部已经被染得鲜红了。 “阿姮!”嬴政惊呼一声,把她从棺材里抱出来,一把精巧的匕首同时掉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右手腕处,深深一道割伤,血不知道流了多久,因穿着红嫁衣,谁也看不出血色,只当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此时一挪出来,衣服上的血沾了一地,棺材底也全染上了红色。 “主子!”夏福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哪来的刀啊,兵器早就被尉大人收了,哪来的刀,哪来的刀啊……” “陛下,松开,让我来。”甘罗严肃道,检查了一下,他立即喊道:“针线、烈酒、伤药!快去找!” 蒙恬立即回过神来,带着惊骇不已的吴腾出去找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9章 希望 东西一到,甘罗立刻把人全都遣了出去,包括嬴政在内,只留下了夏福。 第370章 甘罗让夏福把针线消了毒,然后把怀瑾手腕处的伤口缝合起来,夏福几次扭头不忍再看,都被甘罗斥责:“连看都不敢看,他妈的还敢做医师?你给我眼睛睁大,看好了!” 被甘罗几声骂得大气不敢出了,夏福忍着哽咽替他打下手,见甘罗弄得差不多已经在包扎了,夏福带着哭腔问道:“主子的手会留疤吗?” 甘罗瞪了他一下,说:“今天留条命就不错了,这死丫头,为个男人要死要活!作天作地!” 把手腕包扎好,嬴政等人就进来了。 甘罗和夏福找地方煮药去了,嬴政看着怀瑾凹陷的脸颊,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刚刚在外面尉缭把这些天的事情已经全部禀告了一遍,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一个张良,死就死了,他不在乎;可是张良一死,她也不想活了,她要是死了……嬴政不想让她死。 “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滚出去!”嬴政看到韩念,一想到他曾经的主子是张良,就气不打一处来。 杀又杀不得,看了又闹心,当真是恼怒。 韩念默默行了一个礼,退出去了。 “尉缭,寡人想让她活下去,你想想办法。”嬴政漠然的看着尉缭,语气下满是无奈。 沉默了半晌,尉缭也叹气:“这些天,臣也想找人问这个问题。以前只知杀人容易,不过头点地而已。现在才知,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吴腾在一旁尴尬的听着,这已不算国事,乃是君王的私事,尤其他从不曾与这些人有什么太深入的交往,这么在旁听着,叫他浑身不自在。 茫然的蒙恬开了口:“她想要什么都给她,总有一样东西是她还留恋的。” 尉缭看向嬴政,他们向来是君臣也是朋友,这一刻他们从对方眼里清晰得知了一件事情:她留恋的,只有一个张良。 嬴政不堪的别过头,他突然觉得有些屈辱。 他是坐拥天下的王,把满腔真心全部奉上,也比不上一个已经死去的张良。更憋屈的是,就算如此,他也愿意认了。只要她活着,她爱喜欢谁喜欢谁。 “让开,让开。”甘罗端着一碗药冲进来,正要捏着鼻子给怀瑾灌进去。 嬴政忙喝止,瞪了他一眼:“粗手大脚的,寡人来。” 甘罗摸了摸鼻子,看着秦王嬴政像喂小孩儿似的,把那碗褐色的液体给她喂进去,悻悻的想,自己这位老乡的命可真是好。 说来也是神奇,甘罗那碗药喝下去没多久,怀瑾就立刻睁了眼睛。 睁眼看见嬴政在身边,怀瑾毫无波澜,她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在这里。 她只是想,又没死成呢。 为什么连死都这么难? 待看到了甘罗,她像是见到亲人一样,抽抽噎噎的开始掉眼泪,可是讲不出话来,喉咙里干得要命。 甘罗见到她这模样,没好气的说:“有什么话待会说,别动太厉害,你脖子上还有伤呢。” 他一接到消息说怀瑾要抹脖子,没命似的赶到中山,在那里碰见嬴政,然后一路跟过来。一来就看到她这个死样子,真是又气又怜。 喝了两口水,她挣扎着起来,先给嬴政磕了个头。 面对嬴政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嬴政只是轻声对她说:“去睡一会?” 怀瑾摇摇头,沙哑着嗓子回答:“我还要给我夫君守灵,明日是他下葬的日子。” 嬴政僵住,大家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只听怀瑾道:“我抱着他的牌位,拜了天地,从今以后,是张家的儿媳,是他的妻。” “知道了,”嬴政沉默下来,像是即将要下暴雨的阴沉天空。 静默许久,他又说:“尉缭留在这里帮你,寡人在吴大人府邸等你,明日下了葬,就跟寡人回咸阳。” 说完嬴政脚步匆匆,像是有人在后面追他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蒙恬的职责是保护嬴政,因此招呼也来不及打就跟着跑了,吴腾冲他们拱了拱手,也跟着出去了。 灵堂前只剩了自己人,甘罗笑道:“陛下真可怜,尊严都不要了陪你玩。” 不知他是在讥讽,还是在可怜谁。 怀瑾呆呆的望着他,苦涩道:“阿罗,他死了。” 甘罗苍白的不正常的肤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阴森,像是黑夜中游荡的无常,他说:“人都会死的。” 怀瑾痛苦的闭上眼睛:“可你不是说,没有人能改变历史吗?” 甘罗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两人总是聊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尉缭和夏福知趣的走到灵堂外面坐着去了。 “没有人能改变历史,”甘罗把这一路上的想法和盘托出,他靠近怀瑾耳边,轻声道:“也许张良根本没有死。” 怀瑾脸上木木的:“不可能,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 甘罗道:“也许上天会让他重新活过来,我记得的历史里,再过几年张良会有一次刺杀行动。你可以等到那时候,看一看你的张良是否还活着?” “什么意思?”怀瑾心中一棵枯草似乎又重新生长出来了。 “历史上任何的偏差,都会导致后世的灾难,就像蝴蝶效应一样。”甘罗看着棺材里的小小骨灰罐,道:“你认识的那个张良,从出身到相貌都可以确定是历史上的张良无疑,那么他一定不会就此死去,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历史要他去推进。所以我大胆猜测,也许跟我俩一样,他也穿到另一个人身上,继续完成他该完成的使命。你只需要等到张良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那一刻,然后找到他,再看一看他是否是你找的那个张良。” 第371章 甘罗所说的太过荒谬,可是鬼使神差的她相信了。 “还有几年他会出现?” 甘罗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已经相信了,心中虽有些小小因欺骗而产生的愧疚。不过更多的是如释重负,他道:“九年,再等九年或许你还能再见到他。” 那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放下的,甘罗心想,没有时间带不走的东西。 他刚刚说的东西,一半是真的一半是编的。 如果这个张良死了,那么一定会有另一个人出现来继续“张良”的使命,那个人也许从前不叫“张良”,但到了命运的末尾,人们不会再分清楚是谁做了什么事,只会记得做那些事的那个人叫张良。 甘罗准备把自己真正的揣测永远埋在心里,不让怀瑾知道。 “我会等到那时候的。”像是怀揣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怀瑾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我会陪着你。”甘罗摸了摸她的头,难得的温柔之色一闪而过:“所以在那之前,好好活着。” 怀瑾重重的点点头,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但是有了希望她才有活下去的动力。 也许到了那时,出现的那个“张良”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但也许……上天垂怜,或许会有奇迹发生,就像她和甘罗来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奇迹。 身上的嫁衣已经鲜血淋漓,怀瑾叫夏福拿了一套麻衣过来,她换上之后将嫁衣整齐的放进了棺材里,然后默默的将棺材合上了。 见怀瑾开示要吃的喝的,淡定惯了的尉缭也坐不住了,将甘罗拉到一边,悄声问:“我们连日来把话都说尽了都不见好,你说了什么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甘罗狡黠一笑:“秘密。” 天一亮,张氏宗族的人们过来钉棺,灵堂撤走,怀瑾抱着张良的牌位走在最前面。 一直跟着尉缭的士兵们抬起棺材,跟在怀瑾身后,尉缭、甘罗、夏福和韩念都陪在一旁。 棺材抬出来,张府的大门被关上。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府邸大概有很多年不会再开了吧。 虽是清晨,前来送葬的也不少,人们看到这一支队伍,纷纷停下手中的事驻足观看。 待看到抬棺的是身着秦国军甲士兵时,哀叹中更多了一丝惊讶。这几日大办葬礼,又是阴婚,这些事已传遍了颍川,大家对张大公子的夫人好奇极了。 有些上门去吊唁过的都说这位夫人生得极美,然而今日在街上看到那毫无生气的面容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人们不知道相国家的大公子与这位夫人有何故事,也不知这位夫人是何来历,更不知张家公子是怎么死的,可颍川这一带往后有十年之久,都流传了张良与他夫人的情深意重。可是葬礼之后,这位夫人再也没在颍川出现过了。 怀瑾将张良葬在了他父母身旁,张相国与夫人是合葬墓,看到墓碑上的字,怀瑾一眼就能认出来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忍不住想,当时张良是怀着何等心情葬下了父母,真的是国破家亡,可她竟然在怨他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天,她是怎么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的? 越想便越悔,越悔心就越痛。 眼见着那一口大棺材上面起了一个小土包,张氏的族人前来告辞,怀瑾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一路上恍恍惚惚的跟着尉缭他们回去,径直到了吴腾府上,嬴政早在那里等候多时。 七八张桌案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食,嬴政并未动筷,显然是等他们一起。 怀瑾坐在甘罗身旁,大家沉默的吃着饭。往日这时候,怀瑾和尉缭总会聊几句有意思的话,大家听着就会忍不住插上两句闲话,但今日却是异常的冷清。 蒙恬不禁感觉心头闷闷的,一顿饭竟吃出了牢饭的感觉。 用完饭,嬴政若无其事的说:“蒙恬已经准备好车马,我们待会就启程回咸阳。” 大家不约而同行了一礼,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到了出发的时候,各人都上了车,蒙恬看见怀瑾坐在尉缭的马车里,顿时犯了难,小心的和她说:“那个……陛下说……你的行李在陛下车上……” 见蒙恬几乎要变成结巴了,甘罗道:“回了咸阳,我们便都是秦人。” 尉缭看了他一眼,觉得甘罗这话说得太无情,可怀瑾却点点头,下了车:“我去跟陛下说几句话。” 夏福和韩念骑着马跟在车后,见怀瑾上了嬴政的马车,夏福满心欢喜,而韩念则是惴惴不安。韩念见夏福笑得贼眉鼠眼,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开心?” 夏福笑道:“陛下对主子未生嫌隙,我自然开心。”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怀瑾能够安稳下来,有一个好归宿。 韩念皱眉,因一张硕大的青铜面具,别人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能听出声音有些郁闷,他道:“可姑娘已在灵堂前嫁给了公子!”因太过激动,这句话说出来竟然比前两些天说话顺畅多了。 “公子已经死了,主子终究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夏福想起张良,无声的叹了口气。 韩念握缰绳的手颤了两下,回头往后看了一眼,后面全是秦国的兵,密密麻麻,也不知他是在看什么。 不过并没有人在意他,他此时在别人眼里,也不过和夏福一样,是怀瑾的仆人。 第372章 马车里,她一直沉默着。 嬴政耐心的看着她,看到她头发梳成了已婚妇人的样式,鬓边戴着一朵白色绢花,他也未曾动怒。只是觉得,她穿着一身素衣,也好看,同时又觉得单薄,她什么时候这么瘦了。 看到她脖子上和手腕上仍然系着敷药的绢丝,嬴政忍不住满眼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0章 苍老 可是再心疼,也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他只是如平常一样的口吻说:“回去之后,我会娶你为秦国王后,从此以后只跟你一个人好,其他的女子我再不会看一眼。我准备给你建一座宫殿,只让你一个人独住,你有什么喜欢的可要赶紧跟我说,我好叫人去置办。咱们的家,总要是你喜欢的。” 嬴政一如平常,声音里带了三分欢喜。 怀瑾不敢再看他,只是把头扭到一边,近乎艰难的开口:“陛下,我已经嫁作人妇。” 嬴政脸上一僵,声音冷了两分,他控制着自己,道:“没听说过寡妇不能再嫁的。” 他越是如此低声下气,怀瑾越是觉得心虚内疚,千回百转的想了一瞬,她冷硬的说:“只有一句话,我不能嫁给你。” “阿姮,你答应了我的。”嬴政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挨过去。 怀瑾这一刻有些恨自己,但她还是木着一张脸,一点一点的把手抽出来:“我反悔了。” 嬴政点点头,他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中,眼睛暗淡无光。有一瞬间的挫败,是这一生都没有体会过的,也许是今生唯一的一次,他唾弃自己在怀瑾面前的软弱。 在某个瞬间,帝王的威严让他想把她扔到某个角落,让她自生自灭吃尽苦头。 可是眼神落在她脸上,她侧着脸,眼睛虚虚的看着某个方向,小巧的下巴倔强的侧了过去。他看到脖子上缠着的厚厚的丝绢,看到她手腕上还隐隐泛着血的白绢,心一下又软了。 嬴政知道,她不怕死;他还知道,自己舍不得她死。 “好,都依你。”嬴政苦涩的点了点头,黯然的看着她:“只要你好好活着,还在我身边。” 怀瑾悔恨的眼泪冲出眼眶,她想她可真是个贱人,害死了张良,也害苦了嬴政。 她宁愿嬴政暴跳如雷,愤怒的想要降罪她,也好过如今的温言软语,这近乎没有尊严的温柔胜过了千刀凌迟。 “你为什么……”她嗓子跟堵了一块大石头似的。 嬴政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坐直了,看着窗外。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仿佛一个迷了路的旅人,他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 也许什么他没有说。 怀瑾低声啜泣着,也没有追问。 嬴政在这一刻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秦庄襄王,他的父亲也是一往情深的爱着他的母亲。即便知道那个女人做了不堪的事情,依然没有废黜她,临死的时候念念不忘的还是她。 这个念头突然在脑海里盘旋,让嬴政感到有些不安。 回了咸阳,她拒绝了嬴政要她住在宫里的要求,仍然住在原先那所宅子里,嬴政赏赐给她的那座两进小宅,离尉缭和甘罗不过十几米远。 当她再次推开小宅的门,仿若隔世。走了不过半年,感觉一辈子都过去了。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她不再是中常侍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庄老头和庄婆婆也都已经不在了,她身边只有两个仆人——夏福和韩念。 咸阳有很多官员都知道她的这所宅子,但这次回来,竟然没有一个人上过门。 而蒙恬在门前巡逻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以前三四天才能见到他带着士兵巡逻到这边来,现在一天两次能看到他。 尉缭和甘罗也恢复了正常生活,君王归朝,他们自然得日日去当差。 和尉缭不一样,甘罗借口身体不好,不上朝在府上待足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每天都赖在她这所小宅子里,晚上睡觉才回去。 怀瑾知道他们都还在担心自己,但她已经从最开始的绝望中慢慢走出来了。没了弃世的想法,生活怎么过都行,只是渐渐的少了说话的欲望。 她开始感觉到时间缓慢的流淌,自己却飞速的衰老。 “你说,在这个时代活到七十岁死,等我再回到现代,心理年龄岂不是有一百岁啦?”午后,怀瑾坐在院子里和甘罗闲聊。 日头正在往西走,夏福在厨房里做饭,韩念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在咸阳定居后,老爱到处闲逛。 听到她懒懒的声音,甘罗笑道:“一百岁,看谁都是孙子。” 怀瑾有气无力的笑了一声,甘罗又给她絮絮叨叨说起别的事:“阿大和阿小知道你回来了,都说要来看你。还有小赵,他现在已经顶了你的活儿,成中常侍啦,他们都记挂着你呢,总向老尉打听你的事。” 秦宫里的这些人这些事,她总是这么听着,心里或多或少也泛起一些温暖,她淡淡道:“他们闲了,可以过来坐坐。” 甘罗笑了笑:“回头我让老尉告诉他们,不,还是晚上我进宫的时候去跟他们说吧。” “你又要去给太后看病了?”怀瑾知道太后赵姬最近病重,甘罗日日都进宫请脉。虽说宫里有医师,但若论医术,谁也比不上甘罗。 甘罗点点头,有些感慨:“陛下近日也很神伤,太后和他不睦已久,这次太后病重,竟连看也不让他看。” 第373章 听到嬴政的消息,怀瑾并不作答,自从这次回到咸阳,嬴政回宫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虽然对他内疚,但说实话,她觉得安心不少。 门外有脚步声,怀瑾和甘罗都一起望过去,只见韩念拎着一小包东西回来了。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走过来将手里的小包递给她。 怀瑾打开,是一包糕点,她笑着道谢:“你有心了。” 韩念点头,回了房。 甘罗看着韩念,忍不住轻声跟怀瑾吐槽:“哎嘛,你不知道他那张脸啊,那天带他去户籍处办照身帖,那脸把我吓一跳。可惜了,看身材挺不错的,就是一张脸吓死人,连陛下都差点被吓到。” 怀瑾咦了一声:“陛下几时见过韩念的脸?” 甘罗道:“你身边的人,陛下不会随便放的。刚到咸阳时,陛下命他取下面具,还试了他功夫,这才让他留在你身边。那时候你还在睡觉呢。” 怀瑾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看着手中的糕点,怀瑾怔怔的,不知是在和谁说话:“你把他托付给我,说亏欠他良多,我是你的妻子,这些都是我应当做的。” 她总是爱出神,这些时候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似的,甘罗看着默默的长叹出声。 吃晚饭的时候,尉缭也下了朝,他自然的回到怀瑾这里享用了夏福的厨艺,照例和甘罗一起坐到天黑,两人才一道回了府。 这两个人一走,怀瑾更觉得没力气了,拢了拢衣服,就上床睡觉了。 她现在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往往是天黑没多久就睡下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 吃了早饭之后,就坐在藤椅上,然后一坐就坐到吃晚饭的时候。幸而有甘罗的存在,这座宅子才有些生气。 一日吃完中饭,她坐在院子里,韩念又出门了,夏福在屋里研磨药材,而甘罗却没如同前一个月一样出现。夏福在门口张望了好几次,怀瑾却是神色淡淡的坐着,自顾自的喝着茶。 夏福摇摇头,回到堂屋磨药,一边看着书简嘴里念念有词。 “老师——”门外一声孩童呼喊,下一秒,一个翠绿色衣服的孩子冲了进来。 许久不见扶苏,小小孩儿高了许多,看见她很是欣喜,拉着她的手使劲撒着娇:“老师,苏儿已经会背《论语》和《孟子》啦,还背了好多好多好多书,你怎么才回来?你回来怎么不进宫来见我呀?” 甘罗含笑站在一旁,看着扶苏把她的头发都摇散了。 怀瑾尚没说话,扶苏看着她的打扮又惊奇一声:“咦?原来老师是这么好看的女子呀。” 见扶苏毫无演技可言的行为举止,怀瑾看向甘罗,甘罗好笑的挪开眼睛。 怀瑾坐直了,发现站着的扶苏比坐着的她还高,脸上的小肥肉也褪去不少,一双眼睛清澈无邪。 这是怀瑾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此时不由生出了一丝欢喜:“鬼精灵,谁教你的?” 扶苏看了一眼甘罗,往她身上一靠,小声道:“甘罗叔叔教的。” 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贴近她不规矩,扶苏站直了一些,问她:“老师,你回了咸阳怎么不继续教我读书了?父王反而找了好几个师父来教我,他们古板沉闷,老师,我十分想念你。” 她吸了一口气,摸摸扶苏的头,轻声道:“老师的学问浅,只够给你启蒙,现在公子大了,要学的东西多了,陛下自然要请更厉害的老师教导公子。” 扶苏瘪瘪嘴:“可是那些师父们个个严肃得很,只会吊书袋子,不会像老师你一样给苏儿讲道理,也不会像你一样陪苏儿去摘莲蓬养兔子,我去找父王让老师你来教我,谁知父王也不理我。” “公子是秦国君王的长子,不能总想着玩乐。”怀瑾干巴巴的挤出两句话。 扶苏在她的藤椅旁蹲下,甘罗也跟着坐下,好笑的看着这一大一小。 扶苏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怀瑾却无知无觉,待扶苏发觉她根本没发现自己生气的时候,嚯的一下站起来:“哼!老师,我生气了?” 怀瑾才反应过来,懵然无知的样子逗乐了甘罗。 “你为什么生气?”怀瑾问扶苏。 扶苏道:“一、你没有说要继续教我读书,二、你竟然没有发现我生气了!我真的很生气,自从老师走后,苏儿日日惦念老师,但老师好似一点儿都不想苏儿!” 孩子的感情是最认真的,扶苏一通数落叫怀瑾的脸有些红了,她耐耐心心的说:“都是我不好,公子别生气了。我确实无法再教导公子了,一来我已不是秦国的官员,二来我的学识不足已再教导公子,三来……” 她微微笑着,说:“我在外也时常思念公子,虽然我不进宫了,但公子若闲暇可来我这里坐坐,我现在不会离开咸阳。” 一番解释让扶苏眉开眼笑,他喜得站起来跳了两下,怀瑾拿手指刮刮脸:“公子都是小大人了,羞不羞!” 扶苏捂着脸躲到甘罗身后,甘罗哈哈大笑,扭头对夏福说:“今日多加几个菜,公子也要在这里吃。” 自这天起,扶苏就开始风雨无阻来她这座小宅子吃饭。起初她还在想扶苏现在出宫怎么这么方便,后来好几回甘罗有事不在时,看到是蒙恬送他过来的,怀瑾心中就慢慢明白过来。 渐渐的到了夏季,甘罗终于准备回雍城了。 第374章 天气炎热,甘罗提着衣摆光着脚,在树下用凉水泡脚,形象实在太不雅。被怀瑾看见,笑了他好几声。 “你天天这么坐着,跟个老太太似的。”甘□□脆把上衣整个都掀起来,露着膀子。 怀瑾心内平静,微笑道:“我整日无所事事,只好坐在这里打发时间。你是明天就要去雍城了吗?夏福是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呢?他现在医术很好,都是你这个老师教的好。” 夏福立即从厨房里露出头:“主子,我还要照顾你呢!” 怀瑾道:“我很好,无需你照顾,你跟着甘罗学医术,这对你是好事。”见夏福还有话说,怀瑾又道:“我在咸阳,哪里都不会去,你放心吧。” 难得见她做什么决定,夏福只好不情愿的同意了。 夏福真心对她,她也拿夏福当家人,可是她不愿意把夏福箍在她一个人身边,世界这么精彩,他应当多去看看的。 甘罗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说道:“正好我过段时间要跑趟齐国,夏福可以跟着一起。” 怀瑾和夏福的精神头都引了过来,齐声问:“齐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1章 孤寂 甘罗恍然大悟:“你们曾在齐国临淄待过是吧?这回正好也要去那边,夏福可以代你去看看故地。” 怀瑾微笑点头:“这很好。” 晚上吃饭时听到夏福第二天要跟着甘罗走,韩念提出疑问:“他走了,谁、照顾你?” 怀瑾直直看着他,意思是:你难道是摆着好看的吗?韩念讷讷:“我、不会、干活。” 尉缭关心的则是:“是否要搬去我那里,你可以像之前一样,住甘罗的房子,熊大熊二会照顾你饮食起居。” 扶苏则表示:“老师,住到王宫里,每天有很多人伺候你。” 怀瑾莞尔,道:“我这么大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们不必担心。若实在不行,我去集市买个奴隶回来,我这么有钱,不怕买不到好奴隶。” 之前嬴政赏赐的金子在这座宅子里堆得到处都是呢,她现在是有钱人! 听她轻飘飘的说了决定,大家都不再多话了。 入了夜,尉缭和甘罗回家,怀瑾牵着扶苏的手等在门口。过了一会,蒙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出来,安静的行了一个礼,然后牵着扶苏准备离去。 “路上小心。”怀瑾跟平日一样叮嘱了一句,其实这里离王宫不过一里路,她是白叮嘱。 蒙恬却认认真真回了礼:“知道了。” 她和蒙恬,似乎已经越来越生疏了,但她也没有任何力气去维护一段人际关系,现状就已经很好了。 当一个人脑子里小的只有方寸大点的地方时,无论什么事情她都不再想记住,哪怕尉缭和甘罗偶尔提起政事:李斯的儿子封官、昌文君嫁女、昌平君出使楚国、太后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事情在她这里,都是一笑而过。 除了她相熟的那几个人:如阿大、阿小和小赵,以及日日能见到的尉缭、甘罗、扶苏、夏福和韩念,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她的生活。 她像与世隔绝了一样,把一切都隔绝在了这座宅子的外面。 年纪轻轻,却有了亘古的寂寞。 关上门,看见韩念在院子里等她,怀瑾慢悠悠的走回房间睡觉,韩念替她关上了窗。 第二日一早她尚在睡梦中,夏福敲门把她敲醒了:“主子,我要走啦。” 怀瑾愣了半天才回神,光着脚就走出去了,见夏福背着一个小包裹站在院子里,大门外是端坐在马车上的甘罗。 “怎么光着脚出来了?”夏福立即想过来替她找鞋子,谁知韩念更快的拿了一双鞋摆在她面前。 夏福一怔,随即有些欣慰和放心。 怀瑾迎着温暖的阳光,朝他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别挂心我。” “有事写信给我。”甘罗甩了甩额前的一绺头发,开始臭屁。 怀瑾笑着点点头,走出去,目送他们两人骑着马远去,她站在门口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慢慢收回目光,她准备回去继续睡觉,看见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韩念,问了一句:“又准备出去溜达了?” 韩念愣了一下,点点头。 “都快两个月了,咸阳还没逛够么?”怀瑾笑着念叨了一句,然后回了房关门入梦了。 这一觉睡到中午,她在床上又躺了一个时辰,外面静悄悄的只有蝉鸣声。 怀瑾慢慢起了床,去厨房看了一眼,灶上温着两道菜,看手艺是夏福早上做的。她也不挑剔,坐在灶边把饭吃了,然后就一直发呆。 在院子里坐到夕阳西下,听见外面扶苏的声音,她才意识到,又到吃晚饭的时候了。 开门,看见蒙恬和扶苏站在一块,和蒙恬简单打了个招呼,她把扶苏带进门。扶苏今日带了作业过来,一进来就坐到了廊下的小矮桌上,开始写东西。 “今天我学了鬼谷子……”扶苏一边写一边念叨宫里师父讲的课有多枯燥多无聊,怀瑾耐耐心心的听着。 等扶苏说完,她才道:“公子,今天夏福不在,我现在要准备给你做饭去啦。” “啊,夏福今天走啦,我说怎么都没听到厨房有动静呢!”扶苏支起头,半信半疑的看着她:“可是老师,你会做饭吗?” 第375章 “我试试吧。”怀瑾说着就去了厨房,扶苏觉得新鲜,也跟了过去。 怀瑾摸到厨房,看到碗橱里有很多鸡蛋和鲜肉,地上还有很多腌菜坛子,她想了想,可以先煮饭,然后做一碗咸菜蛋炒饭。 于是她先升起了火把饭煮上了。她不时使唤扶苏在下面添柴或切个菜啥的,扶苏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厨房,也新奇的很。 等煮好了饭,怀瑾把饭盛出来,洗了锅准备做炒饭。 见怀瑾不停的往锅里放东西,扶苏在一旁觉得她十分熟练,嘴张成了o型:“老师好会做饭啊!可我听父王说,老师曾师从齐国的浮丘伯先生,难道也曾学厨艺吗?不过儒家曾说,君子远庖厨呀。” 她其实并不太会做饭,她做出来的菜很难吃。但是在现代时喜欢看各种菜谱,唯一拿手的就是炒饭,只需要把饭和菜放进去乱炒一气就会很好吃。思绪收回来,看扶苏还盯着自己,怀瑾解释道:“君子远庖厨,公子知道出自哪里吗?” 扶苏不确定的回答:“《孟子》?” “嗯。”怀瑾赞许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公子记得这是是《孟子》里的哪一段吗?” 扶苏红着脸,摇摇头头,怀瑾一边炒菜一边说:“这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这句话的原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意思是君子看到即将被屠宰的禽兽,看到它还活着,不忍心亲眼见它死去;听到它的悲鸣,不忍心吃它的肉,所以君子远庖厨。这是孟子劝诫齐宣王,让他有仁心,君子不造杀孽。所以苏儿将来,要做这样的君子。” 扶苏点点头,郑重道:“苏儿记住了,苏儿以后一定会做这样的君子。”说着就在烟雾缭绕的厨房作了一个揖:“感谢老师教诲,苏儿受教了。” 敲了敲他的脑袋,怀瑾拿一个大铜锅将饭装起来,又拿了两个小碗出来,将这些一齐拿到院子里。 许是自己亲手参与了,扶苏吃饭时格外珍惜,连一粒米掉在外面也要捡起来吃掉。 师生俩吃得正欢快,尉缭来了。他已经习惯在这里吃晚饭了,一推门看见扶苏和怀瑾两人坐在廊下,围着一盆……饭,觉得有些凄凉,忙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明日起我让光头强过来做饭打扫。” 每次听尉缭温和的念着光头强的名字,怀瑾就想笑,她道:“谢谢老尉了。” “尉叔叔,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饭,你要吃一口吗?”扶苏明亮的眼睛闪闪的。 尉缭牵了牵嘴角,坐下来盛了一碗饭,用勺子舀着吃了,笑道:“味道还不错。” “里面那个咸咸的菜,是我切的!”扶苏挺着胸脯,一脸骄傲。 向来稳重平和的尉缭也不禁有了浓烈的笑意,他看宅子里只有三个人,转向怀瑾:“韩念还没回来呢?” 怀瑾道:“他不知又上哪里溜达去了。” 尉缭点点头:“咸阳城太大,没几个月可不能逛完。” 吃晚饭尉缭就回去了,扶苏被蒙恬接走,怀瑾关了门,只觉得万籁俱寂。 扶苏被蒙恬一路送到承明殿,承明殿里灯火通明,扶苏知道父王正在里面等着自己,挣开蒙恬的手,一路小跑进去。 “父王!”扶苏在嬴政面前不敢像在怀瑾面前似的放肆随意,端正的行了一个礼,行完礼却忍不住凑到嬴政跟前近近的站着。 “今天怎么样?”嬴政温热的大掌落到了扶苏头上。 蒙恬站在承明殿内,听着扶苏绘声绘色的说他今日和老师一起做了饭,生火有多难,切菜有多难,他听见君王多日不曾闻过的笑声。 “……君子远庖厨……孟子……梁惠王……有仁心的君子……”断断续续的,蒙恬听见扶苏正在说着什么,扶苏说完听见那位年轻威严的君王几声轻笑:“你老师说得很对,她是这样……” 后面的声音又低下去,蒙恬有些没有听清。 蒙恬替自己的君上感到有些难过,他不敢去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只敢从扶苏这里获取消息。 已经好几个月了,连燕国的公主都要嫁过来了,嬴政却始终不敢再出现在她眼前。只有偶尔空闲的夜晚,他去那座小院儿接扶苏,嬴政才敢躲在阴暗的小巷子里远远的偷看她一眼。 何至于此?蒙恬这么想着,他不明白,也不理解。 夜深寂静,宅子里再没了别的声音。 怀瑾躺在床上,看着桌边的灯火摇摇晃晃的,就是不想起床去灭掉。夏福走了还是不方便,她想着,哪天可以上集市买个奴隶回来。 这么想着,院子里的门拴有动静了,怀瑾把烛火放在灯笼里,光着脚走了出去,应是韩念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看清是韩念,怀瑾问了一句。 “今天去了野市,待得久了些。”韩念的嗓音似乎没有平时那么沙哑了,说话也顺畅起来,他走近,微弱的烛火照得他脸上的青铜面具摇曳生辉。 “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韩念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把鞋子拿了过来。可他不像白天那样只是把鞋放在她脚边,而是单膝跪下,亲自给她穿起了鞋。 怀瑾觉得有些异样,愣愣的任由韩念给自己把鞋穿好,然后解释道:“夏天,不冷。” “地上湿气重。”韩念说。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叶包,递过来:“给你带的烧鸡,还温热呢。” 第376章 难怪刚刚总闻到一丝香味,怀瑾打开荷叶,看见金黄焦色的鸡肉,不由也有些嘴馋。她把灯笼放下,坐到堂屋的茶桌边,准备徒手去撕鸡肉。 “别把手弄脏了,我来吧。”韩念把她的手拿开,自己用茶壶里的水浇了浇手,然后把鸡肉撕成了小块的,喂到她嘴边。 怀瑾愣了愣神,随即张开了嘴,烧鸡又香又脆,嚼得满口生香。一口咽下去,韩念又递过来一口,怀瑾竟也吃了。 一小会儿,她一个人把半只烧鸡都吃完了,韩念已是一手的油。 见韩念又拎着茶壶出去洗手了,怀瑾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些时日韩念很少与她这么亲近,她也不好意思像使唤夏福那么使唤他。 她忽然想起,初识韩念时,他们也曾十分的亲近,好像从她到了蓟城时,韩念就渐渐与她疏远了。 “我明日还想吃。”怀瑾站拎起灯笼站起来,在他身后说。 韩念背着她洗手,也不回头,破风箱似的嗓音带着些温柔:“明日再去给你买。” 这大半夜的,怀瑾看着他,忽然升起一种相依为命的孤寂感。韩念关了门,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韩念走过来将她往卧室拉去,按着她躺下,然后把茶壶挪到了床头,方便她半夜起来喝水,又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做完这些,韩念将灯芯剪短了一些,轻声道:“早些睡。” 他凑近,怀瑾闻到一股劣质的香粉味,她道:“什么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不是要修改一下文案?把男女主的过程简洁说一下?反正大概是:少年时男女主双虐,青年时虐女主,结婚后虐男主。 第182章 醉生 韩念流畅的回答:“是胡人卖的香粉,我买了些,准备用来洗衣服。” 怀瑾想起他总一袭又脏又旧的紫衣,微微笑道:“家里有钱,明日给你拿些,你可以买点上等的香粉。” “好,谢谢姑娘。”韩念站起来准备出去。 “韩念!”怀瑾叫住他。 韩念不解:“怎么了?” 怀瑾也说不上来,两人对视了半晌,怀瑾只看到他墨黑的眼瞳,明亮得妖异,她摇摇头:“我觉得你今日有些不一样。” 韩念沉默半晌,晦涩的开口:“公子托我保护你照顾你,我……我应当做到公子交代的,我为你奴仆,受你驱使,不应随心所欲。” 骤然听到那个人的只言片语,怀瑾的心颤抖起来,有种强烈的不舒服,她垂着头:“你对子房,很是忠心。” “从今往后,只对你忠心。”韩念说,他吹熄蜡烛,替她掩门。 “我未视你为仆,子房说对你有所亏欠,我会替他还你。” 掩门的手顿了一下,那是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即使在暗夜中,也白得发出幽幽冷光。 门掩上,怀瑾闭着眼睛沉沉睡去,一宿无梦。 翌日一早她被门外的敲门声惊醒,但看天光还是早上。仔细辨认了一下院子里的声音,韩念那被火损坏的哑嗓格外清楚,另一个声音……怀瑾听了一会,是尉缭府上的光头强。 不管了,还是继续睡觉吧,怀瑾钻进薄被里,一觉睡到中午。 起了床,看见堂屋里有一个饭盒,大概是光头强做好的送了过来。 出乎意料的,韩念没有出门,而是坐在廊下拿了一卷竹简在看。 怀瑾打开饭盒,就着吃了两口,饱了。然后去洗了脸漱了口,把茶具摆上,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发呆。总感觉韩念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怀瑾回头,问:“你今天怎么不出去了?” 她有一把清亮娇软的好嗓子,可近日说话总是有气无力,听上去软趴趴的没点精神。 韩念说:“越来越热,不想出门了。” 蝉鸣越来越响,廊下那一块又被太阳照到了,韩念把桌子往阴凉处拖了一把,又说了一句:“再说咸阳逛的也差不多了,等太阳小了,我去给你买昨晚的烧鸡。” 怀瑾呆了几秒,慢慢回答道:“算了,今天也不是很想吃了。” 她微微抬头看着天,慢慢的喝着茶,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去集市上买个奴隶呢?夏福不在,没人给她烧洗澡水,也没人扫地,做饭也不成了。 韩念大概是不会做这些的,他充其量是个护卫,不能指望他。可是想起集市里的热闹,她又不想动。 坐了大概一个时辰,她才又转向韩念,发觉对方正在看着自己,怀瑾问:“你吃饭了吗?” 像是刚刚才想起来的,韩念深深的盯了她几许,指着堂屋里的食盒:“吃过了。” “哪日凉快了,一起去集市上买个奴隶回来?”韩念询问她。 怀瑾头也不回:“挺好的,你哪日有空就去吧,买一个听话点的。” 见她兴致寥寥,再也不主动开口了,韩念的眼神有些悲伤,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 可是怀瑾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察觉不到。 傍晚时,尉缭和扶苏一起来的。她在门缝里看见蒙恬的半张脸,微笑着点点头,蒙恬也笑了一声,行礼告退了。 “老师,今天还做饭吗?”扶苏近日没带书,怀瑾捏了捏他头上的小发髻,问:“你今天怎么没带书过来?” 扶苏笑嘻嘻的回答:“今天是蒙恬叔叔教射箭。” 第377章 难怪他今天看着这么高兴,怀瑾虚笑了一下,半躺在藤椅上,倒了两杯茶给扶苏和尉缭。 尉缭在她旁边坐下,看着韩念,笑问:“韩先生今天没出门?” 韩念直起身子,对上尉缭的视线:“快到三伏天了,热得有些受不住。” 尉缭愣了一下,感觉今天的韩念有些不一样。不过前两个月这个人天天往外跑,他见的也少,甚至完全不了解,不一样在哪里,尉缭一时也说不上来。他礼貌的笑了笑,然后看向怀瑾,笑道:“今天有好东西。” 怀瑾也不惊讶,淡淡问:“什么好东西?” 尉缭不卖关子,直接说:“得了一坛好酒,等会光头强来送饭的时候,你就能尝到了。” 怀瑾问:“比颜姬家的酒还好喝吗?” 尉缭笑了一声:“喝了这个酒,你才知什么是酒。” 扶苏在一旁嚷道:“我也要喝!” 怀瑾摸摸他的头,苍白的嘴唇上下一碰让他蔫下来:“小孩子喝什么酒,回头告诉你父王,叫他打你屁屁。” 光头强送晚饭的时候,怀瑾在食盒里看到三个巴掌大的的酒坛。 晚饭都是在廊下的竹席上吃的,尉缭和韩念一起摆放餐具,怀瑾先打开其中一个酒坛闻了一下,一股中草药混着鲜花的酒精味飘出来。怀瑾也不用杯子,对着酒壶先喝了一口,然后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懒懒的说:“果然是好酒,也是咸阳城里的酒肆卖的吗?” 尉缭避而不答,给她盛好了饭,说:“悠着点,这酒劲大,半壶就倒。” 桌上五道菜,四个人吃,最后光了盘。扶苏打着饱嗝对她说:“没有夏福做的饭好吃!”砸吧砸吧嘴,他对怀瑾说:“要是夏福在,现在肯定有糕点和瓜果摆在面前,我想夏福了。” 怀瑾抱着酒坛不撒手,对韩念交代:“你这几日吧,空闲了去集市买个奴隶回来,别忘了。” 韩念嗯了一声,然后慢腾腾的把桌上的空盘收到食盒中,他似乎不常做这些事,行动异常慢,也不熟练。 “这酒有名字吗?”怀瑾问尉缭。 尉缭道:“这酒叫风阳酒,是……贡酒。”他犹豫了一下说出来,但是他很快恢复如常神色,说:“这是产自楚国留县的酒,我少时也曾喝过的。” 怀瑾点点头,觉得这酒有些熟悉,想了半天看向韩念:“你以前是不是给我喝过?” 好像是在赵国,他们在一片小树林子里,韩念递过来一个酒壶,那味道和这个酒的味道很是相似。 韩念点点头,说:“是的。” 但是记忆中,好像在别处也听说过这个酒,她拍拍头,想了好久好久,可还是想不起来,忍不住问出声:“是哪儿呢……哪儿呢……” 扶苏歪着头,不解:“什么?” 怀瑾终于想起来了,她少时在齐国临淄求学时,她和师兄们一同在街上的酒肆喝酒,她的四师兄刘交曾给她说过这种酒。 是的,记起来了。 怀瑾喃喃道:“四师兄说,在留县有一种花叫风阳,那里的人用谷物和风阳花酿酒,酿出来的酒只一碗就能喝倒一个大汉……” 离当年已经过去了很多很多年了,她不再是小孩子了。可是记忆很清晰,此时突然跑了出来,她记得当时每一个人的表情,她和田升都不相信四师兄说的,而张良就在一旁浅浅笑着,柔若清风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四师兄是谁?”扶苏眼睛里满是疑问。 她的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嘟囔着说:“四师兄就是四师兄啊,他是最腼腆的那个…… “我还记得,当时子房也在,他那时候还是一个小少年,我是一个小小姑娘,”怀瑾慢慢的又喝了一口,冰凉的胸口似乎渐渐暖了起来,烧得她很是舒畅,跟重新活过来一样。 她看着尉缭,觉得视线里尉缭已经有重影了,她继续说:“子房那时候,还没长大啊……皮肤特别白,生的很好看,还没有那么瘦……他见谁都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笑起来很好看的,我有时候看着他的笑,都会忘记我想跟他说的话……” 她似乎沉浸在某个世界里,看见了他们看不见的人和事,尉缭轻轻把酒壶从她手上抽了出来,怜悯的拍了拍她的肩:“你喝醉了。” 怀瑾用力摇摇头:“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好吧。”尉缭莞尔,把剩下的两壶酒收到了堂屋里的柜子中。天黑了,光头强过来把食盒拎走了,蒙恬也在门口等着接扶苏回去。 尉缭看向韩念:“她许是有些醉,等会给她喝些热茶。” 韩念应道:“知道了。” 转眼,尉缭看到竹席上摆放着几卷书,瞄了一眼,有些惊奇:“《列子》?这书失传了很久,是你的吗?” 韩念不卑不亢的负手而立:“这不是原书简,是人抄录的,我在野市里买回来,大人若有兴趣可以先拿去看。” 原先以为韩念只是武艺高强,不料在书籍上竟也有些涉猎,看书简翻开了一半,知他也没有看完,尉缭就说:“先生先看吧,待看完了我在来借读。” 说着把扶苏牵着出去,交到了蒙恬手里。 蒙恬往他身后一瞧,见怀瑾脸上红扑扑的,出神望着天,他惊讶:“怎么了?” 尉缭小声道:“喝了点酒。” 第378章 蒙恬带着扶苏回宫了,尉缭又交代了几句,也和光头强一起回府了。 怀瑾倚着廊下的柱子,没骨头似的,勾着头,暗暗垂泪。韩念看着她,似乎看痴了,许久才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怀瑾不为所动,他又递近了些,怀瑾忽然一把推开,那只茶杯碎在了地上,把半醉的她惊醒。 “抱歉,我失态了。”怀瑾扶着柱子缓缓站起来。 见她往屋里走,韩念也跟上,他似是有些手足无措,忽听到怀瑾问她:“你恨我吗?” 韩念惊觉是在问自己,他上前扶住她,她的手腕细的跟竹子似的。韩念说:“好端端的,恨你做什么?” 他听到怀瑾似哭似笑的声音:“恨我啊,你的主子因我而死啊……看到我这么痛苦,你解气吗?” 声音里带着无尽悲怆,韩念惊得松开她的手,一时竟不敢触碰。他愣在原地,发不出任何声音。恨她?不,从来没有。 哗啦一声,怀瑾把柜子里尉缭藏着的酒拿了一壶出来,然后跌跌撞撞的回了房,将门紧紧关上了。韩念如一根柱子一般,在那里生了根,动也动不了了。 怀瑾躺在床上,喝水一样将酒全灌了下去,肚子里暖和极了,熨贴极了。全是花的香味,她感觉自己正躺在某个山谷里,金色的阳光从她的每一根发丝中穿行,蝴蝶飞舞,有那么一两只落在她指尖,似是在亲吻她。 一睁眼,又回到了漆黑的屋里,外面的月光洒了进来,怀瑾能看到一些东西。有人推开门过来,怀瑾看见张良穿着一袭青衣而至,他坐在床边,摸了摸自己的脸,温柔的说:“姮儿,你喝醉了。” 怀瑾忘了他已经死去,眷恋的看着他,一如他从未离开过。 她动了动身子,头枕在张良腿上,眼泪无声的滑落:“子房,我好想你。” 张良拭去她的泪,在她耳边柔声说:“我一直在你身边呢,姮儿。”他看到床头的一朵白色绢花,拿在手心看了一会儿,问她:“姮儿,这白绢花,是你为我戴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3章 忘死 “是的,素衣为你着,白花为你簪,日日不能忘你。”怀瑾抱着他,死死抱着,生怕自己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张良的手指在她发梢摩挲着,声音低回轻柔的在耳边响起:“姮儿哪怕是穿着素衣,也是最美的,良早已为你倾倒。” 他的身体是热的,呵出的气息是温的,在她头顶的手掌是暖的。 怀瑾抓起他的手放在脸上,蹭了两下,满足的叹道:“真好,你回来了。” 张良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姮儿。” 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怀瑾醒来时嘴角还含着笑,然而真正清醒过来,她才明白,原来只是一场梦。 可这梦那么真实,她看向床头的白绢花,没有那么一只好看的手把它拿起来,它一直静静的躺在那儿。 原来,这就是风阳酒。 难怪尉缭曾说这酒忘忧忘痛,仿如梦中登仙境一样。 推开门走出去,她看见廊下坐着看书的韩念,韩念指着旁边的食盒,示意她吃饭。 怀瑾胡乱扒了几口,然后去柜子里拿了剩下的那坛酒,不管不顾的喝了两口,然后又回房了。 喝了一坛酒,不过一会儿,又有了醉意。 她带着满足的笑容睡去,看见张良正在院子里练剑,看到她后招招手:“姮儿,陪我一起练剑吗?” “好呀,我现在剑术很厉害,你只怕打不过我了!”她兴致勃勃的拿了剑出来和张良比划。 铁器碰撞的声音此时是最好听的音乐,一招一式,一承一和,全是他。 怀瑾满心欢喜,沉醉在他温润的笑意中。 傍晚时扶苏过来,只见到韩念独自一人坐在廊下,他知道这是帮老师看家的人,虽然总见面但是也不常说话,扶苏小小的人端着礼貌,问:“老师在哪里呢?” 韩念指着里屋:“她睡觉了。” 房门没关,扶苏蹑手蹑脚的进去看了一眼,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怀瑾躺在床上,嘴角浅浅往上扬着。 她只穿了单衣,两只光脚丫露在外面,扶苏装作不小心碰了她两次她都没醒,扶苏只好小心的给她胸口上盖了被子,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尉缭叔叔还没有来,扶苏脱了鞋坐在廊下的竹席上,开始写老师布置的文章。 小人儿坐的端正,笔也握得用力,韩念活动脖子的时候看了一眼,指着竹简上一个字,道:“这个,写错了。” 扶苏看了一眼,果然写错了,他拿铁片把那块削掉,重新写了一遍,抬头对韩念:“多谢你。” 韩念说:“客气了,不敢当。” 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像是冬日时从墙角鼠洞里吹进来的风声,扶苏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写字。 韩念对他来说,就如宫里众多的宦官宫女一样,他早习惯了把这些人安静的待在身边。 天边泛着粉色的彩霞时,尉缭来了,他每每是刚下朝就过来了。然而今日没见着怀瑾,得知她喝了酒在屋里睡觉,只好让光头强把食盒放下,然后牵着扶苏离去了。 怀瑾在半夜醒来,饿醒的。 她在堂屋里看到食盒,里面是冷掉的饭菜,她也不介意,拿起来吃了。正吃着,韩念那屋有了动静。 第379章 韩念披着衣服起来,看到她把冷饭全吃完了,沉默的站了一会儿,竟有些怒气。 怀瑾起身去柜子,发觉仅剩的两坛酒都喝完了。 “去尉缭府上拿些酒来。”怀瑾对他说。 韩念看了她一会儿,竟然置之不理的回了房。 怀瑾也不甚在意,拿了件披风,打着灯笼就往外走。韩念看到她走到门口,气的旋风似的走过去,把她拽回院子,自己打着灯笼去了尉缭府上。 回来时手上拎了两坛酒,撒气似的甩在桌上,闷闷不乐的交代:“尉缭大人睡下了,这是他府上的下人找的,说是最后的两坛。” 怀瑾开了一坛,饮下一口,吩咐道:“明日你去跟老尉说,烦请他多找些风阳酒给我,越多越好。” 说完就回屋了。 第二日尉缭听到韩念的转述,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倒是一头钻进酒罐子里去了,当年我路经留县,刚喝到这酒也是痴迷了好几天。” 尉缭言语中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韩念也只好压下了自己的担心。 一接到怀瑾的要求,尉缭当天进宫时就跟某人提起了,等下朝的时候,一大车酒直接跟着尉缭出了宫。 尉缭实在是觉得好笑,难得阿姮要什么东西,陛下今日竟高兴成这样。 一车酒堆到地窖里,怀瑾开始没节制的喝起来,尉缭和扶苏见她的时日越来越少,每日傍晚来她都是在睡觉。等到半夜她酒醒过来,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又开始喝。 一日一日的,大家慢慢惊觉出了不对劲,一个月来她几乎没有再出过房间,也没晒过太阳。 可是无论韩念怎么说,她都是不听的。尉缭有两次守到半夜,等到她醒来,劝慰她不要再喝酒了,她也深知不妥,当即答应下来。 然而忍了不过半日,又开始喝。 尉缭下午来,她还是沉浸在酒醉当中。 可一进去,发觉她在睡梦中还带着浅浅的宁静的笑容,又不忍把她从美梦中唤醒。尉缭知道她也许在酒中填补了空缺,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人,所以终日不愿意清醒过来。 怀瑾开始消瘦下去,她的面色变得苍白,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越瘦那双眼睛就显得越大,有种病态的美丽。 长长的黑发她也不再梳理,任由它散着垂在身后,终日穿着一件素色的长衫,只在深夜时如鬼魂一样游荡在地窖里。 韩念惊觉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见她取了酒回房,他犹豫了半晌过去。门没锁,他径直进去,见她慵懒的躺在床上,刚刚拿的那壶酒已经见了底。 她沉沉的睡着,浅浅的笑着,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韩念点亮烛火,仔细的看着她,白日时不能离她这么近,他怜惜的抚过她的眉眼,满是心疼自责。 忽听她一声呓语:“子房……” 原来……深情至此吗?他有一阵恍惚,到底是真的情深?还是因为对已死之人的愧疚悔恨,让微小的爱意不断的在发酵壮大呢? “为什么……死后才有你这份情真?”他似是叹息,又有些犹豫不决,仿佛有什么事做不了决定一样。 静默中,他在想,人总是如此的,失去才知万般不舍。 他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怀瑾满足的沉浸在睡梦中,她和张良一起漫步在田园中,天上起了细细绵雨,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不如我们买几亩地,种点东西吧。”她依偎在张良怀里跟他撒娇。 张良好看的眉眼如远处雾中的青山,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好啊,不过种什么好呢?” “你想嘛,我有些想不到。” “不如种桃树吧。” “初春时可以赏花,花落了还能吃桃子,子房你怎么这么聪明!” “你在我身边,脑子都不肯转一转了。” 醉梦中她与心爱的人看遍名山大川,甜蜜又美好,然而清醒过来听见宅院中的寂静,就越发怆然。她不敢再清醒,只好拼命的灌醉自己,让自己去梦里再见一见他。 酗酒太过,她昏迷了三日。 韩念见她一整日不曾清醒,闯了进去,发觉她气若游丝,立即去了尉缭府上索要醒酒药材。 她醒时,见到了嬴政。 “你就这么糟蹋你自己!”见她睁眼,嬴政冷冷的嘲讽道。 她环视一圈,尉缭和蒙恬都在这里,宫里的莫医师也在。 她的脑子隐隐作痛,莫医师叫道:“快把药端进来。” 韩念便端着一碗浓黑发腥的药进来,莫医师让她喝,怀瑾却扭过头。 嬴政不由分说给她灌了下去,怀瑾咳了两下,退到了墙角,勉强笑了两声:“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几个月没见嬴政,感觉他十分陌生,浑身的冷酷气息让她有些惧怕。 尉缭拧起眉毛,担忧道:“你差点醉死过去。” 怀瑾想起自己睡前喝光了五坛酒,确实是有点喝大发了,她轻声道:“以后我会控制着点。” “寡人已将酒都砸了。”嬴政生冷的说,语气虽冷,眼睛却不舍从她脸上挪开。她怎么瘦成了这样?他听闻出事后立即赶了过来,然后看到一个即将要枯死过去的怀瑾。 听到酒都没有了,怀瑾一阵脱力,她茫然无措:“砸了?为什么砸了……” “寡人给你酒,不是让你糟践自己身体的。”嬴政沉痛的看着她,恨不能砸开她的脑袋,看她怎么想的。 第380章 怀瑾哆嗦着,抱着被子弯下身子,她一看到嬴政就想起,那日他们打斗中张良落下了山崖。 眼前滑过张良碎掉的尸体,怀瑾头痛欲裂,捂着脑袋大叫起来。 大家都紧张的靠近,嬴政拉着她,忙问莫医师:“她怎么了?她怎么了?” 莫医师被拉得医药袋都掉了,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她大叫:“都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她哭得声嘶力竭:“我不要见到你们。” “我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候,就是喝醉的时候,为什么连这也要夺走!”怀瑾恨恨的看着眼前的所有人,仿佛他们全是陌生人一样。 她脖子上青筋爆出,消瘦的脸上眼睛睁的老大,看得人好大心酸。 “把酒给我!给我!”她形容疯癫,光着脚下床想去酒窖。 嬴政把她拦腰抱住,放倒在床上,按着她的手腕,怒道:“赵姮,你清醒一点!你的生活里难道只有那一个人了吗!他已经死了死了死了!你所见不过是虚无!赵姮,清醒起来,你是我见过心性最坚强的女子,你不要再沉溺在假象里!你睁开眼看看,你看看外面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东西,你看看啊!” 她被吼了两句似乎逐渐冷静,然后一点一点的安静下来,而后捂住了脸。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堪。 她眼珠转动,看见尉缭脸上真切的忧心,看着蒙恬的怜悯,看见韩念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眼底的痛楚…… 她刚刚是怎么了?仿佛肚子里放了炸药一样,满身狂躁。 她终于安静下来,大家无言的看她喝下汤药,吃了饭,才安心下来。晚上嬴政离开前,他说:“若是外面不方便,去宫里住吧。” 怀瑾缓缓摇摇头,谢过了他的好意,嬴政黯然离去。 “好好对自己。”蒙恬跟着离去前也留下这么一句话。 尉缭陪到她困得合眼了,才无言离去,临走前又交代了韩念好久。 大家都走了,她困倦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刚才的困只是演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 失魂 韩念坐在对面,眼底带着浅浅的悲伤,斟酌了许久,他说:“公子……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他最喜欢看你笑。” “是吗?”怀瑾空洞的望着上方,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韩念点头,他凝望着她:“他的离去,当真让你如此痛苦吗?” 她以无声回答了韩念,她望着屋顶,仿佛看出了很远。 可是她看不见身旁的这个人,他的眼睛蕴含了多深的苦楚与心酸,像是亘古的坚石裂开了缝隙,千年的灵河失了源头。 “他背负了太多东西,有太多不愿为却不得不为之的事情,如此死去倒真是得了解脱。”韩念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那么的不真切,嘶哑的声音满是沧桑:“他长大以后未真正快活过一天,哪怕是你在一起有片刻欢愉,那欢愉里也夹杂了各种各样的忧虑。你是他唯一的快乐,若连你也不快乐了,他死了也不得安心。” 怀瑾的灵魂被韩念缓缓拉回到身体,她放空:“他在我面前,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那样万事从容的模样,我从不知他的忧心,总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的。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我眼前死去……” 静默了许久,韩念道:“也许他是不得不死去。” 怀瑾已经睡去了,她的眉头紧紧皱着,一点都不放松,像是梦里也受着万般折磨。韩念坐在她身侧,暖玉质地的手指在她眉间抚过,因为克制,连指尖都微颤了。 夜深,烛火终于燃尽了,韩念取下日日戴在脸上的青铜面具,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第二日清晨,韩念叫醒了她,连着多日第一次起那么早,怀瑾站在院子里闻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自己有了些生气。 “今日去外面吃饭吧。”韩念说。 怀瑾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他,面具下一双眼睛里有清浅的笑意,忽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韩念还在看着她,怀瑾点点头:“好吧,出去看看。” “梳洗一下吧。”韩念说着打了水过来,怀瑾拿盐洗了牙齿,又用隔夜的茶水漱了口,韩念用帕子蘸了温水在她脸上轻轻擦了几下。 怀瑾觉得脸上一松,皮肤不再紧绷了,接着韩念就拉着她进了屋。 她一直无意识的被韩念拉着干这干那,直到在梳妆镜前坐下,韩念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她才有些回神。 韩念的手很巧,盘的发髻有些松,不过形状倒是挺好看的,是已婚妇人的发式。韩念去柜子里取衣服的时候,怀瑾把白绢花簪在了耳边。韩念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见她鬓边的白花,有些愣神。 “我要穿素服。”怀瑾看着他手里的绿裙,开口说道。 韩念却把她拉起来,不由分说将深衣给她套上了,口中说:“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应当穿好看些,若是公子在,他肯定爱看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怀瑾听他这么说,便由着他了。 韩念给她拢衣时,难免有触碰,但他未有分毫尴尬,只是心无旁骛的给她把衣服穿好。直到系腰带的时候,他碰到腰腹,顿了一下然后让她自己系。 怀瑾对一切都不在意,韩念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闻言也只是听话的把腰带系好了。 第381章 穿好衣服,韩念就带着她出门了,两人出了门右转,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一出去就看见巡逻的士兵,他们看到怀瑾都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赶紧消失了。 这一片地方虽都属于王宫外围,但巡逻不是二十四小时的。难怪她这几个月这么清净,原来这片地方的各个出口已经全部派人守了起来。 见怀瑾不以为意,韩念继续带着她往前走。 巡逻的士兵们见她出门,队列中出去了两个人,这两人远远的跟上了他们。 韩念带她去了一个集市,大清早有许多卖早餐的小贩在摆摊,韩念带她去了一个卖甜粥的小摊上坐下,点了两碗粥和几个炸面团。 怀瑾看着周围环境,又仔细打量了那个老板,啊了一声:“我以前和子房也来这里吃过,那时他随韩非使秦,他在秦国待了很长的时间。那天比今天稍微早一点,太阳还没完全出来呢,我本来是要去李斯家的,谁知看到他站在门外。” 她带着回忆,语气平静的和韩念说起:“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表明心迹,一直在互相试探,他那天跟我说过几天要走了,我心里好舍不得。” 韩念把甜粥放在她面前,把炸面团掰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放好,然后准备喝粥。 可是看着那碗,他沉默了,小摊上没有勺子,那碗沿很粗,他戴着面具没法吃……见怀瑾开始慢腾腾的吃饭,韩念只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团。 许是人群的热闹,吃完饭后怀瑾的脸色堪称和缓,至少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了。 然后韩念带她去了集市最西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奴隶市场,韩念让她挑一个。 怀瑾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中意的,韩念指了好几个小女孩,她都哼哼唧唧的拒绝了。正看得意兴阑珊,忽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从角落里钻出来,不住的在他们面前磕头。 怀瑾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躲,撞在韩念胸口,韩念稳稳的站定了,一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奴隶贩子见那个小女孩冲撞了人,骂骂咧咧的拿出鞭子狠抽了两下:“不长眼的狗东西,滚一边呆着去!” 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可又不想开口说话,于是掂着两根手指扯了扯韩念的袖子。 “住手!”韩念福至心灵,领会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掏了几枚钱递过去。 许是钱给的太丰厚,又或是见他俩衣着不凡,奴隶贩子带了些讨好:“这个狗丫头是个不详的人,买回去晦气,不如给您换一个更健康的奴隶?” 韩念看着怀瑾,怀瑾摇摇头,韩念便示意对方将那个小丫头解开。 那个小丫头立即满脸泪水的给他们磕头,跟着出了集市,怀瑾让韩念又给了一些钱给这个小女孩,开了口:“你走吧。” 小丫头愣在原地,见怀瑾和韩念走远,她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都快走到家了,发现后面小女孩还跟着,怀瑾只得问她:“给了你钱,还不走?” 小女孩眼含泪水摇摇头:“没地方去了。” “你是哪里人?你爹娘呢?”怀瑾问她。 “秦国人,爹娘都死了,没有家人,没地方去。” 又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怀瑾起了怜悯之心,招招手把她叫到眼前,带着回了家。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怀瑾问。 女孩说:“奴叫狗丫头,十四岁。” 怀瑾道:“这名字不好,给你换一个,叫……思之吧。厨房在后边,你去烧水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那里有伤药和新衣服,韩念你拿给她。” 思之擦干眼泪,接过伤药和衣服,去了厨房烧水。怀瑾又坐在了院子里常坐的那个藤椅上,然而刚坐下,韩念捧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了:“你脸色不好,我来给你上妆吧。” 盒子里全是各色胭脂水粉,家里并没有这些东西,怀瑾问:“哪来的?” 韩念用水把胭脂化开,道:“刚刚在集市买的,你脸上太苍白,早上想给你上些脂粉,家里没有。” 怀瑾垂着头:“我怎么没看到你去买东西了?” 韩念好笑的说:“你走路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当然注意不到我在干什么。” 比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这个词形容更准确。她觉得自己像韩念的洋娃娃,他给自己勾了眉瞄了唇,满意的点点头。 忽然发觉了一道探究的目光,韩念看过去,看见一双平静的眼睛正打量着自己。 两人离得是这么的近,近到怀瑾闻到他身上的异香,看见他突然放大的瞳仁,泛着铜光的面具衬得他嘴唇十分红润。 忽觉得有些熟悉,怀瑾定定的望着这双眼睛,觉得自己大概想张良想疯了,竟会觉得韩念有些像他。 想到韩念的脸,怀瑾胃里翻了翻。 “大人、夫人,狗丫……思之换好衣服了。”思之惴惴不安的站在一米远的地方,她穿的是怀瑾以前的男装,长的地方被卷了起来,头发被一截木棍束着。 看皮肉,这还是一个长得相当清秀的小姑娘。 听到她的称呼,怀瑾眼皮跳了一下:“他叫韩念,是我的……护卫,我叫赵姮,夫家姓张。” 思之脸瞬间白了,跪下来重重磕头:“失言、不敢了……” 她说得颠三倒四,大概是以前老挨打,被打怕了。 怀瑾交代道:“起来吧,在我这里不用动不动就跪。洗衣服、扫地、做饭会吗?” 第382章 思之点头如捣蒜,怀瑾说:“你平日的活计就是这些,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想到,在这里做事少说话,我不喜聒噪。” 明明她从前就是话很多的一个人,韩念默默的看着她。 思之怯怯的回答:“是,夫人。” 傍晚尉缭和扶苏又来了,扶苏多日没见她,又听说她病了几天,送上关怀之后扶苏在她怀里扭了又扭,简直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们都见到了新来的小丫头,又看到怀瑾脸上上了妆,说话也比以前稍微有了些精神,尉缭欣慰得像个老父亲。 思之看着这群穿着打扮皆是贵族的人,大气都不敢喘,把嘴闭得牢牢的,一声不吭。 吃饭还是尉缭府上送来的,他们都坐在一起,思之却跪得远远的。怀瑾让她一起上桌,思之却是如临大敌,一个劲磕头。 看着这个胆子比兔子小的丫头,怀瑾只得作罢。 吃了半碗饭怀瑾就放下筷子,韩念却道:“吃得太少了,再多吃一些。” 她摇摇头,说吃不下了。 韩念便淡淡叹了一口气:“我想若是公子也坐在这里,他一定会为了你吃两碗饭,把《孙子兵法》搬出来。” 想到那个画面,怀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确实是张良会干的出来的事。噙着淡淡笑意,她重新拿起了筷子。 尉缭惊讶的看着这一幕,旋即会心一笑,想来韩念找到了好法子去照顾她了。 吃完饭,思之端了四个香瓜放在桌上,怀瑾拿起一个啃了一口,嘱咐:“下次再上香瓜,记得把瓤掏了,然后切块儿放盘子里再端上来。” 思之又诚惶诚恐的磕了两个头,才说知道了。 又有了饭后水果,扶苏欢快的吃着瓜,嘴里咕咕哝哝的跟她说着琐事:“……母亲额头上长了红疙瘩……我听宫人们说是被那个燕国公主气的……为什么被气就会长疙瘩呢……” 扶苏说完一大堆,怀瑾发现了盲点,看向尉缭:“燕国公主是燕宁吗?” 尉缭点点头:“她已经进了秦宫,被封夫人了。” 那个才貌双全,心高气傲的公主,从那么遥远的地方来了咸阳,怀瑾想起当日在燕国王宫的一幕幕,只觉得恍如隔世。 晚间尉缭和扶苏走了,问题来了,这个小院子总共才两间房,思之睡哪里呢? 认认真真思索了很久,见到思之自己识趣的躺去了柴房的干草堆上,怀瑾不由得替她有些心酸。 于是把堂屋一角打扫出来,贡献出了自己房间的大屏风隔出一个私密空间,让思之去睡堂屋了。 房子里全铺的是上等的竹席,又垫着厚厚的被子,想来应该可以睡个好觉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 女奴 思之很勤快,什么活都能做,最大的好处是把怀瑾的话当圣旨,让她少说话,就算被针扎了她也不叫一声。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做饭不太好吃,倒也不是不好吃,味道很正常。不过比起被她调教的大厨夏福来说,真的是差了很远。 韩念就让她在思之做饭时在旁边指导,在厨房里放了椅子煮了茶,把怀瑾请了过去坐着。 因为思之,生活好像充实了一些,她开始觉得停滞的时间开始缓缓流动。 而她与韩念,也一日日的越来越亲近,也许因为韩念总是说“若是公子在”如何如何,让她感觉张良似乎从未走远。 也许是因为韩念对她总是温柔的指手画脚,让怀瑾对他的请求无法拒绝,总而言之,她开始有些依赖韩念了。 她还发现,其实韩念非常善于诗书,涉猎极广,连《山海经》这种冷僻的书都看过。 而且他还极善言谈,有时听他说个什么东西,怀瑾觉得不对时会和他辩一辩,但韩念抄着他那破嗓子,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能把她说得哑口无言。 更绝的是,韩念知晓很多八卦,这个是怀瑾最感兴趣的。 她感兴趣的,韩念把嗓子讲冒烟了都会继续说。 于是她知道了魏国的大王是个老色鬼,天天把宫女封为女御,宫里已经有一百多位嫔妃了; 她还知道了魏王的太子比老爹更色,都城里总是流传他和娼妓馆某位名姝的爱情故事; 韩念还说赵国没有亡时,春平君赵熙还喜欢过男人; 她还知道齐国的国君立了太子,正是她那位不着调的师兄田升…… 怀瑾也忍不住感慨,难怪他是当年韩国细作团的老大。 韩念还告诉她,韩国细作团一直以来的都是被张良管着的,韩王未授他官职,却在他成年的第一天就将这样一支队伍交到了他手里。 “那现在你们韩国的细作们呢?”怀瑾起了好奇心。 毒日头下,韩念眯了眼睛,半晌,他说:“灭国那会儿,公子重新整合了这支队伍,现在他不在了,那些人大约是……还在潜伏着。细作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若无主上指令,一生待在某个地方也是有可能的。” 怀瑾问:“万一有些人在别国结婚生子了怎么办?不怕被策反吗?” “我在各国都待过,恕我直言,除了李斯手上那支细作团稍微有些水准,其余的都是些草包废物。”韩念款款谈道,他语气虽平淡却带着些不屑。 怀瑾竖着耳朵,听到他说:“韩国的细作经受的是最残酷的训练,每个人都有软肋被拿住,一旦加入一生都不能背叛。” 第383章 竟然连李斯手上的细作都了如指掌,李斯那么注重隐秘的人!怀瑾暗想,韩国国土小,兵力不行,其他的地方倒是互补了。 忽想起有遗漏,怀瑾问:“那秦国现在也有你们的细作吗?” 韩念窒了一下,怀瑾灼灼的看着他,是一副非常想知道的神情,她知道韩念最欣慰她这副有欲有求的样子。 韩念的眼神似笑非笑,可心里却荡漾着喜悦,他在怀瑾肩上拍了一下:“我心情好的时候就告诉你。” 怀瑾斜睨了他一眼,抱着手扭到一边。 她又有了生气,或笑或嗔,是个活生生的健康的人了。虽说没有以前那样活泼开朗,但终归渐渐有了红尘中的烟火气息。 这个喜人的消息一传开,阿大阿小纷纷来拜访她,怀瑾言笑晏晏的招待了他们,顺便问起了近况,他们都很好。 阿大阿小走了两天,小赵也来了,他带了大量的珍贵补品,这孩子当了官之后话多了,眼神却没有以前那么清澈。 她一遍一遍的告诉大家,她已经好了,可以好好生活了。她看到关心自己的人们笑的那么开心,她也很开心。有韩念的陪伴,生活很充足,只有在夜里无人时,她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心里空荡荡。 缺失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三伏天的尾巴,甘罗和夏福回来了,他们去了齐国,说是寻找某味珍贵的药材。 甘罗走遍大江南北寻药,有人传言说他要做不老药,但只有怀瑾他在寻找什么。 大概是海边转了一圈,两人都晒黑了。 甘罗还好,因为肤色本就苍白得不正常,黑了一度倒把皮肤从病态白变成了象牙白;夏福就完全晒成了非洲黑人。 两人站在门口,见怀瑾笑嘻嘻的坐在那里望着他们,实在是惊喜交加,走时她还是暮气沉沉的死样子,回来时已经会笑了,脸瘦了些,不过看得出来气色很好。 甘罗在她这里聊了两句就回去睡觉了,在咸阳夏福只会待在她这里。 夏福满载而归,身上背着一个重重的的大包袱,他把包袱取下放在廊下,霹雳桄榔一阵响。 怀瑾稳坐在藤椅上,好奇的看着那边,夏福说:“这次去了临淄,我见到白生公子和申公子,他们见到我,知道你还活着很是高兴,给你写了信呢。” 怀瑾心一动,站了起来:“果真见到了?他们两个还好吗?其他人呢?” 思之端了水过来,夏福灌了一壶水,问了一下思之,得知是买回来的奴隶,和气的与思之唠了两句。 然后才回答她:“还见到了浮先生,他们都询问你的近况,我捡了一些紧要的跟他们说了。不过在临淄待得时日短,说不了多少,他们写了信给你。” 夏福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物中掏出三个竹筒递给她,怀瑾对一旁看书的韩念说:“去,去给我拿过来。” 韩念抬了一下眼,不管她:“几步路,自己去。” 怀瑾哼了一声,不情愿的把屁股从藤椅上挪开,走到廊下把竹筒拿了过来,顺便往夏福那堆零碎里瞅了一眼,一眼看见一把小小的弓箭,她惊喜道:“这不是我以前的那把小弓箭嘛!还是庆先生给我做的呢!” 小小的弓箭,她用了好几年,弓上还有磨损,是她常年握弓磨出来的。 这一下怀瑾才发现夏福带的这些东西都特别眼熟,夏福说:“我还去了一趟咱们以前住的宅子,那里被田升公子买下来了,一直空置在那里。我央白生公子带了我进去,然后把我当年埋在院子里的东西带了回来,咱们以前挣的金子也还埋着呢,太多了我带不动,就让它们继续埋着吧,也许哪天我们还会回去呢。” 怀瑾又惊又喜,在包袱里翻看着,看到从前的很多东西:有刘交师兄送的毛笔、有二舅舅项梁送的小金锁,有一根七色羽毛是田升送的、还有一些名书孤本和精美的各色玉佩…… 一一翻看着,记忆发生了海啸,在脑海里翻滚着。 里面还有一个小木盒子,怀瑾记得这里面放的是什么,指尖瞬间颤抖起来。 打开木盒,里面一条丝帛静静躺着。怀瑾含着泪把它拿出来,看见上面苍劲有力的字:张良欠赵怀瑾一个承诺,日后赵怀瑾可随时随地要求他兑现这个承诺,张良不许赖账! 署名是张良,上面还有他的指印,记得当时是拿胭脂按的,现在已经有些褪色了。 夏福不明白怀瑾为何突然白了脸,想了许久明白过来大概那是张良的东西,他不敢劝,怕又触动了她的心肠。 忽然没了声响,韩念看过去,他坐在另一边,目力极好的看见了那一方丝帛,眼睛里瞬间涌上了万般怀念。 他放下书简,走过去,轻声道:“这把弓很有意思,是你的吗?你射术很好?” 怀瑾如梦初醒,她把丝帛重新放在木盒里锁上,拿起那把弓,道:“百发百中。” 她捡起地上一根木棍,搭上弓,对着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松了弦,一个鸟窝从上面掉了下来。 怀瑾把弓箭挂在廊下的柱子上,对韩念说:“没事的时候,去订制一些羽箭回来,可以去打猎。” 说完站起身回了房间,轻手轻脚的把门拴上了。 她从枕下摸出一个绣着兰花的旧锦囊,里面是两根缠在一起的青丝,怀瑾轻轻吻了一下,把锦囊放进了木盒中。 第384章 抱着木盒枯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往外冲,夏福问她:“主子去哪里?” 她头也不回:“有点急事出去一下。” 韩念站起身:“我去看看。” 说完跟着去了,夏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信都还没看呢。 不过想是想不明白的,他把信和散落的旧物重新装起来,放到了怀瑾的房间。 出来时见思之正老老实实的擦地,夏福想起这小姑娘都还没说过话呢,于是温软的关怀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思之半抬着头,眼睛往上看着,是个畏缩的怯懦模样,听到夏福问话,她猛的点点头。 “你不会说话吗?”夏福奇道。 思之蚊子哼似的开了口:“夫人说,多做事少说话,她不喜欢太吵。” 夏福抓了抓头,有心想和她聊两句。 但初次见面,她又是个胆小模样,他心说还是别吓着人家了,过两天再聊也是一样的。 怀瑾顶着毒日头一路到了颜姬酒肆,却未进去,在酒肆周围寻着什么。 周围的乞丐都躲在阴凉处,好奇的打量着她,怀瑾在这堆乞丐里一一辨认着,挫败的发现自己记不起来当时那个乞丐的模样了。 地面像个火炉似的,怀瑾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站久了乞丐们都在窃窃私语的议论着她。 “这是……赵大人,你怎么在这儿?”一道爽朗的女声在一旁响起,怀瑾愣愣的看过去,见颜姬正站在酒肆门口,她出来送客,谁知见到怀瑾像只呆鹅一样站在哪里,还是女子打扮。 后面韩念已经追过来了,见是在闹市之中,有些不解她怎么突然冲到这里来了。 “赵大人,好多日子不见你了,你这是……”颜姬已经走到了面前,上下打量着她,眼里透着惊艳,生意人说话大大方方:“原来您是女子,怪道那么俊秀呢,别在大日头下站着了,进来坐坐吧。” 她又看向韩念,热情道:“这么大热天还戴着铜疙瘩,不热呀!您是赵大人的朋友吧,也一起进来坐啊。” 说着已经亲亲热热的挽了怀瑾进去了。 午时酒肆里没有什么人,怀瑾浑浑噩噩的被拉着进去坐下了,颜姬好客,给她和韩念上了一小壶酒。 “您和甘大人都好久没来了,”颜姬喝酒像喝饮料似的,见怀瑾神思恍惚,她笑道:“尉大人倒隔三差五的来坐坐,您这是……”她指着怀瑾耳边的白花。 怀瑾镇了镇心神,回答道:“这是为亡夫戴的。” “哎哟,失言了,我自罚一杯。”颜姬落落大方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已经坐进来了,就喝两杯吧,她口中含着颜姬家的酒,忍不住开始怀念起风阳酒了。 忽又想起,颜姬可能对这周围的人很熟,她急急把酒咽下去,问:“颜姬,跟你打听一个事,你这周边有没有突然暴富的乞丐啊?” 颜姬愣了一下,啼笑皆非:“我可注意不到这些,怎么了?是有乞丐偷了你东西?” 怀瑾叹了口气,摇摇头,看着安安静静坐着的韩念,她只觉得自己跟哑巴吃黄连似的,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她这性子到底从哪里遗传来的? 她唉声叹气的,又有客人进来了,颜姬要过去招呼,韩念从袖子里摸出一些钱递过去,颜姬摆摆手,爽朗道:“这壶酒不用给钱,请你们喝的。” 韩念收回来,看向怀瑾,催道:“我们回去吧。” 外面日头大,她不想动了,支着头想了一会,她道:“你去甘罗那里,把他叫起来,就说我请他喝酒。”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6章 秘密 韩念岿然不动,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愿自己喝酒,怀瑾突然恼羞成怒,悻悻道:“我是主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快去,不然我拿鞭子抽你。” 她想起这个时代的人可以任意打骂仆从,她手比划了一下,没有气势的恐吓:“就像那个奴隶贩子一样,抽你!” 她生动得张牙舞爪,韩念眼底满是笑意,他站起身,出去了。 两人相处这么些时日,已有默契,虽然没说话,怀瑾知道他是去找甘罗了。 不知甘罗会不会生气,应该是才睡下没多久,又要被叫醒了。 一气儿让颜姬搬了四五坛酒来,又叫了三斤烧肉,颜姬笑呵呵的打趣:“你今日又要和甘大人比划啦!” 甘罗和韩念到时,怀瑾已经先喝上了。 甘罗里衣和外衣颜色相差甚远,一看就知是迷迷糊糊拿的,他见怀瑾兴致高,豪迈的开了一坛酒,边喝边漏,他道:“咱俩好久没battle了,整起来。” 在这个时空听到英文,有一种不真切感,怀瑾笑了一声和他碰了碰酒坛:“今天谁先倒谁就是孙子。” 对着坛子一大口酒,丝毫没有文雅可言,她对韩念说:“我们喝酒会喝到很晚,你随意。” 韩念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含着浅浅笑意看着他们俩。颜姬看到那两个人坐得东倒西歪,酒坛子碰得震天响,笑着跟伙计说好久没见到这场景了。 伙计只是好奇:“这位夫人和从前那位赵大人长得真像。” 颜姬打了他一下:“蠢蛋,这位夫人就是从前那位赵大人。” 伙计惊得张大嘴,咂舌:“啊?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和别的男子在外面拼酒,家里人不会责骂吗?” 第385章 “客人的事少管些,他们都是贵人,贵人们的事谁知道呢。”颜姬的眼神总是忍不住去看韩念,三人穿的衣料都是上品,可对比那两人,韩念坐在那里却更显贵气。虽然是戴着面具,叫人看不清脸,但行动如流水,举手投足间皆可见好涵养,不知又是哪家的贵人。 日头渐渐落下去了,颜姬酒肆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进客高峰期过后,又慢慢减少。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怀瑾和甘罗又喝到了最后,店里只剩下这这一桌了。 颜姬又搬了两坛酒上来,把桌上吃冷的烧肉去加热,才说:“你们继续拼,我去后面吃饭了,有事就叫一声。” 怀瑾双颊微红,眼神游离,她似乎都没有听清颜姬的话,只是说:“老尉、老尉晚点会来结账的,不着急……” 颜姬发出一长串笑声,见她对此景似乎习以为常,韩念问:“他们经常这样吗?” “是呀,他们没事总来我这儿喝酒,从早喝到晚,他们管这叫……”颜姬回忆了一下那个词,笑道:“他们说这是狂欢夜。” 韩念的声音像是破了洞的风箱,颜姬本能的关照:“你嗓子怎么了?是风寒了吗?” 韩念道:“被火燎过,就这样了。” 颜姬不好意思的笑笑,摆手道:“那我吃饭去了,有事叫我就成。” 说着扭着腰去了后厨,店里只剩柜台边一个打盹的小伙计。 甘罗嘟囔道:“今天是不是没……嗝!是没有没和老尉说,他知道不……咱俩在这……” “他会找的嘛。”怀瑾直着眼睛撕了一块烧肉嚼着吃了,她支着头,发髻歪歪斜斜的,鬓边白花要掉不掉的,别有风情。 她口齿不清的和甘罗说了什么,然后在韩念肩上拍了一把:“龟儿子怎么还在这儿……喝酒啊……不喝酒来这儿干哈……” 韩念的肩上瞬间一个油印,他颇觉得有些头痛,怀瑾说话舌头都大了。 谁知甘罗也大着舌头:“他……看着你来的、他是你保镖……不收费的……” 韩念听着他们俩总说些听不懂的词,韩念起初以为是他们没说清楚,又听了一会儿,才发觉他们并非说不清,只是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词汇。 他有些好奇,明明都是雅言,为何那些莫名其妙的词汇他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是她和甘罗专门想的暗语吗? 他正思索着,那两人又吵嚷起来。 怀瑾拍着桌子,傻笑道:“举杯……举杯、举杯邀明月!” 那厢甘罗接着:“对、对影成三人……刚好三个人……” 韩念一怔,将这两句话连着念了一遍,却是别样的押韵雅致,然而想遍自己所看过的著作里,从没有这两句。 “成个屁三人!”怀瑾粗声骂了一句:“只有两个人……两个人……哪里容得下第三个……第三个人是小三。老娘最讨厌小三……” 甘罗傻笑两声:“你是不是在骂陛下……陛下是小三吗……” “不是不是……”怀瑾摇头的力度看得人脖子疼,感觉马上脖子就要摇断一样,她语无伦次的咬着舌头:“陛下是好陛下……对我好。我是个贱人,对,我是个贱人……” 韩念皱着眉,有些不悦了,按上她的手背,她却呼的一下坐直起来:“他好人,可是我心里只有子房一个……我不是好人,我贱人,天下第一贱……” “你——是牛人!”甘罗打了个酒嗝,伸出大拇指,道:“秦始皇都、都成了你的……舔狗,牛逼!” 两人口齿不甚清楚,靠在一块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又开始喝酒,喝着喝着似乎又有些清醒了。 韩念观察了一会儿,倒也不是清醒,还是醉着,倒不说那些听不懂的胡话了。 “放心吧,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的。”甘罗拉着怀瑾的手,醉醺醺的说。 怀瑾眼泪长流,使劲敲着自己的头:“回不了家了回不了家了,这辈子要死在秦朝了……我当时要是死了就好了,你们全是王八蛋,拦着我去死,你们怎么不去死!” 两人抱头痛哭,饶是韩念觉得自己已是见多识广,定力甚深,见了这两人的醉样,也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几乎逼得他坐不住了。 韩念准备出去站一会儿,刚动,就听见甘罗问她:“要是博浪沙……来的那个张良不是他怎么办?” 韩念又稳稳坐下。 许久,他才听到怀瑾呜呜哭着:“那我去死,我不活……” “你别给我们现代人丢脸!”甘罗大着舌头骂道,细碎的口水在空中喷洒,像下了小雨一样:“一个张良就把你迷得要死不活的……” “我爱他……”怀瑾忽然不动了,她把酒肆当成家里了,随意躺在地上,眼泪长流:“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啊……你不懂的……我宁愿死的是我!” “别死、你别死……”甘罗爬过去和她并肩躺在一起,哭求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死了……我又孤零零一个了……张良会再出现的,我陪你等到那时候……” 韩念震惊到无以复加,若不是……他几乎觉得他隐藏的东西早就暴露了,可是细想又绝无可能。 他看向这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开口:“现代人是什么人?张良为什么会再出现?” 怀瑾摇摇晃晃的坐起来,爬过去,神秘兮兮的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甘罗都是现代人,我们的灵魂是从两千年后来的,我们是穿越过来的……张良死了,但他还会活……因为他会活到老死……” 第386章 她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散开的,韩念身子紧绷住了,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怀瑾的话太过惊骇,仿佛志怪书籍里光怪陆离的故事一样。可思及多年的相识与了解,他又有些相信。 可若说真的相信,他又觉得这太过荒谬,一时间愣在那里,像入定了一样。 怀瑾和甘罗又喝起来酒,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他们说了多么大的一件事。 好半天,韩念觉得不可思议,脑中千头万绪,所有的恼人事情全被划到一边,只有刚刚怀瑾说的话,一直在脑子里盘旋。 他们还在喝酒,酒都见底了,他们说:“没酒了耶……颜姬——” 颜姬应声而来,甘罗晃晃悠悠的:“没酒了!” 颜姬嘴上亮晶晶的,不知在吃什么好东西,她搓了搓手,笑道:“我再去给你们搬两坛过来。” 韩念道:“搬两坛老酒过来。” 颜姬笑着应了,两个深色坛子搬了过来,韩念分别放在他们面前,缓缓道:“酒来了,喝吧。” “韩念是个好人。”怀瑾笑嘻嘻的一仰头,本就摇摇欲坠的头发散了下来,簪子白花全掉在了地上。 甘罗揪着她的头发,傻笑:“你头发好长哦……” “嗯……回头烫个羊毛卷。”怀瑾喝了一口酒,眼前越发迷蒙:“咦,比刚刚的好喝。” 甘罗抱着酒坛,哗啦几大口,拍着她:“你还行不行,不行就拉倒……你酒量不好……” 怀瑾顶着红扑扑的小脸,说:“好着呢,龟孙子!” 两人似乎醉的更厉害了,韩念上前把她的头发往后拨了拨,不动声色的问:“那你们是怎么从两千年前来到这里的?” 怀瑾把头摇成拨浪鼓,傻里傻气的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就哗——的一下我就出生了,成了公主了……假公主……” “是老天爷这个龟孙子让我们穿越了!”甘罗站起来一脚踩着桌子,一手指着屋顶开始骂天,口齿不清骂了半晌,怀瑾忽然把他扯下来,嘘了一声:“别骂,天听见了,不让我们回去怎么办,嘘——” “对哦……”甘罗捂住嘴,然后学着她的样子:“嘘!” 俩人又开始傻笑起来,韩念一颗心沉到十万八千里的地下,他有些紧张的抓住怀瑾的胳膊:“回去?你会离开吗?”要怎么,才能回到两千年后? 似乎他力气有点大,怀瑾不开心了,挣脱开:“回不去了!” “我想办法!”甘罗举着手,大包大揽的模样,可连坐都快坐不稳了,他还说:“我一定会想办法……” “有办法的话……早就回去了。”怀瑾似乎有些累了,她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上。 夜已经深了,颜姬已经吃完饭出来,和伙计开始打扫卫生了。 见她似乎昏昏欲睡,甘罗又把她摇起来:“别睡,起来……嗝——嗨呀!” 颜姬望了望门口,心道尉缭大人怎么还没有来? “不,我要睡觉了,梦里能见到我老公。”怀瑾头一点一点的,她眼皮耷拉着,双颊绯红:“梦里有子房,不喝酒见不到,我想他……” 奇怪,她并没有带着多重语气说这几句话,甚至口齿也不清,但听着却叫人心酸难耐。 韩念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都没有再问了。 快到宵禁的时候,尉缭款款而来,先和颜姬畅聊了一番,然后走过去。 见两人又喝的乱醉如泥,他好涵养的对颜姬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颜姬爽朗一笑,灿烂极了:“哪里呀,我这小店不知道赚了你们多少钱,哪称得上麻烦。他们好久没来我这儿喝酒了。” 尉缭心情甚好的点点头:“是,我好久没见到这景象了,颇为怀念。” 他们相约买醉,便是来发泄情绪,情绪发泄够了,心情自然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念”差点心梗…… 第187章 美梦 “守在这里一天了?”尉缭问韩念,他上前看了一下,这次真醉的不轻,甘罗脖子都喝红了,怀瑾也是醉的一动不动。 韩念知道这是要准备回去了,他率先把怀瑾扶起来,回答尉缭:“守着她是我该做的。” 尉缭把甘罗也扶了起来,问:“你是为了你昔日的旧主守着她,还是因为自己而守着她呢?” 这问得猝不及防,尉缭语调平平,听不出任何恶意。 韩念没一下停顿,立即就说:“一个忠心的奴仆,他唯一的责任就是守护主人。” 尉缭把甘罗背上,心道,他从不像一个奴仆。 一人背了一个,两人前后脚走了出去。 已到宵禁了,寂静森然的街道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中途遇到一小队巡逻的士兵,远远的看见他们不客气的嚷了几句。 尉缭的声音一出,他们顿时安静下来,安静的请了罪,自去别的地方巡逻了。 走了一段,许是颠得有些不舒服,怀瑾迷糊的说了一句:“难受,自己走……” 韩念把她放下来,半扶着她走,这样一来速度就慢了很多。 尉缭已经走出一截了,站在那里等他们,等追上来了,他才又背着甘罗往前走。 磨磨蹭蹭的,终于快到家了,小巷子的尽头就是怀瑾的宅子,尉缭还要走上一会儿,韩念道:“别等了,我们几步路就到家了,你赶紧回去吧。” 第387章 这里已到王宫禁卫军的辖区,再安全不过,尉缭点点头,背着甘罗大步走了。 “咱们回家了。”韩念温柔的扶着她。 回去时,院子里亮着灯,夏福和思之也还没睡,无精打采的等在廊下,一盏昏灯散发着丝丝热度,让凉爽的夏夜有些沉闷。 “我伺候主子去睡吧。”夏福说:“你是男子,多有不便。” 韩念松了手,怀瑾却不干了,身边一空她就觉得没安全感,一把钳住韩念:“大胆,本宫没让你走你敢走?砍你丫的脑袋,株连九族!” 夏福颇为受伤,觉得自己的工作被取代了,把思之打发去睡觉,夏福跟着韩念一起把怀瑾送进了房。 怀瑾躺在床上,摸出一把扇子塞到韩念手里,嘟囔道:“给扇着。” 韩念听话的拿着扇子,坐在床边慢慢扇着,夏福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打哈欠了。 韩念便让他去休息,夏福本就困极,听到这话从善如流的去睡了。 子夜,夏蝉不知疲倦的叫着,韩念还在不疾不徐的打着扇子,他已经扇了半个时辰了。 隔壁都已经传来夏福的鼾声,韩念见怀瑾不再辗转了,放了扇子去关窗。 窗子只留了一丝缝隙,韩念又吹了灯,准备回去歇息了。 然而一转身,床上一个半坐着的人影,吓了他一跳。 韩念心里觉得好笑,他竟也有被吓到的时候。拿出火梢重新点了烛火,他看见怀瑾坐在床上,眼睛直直的。 “怎么了?”韩念走过去,低声说。 “酒还没喝完呢!”怀瑾忽然满床摸起来,口中喃喃:“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韩念制止住她:“找什么,我给你找。” “子房不见了,帮我找找。”她双眼迷离,渐渐看向韩念。微弱的烛火下,她脸颊绯红,青丝无力的垂在肩上。 夏天穿的单衣松松垮垮的挂着,慵懒无力,她像一只小动物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神仙,你帮我找找我夫君,我明天给你烧金元宝。” 韩念的心狠跳了一下,立即把手抽出来站起。 怀瑾本是扒着他的,他一动,她撑不住往床下摔去,韩念忙接住她,怀瑾的手指扯下了他面具的带子。 韩念几乎是立即将烛火吹灭了,但今夜满月,月光照的一室柔和。 怀瑾痴痴的看着他傻笑:“神仙把你还给我了,子房,抱抱我吧……” 韩念抱住她,捂住了她的眼睛,没了手的支撑,两人双双倒在床上。 “上天……可怜我,让我梦中见到你……”怀瑾的唇往上翘着,任由他捂着自己的眼睛,侧身钻进他怀里,头搁在他的下巴上,吻住他。 韩念浑身僵直,这一吻撩拨了心房。 “姮儿……”有一丝温柔到极致的呼唤溢出。 (接吻过程省略。) 她似乎对这方面的事情无师自通,胆大的要命。 “别离开我,子房……”他听见怀瑾含糊不清的一声。 韩念惊醒过来,不客气的在她脖子后面点了一下,身上一重,快感陡然消失。 韩念把衣服拢好,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把地上的面具捡起来戴好,然后再帮她盖好被子,最后在她头上轻轻一吻,出去了。 清晨小鸟叽叽喳喳,怀瑾神清气爽起了个早床,一出卧室看见堂屋里的角落——铺盖叠得整整齐齐,思之早就起了。 怀瑾走出去,见厨房起了炊烟,夏福坐在树下剥菱角,见到她欢快的扬了扬手:“主子,新鲜菱角!” “你吃吧。”宿醉让她胃口不是很好。 韩念坐在廊下,面前摆了一捆羽箭,他正在细细擦拭。怀瑾走过去看了两下,道:“回头没事可以去打猎。”交代韩念的事情,他虽然每每不作答,却总是完成得很快。 “你怎么了?”怀瑾问,她觉得韩念今天有点奇怪,似乎有些躲着她。 韩念眼睛似乎长在了那些羽箭上,也不回答她,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怀瑾纳闷的站了一会儿,然后思之就过来摆桌子准备开饭了。 思之做饭已经很有滋味了,他们坐了一桌,思之则躲去了厨房——无论怀瑾怎么相邀,她都不敢上桌吃饭,真是不知以前受了多大的苦。 吃完饭她无所事事,不愿再像以前那样去树下枯坐,她盘腿坐在廊下思考人生。 夏福正在对着一个小布偶练习针灸,韩念则在看书。她思考了许久的人生没有思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也拿了一卷书简开始阅读。 正看着,外面砰砰几声不客气的敲门,这种敲门法她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夏福满头大汗的放下手中的针,起身去开门:“甘罗大人就不能轻点敲,吓我一跳,差点扎到我自己。” 他打开门,甘罗和尉缭两尊门神似的站在外面。 “老尉,这个时辰你不是该去上朝了吗?”怀瑾稀奇道。 尉缭窒了一下,走进来:“今日休沐。” 哦,原来是放假了,怀瑾拿了两个蒲团出来,高声叫思之出来倒茶。 桌上有夏福早上剥好的一盘菱角,甘罗抱着手溜着肩,无精打采的吃着菱角。 尉缭刚坐下就递给韩念两卷书:“多谢先生的书。” “什么书你那儿没有,怎么管他借书?”怀瑾又稀奇了一下。 第388章 尉缭不紧不慢的喝着茶,带着平和的笑容回答她:“是《列子》,此书失传已久,我只听说过。” 怀瑾看着韩念:“你又是哪里来的书?” 韩念道:“野市里买到的,那里总有些稀奇玩意。” 怀瑾不知想到什么,古怪的笑了一下,然后对甘罗道:“他适合去当探店博主,很会种草,非常会安利。” 本来恹恹的甘罗突然一阵爆笑:“淘宝卖货吗哈哈哈哈哈!” 如此奇怪的话,屋子的人都听习惯了不会追问,韩念却别有深意的看着这两个人:“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博主?种草?种地吗?” 他的话并无滑稽之处,却让怀瑾和甘罗笑得更开心了,尉缭好心道:“他们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疯话,韩先生不必理会,因为……” 夏福接口:“问了他们也只会敷衍你。” 怀瑾和甘罗齐声道:“就是这样!” 韩念幽幽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一切都已洞悉。只是尉缭忽然与他谈及《列子》中的故事,这眼神稍纵即逝,谁也没有留意。 “我读《列子》,发现此书与《庄子》里的文章有些相似,比如说《列子·天瑞》与《庄子·知北游》这两篇其中都提到了‘道可得而有忽’,二者回答实在是相似……读时竟令我有些疑惑,只不过此二位都乃先贤,我也不敢望自揣测。”尉缭看向韩念,言语中颇为不解。 韩念淡淡道:“他们都是道家,有些看法不谋而合也属正常,列子主张清净无为,而庄子主张无为。两者不一样之处在于庄子认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唯一’,不过在我看来,庄子学说依然还是归依于老子思想,放弃一切斗争,顺应天命。” 尉缭道:“我倒是很认同老庄学说,若人人都如此,世上恐怕便没有战争了。” 韩念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认同,他看向一旁的甘罗和怀瑾,心念一动,突然道:“现下各国纷争不断,战争连连,谈何老庄?君王以法治国,立于天地之巅,何曾听得进老庄学说?只是不知和平之日何时才会到来,甘罗大人你精于卜卦占星,你可知道再无战争的那一日何时才会到来呢?” 甘罗怔了,眼神突然望出很远,似乎在怀念什么,忽然扭头看向怀瑾,神色温暖:“没有战争,百姓们安居乐业,那真的是一个很美好的世界,可惜……” 带了些颓然,甘罗说:“可惜还需要很多很多年才会有那样的景象。” 还需要两千年,才能看到一个真正意义的太平盛世、海晏河清。 “美好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韩念带着好奇询问,他沙哑的声音放轻,仿佛是引诱一样。 怀瑾低着头,笑着说:“美好的世界,是一个没有战乱的和平年代,没有君王没有贵贱等级,人人平等自由,可以说任何话可以去任何地方,肆意追求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中间看得有点艰难? 第188章 作画 夏福听见他们说的,一时神往:“这样的世道只在仙境里有吧……” 怀瑾和甘罗对视一眼,彼此笑了笑没说话,那样的世界他们真正待过,他们没有办法让其他人也感受到那个世界的美好,真是遗憾。 韩念眼神深邃莫测,细看,那眼睛里似乎有很多疑问,终究他是没有问出口。 大家一起闲坐了一会儿,她被酒精麻痹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想起昨日夏福从齐国带回了三封信。 光线充足,她赶忙把那三个竹筒拿出来,随机开了一个,是白生的信。 开篇问候了一大通,表达知道她还活着非常高兴,前事一律没问,只是在信中让她好好生活,并告诉自己他所知的昔日同窗的消息,又说他夫人近日生了一个女儿,随时欢迎她去齐国看他们一大家子。言语平淡又暖心周全,没有提起任何不开心的事情,就如白生师兄这个人一样处处周到。 然后是申培的信,开头和白生一般无二,然后告诉自己他将要在齐国做官了。 信中末尾这么写的:蒙舅父安排,日后落户临淄成家立业,妹若至齐,府上总有一席之位相待,若遇难事,兄也当尽余力,以全昔日同门情谊。 最后是老师浮丘伯的信,比前两位简短:夏福言汝事迹,为师略略知晓,今隔千里,为师甚念。汝经苦难,为师闻之痛心,但无昨日之苦便无今日之风骨,世事有利弊,上苍垂怜亦是汝之幸,徒儿不必丧气。为师已至古稀之年,世事皆看淡,赋家逗弄孙女,念之唯有汝等徒儿,望珍重自身,来日有再见时,盼汝偕夫郎子女,平安相至,不负为师所念。 怀瑾把这三封信看了好几遍,只觉心中温暖,然后叫夏福把笔墨拿出来,自己回了一一回了三封信。 写完信交给了尉缭,托他帮忙寄出去,粗略估计这几封信得一个月后才能抵达了。 桌上难得笔墨齐全,怀瑾闲着无聊,又开始涂鸦。 这时候还没有纸,她画在淡黄色的布帛上,她头压得低低的,专心勾勒着,有点像个认真的小学生。 甘罗正在教夏福针灸,一个说得口干舌燥,一个练得满头大汗;尉缭和韩念都在看书;思之去厨房做中饭了;院子里连空气都是宁静的。 韩念余光中瞟到她埋着头,一副甚是乖巧的样子。坐过去一瞧,只见画布上画着一只很奇怪的……人?猫? 第389章 正好她画完了,把墨吹干,将画拎起来问他们:“看我的画怎么样!” 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看过去,尉缭和夏福都不甚理解:“画的是什么。” 她说:“啊?你们看不出来吗?是猫呀!” 甘罗笑了几声,说:“怎么可以只有汤姆,没有杰瑞呢?” 说罢过去拿起笔,在画布上又勾勒了几下,夏福和尉缭都不明白他俩的嗨点,选择视而不见,只有韩念还是在兴致勃勃的看着。 他也不是很明白,但他喜欢看怀瑾脸上的笑容。 “你的杰瑞没画好!”怀瑾嗤笑道,韩念看着画布上,那好似是一只猫和一只鼠。 一眼就能认出是猫鼠,只是又有些四不像,神态有些像人,胡须耳朵又彰显了特征,老鼠的嘴是一个碗的形状,但又出奇的可以看出老鼠在笑。 这幅画奇怪至极,可看久了又让人忍俊不禁。 见夏福和尉缭都在做自己的事,韩念好像也心不在焉的,她摇摇头看向甘罗:“也只有咱俩能欣赏了。” 甘罗笑了两声,把那幅画塞到了自己袖子里:“我拿回去收藏了。” 韩念挪到桌边,提起了笔,怀瑾已经倚着柱子和甘罗聊天了,说着很多他听不懂的词。 韩念看了她一会儿,在一张干净的布帛上开始画着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时,惊喜道:“你在画我诶!还挺像的!” 简单几笔写意,却是她日常的神态,韩念放了笔,看着画叹了口气:“许久不提笔,有些生疏了。” 说罢将那画揉成一团,收了起来。 怀瑾撇撇嘴,不搭理他了。 午时,天上忽然阴了,刮起了微风。 夏日经常会突然变天,甘罗看着天边,舔着干燥的嘴巴:“下午可能要下雨了。” 还没等到下午,中午吃饭的时候,雨点就噼里啪啦的降了下来。闷热和凉爽奇异的共存,他们坐在廊下边吃饭边赏雨,甘罗点评着思之做的卤鸡爪味道甚好,他啃的满嘴是油。 “你们俩不吃点吗?”怀瑾见鸡爪越来越少,看向矜持吃饭的韩念和尉缭,二人齐齐摇头。他们觉得鸡爪太脏,每次做都不会伸筷子,夏福可能会吃两口,只有她和甘罗会对这种食物充满狂热。 没人抢,甘罗啃得更开心了,他一口包住一个鸡爪,腮帮子鼓了两下,然后吐出一连串骨头。 吃得正香,门外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家面面相觑,这么大雨谁在外面,怀瑾也郁闷:“除了你们,还会有谁来这里?” 思之已经狂奔过去开门了,原来是小赵,他一身全淋湿了,冲进来也不见礼,直接对甘罗道:“甘罗大人,陛下宣您赶紧进宫一趟,太后不好了。” 甘罗一听,擦了嘴就起身了,小赵匆忙的对他们行了一礼,然后和甘罗顶着风雨飞速走了。 “太后从年初就已经缠绵病榻,今天恐怕是……”尉缭面色不渝。 大家一下都没胃口了,只有韩念还在慢条斯理的吃着饭。 雨声潺潺,像是一曲清乐,到了下午,从王宫那边传来了不真切的钟声,钟声连绵一直在敲,大概敲了四十九声才停下。 尉缭站起身:“我恐怕得进宫一趟了。” 怀瑾立即让夏福去拿伞相送,怀瑾知道,应是太后已经去了。 太后赵姬,是秦国的一段传奇。她的事迹一直到后世还有人在说,虽然那不是什么好事。 而怀瑾,她想起自己虽然在秦国待了这么多年,但从来没有见过赵姬。这位太后人生最后的岁月,把自己禁锢在了华丽的宫殿里,死在了夏日的一个午后。 嬴政,大概很伤心吧。 尽管这些年,赵姬从来都不愿意见这个儿子,但嬴政却是时时去求见——母子两十见九吵。 甘罗和尉缭在这一天都没有再回来,夏福也没有回来,他跟在甘罗身边做着助手,遇事想来也走不开。 晚上只有她和韩念,平平淡淡的吃了一顿饭,思之收拾了碗筷躲进了厨房,两人继续坐在廊下消食。 雨还在下,怀瑾伸出一只手出去,叹气道:“这雨怎么还不停。” “你不喜欢下雨天吗?”韩念问。 她道:“还好了。” 韩念问:“那你为何不高兴?” 其实也没有很不高兴,只是韩念太敏锐,总是能轻而易举发现她的小情绪,哪怕是一闪而过的情绪。 怀瑾由衷的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到太后去世,陛下也许会伤心。” “你很关心他吗?”虽然他常年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神情,怀瑾就是觉得他脸上肯定是突然冷淡下来了,许是为了他从前的主子鸣不平吧。 怀瑾摇摇头:“不是那么回事。” 她只是觉得自己亏欠了嬴政,面对这个人的时候,她会莫名的心虚,有时候也会有那么一点关怀。无关情爱,只是……凭良心。 冷凝了许久,韩念话锋突然一转:“天热了,从前你给我做了一个皮革面具,再给我做一个吧,这个面具是青铜的,戴着既笨重又热。” “之前给你做的那个呢?” “不小心丢了。”韩念叹了口气,颇为惋惜。 怀瑾忽然想到了什么,噔噔噔跑回了卧室。 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精美的银面具,这是她当年在齐国开解忧楼时,为了隐藏身份,和夏福都戴着这个面具,这次被夏福从齐国带了回来。 第390章 怀瑾高兴的想,任何东西都有它的命运,比如这个银面具,终究会到需要它的人手里。 谁知韩念道:“我不喜欢这个,我喜欢你以前做的那个皮革面具,但你也许不会再有以前的心境帮我再做一个了。” 话说到这份上,怀瑾只好满口答应下来:“好吧好吧,我再给你做一个。” 看不清脸,但她知道韩念此时是开心的。 傍晚天边黑云翻滚,雨成倾盆之势,且还起了闪电,怀瑾贪图这点凉快,仍然坐在廊下。 廊下的竹席已经好几年了,有些磨损,她心想不如把竹席换成玉席,冬暖夏凉,不过不知哪里能找到这么大块的玉,如果真找到了那是倾家荡产也想买的。 她至今不知自己有多少钱,以前嬴政赏她的金子,被藏在家里各个角落,她也不知总数多少。 思之在厨房收拾完,提了一桶水,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 怀瑾坐在廊下,跟韩念说:“其实这时候,要是来段琴声就好了。” 韩念问:“为什么?” 怀瑾面上没多少表情,眼底却闪着促狭笑意,她伸出手接了一会儿雨,说:“因为下雨天,和音乐更配啊。” 说得没头没尾,韩念莞尔,仍旧低头看书去了。 雨夜别有一番意境,怀瑾几乎都想睡在外面了,看了一眼韩念,怀瑾知道这个人肯定不会允许的。 她亲自点亮好几个灯笼,暖黄色的光映得院子里十分有情调,怀瑾心说尉缭在这里就好了,或许能让他吹一段排箫。 正想着,门被敲响了。怀瑾腹诽,难道尉缭真来了? 思之勤劳的奔过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大人,她尚未回神,廊下那两个人却立即站了起来。 “陛下?”怀瑾睁大了眼,嬴政站在门口,没打伞,犹如一只落汤鸡一样。 他孤身站在那里,雨水冲刷着他惨白的脸颊,无言的姿态犹如一只受伤的动物。 怀瑾反应过来,拿了一把伞就冲了过去给嬴政遮着,她走到门口,看见远远的一队士兵被老猎带着,站在远处不敢过来。 “陛下!”怀瑾疑惑的看着他。 嬴政仪态全无,凛冽王气也不见了,只余悲伤在身边萦绕。 他看着怀瑾,一张嘴声音又沙又哑,快赶上韩念那破嗓子了,他说:“我没有阿母了。” 罕见的支离破碎,他像是迷路的小孩,看见怀瑾的这一刻开始委屈,他漆黑的眼底流淌着深深的悲伤。 他倏地抱住怀瑾,发狠的往怀里抱着,像是得了至宝,一刻也不能撒手。 韩念负手站在廊下,冷冷的看着外面的一对男女,他看了一眼屋檐下的一把小弓箭,又看了看远处反着微光的铁胄,压制着某种情绪。 “小时候在赵国当质子,每每受了欺负,她都会摸摸我的头,跟我说,儿子,别怕,阿母在。”嬴政的下巴放在她肩上,硌得她肩膀有些疼,心里有点慌。 “可是她死的时候,我就在她身旁,她没有再叫我儿子。她恨我,临死前还在恨我,恨我杀了嫪毐和她的两个孩子,恨我杀了吕不韦,难道我不是她的儿子了吗!”嬴政松开她,双手抓住她的胳膊,他没有办法去质问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只能对着她诉说满腹的委屈:“为什么她心里只有那些逆贼?为什么她从来不肯为我着想!为什么临了还要……” 嬴政一时气急,竟然倒了下去,怀瑾立即伸手扶着他。嬴政缓缓跪倒在她面前,抱住了她的腰,仿佛孩子在母亲面前撒娇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9章 帝伤 她不敢动,因为她听见嬴政压抑的哭声。 本来要推开他的的那只手缓缓落在,落在他头上,一下一下的抚摸着。 他是大秦的王,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他杀伐决断睥睨天下,可此时,他只是一个没了母亲的人。 哪怕贵为天子,依然逃不脱凡人的喜怒哀乐,这是与生俱来的只属于人的东西,让凡人凌驾于万物之上,又被其死死禁锢着,永远无法跳脱出去的——人性。 “陛下,你还有整个天下。”怀瑾被雨水的蒸汽迷湿双眼。 嬴政扶着她,缓缓站起来,他的眼圈有些红。 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士兵们,他们头几乎低到胸前了,他看着怀瑾,神色渐渐变得寂静:“你说的对,寡人还有整个天下。” 她直视着嬴政的目光,斟酌着说:“上天赐给人某样东西,必定也会收走某样东西,陛下是天子,受上天垂爱,上天终有一日,会弥补陛下之伤痛。” 嬴政点点头,目光悠远:“多谢你。” 怀瑾微笑着,没说话。 嬴政诚挚的唤她的名字:“阿姮。” “陛下,我在。”怀瑾平静的看着他。 嬴政说:“别离开。” 她只是淡淡笑着,不作任何回答。 两人站了许久,老猎终究是大着胆子过来了,耽误了许久,宫中有许多事情还等着嬴政呢。 嬴政像是有许多话没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回去了。 他的背影挺直,那一大堆人里面,只有他的头是高抬着,其余的人都半低着头簇拥在他身旁,怀瑾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孤寂。 同时又想到,那正是君王所承受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第391章 韩念如一栋冰雕一样站在廊下,冷冷注视着她。 怀瑾撑着伞,关了门,眼神变得极为悲恸,她一步一步往回走:“人生八苦,生苦、老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求而不得苦……没有人任何人能逃过。” 她的声音自雨中传来,有种沧桑的宿命感。 韩念细细想着这句话,只觉得十分萧瑟。 雨点无情的砸在地上,像是在控诉世间的苦难,怀瑾收了伞,恹恹的对他说:“我回去睡觉了。” 各自回了房,谁也没有睡着。 这个雨夜,所有的人都满怀心事。 王太后薨逝,咸阳城连着半个月都是愁云惨雾的,甘罗本来都要回雍城的,这下忙得连面都见不着了,据说每日冷着一张苍白的脸扮神棍,尉缭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怀瑾难得的安静下来,每日只在家吃吃喝喝,总是指导思之换着花样捣鼓各种零嘴。 韩念的日常就是在家读读书写写字,偶尔练练剑。 韩念是个练家子,某日他在屋内换衣服时,怀瑾不小心撞见,才知他平时起居都在腿上和手上绑了负重的铁片,她觉得好奇特意拿起,发觉那铁片足足重有十斤。 但韩念平日练剑时,挥舞着一把小破青铜剑,端的是一副飘逸松快的样子。 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怀瑾倒觉得很是安心。 后来她又想,觉得韩念委实是个人才,再看他时目光便十分惋惜,韩念好几次逮到她那副啧啧摇头的神情,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我怎么了?你瞧我跟刚死了双亲似的。” 怀瑾啃着一截鸭脖,叹道:“我是替你可惜,你说你这个人,文能谈古论今,无不知之文章;武能扛枪挑剑,偶尔还能帮家里扛扛大米;性格也不错,勤奋又温和,可惜呀……” 韩念好笑:“可惜什么?” 怀瑾啃的滋滋作响,操着满嘴油光,叹道:“可惜相貌嗓音俱毁,哪怕才高八斗武艺超群,也难得有姑娘看上你。” 她说完拍着胸保证:“不过你放心,你跟了我一场我也不会亏待你,有一日你想娶亲了,媳妇包在我身上了。” 韩念笑的喘不过气,末了他诚恳的点点头:“那我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 怀瑾大手一挥,表示万事有她。 怀瑾啃完鸭脖子,拿出一张上好的皮革,铺开之后她拿剪刀剪了一个椭圆出来,然后又戳了两个圆洞和一个正方形,又在两边挖了洞套上绳子,如此一个简单的面具就坐好了。 这真是一个简单到令人想流泪的面具,韩念无言了半晌,说:“这还不如上一个呢,上一个好歹还动了针线。” 怀瑾说:“这是简约风,你个土鳖懂什么。” 韩念叹着气把面具拿回去,换上又出来,让怀瑾想起了打家劫舍的土匪,她没忍住喷出一口茶:“对不住,对不住,我一下没忍住哈哈哈哈哈!” 见她难得的笑这么开心,韩念虽除了丑但也没生气,只是回去默默将这个皮面具换成了原先的青铜面具。 看着韩念,怀瑾忽然想到了人皮面具,不过人皮面具是小说里才有的,这个时代是弄不出来的。 她很快又想起某种东西,或许甘罗有办法做出来,她安慰道:“有一种东西叫塑料,质地特别轻,也不会生锈,用它做的面具就会又轻又薄,不过……” 她眼睛一转:“我不会做!别失望,也许甘罗可以做出来,等他忙完了,我去烦他。” 韩念问:“什么是塑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 怀瑾敷衍道:“这是一本古籍里记载的,” 她又补充一句:“是一本失传的古籍,因为我见多识广,所以我知道。” 韩念深深的看着她,不辩喜怒。 太后停灵的第十五天,扶苏忽然怒气冲冲的来到她这座宅子,她看着后面一群人,还来不及惊讶,就听见扶苏问她:“老师,我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怀瑾惊了一下,然后装着若无其事,道:“公子,郑夫人听到你这么问可是会伤心的。” 扶苏乖巧宁秀的脸上刻着深深的怒容,怀瑾忽然惊觉他其实像极了嬴政。 扶苏急道:“老师,连你也要瞒我!我母亲不是郑夫人!” 她问:“是什么人在胡说,你的母亲若不是郑夫人又是谁呢?” 扶苏沉静的摇摇头,和昔日撒娇卖乖的样子大相径庭,他道:“我听见王祖母身边的婆婆跟父王说:‘大公子的母亲宁愿自尽也不肯留在你身边,太后娘娘也是如此,她亲口交代绝不葬入骊山王陵,她不愿死后还与你待在同一片陵地。’婆婆说我的母亲自尽而亡,可宫中人人皆知我的母亲是郑夫人,那么自尽的那个人是谁?她才是我的生母是不是?” 怀瑾沉默着,扶苏坚毅的看着她:“我问了很多宫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我又翻了很多起居注,连宗亲册子和史官编撰的记录也都翻了,可没有翻到一个自尽的女人。后来我开始找宫里的老宦官,其中一个被我套出了话,说咸阳宫里只有八年前有一个遭人迫害致死的主子。我再逼问他就不说了,第二天我去找他,发现他已经不知去处了。老师,八年前你是在咸阳宫的,你肯定知道她是谁。” 她看着扶苏,竟生出一丝骄傲,不足十岁的小儿,竟也能处处留心,追查到这里。 第392章 她摸了摸他的头,怜爱道:“公子,有些事情,我不能说。” “老师,苏儿求求你告诉我。” “为什么非要知道呢?你打记事起你的母亲就是郑夫人,她难道对你不好吗?何必去追问一个你记忆中不存在的人呢?”怀瑾不是很能理解。 “扶苏不能不知道,生我者的是何人!”扶苏固执的说,他眼里带了些委屈:“这些年母亲待我很好,怕我冷着饿着摔着,我说什么她都会顺我意,可她从不曾把我搂在怀里亲过,不曾像别的母亲那样关心我是否开心,她从来只是让我听父王的话,让我不要忘记她的养育之恩。” 扶苏还记得,王夫人的儿子子高——他的幼弟。他不止一次的看见王夫人把他搂在怀里教他认字,还会亲手缝补他的衣裳,他做得不对的时候会责骂他,在子高摔跤之后王夫人恨不得痛的是她自己——他从来没有在自己母亲脸上看到过。 他一度很羡慕子高。 可今日忽然知道了原来那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扶苏忽然觉得很委屈,原来自己从来没真正享受到母亲的爱。 “有时候做梦,梦里会有一个女人在唱歌,也许那就是生我的人。老师,请你告诉苏儿,她究竟是谁?为什么没有陪我长大?”扶苏像个小大人似的,拼命说着道理。 怀瑾替他感到心酸,可她只是说:“老师不能告诉你,因为你父王曾经下令,不许任何人再提她。” 扶苏抿着唇,单薄的小身体几乎要垮了:“老师,连你也不肯告诉我。” 他退了两步,然后慢慢转了身。 那么小的一个人,看上去却有着不合年龄的孤独。他走到那群宦官中间,怀瑾忽然心疼起来,轻轻叫住他:“苏儿,你过来。” 是苏儿,不是公子。 扶苏看过来,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他快步跑过来。 怀瑾把他拉到院子里,关上了门,让思之和夏福准备了些糕点和茶水上来。 但扶苏今日连吃的也不看了,只是看着她。 怀瑾叹了口气,说:“你的亲生母亲,叫芈荷,是楚国的公主,曾经是秦国的王后。但她叛了国,被你父王关了起来。” “那王祖母身边的人为什么说她自尽了?” “有人害她,在她饮食中下了毒,她不想活,自己选择将毒药吃了。”怀瑾哀伤的看着扶苏。 扶苏眼中含着泪光:“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她不想看着苏儿长大吗?” 芈荷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犯了嬴政不能原谅的错,来日再无翻身之日了。 秦宫里那么多妃子,将来还会有孩子再出生,她不能不为了自己的儿子作打算。趁着嬴政还爱她,用自己的命为扶苏换来了一个储君的位置。 凭的就是嬴政尚存的爱意和对她被害的愧疚,这个女子把每一份情感利用到了极致。 见怀瑾默默无言,扶苏只当她也不明白,别扭的擦掉自己的眼泪,他继续问怀瑾:“我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怀瑾温柔的拍了拍他:“她是一个美丽又聪明的女子,也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 她想起昔日自己初来秦国,芈荷对她关照有加,从不苛责。可惜世事无常,年纪轻轻就去了。 扶苏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那她为什么要抛下我……” 怀瑾再也忍不住,将扶苏抱到怀里,拍着他的背,轻声哄着。扶苏小声的抽泣着,怀瑾不禁有些埋怨郑夫人,一个让孩子感受不到爱的母亲,真是太失职了。 郑夫人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子,相反的有些聪明过头了,大概是没有生养过,所以没有半分经验。 她一时又替扶苏感觉到难过,见扶苏哭着哭着睡着了,满头都是汗,她让韩念拿了扇子过来,轻轻的给他扇着。 “主子没做过母亲,倒是很有母亲样。”夏福说。 怀瑾瞪了他一眼,让他小声些。 过了两个时辰,她怀里小孩的爹来了,嬴政阴沉着一张脸在她对面坐下,许是周身气息太过冷凝,思之和夏福默契的躲进了厨房,借口要烧水就再也没出来了。 只有韩念,素质甚好的坐着,还悠然自得的喝着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章 幼稚 嬴政面色不善,怀瑾便对韩念道:“麻烦你帮我去颜姬酒肆买一坛酒回来,我想喝。” 韩念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掸掸衣袍,不慌不忙的进屋拿了钱袋,又不慌不忙的出了院子。 嬴政火气不大好,看韩念的目光几乎成了刀,不过他今日似乎不想谈论别的。 压抑了一下怒火,他才道:“芈荷是自尽而亡,是吗?” “我只知道当日是吕丛兰下毒无疑,”其他的,她就算知道,也一个字不会说。 嬴政咬着牙,森森道:“毒蕈掉到汤里立刻就会散发味道,不可能发现不了,芈荷还是吃了。她利用寡人的怜惜……” 说到这里嬴政气不可抑,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怀瑾立即看向怀里的扶苏,见他睡的正香,她忙道:“公子年幼什么都不知,陛下勿迁怒他。” “寡人不会,扶苏……是寡人最钟爱的儿子。”嬴政见她护着扶苏,怒气去了些,他道:“我只是气不忿,那些女人们做的事母后全都知道,可她从来不告诉寡人。这次为了陵墓的事,叫寡人知道了好些东西,你恐怕不知道,给芈荷下毒的并不是吕丛兰。” 第393章 怀瑾当然知道,但她只是配合的问:“哦?不是她,那是谁?” “和当年在猎场害你的是同一个人!”嬴政看着扶苏,眉头紧紧锁着:“是郑夫人,寡人从不知女子竟然会如此阴毒。” 听到他这么说,怀瑾极力想推荐他去看一下《甄嬛传》。 当年秋猎,她被人骗入猎场险些丧命,古依莎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她其实模模糊糊是有些猜测的,只是因为嬴政和扶苏的关系,再加上后续那人也没有别的动作了,所以她才懒得去细究什么。 对嬴政的话,她无多大反应,只是道:“她害我做什么?我跟她又无冤无仇的。” 嬴政反问:“你说为什么呢?” 对上嬴政的目光,怀瑾头皮一麻,忙别开了视线:“陛下要如何处置她呢?” “贬去永巷为奴,再不许她出来。” 怀瑾惊讶了,以嬴政这果决的性格,居然还留了人一条命?许是她的目光里的意思太过明显,嬴政拧着眉道:“她虽狠毒,可寡人曾对她做过一桩亏心事,便饶她一命了。” 哦,怀瑾心道,原来是这样,也不知是怎样的亏心事。 嬴政明显话没说完,她还是安静的竖着耳朵,等着下文。跟她说了这么多肯定不只是抱怨,不然他一个大王也是闲的蛋疼了,特意跑到她这里来八卦,接下来说的应该才是正事。 果然,嬴政开口了:“有这么一桩事要托你。” 怀瑾想着,还要在秦国待上那么几年的,况且对方又一直有恩于自己,她不能当白眼儿狼。 她道:“陛下请说,我能做的一定尽力做。” “只是一桩小事,你应该应付得过来。”嬴政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印放桌上:“原先内宫一切事宜都是郑夫人在管,现下她已入永巷,寡人不愿再让其他有品衔的女人管这些事。少府令倒是可以接手,可惜现任少府令是蒙毅,他是外男多有不便。思来想去,寡人唯有托付给你。” 怀瑾觉得自己要窒息了,她看着嬴政,觉得泰山压顶要死了。 她不说话,嬴政也不说话,就那么沉重的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同意为止。怀瑾垂下眼睛:“可以拒绝吗?” 嬴政冷静的回答:“当日秋猎场上,寡人曾经救过你的命,等于是说你欠我一个大恩,现下到了你回报寡人的时候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问:“我帮你管理内宫,需要做的事有哪些?” 嬴政竟然也露出一丝茫然,他说:“寡人也不甚清楚,你回去去问问蒙毅吧,大约就是内宫各人的俸禄、供奉、库贮、礼仪这些,还有那些女人们的口角,最是零碎不过,你去管着,别让她们来烦寡人。” 怀瑾默默点头,将金印收了起来,开始谈判模式:“那我也有要求,第一、我要求还住在我这个宅子里,每日只在宫里待四个时辰,;第二、给我开辟一间宫殿,方便我办公……方便我做对接,还要按月给我俸禄;第三、陛下不得在私事上对我有所勉强;第四、我需要陛下给我一个时间,我需要干多久,我总不能为了还你的恩情,一辈子给你卖命吧。” 嬴政紧衬的面容缓和下来,他道:“前三个都好办,至于时间……” 嬴政沉吟了半晌,露出了一丝笑:“十年吧。” 怀瑾匪夷所思的笑了:“陛下,十年也太长了吧?” 资本主义还没这么可恨呢!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我救了你性命呢!”嬴政曲起一只腿,手撑在膝盖上,一派风流样子,刚刚来时的怒气也不知被吹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怀瑾还讲着条件:“这样吧陛下,咱们各退一步。九年吧,我替你干九年活,九年之后你放我自由。” 她想的是,九年之后若等到了张良,她就可以跟他一起走了;若九年后等到的那个张良不是她要等的人,她也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而嬴政相信,九年的时间任何事情都能改变,他当即笑了:“好,寡人答应了。” 她得寸进尺道:“那你发个誓,九年之后放我自由,否则……” 不等她想到什么毒誓,嬴政就道:“寡人发誓,九年之后放赵姮自由,否则便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怀瑾摇摇头:“谁知道你违背誓言老天会不会真劈死你啊,这个不行,换一个。” 嬴政问:“那你说,换什么?” 君王最怕的是什么呢?怀瑾想了半天,壮着胆子说:“若你违誓,子孙后代皆不得好死,生前遭万人唾骂,死后遭人掘坟鞭尸。” 毒得不能再毒了,嬴政气结,咬着牙瞪着她,怀瑾眼睛睁得大大的,以示自己的坚持。终究,嬴政咬牙切齿的发了誓,然后逼着她发誓。 怀瑾莫名其妙:“我发什么誓?” “发誓你这九年会尽心尽力为寡人做事,不得离开……” “不得离开?万一你派我出去办事呢?而且我不能一整年无休吧,你每年给我两个月休息时间!”她又争取了一下。 嬴政磨着牙:“好,依你,但你必须得让寡人知道你的去向。” “我发誓,从今日起的九年时间,我将尽心尽力效忠秦王陛下,一切行踪皆告知不得隐瞒,否则我的子孙后代……” “不要这个,你不会在意这些。”嬴政打断:“你若违背誓言,你所关心之人皆化白骨,你所追求之事无一圆满,你所心爱之人不得善终。” 第394章 这回轮到怀瑾磨牙了,但仍是毫不犹豫起了誓言,开玩笑!她可不信这些,只能是,嬴政觉得有趣她也得奉陪到底了。 嬴政狐狸似的笑了一声:“老天在上,我们的声音他都听得见的。” 嬴政抱起扶苏,准备离去,怀瑾站起来相送,看见韩念站在门口,不明意味的看着他们。 嬴政冷哼一声,和他擦肩而过。 “你为什么发誓?”韩念只赶上誓言的末尾,他不安的问道。 怀瑾摇摇头:“我答应了陛下帮他办一件事,你这速度倒挺快,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 韩念把酒在桌上:“办个事而已,至于发那么重的誓?” “这是我的事情,”怀瑾奇怪道:“你是不是有些逾矩了,我是主你是仆,竟还管起我的事了?” 韩念顿时目光冰寒,他盯了怀瑾半晌,拂袖而去,院门摔得砰砰响。 夏福和思之终于烧好了水出来,正见怀瑾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这这这,脾气也太大了!还说不得你了!” 夏福问:“主子,怎么了?” 怀瑾摇摇头,拿起桌上那方金印,让夏福取来印泥在手心一摁,愣住了——是王后凤印。 太后的葬礼又持续了半月,终于下葬了,葬的还是骊山王陵。 怀瑾心道,这太后也太悲催了,说不定嬴政原本没想把她葬在骊山,结果手下出来一说太后不愿葬骊山,嬴政却倔脾气上来,非要这么干。 王太后下葬后,开始了半年的孝期,盛夏也就此过去。 因为守孝,今年的秋猎也取消了。 立秋时分,怀瑾走马上任,少府令蒙毅将清凉殿休整了一番,自此成了她办公的地方。 第一天上任的时候,嬴政将他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全叫到了清凉殿,让他们认了一下怀瑾长什么样,也让怀瑾熟悉了一下这群人。 一殿全是女人小孩,女人们有一百来个,其中有几个熟悉面孔如古依莎和王美人,其他的怀瑾一个也不认识。 倒是今天把嬴政的孩子全看了一遍,五位公子十一位公主,小崽子们都长得极好。 怀瑾不由感慨万分,当时要是答应嫁给嬴政,这会儿还要给十多个孩子当后妈。 嬴政发了话:“内宫诸事,大到例银发放,小到衣食住行,日后皆由赵姑娘处置。寡人未封她官职,但你们尊敬她一如尊敬王后一般,不可逾矩。” 王夫人秀美的黛眉带着淡淡愁思,柔柔的开了口:“臣妾会听从王后的旨意。” 嬴政神情未变,眼中却隐隐愉悦。 怀瑾面色不虞,立即道:“夫人误解了,赵姮已嫁为人妇,怎会当秦宫的女君?郑夫人犯错获罪,内宫琐事无人维系,赵姮先后担任过尚书令和中常侍,有些微末才能,陛下这才命赵姮顶这差事,好照顾各位夫人的生活起居。” 原先一屋子女子或妒或醋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好奇的打量。 嬴政小小失望了一下,然后又敲打叮嘱了几句,就起身走了。 他素来与后宫妇人们说话没几句,今天破天荒和颜悦色说了这许多,大家是又惊又喜。 然而见他又施然离开,一众目光都变成了失落。 看着破碎一地的芳心,怀瑾开口道:“如此大家算是认识了,往后打交道的时候还多,赵姮有不妥之处夫人们还请多担待一些。今日若没有什么要事,各位夫人们便回自己寝殿中歇息吧。” 紧接着走了一部分——带着孩子的都走了,除了王夫人依然抱着公子高坐在那里喝茶。 剩下来没走的,也是各怀心思,上下打量着怀瑾。 扶苏倒很雀跃,主动跑到她跟前:“老师,以后你是不是每天都要进宫了?” 怀瑾拉着他在身旁坐下,道:“是啊,这回你该高兴了吧。” 众人见大公子与她亲厚,纷纷收起了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 怀瑾见还有几十个美女坐着,她不解的问:“还有何事啊?” 其中一个说:“赵姑娘,陛下可有半年都没有踏入后宫了,你可要多劝着陛下啊。” 她卡了壳:“这……不在我的管理范畴之内,您还是自己去找陛下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幼稚鬼 第191章 女官 对方立即也卡了壳:“这……我们去不了章台宫,如何见到陛下?今天还是我这半年第一次见陛下呢!” 怀瑾装着喝茶,置之不理。 此时又有另一个美女说:“赵姑娘,你虽无官职,但手中握有凤印,我们是否需要每日来向你请安呢?” 怀瑾道:“赵姮如何当得起夫人们的请安,实在是折煞我了。” 那厢又有一个声音:“姑娘,新进宫的宁夫人很是跋扈无礼,昨日无故打了我宫里的婢女,这事可不合规矩,你要好好惩处她!” 怀瑾看过去,看见一个蓝色宫装的貌美女子,满脸不平。她把手里的汗在裙摆上攒了赞,问:“您是哪位主子?” 那女子微抬了头:“我是兴乐宫的兰夫人,是五公主的生母,我父亲是昌文君。” 怀瑾又问:“那您说的宁夫人是?” 兰夫人一撇嘴:“就是燕国嫁过来的那个公主,她仗着自己是公主目下无尘,咱们秦宫里可不缺公主,多少小国公主到了咱们秦国可是连个美人都封不上。陛下给她父王面子封了个夫人,她倒天天拉着个脸子,不知道做给谁看!” 第395章 坐在兰夫人旁边的女子就笑道:“宁夫人心情不好也正常,她嫁到秦宫里来,陛下从未临幸她,她可不是要拉着个脸子怎的!” 说罢大家都偷笑起来,怀瑾见她们尽唠八卦,赶紧对扶苏说:“公子,你先回承明殿看书,我闲了再去找你。” 扶苏坐立不安,像是有话要说,但一屋子女人,他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 怀瑾见他这副样子,转头对殿中的美女们说:“夫人们请稍等我一下。” 说着先把扶苏拉了出去,她问:“公子,你怎么啦?” 扶苏这才说:“父王说母亲犯了错,要把她关到永巷里去,她虽非我的亲生母亲,可、可……” 他说的是郑夫人,怀瑾拉着他的手:“但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公子不忍心是不是?” 扶苏低落的说:“正是,母亲照顾我衣食住行多年,我不忍心。老师,现在这些事情都归你管,你别让母亲去永巷好吗?” “老师会跟你父王说的,公子请放心,有老师在呢。”怀瑾应承下来,见扶苏高兴了,她让宦官将他带走了。 女人八卦听多了,对小孩身心健康不好,她可不想扶苏日后成了一个八婆。 回到殿内,兰夫人又追问起处罚宁夫人,看样子不出口气不会善罢甘休了。 怀瑾不盲从,让兰夫人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又让在场的宫女把经过讲了一遍,见她这么仔细,兰夫人顿时觉得有些扫面子:“姑娘这是不信我的话?” 怀瑾微笑:“非也,要做到公平,我不能只听夫人您的片面之词,即便要处罚,也必须问清楚,如此才叫公平。” 兰夫人不悦道:“那你现在都已经问过了,总能作出决断了吧?” 怀瑾道:“宁夫人何在?” 她记得,刚刚好像并没有在殿中看到燕宁。 有人轻蔑的哼了一声:“宁夫人气性大,说是身子不舒服,在宫里休息呢。” 怀瑾对殿中伺候的宦官吩咐道:“去将宁夫人身边的侍女叫过来。” 那宦官立即就去了,等待的过程中,兰夫人对她极其不客气,说话有些讥讽。 不过毕竟出身大家,说话倒很有涵养,无非是暗着说她勾引嬴政而已。 其他人倒没这么高的素质了。 有一个坐在王夫人身边的杏眼鹅蛋脸美女,她特意把调子拉的长长的,对旁边的人说:“真是可笑,我们全是有品级的嫔妃,却不曾想要听一个狐媚子的话。唉,不知使了什么下贱手段,迷得陛下五迷三道的!兰姐姐你也别生气了,跟一个小贱人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还是回宫自个儿处理自个儿的事吧。” 这话说得极其露骨,不少人却都赞同的点点头,看上去十分暗爽。 王夫人这时小声交代乳母将儿子带了出去,端端正正的坐好,仪态端庄的喝着茶,对周围的人声充耳不闻。 倒是一直沉默的古依莎此时有些气愤,她从进了这座殿就一直沉默着,再不复以前的活泼。 古依莎刚坐直身体,怀瑾就站了起来,直指走到那个女人面前,客气的询问:“请问你是?” 王夫人柔声介绍:“这是来自齐国的庄美人。” 怀瑾点点头,端着一个正经的笑容,说了声对不住,然后一巴掌招呼了过去。 响亮的一巴掌过后,众女都惊了,庄美人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敢打我,我要去告诉陛下!” “去吧。”怀瑾却毫无惧怕,拢着袖子回到桌前坐好。 庄美人恨恨的看着她,又羞又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是她又知道自己见不到嬴政,而内宫主持公道的又是这个贱人! 狠狠剜了怀瑾一眼,她气急败坏的冲出去,心想等下次见到陛下一定要让陛下替自己出气。 因着这一巴掌,大家都噤了声。 或鄙夷或轻视的眼神全都收了起来,见怀瑾只是微笑着喝茶,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十分有底气的样子叫人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时间清凉殿都寂静了下来。 很快,宁夫人身边的侍女来了,大概是从燕国陪嫁来的,气焰很嚣张。 那侍女上下打量了怀瑾一下,又斜睨了兰夫人一眼,倨傲道:“我家夫人确实打了兰夫人的侍女。” 怀瑾放下茶杯:“兰夫人的侍女说,你家主子折了兰夫人养的花,她上前说了一句,宁夫人就把她打了十多个耳光,是这样吗?” “的确是这样的。” 怀瑾本着包公明察秋毫的精神追问:“那兰夫人的侍女可有出言不逊吗?” 那侍女不耐烦的说:“就是打了她!一个侍女也值得问东问西的,我们公主想打就打,你又是谁,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问得好,我叫赵姮,是掌管内宫的……女官。”怀瑾平静的说:“宁夫人的侍女自然是她想打就打,可是兰夫人的侍女你们却打不得,来龙去脉我已了解清楚了。” “既然清楚,那我是不是能走了?”那侍女说。 怀瑾站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以为她又要打人了,正提着心,只见她转身进了内殿在柜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一臂长的藤条。 大家惊恐的看着她,这么粗的藤条打人,疼也疼死了! 只见她拿着藤条走到了兰夫人面前,兰夫人瑟缩着往后躲了一下,怀瑾将藤条放在她面前:“兰夫人带着这个藤条去宁夫人宫中,谁打了你的侍女,打了多少下,夫人请打回来。若是对方不从,就按着打,但夫人不可打多了,该是多少下就多少下。若是夫人多打了,宁夫人告到我这里,我也会让对方打回来的。” 第396章 兰夫人瞪大了眼,那侍女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敢打我们公主?” 怀瑾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敢?” 她看向兰夫人:“快去吧,需要我借几个人手给你吗?” “这可是你说的,陛下若怪罪,可不能找我!”兰夫人拿起藤条跃跃欲试,她当即就站起来带着侍女出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了燕宁那里。 怀瑾想了想,在后面喊了一句:“打完记得把藤条还回来!” 在旁人眼里,她是发了好大一通威风,但她本人觉得自己做事公正严明,是个非常出色的端水专家,自我感觉非常良好。 她在安静下来的清凉殿,愉悦的交代:“女子之间总免不了争执,大家记得有话好好说,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了。若再有此事,告到我这里来,我还是这么处理,贵人们都知道了吗?” 美人们都大气不敢出,怀瑾重新坐好,问:“还有谁有什么事吗?” 一美人战战兢兢的说:“这个月,我殿中的份例粮食好像少了些。” 怀瑾一望过来,美人立即小声道:“少了就少了,也、也不碍事的……” 怀瑾道:“这种小事,派宫人来告诉我就是。我每日卯时进宫,未时出宫,在这些时间段来找我就行。我不知往日如何,但赵姮在这里,诸位夫人的衣食住行,赵姮必会照着规矩来,不会有克扣延迟,各位尽管放心。” 她一言一行,十分自在,好像所有人她都没放在眼里,但又不是眼高于顶的清高,仿佛真的只是不在意。 没有人会让她觉得有压力,她本人也没有盛气凌人之感,但若冒犯她,你知道她会毫不犹豫的还回来。 王夫人觉得有些奇怪,仿佛在她面前,没有所谓品级高分之说,人人都一样,有一种……她一时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 怀瑾粗略讲了一下她的想法:大意是我不是来跟你们交朋友套近乎的,你们没事是不用来找我的,有事叫宫人来告诉她一声,合理的事她会安排好,不合理的事情她不会理。她拒绝听八卦,拒绝听抱怨,她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后宫管家,只负责你们的衣食住行人身安全,不负责你们的抑郁症相思病。 以上内容她文绉绉的说了一遍,众人得出的信息是:以后不用晨昏定省给郑夫人请安了,因为怀瑾根本不是嬴政的妃子,她拿的凤印只是方便做事。以后也不用讨好郑夫人了,所有事情都按规矩来办,倒像是比以前的日子好过了。 以前郑夫人掌管后宫,大家都要看她的脸色过日子,都是陛下的女人,谁也不服谁。 现在来了个管事的,尽管行事颇为凶悍,但见了她不用行礼,也不用跟她请安,她处事也颇为公正(虽然粗暴了一些)。 如此想着,大家一时都无话了,反而对怀瑾满意起来。 况且她又嫁人了,纵然有威胁,那威胁也不大。各人心里打着转,面上却和煦起来,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 只有王夫人和古依莎还坐在殿中。 王夫人意外的看了古依莎一眼:“玉夫人还不回去吗?” 古依莎嗫嚅着,瞟了怀瑾一眼:“我想和阿姮……姑娘说说话。” 王夫人温婉一笑,不再理会她,看向怀瑾:“今天还替你担心了一把,以为这些女人都不会服气你,不曾想你几下就把她们震住了,到底是和我们不一样的女子。” 难怪她一直坐在这里,原来是想给自己压阵呢,她一番好意,怀瑾感激道:“多谢你了,不过我答应陛下时就已经想到了这些事情。这么久了,夫人生产时落下的毛病可好些了?” 王夫人抿了抿唇,笑中带着无限愁绪,轻声道:“就那样吧,一直汤药养着。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休息吧,这么一上午想必你也头疼。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随时派人来找我。” 王夫人说完,被侍女扶着袅袅娜娜的走了。 王家家教出众,王夫人倒是个重情的人,当日的帮助她一直记在心里。 怀瑾看向留到最后的古依莎,很久不见了,古依莎清瘦了不少,神情也萎顿不少,不像以前那么话多快活了。 怀瑾问道:“是因为陛下一直没去找你,你不快活了吗?” 古依莎黯然道:“不是的。” 怀瑾道:“感觉你不复从前飞扬明快了,看着满腹心事。” 古依莎叹了一口气:“我……”她刚提起话头,又泄了气:“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2章 新工作 怀瑾给她倒了茶,古依莎问道:“阿姮,仔细想来我们也有两三年没见过了,你后面一直没有再进宫来,我过得很糟糕,很想找你说说心里话,可是我出不了宫,找不到你。” 古依莎神色颓靡,怀瑾默然,她道:“为什么过得糟糕呢?是因为陛下吗?” 古依莎摇摇头:“我不喜欢陛下了,陛下不是我喜欢的人。” 她说着低下头嘟囔了一句:“我找错人了……” 怀瑾不解:“什么找错人了?” 古依莎垂头丧气:“陛下不会吹排箫,我以为他会吹排箫,所以他不是我喜欢的人。” 说得有些颠三倒四,怀瑾莞尔:“原来你喜欢吹排箫的人啊。” 古依莎点点头:“是呀,可是找不到了……阿姮,你以后会每天入宫对吗?我是不是可以每天来找你说话呢?” 第397章 怀瑾微笑,点头应允:“当然可以啊。” 古依莎灰暗的脸上燃起明亮的笑容,怀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下午时,怀瑾的藤条被还了回来,紧着着就听说宁夫人的侍女要求见嬴政,谁知到了章台宫被士兵拦住了。 那侍女在章台宫哭闹了半天,最后被关到小黑屋里去了。 怀瑾依然安安稳稳的坐在清凉殿里,和少府令蒙毅对着账单,蒙毅掌管着整个咸阳宫的开销和人事,他俩要做的对接还不少。 “看来以后要时常见面了。”怀瑾给蒙毅泡了一杯浓茶。 蒙毅斯文的抿嘴笑了笑:“往后要辛苦姑娘了。” 他往日都是和郑夫人宫里的人做对接,郑夫人好拿面子,每每拖延许久,蒙毅也好生不自在。 如今换成认识的赵姮,她虽成了女子打扮,但蒙毅从自家兄长那里知道她很多事,只觉得她十分亲近,办起事说起话也十分让人舒服自在。 未时一到,蒙毅还在奋笔疾书呢,怀瑾就已经放下笔哂了个懒腰。 看见外面不知哪些殿里的宫女又到了,怀瑾立即道:“今日办差时间已到,有事明天再说。” 下班了,她准备回家。 她一路步行,走了快一刻钟才回到自己的小宅子里,尉缭和甘罗双双坐在院子里,仿佛在自己家一样,心安理得的使唤着思之和夏福拿这拿那。 见到她,甘罗笑道:“新官第一天上任,怎么样啊?” 怀瑾脱了外衫,挽着袖子先洗了手,然后才说:“就那样吧。” 尉缭就笑:“阿姮倒是什么都能干。” 三人闲话几句,思之和夏福已经把晚饭摆了一桌,怀瑾发觉少了一人,便问:“韩念呢?” “一早就出去了。”夏福说。 甘罗问:“那位兄台怎么了,近日总见不到面。” 怀瑾扒着饭,叹了口气,只是问:“我要你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甘罗说:“做出来了,等会我回去了让熊大给你送过来,现在条件有限制,达不到咱们那时的水平,不过也够用了。” 他说着说着,开玩笑:“一个保镖,你还挺尽心的。” “别胡说八道!”怀瑾横了他一眼。 入夜,尉缭甘罗都已经回去了,夏福和思之也歇下了,怀瑾坐在院子里等人。 差不多时辰,韩念回来了,看见她坐在院子里,只顿了一下,然后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喂,大哥,你还没消气呢?这都多久了?”怀瑾讨好似的笑了笑。 韩念斜睨着她,似笑非笑:“你是主我是仆,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怀瑾头上硕大一滴汗,她讪讪道:“不敢不敢,我心里可当你是朋友是大哥,那天一时嘴快,你别跟我计较了吧,这个送给你。” 一张又软又轻的泥色面具递过来。 这个面具做的非常简单,颜色接近于人的肤色,且眉骨和鼻梁处都隆起了,韩念接过摸了一下,软和如棉,眼睛和嘴巴都留了出来,尤其唇部的开口也有空隙,可方便用食饮水。 “这是你说的塑料?”韩念把玩着。 怀瑾解释道:“算是吧,不过有些成分这个时候还没有,所以并不是真正的塑料,这是一种以树脂为原料制作的,轻便透气。” 韩念点点头,进了屋把面具换上了,果然十分贴合,颜色也不引人注目。 “多谢你了。”韩念的声音总算不是冷冰冰了。 怀瑾笑嘻嘻的问道:“那你还生我气吗?” “我哪里舍得生你的气?”韩念下意识的说。 嘶哑破碎的嗓音,在凉夜中格外的暧昧,怀瑾心中一动,忽然不自在起来。 她低下头:“早点休息。” 然后匆匆回房睡觉。 怀瑾跟朝九晚五上班似的,日日往秦宫里跑,许是每天要解决一大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觉得时间变快了。 她像个管家似的,每日稳稳坐在清凉台,安排各种各样的事情,解决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小问题。 怀瑾记得最奇葩的是某个宫殿里的美人,她的亵衣失窃了,哭哭啼啼的跑到她这里让她转告嬴政。 美人抽抽噎噎的说了一大堆,怀瑾听出来的意思是:胸罩失窃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听到这件事能不能来安慰她。 美人还说,宫中有毛贼觊觎她,怀瑾听了有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把美人劝回宫,她立即让人到处寻找,在某假山上找到了被风吹走的亵衣。 当清凉殿的内侍们用盘子端着一个绣着春宫样式的肚兜出现在宫殿里时,那美人顿时羞得……晕过去了。 除了这些奇葩的小官司有些雷人之外,其他的事怀瑾办的井井有条,她专门列了一个表格,上面记载的十分详细:发放月例、粮食、布匹的时间全部列得清清楚楚,让人一目了然。 甚至于每天的膳食,她都让膳房列了一个菜单,周一有什么菜周二有什么菜,每天换着来不重样。 美人品级以下的,每天只能领六种蔬菜两种肉和一种水果;美人和夫人,每天可以领八种蔬菜四种肉和三种水果。 要是嬴政特别宠幸的,基本上是要什么有什么,可惜嬴政像是练了葵花宝典一样,一年快过去了也没见踏入哪位美女的寝殿。 她一度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嬴政才不去他的妃子那里,可是一个男人的好色之心是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的,她马上就否决了。 第398章 可惜了那么多美女,全都守活寡。 怀瑾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偷笑着摇摇头。 蒙毅也在清凉殿中,他正校对着秋季进贡的布匹,密密麻麻的字让他也不免有些眼花,他放下笔准备休息一下。 抬头就看见赵姮带着神秘莫测的微笑,手上还不停的写着字。 蒙毅看见她面前是各宫分配布匹数量的册子,不免疑惑,这有什么好笑的? 她半低着头,从蒙毅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她尖巧的下巴和如凝脂一样的肌肤,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坏事似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殿外一缕阳光照在她一侧的脸上,叫蒙毅想起静室里染着梨花香的白釉净色炉,又甜又静美。 他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怀瑾撞见这视线,他才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 面上故作镇定,一边想着由头,一边缓慢道:“银鱼蚕丝布只有三匹……该怎么分呢?” 慌乱之中他只想到这个借口,脖子不声不响的红了。 怀瑾动了动脖子,伸了个懒腰,随口答:“当然是王夫人、玉夫人和兰夫人那里。” 蒙毅垂下眼,点点头,然后继续书写。 等他把手里的东西写完,看见怀瑾歪歪的坐在那里吃一块点心。她坐的实在不端正,若是在自己家里,铁定是要被长辈说的。 蒙毅想起,自己以前跟着兄长一起见过她许多回,可是甚少交谈。不知怎的,他今日忽然想说说话,和她。 可是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什么话来,想了半天,蒙毅才道:“你身边不是有个侍从吗?叫……夏福,他怎么不常跟着你了?” 怀瑾道:“他现在跟着甘罗学医呢,甘罗说,明年的时候他就够资格当太医了。” 她看蒙毅面前的书简已经卷了起来,笑道:“蒙大人写完了?给我吧,回头东西都发放下去,我再叫人把单子给你送过去。” 蒙毅从善如流的把面前的竹简递过去,看见她的手翻着,一双掌心布满茧子的小手,手腕上还有一道深深的伤疤。 蒙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她已经将竹简拿了过去。 蒙毅仍然站在那里,怀瑾看了一眼他写的东西,头也不抬的笑道:“小蒙大人呀,难怪你每次写那么久,用多么多墨,你这写的也太啰嗦了,不过好处就是看得清楚。今天都差不多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好半天才回神,然后踱着步子告辞走了。 马上要到下班的时间了,怀瑾正收拾着东西,忽见殿外两个脑袋探进来——阿大和阿小又来看她了。 见她看过来,两人都缩回脑袋昂首挺胸走进来。 阿小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他笑嘻嘻的打开,说:“这是中常侍大人给你带的,巴蜀那边进贡来的鲜柿子,陛下今儿赏的。他不得空,叫我们给姑娘拿过来。” 里面两个红彤彤的柿子,怀瑾看了一眼,笑道:“小赵这忙得是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你们替我谢谢他啦,不过我不爱吃柿子,你俩吃了吧。” 阿小果然就不客气挑了一个大的啃了一口,阿大立即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怀瑾道:“哎呀,我面前你装什么客气,跟阿小似的多好啊。” 阿小笑嘻嘻的点点头,阿大瞪了他一眼,然后诚恳的道了声谢,拿起另一个柿子放进了袖子里。 这是上贡的水果,阿大格外珍惜,舍不得立马就吃。 “姑娘……”阿大脸一囧,怀瑾就知道他有事。 不过约莫也猜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在乎谁骂我了,你不用这么给我留心的。” 阿大总是来告诉她,谁谁谁在背后说了她什么,她每次都是置之不理,但阿大却坚持来说。 现在她的风评呈两极分化,因为她办事公平严明,凡事又按照规章制度,后宫里少了许多缺衣少穿贪污受贿的事情。 有些夫人觉得有这么个人实在挺不错的,既不偏帮谁也不欺压谁;况且也不是嬴政的女人,不至于有吃醋嫉妒的事情发生。 讨厌她的人,觉得她是没有规矩,不讲礼仪的野人,原因是她办事太过粗暴不留情面,只要犯事谁的面子都不给;且她们见不到嬴政,连状都没法告。 有一次嬴政去看望九公主,九公主的生母碧美人趁机帮交好的范长使告了一次状,说她尊卑不分,当众责骂了范长使。 本来是希望嬴政能够处罚她的,可嬴政听完只是茫然的问:“范长使是谁?” 等碧美人提醒他想起来,嬴政只是哦了一声,然后抱着九公主去吃饭了,完全不理。 陛下看来是完全偏向她的,讨厌她的人发现告状无望,没法赶走赵姮之后,都不约而同的熄了想告状的心,老老实实的待在寝殿里日夜咒骂她。 “他们骂我我也不会少块肉,能怎么滴?”怀瑾苦口婆心给阿大上着教育课。 阿大恨铁不成钢:“我都是为姑娘想啊,她们背后敢咒骂你,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心生怨怼,然后给你使绊子啊。女子的心思最多,阿大是个宦官,在宫里不知看到了多少腌臢事。” “她们怎还能怎么给我使绊子啊?”怀瑾无奈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科普一下:夏福这个太医是甘罗的属官,甘罗是奉常(也称太常),太常的属官有太乐、太祝、太宰、太史、太卜、太医六令丞,分别执掌音乐、祝祷、供奉、天文历法、卜筮、医疗。 第399章 第193章 小打小闹 阿大想了半天,颓然的低下头。 上一个给她使绊子的,是某美人趁她下班回家,让侍女往她裙子上狠狠扔了一坨泥巴。 那侍女扔完泥巴,撒腿就跑。 怀瑾几乎马上就追上了,抓着人去了那个美人的宫殿,当着满殿宫人的面,怀瑾把一坨泥巴结实砸在了她脸上,美人当场泪奔。 而其他绊子,基本上没有什么可能。 下毒?不好意思,她每顿饭都是从专门给嬴政做饭的膳房里端出来的,除非是不要命了。 找茬?她每天都坐在清凉殿,除了拉屎撒尿不出门,下了班直接回家。所以她们除了言语攻击,几乎是找不到法子整她。 况且她手下一大帮宦官,连宫里的禁卫军也能使唤得动,嬴政完全放权给她,没有人能伤害到她。 而给她找茬的人,她除了原样还回去,也不会有什么别的动作,反而让仇视她的人觉得挺安心,背后骂得更欢了。 阿小安慰阿大说:“秦国后内宫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安静呢!姑娘那么厉害,老大你就别那么愁了!” 怀瑾好笑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准备回家吃饭。 刚走出殿门,一个小侍女慌忙跑过来:“赵姑娘,我家长使高热昏倒了!” 是个颇为眼生的小侍女,怀瑾立即让人去请莫医师,然后准备跟着她一起走。 见阿大阿小还跟着,她道:“你们回去吧,别跟着了。” 行走匆匆,到了六英宫的一处偏殿,怀瑾从侍女口中得知生病的是姓莫的一位长使。 一入殿,怀瑾看到燕宁和兰夫人也在这儿,怀瑾记得她们都住在六英宫,因此这时出现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 莫医师还没到,怀瑾也不行礼,上前看了两眼。 刚刚路上该问的都已经问了,她也不是大夫,看完也就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着。 这是她第一次在秦宫里和燕宁打照面,上次她让兰夫人打了她几藤条,这回再见燕宁,对方却没有横眉冷眼,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坐远了些。 怀瑾想起当日在燕国和她比试时,她还是燕国最受宠的公主,脸上总是带着骄傲的神情,看上去那么高贵不可侵犯。 入了秦国不过几个月,这朵满是荆棘的玫瑰就有些枯萎了,可依然强撑着矜贵傲气,怀瑾只是光看看她,就觉得累。 兰夫人大概是碍于情面才坐在这里的,她一会儿不耐烦一会儿叹气,见怀瑾和燕宁都安稳的坐着,她终于坐不住了,扶着侍女的手矫情的站起来:“唉,这会子五公主肯定是饿了,我就不陪着,先回了,长使醒了我再过来。有什么需要的,叫人来我殿里取,一个宫里住着的姐妹,不必太见外。” 她说着就准备往外走,这时床上的莫长使突然哼了一声。 怀瑾听见就往前一探,谁知紧闭双眼的莫长使忽然睁开了眼睛,怀瑾一愣,只见精光一闪,莫长使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刺过来。 怀瑾眼神一凛,十多年的剑术不是白学的,出于身体的本能,她一脚踢在莫长使的手腕上,匕首脱手被抛开,划了一个弧线,落在要离去的兰夫人面前。 兰夫人铺天盖地的一声尖叫,所有人都愣住了。 莫长使捂着手腕,惊恐的看着她,不明白怀瑾的身手怎么那么快。 “你为什么要杀我?”怀瑾凶狠的质问道,见到莫长使的脸,她一怔,觉得有点脸熟。 身后兰夫人又开始叫了起来,背后一阵冷意,怀瑾的每一个毛孔都警觉起来。 本能的觉察到身后有危险,下意识的第六让感她松开莫长使往左边一闪,身后一把匕首直直插进莫长使的胸口。 拿匕首的正是刚刚那个去清凉殿请她的侍女。 兰夫人前面围了两个侍女,她们三个一声接一声的尖叫,脚下生根了似的就是不动。 燕宁被侍女护着退到一边,看热闹似的站在一旁。 那个侍女把匕首从莫长使胸膛里抽了出去,朝怀瑾刺过去。 显然,对方也是会武功的,咸阳宫里竟然有会武功的侍女? 对方每一次刺过来,怀瑾都是游刃有余的躲了过去。 怀瑾手中无兵刃,只好一边招架着一边对外面吼了一嗓子:“禁卫军何在!” 兰夫人和她的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花容失色的大喊:“来人啦!来人啦!杀人啦!” 那侍女紧着怀瑾不放,禁卫军的脚步声匆匆传来,怀瑾不耐烦再躲了,啧了一声一脚踢过去,将那侍女踢倒在地上。 那侍女刚爬起来,禁卫军就来了,那侍女愣了一下,咬咬牙看了怀瑾一眼,一刀抹了脖子,血溅三尺高。 今日对兰夫人而言,惊吓太大,她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出了人命,不能不请嬴政,怀瑾立即让一个禁卫军去章台宫禀报。 殿中一片狼籍,燕宁站在角落里的屏风后面,冷冷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怀瑾吩咐道:“把兰夫人送回她的寝殿休息吧。” 侍女立即架着兰夫人出去了,怀瑾叹了口气,在侍女的尸体旁蹲下检查。还有微弱的心跳,不过看伤口是不能活命了。 将这人的手翻过来,有轻微的茧子,她又将匕首捡了起来,把血迹在侍女的衣服上擦干净,然后端详着刀身。 第400章 “嗯?”怀瑾突然拧起了眉。 燕宁此时开口道:“今日实在晦气,我先回殿歇息了,这血腥味,真是让人讨厌。” “没看出你被吓着了。”怀瑾看着她,眼神古怪,她开口:“宁夫人还不能走,在这儿一起等陛下来吧。” 燕宁冷哼一声:“你是谁,对我颐指气使?” “我谁也不是,不过宁夫人就是不能走。”怀瑾站起来,冷漠相对。 燕宁咬着唇,偕了侍女:“我今日非要走,你还能拦我不成。” 怀瑾看着禁卫军,淡淡道:“拦下。” 宫里无人不知赵姑娘,一听她发话,那两个禁卫军立即拔出了刀。 燕宁狠狠剜了她一眼,倒也不敢再动。 不多时嬴政匆匆赶来,一看到殿内两具尸体,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立即看向怀瑾,沉声问道:“你还好吗?” 怀瑾点点头,立即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然后把匕首递过去:“请陛下细看匕首上的铭文雕刻。” 嬴政只看了一下,就望向燕宁:“这是燕国产的铁器。” 燕宁稳稳站着,得体的回答:“陛下恕罪,这名侍女确实是臣妾从燕国带来的,不过一个月前臣妾将她送给了莫长使。今日的事实在出人意料,臣妾毫不知情。” 一句话解释得干干净净,她柔顺的面孔,让怀瑾怀疑刚刚冷漠的那个燕宁,其实不是眼前这个人。 燕宁身旁的侍女也小声道:“大约是十天前赵姑娘扔了莫长使泥巴,才让莫长使怀恨在心,起了报复之念。” 怀瑾挑了挑眉,看向燕宁,燕宁似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傲气的眼睛垂下来:“一个月前,莫长使还未与赵姑娘结怨,臣妾也不能未卜先知会有今日的情形。况且这名侍女,是莫长使主动问我要的,整个六英宫的人都知道。” 什么都没再问,嬴政只是淡淡吩咐让人把尸体拖出去扔掉,然后带着怀瑾走了。 燕宁站在后面,一双妙目满是愤恨。 站在六英宫门口,嬴政恼火道:“女人之间的事真麻烦!委屈你了,在宫里还能让你遇到危险,寡人属实未想到。” 怀瑾反而不以为意:“今日只是例外罢了,不过陛下觉得,此事跟宁夫人有关吗?” 嬴政瞟了她一眼,一双狐狸眼中尽是了然:“你说呢?” 聪明人,无需多言,也懒得理会那些不足为道的小招数。 天边晚霞挂起,她懊恼耽误了回家吃晚饭的时间,嬴政道:“去章台宫用膳吧,今日有新鲜的鹿肉。” 即便她进宫干活,嬴政也不常来找她,为着这份尊重,今天邀约怀瑾也不能拒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嬴政顿时心情大好,轿撵也不坐了,准备带着她一起走回去。 顺着宫道刚走了两步,看到满头大汗的莫医师。莫医师见到嬴政停下来行礼,然后看向怀瑾:“离宫那边离得远,所以才姗姗来迟,姑娘莫怪。” 怀瑾赶忙道:“莫先生不必去六英宫了,已经没事了,您老回去歇着吧。” 莫医师怔了一下,然后放松的擦了擦汗,还没松下来,嬴政忽然问:“离宫那位怎么了?” 莫医师恭敬的回答道:“吃坏了肚子,现下已经没事了。” 嬴政嗯了一声,然后让他退下了。 他继续偕着怀瑾往前走,老猎带着一众侍从慢慢跟着。 走了几步,怀瑾问:“离宫里住的是谁?”能让嬴政来一句关心,不知住了哪位美人。 嬴政脚步不停:“成蟜和他夫人。” 怀瑾脑子卡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成蟜是谁,是嬴政那位叛逃的弟弟,他曾经投奔了怀瑾的父王赵悼襄王。 赵国国破,原来成蟜还没死,又被抓了回来。 但是……怀瑾侧头看了一下,只见到嬴政标致的侧脸。以嬴政的性格,居然没有杀了成蟜? 正思量着其中的小九九,嬴政解释道:“寡人欲将成蟜五马分尸,可母后临死前求了情,寡人逆了她那么多次意,这件事可大可小就应了,只是将成蟜一家人关在了离宫,没杀他。” 原来是赵姬求情,可成蟜又不是她亲生儿子,不过谁知道他们这家子怎么回事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怀瑾心道。 走到了章台宫前,这边的地基比别处高,登上长长的台阶,怀瑾看见天边金色的夕光,温柔的笼罩着殿前的砖瓦,她指着天边:“陛下你看!” 嬴政顺着看过去,金色的云霞慵懒瑰丽,他在章台宫住了十多年,从来都没有留意过日升日落。 可原来夕阳的光将章台宫笼罩起来,有着这样深沉神秘的厚重感。 他看着怀瑾淡淡的笑容,换了称谓,认真道:“我从前不喜欢夕阳,快落下的太阳总不及朝霞来得精神,可今日才知,夕阳也这么美。” 扭头看到他的目光,怀瑾收了笑容,低下头。 嬴政笑道:“进去吧。” 一桌好菜,嬴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连老猎都叫出去了,怀瑾不安道:“老猎不在,谁给陛下布菜呢?” “我的手是断的吗?”嬴政觑了她一眼,拿起筷子,把最大的那一块鹿肉夹到她碗里。 “陛下这是想噎死我吗?”巴掌大的一块肉,咬着实在费劲。 第401章 嬴政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又夹起一块鹿肉,仔仔细细分成了小块,然后默默把碟子放到了她面前。 她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厚着脸皮接受嬴政对她的好了。 怀瑾顿时食不知味,讷讷道:“陛下,你别对我这样。” 嬴政看着她的表情,狡猾的一笑:“你虽无官职,却也算我的臣子,我给我赏识的臣子夹菜,有何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4章 年假 这个借口……倒是个好借口,怀瑾干笑了两声,道了谢开始默默吃肉。 在沉默中吃完饭,怀瑾只觉得自己味同嚼蜡,可旁边那位看上去是心情甚好,吃了两碗饭也没见吃饱,还在吃。 怀瑾吃饱了,放空了眼神发着呆,嬴政忽然道:“寡人要对燕国发兵了。” “陛下英明。”她说,反应过来之后她惊讶:“啊?不是有休战协议吗?” 嬴政放下筷子:“他们迟迟没有交出樊於期的人头,寡人懒得再等了,谁知道是不是燕王包庇呢。” 怀瑾想了一瞬,对他说:“陛下英明。” 她不像以前,任何事跟她说,她都会侃侃而谈。 嬴政看着她鬓边的白花,忽生了闷气:“饭吃完了,你回去吧。” 这位大哥的声音,听着像是有点不高兴,怀瑾心里吐槽:不知又是哪里惹他了。 想到此,她心道自己惹他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嬴政生气她已经觉得没有什么了,气就气呗。 见她从善如流的告辞出去,嬴政更气了,老猎叫人进来收拾时,见他板着个脸,侍奉的人皆噤若寒蝉。 只有老猎琢磨着大概是赵姮又惹陛下生气了,陛下不舍得骂人家,只好在这里生闷气,甩脸色给他们瞧。 像个小孩子。 今次天黑了才回家,韩念有些不高兴了,一见到她就转身回房了。 “今天真是撞了邪了!”怀瑾郁闷,下午有人想捅她,晚上又在嬴政那里陪吃陪喝陪笑脸,回了家还被人甩脸色,想叫夏福泡壶茶,叫了几声也不见人。 怀瑾动了怒,大声道:“这院子里还有喘气的就吱个声!” 思之战战兢兢的从厨房走出来,怀瑾气的嗓门也大了:“夏福死哪儿去了?” 思之胆子本来就不大,被怀瑾没好气的一吼,吓得跪地磕头不止,结巴的回答:“夏……夏……去了甘罗大人……府上。” 怀瑾气呼呼的回了屋,把房门关出了一声巨响。 衣服上还有被溅上的几滴血迹,怀瑾憋着气把外衣脱了下来,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又啪的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坐在梳妆镜前,她把头发散下来,狠狠的梳着头发,谁知头发打了结,头皮薅得生疼也没梳开。 心里一股邪火冲出来,怀瑾梳子狠狠往地上一砸,骂道:“我操你妈!” “你今日怎么了?”韩念推门进来,她操起桌上一个装香粉的瓶子扔了过去,香粉散了韩念一身,然后在地上跌了个稀碎。 见她怒容满面,不似往常,韩念沉默着蹲下身,捡着地上的碎片。 韩念白瓷釉一样的手沾上了灰,怀瑾一肚子的火去了个无影无踪,她心里过不去了,轻轻推了他一下啊:“别用手捡,当心割伤了。” 她一推,手心正正扎进一块碎瓷,身体力行的做了一个乌鸦嘴,韩念顿时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怀瑾嘶的抽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亲自按着他坐好,她出去找了酒和药膏。 先后有两次,怀瑾处理伤口时都会用到酒,韩念存了些好奇,问:“前几年我背上的伤也是你处理的,为何你每次上药之前都会先用酒浇一下?” “要消毒啊,不然会感染细菌的。”许是因为心中默认韩念对自己忠心耿耿,怀瑾并不避讳在他面说说些现代的词汇。 她抓着韩念的手一边上药一边科普:“空气里有许多看不见的脏东西叫细菌,身上了有了伤口细菌就会趁虚而入,而酒精可以消灭这些。” 韩念低头思索了一阵,虽然那些词汇听着陌生,但对于他而言理解起来并不难,于是虚心问道:“战场上受伤了的士兵,有的伤口愈合得快有些久久不愈合,不愈合的人是因为细菌的缘故吗?” 怀瑾点头:“聪明!每个人抵抗力不一样,有些人身体里血小板白细胞比较厉害,所以受伤了哪怕不消毒也愈合得快。有些人抵抗力差,不消毒呢伤口就会感染细菌灌脓溃烂。” 她认真的给他的掌心涂抹药膏,韩念回味了一下她说的,还是有些不理解,可刚一动,怀瑾就说:“我知道你听不懂,不过再要解释起来我也不能了,我水平有限,甘罗倒是能完全说明白。不过他就算说了,你们这里的人恐怕也理解不了,那不是这个时候该有的东西。” 韩念深深的看着她,她已经开始在自己手掌上缠缎布了,韩念问:“那你和甘罗如何得知?” 怀瑾心不在焉的敷衍:“哦,那是因为我和甘罗都不是普通人,所以就知道了。” 包扎好,韩念收回手,声音夹带了些愉悦:“多谢你了。” “都是我害你流血的,你谢什么,是我该说抱歉。”怀瑾收起东西,讪讪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第402章 韩念继续将碎片收拾了,又把地上的梳子捡起来,然后问:“谁惹你不开心了?” “还不是嬴政的女人们。”她淡声道,说起这个就有些疲惫。按她的性格,燕宁对她起了杀心,她必然不会放过,但……要杀燕宁是一件麻烦事,她眼下懒倦,没有精力去筹谋。 并不是韩念可以帮忙的事情,他就不说话了,踌躇了一会儿,他问:“晚上吃饭了吗?” 晚上和嬴政的一顿饭,实在是食不知味,她摇摇头:“家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我去让思之做饭。”韩念说着就走出去了。 怀瑾听见一阵窸窣的声音,然后就听见韩念低声说了一句:“算了,你休息吧,别动了。” 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发觉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她有些好奇。 悄悄出了卧室,看到堂屋里角落的屏风后面,思之面着墙壁躺着,她把脚步放得更轻了。 蹑手蹑脚摸到厨房外面,她瞅到韩念正坐在灶边生火,他并不是一个会做家务活的人,柴火棍时不时的会戳到他的手肘。 可是他坐在灶边,极其认真的研究着,然后不慌不忙的架着柴,那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白手,与干枯嶙峋的柴枝并不相称,看得直叫人惋惜。 火升起来了,他拿了一个陶铸大碗开始发面,手的颜色比面粉还要白。 怀瑾看着这颜色,想起来,张良身边的人都很白,张良、张良的父母、张景、韩念……莫非皮肤白是张家的家风? 怀瑾透着小窗,看到烛火照亮的昏黄室内,韩念的袖子上也沾满了面粉,虽看上去有失整洁,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让人觉得他在干活,仿佛像是心血来潮在厨房玩一下而已。 回过神来,怀瑾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妥,像是在偷窥别人一样,还窥了这么久。 正要走,韩念出来倒水,看见了她:“怎么出来了?” “就……过来看看。”怀瑾不自然的笑了笑,走进厨房。 锅里的水开了,韩念把揉好的面团用筷子挑成一条一条的放进去,他说:“我看见别人做过面疙瘩,似乎是很简单,没想到自己动手这么艰难。” 他说完,补充了一个比喻:“比你还难招架。” 怀瑾怒瞪他一眼,佯装要打他,挥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 韩念见她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的笑声也是闷闷的,怀瑾似乎从没听见他大笑过。 面疙瘩煮开了,碗里放点面汤、盐、醋、酱汁,一碗卖相并不佳的面疙瘩就做好了。 怀瑾是真的有些饿了,竟然将那一碗简单的令人流泪的面疙瘩连汤都喝完了。 韩念笑说:“这是我第一次给人做饭。” 怀瑾擦了擦嘴,把碗放在灶台上:“多谢你了,顺便把碗也洗了吧。” 韩念无言,见她出去了,他叹了口气,不甚熟练的收拾起厨房。 秦朝的年是秋收的时候过的,过年前后是怀瑾最忙的时候,秦国的后宫里一百多位有品阶的美女,十多个身份尊贵的孩子,以及数量庞大的宫女宦官…… 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吃喝拉撒,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过节的前后半个月,清凉殿里每天十多个人奋笔疾书,粮食、布匹、珍宝、赏赐……各个部门的人必须来她这里取了牌子才能发放物资,然后她把物资发放下去,一点错儿都不能出。 还有新岁宫宴上各人的座次和饮食,她也要和蒙毅一一校对。 尤其是在宫宴上大展身手的才艺选手们,怀瑾收到二十多个节目,唱歌弹琴跳舞字画……怀瑾心中腹诽:这绝对是古代的春晚。 更搞笑的是,有一个八子要表演洗衣服……怀瑾没有权利阻止嫔妃们的献艺,她只能是对方要求准备什么她照做,至于嬴政看到这些表演什么心情,那她就不知道了。 如此忙碌到了十月初一,一大早嬴政带着百官去了露台,甘罗在上面跳半个小时的大神,然后开始祭祀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祭祀到了中午,嬴政便在章台宫宴请百官,吃吃喝喝连带一波吹拉弹唱的表演,然后正式开始放假,官员们各回各家,准备过年了。 宫里的夜宴,是在长安宫举行的,参加的只有嬴政和他的亲戚们以及老婆儿子们。 由于嬴政的手足兄弟死得都差不多了,秦国的宗亲又都在雍城,因此夜宴上只有嬴政的老婆孩子,另外还有两位外戚叔叔——昌平君和昌文君。 这一天,怀瑾安排完了所有的事情,踩着夕光回家了。 在秦国这么多年,她也始终没有适应秋天过年。 年,应当是在冬天。 飘着雪的夜,一家人坐在火炉边,吃着锅子讲着笑话,这才是过年。 家里和往常没有两样,夏福和韩念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除了秦国和魏国过年是在秋天,其他的国家过年都是在冬季的最后一天。 唯有思之,平时唯唯诺诺,今日因为年关脸上倒带了点喜色,晚饭做得十分丰盛。 怀瑾夸了她几句,思之便满脸羞红了,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怎么了?”怀瑾看着思之,总觉得她今天有什么话想说。 思之搓着手,鼻头红红的,说话也不像蚊子哼了,她磕磕巴巴的对怀瑾说:“小人想……写字……主子能不能……帮小人写字?” 第403章 怀瑾不甚明白:“你是要我教你写字吗?” 思之立即摆手,急的说不出话来,夏福在一旁道:“今天腊祭,思之想给她的家人写信烧过去,可不会写字,想求你帮她写一写。别看我,我是赵人不会写秦国文字!秦篆笔画复杂,我能认识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好吧,等会吃完饭,我就给你写,不过我的字不好看,你不要介意。”怀瑾挥舞着筷子,朗声道。 贵族出身的孩子,老师教写字都是七国文字同时教,以方便在外行走。 不过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她的字都不好看。以前在稷下学宫时,她就总是因为字不好被浮先生罚。 吃完饭,夏福主动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去厨房洗碗了。韩念则贴心的拿出竹片布帛放好,然后开始研磨。 见思之宝贝似的拿了一叠树叶过来,怀瑾看了半天才明白她是让自己写在树叶上,当即安慰道:“这里有竹简,不用树叶啦,树叶写字容易糊,万一到了地下,你的亲人看不明白怎么办?” 思之想了想,忽然带了哭腔:“可是……弟妹也不识字……烧给他们……看不懂怎么办?” 小姑娘真切的开始难过,怀瑾不是滋味,安慰道:“地下肯定有别人识字,你的亲人也会像你一样,找会写字的帮忙看呀。” 思之信以为真:“主子,是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过年的日子我不太清楚,网上搜了秦朝过年是在十月以庆祝丰收,但是又搜到春秋战国也有春节这个节日,有点迷糊,所以把各个国家过年的日子都设定得不一样了。 另:完成字数,这个周末双更,晚上九点还要更一次 第195章 起名 怀瑾一脸诚恳:“真的呀!” 思之破涕而笑,刚笑了一下,又怕被人打一样,赶紧把灿烂的笑脸收了起来。 怀瑾知她以前是苦怕了,不是那么轻易改变过来的,叹了口气,提起笔:“你念吧,我来写。” “爹、娘、二丫、小蚂蚱……腊祭了,你们好好吃一顿……主子,地下的人能吃东西吗?”思之问道。 怀瑾一本正经的点头:“当然。” 思之懵懵懂懂,继续念:“狗丫头过得很好,今天吃了很多好吃的……狗丫头遇到贵人了……过得比以前好了,再也不会吃不饱了。啊,就是很想你们,今天吃了兔子肉、蒸鱼还有烤羊肉,想让你们也吃……” 再后来就带着哭腔:“主子给了新名字啊……不打我不骂我,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不要担心我。” 尽管思之说得不甚连贯,但怀瑾却听着心酸,端出上学也没有的认真,一笔一画的把思之的话写在最贵的那张布帛上。 “骂字怎么写?”怀瑾忽卡了壳,这个字不常用,她无从下笔,求助的看向韩念。 韩念摇摇头,倾身过来,抓住她的手,飞快的写了一个字,然后松开了手。 怀瑾怔了一下,然后继续写下去,韩念啧啧两声:“你这字真是十年如一日的难看。” 怀瑾郁闷的摸摸鼻子:“你以前又没看过我的字,乱讲!” 韩念哑然了一瞬,须臾,他低声解释说:“以前公子给我看过你的字迹。” 最后一个字写完,怀瑾把布帛递给思之,沉默的笑道:“拿去吧。” 思之砰砰三个头,额前一片微红,她如获至宝的去了厨房。 怀瑾却忽然觉得惫懒起来。 秋天了,天气转凉,院子里的那棵树,叶子开始泛黄掉落。 等到冬天的时候,这棵树会完全秃掉。 韩念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他静静道:“你想起了公子吗?” “嗯。”怀瑾抱着手,看着那棵树,苍白的笑了了一下:“我想起以前求学的时候,我的字写得特别丑,老是被浮先生罚写字。开始的时候抄在竹简上,后来罚抄得越来越多,大家觉得我费竹简,浮先生就让我在沙盘上写。子房就会在下学后,在旁边监督我,往往抄到天黑,那时子房就会送我回去。” “你记得这样清楚。”韩念说。 “嗯,全部都很清楚,回忆起来,就像昨天发生似的。”怀瑾捂着眼睛,低声笑起来:“可能,我老了吧。” 异常年轻的面孔,万分苍老的声音。 秋风起,四处萧瑟,叶落无痕。 遥遥的丝竹音乐声,仿佛天边传来的一样,所有人都在欢庆这个节日。 咸阳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快安乐,唯有这小小的院子,满地悲伤。 尉缭和甘罗在天黑时分来看了她,这两个人惯会找乐子,听说白天去了城外跑马。 被工作苦苦压榨的她,听到甘罗得瑟炫耀的语气,怨妇似的对两人夹枪带棒一顿挖苦,怼得甘罗佯装投降连连求饶。 人的悲伤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她的每一次痛楚都令韩念动容,可他最愿意见到的是她的笑颜。从几何时起,他就因她的快乐而欣喜,因她的悲伤而痛心。 这不能见人的情意与心思,是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开始的,在她还是一个小小姑娘的时候,缘分就已结下。 他看着她明媚的笑容,眼里有些淡淡的笑意。他坐在远远的角落,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目光。 忽的廊下多了一个瑟缩的身影,思之烧完信回来,侍立在一旁,偷偷看着嬉笑的三人,满是感恩与仰慕。 第404章 年后嬴政要去雍城祭祀祖先,甘罗这次走估计要好几个月才回来,夏福也是跟着一起去的。 出发前一日,夏福封了太医,是甘罗的属官。 几人坐在院子里贺夏福当官之喜,不光阿大阿小在这里,连小赵都在。 一见到小赵日趋白胖的面颊,怀瑾都忍不住打趣道:“中常侍大人忙里偷闲光临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小赵不好意思的嗔着她:“大人,你好没正经!” 甘罗怪声道:“她本来就不正经。” 怀瑾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甘罗忙挪到了尉缭身后,坐到她伸手够不着的地方——他还要在小赵三人面前维持面子!他可是营造着神秘人设的,怎么能老被人敲脑袋! 几人坐在廊下吃瓜喝茶品点心,韩念坐在一旁看书,这时阿小忽然道:“以后是不是得喊夏福叫夏大人啊!” 怀瑾一听,就不正经的给夏福行了一个礼:“夏大人好,夏大人以后多多照顾小的。” 夏福横了她一眼:“小赵大人说的没错,你就是没个正经!” 这时甘罗突然道:“夏福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字,不如你想个好听点的字吧。福字很喜庆,只是跟你气韵不像。” 夏福虽是宦官,但行为举止与寻常男子并无二致,且生得干净说话也疏朗,长了年纪倒有些文人的气质。 若不论他平时总跟老太婆一样唠叨怀瑾,光这么看过去,像是一个出身不凡的读书人,只是眉目间看着很老实。 “主子帮我想一个吧。”夏福看向怀瑾。 “我今日没什么灵感,老尉你有什么想法吗?”怀瑾看向尉缭。 尉缭刚刚走神了,根本没听他们说什么,平和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什么想法。 怀瑾看向韩念,正想问他,忽看到他手上硕大一卷书,笑道:“我有法子了!” 说着就把韩念的书简拿了过来,她跟夏福说:“你给我报两个数!” 众人不知她卖什么关子,都看过来,夏福说:“十九、四十。” 怀瑾把书简摊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数,大家明白过来,都觉得新奇有趣,只见她数完,大声道:“十九是‘无’,四十是‘且’,那夏福以后的字就是无且!” 大家念了几遍,都觉得很有意思,尉缭微微笑着,赞道:“夏无且,很好。” 怀瑾自得的晃了晃脑袋,小赵也道:“我没有名字,今日托夏大人的福,姑娘也给我翻个字吧。” “好呀,你数个数。”怀瑾上了瘾:“双数单数都可以。” 小赵不假思索:“那就单数吧……二十!” 怀瑾数过去,看到那个字愣了一下。 韩念坐在她身旁,把那个字念了出来:“高。” “那我以后就叫赵高啦!”小赵欣喜的笑道,阿大阿小忙起哄似的叫了几声赵高大人。 怀瑾和甘罗却神色各异的对视一眼,半晌,怀瑾问:“要重新换一个字吗?” 小赵摸摸头,郝然道:“高字好,意头也好,赵高很好,我很喜欢,谢谢姑娘。” “你喜欢就好。”怀瑾却有些笑不出来。 等赵高和阿大阿小回去了,怀瑾立即看向甘罗:“赵高是那个赵高吗?是小赵?” 哪怕没文化如她,也知道秦朝时有个坏太监名叫赵高。 甘罗神情富有深意:“也许吧。” 尉缭不解:“你们又打什么哑谜?” 怀瑾揉了揉眉心,嘟着嘴囔囔:“怎么是这样啊?太扯了吧!” 小赵虽然心思比阿大他们深,但认识以来,就没有发现他有哪里坏,甚至还动不动就害羞脸红,平时对自己也不错。 就算是对阿大阿小,小赵也很宽厚,怎么……就叫赵高了呢?怀瑾摇摇头。 嬴政去了雍城之后,她在清凉殿加了两天班,准备把接下来两个月的工作都提前安排好——冬天到了,她要准备休假了。 把两个月的安排全部整理成文字,她和蒙毅做了个对接,又和清凉殿中的各位从属官交代好每个宫殿需要注意的事情。 最后,有几处她需亲自要走一走。 王夫人一直身体不好,她先去了昭阳殿慰问,然后指定了莫医师专门负责王夫人的医药。 古依莎也整日郁郁寡欢——这是嬴政以前的宠妃,也曾经和自己亲厚,她不能不多问问,将古依莎殿里的宫女换了一半又劝慰了大半日,然后离去。 过了七岁的公主有九位,她挑了两位善女红通文字的女子给公主们启蒙。 扶苏那边是重中之重,仔细将殿中的宫女宦官都观察了一遍,裁掉不安分的,换上老实的,饮食用品全部要专人盯紧了,连授课先生的饮食起居她都要安排…… 最后她把郑夫人殿中的衣食住行也关照了一遍——因为扶苏的求情,她没有被赶到永巷,只是被幽禁在自己的宫殿里永不得出。也是因为扶苏,她才去关心郑夫人。关照了负责郑夫人的宫人:绝不能在用度上克扣,她还很不自在的放了狠话。 话说她真的不太会说狠话,说的时候可别扭了,总感觉自己在欺负人似的。 就在一切都安排好她准备出宫的时候,忽然离宫那边的人来报,说是离宫住着的那位突然不好了。 嬴政不在咸阳,别的事她凭着手中的一方金印都好做主,但是离宫的那位嘛……她看向蒙毅:“蒙大人,你说怎么办?” 第405章 蒙毅思索了一阵,说:“不若先请医师去瞧瞧,若实在不好,便遣人去去雍城报信。不过我估摸着,陛下也不大上心这位的事。” “陛下虽不上心,可也不能薄待了。”怀瑾沉吟着,立即命人叫了医师过去。 不多时,医师来报,说是成蟜的大儿子突然病得快不行了,医师闪躲着,说是中毒所致。 怀瑾和蒙毅对望了一眼,头疼脑热贪污受贿都不是什么大事,中毒、刺客、细作才是最要命的。两人当即拍板,准备去离宫看一眼。 一堆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离宫,说是宫殿,却连永巷里住的婢女都不如。 一应陈设全无,也无人伺候,只有殿门口的两个守卫日夜站着岗,里面有什么情况也只能通过这两个士兵通传。 怀瑾曾见过成蟜,当年他叛逃到赵国时,很得她父王赏识,有一年宫宴上她遥遥见过这个人。 只是多年过去,当年桀骜意气的成蟜已成了一个阶下囚,他不过中年,满头的发丝一半已经花白。 他跪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束手无策。 床边还有一个小儿,六七岁的模样,大概是小儿子。 “祝医师,如何了?”怀瑾本分的询问道。 听到她说话,成蟜望过来,他只是看了这么一眼,神色就变了。 “只是吃了相克的食物。”祝医师背对着成蟜,看着怀瑾和蒙毅,眼神中满是深意。 怀瑾对蒙毅一点头,蒙毅立即说:“那烦请祝医师出去开药吧,我带你去药库。” 祝医师道了声不敢,然后随着蒙毅一同出去了。 怀瑾看着床边,正准备客气几句,可是却不知怎么称呼对方,正思忖着,成蟜忽然道:“我认得你,赵怀瑾,赵国的公主。” 怀瑾一愣,随即笑开:“在下只是秦国的一名小官吏。”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良哥即将掉马 第196章 旧人 成蟜道:“你做的事我全都知道,你不必做样子,赵悼襄王生的好女儿,一手翻天本事灭了母国,好生厉害的女子!你这般无情狠辣的人,跟着嬴政这个残忍无道的主子,倒真是臭味相投。什么相克食物,你们以为我是傻子吗?嬴政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却来毒害我的儿子!” 怀瑾并不动气,只是客客气气的微笑道:“公子昏迷,先生是急糊涂了,陛下此时不在咸阳,何来毒害先生儿子一说?” “嬴政怎会亲手做此下作之事,自然有你们这些爪牙。”成蟜木然道,他冷冷说着话,神情并无大波动,像是已经认命了。 “先生多思了,陛下既答应了太后饶怒先生,必不会食言。”怀瑾道。 成蟜道:“嬴政连这都肯告诉你?你们是什么关系?” “陛下是我的主上。”怀瑾欠了欠身。 此时已快入冬,殿内却没有任何取暖工具,连被子也是单薄的,她照着本分,道:“天气马上要冷了,我会让人送来御寒之物,大公子的病先生也不必担心,祝医师医术不凡,必能治好大公子……” 正说着,门口一个女声传来:“夫君,我熬了一些热汤,给麾儿喝了吧……” 怀瑾回头,对方也看见了她,两人俱是一愣,竟是个老熟人。 怀瑾看着她,冷声道:“竟然是你!” 当年悉心照顾她五年的侍女时茂,若不是她配合娼姬把自己卖了,便没有后来这许多事。 多年不见,当年温柔的小侍女有了隐隐的贵气,她衣着简单头上半点珠钗没有,肚子微微有些凸起,端着碗的那只手枯瘦如柴,面色苍白颓萎。 “公……公主……”时茂血色尽失,手中的汤碗应声跌地。 讲真的,这么多年乍一下见到这个人,怀瑾竟然有些百感交集。 当年要不是时茂骗她说张良病危,她就不会在那个关头去齐国,导致赵嘉翻案不成,自己仓皇出逃,还害死了母亲。 时茂不是罪魁祸首,却是个帮凶,昔年想起就恨,可是这个人不知踪迹她渐渐就遗忘了。想着终究直接凶手是倡姬和赵熙,她寻不到时茂便作罢了。 她的大仇已经报了,倡姬和赵熙都死在了她面前。 怀瑾复杂的看着时茂,她摸着肚子满脸仓皇,怀瑾道:“难怪在邯郸找不到你,原来你嫁给成蟜跟着去了封地。” “公主……”时茂一下跌坐在地上,成蟜立即过来扶起来,冷冷的看着她。 怀瑾撇了撇嘴,她要做什么也不是现在,她可没想对一个孕妇下手。 收回目光,怀瑾冷漠的走出了宫殿,冷冽的空气驱散了闷气。在廊下站了会儿,蒙毅和祝医师匆匆赶回来,手上拎了大包的药材。 “已配了药,我现在就去偏殿亲自熬上。”祝医师年纪大,此时气喘吁吁的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怀瑾忙让一个年轻宦官跟着去做帮手。 祝医师刚把炉子升起来,内殿忽传来妇人幼子的恸哭声。 怀瑾和蒙毅对视一眼,心道大概不好了,两人进去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七八岁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圆睁着眼,嘴角流着乌黑的血,活着的三口人抱在一起,哀声痛哭。 “嬴政不仁不义,今日我子死,天道轮回,来日他必子孙丧尽!”成蟜阴狠的望过来。 蒙毅沉下脸,斯文的脸上满是严肃:“大胆!你竟敢诅咒陛下!” 第406章 “咒了又如何,让嬴政杀了我!”成蟜扶着泪流满面的妻儿,愤恨不已:“你以为我们一家人还会惧怕!” 怀瑾忽笑了:“说得好!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当初你叛国今日就有此下场。陛下仁慈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却疯狗似的不知感恩,不知上天何时再报应过来呢?时茂夫人,你觉得我说得如何?” 成蟜眼睛一红,似乎想扑过来,怀瑾身后的宦官们纷纷往前一站。 成蟜垂了头,恨恨道:“我尚且是他亲弟弟,就有如今下场,你们这些走狗,焉知将来不会有我今天的结果。我便等着看,你们跟着嬴政究竟有何下场!” 蒙毅是坚定的嬴政粉,当即铁青着脸就要开口,怀瑾冲他摆摆手,对成蟜展开一个笑脸:“先生说的是,我等受教了,内宫事忙,我们会遣人来办理公子后事,现下就不打扰先生夫妇悼念亡子了,告辞。” 说完便拉着蒙毅出去了。 一出了离宫,蒙毅就闷闷道:“他如此诋毁陛下,你怎不让我说?” 怀瑾摊摊手:“一个被囚禁的罪人,你和他分辨什么?况且他们刚刚死了儿子,我们也不好在这时争论。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成蟜儿子的死,你问过祝医师了吗,他怎么说?” 蒙毅被说得红了脸,斯文道:“祝医师说,是鸠毒。” 刚才看到那孩子流的血是黑色的,怀瑾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负着手叹了口气,她道:“还是赶紧把这事报到雍城吧,看陛下要不要追究,陛下若不追究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陛下要追查下毒的人,这段时日少不得就得辛苦蒙大人你了。” “那你呢?” “我?我要开始两个月的休息了呀。”怀瑾伸了个懒腰,得得瑟瑟的笑道。 蒙毅艳羡的看着她,秦国的官员除了每隔几天的休沐,节假日也有休息,不过长达两个月的休息,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的,毕竟连秦国的大王都全年无休呢! 安排好诸事,怀瑾踩着夕阳回家了。 甘罗和夏福都回了雍城,尉缭也跟着嬴政一起去祭拜了,家中只有韩念和思之在等着她。 一桌好菜,两杯好酒,韩念坐在桌边等着她。 “思之上桌吃吧。”怀瑾脱了鞋,坐在廊下的竹席上,先把那杯酒干了。 韩念摇摇头:“酒鬼!” 思之在旁端着大碗,猛烈摇头:“小人岂敢,主人请用饭吧。” 已经邀了很多次了,思之还是惧怕得很,奴隶的身份似乎已经刻在了她骨子里,再也无法去掉了。 怀瑾问过一次就不再说了,拿起筷子伸向桌上那盘凉拌荠菜。 “啪”的一声,手背被韩念打了一下,怀瑾瞪过去,韩念指了指廊下的水盆:“洗手。” 怀瑾撇了撇嘴,从善如流的过去洗了手,然后贴着地面挪到桌边吃饭。 新鲜的荠菜摘叶,放酱醋盐,加上她指导思之做出来的辣椒油,她吃的满口生香。 “明天开始休息了?”韩念问道。 怀瑾在嚼东西,只点点头回应他,韩念道:“一起去踏秋吗?再不抓紧冬天就要来了。” “咸阳城都已经逛尽了,哪有什么好玩的呀?”怀瑾捂着嘴,生怕自己一边说话,一边喷饭,那实在是太不雅观了。 韩念也在吃东西,不过比她优雅多了,嚼东西的时候坚决不说话。 不过话说回来,甘罗给做的这个面具真是很贴合,嘴唇处的张口正正好,韩念一吃东西整个面具也跟着脸上的肌肉轻微动着。 怀瑾的眼睛莫名其妙落在了他的唇上,嫣红丰润的两瓣唇,看着竟然有些性感。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韩念问,他的声音被火毁坏嘶哑低沉,听久了倒觉得别有韵味,仿佛自带故事感的烟酒嗓一样。 怀瑾这才惊觉自己盯着看入了迷,她垂下头,说:“看你吃的挺香的。” 那瓣唇突然弯起,磁性的烟酒嗓含了些笑意:“你吃的更香。” 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小口酒:“哪有姑娘像你这么吃饭的。” 怀瑾回嘴:“我不是姑娘,我是夫人!” 韩念好脾气的说:“是,夫人——” 尾音拉了好长,怀瑾狠狠剜了他一眼,这人现在老是来讨她嫌。秋天时吃完饭不能再坐在外面纳凉了,她把活动范围放在了堂屋,吃完饭就进去看书了。 第二天她在床上躺了一整天,骨头都躺懒了,忽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练剑。 午后她就在院子里开始一招一式比划,看得思之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她练了一个小时,满头大汗,心道说自己许久不锻炼,胳膊上肌肉都下去了。拿剑才挥了一个小时,竟然觉得双臂酸软得快断了。 “你的剑术似乎越来越不追求力道了。”韩念放下书,点评。 怀瑾擦了擦汗:“我是女子,再怎么练力气都抵不上男子,只能在技巧和速度上取胜。至于那些花花招式,好看是好看,不过嘛……真正动手的时候谁跟你磨磨唧唧讲美观?我动手只有两件事,躲开对方的剑和怎么一剑砍死对方。” 韩念低声笑道:“很实在,你的剑法虽粗鄙滑稽,不过真刀实枪对起来却是十分有用。” “不及你剑术高强!”怀瑾挑眉看着他,想起在山里时和这个人对练过一次,可惜输了。 第407章 韩念见她神色,站起身:“一般般,夫人是否要赐教?” 怀瑾哈哈大笑,把自己手里的剑扔过去,另取了一把。只见韩念将袖子束好,然后持剑行了一礼,作出了进攻的姿势。 怀瑾也不回礼,直接拎着剑砍上去,韩念似乎早就知道她这一剑会落到那里,轻巧的一躲,然后刺出一剑。 人到了身后的盲区,怀瑾立即往前跑了两步再转身,转身就是一个虚招,但韩念似乎看出来了,把她从另一侧砍过来的一剑劈开,两剑相击发出巨大一声响。 韩念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怀瑾不解的看着他,他道:“这都是铁剑,我怕伤了你。” 见怀瑾一挑眉,他又道:“是我怕你伤了我,所以还是比拳脚吧。” “算了,不比了!”怀瑾让思之把剑收起来,自己把外衣脱了,狂用扇子扇风,一身的汗,等会儿得好好洗一洗了。 韩念汗珠也不见一粒,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他解开袖子坐下:“明日去五陵原踏秋吗?在咸阳城二十里的地方,渭水之畔,听说那里枫叶开得极美,还有多个汤泉。” 她本无甚兴趣,可一听说汤泉,懒骨头就想动一动了,不知道古代的温泉是什么样的。 第二日难得天一亮就起了,她洗漱穿戴好之后,就见到韩念驾着一辆带四面帷幔的篷车,双辕单马,方形的车舆。 这是秦国官员才许使用的车,是韩念去尉缭府上借来的。她的千里马红红,此刻大约在秦宫的某个角落养着,这次回来她也没有再厚着脸皮讨要了。 车上有干粮瓜果和水,还有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两套换洗衣物和巾帕,另有茶炉和茶具,连她的小弓箭都带上了,很是齐全。 怀瑾刚坐上去,韩念扫了她一眼,道:“今日打扮得挺新鲜。” 她今天穿的衣服不是往常的大袖,而是窄袖,袖口几寸缠绕了编织长带,利落又别致;裙子也非长裙,而是及膝,里面一条胡人样式的泥色长裤,脚上蹬了一双暗色的皮靴,头上也没挽髻,一根大辫子从右肩垂下来,除了鬓边一朵白花再无任何装饰了。 “踏秋嘛,不能穿的太累赘了。”怀瑾往车上一歪,懒洋洋。 思之留在家里看家,这趟出游就只她和韩念了,两人驾着车往城外走,刚驶出巷子,守在方圆的士兵便有一个过来问了:“姑娘要去哪里?” “去五陵原玩一天。”怀瑾知道他们是嬴政派来守卫这片地方的人,她无论去哪里,总会有士兵远远跟着当尾巴——既是守护也是防她跑路。 那头领听她回答,便立即指派出两个士兵出列跟上了,这些士兵有分寸懂礼貌,每次大约隔着一二十米的距离,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在被监视。 怀瑾乐得有人保护,向来是由他们的。不过这次路程远,派出来的士兵可就辛苦喽。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7章 踏秋 马车行驶在咸阳城里,路上行人总会看过来,不时也会遇到别人的车架。 能在咸阳城主干道上行驶的车架只有贵族官员们,她也不好好坐,外人看见帷幔里一个斜斜的身影,总不太雅观,韩念频频回头提醒了好几次。 怀瑾像是聋了一样,充耳不闻,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她才懒得理会呢。 及至到了城门,要按照惯例盘问做登记的,不过前面也正好有一辆马车要进城,少不得要多等一会儿。 前面那辆马车比她这个还大许多,是四面都有壁的,怀瑾透着帷幔看见那马车上开着的窗子里,似乎有熟悉的几颗人头在晃动。 韩念驾着车往前几步,正好和那扇车窗对上,对方已经登记好,韩念则开始和守城门的士兵交涉。 “赵姮?”那辆马车没有动,车窗中出现一张老脸——是李斯。 怀瑾掀开帷幔,看见李斯后面还有他的夫人和孩子们,点头致意:“李斯大人,好巧,居然在城门碰上了,您今儿个也出去啦?” 李斯摸着胡子点头:“今日去祭祖了,你这是上哪儿?” 怀瑾寒暄:“秋高气爽,上外头转转。” 李斯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夏日时遣门客去你那送信,谁知你那闲杂人等都不能进,今日碰上正好,有空来我府上坐坐。叔侄一场,不该生分了。” 李斯说了一长段,怀瑾忙微笑:“过几日侄女再上门拜访。” 韩念已经登记完了,怀瑾和李斯又寒暄两句,马车就开始行驶了。她还是歪歪扭扭的坐在马车里,长吁短叹的。 韩念问:“你怎么了?” 怀瑾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说话,忽想起韩念正在驾车看不见自己摇头,慢吞吞的回了句:“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变懒了,懒得与人交际,她住的地方在王宫附近,每日去王宫往左走十多分钟就到了,去尉缭和甘罗那里往前走几百步,去城里则是往右走过一条巷子。 她只要愿意,可以去寻很多热闹。 可她只是给自己找借口:巷子外面是精锐的禁卫军,进门或是出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无人可以接近她,除非她自己出去。 想起巷子那边巡逻的士兵,怀瑾心道:万一哪天有人找她有急事可怎么办呢? 想了想,等蒙恬跟着嬴政回咸阳了,自己可以找蒙恬商量商量。 第408章 马车摇摇晃晃了一个小时,韩念停了下来:“到了。” 怀瑾把帷幔掀开,看见眼前一条平静的小河,河对面是一片火红的枫林,枫林后面是连在一起的几座大山。 “真美!”怀瑾由衷感叹道,眼前的场景犹如一幅油画一样。 她往身后望去,能看见地平线上的绿草坪,除了远处两个士兵的身形,四下再无他人了。 “在此处休息休息吧。”怀瑾下了马车,在河边坐下了,河水清澈缓慢,水中青石遍布,时不时有鱼苗游过。 韩念把车上的茶炉取下来,支在河边准备煮茶,怀瑾饶有兴致的盯着水里,笑道:“这要是夏天我还能下去游泳呢!这有好多石头!你信不信,这石头下面好多螃蟹,我们抓几个,带回去做香辣蟹吧。” 说着就脱了鞋踩下去,她一搬开石头,里面果然有四下奔散的河蟹,有她巴掌那么大。 她忆起现代的那个自己,儿时在外婆家,每年夏天都跟着一堆哥哥姐姐在河里抓螃蟹。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又换了时空,她却像昨日才做过这件事一样,熟练的扔了十多个河蟹上岸。 “夫人好厉害,还会抓螃蟹。”韩念已经坐好,优哉游哉的喝着茶,然后好不走心的赞了一声。 怀瑾白了他一眼,叮嘱:“你用绳子把螃蟹串起来。” “待会儿就去,先喝杯茶吧。”韩念给她也倒了一杯。 怀瑾上了岸,在太阳下面晾着脚丫子。 “等会儿中午吃什么呢?”怀瑾就着茶吃了一块黄豆糕。 韩念从车后面拿了一个竹篓子出来,他先把螃蟹放了进去然后仍旧挂在车后面,再过来时手上拿了一个小钓竿。 怀瑾乐了一下,只见韩念抛出饵架好竿,老神在在的坐在那里观景。 “你可真是周到。”怀瑾罕见笑的这么轻松。 韩念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人生一世,值得高兴的不就是这些吗。” 听他说话不紧不慢,语调从容,像是阅尽千帆一般。这样的心胸,若是没有面具下的那张脸,或许他也是一个翩翩公子。 怀瑾看着他脸上的面具,忽的一笑,看向水面:“我有时候觉得,你很像子房。” 韩念捏茶杯的手指一紧,指尖泛了一些白:“哪里像?” 怀瑾拔着地上的青草,闷闷道:“说不上来,也不是很像吧,就是……” 她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 “或许是跟着公子时间久的缘故。”韩念解释道。 怀瑾点点头:“倒是,人和人在一起久了,难免会被影响。” 她顿了顿,想起一事来,在韩念胳膊上戳了一下:“那时候在燕国蓟城,你怎么都不爱搭理我?话也不跟我说几句?” 搞得她以为自己有哪里得罪他了,一见到自己他就说不了几句逃命似的溜了,仿佛在绿水青山中一起走了好几个月的人不是他,是别人。 面具下露着的那双眼睛盯着地面,紧闭着唇。 怀瑾道:“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不管是我赵国报仇还是在哪,你是只有帮我的。子房将你托付给我,我也自认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可是仔细想想,我只知道你是韩国曾经的细作,在子房手下做事,其他的事情你好似从来没有跟我讲过。” 默然片刻,韩念淡声道:“我在赵国,本就是为了给你报仇。” 怀瑾惊愕的张大嘴:“啊?” “公子知道你与倡后赵熙有血海深仇,早早就派我潜伏在邯郸,在必要时助你一臂之力。”韩念这么说着。 怀瑾心中巨震,讷讷不能言,许久她才哽咽:“那段时间我以为……以为他不要我了,他那么久不来找我……我从来没想过他的难处……” “我们第一次相识是偶然,那后面所有的会面全都是公子安排的。”韩念说:“公子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有很多人,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他只能通过我,知道你的事情,他只能安排我……陪在你身边。” 心中早有预感,与韩念的每一次相见,韩念每一次的相助……但听到韩念这样说出来,还是伤心的无法自抑。可是即便现在流干了眼泪,那个人也看不到了。 怀瑾白着脸笑了一声:“你可会觉得,你们家公子喜欢我这么个冷心冷肺的女子,是不值得?” “只要公子愿意。”韩念轻飘飘的说,他的眼神如柔和的春风,拂在她面上。 怀瑾抬头,秋风将眼泪吹干,水面上有了动静,她道:“是不是鱼上钩了?” 韩念迅速拖动鱼竿,一条草鱼钓了上来。 到了午时,阳光越盛,虽是秋天,仍有灼热感。他们把钓的两条鱼和一篓蟹挂在马车后面,然后过了一座小桥,去了河对岸的枫叶林。 仍然是在水边升起了火,两条鱼被开膛破肚架在了火上,他们把带出来的盐和茱萸粉撒在了上,空气里很快就开始飘香了。这香味引来来了两只彩色的山雉。 “山雉的羽毛可以用来制扇……”韩念刚含笑说了一句,怀瑾的小弓箭已经拉开,将那两只山雉全射死了,血将羽毛全糊住。 韩念扶额:“你可真是……” “带回去,吃野味。”怀瑾走过去将那两只彩色山雉捡起来,用绳子套了挂在马车后面。 韩念莞尔,夸赞:“你的弓箭真好,刚刚那两下的速度,不输战场上的弓箭手。” 第409章 怀瑾颇有些自豪:“我小时躲懒不爱动,剑术不精力气也不行,只好苦练弓箭了。在齐国读书时,论射术,我的师兄们都不如我,连我小舅舅也比不上我。” “夫人是最厉害的。”韩念不走心的赞道,随后把烤鱼递到她手上:“快吃吧,油别滴到身上了。” 两人吃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饼,就着香喷喷的烤鱼,吃得不亦乐乎。 可韩念不是很方便,烤鱼只能用啃的,他的面具上沾了不少油,韩念吃了两口发觉了,道:“失礼了。” 说着用帕子把面具下面那一圈擦了一遍,然后更用更慢的速度开始吃东西。 “车上有酒。”韩念见她吃完饭好似还有些不满足。 怀瑾眼睛一亮:“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跑到车上一看,果然两坛颜姬酒肆的老酒,她喜不自胜灌了一大口,然后懒洋洋的找了一棵树,倚着树干半躺下了。 秋叶落了一地,是天然的毡毯,天气也温暖得恰到好处,当真是个好天光。 看着河那边的两个士兵,已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了,隔得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反正大概是在吃东西吧。 怀瑾双手枕在脑后,发出一声惬意的叹息,然后半眯着眼睛午睡。 韩念慢腾腾的吃完东西,转头就见她靠着树阖着眼,呼吸已均匀,看样子已然睡去。 她不甚端正的半倚着,一条腿还曲着。身后是绵延无尽的红色枫林,她躺在漫天红叶中,露出一个松快的睡颜。 韩念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她身上一片一片落满了枫叶,韩念才温柔的垂了眼,在她身旁坐下,靠着树干打起了盹。 缓缓流淌的小河发出潺潺的声音;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叫;金色的阳光铺在每一寸角落;秋风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红枫飘荡着轻柔落下…… 片刻的宁静,隔绝一切人世的繁杂。 午后两人双双醒了过来,怀瑾满足的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日头,已近黄昏。 不过今天天上没有绚烂变换的云霞,只有落日躺在一片赤橙的光线中。 临近夜晚,林子里起了雾,金色的阳光、红色的枫、细密的白雾,更添一份神秘莫测的美丽。 怀瑾欢呼着跑进林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悄声道:“这简直跟特效做出来的一样。” “继续走吧。”怀瑾道。 韩念款款起身,将身上落叶拂掉,他对着河那边的士兵招了招手,那两个士兵匆匆赶过来。 韩念道:“林子里马车进不去,劳烦把车上的东西拿上。” 这两个士兵只负责她的行踪和安全,并不受她指示,两人正犹豫着,忽见韩念一块银子递过去,这两人忙殷勤的把车上的大包小包都拿上了。 见身后三人手里都提满了,怀瑾心说难怪韩念要把这两个人叫到近前来。 韩念打头,往枫林深处钻进去,怀瑾等跟在身后。 一路急行,枫林也消失了,只有比人还高的植株在四周。这时怀瑾隐隐听到了轰隆轰隆的声音,像是有瀑布。 踩着植株再往前走了几百米,怀瑾闻到空中很浓的硫磺味,空气的湿度也瞬间加强。 她知道地方要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去删减明天的内容了 第198章 温泉 只见韩念一手拨开一片植株,眼前景象豁然开朗:三座高山围住一个水潭,正面大山上一条一米宽的小瀑布飞流直下,重重砸在水潭上;碧悠悠的水潭清澈见底,下面宝石般的鹅卵石静静的躺着,水面上蒸腾的雾气缓缓的升着。 再一打量,左边的山壁上十多个小孔也有细流,不过看那蒸腾得凶狠的水汽,想来那就是温泉的出水口了。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温泉,瀑布和温泉交汇在这个潭里,温度正正好。 怀瑾站在水潭边,兴高采烈的打量着,韩念对那两个士兵吩咐道:“你们去马车边守着,不要让人靠近这里,以免冲撞了夫人。” 那两个士兵拿人手短,听了吩咐便立即折返了。 韩念把那几个包袱全都打开,里面有厚厚的布帘、十多展巴掌大的布灯笼、两坛酒、换洗衣物和巾帕以及几袋点心。 “你先坐会儿。”韩念把她按在石头上坐下,然后去将灯笼全部点亮放在四周,此时天还没黑,蜡烛点了跟没点也没什么区别。 放好灯笼,韩念又把布帘用两根棍子支起来,横在水潭的入口处。 怀瑾一坐下就脱了鞋袜,水温有点烫,不过是人体能接受的。 她踩着水,悠然的看着韩念干活,韩念干活也是有条不紊的,一举一动莫名优雅。 怀瑾忽然恶趣味的想,不如让他去掏粪,看是不是也这么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不过,也只是想想,她尚未变态到如此地步。 “好了,现在可以下水了。”韩念对她说,自己则在布帘后面坐下,看样子是要在这里守着了。 怀瑾歪头一笑:“韩念,你对我真好。” 韩念点点头:“一点点好,这是我应该做的,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她去了布帘后面,三两下脱得只剩下内衣内裤——是的,是她自己动手做的比基尼,详见衣服上丑瞎狗眼的针脚…… “韩念!韩念!好舒服呀!”怀瑾一没入水里,就欢快的叫起来。 第410章 听着后面扑腾的水声,韩念的嘴角忍不住的往上扬:“你高兴就好。” 他稳坐在后面,打开了一坛酒,小口小口的呷起来。 “太享受了!”怀瑾忽的从布帘旁边钻出一个头,她流着汗,脸颊微红,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鬓角,圆圆的眼睛满是笑意:“我虽然也是贵族出身,可也从来也没这么享受过,哈哈哈哈哈!我觉得我可以问嬴政把这块地方要下来,然后把这围起来,以后冬天就来这里泡温泉!” 她兴奋道,韩念却幽幽瞟了她一眼,怀瑾吐吐舌头把头缩了回去。 韩念讨厌嬴政,她高兴过了头,不小心忘了这茬。 “吃点糖,不然泡久了会头晕的。”韩念淡声道。 她又冒出头来,得意道:“我可不是低血糖,我不会头晕的。” 韩念道:“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怀瑾道:“哈哈哈哈哈,不说了,我玩一会再吃东西。不过你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啊,等会儿我泡完了你再下来,换我给你守着……” 她似乎游得远了,声音也变小了,在瀑布的轰隆声中,韩念听到她小声嘀咕:“你们这些古人就是保守,现代温泉穿了泳衣都能下去,嘿!下次叫甘罗和老尉过来一起泡……” 她每次说那些令人深思的话时,韩念便忍不住细细回想、分析,然后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去遐想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这样入神的深思着,天已经黑了下来。 先前点的十多盏灯笼,散发着柔和幽静的暖光,这般荒野的地方,烛光照的这一片如精灵栖息的鬼魅之地一般。 素白的布帘变成了暖黄,映出一个纤细的影子。 “给我吃的。”她泡的有些久了,觉得一阵闷热,围上一块巾帕出来,小腿和双臂都露在外面。 韩念滞了一下,别开眼道:“把衣服穿好。” “这不是穿着的嘛。”怀瑾翻了一包点心出来,在水潭边坐下,脚泡在水里,她吃了两口糕点,韩念体贴的把酒递过去。 “此情此景啊……”她一边感慨一边豪迈的大口喝下一口酒,纤细的四肢小小的个儿,动作却跟个男人似的豪迈。 韩念含笑看着她:“等入冬的时候咱们可以再来。” “你很会享受啊。”怀瑾咂巴着嘴,笑说:“以前你还带我看过一片梅花林呢,后来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那片地方。” “回头再带你去,记得那年我还送你一幅画呢。”忆起往事,韩念眼神深邃不可捉摸。 呃……怀瑾想起他送的那幅兰花图,顿时一阵心虚。 韩念见到她表情,睨着她:“画呢?” 怀瑾放下酒,坐远了一些,嘿嘿笑道:“那个……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韩念扭过头,撇开眼:“以后不给你画了。” 她一撇嘴,不画就不画了,反正画又值不了多少钱。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韩念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悄悄叹了口气。 安安静静的把一包点心吃完,怀瑾觉得胳膊上有点凉沁沁的,重新下了水,顺便把酒坛也半沉在水中。 谁知酒一温,酒里面的香味愈浓,怀瑾如喝甜水似的喝了大半坛,竟有些上头,晕晕乎乎的,看东西也有重影了。 她知道自己是有些喝醉了,游到了水潭边上,双手撑着边沿,闭上眼准备小趴一会儿。 那头韩念听不见她的声音了,唤了几声后听她嘟嘟囔囔的呓语:“我靠……一会儿。” 觉着有些不对劲,韩念也顾不得其他,立即拉开布帘。只见怀瑾双臂扒着水潭边缘一动一动,几近□□的泡在汤泉中。 韩念浑身鲜血直冲上脸,偏过头犹豫片刻,然后拿起她刚刚披过的巾帕,绕到她趴着的那块地方,把巾帕铺在水面上,阻隔了水下的风光。 “你喝多了。”韩念想把她手上的酒坛抢走,可她攥得死死的,韩念只能掰开她的的手指强行把酒坛取走。 感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怀瑾不满的咕哝了几句,迷糊的眯着眼睛去抢韩念手中的酒坛。她哗的一站起来,韩念立即扭过头,手中酒坛传来一股力,把他狠狠的带了下去。 “吃了你豹子胆,抢……你姑奶奶的酒……”她束起的头发因这一下的凶狠全散了下来,落在水里,贴在锁骨脖子上,再往下……刚刚扔下去的那块布帛已飘到一边,清澈见底的碧水什么都掩盖不住。 几乎是有些狼狈的从水底冒出头,全身都已被水浸透,韩念定定的看着她,眸光变得幽深:“上岸穿衣服,我们回去吧。” “没泡够呢……”刚刚眯了一会儿,眼睛似乎都有些模糊了,只看见眼前一个紫色的大高个,似乎脸色有些不好,黑着脸呢! 怀瑾又觉得不对劲,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皮肤黑,是因为脸上戴了一个泥色的面具呀。 这人貌似看着有些眼熟…… 韩念从水中捞起湿掉的布巾,两三下把她包住,怀瑾慵懒的勾住他的脖子,舒舒服服的靠在他的颈窝里,沉沉道:“好大的狗胆……不许打扰我睡觉……”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薄薄的布巾下,身体滚烫得吓人。 韩念推也不是抱也不是,只能带着她慢慢往岸上移动。他目不斜视的看着水底的鹅卵石:“你酒量一向不错,怎么今天才半壶酒就醉成这样了?” 第411章 怀瑾有些茫然,脑海里像塞了一团雾,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在哪里她要做什么。 几下甩开韩念的手想退开,可韩念紧紧钳着她的手腕,怎么也挣不脱。 虽然有些迷糊,怀瑾却本能的不悦起来:“放开我,不许抓着我……不然叫……” 她想了半天只想起一个穿着玄色衣裳,长着狐狸眼的男人,这似乎是给她撑腰的人,但她一下没记起来这人的名字,打了个哈欠,她懒洋洋的说:“叫大王把你抓起来,狠狠打你……因为谁都不能惹我……大王是很厉害的大王,你是不能得罪我的……” 她耷拉着眼皮,薄薄的布巾贴在她身上,曲线被勾勒得婀娜诱人。 韩念恼火的看着她,豁然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你总是提起嬴政,你那么喜欢他吗?张良呢?算什么?” 像吃了苦胆一样,怀瑾忽然呜呜的哭起来,她感觉面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人,茫然的靠上去,说:“想起来了,他死了……” “把酒给我吧……让我见见他,不然是见不到的……”怀瑾抽抽噎噎的小声说,带了些哭腔的娇语,仿佛是在撒娇一样。 韩念僵直了身体,重复道:“夫人,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家。” “不回去……”怀瑾挂在他身上,沉沉道。 汤泉的水温似乎升高了些,让她觉得面颊滚烫,身体里某种东西被唤醒,是属于所有凡人都有的东西。 她触到手掌下强劲跳动的心脏,忽的有些欲、念骤起,以致她意乱情迷。 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去,急急扯开衣带。 这是一具无暇的身躯,白净的肤色在水中如玉一样清透,身姿如松,骨头和皮肉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紧紧抱住这个人,这个人很熟悉,是谁呢……她觉得这副身体自己也曾抱过,是张良吧? 她头脑不甚清楚的想了好久,下了定论,这肯定是张良,她只愿意同他亲近,她爱他嘛。 “子房……”怀瑾勾着他的脖子。 韩念如抱了个火炉一样,他不自觉的抚摸脸上的面具:“你叫我什么?” “你怎么都不亲亲我了……”怀瑾半阖着眼,踮起脚,把头埋到他的颈窝里,像小狗似的蹭了几下。 然而对方只是绷直了身体,未曾有回应,她有些委屈:“我们早就同床共枕过了……是夫妻的,夫妻就可以做这些事……” 她将布帛扯开,挂在他身上,呢喃道:“我抱着你的牌位拜了天地的……你们张家……是不能不认我了……子房,你亲亲我……” 韩念急促呼吸了一阵,低下头,看着她绯红的双颊,半闭的双眼,觉得喉中有些干涸。 心爱女子的*体叫他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几乎快要崩溃了。 “闭上眼睛。”韩念一只手将她的眼睛捂住,一手卸下了面具,低下头堵住了唇。 温泉水仿佛瞬间滚烫起来。 和上一次她喝醉时不一样,这一次是他忍不住了,他心中凌乱不堪,输的丢盔卸甲。 本能的不再想任何事情,他轻咬桃瓣,忍不住想再往里*索。 他情不自禁,似乎有点把她咬痛此处删减两百字,谢谢。 生活一寸一寸全是苦,人生一程一程皆是痛,唯有这片刻的欢愉,叫人忍不住想要沉沦、流连,无论他或是她,都是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9章 意乱 过程:略。 提示:都是彼此第一次。 前所未有的欢愉与轻松,他紧紧抱着怀瑾,一动不动,散落四周的思绪渐渐回来,他低头看向怀瑾,她已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姮儿!”韩念捧着她的脸,她却是软绵绵的倒在自己身上,呼吸沉重。 韩念觉得有丝不对劲,执起她的手腕,在脉搏处摸了一会儿,才叹道:“今日出门不该拿酒的。” 说着又不知在抱怨谁:“……从来也没医师说汤泉催酒性……” 如此说着,看着她静美的睡颜,韩念忍不住心中欢喜,一个吻在她面颊上久久停留。 韩念的衣服已经在水里泡的没法再上身了,他把怀瑾抱上岸,拿干净的布帛擦拭她的身体,仿佛对待稀世珍宝。最后给她套上干净的衣服,任她沉睡在自己的臂弯里。 天上星子密布,仿佛一匹碎花布,圆月在山谷上方静静俯视着他们。 韩念穿好衣服,捡起面具,出了好一会儿神,又重重叹了口气,把面具安安稳稳戴到了脸上。 星子闪烁,仿佛是在惋惜如此出尘容颜被掩藏起来,让星辰也不忍叹息。 “冷……”怀瑾的头发湿了一半,风一吹就使劲往他怀里钻。 韩念看着她无知无觉的睡着,是一个恬静的神情,忍不住又亲了亲她。 将东西都收好,他抱着怀瑾往回走。 一片阳光刺目,忽然的失重感让她立刻清醒过来,一睁眼,却是在自己卧室里。 窗户正大开着,午时的阳光稍微又些刺眼,韩念坐在窗下,手中拿了一本书,可眼睛却盯着窗外出着神。 “我们不是去五陵原了吗……”怀瑾舒展了一下肩颈,觉得浑身舒畅,话说泡温泉就是解乏啊,身子轻得跟成仙了似的。 韩念听到她说话望过来,奇怪的很,他今天眼神有点……怀瑾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那眼神不对劲,她听到韩念说:“你……不记得了?” 第412章 “是有点糊涂,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哎呀,我都忘了泡温泉不能喝酒的,水温促使血液循环,特别容易吸收……话说回来,昨天咱们怎么回来的?”怀瑾捶了捶脑袋,又些记不起来是怎么回来的,不过好像做了一个梦。 韩念走过来,搭了搭她的脉,发现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昨天?是前天!你睡了一天一夜。前天晚上你醉的不省人事,我把你抱回来的。” “啊?”怀瑾瞠目结舌,自己可是什么都没穿啊:“那你岂不是……” “你真的不记得了?”韩念坐下来,直视着她。 怀瑾晃了晃脑袋,实在是有些记不起来了,倒是恍恍惚惚想起了她做的那个梦,心差点跳出来。 她好像做春梦了……妈呀,心跳如雷,面上仍镇定的看着韩念:“不记得了,你没有占我便宜吧?” 韩念好似有些失望,淡淡道:“即便是占便宜,也是你占我便宜。” “啊?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怀瑾警觉。 韩念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起身出去了。 怀瑾大叫:“喂!问你话呢!” 转眼韩念又进来,端了一碗鸡汤,不烫不凉,正是好入口的时候,怀瑾腹中空空,一闻到这味顿时口水直流,端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还要。”怀瑾把碗递过去,巴巴的看着他。 韩念绷着笑,道:“外面一桌好菜,不起来吃吗?” 怀瑾立即就坐起来,外衣也不披就往外走,只是刚走了一步觉得身下有点不舒服。 她没有多思量,因为她看见堂屋里的矮桌上,全是她爱吃的菜。思之正坐在一旁,剥着一篮栗子。 “栗子哪来的?”怀瑾一边落座,一边问道。 让她颇有些奇怪的是,一坐下就觉得身下不舒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思之怯怯道:“集、集市上买回来的。” “这栗子得用糖炒着才好吃!”怀瑾眉飞色舞的说道,思之半懂的点点头,韩念已从卧室出来,在她面前坐下替她布菜盛汤。 怀瑾刚准备给思之讲讲糖炒栗子,脑中零碎的片段一现,叫她一下白了脸。 “怎么了?”韩念关切的问道。 “你别说话!”怀瑾筷子僵在半空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断断续续又想起一些东西。 碧色的温泉中,拥抱在一起的躯体,还有……梦幻似的快感…… 怀瑾忽的如溺水一般,喘不过气来了。 “我我我们……”怀瑾哆嗦着,惊恐的看着韩念。 韩念淡定的夹了一口青菜,慢条斯理的吃了,才轻声道:“想起来了?” “我艹!”仿佛晴天霹雳一样,怀瑾的呼吸都停滞了,随即语无伦次:“我艹我艹!不可能,我他妈——艹了真是!” 韩念转头对思之吩咐道:“我有话和夫人说,你先去外面玩一会儿吧。” 思之低着头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瞟了一阵,然后一言不发关上门,出去了。 见他几乎没什么反应,怀瑾脸上神情变了几变,咬牙切齿:“你!你就没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 韩念悠悠道:“交代什么?” 怀瑾怒道:“自然是前天晚上的事!” “前天晚上什么事,你讲仔细一些,我好给你交代。” 还要讲仔细一些!怀瑾怒不可遏,刚刚冒出来那几个片段,香艳风流是一副上好春宫,简直难以启齿。 怀瑾铁青着脸,低声吼道:“韩念,你……” 一时想不到什么词,难不成说:你前天把我强了?忍了又忍,她道:“你是否趁我醉酒,把我睡了?” 韩念心情颇为不错,轻快道:“这话不对,我没有趁机,是你主动引诱我,把我睡了。” 脑中轰的一下炸开,一时没眼再看韩念,她哆哆嗦嗦的吃着菜,又羞又气又愤恨,不知该说什么了。 并不是什么生死大事,这不是一个贞洁比天大的时代,相反这个时代民风开放男女相爱欢好也是常有的,况且她又是个现代人,做不出什么要死要活的样子。 只是一想起自己和眼前这个人……睡了,她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吃了两口菜,她稳定下来,见韩念还在镇定自若的小酌着,她匪夷所思:“你难道不愧疚吗?不自责吗?不觉得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以前的主子吗?” 韩念思索了一阵,摇头,理直气壮:“没有啊。” “禽兽!丑八怪!”怀瑾气急,如幼稚孩童一样骂道,骂完她想起韩念面具下面那张脸,觉得跟吃了屎一样。 见韩念还是无动于衷,她气得把他手上的筷子打掉:“你给我滚,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了,老子不想再看见你。” “不走。”两个字,嗓音却突然变了,不再是嘶哑破碎的低音,却是一把柔和清凉如吞了云雾一样的声音。 怀瑾气头上,没听出来,只是站起来刷的抽出墙上挂着的剑,直指韩念,大骂:“我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回报我的吗!滚!” 韩念直视着她,柔声道:“当真要我走?” 怀瑾愣了,这声音不同往日,如此熟悉,是梦里出现过千百回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韩念”,松了手,剑落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砸在了她心上。 “姮儿。”他这么叫自己。 第413章 “你是谁?”怀瑾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那里一样。 “姮儿,你自己来看。”他站起身,渐渐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那一潭幽深的眸子,清晰映着她的影子。 怀瑾颤颤巍巍的去揭他的面具,可碰到了却又不敢再动,万一揭开,不是呢? 如果不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心底涌起了巨大的不真实感。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0章 失而复得 “韩念”抓着她的手,解开了面具的带子,面具缓缓脱落,那张脸……怀瑾看得呆了,不知作何反应。 是思念了将近一年的脸,这张俊美温柔,面若冠玉的脸,此刻近在咫尺,怀瑾呆呆的看着,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 “子房……”她捂着嘴,哭出声来:“你……才是韩念?可是我见过韩念的脸,你们……我……我在做梦是吗?” 张良的手拂过她的面颊,将眼泪一一拭去:“你没有做梦,我在你面前,我一直陪着你,从未远去。” 她扑进张良怀里,泣不成声,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全都抵不过这一刻见到他的喜悦。她紧紧抱着张良的腰,流着泪说不出话。 不知是何时两人开始亲吻,怀瑾迫不及待的亲着他,搂着他,待到有点明白时,已然躺下了。 她细细的看着张脸,一寸一寸的抚摸,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落。 “别哭,姮儿。”张良吻去她的泪珠,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 坦诚相对,怀瑾贪恋着看着他的脸,失而复得的快乐将她空虚的内心全部填满。 她也没有再闭上眼,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张良。 他的脸因为渴望而生动,白皙如玉的皮肤挂着细密的汗珠,丰润的唇溢出她的名字,俊秀的眉舒展着,含了万千星辰的眼睛落在她脸上,里面全是她。 (这应该全是脖子以上的描写吧) 精致温柔的五官组成了这么一张脸,是那个举世无双的如玉公子。 “子房……”她哭得声音颤抖。 “我在。”稳稳的声音,夹杂着隐忍的欲念。 她的头发凌乱的散落在身下,与他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外面的天光透过窗纱透进来,室内一片旖旎。 张良贪恋的看着她,这是他心爱的女人,是他的妻。 他想起听到韩念说的那些事;他想起她抱着自己的牌位在张府拜了天地宗亲;他还想起她为自己流过的数不清的眼泪…… “子房?”他久久的不动,怀瑾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两人身上都有些湿,张良翻身将她抱在怀里,长长叹息了一声。 怀瑾窝在他怀里,闻到劣质香粉中夹杂的一丝兰花香,如有若无几乎闻不到,她笑了一声:“难怪要买香粉,不然一早就穿帮了。” 张良没说话,指尖绕着她的一缕青丝,他不知在思量什么,眼神有些悠远。 回了神,他说:“姮儿,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怀瑾从他怀里钻出来,看着他,故作轻松:“对不起把我睡了?” 张良失笑,修长的手指滑她的眉毛,黯然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怀瑾抓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道:“任何事都有原因,只要你解释我就会听,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性。” “也许你听完会更生气。”张良含笑看着她,如春风一般的笑意,不再是燕国蓟城的那个冷漠公子了,他仍像昔年一样温文而雅,只是眉目却多了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 “也许会生气,但……”她犹豫了一下,支起身子,踌躇:“我肯定不会气很久的……” 末了坚定又忧伤的落下一句:“我不能再忍受失去你了。” 张良笑了笑,道:“因为你说你要嫁给嬴政。” “什么?”怀瑾一时没听明白,反应过来她忙道:“那是我生你气了,你哄我呀,你哄我了我就不嫁给别人了。再说那时你都要娶别人了,还不让我气一气吗!” 张良无奈的看着她:“我跟你解释了,可你不听,你跟我说你要嫁给嬴政,我又想不出什么办法阻止你,气得我心肝疼。” “骗人,你可是有办法得很——”怀瑾嘟着嘴,斜眼看着他。 “我想,或许我死了你就能记起我的好,不再生我气了。”张良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语气,侃侃说道:“果然,我死了你就嫁给我了。” 怀瑾捶了他一下,怒道:“说真话!” “真的是真话。”张良弯了弯唇,一派温良无害。 怀瑾拉下脸,瞪了他半晌,张良才收起那幅玩笑的神色,叹道:“你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张良必须死。” 他认真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怀瑾就愣了:“为什么?” “君主有令,不得不从。”这八个字,张良的语气寒冷彻骨。 怀瑾不敢去深思背后的事情,因为她不知道张良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单单这一句话便叫她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张良认真的看着她,道:“我不能失去你,姮儿。我看到你和嬴政在后殿时你们……我恨不得不顾一切想杀了他,我那时真切明白是已经失去你了,我不甘心,但也不愿就此放手。只要我活着,就绝不能让你嫁给别人,嬴政就更不可以。人心虽难测,但只要用心便能掌控,失去方知珍贵,只有当着你的面死去,才能让你追悔莫及,等你再忆起我时便都是我的好……不要怪我卑鄙,姮儿,这一生虽还没过完,但我知这一生你将是我唯一爱的女子,我生时要你在我身边,我死了也要你永不能忘记我。” 第414章 他做事少见遮掩,哪怕是利用,也会利用得明明白白;唯有对她的谋求算计,是不折手段狠心决绝。 哪怕她肝肠寸断,他也能继续忍下去,只为把她的愧疚自责引出到极致,把她的一颗心心牢牢握在手里。 怀瑾听着听着就呆了,张良这一番剖白,真叫人既感动又……一言难尽。 她看着张良,心情复杂,她从小就知道张良的心思有多厉害,可他这份厉害放在自己身上,真是……难以言喻。 老公这么厉害,以后要是出轨岂不是死定了?胡思乱想了一阵,她的表情扭曲的厉害:“韩念……一直是你吗?但他的脸我看过呀,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人怎能改变容貌?真的韩念一直跟着你到了咸阳城,等到一切都安稳了,我才和他换过来,也就是夏福和甘罗启程去齐国的那一日。” 怀瑾想起许多事情,她问:“所以最开始和我相遇在吕不韦府上的韩念,也是你?” 张良点头,怀瑾顿时头大:“每一次都是你?那次受伤的那个也是你?” 张良背过身,给她看了背上长长的一道旧伤疤,是她缝合的,像只大蜈蚣一样横在玉质的肌肤上面。 “那那……那在赵国那个……还有在黑石矿……”怀瑾结结巴巴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绕直舌头了。 “都是我。”张良温柔的点头。 怀瑾讷讷说不出话来,原来每一次都是他! 无数的感动将她包围,她笑着落了泪:“你瞒了我多少事,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张良将她抱在怀里,无声的叹息着。 末了怀瑾又有些郁闷:“那时我为了你……如果我真的为了追随你而死,你……” “我会随你一起!”张良涌现出一股深切的后怕,她的刚烈决绝是他唯一算漏的地方,她明明是生命力那么顽强的人! 抓着怀瑾的手移到胸膛,上面有两个早已结痂的大伤口。 “这是我自己刺的。”张良说:“一共两次,你痛,我跟你一起痛。” 那时他并不在她身旁,待听说她两次寻死,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了。 怀瑾默然半晌,老老实实的感慨一句:“你他妈笔真可怕!” 嘴里这么说,双手却紧紧搂着他。 “那真正的韩念,是什么人?”怀瑾又问道。 “他是韩国的一名细作,因身形与我相仿,又成了我的影人,许多不能见光的事,需要用他的身份去做。”张良解释道,他说着笑了一下:“你若要分辨我们,只要谈话便能知,韩念有口吃,因此不敢多说话。” 怀瑾恍然大悟:“难怪之前他说话都两三个字的往外蹦,原来……我那时每天伤心都没注意到这些事。” 她又想起在蓟城时,韩念见了她躲躲闪闪的,这次她总算知道原因了,想到每一次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个韩念就是张良,怀瑾暗暗雀跃不已。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怀瑾问道。 张良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正大光明的卑鄙无耻:“自然是让你再伤心久一些,好让你再多爱我一分。” 怀瑾气得笑了,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咬也舍不得重了,像是在亲吻一样,张良蓦然又是一动。 怀瑾敏感的察觉到腿上有什么东西,抬头幽幽的笑道:“好你个张子房,心术不正,故意带我去泡汤泉好趁机那什么我!” 张良欺身上来,挑眉笑道:“可真不是我故意的,是你非要亲薄我。” 他一挑眉就美得有些邪气,怀瑾愣了一下,然后将他拖到了被子里。 心情前所未有的快乐,怀瑾觉得人生忽然圆满了,最爱的人就在身边,她忽的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对未来也渐渐期待起来。 “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张良如实道:“目前不会。” 怀瑾的心顿时沉下去,张良又道:“别担心,姮儿。只要我活着,无论去到哪里,都会记得回到你身边。” 她安下心来,快乐的躺在张良怀里,把玩着他的头发,张良道:“只是暂时我只能以韩念的身份陪在你身边,不能叫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 “我明白。”怀瑾郑重点头,她没有追问张良曾经发生了事,到了该知道的时候便知道了,那一定是很沉重的东西,怀瑾选择不去过问。 思之回来时,发现怀瑾和韩念都和和气气的,怀瑾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她有些不解,明明刚刚出去时主子气的脸都青了。 “把屋里收拾一下吧。”怀瑾笑眯眯的吩咐道。 自从来到这里,主子就没有这么笑过,思之仿佛受到了惊吓,垂着眼睛收拾着碗筷。 快乐得如此轻易,怀瑾每天看着张良进进出出,连做梦都是笑醒的。 院子里这阵子只有他们三个,怕被思之看见,每天晚上张良都从窗户里溜进来。往往就是他还没到,怀瑾就已经开了窗,倚着窗口托腮坐着,见到他来,就立即让他进来了。 “咱们这样,像不像偷情啊?”怀瑾吃吃的笑着。 张良在她头上轻敲了一下:“你我夫妻,同床共枕乃是天经地义。” 怀瑾哼哼唧唧的,紧紧搂着他的腰,甜甜蜜蜜的睡去了。 生活和以前并无二致,心境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第415章 嬴政从雍城祭祀回来时,尉缭也回来了,尉缭一回来就直奔她这里探望,谁知一见到她就愣了一下,笑道:“走了十来天,你气色倒好了。” “还好啦!”怀瑾随意笑着,瞥了一眼廊下看书的张良,拼命憋着笑意。 吩咐思之端了糕点上来,怀瑾亲自泡了茶端给尉缭,尉缭喝了一口,和煦道:“这茶里放了什么,好香啊。” 怀瑾得意的笑道:“放了菊花、枸杞还有红枣。” “嗯,有趣。”尉缭笑道,他打量着怀瑾,见她说话轻快,眉飞色舞,与之前大相径庭,不由得有些奇怪。 只是虽然奇怪,但也替她高兴,想了想,他还是道:“你好似开怀许多。” 怀瑾抿了抿唇:“我只是想开了。” “既如此……”尉缭从袖袋里摸了一下,掏出一个玉簪放在桌上:“这个我该还给你了。” 是张良送给她的那根兰花玉簪,上面刻着她的字,当初被她随意丢弃给乞丐了,没想到居然在尉缭这里。 她惊喜的拿起来,反复看着,确定是那根无疑:“老尉,怎么在你这里?” 尉缭包容的笑道:“那日我见你停在一个乞丐面前,觉得有些奇怪,便上去问了一下,然后把这根簪子买了回来,我猜想着,这应该是你和张公子的信物,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前段日子你去颜姬那里询问,我猜你在找这个,可我怕你看到旧物伤情,一直在琢磨什么时候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1章 喜事 他见怀瑾喜不自胜,渐渐笑开:“今日见你开怀,想必是放下了,现在给你正合适。阿姮,你本就该这么笑,我和阿罗都盼着你走出来。” “老尉,谢谢你,爱死你了!”怀瑾喜得直打转,回头却见张良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怀瑾心虚的吐了吐舌头。 尉缭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听到这话该吃醋了。” 怀瑾立即尴尬起来:“老尉,别这么说。” 尉缭以为她不好意思,笑起来:“好,不说了,你这段时日干什么呢?听说你要休息两个月。” “我准备……”怀瑾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尉缭以为她又憋了什么大主意,顿时屏住了呼吸,忽听她声音降了下来:“哪儿都不去,在家待着哈哈哈哈哈哈哈!” 尉缭摇摇头,指着她:“你啊你啊!” 坐了会儿,尉缭道:“过几天我要离开咸阳,好一阵子才能回来。” 怀瑾诧异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随王翦将军一同出征吗?” 尉缭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温吞道:“正是,陛下派我督军。” “多久能回来?冬至能赶回来吗?”怀瑾问,打起仗来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一个过个年了。 尉缭放下茶杯,安慰道:“此次出征意在樊於期的人头和那五座城池,燕国理亏不会久战,我应当很快就回来了。我不在咸阳,你若有什么需求,随时去府上找光头强。” “我从不跟你和阿罗客气的。”怀瑾微微笑着。 留尉缭吃完晚饭,已至夜间。 思之早早就睡下,张良坐在她房间,在灯下看书,怀瑾想起白日和尉缭的谈话,问道:“你假死脱身,在燕国培植的势力岂不是全部瓦解了?” 张良淡淡道:“燕国积弱内斗不断,难以扶持,不可惜。” 他的侧脸被烛火照的轮廓分明,像是一副静美的壁画,怀瑾看了他一会儿,躺不住了,下床挪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书?” “在看《齐物论》。”张良头也没抬。 怀瑾从他臂弯里钻过去,躺在他腿上,一会儿摸摸他的头发一会儿玩一下他的手,她是无意打扰,张良却是再也看不进去书了,放下书简叹道:“你这样我还怎么看书?” 怀瑾掰着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厚茧,闲闲道:“你只管看你的。” 张良把书收起来,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将她抱到了床上,两人齐齐塞进被子里。 她被结结实实的抱住了,头顶上方传来轻柔的一声:“睡吧。” 她便安安心心的睡了,夜夜如此相拥而眠,才叫她真的觉得张良回来了,真真切切在她身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体温。 再也没有噩梦,只有满足和幸福。 天气一日比一日的冷起来,到了十二月,碳火盆日夜烧着。因天气严寒,她和张良甚少出门,家中只有一个静得仿佛不存在的思之。 尉缭去了前线,夏福和甘罗也不在咸阳,只有扶苏和阿大他们几个光顾,可也不是常来,十天半个月才来一趟,生活得好生安静。 一日咸阳下起了大雪,院子里积雪半尺厚,她和张良还没起床,门外就已经有人敲门了。 思之去开门的功夫,张良已经回到了堂屋另一侧的卧室。 怀瑾披了貂裘出去,看见门口蒙恬带着扶苏站在门口,怀瑾随意把头发挽起,笑着让他们进来:“这么大雪天你们怎么来了?赶紧进来吧,别冻坏了。” 蒙恬抿着嘴笑了一声,扶苏边往里走边道:“老师,你上次不是说等下雪的时候,在院子里烤肉吗!今天一起来看见外面好大的雪,我跟父王说来你这里,父王就放我一天休息。” 怀瑾拍了拍脑袋,想起来这么一茬,她失笑:“是我糊涂了,还是苏儿记性好!思之,去煮点茶水。韩念,你快起来!” 第416章 张良带着面具就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仿佛刚起床一般,怀瑾随手翻了一卷书让扶苏先看着,然后去洗漱了。 蒙恬站在廊下,手里捧了一杯热茶,天寒冻得他脸上两团红色,看着越发觉得憨厚了。 “你近日忙些什么呢?”怀瑾一边漱口一边和蒙恬唠嗑。 蒙恬喝了一口热茶,一说话就有白气冒出来:“和往日一样。” 他的工作就是守卫整座咸阳城,安排各处巡逻的士兵。 看着怀瑾,蒙恬忽然脸红了起来,又些期期艾艾的。 怀瑾用热水沾湿巾帕在脸上抹了一把,热烘烘的十分舒服,看到蒙恬的表情,她奇道:“怎么了?” “我……我定亲了。”蒙恬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多年从戎打磨的庄严此时消失无影,怀瑾依稀又见到初入秦宫时的那个动不动就害羞的少年。 愣了一下,怀瑾笑起来:“好事呀!是哪家的小姐?” “是父亲一位故友的女儿,我还没见过她,不过……去下聘的人说,那位小姐生的很美。”蒙恬说着说着脸就红了,他在秦国相熟的朋友少,尉缭和甘罗又不在咸阳,定亲之喜除了和蒙毅说几句,竟不知再和谁人说。 今天陪扶苏来见怀瑾,便忍不住把这事说了,见怀瑾发自内心的笑颜,蒙恬觉得十分窝心,又道:“到时候,一起去喝喜酒。” “哈哈哈,肯定的!”怀瑾理了理头发,边笑边把头发扎成了个辫子:“你的好日子,天上下刀我也得去!日子定了吗?是什么时候?” 蒙恬笑道:“夏末的时候。” “那正好,我们肯定都在咸阳。” “嗯,尉缭大人马上也要回来了。”蒙恬的消息比她灵通,战场上情形如何,他肯定最先知道的。怀瑾点点头:“回来了,能一起过个年。” “是了,你们都不是秦人,过年都在冬天。”蒙恬笑眼弯弯:“甘罗大人和无且肯定也回来吧?” 蒙恬说无且,怀瑾反应了一下才知是在说夏福,立即点头:“这两个要是不回来,以后不让他们进我这院子的门!” 蒙恬摇头笑起来,温声道:“你看着好了很多,又是爱说爱笑的样子了。” 怀瑾白了他一眼,不留面子:“老气横秋!赶紧进去烤火吧,外面冷。” 屋里张良和扶苏一人坐了一边,一人手里一卷书,一个赛一个的认真。怀瑾觉得这一幕有些好笑,看了半晌不知觉笑出了声。 一大一小都抬起了头,扶苏歪着脑袋大大的不解,怀瑾过去揪了揪他头上的发髻:“来,起来帮忙了!” 扶苏躲着她的魔爪,抱怨道:“老师,你别把我头发弄坏了!” 扶苏越大,越不如小时候好玩,不爱跟她撒娇了。 怀瑾撇撇嘴,怪声道:“公子说的是,小女子再不敢了!” 张良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满是笑意,扶苏急的跳脚:“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惜夏福和甘罗都不在这里,没有人帮着扶苏对付她。 怀瑾吐了吐舌头,开始吩咐屋子里的人:扶苏去厨房拿火炉和铁架,韩念把火盆和褥子搬到廊下,蒙恬搬食材,思之在厨房串肉。 一屋子人被她使唤得团团转,她自己就抱着手炉稳如泰山的坐着。 不多时,廊下的竹席上支起一个火炉,火炉上一个铁架子。桌子上摆着各色各样被竹签串起来的生肉,厨房的佐料也悉数拿了出来。 怀瑾拿了一串肉放在铁架子上,在上面放了油盐酱,不一会儿那串肉就开始散发香味了。 扶苏看得新奇,也学着她的样子烤了一串,等吃到自己亲手烤的肉,小孩儿一脸满足:“老师老师,太好吃了!” 怀瑾笑着看了他一眼,把自己烤好的几串肉递给了思之,思之低着头跪坐在一旁,是个老老实实的可怜相。 照顾完思之,怀瑾坐回来,看见面前几串烤得焦黄的羊肉串。 憋着快乐,她强迫自己不要去看张良,她知道自己看过去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不能在别人面前穿了帮。 “苏儿,多烤一会儿,吃了夹生的小心拉肚子!”怀瑾一把抢下扶苏正往嘴里塞的一串肉,扶苏不好意思的哦了一声,巴巴的看着火炉上的烤肉,不停的翻烤着,只盼快点熟透。 蒙恬不需她多说,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虽是坐在廊下,但两个大火炉烤着,身下又有厚实的褥子,倒也不觉得冷。 看着院子里的白雪,怀瑾道:“此时应该喝点酒的。” 说着小心翼翼的去看张良的眼色,自从温泉事件之后,某人就禁止她喝酒了。 见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张良哑着嗓音对思之道:“去地窖里搬一坛酒过来。” “两坛!”怀瑾见思之奔过去,忙大喊了一句,然后心虚的低了头。 张良瞟了她一眼,怀瑾托着腮叹了口气:“得!你这样子快赶上夏福了!” 蒙恬笑了两声,揶揄道:“韩先生这样极好,省得你沉醉于美酒中,舍不得醒,公子日日见不到你人,又该跟我抱怨了。” 怀瑾眯着眼睛看向扶苏:“你在背后说我坏话了?” 扶苏缩了缩脖子,强自镇定道:“没有的事,只是老师那阵子日日醉酒,苏儿担心老师的身体,跟蒙恬叔叔说了一两句而已,真的就一两句!” 第417章 “人小鬼大!”怀瑾把他刚烤好的鸡翅抢了过来。 扶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刁蛮!书中诚不我欺,女子难养也!” 一句话说得蒙恬和张良都低声笑起来,怀瑾笑眯眯的坐过去,一把搂住扶苏的脖子,威胁:“公子,你说什么?” “说笑、说笑的!”扶苏面红耳赤的挣开她,坐好,期期艾艾的:“老师,你以后别这样,叫外人看见……我这个大公子……多没面子。” “怕什么呀!你小时候包尿布的样子我都看过呢!”怀瑾故意使坏。 扶苏大囧:“老师——” 彻底败下阵来,反正他口头上永远说不过怀瑾的,想明白了,他气鼓鼓的吃东西,一言不发。 见小儿被逗的板着脸,怀瑾道:“公子真生气了?哎呀老师开玩笑的嘛~不要这么走心好不好!老师错了,老师给你道歉,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啦!” 她一会儿逗弄调戏一会儿做小伏低,像个大顽童,张良看着她有些出神,总是不经意被她的生动神情撩拨心房,叫他挪不开眼睛。 “老师,你就爱欺负我!”扶苏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 蒙恬看不过眼了,道:“阿姮你真是调皮得紧!”说罢看向扶苏,安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公子别担心,等甘罗大人回来收拾她。” 甘罗的嘴毒的很,怀瑾十有八九是说不过他的。 一想到甘罗,她想起自己天天和张良腻在一起,想起他们的时候真是少之又少,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有异性没人性。 天上又开始飘雪了,思之把地窖里的酒拿了两坛出来,各人面前放了一个小杯子,里面盛着大半杯晶莹的液体。 “你只许喝一口!”怀瑾对扶苏道,在小孩儿的强烈要求下,怀瑾给他也倒了一杯。 扶苏满足的点点头,珍惜的端起酒杯小小喝了一口,然后脸立马挤成了一团,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2章 两情 雪越下越大,傍晚时已经两尺厚了,怀瑾身子探出栏杆,接了一朵雪花,笑道:“听我母亲说,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是这么大的雪。” 张良发出韩念才有的嘶哑的声音:“马上又是你生辰了。” 蒙恬看着她:“可想好怎么过了吗?” 怀瑾缩回手,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暖和下来了,她才笑道:“生辰而已,其实没什么好过的,最要紧的是我们大家都好好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说着眼睛落在了张良身上,视线相遇,尽是满足。 因这场大雪,天都黑下来了,外面仍然泛着银光。门外有来接扶苏的宫人,怀瑾替他系好斗篷,亲自送出了门,直至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慢慢踱步回去。 思之早困的直点头了,张良仍然坐在廊下,她走回来,对思之说:“你进去睡觉吧。” 思之听话的进去了,张良穿了一身青衣,半倚着褥子,朝她伸出手。 怀瑾微笑着把手递上去,在他怀里躺下,两人共对着满院的白雪,温情缱绻。 “仔细算起来,我在秦国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了。”怀瑾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手臂上仰头看着他,将那碍眼的面具揭了下来。 风姿如神的男子温柔的看着她,亲亲吻了她的眼睛:“十多年了,我们仍在一起。” 他们的思绪一齐飘到遥远的地方,怀瑾轻声道:“最快乐的时光,是在稷下学宫里,年少轻狂,吃喝玩乐无所不为。” 过去的岁月里,她是一个小小姑娘,他是一个翩翩少年;踏过漫长的时间长河,他们都已长大成人,有了无限烦愁。 幸运的是,小小姑娘和翩翩少年此时还在一起,共赏人间白雪。 “那年你从韩国赶来给我过生辰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是从何时心悦你的,还记得吗?”怀瑾怀着无限柔情看着他。 张良低喃:“记得。” 怀瑾露出狡黠的笑意:“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张良好看的眉眼展开一个无奈的模样:“又不告诉我是吗?” 她吃吃的笑起来:“果然,知我者,子房也。” 张良抱得她越发的紧,雪光映得他的脸如月光一样皎洁,怀瑾看不够似的,眼神黏在他脸上不舍得挪开半寸。 张良清俊的脸上带了点点忧心,怀瑾双手捧着他的脸:“不许分心想别的事情!” 张良莞尔,吻了她:“是我不好。” 忽带了些歉意,他道:“我一想起当日你行冥婚,便觉对你不住,姮儿,日后我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这些东西,我不在乎。”怀瑾手指头在他胸口画来画去。 张良又啄了她一下,道:“姮儿,你自小就与别的女子不同,世人在意的你似乎都不在意。” “虚名尔,不足挂心。”怀瑾满怀柔情:“我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本就无甚牵挂,如今父母双亡,他们的仇我也报了,无愧他们于我的生养之恩,现今世上我唯一所在意的,只有你一个。” 她靠近了些,耳鬓厮磨,悄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张良看着她,怀瑾咬了咬唇,虽然不知道他信不信,但她决定和盘托出:“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我的灵魂托生在了这具身体上,成了赵国的公主赵怀瑾。” 第418章 屏息紧张的看着他,然而发现他并无意外之色,怀瑾一时愣了。 张良拥着她,道:“那日你和甘罗醉酒,我已知晓这件事情。” 怀瑾顿时跟见了鬼似的:“你信?” 张良温和的反问:“为何不信?” 她一下卡了壳,顿了顿,她道:“那你怎么从来没有好奇过?” “因为你说的已经差不多了。”张良娓娓道:“那日醉酒你说你们从两千年后而来,我就仔细留心了你和甘罗的对话,不难猜出那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感觉我说什么你好像都不会惊奇。”怀瑾捂着脸笑道,张良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躺了一会儿,张良忽然问:“你常和甘罗说起历史,起初我不明白,后来听你们说的前因后果,才明白历史的含义,就如《左传》记录前人事迹一样。对你们而言,我也算是前人,那么历史上可有我的名字?” “有。”怀瑾肯定的点头。 张良生了兴趣:“是如何说我的?” 怀瑾轻笑一声:“在我那个时代我读书不好,不太清楚历史,只略微知道一些。书上说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日后会干很多大事,然后名垂千古,寿终正寝。” “那你呢?”张良静静的看着她。 怀瑾知道,他问的是现在这副身躯中的自己,她一下卡了壳。也曾问过甘罗这个问题,甘罗对各类史书倒背如流,历史上并没有她这号人的存在,甚至甘罗都不知道他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姮儿?”张良见她突然沉默下来,又些不安。 她扬起脸没心没肺的笑着:“我知道你是长命百岁,所以只要一直跟着你,我也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十指相扣,张良抵着她的额头:“我们自是要白头偕老的。” 在廊下静坐了一个小时,他们才起身回去。 自这夜起,张良便时不时的跟她讨论起两千年后的世界,怀瑾仿佛成了他的老师一般,给他介绍起现代的科技、生活、人们的衣食住行…… 这些她遗忘很久的东西,忽然仔仔细细再讲起,让她忍不住开始思念那个故乡,想着便叹了口气。 然而回头见张良也是长叹了一声,她不解道:“我叹气是思念故乡,你好好的叹什么气呀?” 张良不紧不慢的语调像是吟诗一样:“只是感叹那个时代的美好而已,一想到那样的时代还要两千多年,便觉得漫长。炎黄儿女历经千年,无数的血与泪交织才创建出那样一个世界。近来听你说起这些,倒让我眼界又开拓了,以往读志怪奇玄的书籍,总是难以想象未来的世界。如今有了详细的描述,我心中所观想的未来世界有了形态,而不再是一个虚空的想象,这要多谢姮儿了。” 他忽然文邹邹的行了一个礼,怀瑾得意得摇头晃脑:“夫君客气了。” 听到她的戏谑,张良垂下眼睛,捏了捏她的手:“这声夫君,甚好。” 红晕一点一点爬上脸颊,怀瑾瞟了他一眼,这人正端正的坐着,笑得如清风明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总是不着痕迹的调戏她。 “那姮儿在那个时代,是做什么的?”张良似是想到什么,表情有些不安:“可……可曾婚配?” 怀瑾捂着嘴笑起来,看他正严肃的盯着自己,咳嗽两声正色道:“未曾未曾,我在那个世界是大龄剩女,三十岁了还没嫁出去。” “那个世界民风开放,男女婚姻皆由自己,想必是姮儿找不到心上人,所以迟迟未嫁。”张良含笑看着她。 怀瑾点头:“嗯嗯,是呀是呀,现代找不到夫君,所以老天爷让我跑到两千年前来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是不甚正经的调笑着,张良却认真的瞧着她,郑重得像发誓一样:“姮儿深情厚谊,我视之如珍宝,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心上泛起密密麻麻的动容:“你……永远不要抛下我。” 张良没说话,将她揽入怀中。 腊月二十八那天,甘罗和夏福一同从雍城回了咸阳。 并不是回来述职,只是为了陪她过生辰,顺带过个年,小院子里一时热闹起来。 一大早怀瑾就穿上了新衣服,被夏福按在梳妆镜前装扮了很久才出去,甘罗一见她,就搓着手笑:“可算人模人样了,赶紧的,吃饭吧。” 桌上一桌好菜,思之跪坐在一边,头压得低低的。 张良戴着面具坐在席上——有别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很少说话。 三人一同入了席,夏福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在雍城的事迹,他现在算是学出师了,在雍城论起医师,第一个想起来的名字定是夏无且。 夏福说话间,满是自豪,不过他最高兴的,是这次看到怀瑾发现她养得白白嫩嫩的,没有之前的丧气了。 “不知道老尉能不能赶回来过年。”怀瑾说。 甘罗耸耸肩:“不知道,赶不回来也没办法了。” 说着就一手搭上她的手腕,这个全天下最厉害的医师,最喜欢的病人就是她,哪怕她健壮得能打死一头牛,也要时不时给她开点汤药喝了。 “这么多年,你给我开的药没断过。”怀瑾把手抽出来。 甘罗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都是为了你好,我那些药防病防菌抗衰老,等你上了年纪,你就会感谢我了。” 第419章 吃饭间,怀瑾想起蒙恬定亲的事,忙把这个消息也分享了。 甘罗点点头:“这是好事,回头得给他备份大礼。” 初识甘罗时,他不过二十岁,如今也已到而立之年,怀瑾微笑着,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想着她就问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也不娶位美娇娘回去?” 甘罗神色寂寂道:“我早晚是要回去的,与其找一个好姑娘耽误她,不如不找。” 怀瑾道:“若是回不去呢?” 从秦朝回到现代,这实在是天方夜谭,甘罗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结果,她早已不放在心上了。 甘罗敛了笑意,沉肃道:“唯有此心愿,浪费掉这一生都是值得的。” 夏福诧异:“大人回哪里去?” 甘罗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怀瑾:“还说我,你呢?真的要为张良这么一直守下去吗?若是……若是到了那一天,出现在博浪沙的那个人不是他怎么办?你这一生的幸福,难道就止步于此了吗?阿姮,陛下对你很好,他是真心爱你,他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是一个帝王,为你做的种种已是难得。” 屋里只有夏福、韩念和思之。 甘罗自认说的话这三个人是听不明白的,说起来就毫无避讳了。 怀瑾看了张良一眼,叹道:“我的幸福我自己知道,阿罗,你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我做的任何事都出自于我的本心,你不必担心我。” 甘罗道:“正是因为你不是小孩子,也正是知道你心性坚毅,决定的事情不容更改,我今天才想来劝一劝你。说句不好听的,谁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呢?你现在爱张良爱得要死,随着时间一过,你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还这么坚定的爱着他吗?还不如抓紧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怀瑾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张良就在旁边坐着,而甘罗他们却不知道。 正想着怎么回答,张良哑着嗓子开口了:“甘罗大人未经男女情爱,又怎知一个人不会永远爱另一个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3章 真心 不意韩念突然开口,甘罗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人是张良从前的旧仆,从来都不爱跟旁人多说一句废话的。 惊讶过后,甘罗便回道:“我虽未娶妻,但我知人心变化反复无常,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人在某一刻的真心,但是……” 甘罗微微笑着,有些悲凉:“但真心都会随着时间一同流逝的,人的本性就是喜新厌旧,所谓永远爱一个人,都只存在于两情正浓时,情意散了便只会得一个兰因絮果。” 张良看了怀瑾一眼,发现她突然陷入了长考,他哑着嗓子,平和道:“甘罗大人的说法,倒让我想起了儒家大师荀况前辈,他提出人性本恶,与大人刚刚所言人之本性倒有异曲同工之处。大人所言,我也不是不认可。” 甘罗抱着手,凉凉道:“听先生的意思,还有别的高见?” 张良扶了扶脸上的面具,缓缓道:“先生说得虽有道理,但世上人千千万万,大人怎知所有人皆如是?” 甘罗说:“话不敢说满,十个人里九个人做不到。” 张良瞟了一眼怀瑾:“那我便相信,夫人是那唯一的一个人,是吗?” 这个人!又开始调戏她,怀瑾不敢在甘罗他们面前对他有过多的表情,不然甘罗这么精明,一下就能察觉出不对劲。 咬着牙,她忠贞不二的开口:“自然是,我此生,只等张子房一个,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张良满意了,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甘罗摇摇头,啧了一声:“我看陛下要想打动你,先得把你身边这个人给弄死,难怪张良死也要把他留给你,险恶呀险恶!” 怀瑾瞪着他,一筷子敲在他的碗上:“你张口闭口都是陛下,你自己和他过去吧,我警告你,不要在陛下面前提起我,不然给你好看!” 偷偷瞥着张良,她心有戚戚的点头:“险恶是真险恶,我从小就知道张子房有多少心眼儿了,防不胜防!” 张良好整以暇,岿然不动,像是十分赞同。 甘罗一张嘴,怀瑾立即夹了一口菜塞到他嘴里:“吃吧,别说话了。” 两人实在太熟了,以至于甘罗屁股一撅,她就知道他昨天吃了什么菜了。甘罗还想替嬴政当说客呢!从燕国回来时起,嬴政鲜少出现在她面前,但身边一个个全是他的说客。 比如夏福比如甘罗比如蒙恬,只有老尉永远是不偏不倚,甚得她心。 腊月三十,尉缭随军回朝,带来秦军大胜的消息。 之前割让给燕王的五座城池全部拿回来了,听说秦国的将士直攻进了燕国南部到达了易水,此时城池已收复,正准备慢慢往回撤。 吃年饭时,怀瑾看着长了一圈胡茬的尉缭,好奇的问道:“都到了易水,为何不直接把燕国攻下了?” 尉缭像是许久都没有吃上一顿热的,吃饭时比之从前的温吞要急一些,两口就喝完一碗汤,汤水下了肚,他才说:“还不是为了那一纸休战书,你那位亡夫的好计策,当日蓟城谈判,一张好嘴大杀四方。” 还不是以她为筹码的谈判!想到这里,怀瑾悠悠的看了张良一眼。 大年夜,他吃完饭就捧着书,坐在角落里不动了,只她在这里和尉缭甘罗聊得唾沫横飞。 第420章 “陛下是守诺之人,说好五年不犯燕国必会做到,今次是因为樊於期久不落网,才有这么个理由把先前送出去的城池拿回来。”尉缭吃饱了,矜持的拿帕子擦了擦嘴,继续道:“只要燕国别再干什么犯糊涂的事,五年之内陛下是不会再动他们了。” 说完看向甘罗和夏福:“你们在咸阳待多久?我跟陛下告了假,会歇半个月,若不着急在咸阳多待几天。” 甘罗翻着白眼:“国尉大人金贵,还有得休息,我小人物可忙的很,明日还得进宫呢。” 怀瑾插嘴,阴测测的说:“我以为你和夏福是特意回来陪我过生辰过年的,原来是有差事。” 甘罗灵活的转着眼珠,正色道:“是特意回来陪你的,顺便办点差事。” 夏福在一旁躲着笑,怀瑾白了他一眼,尉缭在一旁摇头无奈的笑起来。 前几天的雪还没化,院子里一片洁白,他们坐在堂屋围着火炉吃着饭,开着大门看着院子里的雪,美景挚友同在,即使冬日里也不觉得有多冷了。 冬天一过开了春,怀瑾又要开始干活了,她自己还没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直到蒙毅派人给她送来厚厚的一本账单,她才想起来,两个月的休息已经过去了。 “子房,明日开始我又要早起了。”她愁眉苦脸的翻了个身,正正翻到张良怀里,张良无奈的接了个满怀。 他常睡里侧,怀瑾总是把他逼到墙角,搂着怀里单薄的身子,张良道:“早起好,不然你天天不到午时不睁眼。” 怀瑾在他怀里拱啊拱啊,像是只小狗似的,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股劣质的香粉味,她道:“我都知道是你了,干嘛还用香粉啊,都闻不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张良搂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能漏有一丝破绽。” 他像是教课一样的口吻,怀瑾想起当日在茯苓山,她亲眼看着张良从悬崖上掉下去。 而前些日子怀瑾从他口中证实了当日的真相:他早就测算好地形,掉到离山顶几米的一个凸起平台上,然后把早已准备好的与他身形相仿的尸体推了下去。 他还展示了自己掉在平台上时被勾出的伤痕,手臂上好长的一道疤。 怀瑾当时就觉得这人策划能力那真是……相当的强,对自己也能下狠手。她当时知道真相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万一没有算准地方他真的掉下去怎么办?又气又后怕,她只能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宣泄怒火。 第二日迎着日出起了床,她游魂似的被思之服侍着洗漱完,然后就往王宫走。 虽是开春,天气仍然有些冷,素净的曲裾裙里面,她足足穿了三件夹衣。 在宫门口出示了令牌,她往清凉殿的方向走去。 不知是她今日起早了,还是嬴政散朝退早了,她进宫时,正好看见不少官员正在宫门口套马车,其中许多熟悉面孔,他们也看到了她,见她一身女装站在那里,眼神也无多少诧异。 由此怀瑾可以推出:咸阳的官员们肯定在背后议论她不少事,因为他们看见自己时都默契的转过头去,没有多打量也没有好奇。 官员中有一人骑着马从七八辆马车中穿过,怀瑾一眼认出那是杨端和。 杨端和也认出了她,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然后驾着马走了。这位当年可是恨死她的,现在好像依然恨着。 不过这些跟她已经都没有关系了,怀瑾抱着手,目不斜视的往里走,这时突然有人叫住了她:“赵姑娘?” 怀瑾堪堪停下,发觉竟然是吴腾,在颍川时好几次他都帮了一些小忙,不意在王宫见到他,怀瑾忙见了礼,询问道:“吴大人不是在颍川任职吗?” 吴腾拱手道,正义的脸上漏出一丝官方的笑:“近来回都城述职,刚远远看见一人觉得有些像你故而出声询问,没想到真的是你。听闻姑娘现执管宫闱琐事,可还忙碌?”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脸跟打了玻尿酸一样僵硬,有些人就真的笑起来慎得慌,怀瑾礼貌道:“一切都好,劳大人记挂了,大人若空闲可去我那小院喝茶。” 和怀瑾打过不少交道,算是有些交情,否则他刚刚也不会主动打招呼了,听她主动相邀,吴腾便顺着说:“那我便不客气了,过几日闲下来便去姑娘那里讨杯茶喝,姑娘还是住之前那座院子?” “正是,您从前巡逻总会路过那里的,有一回还来我这里搜查。”怀瑾笑着攀谈道。 吴腾拱了拱手:“姑娘好记性,那我就不扰了,改日再述。” 礼貌的告辞,怀瑾往清凉殿赶去,殿里诸位知道她今天要来,早早就等在那里了,执事大令官道:“这两个月各处宫殿的账目记录都在这里了。” 怀瑾看到桌案上垒的厚厚的竹简,顿时觉得脑仁疼,深呼吸一口气,她坐过去开始翻开一一查看。 总的来说她休息这两个月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无外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某美人想吃过季的水果。 唯一出格的事,是有八位妃子分别以头疼脑热做噩梦的名义去叨扰嬴政,当然是连章台宫的门都没进去,就被老猎打发出来了。 怀瑾埋头在竹简中,正晕晕乎乎时,忽发觉一道炽热的目光在头顶上,她立马抬头,看见许久未见的嬴政。 第421章 他应该是刚散朝,衣服都还没换,穿着玄色绣金龙的服制,头上戴着天子十二冕旒,看着森严庄重,不怒自威。 怀瑾忙行礼,然后问:“陛下怎么在此?” 只是许久没有看到她了,嬴政想。 刚刚散了朝本来是要去看扶苏的,不知怎么的突然走到这里来了,他知道她今日要进宫来理事的…… 没有听到嬴政说话,殿中诸人都屏气凝神有些小心翼翼的,伺候在嬴政身边的老猎正觑着嬴政的脸色,正要开口解围,嬴政忽开了口:“扶苏——说他想吃炒栗子,宫中的厨子做的不好,他说想吃老师院子里做的那种,寡人……寡人就来问问。”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老猎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其他人却觉得陛下一片爱子之心,扶苏公子不愧是最受宠的长子。 怀瑾抿着唇,心中叹了一声,然后顺着嬴政道:“公子想吃炒栗子,明日我让家里的厨子做一袋送进来,陛下舐犊情深,实在让人动容。” 嬴政一窒,转而想笑,他知道怀瑾听出来了,所以这么一本正经的在恭维自己。 恭维……嬴政眼中隐隐有些笑意,她终于又开始那敷衍的恭维了,是不是说明她已经走了出来,她已经不在为那个人而难过了? 这样想着,他又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当中,回神时,从冠帘中看到她询问的眼神,他道:“晚上有个小宴,你一起来吧。” 一般嬴政说小宴,那么甘罗和尉缭一定在,她领命:“是。” 在她脸上流连再三,嬴政不舍的收回目光,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嬴政一走,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无非是说嬴政对扶苏有多好多好,说扶苏多么多么有福气,末了统一感叹一下自己今天见到了大王。 怀瑾仿佛看到了几千年后追星的粉丝们。 转念一想,嬴政比偶像还厉害,掌他们生死,也难怪他们这么激动了。不过侧面也能看出,章台宫的宫人们素质是最高的——因为他们天天见嬴政,早麻木了。 上午把前两个月的账目看了一下,有几处漏洞的她全挑了出来,然后让人重新去核对。 最后研究起宫里正在看医生的两位——王夫人和古依莎,先看了一下这两个月的脉案。王夫人的身子一直都是那样,没什么奇怪的,只是古依莎却是一天比一天吃的药多。 但是翻古依莎殿中的记录,嬴政十天半个月会赏赐她一些东西,这境遇比起其他人已经好太多了。 况且想起古依莎那壮得跟牛一样的身体,她怎么也想不通,于是吃完午饭,她立即去了长宁殿。 一看到古依莎,她就吓了一跳,古依莎瘦得衣服都撑不起来了,脸颊凹陷面色蜡黄,她曾经是那么精力旺盛的人,如今成了这样怀瑾也看着心惊。 立即把负责长宁殿的医师叫过来,医师文邹邹说了半天怀瑾才听出来,古依莎这是心病而起的。 “是因为陛下不常来看你吗?”怀瑾坐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 古依莎沉默的摇摇头,她许久不装扮,卷曲的长发已经干枯毛躁,眼睛也深深凹陷着,身上穿着一件旧衣服,如此的潦草不经心,像是对红尘已心灰意冷。 怀瑾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耐心询问道:“是有什么人欺负你吗?” 想起古依莎使的那一手好鞭子,怀瑾本能的摇摇头,谁也欺负不了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4章 错付(倒v终点) 她问了好几遍,古依莎才寂寂语道:“我只是想家了。” 这下轮到怀瑾沉默了,东胡在塞外,古依莎不可能再回家,她的家人也不可能来这里看她。 想了一会,她道:“想家就是想父母了,既然想父母就要为他们保重自己,若你糟践自己的身子,最心疼的莫过于你的父母。” “没有人给我说这些话……”古依莎听完怔怔的,然后坐直了身子:“阿姮,这里只有你对我最好。” 她心虚道:“陛下也对你很好。” 古依莎摇摇头:“我不要陛下对我好。” 旁边一个宫女听见,一脸惊恐的小声劝阻:“夫人,这话可不能说,是不敬。” 古依莎嘴唇动了动,然后闭上了。 怀瑾和颜悦色的对这个宫女道:“玉夫人心情郁结,你带着大家先出去吧,我劝劝她。” 宫女答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其他人出去,只有古依莎那个从东胡来的侍女仍在这里守着。 “你觉得你过得很不好?夫人……古依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若能帮的我会帮你。”怀瑾拉着她的手,真心说道,她很感激古依莎在猎场上的相救,也愧疚她的孩子没了。 这个把她当成朋友的女孩子,她不能看着她这么病死了。 古依莎苦涩的笑了一声:“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活在咸阳宫,好累呀。小小的一片天,来来去去也是那些人,真是好没意思……” 怀瑾黯然,然后打起精神极力安慰:“你不是……很喜欢陛下吗?为了陛下你也该好好保养自己,你若想得陛下宠幸,我可以再帮你呀。” “陛下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古依莎慢慢的摇头,妙丽的眼睛里毫无生气:“陛下也不喜欢我,我们互不喜欢,我却把他当成了我喜欢的人,于是短暂的凑在了一起又分开……其实不是的,一直都不是陛下。” 第422章 怀瑾听懵了,慢慢回味过来,不免有些心惊:“你喜欢的,另有他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古依莎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枯萎的脸上渐渐有了容光:“可是他会吹我们东胡的曲子,吹的那么好听,草原上最会吹笛的放牧人也比不上他。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在雪地里祷告,然后听到了箫声,我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可是有很多开着红花的树挡住了他,只依稀看到是个高个子男人。后来我到处找,有人说宦官不会乐器,只有陛下才能进来兴乐宫,只有陛下才会乐器,我以为那是陛下,所以我喜欢他,因为我喜欢吹曲子的那个人。” 古依莎说着说着,垂下了头:“后来才知道陛下会弹琴会敲钟,可是陛下并不会管制乐器,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他,于是我变得很不开心。我不开心之后,陛下也不怎么来我这里了,我又明白了,原来陛下其实并不喜欢我。” 怀瑾闷闷的:“会不会是宫中的乐师?” 古依莎费力的笑了一下:“后来我成了玉夫人,很多人都很讨好我,我就趁机去了乐府听了所有乐师吹的曲子,里面没有他……” 这就是古依莎心病的原因,怀瑾也想不到是因为这个,这可真是大乌龙啊,快把古依莎害死了。可是这个忙她帮不了,想了片刻,怀瑾道:“你现在,已经是陛下的女人了,即便找到那个人,你们也是不能在一起的,反而会害了他。事情已然如此,你再多想也是无益的,不如保重自己的身子,或许上天保佑,某一日你会再听到他吹的曲子。” “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手臂上两滴温热的液体落下,怀瑾的心狠狠跳了一下,她听到古依莎说:“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个人,我不知道他的模样,没听过他的声音,可是我听到过他吹的曲子,我就控制不住的开始想他。” 她很能明白这种感受,可是再明白也不能再说下去了,她当即敛容严肃道:“夫人,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道,你要想他便把他放在心里,偷偷的想,但你需要珍重自己,你若真的这么一病死了,还怎么想他呢?” 怀瑾编了一个自己都听不下去的理由,但古依莎似乎有些动容,在她离开之前主动开始吃饭喝药,看起来她的安慰似乎有些疗效。 长宁殿磨了一下午,她赶回到清凉殿,看到小赵……也就是赵高,他正等在那里。 赵高面容白净,举止斯文,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怀瑾在门口打量他许久,才走进去不甚正经的打着招呼:“中常侍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呀?” 赵高红了脸,低声道:“姑娘,你别调戏我!仍叫我小赵就是,或者叫我小高,姑娘起的名字极好,陛下也称赞呢。” “哈哈哈,好的,中常侍大人,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怀瑾故意调笑。 “姑娘~”赵高急的一跺脚。 怀瑾立即眨了眨眼:“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赵高这才恢复正常神色,秀气的说:“陛下开宴,叫我来带你过去呢。” 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好是她下班的时间,怀瑾赶紧把桌案上的东西收拾好,跟着赵高往章台宫过去。 路上有些忧心,今晚又要回去晚了,不知道子房会不会担心呢? 到了章台宫,小赵带着她走进去,怀瑾半低着头先给上首的嬴政行了礼。 嬴政让她起来后,怀瑾两边一瞅,乐了,又是老熟人们。 左边:甘罗、尉缭、蒙恬。 右边:吴腾、王贲、蒙毅、蒙武。 一一打了招呼,怀瑾在甘罗旁边坐下了,刚坐下,然后就听到王卉在继续之前的话题:“……代国公子嘉自立为王,如今已与燕国联盟,赵嘉乃是赵国后裔,若不除此人,赵氏旧族恐又死灰复燃……” “不急,”嬴政举着酒樽,道:“赵氏旧族全都被软禁在咸阳,赵嘉一个人翻不了天,燕王与他联盟,可见被我们吓得昏了头。” 王贲又道:“陛下明鉴,但据父亲打探来的消息,他们的联盟并不稳固,赵嘉一心想复国,主张燕王和齐楚合纵抗秦,但太子燕丹却提出燕国归附于秦,成为秦国的属国……” 不等王贲说完,嬴政就嗤笑着打断:“不可能,寡人了解燕丹,他不会如此行事,此消息打探得不实!“ 见嬴政这么笃定,王贲也不再多言。 怀瑾陷入沉思,赵嘉已然逃脱,为何会和燕国搅在一起?好好的找个地方,以他的头脑还有那些追随的士兵,够他活成个一方王侯了,为什么非要复国? 她不知道赵嘉的结局,甘罗也不知道,想起这位异母哥哥,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等她回过神来,席中却聊到了蒙恬的婚事,怀瑾懵然,这话题换的太快她还没准备好啊! 听着嬴政他们几个打量蒙恬,怀瑾忍不住带了些许笑意扭头看过去。蒙恬低着头,看样子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了。 甘罗在外面高冷的不行,从不随意与人说笑,此刻看到他端着架子面瘫似的坐在那儿,又想起他平时私下里的肆意的嬉笑怒骂,怀瑾忍不住直摇头。 忽又看到吴腾,他也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王贲好意打趣道:“吴腾大人也是独身多年,蒙恬的喜酒吃了什么时候也轮到你呀?” 吴腾的眼睛一下黯然无光:“我……不准备再娶了。” 第423章 大家不由侧目,转眼又想起多年前吴腾的那场婚礼,顿时心生同情,王卉也想起来了,瞬间有些尴尬。 嬴政适时的说:“爱卿深情令人敬佩,不过逝者已矣,生者仍要往前走的。” 说着嬴政仿若无意的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怀瑾立马死死压着头,杜绝一切目光。 君王发话,吴腾不得不回,只是木然回道:“臣妻下葬那日,臣就发誓,此生不会再娶了。” 本是说着蒙恬的喜事,谁曾想这下尴尬了,静默三秒钟,还是尉缭看向蒙毅:“兄长大喜,想来小蒙大人的好事也不远了。” 蒙毅打着配合,笑道:“家中子嗣重任自有兄长担了,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是要任性一些,将来只愿寻一位心爱的女子为妻,不急于此。” 与蒙毅共事也有一阵子了,鲜少与他聊起这些私事,没料到他这么说,怀瑾就笑道:“蒙毅大人平日少言寡语,没想到竟也是性情中人。”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纷纷举杯让蒙恬蒙毅两兄弟喝酒。 酒过三巡,大家带了些醉意,在座四位都是武将。 武将么,总有各种各样在军队里听到的笑话,王卉提到在军中蹴鞠,怀瑾眼睛就是一亮,偷偷对甘罗说:“回头咱们也组个局蹴鞠。” 甘罗还没回她,嬴政就捕捉到他们这边的窃窃私语,看过来:“阿姮你们两别偷着乐,好玩的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开心。” “陛下,我们在商量哪天玩蹴鞠呢。”怀瑾恭敬又不失亲切的回答道。 嬴政笑道:“好主意!你们蹴鞠的时候别忘记把寡人叫上了。” 王贲看过来,好奇道:“女子也会玩蹴鞠吗?” 嬴政就道:“别的女子不会,她会。子典你不知,她剑术也厉害得很,十四的时候就敢和寡人比剑,过了七八招呢。” 王贲惊讶的睁大了眼,他眼睛一睁大,和他爹王翦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道:“当真吗?我与赵姑娘见得少,但见你坐在那里就如我小妹一样瘦弱,竟还会剑术?” 说起来,王贲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女装的样子,往年这种小宴上也有见过,不过都没有深交,怀瑾欠身谦虚道:“只是会些花拳绣腿而已。” “阿姮谦虚了。”蒙恬偏头看着她一笑,两个小虎牙憨厚极了。 许是喝了酒,君臣之别淡了许多,趁着好兴致,嬴政笑道:“趁着今日,不如咱们来比一场如何?输的人要娱乐宾客。” 老大都发话了,下面谁敢扫兴,蒙恬就问:“敢问陛下,怎么个比法?” 嬴政说:“自然是比剑术,席上九人分为两组,两两相搏,输的下场换人,直到最后一个人也输掉。” 这里面蒙武年纪最大,他连忙请辞:“陛下,老臣就不参与比试了,容臣旁观。” 嬴政欣然同意,其中甘罗和蒙毅都不会功夫,自然也不凑热闹。因此席上只有六个人参加:嬴政、怀瑾、尉缭、王贲、蒙恬、吴腾。 通过抓阄分成两队:怀瑾、吴腾、嬴政一队,尉缭、王贲、蒙恬一队。 殿中的桌椅都被撤走,蒙武带着蒙毅和甘罗在旁边观战,其余人则在挽袖子热身,宫人送上来两把木剑,怀瑾看向嬴政:“咱们这边谁先上场呢?” 嬴政听到她说“咱们”,心头荡漾起喜悦,他眼睛亮闪闪的,道:“田忌赛马中,派最弱的先上场,我们自然也是如此,当然你先上了。” 吴腾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怀瑾无奈的拿起木剑,重重道:“行,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对方先派上了的是尉缭,两人一对阵都忍不住笑场。 怀瑾道:“咱们一块练了七八年剑术,似乎有两年都没正经比试过了。不过你刚从军营里回来,我却是好久没拿兵器,你可要让着我。” “你可别麻痹我,咱们最后一次比试是两年前,那一次是我输给你了。”尉缭握着木剑比划了两下,在熟悉这把兵器。 “小心咯。”怀瑾不等说开始,就拎着剑刺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铁们,今天只有一章,另预收文《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求收藏。话说平时留言人除了小可爱都不见了,请问是跑了(哭),还是你们在等我入v万更和夹子八万更呢? 第205章 宴饮 尉缭用剑惯用气息,但他那套吐纳练气的功夫早就教给怀瑾了,他会的怀瑾也会。 而他本人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一招一式毫无攻击性,反倒是怀瑾一出剑就是要害,隐占上风。 “君子对泼妇。”甘罗在一旁喝着酒,面无表情的对蒙毅点评着场上的两人。 招来怀瑾一记飞眼,但蒙毅却觉得莫名的……贴切。 不在力气上面压制,尉缭很难打过她,怀瑾心道。 她的剑术技巧来自于庆卿,就连尉缭有时候也绕不过去。但她知道,尉缭宁愿输,也不会在男女力气之别上压倒她,因而招招都是使得游刃有余。 二十回合,怀瑾的木剑刺在了尉缭腹部,尉缭淡淡一笑,认输了。 对方第二个上场的是王贲,王贲刚刚看过一场,知道了怀瑾的底细,一上场就收起了认真,对她没有任何小瞧之心。 王贲常年在军中,剑术技巧少,但招招都有力道。 技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不管用的,怀瑾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 第424章 在王贲横剑砍向她腹部时,她忽然后仰,腰几乎是对折了,仿佛跳舞一样的姿势,突然扭到了王贲背后。 “又是这招。”嬴政想起她十四岁那年也使过这招。 怀瑾绕到王贲身后,刺向他后颈,不愧是从小待在军营里的人,王贲立即反应过来反身一斩,力道之大把怀瑾手中的木剑斩成了两段。 怀瑾目瞪口呆了一下,然后提着断剑应对,这下王贲招招都在逼她,她只有招架的份。她实在忍不住想吐槽,王贲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每一次击过来,她拿剑的手就隐隐发麻。 断剑是没屁用了,怀瑾干脆弃了剑,直直冲着王贲的剑尖闯过去。 就在木剑即将刺到她胸口时,怀瑾忽然角度偏了一点往前一撞,撞在王贲的左肩,同时敲击王贲右手的静脉处,王贲手一吃痛剑落到了怀瑾手上,怀瑾立即拉开了距离将剑搭在王贲脖子上。 “承让。”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夺剑这招有点损,毕竟今天是比剑法。 王贲反应过来自己输了,连连拱手,佩服道:“心服口服。” 最后那一下,角度掌握不住,那就是谬之千里,王贲不意一个女子能使出这样精妙的招式,顿时看怀瑾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嬴政抚掌大笑:“看来今天不用寡人上阵了。” 余下人都全神贯注的盯着这最后一场,谁也没想到一个女子于剑术上有如此造诣! 蒙恬看着怀瑾,憨涩之气全无,只有认真的肃杀。 怀瑾想起当年在战场上看到的那个蒙恬,忍不住想像蒙恬这样的大概才是真正的高手,他拿兵器的时候和生活中完全两个模样,有巨大的反差。 蒙恬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率先出了剑,怀瑾也不逞多让,只是比起前两位,这次显然是更吃力了。 尉缭是根本无心恋战,王贲大块头直来直去,而蒙恬既有力量又有技巧,且同她一样,每一剑刺的都是致死的地方。 她心道还好这是比试,不然和蒙恬打起来,她肯定是被砍死的那个。 就这一下分神,蒙恬已经把她的剑给挑飞了,怀瑾想来刚刚夺剑那一招,可惜蒙恬手上硬得跟什么一样,根本敲不动,可蒙恬却已经抓住机会大力钳制住了她。 怀瑾输得心服口服,一旁的蒙武脸上略见傲然,蒙恬的武功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这个做父亲的自然是与有荣焉。 “别怕,还有寡人和吴大人呢。”嬴政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她的肩。 怀瑾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陛下,别拍。” 嬴政不解的看着她,怀瑾甩了甩右手:“我手都被震麻了。” 大家哄然大笑,蒙恬害羞的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嬴政见状立即拿着木剑上场了,并对蒙恬说:“不许因着身份不敢放开,寡人察觉了,便叫你去御河里泡水。” 此时初春,尚冷的时候,这个惩罚真是让人瑟瑟发抖啊。 蒙恬跟领了军命一样,端正的回了一个字:“是!” 两人瞬间开始交手。 嬴政的剑术大概有好几位老师教,很不幸的是蒙恬就是其中一位,蒙恬的招式嬴政一清二楚得很,无论他想刺哪里,嬴政似乎都知道。 几回合下来,蒙恬似乎知道这样不行,改刺为砍,把剑当刀用。 嬴政没料到他突然换了招式,应对得措手不及,差一点就要输了。幸而他反应快,立刻适应下来,两人你来我往了半柱□□夫,也没分出胜负来。 怀瑾站的累了,刚准备坐下,就听啪得一声,嬴政和蒙恬的剑同时断了,蒙恬尚没回神,嬴政的断剑抵在蒙恬的脖子上了。 两队胜负已分,嬴政这边赢了,吴腾根本连场都没有上。 刚刚大家都喝了些酒,此时一运动,酒气散发出来,一时都有些亢奋。 “让他们去御河里洗澡!”怀瑾贱兮兮的看向尉缭他们。 蒙恬脸顿时烧红了,王贲则表示无所谓:他糙得很。 嬴政心情大好:“就听阿姮的。” 说罢一殿人就浩浩荡荡的往章台宫后面走去,老猎忙叫上值班的士兵跟上,士兵们听说蒙恬等人要进御河洗澡,如何肯放过看上司出丑的机会,顿时人人都抢着去。 走了好长一段,到了御河边上,嬴政挥挥手让士兵站远了些,指着御河冰凉的水:“诸位,愿赌服输,请吧。” 王贲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跳了下去,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大声道:“暖和着呢,尉缭大人,蒙大人,你们赶紧下来吧。” 蒙恬看了父亲一眼,认命的叹了口气,然后老老实实的扎了下去。 这下,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尉缭,尉缭摊摊手,慢悠悠的脱了外套又脱了靴子,还试了一下水温,甘罗忍不住了,板着脸一脚把他踢了下去。 水花溅了他们一身,嬴政指着他笑道:“阿罗惯会欺负国尉大人。” 甘罗面瘫的脸上起了点点涟漪,刚露出点笑意他又压下去,看得怀瑾直摇头:这个装逼货!当心遭雷劈! 尽了兴,嬴政命人把他们三个拉了起来,又叫人取来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上。 转头见御河旁草地青青,月光柔和,于是便让人把桌案搬出来,在外面喝酒。 天黑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张良有没有担心自己呢? 第425章 “在想什么?”嬴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刚刚坐席搬出来,老猎不知是不是故意,把她的桌案放在了嬴政旁边。 怀瑾低头道:“只是见到皎洁的月光,被迷了眼。” 嬴政点点头:“今天十五,月光自然比往常明亮,若是此时来些乐声便好了。” 王贲道:“小妹善抚琴,不如叫她出来弹一曲?” 王夫人那身子在这天气出来弹琴? 果然嬴政摆摆手:“她身子不好,现在初春,别着凉了。” 老猎提议说去叫乐师过来,尉缭便道:“臣助兴来吹一曲吧。” 他从袖带中取出随身带的排箫,嬴政抚掌,欣然允准。尉缭珍重的擦拭了一下排箫,然后开始吹起来。 是一首秦国的小调,本应该是很欢快的曲风,但大约是曲通人心,被尉缭吹得悠远寂寥,无端端让人觉得凄凉。 悠长的箫声穿出好远,越发衬得偌大的王宫幽深漫长无边际,先前的酒意被这排箫吹散,怀瑾忽的思念起家中的那个人。 而吴腾则是寂寥的自饮自斟,眼角略泛水光,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朝着怀瑾看了一眼。 蒙恬则沉浸在即将成婚的喜悦中,满脸憧憬期待。 甘罗纹丝不动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到乐声一样。而嬴政却装作不经意,眼神落在了怀瑾脸上。 尉缭一曲排箫,吹动各人心肠,或喜或忧。 一曲吹完,大家久久无声,许久嬴政扶着老猎的手站起来,道今晚已尽兴,吩咐宫人好生遣送他们回去。 “阿姮,你且等一等。”见怀瑾要跟着尉缭和甘罗一起走,嬴政忙出声叫住,并对尉缭和甘罗道:“你们先回,待会儿寡人让老猎送她回去。” 怀瑾无奈了看了甘罗一眼,却发现这位酷爱装面瘫的奉常大人,眼睛里里面笑意一闪而过,她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尉缭平和的冲她一点头,然后两人转身走了。 “陛下还有何吩咐?”怀瑾拱手道。 嬴政走过来,到了她面前,怀瑾感觉到头顶那道热切的目光,顿时头皮发麻。 没有等到嬴政开口,怀瑾一抬头,看见一双明亮如灿阳的眼睛。 眼神中的情感太过浓烈,她惊得垂下眼。瞟了一下四周,老猎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几丈开外。 “阿姮,我想你的紧。”嬴政听见自己的心在猛然跳动,一下一下如击战鼓,他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开口:“你从来也不主动来找我。” 怀瑾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前嬴政几乎从不来烦她,也没有刻意制造的见面,不知今日怎么又开始抒发感情了,莫非是因为到春天了? 正想着,一只手挽起她鬓角散乱的发丝,只听嬴政道:“你终于没有戴着那朵碍眼的白花了,是不是代表着,你已经忘记那个人了?” 原来是因为这样,但是大王啊,她只是因为老公没死所以不守孝了,没有别的意思啊! “陪我走走吧。”见她不回话,嬴政往前走了一步,怀瑾就识趣的跟上了。 沿着御河往下走着,两岸寂静,水中倒映着一轮泛着涟漪的圆月。 嬴政背着手,从眼角瞟到与自己并肩的女子,心头一阵雀跃。 安静得怀瑾都开始尴尬了,嬴政还是没有说话,她几次张口,终于鼓起勇气先开口:“陛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是不错。”嬴政翘起唇,上挑的桃花眼尽是肆意。 怀瑾敏锐的捕捉到,他似乎在为别的事高兴。 果然,嬴政略带兴奋的说:“旧赵国已全部归顺,吴腾在赵地征军有三十万人,王翦也拿回了宁葭一带的城池,秦国疆域已扩张到最大,赢氏先祖没有做到的,我做到了!阿姮,可我绝不仅于此止步!” 他像是展示自己羽毛的雄孔雀,炫耀时又带了点倾诉的意味,迫切的想要身边的人认同自己。 怀瑾端详着月光下的嬴政,相识至今,他已经三十多了,不复二十多岁时的风流慵懒,他越来越像一个帝王,不怒自威。 可他此时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将自己的喜悦尽数展现在她面前,怀瑾忽的觉得他有些孤寂。 想起后世关于嬴政的种种记载,她心悦诚服道:“是,陛下的志向不止于此。陛下要做一个前无古人的君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如今,陛下的决心从未动摇过。” 嬴政心潮澎湃:“寡人要……寡人要……” 满腔壮志他却因激动一时说不出来,但他坚定的看着怀瑾,双手握紧成拳,他很想告诉怀瑾他的远大宏图,可始终想不到合适的语句。 “陛下要一统山河,要做千古第一人。”怀瑾微笑着,替他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陛下将来会拥有整个天下,天下人都会成为秦人,他们会说秦国的语言,会写秦国的文字,陛下将会开创一个盛世,万古流芳。”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6章 不渝 嬴政满腔热血沸腾起来,他定定的看着怀瑾,这个人懂自己。 唯有她懂,唯有她能懂! 所以,他只愿意说给她听。 他上前想拉住怀瑾的手,怀瑾却往后退了一步。 政神色一黯,然而很快坚定的看着她:“寡人会成为比肩三皇五帝的君王,阿姮,寡人定为成为你口中说的,千古第一人。” 第426章 月光下,嬴政的目光坚毅笃定,渐渐和历史书上的那个秦始皇慢慢重合起来。 怀瑾微微一笑,又退了一步,拱手道:“陛下是天命之子,定会如愿以偿。” “那么阿姮,你愿意同我一起吗?”嬴政逼近她,沉香的味道将她笼罩住,她只是沉默的微笑着。 嬴政柔声道:“到我身边来,山河秀丽,我会把它们全捧到你面前。” 怀瑾低垂着眼眸,沉声道:“陛下,山河虽美,可赵姮并不爱山河。” “那你爱什么?你爱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我爱的只有那一个人,此生不会再改变。” “那人已死。” “他永远在我心里。”怀瑾低着头,掩藏了所有的情绪。 嬴政沉默下来,刚才的豪情澎拜瞬间熄灭了下去,他悲伤的看着怀瑾:“永远不会变吗?” 她抬头,对上嬴政落寞的双眼,定定道:“前人总爱以山海来比情真,我待他的情更甚山海。山可以平海可以枯,此情却永不能忘,矢志不渝。” 心蓦地往下沉去,嬴政惨淡的笑了一声,她对张良的坚定,就如同他对天下的坚定,无人可动摇、无人可阻挡。 可正是因着这份坚贞,他似乎更难以割舍。 若是这样的情,是对他,该有多好?他等了这么长时间,以为她总会忘记以前的那个人,小心翼翼的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恰到好处的和她保持距离,等到她将孝花素服去除的这一日,他以为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原来都是自欺欺人。 尚在怔忪着,他见到怀瑾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大头,字字清晰得仿佛刻在他心上:“陛下对我有收留之恩、知遇之恩、救命之恩,赵姮会尽所能回报陛下。” 先前喝的酒似乎都成了苦汁,苦的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发涩发酸,嬴政几乎维持不住自己的风度。 他今天只是想告诉她,好多日没见到你,我很想你。可聊到后面,她却那样无情的拒绝了自己,干干脆脆不留一丝余地,将仅剩的一丝丝旖旎幻想都碎的干干净净。 嬴政低头看着她,觉得有一阵难堪,他很想再问,难道我便永远打动不了你了吗? 可是他不敢问,失了风度的踉跄着后退两步,他艰难道:“寡人冒昧,往后不会了,你回去吧。” 她竟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嬴政越发难受,挥手叫来老猎,让老猎派人送她回去,自己飞快走了。 怀瑾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愧疚不能自已,可她知道唯有这样,才是对嬴政好。 不要给他任何希望,牵扯不清对谁都不好,也让她唾弃自己。 宦官把她送出王宫,看着四周巡逻的士兵,她安心的走在宫道上,穿过一条小巷子,眼前豁然开朗。 漆黑的夜色中,宅子门口一盏昏灯,将回家的路照的一清二楚。 大门关了一扇,留了一扇,有人倚门而站。 左手提着照明的灯笼,右手抱着一卷书,青衣广袖衬得拿书的那只手修长有力。 听到脚步声,那人望过来,一张泥色面具遮住如玉容颜,只有一双泛着暖意的眼睛,望定了她:“回来了?” 怀瑾脚下轻快如鹿,几步跑过去,赖在了张良怀里,带着重重的鼻音:“嗯,回来了。” 张良的怀抱很坚实,很温暖,将她紧紧包裹住。 怀瑾如沐浴在春风中一眼,在他身上使劲嗅了一下,虽是奇怪的异香,却叫她安心得紧。 堂屋里思之在屏风后已然熟睡,两人蹑手蹑脚的回了房,她一脱下外衣张良便蹙眉低声问道:“你喝酒了?” 她紧紧搂着他的的腰,撒娇道:“一点点嘛。” 她抬起头看着张良,他的皮肤细腻得连她这个女人也自愧不如,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有说不上来的舒适,她幸福的窝在张良怀里,心想:这是她老公! 张良舒展眉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季春时,咸阳人已经穿上了单衣,和煦的春风吹遍咸阳每一个角落,也吹来了来自燕国的使者。 听说燕国愿附属秦国,希望永世不起战乱,还特派了使者前来递交国书和燕国地图,顺便带上了苦寻不着的樊於期的人头。 怀瑾日日出入内闱,早已得知此事,嬴政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是大喜,连着三天的晚饭都是陪着燕国的宁夫人吃的。 嬴政长久的不入后宫,破天荒的去了燕宁那里,女人们就开始不忿了。 时不时有前来领份例的各宫女官,在清凉殿阴阳怪气的说着酸话,自然不是酸怀瑾,而是酸燕宁。 怀瑾也如没有听到这些言语一般,爱咋说咋说,只要别惹事让她收拾就行。 甘罗被派了新的任务,去骊山王陵处看风水了,哪里适合放梁木、哪里可以打地基这全是甘罗要忙的,据说要在那里待好几年。 而夏福则被她留在了宫里,古依莎的身子真的不大好,本着古依莎对自己的真心实意,她还是能帮则帮。夏福的医术学自甘罗,比宫里的医师要强上很多的。 “赵姑娘,宁夫人殿中的饮食册你那里有吗?”蒙毅自殿外进来,手中抱了重重几卷书,他道:“后日宴请燕国使者,陛下说要好生款待,想着燕国人的饮食与我们不同,若有宁夫人素日的膳食单子,也好叫我借鉴一二。” 第427章 蒙毅做事缜密,方方面面都会顾好,怀瑾有时看着他就觉得辛苦。 见他问到这里,她忙在木架上翻出六英宫这个月的膳食册子,递过去:“宁夫人住在六英宫的主殿,都记载这里面了,你自己去翻翻吧。” 蒙毅接过,斯文的致谢:“劳烦你了。” 怀瑾摆摆手,表示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想到后日,她叫住蒙毅:“后日宴请燕国使者,我就不进宫了,后日我要去城外祭拜两位故去的亲人,清凉殿烦请你帮我看着点了。” 蒙毅点头,宽慰:“请放心去,若无急事我便都替你处理了。” 嗯,有了蒙毅,她可以放心的翘班了。 庄老头和庄婆婆的坟上长了许多青草,怀瑾和夏福一起将杂草除了去,将带来的祭品全部摆上,严肃的磕了三个头。 “不知不觉,在秦国待了这么多年了,公公和婆婆也走了这么久了。”夏福不无感慨。 “别伤春悲秋了!”怀瑾跳上马车,坐在驾车的张良身旁,看着两座坟茔,道:“公公婆婆见我们过的好,他们也高兴,尤其是小福子都已经当官啦!” 夏福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土。 春季莺飞草长,今天难得来郊外,怀瑾还带上了心爱的小弓箭,猎了好几只灰色的野兔。 远处夏福兴高采烈的拎着几只血淋淋的兔子过来,怀瑾对着张良吹了个口哨,晃了晃手中的弓箭,颇为得意的说:“晚上吃卤兔肉!” 张良含了十分笑意,揶揄道:“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烧不如煮,煮不如卤。” 他博古通今,看了的书不知多少,认真想和她开玩笑的时候,总能让她憋不住笑还觉得说得精妙。 见她一双圆眼露了七分春情,张良敛了笑意,别过脸,又可以压着喉咙扮烟酒嗓:“夏福来了,你收着些。” 这么久,他们只敢在人后亲近,人前却是一点风声不敢露,有时见到张良假作生疏,她会觉得像偷情一样,心里有股别样的快感。 见夏福到了面前,她收回自己眼神。 夏福把兔子身上的羽箭擦干净,怀瑾重新收好,这年头羽箭是循环使用的,可要节约着用。 三人架着从尉缭那里借来的马车,慢慢悠悠的回城,能赶回家吃个中饭了。 路上经过一片稻田,田野上开满了紫云英,怀瑾坐在马车上一薅一大把,自得的坐在车上扎花环玩。 以为正午能赶回家,谁知到了城门,那里竟然围得水泄不通,夏福前去一问,才知是燕国的使者入城门,进出城的百姓都被暂时拦住了。 怀瑾身上有咸阳宫的令牌,只要一亮,便能特权先入城。但她今日心情好,便在城门外等了半个时辰,燕国使者通过后才随着百姓们一起入了城。 夏福下车和城门看守交接时,怀瑾则忍不住盯着一旁的张良,她忍不住想:果然有情饮水饱,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当个平头小老百姓也很快乐。 她这么赤裸裸的目光,张良无奈,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几次把她的头掰正。 将近未时才到家,思之早做好了饭,张良道去换衣服就回房去了,怀瑾就没有他那么讲究,洗了个手就上桌了。 天气暖和起来,吃饭的地方又移到廊下,廊下的竹席坐了十多年,都起了不少毛边,她摸了摸遗憾的想,什么时候能把这块席子换成全套玉席呢? 她吃了好几口饭,夏福才过来,跟她说起刚刚在城门口听到的趣事,怀瑾只是心不在焉的听着,眼角却瞟着一侧的卧室,心道张良换衣服怎么这么慢。 忽听到夏福的一句:“……带了樊於期的人头和督亢的地图,可见燕国是真的要降了……” 心念陡然一动,怀瑾想起一件糟糕的事情,她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历史事件中,有一件顶顶出名的大事,哪怕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也知道这个典故。 想到此,怀瑾脸色一白,打断夏福:“你知道燕国的使者叫什么名字?” 夏福愣了一下:“啊?这个……我倒不知。” 怀瑾扒了一口饭,越想越觉得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有可能会发生,她当即站起身:“快,进宫一趟。” 夏福被她严肃的神情吓到,慌慌张张的跟上。怀瑾急急穿上靴子,对着里屋喊道:“韩念,我和夏福进宫一趟,你先吃饭。” 张良房间的窗户立即开了,怀瑾看到他的黑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肩上,穿着一件月白的单衣,面具虽掩盖容颜,可身姿却不减清逸,他不解道:“你进宫做什么?” 怀瑾飞快的把先前脱下的外衣穿上,手忙脚乱的扶了扶发髻,回道:“今日他们宴请燕国使者,我有些不放心。” 她带着夏福往门口走,正好借来的马车还没还回去,张良在后面叫了一声:“姮儿,别去,有危险。” 是了然的肃然语气,怀瑾错愕:“你知道什么?” “猜测而已,你回来,别去趟这趟浑水。”张良头发也不挽,快步走出来。 怀瑾已经坐上了马车,她急道:“你放心,我就去看一眼,等我回来啊。” 夏福便立刻驾着车往王宫的方向过去,怀瑾有些坐立不安。 看到车里挂着的一副弓箭,是她自小就用的那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把弓箭握在手里,感觉心定了不少。 第428章 到了平日进出的那个宫门,今日当值的是蒙恬身边的一位副将,见她驾车而来,客气询问道:“姑娘今日怎么驾车入宫了?无且大人也在呢。” 外来车架是不许进宫的,但嬴政优待,她享有种种特权。虽从未使用过,但不代表没有。 怀瑾把帘子一掀,车内场景一目了然,怀瑾道:“我有急事要去找少府令大人。” 那副将笑着看了一眼马车里的弓箭,犹疑道:“这弓箭怕是不能带进去……” 怀瑾把弓箭取下来,这比平常的弓小了一半,看着像是扶苏用的,她解释道:“这是大公子的弓,本就是宫里的东西,也不能进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7章 荆轲 副将面露难色,这把弓箭明显没有记录在册,没有记的东西,哪怕是嬴政本人来了他也是要照例拦截的。 怀瑾知道宫里的规矩森严,一急便将自己的令牌递过去:“若陛下和蒙恬大人追究,你便把这令牌给他们,今日我有要事,请您行个方便。” 那副将仍是坚持,陪笑道:“姑娘,还是莫要难为末将了。” 怀瑾无奈叹了口气:“那我就不进去了,劳烦大人替我把蒙毅大人叫出来。” 听她这么说,那副将松了口气,热情洋溢的叫手下的兵去请蒙毅。 怀瑾想了想,又对夏福低声道:“你进去宴请的宫殿看一眼,若燕国使者名叫荆轲,你即刻让士兵披甲进殿。” 夏福跳下马车,他身上只背了一个日常用的药袋,打开看了一下并没有什么东西,那副将立刻就放行了。 看夏福匆匆消失不见,怀瑾心里直打鼓,这种关键时刻,甘罗怎么不在咸阳呢? 怀瑾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若没猜对今日就当白跑一趟了,若真叫她猜对了,今日便当还嬴政的一个恩情。 在宫门口等着,怀瑾有些焦急,那副将在旁便问:“姑娘昨日出宫时说今日并不当值,可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怀瑾强笑一下,问:“你可知今日来的燕国使者叫什么名字?” “末将平日只在三道宫门一带戍守,这燕国使者可真是不清楚。”副将回答道。 怀瑾又问:“来了有多少人知道吗?” “这个倒是知道,”这副将立即便答:“共有十人进了宫。” “可带了兵刃?” “姑娘尽可放心,带兵刃入宫绝无可能,每个人身上都仔细搜查过了。” 怀瑾陷入长考,她记得荆轲刺秦这段典故,兵器好像是藏在地图里的,其他的却是一点也没有印象。 唉,又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在宫门口等了许久,副将遣过去的士兵回来报,说是蒙毅也去了宴席上,他没法子进去通知。 怀瑾听得频频摇头,急不可耐。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一个人跑来,却是阿小,他满头是汗,和怀瑾说:“无且大人让小人来告诉姑娘,今日燕国使者名叫荆轲,但殿外士兵并不听他言语,他此时守在殿外,让小人来给姑娘传个话,问你接下来怎么办。” 夏福估计也一脸懵逼,自己没头没尾的吩咐,恐怕他也着急,又不敢走开。 但听到荆轲的名字,怀瑾神色肃然,稳下心对那副将道:“大人烦请立即通知蒙恬,说今日殿上有行刺,让他立即带兵前去。现下我要去章台宫,你拦我我也要过去,事后任何惩罚,赵姮一人担了。” 说罢将马车缰绳砍断,拿上弓箭,跳上马飞快的往章台宫赶去。 看到有人闯门,周围的士兵立即合拢。 这副将看了看怀瑾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断得利利索索的缰绳,心一横,大叫:“立即通知蒙恬大人,殿上生变!” 他快速说完,当机立断又点了几名士兵:“你们随我去章台宫!” 怀瑾骑着马,骑过空旷的广场,到了章台宫门口,章台宫的台阶下面全是端着盘子的宫女宦官,她一人一马惊翻了一众人,一时间人仰马翻。 在台阶边下了马,怀瑾瞥了一眼,士兵竟戍守在广场外围,她不顾周围惊慌的人群,大喊道:“里面有行刺,快进去护驾!” 说罢她握着弓,匆匆上了台阶,后面的士兵先是被这场面闹了个懵,然后又听见她那声喊,个个都抽出宝剑冲了过来。 他们跑的比怀瑾还快,可到了章台宫门口却不敢进去,无君王召甲兵不可进殿,否则就是死罪。 怀瑾看他们都停住,没好气的叹了一声,立即往里冲去。 一进大殿,就听见里面骚乱的声音,许许多多的人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停下,焦急的对里面叫道:“陛下,快拔剑!” 你一言我一语,几乎把人的耳朵吵掉,怀瑾挤不进去,回头看见一尊大鼎,当机立断跳了上去。一站至高处,立即就看到了被遮住的情形。 章台宫的大殿几乎是一个篮球场的大小,远远的她看见嬴政正在闪躲着一个灰衣人,那人手上一柄短小的铁器熠熠生辉,反射着精光吓得宫人四处乱跑。 殿中一团乱,除了嬴政面前的灰衣人,还另有九个人也想往前冲,可他们手中没有武器,被殿中的武将们一一拦住。 怀瑾看到尉缭、蒙恬等人都在奋力和那些人厮杀,赤手空拳,招招血肉横飞。 而文官们都关注着嬴政那边,有几个人冲上去,却被那灰衣人手上的匕首一刀毙命。 第429章 更多的人见到同僚的死状,吓得纷纷往后退,只敢嘴上喊: “护驾护驾!”“ 陛下,快拔剑!” “拔剑便能斩杀,陛下的剑何在!” “禁卫军何在?” “在殿外,快宣进来!!” …… 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嬴政被追击得有些狼狈。 那灰衣人大概就是荆轲了,他身手确实不凡,眼看着匕首就要落到心口,嬴政半跌坐在杂碎的案桌上,惊险至极。 怀瑾都来不及拉开弓,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此时不知何处一个袋子扔出来正砸在荆轲的匕首上。 怀瑾眯眼一看,见到惊魂未定的夏福站在角落里,刚刚扔过去的正是他随身背的药袋。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可荆轲看到夏福似乎是怔了一下,这走神的功夫,嬴政立即往旁边躲开并拔出了剑。 荆轲回过神追过去,两人绕着柱子一个追杀一个闪避,怀瑾根本瞄不准。 眼角瞥到一个燕国人跑到文官那边,看到被推到最前面的李斯,他年纪大了看到这一幕吓得脸都青了。 蒙毅似是不忍心,忙将李斯拉到一边。怀瑾当下不再犹豫对着那边一箭射过去,将那人射杀,血溅了蒙毅一脸。 众人看着这一箭,纷纷望过来。 蒙恬看到站在高处的她正挽弓搭箭,大喊:“快!快救陛下!” 荆轲武功当真高强,那把短小的匕首对上又长又利的鹿卢剑,丝毫不见下风,反而击得嬴政节节败退。 怀瑾隔得远,看不清五官表情,但她能感觉到嬴政身上快烧起来的怒火。 其余的人都被一一制服,尉缭、蒙恬、吴腾、杨端和、王贲……足有十位武将一齐上去拖住了荆轲,但苦于没有兵器,只能靠身体压制,王贲看向嬴政:“陛下,快结果此人性命!” 然而刚刚嬴政离得远,此时提剑过去,稍晚了一步。 大概是三秒钟,怀瑾觉得自己没看错,三秒钟的时间荆轲一匕首挑断了王贲的手筋,砍伤了杨端和的胳膊,其他的人全被他挣开。 但这空隙,嬴政长剑划破了他的右手。 所有人一欢呼,然而荆轲却迅速以左手持匕首,再次追着嬴政过去。 “匕首中有毒,陛下别让他近身。”杨端和压着伤口大叫道。 嬴政神色一凛,快速后退,余光瞟到殿门口的大鼎上一袭绿衣,他更觉恼怒。 怀瑾挽弓的手一直没放下过,行动太快她不敢贸然放箭,站在高处她看着距离现代两千多年的这一幕场景,也忍不住为荆轲感到钦佩。 他的右手被伤,可左手拿兵器挥得更加迅速,身姿利落皎洁,这是怀瑾在这个年代见过功夫最厉害的人了。 荆轲匕首上有毒,嬴政并不敢冒险近身。 正在此时,尉缭和蒙恬同时发作,一左一右拉住了荆轲。荆轲匕首往左一挥,蒙恬立即松手,尉缭便对怀瑾这边大叫:“快!” 尉缭下了死力气,嬴政也近了,荆轲忽的将匕首大力朝嬴政掷去,这一手简直骇然,匕首击到铜柱,火光四溅一声响,那铜柱上深深一个凹痕,可见力道之大。 嬴政真就是这一下运气好,往右一闪,只叫割掉一缕头发。 于此同时,怀瑾松了手,一支羽箭钉到荆轲的后背。 惊骇的是,荆轲中了箭居然还能行动!他足下一发力跳到铜柱那边,刚捡起匕首,嬴政一剑到了眼前将他右手整根斩掉。 此时荆轲已正面转过来,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左手迅速捡回匕首,看他的样子又是想来刚刚那一招。 嬴政身后是一干文臣武将,此时避无可避,就在荆轲刚举起匕首,怀瑾又是一箭钉入了荆轲的心口。 匕首落地,荆轲终于是负伤不能行动了,怀瑾又是一箭过去,钉在他的腹部。 荆轲倒在地上,往后退,退到一个柱子下面,显然他还没气绝。 怀瑾看不清脸,但她还是能看见荆轲在喘气的,可嬴政等人都围了过去,她本能的叫道:“先别过去!” 这时殿外已经围满禁卫军,他们拔出剑站在门口,还是没有进来,其中一人问道:“陛下,禁卫军在此,是否得进殿?” 嬴政沉声对外面道:“进!” 文官们被禁卫军纷纷隔绝住,几百个士兵围住荆轲,怀瑾也从大鼎上爬下来,往那边跑去。 “老尉、蒙恬,你们没事吧?”她看到夏福正在给王贲和杨端和看伤,顾不得其他人,忙看向尉缭。 尉缭衣服乱得不行,可气度仍然平缓,像是刚刚睡了个觉起来,带了些倦容:“放心,无事,多亏你了。” 蒙恬也摇摇头,怀瑾才看向嬴政:“陛下可还好?” 嬴政头发散乱,发顶的玉冠都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衣服也是松松垮垮挂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点头:“寡人无事。” “你……”一个微弱的声音,怀瑾这才去看倚着柱子的荆轲,顿时惊了。 灰衣人一双眼睛带着难言的情绪,浓黑的眉毛如利剑一样横亘,两眉蹙起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那是她熟悉的一张面孔。 多年前,这张脸还是年轻英俊的,而眼前这张脸却是灰败暗淡。 竟然是……庆卿,她少年时在齐国的剑术老师庆卿,原来他是荆轲!是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第430章 怀瑾耳边一声断弦声,嗡的一声震得她头脑嗡嗡作响。 荆轲?庆卿? 她脸上不知是哭是笑。看着庆卿对自己惨淡一笑,她不敢说话不敢发声,惊得不知觉的往后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尉缭身旁,尉缭以为她体力不支,轻柔的扶住她。 “是谁指使你?燕王?”嬴政看着荆轲,目光似冰剑一样。 荆轲吐出一口血水,惨然的笑了一声,并不说话,似是有所嘲讽。 嬴政一剑刺在他肩胛骨上,在他的血肉中慢慢搅动着,冷酷的问:“是谁?燕王喜?还是太子丹?” “秦王嬴政,不过如此……”荆轲似乎感觉不到痛一样,出言嘲讽。 “寡人会荡平燕国每一寸土地,杀掉每一个燕人,你的亲人好友皆将化为灰烬。”嬴政抽出剑,将剑递给老猎,冷哼了一声:“这样,你还觉得不过如此吗?” 荆轲沉默着,无悲无喜的看着嬴政,开了口:“我之所以没有杀了你,是因为我要生擒你,要你同太子殿下订立条约归还土地……” 这是一个很巧妙的回答,若嬴政对燕国发难,只需燕国献上燕丹便可化解。 嬴政不屑的嗤笑一声,不再理会他,朗声问道:“殿外值守是何人?” 先前在宫门口拦下怀瑾的那位副将走上前跪下,开口:“末将章邯,乃是卫尉大人的副将。” 作者有话要说: 轲既取图奉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绝袖。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恐急,剑坚,故不可立拔。 荆轲逐秦王,秦王还柱而走。群臣惊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乃以手共搏之。 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轲。秦王方还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复击轲,被八创。 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 当时写这个情节我查资料看到这段的时候我巨感动,想着尽量还原这段的情况下把赵姐加进去,写了两天才搞出几千字,敬佩荆轲! 第208章 误杀 嬴政点点头:“尽忠职守,恪守君令,今日虽情况险急,但你们仍然记得寡人的命令,无令甲士不得进殿,很好。蒙恬,你这位副将不错,日后便让他戍守章台宫。” 蒙恬俯首称是,嬴政又看向几位武将和负伤的官员,对他们感叹道:“今日寡人才知谁是忠君之臣。” 说着又看向夏福:“太医夏无且、国尉尉缭、蒙恬、吴腾大人、杨端和、小王将军……” 他说了一长串人名,唯独漏掉了怀瑾的,他说着:“你们都是寡人的良臣,秦国的栋梁,今日之事寡人会论功封赏。” 蒙恬指着其他的燕国人:“陛下,那秦舞阳这几人如何处置?” 嬴政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荆轲身上。 “不要让他死,明日把这十个人全押到城门口,施千刀万剐之行!”嬴政冷然道,他一甩袖子,准备走。 这时只有怀瑾注意到荆轲满是血迹的左手拿了一根钉子样的东西,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荆轲似乎拼尽最后的力气往嬴政那边刺过去。 一直看着他的怀瑾,眼中尚含着泪,然而见到这一举动她想也不想,立刻拦在了嬴政面前。 危险到极致,这一针下去,她必死无疑。 荆轲看着她,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心痛,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这双眼睛……荆轲想起,当年她拉着那副棺材,在临淄的街头为自己叫着冤屈。 棺材那么重,把她的肩头都磨出血了,她是赵国尊贵的公主,却待他甚重。 这份恩情……这份恩情……荆轲想着,手上一偏,重重的扑在了地上。 禁卫军的剑涌上来,十多把利剑穿胸,是活不下来了。 荆轲喘息着,眼睛落在她身上,最后的最后,只对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瞳孔便沉寂下来。 “阿姮,你疯了!”虽是怒骂,心底却是狂喜,嬴政将她半搂在怀中,她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面前,隔绝了扑面的危险。 怀瑾最后也不敢叫他一声:庆先生。 她看着荆轲的尸体被人抬走,看着殿中的人群渐渐散了,看着夏福满头是汗的诊治完走到自己面前。 夏福脸色也是苍白,可他懂得,懂得怀瑾这一刻为何是这样凄凉的神情。 “主子……”夏福担忧的小声叫了她一声。 “阿姮,是不是吓着了,我带你去安静的地方。”嬴政顾不得梳洗,拉着她的手要带她走。 怀瑾惊了似的抽出手:“不、不……我要回去了……回家了,还没吃饭呢。对,我要回家吃饭了,还等着我……” 她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尉缭觉出她有些不对劲,上前道:“今日变故太多,阿姮恐没回过神来,陛下容她回家歇一歇。” 嬴政微笑着,脉脉看了她一眼,见到殿中还有人在,遗憾地收回目光,随着老猎回了寝殿。 第431章 尉缭和夏福带着她回到了家,思之和张良在那里侯了许久,眼见着快日落西山,才见到他们回来,怀瑾的神色还那么不对劲。 “怎么了?”张良沙哑的声音一响起,怀瑾似乎突然回了神,她满头是汗,看着他嗫嚅着:“我、我、我……我该死!” 张良本担心她,见她此时安然无恙,心早已放下大半。 可她此时面色苍白,汗珠如豆般滚落,身上还有些血迹,让他仍一颗心放不下,可问又问不出什么。 尉缭在一旁,看着沙哑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响起,他解释道:“今日燕国使者在殿上行刺,是阿姮护的驾。” 张良不自觉的微皱眉头,看向尉缭。 尉缭只觉得面具下这双眼睛仿佛洞悉一切似的,他听到“韩念”说:“行刺?此等手段,看上去像是太子燕丹做的。” 尉缭多看了他两眼,觉得韩念有些洞若观火,赞道:“韩先生高见,荆轲正是如此回答的,行刺是死罪,陛下的怒火一起,燕国必不得存,他言明是燕太子指使,燕国便能轻易把此事绕过去。今日这刺客,倒真是……勇气可嘉。” 虽非同阵营,但此人是在叫人钦佩。 谁知韩念听到声音略微提高,嗓音似乎……也没有那么咿哑了,他道:“刺客是荆轲?” 尉缭微笑:“先生在燕国待过,想来是认识?” 谁知韩念只是看向怀瑾,目光隐忍,他听到韩念问怀瑾:“是你杀了他?” “不是、不是?不是……”怀瑾手中仍然握着那把小弓箭,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弓箭远远扔开,鞋也不脱爬到竹席上,怕冷似的抱成一团。 尉缭觉得奇怪,不过见怀瑾神色心中倒有了几分猜想:“阿姮,你与荆轲……” 夏福白着脸,替她回答:“荆轲……原先叫庆卿,当年主子在稷下学宫时,他是主子的老师……” 不意是这样,尉缭一时有些惊愕。 想到她一路上的脸色,不由叹息起来,想劝慰却觉得此时不是时候,因为怀瑾眼睛只盯着韩念,一个劲的解释:“……隔得远……看不清……我不是那样……”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最后捂着脸,闷声道:“那是他亲手给我做的弓,可我拿这把弓射死了他……” “各为其主,他今天来这里便已经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不是你也还有别人。”张良叫思之打来热水,将帕子温热然后递过去,他想亲自替她擦一擦脸,可夏福和尉缭都在身侧,叫他亲近一下也不能。 怀瑾浑浑噩噩的擦了一下脸,渐渐镇定下来,心一定越发觉得悲凉,她闭上眼睛:“我杀过很多人,有仇的、没仇的、可恨的、无辜的……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杀了自己的老师,稷下学宫五年,庆先生一直对我很好,我……他……” 怀瑾似是支撑不住了,微微喘着,手撑在桌上,苦涩道:“庆先生一生过得凄苦……” 她想起庆卿的生平,难受得不行。 庆先生自小孤苦伶仃,背着血海深仇生活在齐国,小时候她在齐国读书时,几乎从没见过庆先生笑的模样。 他似乎总是孤身一人,心事重重。后来在燕国再见到他,感到他身上的愁绪已经不见了,她以为庆先生已经过上了好日子,却原来…… 她扶着额,一滴眼泪落下,她无力的抬起手擦掉,然后将那把弓捡了起来,苦笑两声:“他最后是因我而死的。” “不是,他是为了自己的大义而死,与你没有关系,阿姮,你别多想。”尉缭在她面前坐下,温言劝慰。 怀瑾摇了摇头,难过道:“他为什么非要选这样一条路?” 张良负手站在一旁,看着天边的一朵云,风吹起他的衣袂,让他看上去有些遥远。 他眼里盛了浅浅的悲凉与敬佩,低声道:“士为知己者死,庆先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让他以命相托的,唯有他的知己,于他而言,这是最快活的收场。” 沙哑的嗓音,在风中飘散、回响,如同一首挽歌。 这一夜怀瑾睡的很不安稳,她想叫张良陪陪自己,可夏福和他共处一室,他不能轻易走开。 还是盖着冬日的厚棉被,她依然瑟瑟发抖。 辗转到半夜,她摸索着爬起来,披了件大氅走出去,堂屋里思之已然熟睡,堂屋的门却没有完全掩上。 她蹑手蹑脚的走出去,见廊下一黑影端坐着,惊得差点跳起来,再仔细一看,却是张良。 “你没睡?”怀瑾在他旁边坐下。 张良瞟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又不穿鞋!” 她用裙子把脚盖住,见桌上一副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 她出来一打岔,张良就停下了笔,将她的脚抱在怀中捂着。 怀瑾看着桌上的文章入了神,是写给庆先生的祭文,字字恳切句句情真,且是以她的名义写的。 她难过的低语:“庆先生若在地底下收到这篇祭文,一看就知道是你代笔的,怕是又被气一回。”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柔声道:“庆先生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不过你要是偷懒不练功,他倒是会骂你。” 两人依偎着,静默良久,怀瑾问:“你在燕国待了许久,和庆先生应有不少交集。” “他是燕丹的人,我与燕丹相悖,他经常两头为难。”张良淡淡阐述道:“姮儿,莫难过,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我虽不赞同行刺,但我尊重他的选择,感佩他的勇气。” 第432章 暗夜中,怀瑾心头的阴霾驱散了不少,她靠在张良肩上,任他的手暖着自己的手,低声叹气:“子房,幸好你在我身边。” 张良的声音稳稳在她耳边响起:“永远都在。” 怀瑾回头看了一下后面,问:“夏福睡下了吗?” “他今日累极,倒头就睡了。” 怀瑾叹道:“还是让他赶紧回雍城吧,不然我总是独守空房。” 末了又问:“为何连夏福也要隐瞒?即便他知道你的身份,也不会乱说的。” 静默一瞬,张良道:“非常时期,一切都得小心。” 除了她,他谁都不信。 怀瑾沉默,思绪转了好几回,她才问了之前一直没有问过的问题:“子房,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何你要诈死?除了我和韩念还有谁还知道你活着?我……我不是想干预你的事情,只是今日庆先生……我有些害怕,我害怕你也会遇到这样的险境。” 张良立即回答:“你是我的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想干预就干预,不用那么小心。” 心头有暖流滑过,她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就听见张良温柔的说:“我诈死的原因,与你关系不大,姮儿,我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你不需要再有更多的烦恼。若是担心我,那我便告诉你两个字,放心。” “这个世界,除了你,没有人能拿走我的性命。”这样自负的话不像是张良说出来的,可是他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却是有万分的力量。 没有人会觉得他狂妄自大,只会让人深信不疑:他真的可以做到。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嗯,我放心。你也要记住,我身不由己的来到这个我不喜欢的世界,走到如今,我所在乎的人只有你一个,若有一天你有任何不测,我也不会独活。” 张良的眼睛霎时如盛了万千星光,他取下那张掩人风华的面具,直直看着怀瑾,低头深情一吻。 缱绻的深吻叫人心醉,良久她才找回神志,笑问:“子房,你想离开咸阳吗?” 张良有些意外:“去哪里?” 她心里涌起绵绵诗意,压着激动:“随便去哪里,我们可以找一座山隐居下来。” “你不是发誓,九年不得离开吗?”张良忽然一挑眉,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整个人俊美得都有些邪气了。 怀瑾想起和嬴政发的那个誓,觉得有些窒息,想了一下,她说:“我这次救了嬴政的命,他欠了我大人情,若要走也不是没有办法。” 张良看着看着她,认真道:“我虽不喜你与嬴政的誓言,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妥协:“但这几年你还是留在咸阳比较安全。” 怀瑾咦了一声:“我虽时常和你说后世之事,但似乎从没和你讲过历史,你又怎知将来如何?” 他弯了弯唇,尽是笃定:“我的推断而已。” “哦,看来你一点也不担心嬴政,他可是对我虎视眈眈呢!”怀瑾故意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9章 复言 张良斜睨了她一眼,轻飘飘的说:“嬴政走霸道而非王道,且兼听独断,于百姓而言他并非仁君。但若论做人,他克制律己行事光明磊落,你断然拒绝,他也不会强行纠缠。除非是你愿意给他机会,不过若有那一日,必定是你不愿再与我一起了,那我……” 怀瑾心提起来:“那你怎样?就此放弃?” 张良摩挲着她的手心,道:“那我就再想计策,把你的心抢回来,总之,你只可和我在一起,只许和我在一起,只能爱我一个。” “你真狡猾!”怀瑾笑嘻嘻。 想起刚刚张良的评价,她又道:“你似乎对嬴政评价颇高。”并且是有些欣赏在里面的。 张良躲开她好奇的小眼神,把她往桌边带:“好了,这个话再说下去,今晚也不能睡觉了,还是先把这篇祭文写完吧。” 他重新戴上面具,把笔塞到她手里,自己一边念一边让她落笔。然而刚看她写了一个字,张良就忍不住过去抓起她的手,亲自握着她写。 “你这字,真是十年如一日。”张良的气息喷在耳边,叫她心里直痒痒,侧首看了他一眼,没忍住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 那只耳朵顿时漫上绯色,张良仍是抓着她的手不停,口中淡淡道:“不许闹我。” 怀瑾抿着唇,专心笔下,任他的大手抓着自己,一笔一画,落笔尽是情谊。 第二日她早早进了宫,昨日宫中大闹一场,到现在还没收拾完,不过头疼的并不是她,而是蒙毅,因为她只管后宫妇人的事,而蒙毅要维持整座咸阳宫的运作。 昨天财务损坏、人员受伤、嬴政的封赏……一堆事,是以怀瑾叫人去蒙毅那里拿兴乐宫今日膳食的卷册时,那小太监足有两个时辰才拿回来,据说蒙毅那里已经忙成一片了。 今日并无朝会——文武百官全去城门口看昨日那些刺客受刑了,嬴政本人也亲自去了,想来城门口现在一定是水泄不通。 怀瑾坐在清凉殿一上午,安安静静地处理着十多座宫殿的琐事,看到六英宫的批注时愣了一下。 燕宁住的那座殿已经被封了,宫婢皆被驱散,只有燕宁和燕国陪嫁来的侍女在里面,每日只给清水和一些不新鲜的水米蔬菜。 看到批注上是蒙毅的字迹,怀瑾便知道这是嬴政的意思。想来,是要对燕国发难了。 第433章 “老师~”扶苏的声音把她从卷册中惊起来,殿中做事的宦官一见到扶苏,纷纷站起来行礼,然后殷勤的上前恭维着。 “午时了,都去吃饭吧。”怀瑾不失严肃的一声,大家纷纷散开,扶苏耷拉着小脸过来,在她旁边坐下,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怀瑾将自己茶壶中的水倒了一杯出来,放在他面前:“公子,你怎么了?” 扶苏慢慢把一杯水喝完,脸上才恢复了些颜色,但仍然是没精打采。 十一岁的小男孩,已经看出了俊朗的苗头,怀瑾发觉他渐渐长得肖似嬴政了,只是眉宇间的柔和气质与他的父亲大相径庭。 他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平时受了委屈总是会说出来,会跟她说、跟蒙恬说或者跟甘罗说,是从来不藏心事的。 可今日他低着头一声不响,却让怀瑾比以前更加心疼,她如扶苏小时候一样,在他头上乱揉一通,故作轻松:“是谁欺负我们苏儿了,和老师说一说,老师去给你撑腰!” “今日,我去城门口观刑了,父王要我去的。”扶苏慢慢开口,语气恹恹的,他看了一眼殿外守着的两个伴读,声音压得低低的:“老师,那样的场景,我很害怕。” “公子没见过酷刑,是不是被血淋淋的场景吓着了。” 扶苏如小时候撒娇一样,扎进她怀里,说:“不,我是怕父王。” 怀瑾一惊,下意识去看四周,看到殿内只有他们两个,才道:“公子,这话让你父王听到,他可会伤心的。” 扶苏急急道:“苏儿不是那个意思,父王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我最敬慕的人,我是说……我是说……” 他说不出口,他怎么说呢? 说父王对那些刺客太残忍?说父王治国太严苛?可他知道昨日那些人差点要了父王的性命,是死有余辜。 但,杀就杀,为何用……那么残忍的刑法去折磨,那样的场景……让他差点吐出来,是蒙恬叔叔在旁边拉着他的手,才让他没摔跤。 他看着高大的父王,心生了一丝恐惧,父王对他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宠爱有加,对臣下也是宽严并济,并不严苛。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父王对敌人的手段,那样的……残忍。 怀瑾心疼的擦掉他头上的汗,酝酿着要说的话。 许久,怀瑾才说:“公子心性仁厚,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可是公子,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的父王只有残忍的对待敌人,才能保护他的家国亲人。也许是因为你见到他的另外一面,才让你觉得不适应。但是苏儿,老师记得你小时候我教过你,人是很复杂的,在不同的人面前也是不一样的,你应该去接受这些,尤其是你的父王。也许他不是一个好君王一个好丈夫,但与你而言,他是一个好父亲。” “一个君王应该有杀伐决断的魄力,陛下虽然过于残酷,但也无可厚非。”怀瑾谆谆说道:“公子,你还记得我教你的王道与霸道吗?” 扶苏稍坐直身体,一板一眼的回答:“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霸道是君王之道,王道是百姓之道。” “你认为你父王行的是霸道还是王道?” 扶苏低头思索一阵,丧气道:“父王所行是为霸道。可是,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詹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父王不会担心……嗯……臣民万一内心不服他,怎么办呢?” 怀瑾笑了笑,道:“公子理解文章理解得很透彻,不过我认为,乱世行霸道,太平盛世行王道;公子认为,现在是盛世还是乱世呢?” 扶苏一下陷入沉思,怀瑾继续道:“乱世时各国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想要终结这一切,需要一个杀伐决断有魄力的君王来终止这个乱世,以强止强。” “父王要终止这个乱世吗?他能做到吗?”扶苏问她。 怀瑾点点头:“会的。” “老师我好像又些明白了。”扶苏抬起头,清澈的眼中满是认真和感激。 “苏儿,你还太小,是生于温室的花朵,很多事情你没有亲历过便不能体会其中感受。”怀瑾抚摸着他的肩,和颜悦色道:“或许有一天当你见过人生百态之后,便能懂得你父王了,不过……我并不希望你有那一天。” 扶苏不解:“为什么?” 怀瑾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有吃尽苦头才能理解生而为人的心酸,这个孩子,怀瑾并不希望他将来过得很苦。 说的有些饿了,正要让扶苏去吃东西,殿外忽的一群人急匆匆赶来,站在前面的正是五公主的母亲,兰夫人。 看她气冲冲的模样,怀瑾顿时觉得头疼,不等她开口,兰夫人就道:“我要你把那个女人挪出六英宫。” 说完这句看到旁边的扶苏,又端庄的点点头:“大公子也在啊。” 扶苏不自在的双手抓在一起,半低着头。 怀瑾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仍装作不懂:“兰夫人的意思是……” 兰夫人娇气的哼了一声,横着她:“六英宫突然多了那么多士兵,把五公主都吓着了,那女人被看住了,那就让她挪远一点,我才不要和她住一个宫里!” 虽都住在六英宫,但燕宁和兰夫人的殿室至少隔了有一百米,不知是哪里碍了这位姑奶奶了? 怀瑾客客气气的回道:“宁夫人虽被看管起来,但她仍是陛下的夫人,陛下也并未下迁宫的指令,这不是赵姮份内的事情,恐怕做不了主。” 第434章 兰夫人捏着鼻子一声冷笑:“这么点小事还要我亲自去求见陛下吗?也好,那我就自己去跟陛下说。” 她气势汹汹的来,兴高采烈的走,想必是又有理由去求见嬴政了,怀瑾知道她心里的打算,一时苦笑不得。 “走吧,公子,今天去你宫里蹭饭。”怀瑾对扶苏眨了眨眼。 扶苏忘了刚刚的烦恼,仰起脸对她一笑,两个人又说又笑的往承明殿去了。 下班时,她又被赵高请到了章台宫,嬴政今日穿着一身戎装,头发高高的用一只金冠束着,只是他并非征战沙场的将军,即使穿着这身铠甲流露的仍然是君王霸气。 他正由着老猎去除他身上的盔甲,怀瑾就站在一旁,一副老老实实听吩咐的样子。 嬴政看了她一会儿,找着话跟她说:“下午去了军营,马上要打仗了。” 怀瑾揖手笑道:“秦国将士勇猛无双,定是凯旋而归。” 卡了一下,嬴政不知道接什么,又道:“刚刚兰夫人来找我,说要把宁夫人挪走,这种小事你怎么不直接办了,倒听了她半个时辰的唠叨。” “若是挪秦国的宁夫人,自然好办,若是要挪燕国的公主,这就不在我管的范围内了。”怀瑾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嬴政脸上看不出喜怒,老猎和宫女已将他身上的厚甲卸掉,他活动了一下肩骨,道:“两军交战,寡人不会拿一个女子怎么样,她既然嫁到了秦国,此生都只会是秦国的宁夫人,后宫女子皆从凤印调遣,没有什么你不能办的。” “那陛下的意思是?” 嬴政啧了一声:“兰夫人坚决如此,就挪吧,挪到……离宫去。” 说着埋怨的小声道:“寡人哪有时间应付这些女人们!” 怀瑾自动忽略掉后面那句,道:“知道了。” 老猎等人渐渐退出去,怀瑾看着嬴政:“陛下还有何吩咐?” 他只穿着一层单衣,看上去精神抖擞心情甚好,听到怀瑾问他调笑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 怀瑾无奈的摊手:“陛下,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嬴政瞪了她一眼:“宫里的饭菜这么不入你眼?今日陪寡人吃饭!” 想起家里张良和夏福都在等着,她陪笑道:“昨日猎的几只兔子,今日出门前就吩咐炖了,家里人都等着我呢。” 嬴政逼近她,挑起她的下巴,似笑非笑:“寡人还比不上几只兔子?” 怀瑾退了两步,露出不悦的神情:“陛下此举不妥,我已是人妇,陛下不宜与我如此亲近。” “阿姮!”嬴政走到面前,扶着她的双肩,笑着说:“你不要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我知道你心中也是有我的。” “陛下此话从何说起?”怀瑾错愕,她哪里心中有他了? “昨日,你救了我两次!”嬴政想起最后她那样坚定的挡在自己身前,不自觉笑开了,就像当年在猎场上,他几乎没有思考也是这么救下了她。 他飞扬的笑道:“若你心中没有我,为何不顾性命挡在我面前?” 陛下,我虽然救了你,但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怀瑾大囧,连忙又退了两步,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说:“我救陛下,只是为了回报陛下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并无他意。” “我不信!”嬴政固执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 王道霸道出自《孟子》,可怜的政哥,又要心碎了。 第210章 蒙恬大婚 怀瑾板着脸,生硬道:“上次我就告诉了陛下我的心意。” 她看着嬴政的笑容一点一滴的淡下去,狠心道:“我心悦一人,死不能忘。” 令人窒息的沉默,嬴政看着她漠然的面孔,生出了难言的痛楚,是他自找的,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他仍然还是自找没趣。 良久,他哦了一声:“昨日救驾的人,寡人已经全部赏赐过了,你想要寡人赏赐你什么?” 怀瑾仿佛谈生意一样,说:“臣暂时还没有想好,若陛下允许,可以让臣一直保留着这个赏赐吗?” 嬴政连连点头,面无表情:“好,都依你,等你有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寡人再赏赐给你。” 怀瑾心头涌上狂喜,如此,等她要离开的时候,便能用这个恩情换回她的自由了。 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嬴政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她却不太在意,见到嬴政太多次坏脸色了,她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么一想,不由有些汗颜。 等了一会儿,嬴政还没说话,怀瑾就主动说:“若陛下无事,我就先着手去准备宁夫人挪宫的事情了。” 嬴政无力的挥挥手,怀瑾如释重负的快速退了出去。刚一出殿门,里面传来稀里哗啦一阵乱响。 老猎和赵高都守在门口,听到这个声音,老猎看了她一眼匆匆进殿了,她没看错的话老猎刚刚是给她翻了一个白眼。 怀瑾无所谓的耸耸肩,赵高看着她就没辙的笑了一声,问她:“姑娘还好吗?” 怀瑾心情大好,笑道:“非常好。” 赵高抹了一把汗,和她道了别,然后也小心翼翼的进殿去伺候了。 她径直去了蒙毅那里,谢天谢地,蒙毅还没走,她简单和蒙毅说了一声宁夫人挪到离宫去的事,蒙毅便焦头烂额的吩咐人去办了。 第435章 怀瑾看到他眼睛下面两坨青色,玩笑道:“蒙毅大人不容易啊,都快成陀螺了。” 蒙毅停下手中的笔,疲惫道:“昨日变故,要处理的事太多,让你见笑了。还有,昨日多亏了你那一箭,改日蒙毅再登门致谢。” “蒙毅大人客气了。”怀瑾摆摆手,又絮叨了几句,便准备回家了。 正是黄昏时,院子的门大开着,一股肉香飘出,她还没走近就闻到了。 到了院门口,她看到廊下思之和夏福正在摆碗筷,戴着面具的张良正在洗一篮桃子,尉缭坐在树下闲适的喝着茶。 他们一看到她,便让她赶紧进来,说是等她许久了。 院子里那棵一到冬天就光秃秃的树此时又长出茂密的叶子,黄昏的余光带着梦幻的颜色洒落在院子里,美得一副宁静的画卷。 吃饭间,尉缭说起她央求的事情,说是没有办法做到了。 荆轲的尸骨被抛在乱葬岗,她只能让尉缭想办法看能不能收敛,但想必嬴政的盛怒,哪怕是尸骨也要派人守着,直到血肉皆化去成为白骨才肯罢休。 尉缭劝解了她一长段话,怀瑾才稍微释然,将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嬴政对燕国的出兵,王翦率三十万大军攻燕,燕国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出一月就攻占了燕国的都城蓟城,燕王喜和太子丹退守到了辽东郡。 嬴政又派出了李信追击,燕国几乎被覆灭,此时燕王遣人送来一封信和太子燕丹的人头,嬴政便立即让王翦和李信退了兵。 只有少数几人知道,那封信是嬴政当年亲写的五年休战书,他再恼恨,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不情愿的先放了燕国一条生路。 怀瑾拒绝听任何政事,这些都是尉缭到家里来喝酒时,三言两语透出来的,她也只当听个新闻罢了。 春天出了一档子刺杀事件之后,咸阳宫安静了许多:详见后宫妃嫔的杂事少了许多。 怀瑾每日悠闲的处理着有限的活计,连下班都比以前早了。 而嬴政…… 自上次狠心拒绝之后,怀瑾一个月几乎才见到他一次,还是偶尔在扶苏殿里时碰巧他也来了,而他一来,怀瑾就恪守着规矩告退了,嬴政也不挽留。 夏福也重回雍城上班去了,家中又只剩下她和张良,还有隐形人思之。 大约是日日与张良相对,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某日穿上单衣,才惊觉夏天已经来了。 仲夏日,蒙恬大婚。 怀瑾吃完午饭,打开柜子,想着今天穿什么衣服。 心爱的人在身边,她就有了打扮的心思。家里用不完的黄金,她让思之左一匹布右一件裙子的往家里买,不知不觉已经积了三个箱子的衣服了。 “穿这件吧。”张良给她拿出一套青绿色的曲裾广袖襄白边的绣兰花长裙。 反倒是他自己对服饰没有讲究,干干净净就行,平日按着韩念的喜好,大多数时间是两件淡紫色的长衫换来换去——他扮演起旁人,真是一点细节都不落下, 怀瑾懒得再挑了,颔首:“听你的。” 她把衣服换上,张良替她梳头,执笔捧书的修长手指灵活的穿过她的发丝,挽出一个小巧的发髻。 发髻后面簪了三朵鲜艳的兰花,前面卡着一片银饰,张良送的兰花玉簪别在发间,看着清新脱俗。 铜镜里瞧得不甚清楚,但她知道肯定是好看的,因为张良的眼睛已经挪不开了。 “今日的新娘子见了你,肯定也会自惭形秽。”张良用柳枝描着她的眉,专注的说。 她忍不住弯了弯唇,欣喜:“胡说八道。” 张良浅浅笑道:“玼兮玼兮,其之翟也。鬓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夜。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她故作不悦的挑眉,佯怒:“这可是讽刺宣姜夫人的诗,子房你却拿来比我!” 张良捏住她的下巴,让她不要乱动了,另一手继续替她上着胭脂,他笑道:“宣姜怎能及得上姮儿万一,只不过此诗中间这段讲女子美貌倒是十分传神,只有姮儿此貌方配得上此文字所言。” 被他哄的如喝了蜜一样,怀瑾直勾勾的盯着他,张良轻叹一声:“别这么看着我。” “这么看着你,有什么不妥吗?” 张良靠近了些,嘴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鼻尖,缠绵的意味昭然若揭:“你这么看着我,让我又想回榻上躺着了。” 怀瑾脸上绯红,她胆大胡为惯了,只有张良脸红的份,谁知道他今天突然开车,叫她一下翻了。 害羞了一小下,怀瑾被他刚刚那句话撩得心潮荡漾,抓着他的手,慢慢亲上去。 感觉就要刹不住车了,外面尉缭不慌不忙的声音稳稳传过来:“阿姮,你好了吗?” 怀瑾飞快的把张良的面具揭下,在他嘴上啃了两口,然后又给他戴上了面具,口中对外面应了一声:“来了——” 她急忙站起来,张良又把她拉回来,看见公子不善的眼神,她连忙求饶:“晚上随你处置,再不出发就要迟到了。” “口脂糊了。”张良边说边替她擦嘴,然后重新给她嘴上擦了口脂。 院门敞着,门外一辆大马车正停着,驾车的是尉缭府上的熊大,怀瑾给思之吩咐了一声,然后和张良一起上了马车。 第436章 “你今日的打扮看着神清气爽。”尉缭看着她身上的绿裙子。 怀瑾笑嘻嘻的回答:“蒙恬的好日子,自然不能跟平时似的。” 看到尉缭也穿了一身新衣服,胡子也刮了,整个人看着都年轻许多。 她不禁感慨:“老尉你是怎么长的,十年前我认识你,那时你三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今年四十多了,看着也不过三十岁,你莫非吃了什么仙药吗?这么不显老?” 她绝对不是恭维,尉缭不是美男子的长相,只能说是五官端正,但他性格恬淡从不与人争,一份豁达淡悠然的气质硬是拔高了颜值,让人见之不忘。 加上脸部皮肤干净,肌肉不下垂,除了两条笑纹几乎看不出皱纹,跟四十岁中年人完全不搭边。 尉缭道:“我平日烦心事少,长年也不少锻炼,阿罗又总给我弄一些补品药汤,自然比别人老得慢。” 马车一路晃他们一路聊,没多久就到了蒙恬府上了,蒙府外面停满了马车,人流来往络绎不绝。 他们的马车刚一停稳,就有蒙家的仆人过来相迎。 熊大去停车,他们就跟着仆人进门。 蒙武此时正带着蒙恬在门口迎接宾客,一看到他们蒙恬眼睛一亮,径直走过来:“你们来了!” “蒙大人今日好生俊朗啊!”怀瑾笑嘻嘻的从张良手上拿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她和尉缭合资用黄金打得两头大金牛,递过去,她道:“这是我和老尉这份。” 蒙恬咧着嘴收下了,尉缭则言简意赅的点头微笑:“恭喜。” 蒙恬的小虎牙格外的喜庆,看出来是真的高兴,他道:“多谢多谢,你们来我真是太太太高兴了,可惜甘罗去骊山了,不然今日咱们要一醉方休!” “得了吧,今日有新娘,你哪有时间和我们一醉方休啊,是吧老尉。”怀瑾摸着下巴坏笑着,一副纨绔模样。 蒙恬大囧,害羞道:“你又没个正经了!” 三人正说着,那边蒙武接完一波客人,忙走过来跟她和尉缭寒暄了两句,就让人把他们请进去了。 再拉着蒙恬聊下去,只怕门口的客人要扎成堆了。 他们进去,被仆人带到一张桌案旁坐下,席间已经断断续续的坐了人,其中不乏许多熟悉的面孔。 从燕国回秦国这几年,她是第一次出来交际,且是穿着女装,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于是留心打量起他人的眼光。 谁知大家看到她,只是礼貌的笑着点头致意,然后客气的扭过头去。 怀瑾忍不住想起从前在前朝时,大家对她的态度十分恶劣,看到前面尉缭正在和两个人闲聊,她回头看着张良笑道:“你知道吗,以前我是中常侍的时候,咸阳大半的官员都看我不顺眼,连带着尉缭他们的名声都不好了,私底下给我们起外号。” 面具下一双眼俱是笑意:“什么外号?我依稀有些印象,只是记不起来。” 怀瑾歪头想了一下,摇摇头:“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四害还是四恶来着。” 想起那时候的岁月,她不由失笑:“想想也是好笑,那时每次有这种交际场合,几乎都没有人搭理我们。” 和尉缭说话的那两个官员看到她,和气又尊重的对她点点头,然后继续和尉缭交谈。 怀瑾安然自得的和张良坐在一起,享受着人群中偷偷和心上人在一起的小快乐。 李斯今日也来了,他坐在另一侧,在怀瑾刚走进来时就看见了她,可她的注意力似乎只在身边的那个随从身上,两人一直在说些什么。 李斯远远打量着她,想着,当年她扮男子时,得罪了不知多少人,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得陛下看重,分了他人的利益,所以才被众人所不容;后来她成了女子,大家都乐衷于她和陛下的纠葛,可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嫁给陛下。 说她是主子,她却一无官职二无身份。 说她是奴仆吧,可听说连扶苏都管她叫师父,就是宫里的夫人们在她面前也只有吃瘪的份;更别说守卫森严的章台宫她是自由进出,从无人拦。 连住的地方,都是由禁卫军保护着的,旁人轻易接触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1章 社恐 一年又一年,大家时常在宫中见到她的身影,听到她不少传说,渐渐的大家似乎就默认了这么特殊的一个人的存在,即便无家族无身份,大家见了她仍是客客气气的。 这份尊重和客气有很多原因,她当年为官时虽遭众人不喜,但谁也不能抹去她的政绩:她拿下了吕不韦、只身潜入赵国作内应、她还于大殿上救下了大王…… 她今年多大了?似乎才十九?二十岁?李斯想他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想着便又一次的敬佩这个小姑娘。 他对赵姮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里面,说是师叔侄,可其实并无多少情分,更多的是合作利用;但时间流逝至今,他过去的朋友去得已经差不多了,只有这么一个姑娘还能和过去的记忆扯上关系。 他每次见了赵姮,都会想起老师、韩非还有昔日的种种往事,而那些都已逝去了…… 李斯看着怀瑾出神,而怀瑾却发现了他的目光,看了过来。 李斯看到她跟身边那个戴面具的随从说了什么,然后起身朝他这边走过来。 “李斯大人,许久不见了。”怀瑾先客气的行了一个晚辈见长辈的礼。 第437章 李斯摸了摸胡子:“叫你来我府上坐坐,喝喝茶,你总也没个回信。” 怀瑾不置可否的笑笑,她和李斯的亲厚建立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基础上,若哪日她要是碍了李斯的路,这老不死的肯定先把她弄死了。 所以他现在即使真心实意,怀瑾也不敢和他建立太多亲近关系。 “我日日都要进宫做事,实在是腾不出空,而不是不愿上门叨扰。”怀瑾礼貌的回答着,李斯应当也能清楚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于是扯了几句当下流行的美食,然后怀瑾就回去坐着了。招呼也打了,总不至于说她没礼貌吧。 接着她分别和吴腾、王贲几人也打了照面,客客气气的说完话,她才刚坐下,就听后面一个冷冰冰的男声响起:“赵姑娘,你坐着在下的衣带了。” 怀瑾立即坐起,扭头一看,尴了大尬,后面坐着的竟然是杨端和。 蒙府的人不知道她和杨端和有仇吗?怎么把他们的桌椅分在前后了?杨端和看见她总没好脸色,看他现在的样子,也是恨不得拿桌上的筷子把她戳死。 怀瑾提着心吊着胆,拱手道:“抱歉,一时没注意。” 杨端和冷哼一声,怀瑾这下真是坐立不安,后面竟然坐了这么个人! 见她冒汗,张良关切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怀瑾干笑两声,正要说话,杨端和道:“心虚之人,自然不舒服。” 张良的眼睛里顿时没了温度,不冷不热的看了杨端和一眼,却发现这个人根本注意不到其他,只是冷漠的瞪着怀瑾。 只这么一眼,张良就认出了这个人,当年韩非使秦,这个人曾在王宫以剑指她。 怀瑾懒得理会他,反正杨端和见她不是嘲讽就是威胁,她小声喊了两声尉缭,尉缭正和人说话呢,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她,她小声求救:“我要坐你旁边!” 尉缭见到杨端和,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可杨端和马上道:“放心,今日蒙家的喜事,我不会干什么蠢事。” 怀瑾默默翻了个白眼,立即让蒙府的仆从把她的桌案搬到尉缭旁边,等落了座还是觉得不放心,聊着天呢就会突然猛的回头看杨端和一眼,当然每次都能撞到杨端和射过来如冰刀一样的眼神。 当她回了六次头后,杨端和站起来,走到了宴席另外一侧坐下了。 怀瑾这才吐出一口气,张良摇头:“你怎么会怕他?” “我做的孽。”怀瑾苦笑两声,杨端和那句话没说错,她的确心虚。 渐渐到了黄昏时,席上都已经坐满,随着乐声响起,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时候的婚礼在黄昏时举行,眼看着时辰要到了,蒙恬开始有些紧张起来,怀瑾在席上给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蒙恬趁着人不注意冲她张了张手,她看见那手心全是汗水。 正等着新娘呢,门外忽然来了轿辇,一看到绣着龙纹的帷幔,大家立即起了身。 先来的不是新娘,而是嬴政。 没有料想到嬴政也来观礼,蒙家人立即迎上去,宾客们也纷纷起身行礼。 嬴政的手在空中虚抬了一下:“都起来吧,今日蒙家大喜,寡人也来喝一杯酒。” 说着他被迎上主席,蒙家的仆从各个跟打了鸡血一样,怀瑾看到嬴政身边除了老猎和赵高,还跟着扶苏和蒙毅。 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正经朝服,想来是刚刚议完事就赶过来了,可是武将们早早就在这里了。再看到蒙毅,哥哥婚礼没有在门口迎客,反而跟着嬴政一起过来,想来是留在宫里议事了。 议什么事呢?怀瑾想到昌平君等人今日也没有来,心道:大概是个别文官的小朝会。 她这边想得有点长,嬴政那边目光就瞟了过来,不过只停留了一瞬就挪开了。 今天连老天爷都十分给蒙恬面子,黄昏时竟有彩云出没,等新娘被迎到门口时,贺喜之声瞬间低了,渐渐的安静下来,连音乐声也淡了。 蒙恬整了整衣领,阔步走到庭院门口将新娘迎了出来。 新娘穿着一身玄金红三色相交的礼服,头上戴着高高的发冠,冠子上垂了一层红纱,一张姣美的容颜若隐若现。 “还不快把新娘子请进来!”人群中不知谁突然揶揄了一声,大家都哄笑起来。 蒙恬将新娘子的红纱掀开,两人互揖,然后喜人将一柄扇子放在新妇手上,新妇遮面后蒙恬便带着她往里走,直走到四方宴厅的中心,这时宾客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行了洗舆礼、同牢礼、合卺礼,新人共同跪在蒙武和夫人面前,听从长辈的祝福。 各国礼制不同,这是怀瑾第一次在秦国参加一个完整的婚礼。看着喜上眉梢的蒙恬和含羞带怯的新妇,怀瑾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张良,谁知他也正看着自己,默契的相视一笑,怀瑾敛了笑意看着庭前。 父母长辈给完祝福,大家便不约而同看向了嬴政——这个帝国的最高权力者。 嬴政看着蒙恬和新妇交握的手,看着这个从十岁就伴驾在身边的臣子,他衷心祝道:“鸳鸯相对,两情长春。” 简短的两句,叫蒙恬激动的站直了身体,好似下一刻他就要如往日对奏一样回答:是,陛下! 高堂上坐着的那一圈都祝福完,新人就往两边走,还要接受客人们的祝福呢! 怀瑾听到尉缭说了两句诗,是她没听过的,大意是希望他们白头到老情谊美满。 第438章 等到了怀瑾面前,看着蒙恬憨厚的小虎牙,她想到了后世的一段祝福词,低头往旁边那人一瞟,然后对蒙恬和新娘慢慢念着:“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多谢。”蒙恬稳稳的点点头,喜悦道。 新人走到别处去了,张良在一旁问她:“这是后世的祝词吗?” 怀瑾点点头,正要解说两句,余光中却瞟到高堂上一道目光。她抬头,和嬴政的视线对上,礼貌的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的转头和尉缭说话去了。 怀瑾对尉缭感叹道:“这样的好日子,可惜阿罗没来。” 尉缭含了调侃:“他肯定在王陵那边捶胸顿足,对月惆怅呢。” 想了一下那场景,怀瑾摇头:“肯定不会,他只会骂蒙恬一顿,为何把婚期定在他不在咸阳的日子。” 说着说着两人忍不住笑起来,不过也不敢笑狠了,低着头抖了两下肩就收住了。 新人收完祝福,就被送到新房行结发礼了。 婚礼完毕,音乐又重新奏响,舞姬也纷纷入场献舞娱宾客。酒过三巡,天色暗淡下来,仆人们将灯点亮,大家继续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不时有人来找尉缭说话,怀瑾就一直在旁埋头吃饭,张良就充作她的随从在一旁照料。 他本就日日照料怀瑾,时不时给她递个杯子帕子,旁人看来都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只有嬴政看着觉得有些碍眼。那个戴面具的是张良的人,想到这个人,他心里就添堵。 “还需要添些什么吗?”正吃着呢,蒙毅忽然走到了她桌边,怀瑾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笑道:“蒙毅大人,你可真是个操心命啊。” 蒙毅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今日宾客太多,父亲和兄长照料不到,我只得多看着些,唉,不能叫蒙家失了礼数。” 那边又有人在叫了,蒙毅歉意的笑了一声,然后过去了。 见尉缭被三个人缠着,其中还有右丞相王绾,怀瑾伸了个懒腰,看向张良:“咱们先回去?” 跟上首的蒙武说了一声,蒙武客气的留了一下,然后她再跟嬴政一揖手,嬴政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怀瑾得了君王允许退下的指示,退到自己席上拿了袖袋,又跟尉缭说了一声先走了。尉缭嘱咐她的功夫,她的手溜到尉缭桌上的酒杯,正要端起来趁张良不注意给喝了。 谁知当着尉缭的面,他轻巧的一伸手拦了,故作老实:“夫人,您今日出门时说不饮酒的。” 怀瑾撇撇嘴,没趣的收回手,退到角落边准备趁人不觉出去。顾着四周,不留神撞上一个人,怀瑾立即回头道歉:“对不住对不……” 看到杨端和阴郁的脸,她卡壳了,身后的张良把她往后一拉,站在了她身前。 杨端和擦了擦手上的酒渍,冷笑一声:“赵姑娘见我不必跟猫见了老鼠似的,你的侍从也不必这么防我。我虽恨你,但你于秦国有功,只要你在秦国我不会动你。” 他深恨赵姮,但再恨,也不得不感佩这个女人敢只身潜入赵国,为秦国攻赵国立下诸多功劳。他忠于自己的国家,遵守自己的使命,即使再恨,他也会容下这个女人。 杨端和一走,怀瑾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抓着张良快步走出去。 而刚刚她坐过那张席上,一只素白的香囊静静躺在那里,嬴政盯着那张空席发呆时看见了,命赵高去偷偷捡了过来。 把香囊捏在手心,他站起来想追出去,可他一走满堂宾客都会起身相送,想了想,他把香囊给了赵高,让他追过去送还。 外面月色溶溶,怀瑾徒步走在安静无人的官道上,饶有兴致的说起各国的婚礼仪制,张良只是含笑听着,时不时说两句。 “要不改日去集市买两匹马吧,没有出行工具实在有些不方便。”怀瑾把手背在身后,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上的小石头。 张良点头:“好。” 她仰头睨着他:“我说什么你都说好!” 张良温柔的看着她,声音轻得仿佛怕惊走了夜色中的动物:“你说什么都好。” 这种对话开展了无数次,怀瑾装不住了,捂着脸撞了一下他的肩:“说了你不要老是撩我!” 张良浅浅笑开,正要说话,忽察觉到后面细微的脚步声,他回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什么人?” 怀瑾错愕的回头,只见赵高小跑过来,将一个香囊交过来:“姑娘,你的东西落下了。” 她立即看向腰间,只剩一块玉佩孤零零的坠着,她接过,笑道:“真是多谢你了,我都没有注意到呢。” 赵高抿着唇:“是陛下看到的,让我送过来。” 不必回头看,就知旁边那位现在的神色是如何了,她干笑一声,赵高说还要回去当差,和她闲聊两句就匆匆走了。 果然,面具下那双眼睛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她恼羞成怒,一甩袖子:“你一直我身旁,我有没有主动找人家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2章 相惜 往前一走她就绷不住,咬着下唇开始笑了,后面张良慢悠悠跟上,闲庭信步般的速度让她不由也放慢脚步。 她偷偷去看他的神色,只看到一张毫无温度的面具,她嬉笑道:“张大公子,不理我了吗?真的不理我了?怎么这么容易吃醋啊?我哄哄你。” 第439章 听到这句张良瞥了她一眼,温良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怎么哄?” 她使坏,踮起脚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张良周身的温度顿时变得炽热无比,对上她挑逗的神情,张良扶额:“姮儿,你……” 她眨了眨眼睛:“我怎么?” “一点不知道羞。”张良说完,脚步匆匆往前走,未再回头看她一眼,怀瑾哈哈大笑。 蒙恬大婚之后的一段时间,发生了两件有些怪异的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赵高来问她借钱。 赵高作为中常侍,按理说应该是不差钱的,无论是俸禄还是底下的孝敬,加起来是一大笔钱财。 但赵高那日神色焦急的跑到她的私宅里,一借就是百两黄金,这么大一笔钱几乎可以盖五座高楼。 怀瑾惊讶之下连忙追问,可赵高却是面泛难色,她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于是一口应下来。 当着赵高的面,她在地缝里、灶台边、墙角边、燕子窝边……四处摸索,最后凑足了一百两黄金。 这一通操作惊得思之目瞪口呆,张良哑口无言,她本人则略带尴尬的坦然。 嬴政以前赏得黄金太多,家里各处能藏钱的地方都被她和夏福塞满了。 赵高拿了钱千恩万谢的走了,信誓旦旦的承诺自己一定会尽早还钱。 第二件事,是郑夫人身体很不好,似乎病的快死了。宫人来通报时,她茫然的想了半天,才意识过来郑夫人是被关起来的那位,是扶苏的养母。 嬴政画地为牢,将她圈禁在她的宫室里,保留她的身份品阶,但却再也不让放出来了。 扶苏对这位养母有一些感情,所以乍一听她快不行了,怀瑾立刻让宫里最好的医师去治疗了。 怀瑾每日在家里与王宫间穿梭,觉得时间简直过得飞快。 一日她刚下班回家,思之正在厨房做饭,她和张良坐在院子里消暑,忽然有人敲响了门。 怀瑾以为是尉缭,叼着一个桃子上前开门,顿时愣了。 门外那个人带着一个生了绿锈的青铜面具,一衫紫衣暗沉,却是韩念——真正的韩念。 他看到怀瑾,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然后看向院子里的张良。 张良见到他,立即站起身走过去,眼睛里难得见到的冷凝让她心里十分不安,她问韩念道:“你不是住在野市吗?好端端的怎么来这里了?有人看到你吗?” 韩念却直勾勾的看着张良,递上一个竹筒,拱了拱手,然后才回答她:“巷子外、的守卫、交班休息、有一炷香、的时间不在,我……我就进来了。” 果然是个结巴!三两个字的往外蹦! 怀瑾乐了一下,看到韩念和张良站在一起,仿佛复制粘贴的身形,她不禁感慨,难怪张良愿意借着他的身份去做事。 张良把竹筒收好,往厨房那边望了一眼,冷淡吩咐道:“赶紧走吧。” 韩念一揖手,往右边的巷子快步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的不见身影了。 关上门,张良立即取出竹筒中的信件看了一下,然后不以为意的将那封信重新塞回去,把竹筒带去厨房,径直扔进灶口里烧了。 “有什么事吗?”怀瑾不安的问道,韩念亲自过来送信,大概是发什么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不关心是什么事,她只关心张良会不会离开她。 “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韩念觉得需要让我知道一下,所以才过来的。”张良抚慰着,顺着她僵直的背抚摸了一会儿。 换句话说,就是韩念觉得很重要,他却觉得不重要的事情。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才渐渐放松下来。 等思之摆上饭菜,他们刚坐下,又有人敲门了,怀瑾仍然以为是尉缭又来蹭饭了,思之去开门,门外却站着吴腾。 他穿了一件很正式的朝服,看样子是刚从宫里出来。 真是意想不到,她连忙把吴腾请进来。 “我明日要启程回颍川了,所以来跟赵姑娘辞行。”吴腾肃穆的神情实在叫怀瑾和他开不起玩笑。 她端着礼数,微微笑着:“几个月前就叫大人来我这里喝茶,谁知临走才有空。” 吴腾拱了拱手:“实在是公事缠身。” 怀瑾请他上桌:“既然赶上了,吴大人不介意粗茶淡饭,就请一起吧。” 吴腾不推辞:“恭敬不如从命。” 吴腾这个人吧,怀瑾只要一想起,第一个标签就是他那张不苟言笑像是教导主任的脸,第二个标签就是深情舔狗。 她自认从来没有认真和吴腾交过心,但吴腾似乎对她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翻遍记忆,和吴腾的交集却真的仅限于工作上的,所以怀瑾实在想不通这种惺惺相惜是哪里来的。 吃饭时,怀瑾就忍不住询问:“别人见到我都是客套的疏远,吴大人却好似对我很亲厚。” 吴腾一杯酒下肚,认真道:“姑娘是坚贞之人,吴腾佩服这样的女子。” 怀瑾不知他对自己的印象是从哪里来的,只是看到吴腾这么认真的神情,在他面前有些心惊胆颤的,那张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认真起来,更加严肃了,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苦大仇深。 “别一口一个姑娘的,叫我阿姮吧,老尉他们都这么叫我。”怀瑾收起假笑,爽朗道,她摸上酒壶,却摸到张良坚定的手背。 第440章 内心惋惜,张良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着她喝酒。不过其实她有时候也并没有那么想喝,只是想看到张良第一时间来劝阻她,她就得知:他的视线是时时刻刻在自己身上的。 这边怀瑾正在想入非非,那边吴腾声音轻缓下来,道:“我字子旷,阿姮日后可如此唤我。” 和吴腾没有什么共同话题,气氛一下沉寂起来,半晌,吴腾道:“当日姑娘在颍川行冥婚,我……很是倾佩。虽不知发生何事,但我知晓你对亡夫的深情厚谊,实在叫人动容。” 他举杯,黯然道:“人心凉薄,自我出生起就见到许多两情相弃的事情,咸阳权贵大多都是三妻四妾,少见忠贞不二之士。自萝子新婚那日自尽起,我便立誓终生不再娶,但……有许多人却因此在背后嘲笑我。” 怀瑾想起他那场可称为噩梦的婚礼。 新娘自尽也不愿意嫁给他,人们嘲笑的是这个,而不是他的深情。她道:“子旷对先夫人的情谊深厚,不是旁人能懂的。” 吴腾木木的脸连连点头:“是,他们都不懂,不过你懂。你也是与我一样忠贞不渝的人,因此,我觉得你能明白。” 怀瑾恍然大悟,难怪吴腾对她惺惺相惜,当时她在颍川为了张良要死要活,一会儿给他举行葬礼、一会儿冥婚、一会儿在他棺材里自杀,这行为在别人看来,可担得上是情深似海了。 他一个鳏夫看她这个寡妇,大概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 她郁闷的看了一眼旁边戴面具的那人,想到,都是这个人算计她的心,才让她当时连活都不想活了,多有心机一男人! “逝者已去,我们总要继续往下走的,子旷难道真的打定主意做一辈子鳏夫吗?”怀瑾真心实意的劝慰道:“若是先夫人在天有灵,她也肯定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吴腾苦笑一声,板正的脸上似乎通了些人情味,他道:“她心上人并不是我,她宁死也不嫁给我,她在天有灵怎么会想起我呢?情之所钟,眼里又怎么会有其他人?阿姮,就如你对那位公子一样。” 怀瑾默然,明知对方心里没有你,你还搭上自己的一辈子,她才不会干这么傻缺的事好吗! 她和张良,那是…… 她偷偷看了那人一眼,心里想,那是两情相悦。 吴腾板正,再多的话说出口,也只有干巴巴的几句,一顿饭被他影响的愁云惨雾的,怀瑾吃了两口就饱了。 吴腾最后离开时,好客道:“若阿姮去了颍川尽可来找我,我一定好生款待。” 怀瑾也客套道:“这是一定的。” 关上门,她夸张的说:“鳏夫不好当啊。” 张良坐在廊下,莞尔一笑。 她又想到一个有点哲学的问题,吴腾这么守着,真的是因为那位小姐吗?还是因为吴腾心里的缺陷?因为他向往一份坚贞不移的爱情,所以他才宁愿这么多年不娶,是为了全自己心里的那份念想。 她不知是否是她想的这样,只是胡乱猜测着,渐渐的想到了自己,她扪心自问,那么她呢? “在想什么?”张良问她。 怀瑾摇摇头,趁思之不注意在他手心亲了一下:“在想你。” 郑夫人那边越发不好了,扶苏与这位养母的感情还算不错,看了几回郑夫人后,就在她面前发愁。 只是生老病死,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不是凡人可以避开的。 一日扶苏又来她这里要灵芝人参这些补药,她忍不住提醒:“公子,医师已经开了药,你拿再多补品,又怎么会比得上医师的药呢?再说,万一这些东西和医师开的药有克应怎么办?你可不要胡乱给郑夫人吃东西。” 她更担心的是,灵芝人参这些东西太补。据医师说郑夫人是脾肾肝肺衰弱,得喝药慢慢调理,她怕扶苏拿过去的那些这些太补,一下把人给补死了。 听到她这么说,扶苏茫然不已:“可是这些都是母亲问我要的呀。” 郑夫人被关在宫殿里,这些东西除了问扶苏要,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弄到了。 怀瑾纳闷道:“可你是每天都要一次,这半个月都拿了十多根参过去了,我怕郑夫人补过了头,反倒对身子不好。” 扶苏也不懂这些,他老老实实说:“每次去看母亲,她都仔细叮嘱一定要我拿这些东西过去,她说没有这些她就会死。” 这不胡扯呢?怀瑾想了一瞬,命人取来一根灵芝,亲自包上和扶苏一起去看郑夫人了。 郑夫人的温室殿在咸阳宫有那么十年的时间,都是金贵辉煌的,如今却破落得不像样子了。 殿门口连守卫都没有,只有一把大锁将殿门死死扣住。扶苏带她到了后面的一个小门,那里有看守的一个宦官,那人见到她和扶苏,立即就让进去了。 昔日花团锦簇的宫殿里面,如今连一棵稍微茂密点的树都找不出来了,想来没有人打理,花草全部枯萎了下去。 扶苏带着她走进内殿,见到了郑夫人。 因为扶苏,郑夫人的待遇并没有很差,殿内除了昏暗一点,其余陈设一如主人没失宠的样子,一个宫女伺候在床前,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只是郑夫人,看着是真的不行了,曾经如娇艳芍药一样饱满的脸已经干瘪下去,柔丽的眼睛没了光泽,她躺在床上看着虚弱得下一刻就要断气一样。 第441章 “母亲,我把人参带来了。”扶苏有些难过,但他并没有靠近郑夫人,郑夫人以前做的所有事他都已知道。 他没有办法去讨厌她,也没有办法去爱她,同样也没有办法不管她。 郑夫人旁边的宫女将人参收了起来,然后把郑夫人扶起来,郑夫人看着怀瑾毫无意外:“你来了?” 果然跟她想的一模一样,郑夫人知道自己在管理后宫的事情,扶苏要人参除了她这里就是蒙毅那里,但以亲厚而言,扶苏只会来她这里。 郑夫人日日要人参,就是让她心生疑虑,然后不得不前来看一眼。 怀瑾颔首:“你绕着弯子把我引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郑夫人枯瘦如柴的手朝扶苏伸过去,扶苏犹豫了一下上前,郑夫人灰败的眼睛里有了一丝光亮:“你心里还是有我这个母亲的。” 怀瑾冷笑道:“他心里没你这个母亲,你早就在永巷里为奴为婢了,怎么可能让你住着温室殿,好吃好喝的供着。公子把你当母亲,却不知你有没有把他当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3章 生变 扶苏惊疑不定。郑夫人却嘶嘶笑起来:“你果然聪明。” 怀瑾看了一下郑夫人和她身旁的宫女,不知道郑夫人究竟想干什么,论打架这两个人绝对打不过她的,她现在还有耐心待在这儿,是想知道她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引过来做什么。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怀瑾不喜欢郑夫人这样的女子,说话也没多客气。 刚问完,就见到郑夫人在扶苏脖子上用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扶苏软软的倒下去,直倒到了郑夫人怀里。 怀瑾惊呆了,都来不及动作。 “你疯了……”她立即要上前,身子却酸软无力,一时支撑不住她倒在了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怀瑾警铃大作,这不会是迷香吧?这可是头一回遇到! 她看着扶苏,对郑夫人怒道:“他是真心对你好的人,你不要伤害他。” 郑夫人抚摸着扶苏的脸,流露出些许温情:“我当然知道他真心对我好,这是我养了十多年的孩子,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她想把扶苏抱起来,可身体衰败到一定程度,她动一下就大喘。她指着扶苏,对身旁的宫女说:“把公子……送回去,说他睡着了。” 那宫女一言不发抱上扶苏出去了,怀瑾稍微放下心来,继而转头看着郑夫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难道要实名制杀人? 她此时虽没力气,但眼前这个病歪歪的女人,她拼死一搏还是能活着出去的。 “我不会杀你。”郑夫人似是看出她内心所想,只是她身子真的负荷不住了,一用力说话就喘个不停。 怀瑾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一点,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她说:“我似乎从来没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你今天被困在这个宫殿里,也不是因为我。” 为什么郑夫人绕了这么大一圈,把她弄到这里?怀瑾想不通 “你不怕吗?”郑夫人挣扎着坐起来,看到怀瑾意料之中的表情,美目之中的愤恨不加修饰的流露出来:“赵姮,我真的很讨厌你。” 怀瑾真是奇了:“你讨厌我什么?理由呢?” “你这个人活在世上就是让人生厌的,哪还要什么理由。”郑夫人起身过来,可她刚走了两步就因腿软倒在地上,她仍然往怀瑾这边爬,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样。 怀瑾退到墙角,想趁她不注意把她打晕,可是手上虚浮无力刚抬了一下,郑夫人回光返照一般冲上来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以为我会杀你吗?”郑夫人挠痒痒似的在她脖子上停了一瞬,颓败的松开,她行将就木,再也没有力气了。 她手撑着地,遗憾似的叹了一声:“我没那力气杀你了……” 怀瑾惊疑不定:“那你……” 郑夫人冷笑一声:“放心,自有别人来杀你。” 她百思不得其解:“我何时与你结下这等死仇?” “你要怪就怪嬴政吧。”郑夫人坐在她面前,蓬头散发半点不顾以前端着的礼仪风度,她频频看着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郑夫人才漫不经心的看过来,像是突然有了想聊聊天的欲望,开了口:“我给先王后下毒,栽赃吕夫人,又把你骗上猎场,这些都是重罪,你知道嬴政为什么不赐死我吗?” 不知道她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怀瑾冷漠道:“因为公子替你求情。” “错了!错了!”郑夫人一时有点癫狂的笑起来:“是因为嬴政对我做了亏心事,为了让我抚养扶苏,暗地里一味凉药让我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最初得知真相时,每日都痛不欲生。她是一个小国的公主,家国早已被覆灭,她没有亲人,偌大的秦宫她只有孤身一人。 她是多么盼望有一个孩子,盼的心头都碎了,也没有盼到。 嬴政告诉她真相时,多年的爱顷刻化为乌有,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恨。 她想要一个孩子胜过于想要夫君的恩宠,可这个男人为了他和其他女子的儿子,硬生生夺走了她当母亲的权利,把她蒙在鼓里这么多年。 “每次他多宠爱别的女人一分,我都忍不住想办法去对付那些女人,就像我在猎场对付你一样。”郑夫人又哭又笑,像是在感佩从前的愚昧:“到了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可笑,明白他的无情。可是这样无情的人,竟也有了软肋。赵姮,他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连国事都不顾了,不惜舍去城池以身犯险,那一刻真是恨你。” 第442章 “后面想明白了,便最恨他……”一口气说的有点多,郑夫人捂着心口喘了半天,才继续说:“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报复他,只能杀了他最心爱的人。你死了,他想必会和我一样,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说到最后竟癫狂的大笑起来,她从袖子中抓了一下,然后一大把粉末朝怀瑾面上洒过去,怀瑾眼前一黑,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扶苏公子呢?” “让人送走了。” “怎可让把他送走?”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算什么,我不会让你们伤害扶苏,要筹码,这个女人足够了。” ……最后还清醒的意识中,怀瑾听到郑夫人和另一个女子的谈话声。 这天夜里,张良在院门口等到了半夜,依然没有等到怀瑾回来,他直觉有些不对劲,嬴政以往也会有宴会叫上她,但没有哪次都过了子时还不回来的。 能让她这个点还不回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但…… 张良走到巷口看了一眼,和往日一样,巷子外有松散的三两个巡夜兵。 没有加强巡视,说明宫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那么是嬴政……念头只是一起,张良立即推翻,绝无可能的事。 回到院门口,将灯芯剪了一下,沉静的倚门站着,他望着王宫那边的方向,雕塑一般。 而此时咸阳宫的承明殿中,扶苏还在沉睡中,他下午被一个宦官抱回来,说是睡着了。 宫人们好生照顾了一番,发现公子睡的很熟,便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外,不敢打扰。 宫道幽深,黑暗处仿佛藏了无数辛秘,值班的禁卫军们在昏暗中行走着,除了运污水和秽物的宦官偶有出现,这个夜晚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黑夜虽漫长,总有白昼时,夜幕悄然隐去,天边的曙光一起,咸阳宫里的宦官宫女纷纷开始劳作。 这些是最底层的宫人们,是宫里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人,随着第一声问候,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着近日的趣事。 等到把每一条宫道都打扫干净,各大殿室开始供水时,天已完全大亮,巡逻的禁卫军也换了一波。 宫门口开始有官员的马车停靠,意味着,这座王宫的主人要开始召见他的臣子们了。 然而在王宫禁卫军保护范围内的一座小宅子门口,张良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晚上了。 思之一起床,看见那个面具怪人仍站在门口,有些惊讶的去主子房间看了一眼,铺盖整整齐齐没有动过。 她立即冲到门口,小心的对着韩念说:“主子……没回来……” 那个人没说话,思之低着头,韩先生只和主子有说不完的话,她平时是有些怕这个人的。 虽然韩先生也从来没有凶过,但是他吃饭喝水的一举一动,尽是优雅和规矩。 平时他会和主子还有尉缭大人他们说话,她是完全也听不明白。 主子说他是侍从,但思之觉得这个人和她和夏福大人不是一样的人,这个人在天上,他们……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韩先生,面具掩藏了他的脸,但思之感觉到身边似乎变冷了。 听到她的话,韩先生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然后径直朝着尉缭大人府上去了。 尉缭起床在湖边练了半个时辰剑,然后打水洗了脸,穿上制服戴好发冠,然后站在府门口等着熊大把马车牵过来。 虽说离王宫不远,可大夏天的他不想再出一身汗。 正等车时,怀瑾宅子方向一个人远远走来,尉缭定睛一看,却是韩念。 这位平日不动声色的侍从今日似乎很焦躁,他还没问来意,就听到对方说:“夫人一晚都没有回来,大人昨日在王宫可见到她?” 尉缭吃了一惊:“没有回来?” 对方显然比他冷静,沉声问道:“昨日宫里有发生什么急事需要她处理吗?” “这……她在内宫,我可真不知道,我这就进宫去问问蒙毅。”尉缭虽奇怪,但并未有焦急之色。 谁知韩念却严肃的说:“大人,劳您尽快进宫一趟,我家夫人可能出事了。” 尉缭失笑,平和的说:“阿姮在咸阳宫里横着走都没人敢说她,怎么会出事?韩先生多虑了。想来是昨日有什么要事,忙起来误了时辰在清凉殿歇下了,或是在公子那里歇了……” 不等他说完,这位不喜形于色的侍从便道:“不可能,她再晚都会回来!” 似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韩念一揖手:“是我着急了,但烦请先生立即进宫问一问,我觉得……” 他看向王宫最高的那座露台:“她也许遇上危险了。” 尉缭听到韩念那样肃然的语气,他便立即先进了宫,没去章台宫议事,他径直去了清凉殿。 问了那里的宦官,得知怀瑾昨日下午就走了,立即又找到蒙毅那里,蒙毅那里却是什么都不知道。 尉缭这才发觉事态的严重性,把情况一说,蒙毅立即把昨天在清凉殿当值的宦官全部叫上,最后得知是扶苏和怀瑾一起走的。 蒙毅和尉缭又到了承明殿,发觉扶苏在睡觉,可一问宫人,扶苏竟是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现在还没醒。 蒙毅立即叫了医师,而尉缭则去了章台宫向嬴政汇报此事。 章台宫已经开始朝会,尉缭也不得进去,只好带了些焦急等在后殿。 第443章 到了午时散了朝会,尉缭立即请见嬴政。 章台宫准备午膳的宫人们见到嬴政带着一位大人匆忙出去,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天的菜到底要上到哪里。 承明殿中,扶苏已经醒了过来。在嬴政几人的追问下,得知了昨天他们最后去了温室殿,扶苏说:“儿臣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昏睡过去了。” 他茫然的抓了抓头,记忆还停留在昨天郑夫人那里,可是一睁眼却是在自己殿中,浑身还疼痛无力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医师说:“公子大约是中了什么迷药,所以才一直昏睡。” 嬴政顿时大怒,带着人就去了温室殿,谁知温室殿郑夫人好似已经知道了似的,端坐在榻上,等着嬴政。 而她的脚边,是贴身宫女的尸体。 “赵姮人在何处?”嬴政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郑夫人嗤笑:“大约是死了。” “你!”嬴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他顾不得其他人在场,死死扼住了郑夫人的脖子:“寡人问你,赵姮在哪里?你要是不说……” “不说……又如何?你以为……如今……还有什么可以威胁我吗!”郑夫人嘲笑道,她的口鼻开始出血,嬴政并未用多大力,看到她的血惊得松了手。 郑夫人疯魔了一样哈哈大笑,牙齿上全是黑红色的血:“嬴政,你毁了我,你也休想好过。为了今天,我筹谋了太久,你别想知道赵姮在哪,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高兴……” 她看到嬴政脸上又惊怒又焦灼的神情,她觉得好生解气,赔了这一条命也值得了。 她身子好得很! 扶苏是个孝顺的孩子,宫人们不曾断了衣食汤药,是她吃了毒药生生作坏了身子。 她不想活了,却也绝不要嬴政痛快! 此刻,他又站在自己面前了,想想两人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了,她才猛然惊觉,嬴政眼角有了一丝丝纹路,不是当年如富贵公子一样的青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4章 活埋 胸口巨痛,是吃的药发作了吧…… 她忽的想起了很多人,先王后、王夫人、玉夫人、吕夫人……她以前最讨厌的是吕夫人,吕夫人被赶出王宫的那一日她那么高兴。 现在想想至少吕夫人现在还和家人在一起,不像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别告诉苏儿……”郑夫人带着解脱的微笑,留下最后一句话,闭上了眼睛。 嬴政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情没有任何起伏,只是转身对身后的老猎下了一道命令:“去告诉蒙毅,搜寻咸阳宫每一个角落,务必要把赵姮找出来。” 可咸阳宫有多大,要走完所有的地方至少要花上十天。尤其是郑夫人这里断了线索,看守温室殿的宦官也言明,没有陌生人出入过这座宫殿。 在宫门口当值的禁卫军也说,没有见到过怀瑾出宫。 人,肯定还在宫里。 蒙毅和蒙恬一齐出宫,咸阳宫所有的宫人和禁卫军开始行动,每一个宫室都被搜查,大家以为进了刺客,一时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一搜,直搜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找到怀瑾人在哪里。 怀瑾醒来时,是被牢牢绑住的,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完全挣脱不开,四周一片漆黑,什么光都没有。 她像条蠕虫一样爬了两下,感受了一下四周,似乎是在一个柜子里。 她一撞就有大动静,有脚步声逼近,怀瑾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一片大亮刺得她眼睛生疼,适应了一会儿,眼前渐渐能视物了,怀瑾见到了两位老朋友——成蟜和燕宁。 “马上要搜查到离宫了,所以要给您换个地方。”燕宁如天之骄女一般的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有宫女过来把她强行拉起,怀瑾脚下无力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然后被人抬着像尸体一样往外挪。 嘴巴被堵着说不出话,怀瑾看着成蟜和燕宁站在一起,心里一百个问号,这两个人?不对,还有郑夫人!这三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怎么搞在一起了?还一起来搞她? 眼睛打量着四周,发觉这是成蟜在离宫住的那座殿,她被抬到门口时,还看见了挺着硕大肚子的时茂。 她低着着不敢直视怀瑾,枯瘦的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手揽着小儿子,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时茂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们把怀瑾抬到殿外的树下,树下一个刚挖开的坑,里面一副打开的棺材,棺材里一幅瘦小的尸骨,怀瑾不免惊恐起来,要活埋她吗? “这是我儿的埋骨地。”成蟜阴沉着脸,一挥手,她被扔进了棺材,躺在了那具白骨身边。 怀瑾立即奋力挣扎起来,她以前经历过很多危险的事情,但都没有现在这么害怕过。 棺材里腐朽的气味激得她想吐,可嘴被堵的严严实实,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着棺材被盖上,登时一片漆黑,听到上面铲土的声音,怀瑾绝望起来。 是真的害怕,她宁愿去战场上被一千个士兵砍死,也不要和一个死人一起埋在地上。 她发了疯的往外撞击,可是棺材一盖上将她的行动也彻底困死了,小孩子的棺材,哪容她一个大人行动自如呢? 外面的声音变得遥远,怀瑾在棺材里只感觉到一股重压,她不敢动,怕碰到那具尸骨。 第444章 她听到外面成蟜和燕宁在说话:“宁夫人……你还是尽快回到……你自己殿里去,叫人看见你和我们在一起,恐怕不好。” 声音模模糊糊的被棺盖和泥土隔绝,她很费力才听清楚。 过了起初的恐惧之后,怀瑾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棺材里的气味逼的她差点发疯,棺材里的温度也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赵怀瑾,你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怕什么鬼?她这么跟自己说了几遍,一股子狠戾被逼出来,反而没那么怕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吵闹起来,似乎来了很多人。 “每一寸都搜仔细了!”是那个叫章邯的副将,是发现她不见了来找她的吗! 怀瑾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呜呜的叫起来,她还拿头去撞棺材,可是外面吵吵嚷嚷,马上就响起了小孩子的哭声,她这里的声音似乎完全被隔绝了。 她疯狂的制造能发出的一切声音,撞的头都破了,她都闻到了血腥味,然而外面还是渐渐的安静下来,绝望再一次涌上心头。 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她苦中作乐的想,难道这一次就这么交待了? 她就这么死了?实在是……意想不到啊。 子房等不到她回家,是不是很着急呢?她模模糊糊的想着,觉得自己有些中暑。 这时外面又有了动静,就在她要昏厥的那一刹那,棺盖被打开,她大吸一口气瞬间清醒。 原来不是中暑,是缺氧了。 她被粗暴的拉起来,像扔破布一样扔到了宫殿里。 她被捆在一边,燕宁和成蟜坐在一张矮桌前,看两人对坐的气势,仿佛是达成某种协议的同伙。 燕宁身后有两个高大的宫女,刚刚抬她的就是这两个人,而成蟜的妻子时茂带着小儿子坐在榻边,一径沉默着。 离宫是咸阳宫最偏僻的地方,相当于冷宫一样的存在,殿内陈设饮食皆是最下等。看成蟜神态自若的喝着陈年旧茶,燕宁皱起了眉,催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 “一百多人突然聚集在咸阳城外,你以为是好玩的?!”成蟜看着她骄矜的神色,有些不屑。 女流之辈沉不住气,他本不屑为伍,可还要靠着燕宁搭上燕国这条船,他不能不忍耐着解释道:“等外面接应的队伍准备好了,才有逃到燕国的可能,任何一环出了差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燕宁握紧了拳头:“那些旧部不会怕死不来吧?” 成蟜鄙夷道:“这一百多人皆是我的兄弟,哪怕为我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愿如此。”燕宁深吸一口气,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十分愤然,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这个破落的宫殿她真是一刻都忍不住了。 想起兄长燕丹的惨死,想到自己的处境,燕宁恨的无以复加,转眼看到赵姮狼狈的躺在一边,脸上血汗交织,她又觉得解气不少。 成蟜顺着她的眼神望过来,看到怀瑾,有些犹疑:“这个女人当真有那么大用处?” 问完又重重搁下茶杯:“都怪那个女人临阵倒戈,把扶苏给放走,不然胜算更大一筹。” 燕宁也没料到郑夫人最后把扶苏送回去了,遗憾的叹了口气,她抚慰道:“虽没有扶苏,这个女人也绝对够用了,你是不知道,嬴政为了她连城池都能割让。” 成蟜上下打量了怀瑾一下,冷哼:“嬴政倒是转了性,能为女人做到这一步。” “不止呢,嬴政脸都不要的讨好她,她却丝毫不放在心上,转头嫁给了一个死人。”燕宁像是说笑话一般,说着说着欢快的笑起来:“这才叫报应呢,嬴政暴虐无道,合该他遇到这么个人来治他。等回了燕国,就把这个女人的头割了送回来,让嬴政也知晓什么叫心痛。” 成蟜若有所思:“她嫁给了谁?” 燕宁脑中勾勒出一个清俊出尘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讥笑说:“从前韩国的一位公子,叫张良,是我六姐姐的未婚夫婿。” 床边的时茂突然抬头,看了怀瑾一眼,似乎有些惊讶,还有些可怜她。 “原来是他。”成蟜点点头。 燕宁讶异:“你也认识这个人?” “听说过,不认识。”成蟜和燕宁闲聊道:“只是听说楚王负刍废了大力气,几度想杀他都没有成功。这个人……” 成蟜似乎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这个人死了,很可惜。” 燕宁不以为然道:“楚王想杀他,燕丹哥哥也想杀他,看来这个仇家颇多。” 燕宁愉悦的看着怀瑾,对成蟜说:“最后他为了这个女人死了,嬴政带她回国的路上,张良派人把她抢了,被秦兵追击摔下山崖,听说死的挺惨的。” 燕宁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似的,支着下巴问怀瑾:“亲眼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什么感觉呀?听说你要死要活的。” 怀瑾嘴被堵的死死的,听了燕宁的话其实也没多大感觉。大约以为羞辱了她,燕宁开心的笑了两声:“这世上的事真的很有意思,嬴政得不到你,你也得不到张良,真是何其可笑。” 怀瑾感觉自己要晕了,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肯定是没有进食的,腹中空空的饥饿感已经压过了一切身上的痛楚。 她很想跟他们说:给点水给点吃的,人质死了你们拿什么去要挟嬴政呢! 第445章 眼前一片亮白,燕宁和成蟜的声音越来越模糊,直至听不清楚了。 怀瑾的头渐渐垂下,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真的要死了,饿死的…… 怀瑾消失第三天的夜晚,张良坐在尉缭府上,熊大给他泡的茶、送的吃食他一口没动,等到尉缭疲惫的回来,张良立即站起身:“找到了吗?” “整个王宫都被翻过来了,仍是没找到人。”尉缭也焦急,昨日派人加急送了一封信给甘罗,也不知到了没有。 正想着许多事情,眼前这个人突然往外走了,尉缭忙问:“韩先生去哪里?” 这个学识渊博的侍从,那双眼睛里冷得像寒冬冰窖,尉缭听见他沙哑的声音稳稳的响起:“我去想办法。” 他说完讥讽的笑了一下:“秦国的禁卫军力有未逮,我只能想别的办法去救我家夫人。” 尉缭温和道:“掌禁卫军的是蒙恬,以他与阿姮的交情禁卫军又岂会马虎?这次连敌人是谁都不知,任我们这边急死也只能是干着急,不如耐心等待。” 韩念不置可否:“大人府上的马匹和出入咸阳城的令牌可否一借?现下已然宵禁,我行走不便。” 尉缭追问不出他要干嘛,但只能依言将韩念所需的东西全部交给他。 因为宫里的事情,整个咸阳城都戒严了,幸而有尉缭的令牌,张良骑着马一路赶到了野市。 在一个大宅子前面下了马,他上前敲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小孩儿,看到他时惊疑不定。张良立即拿掉脸上的面具,小孩儿瞬间变了脸色,将他迎了进去。 这座宅子的灯立即亮了,门厅里韩念穿着寝衣,惊讶的看着张良:“公子,何事、这么着急?” 这两个人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全无二致。 “姮儿在咸阳宫里失踪了,立即联络咸阳宫的暗探,让他们找人。”张良言简意赅,年轻俊美如谪仙般的公子此时下了凡,从容不再,只有掩藏不住的忧心焦灼。 韩念一惊:“贤义门在咸阳城有二百游侠,王宫里的暗探一旦暴露,这二百个人也会跟着丢了性命,公子……” 韩念惊心不已,咸阳王宫里有好几个暗探,他们是从不接头的,因此也就一直平安的隐藏在王宫中,若是这次被发现……韩念冷汗顿时就冒出来了。 “速去!”张良沉声道。 韩念看到主子冷凝的表情,颔首:“知道了。” 韩念立即回房穿了衣服,拎上一个笼子,摸着夜色出了门。 见韩念出去了,张良扶着桌案坐下。 今夜连一颗星子都没有,外面漆黑得如一片噬人的深渊。 他是家中长子,承载着家族的希望,他早早的便失去了普通小孩才有的快乐。 所有的人都说他天资过人,才五岁的时候就被大人带着听各种政事;听得越多懂的便越多,懂得越多快乐便越少。 在认识怀瑾之前,他没有遇见过什么事能让他欢喜大笑的,认识怀瑾后,才知何为真心喜悦——她在身旁的每一刻,都叫人心生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张良反秦聚集起来一帮游侠,so……我让他年轻的时候就开始搞帮派应该没有ooc哈哈哈哈 第215章 被挟 他不能失去她,光是这样想一想,视万事如云烟的心就开始颤抖、叫嚣。 张良慢慢沉静下来,手指轻轻的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闭上了眼睛,脑中过着平日怀瑾给他提起过的宫中女人和她偶尔抱怨的那些琐事,一个细节一句话有可能就是关键。 嬴政、公子扶苏、郑夫人、蒙毅、蒙恬、王夫人、公子高、玉夫人、兰夫人、庄美人、宁夫人、赵高、阿大、阿小…… 无数的人名在脑海中穿梭,对应上怀瑾曾提起过的只言片语: “王夫人的身子总不见好。” “公子高似乎也要启蒙了” “不知道赵高那笔钱还还不还得上,要不下次跟他说不要他还了?” “兰夫人总爱挑吃挑穿烦得很。” “燕宁被挪到离宫了,啧啧,相当进冷宫了,这么个美女,啧啧啧。” “扶苏老替郑夫人要补品,能补死十个人,郑夫人是不是有毛病。” …… 各种碎片一闪而过,张良似是抓到了什么东西,猛的睁开眼睛,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名字:郑夫人、燕宁。 怀瑾失踪已经好几天,担心着好友的安慰,尉缭几乎连饭也吃不下,尤其是看到早上光头强做的炸饼——那是怀瑾素日爱吃的,他越发没有胃口了。 近几天的早会嬴政都已经免了,蒙恬率着禁卫军在王宫里一顿搜查,竟然都没有搜出怀瑾身在何处。 这说出去简直让人不敢相信,禁卫军的士兵都是上层士族出身,个个习文学武,这么多人竟然都查不出一个人的下落,尉缭不禁更加着急。 已经三天了,鬼知道阿姮会遇到什么! 尉缭沉重的想着,不知道甘罗收到他的信没有,甘罗要是知道怀瑾出事了,恐怕什么都顾不了就赶回来了。 这么多年,怀瑾遇到难事甘罗从来不帮忙,可一旦涉及生命安危,甘罗是会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去保护她。 尉缭想起两位好友,不禁有些出神,他很羡慕甘罗和怀瑾之间的情谊,但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很好奇,支撑这两人情谊的桥梁是什么? 第446章 似乎甘罗莫名其妙就成了怀瑾的至交,甘愿为她抛头颅洒热血,但要说是男女之情,尉缭是一万个不相信。 两人在一起一丝暧昧之意也无,但他们不需要花时间花心思维系的默契,连嬴政看了有时候也会吃醋。 待意识到自己想远了的时候,桌山的饭菜已经凉了,他刚准备要叫光头强去把菜热一热,门外韩念强行闯进来,熊二正一脸忧色的阻拦。 尉缭挥挥手,熊二立即退下,他道:“韩先生这么一大早?” 对方单刀直入的问他:“离宫住了哪些人?” 尉缭对宫闱之事了解的甚少,但这几天为着找怀瑾,他各宫之事都上心了一下,思索许久他才开口:“先朝犯事的几位夫人和罪人成嬌都住在离宫。” 这位侍从的声音严寒:“大人,我有确切消息,我家夫人此刻就被关在在离宫,请您即刻进宫寻找蒙恬,让他着重搜查离宫!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怀瑾感觉有丝温热正顺着喉管下流,她慢慢醒转过来,看见时茂正在给自己喂汤。 她是被饿狠了,哪怕被捆着,她也极力凑着嘴将时茂那碗汤吸了个干净。 “还有,别急。”时茂低声说着,又盛了一碗汤过来,怀瑾有一气喝了个干净,时茂黯然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怀瑾喘着气,看着她。 肚子硕大的孕妇瘦得惊人,大约是离宫物资短缺营养不足,才叫时茂没养好。 时茂哑然,她的姐姐差点害死这个女孩,她的夫君现在也要这个女子的命,时茂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搜罗出自己想说的话。 说什么呢?她没脸。 见时茂脸上隐有愧色,怀瑾出言讥笑,问起一桩旧事:“当年为什么帮倡姬骗我?” “她是我姐姐……”时茂低着头,拿了一个饼掰成小瓣喂给她,怀瑾也不拒绝,小口小口的嚼着咽了下去。 一张饼吃完,身上总算有了点力气,怀瑾眼神瞟了一圈,屋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看着时茂:“时茂,你从前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可是我从来把你当姐姐看,什么都不避你,什么都信任你,你知道的是吗?” “我知道,公主,我对不起你。”时茂面皮紫涨,正是因为怀瑾对自己的好,让她这么多年内疚得寝食难安。 见时茂的脸色,怀瑾作出虚弱可怜的模样,低声问:“我知道,你当年有你的不得已,其实……我也没真正怨恨你。你和你的夫婿被关在这里,我也曾有意想帮扶一把,奈何我并未嫁给嬴政,手上无实权,帮不了你们。我知道成嬌把我困在这里的目的,但我想说的是,你们与其信任燕宁,不如信任我。” 时茂怔怔的看着她,怀瑾诱道:“与燕宁合作,风险大,一旦事败你们一家人必死无疑,若此时把我放了,即使嬴政不答应放你们,我也能保你们一家的平安。” 时茂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她使劲揪着裙带,灰败道:“我……侯爷不会听我的。” “你可以先斩后奏,带我出离宫,我想办法放你们离开。”怀瑾舔了舔后槽牙,上面还有油饼的香味,叫她想起了思之做的一手好菜。 时茂仍是不说话,怀瑾忽然一声闷哼神情变得痛苦起来,时茂不安的站起来:“你怎么了?” “这绳子太紧,绑了好几天,感觉手脚似乎都要断了。”怀瑾咬着牙,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一样,疼的直抽气:“帮我解开……我手无寸铁,不会逃跑的……” 这个要求时茂很干脆的答应了,立即给她松绑,趁时茂解绳子时,怀瑾飞快看了一圈,看见不远处的绣篓里一把剪刀,心道等会挟持时茂,成嬌必定顾及时茂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手上的绳子马上就要被解开,怀瑾刚要兴奋起来,门外人影一闪,下一刻成嬌和燕宁一起推门进来了。 刹那间,怀瑾立刻弹跳起来,飞快将那把剪刀拿到了手里,在成嬌错愕的眼神中,她将时茂稳稳挟持在手上。 时茂白了脸:“公主——” “母亲——”成嬌身后的孩子一声惊呼。 成嬌阴沉的看着她,燕宁则不满的怒道:“刚收到起事讯息,你夫人又坏事!” 几人一下僵持在这里,离宫外面突然响起了大片脚步声,燕宁惊疑不定,殿外燕宁的两个侍女匆匆跑进来:“不好了,公主,外面有大量禁卫军聚集。” 燕宁看向成嬌:“大人还等什么?夫人没有了可以再娶,这次机会没了我们可都是活不成了。” 成嬌犹豫了片刻,似是下定了决心,小儿子似乎知道了父亲的决定,抱住成嬌的腿哭求:“父亲,救救母亲!父亲,求求你!” 成嬌听也不听,飞快的将小儿子推开,快步上前。 时茂绝望的闭上眼睛,怀瑾正犹豫着手中的剪刀落还是不落,这时一个小人儿跑过来一撞,将她和时茂撞开。 时茂儿子的一撞,顷刻间形势就发生变化,她再次成了阶下囚——成嬌的剑离她的脖子无一丝间隙。 殿门也被重重撞开,蒙恬和尉缭率数百个禁卫军拦在门口。 嬴政站在后面,天颜威怒,叫燕宁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寡人好心留你一命,你找死。”压抑着怒气的威严声音,叫人胆寒。 怀瑾仰着脖子看过去,看见嬴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只有无限的威严。她恍惚想起,这张脸以前是多么风流多情,嬉笑怒骂都那么鲜活真实,。 第447章 不知几何起,嬴政脸上再没有了别的表情,只有让人胆寒的天子威仪。 “我死之前,必要这个女人也给我垫背。”成嬌胸有成竹的笑了一声,见禁卫军仍然没上来拿人,他便知自己赌对了,手上一用力,怀瑾的脖子立即被刺出来血珠。 她的脖颈细直,左边一道长疤,是她当年自刎留下的痕迹,此时右边也破了皮,嬴政看见不禁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准备马匹给我们。”成嬌命令道。 嬴政久久未动,他不是个喜欢被威胁的人。 怀瑾心里直打鼓,不知嬴政这次还会不会救她,可她此时……有无限想活下去的欲望,在人世间有了牵挂,谁愿意死呢? 心肠一牵动,眼角就挂了泪,泫然欲滴。 “陛下!”这时尉缭声带恳求。 嬴政终于下了命令,禁卫军让开道路,成嬌和燕宁等人挟持着她慢慢出去。 禁卫军越来越多,渐渐的来了几千人,可大家拔着剑却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几千把剑包围着几个人,慢慢往宫门口移动着。 到了宫门口,成嬌等人上了马,她也被拉到成嬌身前。怀瑾看了一眼时茂硕大的肚子,道:“你夫人身怀六甲,跟着这一路颠簸,孩子恐怕是留不住了。” “无需你管。”成嬌冷漠道,他一夹马腹,马儿飞奔起来,宫门口却无一人敢拦。 嬴政的声音自后面传来:“成嬌,你若敢伤她,天涯海角寡人也会杀了你。” 六匹马径直出了宫,往咸阳城门口行去,成嬌要骑马,那把剑已经收了起来。 怀瑾左看右看,想着能不能跳马跑路,然而看着两旁树木倒退的速度……她不敢。 一路疾驰出了城门,身后的禁卫军似乎还没有那么快赶过来,成嬌在一处溪边停下,那里同样停了两匹马。近了,看见是两个戎装的中年男子。 “侯爷!”那两人见成嬌,惊喜的行礼:“他们在五陵原的郊野等候……” 成嬌望了一眼后面,急速道:“先上马,边走边说。” 又是一阵疾行,怀瑾被巅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尤其是刚刚吃的那张大饼差点快吐出来了。 她正喝着北风,不意又停了下来,原来是时茂要生了。 “侯爷,妾身恐怕要生了。”时茂下了马,扶着肚子,神色凄楚。 成嬌一犹豫,燕宁立刻就把自己身边的侍女指挥过去,吩咐:“你寻个安全地方照顾夫人生产,待孩子产下,便带着夫人去燕国找我们。” 竟是要丢下时茂!那侍女忠心,二话不说就应了。 反而时茂的小儿子哭求起来,成嬌面色不虞,这毕竟是自己的发妻,给还他生了两个儿子,这一丢下也不能知安危…… 成嬌正犹豫着,燕宁不耐的催促道:“我的侍女武艺高强,定能保护夫人公子无虞,若大人平安,他们日后还有荣华富贵可享,若大人今日不能逃出,他们恐怕也难逃一劫。” 燕宁不过是给了成嬌一个放弃妻子的理由,让他没有那么自责而已。怀瑾心里冷笑一声,燕宁还是这么一个女中丈夫呢,先前竟一点没看出来! “你……好生保重,今日逃脱后,我定来接你,”成嬌高高坐在马上,将哭闹的小儿子塞到自己下属马背上,然后毫不留恋的扬起马鞭。 颠簸中,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时茂干瘦的身影轻而易举可见绝望,她扶着旁边的那个侍女,艰难的挪动步子。 怀瑾一直盯着后面,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对身后的成嬌嘲讽:“果然是无毒不丈夫,小女子佩服。” 成嬌的声音夹裹着风声在耳边回响:“再多说一个字,我割了你舌头!” 怀瑾冷笑两声,没再言语了。 大约急驰了两三个小时,成嬌他们忽然急急拉紧缰绳,停了马。 怀瑾正头晕脑胀,眼前一片花白,不明就里,忽听一道熟悉得声音稳稳响起:“诸位带了我夫人,要去哪里?” 这如山谷幽泉一样清凉的嗓音,柔和从容的语气,不是张良又是谁? 怀瑾一喜,揉了揉眼睛,看见眼前一幕瞬间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6章 被救 张良带着四五个人拦在前路上,其中韩念就在里面。 他们个个手持长剑,衣衫上全是血点。而他们身后,仿佛地狱一样——尸体层层叠叠横亘在草地上,拦在他们路边。 “你杀了弟兄们!”接应成嬌的那两个下属见到尸体里全是熟悉的面孔,又看眼前这几人如修罗般拦在面前,又惊又惧。 这一百多人全是军中多年历练的好手,竟然全都死在了这里? “张良!是你!”燕宁美目圆睁,怒不可遏。 “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张良遥遥看着她,报之一笑。 怀瑾忽的看痴了,他今天没戴面具,青白的衣衫上全是血。平时梳得利落的长发狼狈的被风吹起,明明是没有半点风度了,可他轻巧的往那里一站,像是劲风里的一棵百年玉松,又仿如深山里的茂密里幽兰。 风华万千,让人无端的信服他。 眼前只有五个人,可他们却不敢再往前进一步,前方遍布的尸体实在骇人。 成嬌眼力甚好,看见尸堆中还有十几张陌生面孔,心里便推算出了刚才的场景:几十人人杀百人,这实在叫人不忌惮眼前的这几个人。 第448章 情形一时胶着,张良含了三分浅笑,柔声再一次重复道:“请阁下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燕宁往后望了一眼,幸好,宫里的追兵还没有过来,她对成嬌道:“不必管他们,我们骑马冲过去,他们拦不住。” 张良叹了口气:“十一公主,你最好不要自作聪明。” 成嬌一点头,夹住马腹:“冲过去!” 然而马刚撒开蹄子,怀瑾突然飞了出去,脱离了成嬌的掌控。幸而是草地,她摔了一下就立即爬了起来,尚没摸清南北,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吧?”温热的吻落在眉心,怀瑾抬头,对上张良担忧的眼神。 她推开他,故意矫情的捏着鼻子:“身上一股血腥味!” 张良宠溺的笑了两声:“回去洗干净就没有味道了。” 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怀瑾推开张良,见到成嬌所骑的那匹马,四个马蹄都被割断了。 而成嬌被压在马下,正在挣扎着起来。刚刚似乎只有成嬌这匹马被拦下,怀瑾往尖叫声方向看过去,只见到四匹马全被隐藏在草丛中的铁索截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上,燕宁等人狼狈不堪的被张良的人围住了。 “公子,他们、他们、怎么办?”韩念将成嬌架在刀上,磕磕巴巴的问张良。 张良耐心的把她身上的杂草泥土拍掉,才回过头,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想了一下:“都杀了吧。” 成嬌怒目而视,他想不通的是刚刚这个人是怎么一剑将他的马斩下的?更想不通的,是自己计划了许久的事情,连嬴政都没拦住他,却被这个人轻易的击破。 更耻辱的是,他那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自己的生死。 可他知道成王败寇,自己已失去先机,不甘心的问:“你是什么人?你可知我是谁?” “忘记介绍了,失礼。”张良好脾气的见了礼,不慌不忙的笑道:“在下,韩国张良。至于阁下,略有耳闻,似乎是咸阳宫的一名犯人。” 张良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像是十足的讽刺,成嬌青筋狠狠跳了两下:“张良……” 远处燕宁被押着走过来,尖声道:“放开我!别拿你们的脏手碰我!” 等到了面前,看见张良悠闲的笑容,燕宁愤恨不已:“张子房,你要与燕国为敌吗?” 张良不解道:“我不是一早就与燕国为敌了吗?你和燕丹,不愧是亲兄妹,总是喜欢自作聪明。” 燕宁涨红了脸大叫:“不许侮辱我兄长!” “你是韩国贵族,嬴政灭了韩国你不想报仇吗?”成蟜突然说:“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如联手对付嬴政,如何?对你夫人的冒犯,并非我意,我原本打算以扶苏作要挟,是燕宁主张将赵姮也一并抓获。” “你!”燕宁没想到他这么快把自己卖了,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此时唯一能带自己回燕国的就是成蟜,他若说动张良,那自己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但思来想去,她已是无计可施了,只有放低了身段,哀求:“你在燕国时,我父王视你如亲子百般优待,你更是与我六姐姐有过婚约,今日……今日若你能送我回燕国,我……父王定不会薄待你的。” 张良好笑的看了这两个人一眼,他还没说话,韩念身后一壮汉突然嘲笑道:“可笑,哪有猛兽会和池鱼打交道的!” 张良摆了摆手,谦和地说:“多谢二位的好意,子房在此谢过了。” 他风度翩翩的行了一个礼,而后看向韩念:“杀了吧,利落些。” 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伴随着铁器划开皮肉的声音,除了燕宁和她的那个侍女还有成蟜的儿子,其他人已然被割断了脖子。 怀瑾听着张良温文的声音下达着杀伐的命令,忽觉的这个张良似乎与平日的那个人有些不像。 “公子,这两个女的和孩子……”有一人挠了挠头:“这……下不去手啊。” 怀瑾闻言,二话不说夺了剑,将燕宁和她的侍女一剑穿了心。 看到成蟜的小儿子时,怀瑾看向张良:“这是时茂的儿子。” 她有心想放一回。 余下几人被怀瑾这利落的动作惊呆了,一人瞠目结舌道:“夫人……夫人真是好气魄。” 张良看着小孩儿点点头,看向韩念和身旁那三个大汉,郑重又郑重的行了一礼,严肃道:“为了一己私情,叫十五位兄弟丧了命,子房心中愧疚,除了金银器物无他可补偿,请诸位帮我收敛他们的尸骨,别让他们曝尸荒野。” 一壮士豪气冲天的摆摆手:“公子,我们这些人自跟随您的那一日起,早就把身家性命都给了公子。今日夫人涉险,没有贪生怕死的理。” 张良点点头,把韩念叫到一边仔细吩咐了许久,才回来对她说:“待会后面的追兵会到,今天先让韩念陪你回去,我晚上就回来。” “你去哪里?”怀瑾紧张的抓住他,手腕一露出,上面被绳索束缚的红肿痕迹就藏不住了。 张良一看到那伤痕,维持的好风度顿时散去,眼中一股狠戾之色迸出,怀瑾缩了缩手:“没事,子房,都是小伤。” 凝视着她额头上的红肿和干涸的血迹,张良没再说什么,带着那几个壮汉转身离去。 怀瑾看着眼前一片狼籍,和前面交叠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扶着树吐了起来。 第449章 韩念递上一块帕子,怀瑾接过来擦了擦嘴,看向成蟜的儿子:“你走吧。” 小孩儿似乎已经吓傻了,目光呆滞的看着成蟜的尸体,怀瑾问韩念要了一袋钱扔过去:“你母亲在咸阳城外,你自去找吧,找到你母亲,你们就找个安全的地方活着。” “我会给我父亲报仇!”小孩儿忽然恶狠狠的看着她。 怀瑾一滞,犹豫了片刻,捡起地上的剑刺了过去。 韩念眼底震惊不已:“夫人您……” 怀瑾把剑抽出来,看着这个小孩儿渐渐的没了气息,她才道:“你没听到他说要给他爹报仇吗?谁知道十年后会不会真的来找我和子房?” 为了杜绝后患,还是一起了结的好。时茂和她本也有仇,她好心放这孩子一命,不过因为想着时茂对她流露出来的愧疚自责,谁知孩子并不领情,她也没必要圣母心了。 这个时代,没有给人当圣母的机会。 一番变故,怀瑾早没了力气,扶着树干坐了下来。 韩念跟截桩子似的杵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了一会儿,从咸阳宫追出来的禁卫军到了,看到成百尸堆里怀瑾正坐着大口喘息,蒙恬惊得嘴都张大了。 嬴政一个箭步上前,蹲在她面前:“你怎么样?” 怀瑾没力气行礼了,有气无力道:“多谢陛下关心,我暂时死不了。” 听她还能调侃两句,后面的蒙恬和尉缭都放下心来,蒙恬看着成蟜等人的尸体,问道:“这些人怎么死的?不会是你杀的吧?” 怀瑾倒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见嬴政也同样疑问,她踌躇了一下搜肠刮肚的想着理由,忽然旁边韩念道:“小人得知、夫人有危难,花钱雇了、五陵原的、匪帮,将这伙人、截了下来。” “你怎知他们一定会走五陵原?”嬴政目如铁箭,就差在韩念的面具上射出两个洞了。 韩念道:“城门口、有放风的人,守了三天,一看到、夫人被挟持出城、立刻放哨、追、追到五陵原,一番厮杀、死伤惨重。” 怀瑾为韩念的结巴捏了一把汗,然而嬴政仍旧是有些怀疑。 韩念的说辞并无漏洞,嬴政又问了他是怎么联系盗匪,花了多少钱,在城门怎么放哨的……韩念对答如流,问完了问题,嬴政道:“把你的面具摘下来。” “小人丑陋,怕……”韩念看了一眼怀瑾。 怀瑾微笑:“陛下,你怀疑什么呢?” “并不是怀疑你,是怀疑他。”嬴政好言好语对她说了一句,复又严厉的盯着韩念:“把面具摘了。” 怀瑾点点头:“陛下叫你摘你就摘掉吧。” 韩念低声说了个是,然后将脸上的青铜面具解了下来,一张因火烧而面目全非的脸,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人都不适起来。 说真的,他们更愿意看那一堆死不瞑目的尸体。 似是被这些目光刺了眼,韩念匆匆把面具重新戴好,嬴政死盯了他一阵,目光落到了成嬌这些人的尸首上:“这些也是你杀的?” 怀瑾举手:“成嬌……是韩念动的手,燕宁和那个孩子,是我动的手。” 蒙恬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嬴政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杀得好,成嬌夫人呢?” 怀瑾有意隐瞒,道:“他夫人路上动了胎气,行走不便,成嬌杀了她。” 嬴政鄙夷道:“果真是心狠手辣,连身怀六甲的妻儿都能弃如敝履。” 似是想到什么,又说:“心狠之人,从小便能看出其心之毒。” 蒙恬带着禁卫军去处理后面战场,嬴政和尉缭亲自送着她回去,怀瑾真是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上了马车就要吃要喝,荒郊野外谁也没想着带吃食,士兵们只能从周围的农户家里弄来干涩的大饼。 那几张大饼粗糙,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免刺眼,尤其是露出来手腕那一块红肿的勒痕,嬴政大为心疼,想亲手给她揉一揉,但又怕她当着尉缭和韩念的面,说出什么拒绝的难堪话。 安静的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完饼,又大口灌水,脖子上的旧伤疤和新伤痕看得他是一阵心堵。 转眼又看到韩念安安静静地盘腿坐在地毯上,嬴政心情十分复杂,禁卫军拦不住成嬌,竟让这个人想办法拦下了,这人还是张良从前的心腹……刚刚听他说怎么收买匪帮、怎么拦截、怎么厮杀,条理清晰下手狠辣,让嬴政不由对这个人高看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嬴政平静的外表下复杂难言的思绪,尉缭正和她说:“你失踪时我给甘罗去了信,恐怕他马上也要赶回咸阳了。” 怀瑾苦着脸,一缩脖子:“看着吧,他又要数落我了。” “这几天整个咸阳宫都翻了个遍,离宫也搜查过,他们把你藏在哪里,连禁卫军都瞒过去了?”嬴政问。 沉默了一下,怀瑾道:“成嬌大儿子的尸骨埋在离宫的一棵树下,他们把我藏在了棺材里埋在地下,禁卫军再机智,恐怕也不会想到这里。” 马车摇晃中,嬴政和尉缭都沉默下来,怀瑾一抬头看他们的眼神:同情心疼愤怒都有之。 想到他们古人似乎对鬼神之说非常迷信,不免笑着反安慰:“其实也没有很害怕,被埋在地下的时候还气愤得很,一头把他儿子的尸骨都撞烂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0章 第217章 损友 听见她玩笑似的话语,嬴政怒道:“你还沾沾自喜!” 听到这句心疼的怒骂,怀瑾看向车窗外,叹息道:“经了这次遭遇,我才知道……” 话说到一半堪堪停了下来,嬴政问:“知道什么?” 怀瑾回头看着他和尉缭,微笑:“也没什么,就突然觉得,活着挺好的。” 嬴政放下心来,想起她当初为张良殉情的事,带了些埋怨,生硬道:“这次算是给了你一个教训,以后再要死要活,寡人先给你个痛快。” 说完嬴政看向韩念:“你不错,虽样貌粗鄙,不过心思机敏堪为人才,你要什么赏赐吗?” 韩念道:“小人、是夫人的仆从,保护夫人、是小人、的职责。” 听韩念一口一个夫人,嬴政运了好几次气才压下去那一股邪火。 怀瑾忙打岔问道:“扶苏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嬴政端坐着,目不斜视:“你还是多关心你自己吧。” 听他话语不善,怀瑾哽了一下。 尉缭安慰道:“公子没什么大事,此刻将养在承明殿呢,倒是你一身伤,得养一段时间了。” “都是皮外伤。”怀瑾想起甘罗马上要回来了,忽又想起一事,问尉缭:“夏福不知道吧?” 尉缭摇头:“没有给他去信,他不知此事。” 那就好,她可不想太多人给她担心了。 回到了她的宅子,嬴政并没有下马车,压抑着自己进去照顾她的冲动,嬴政道:“这段日子内宫的事先交给蒙毅,你养好了伤再当差,寡人……回去了。” 在韩念的搀扶下,怀瑾拱了拱手:“陛下慢走。” 嬴政一走,怀瑾龇牙咧嘴,一瘸一拐的走到廊下,不管不顾的在竹席上一躺,吩咐韩念:“可算到家了,把药箱给我拿过来。” 韩念楞了一下,他哪知道药箱在哪? 思之乌龟似的从里面出来,看到怀瑾她激动得磕了三个响头。 韩念问:“药箱在哪?” 尉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韩念在这住了一年多,怎么会连药箱放哪里都不知道?他失神了这么一会儿,思之立即跑进去把药箱拿了出来。 见思之在帮她挽着袖子,尉缭也不闲着,上去接了药,给她仔细擦着。毕竟是个男人,手重,怀瑾大叫:“轻点轻点!老尉你想谋杀我啊!” 尉缭失笑,收了力气,小心在她手上红肿的地方擦了药膏。擦完了手和脖子,怀瑾又把鞋脱了,把裙子撩了起来,小腿上也是七八道红肿的勒痕。 看到她光着脚,韩念立即背过了身。尉缭虽是男子,但他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年纪都能做她爹了,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他注意到韩念背身的举动,一时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见怀瑾自己给自己涂着药,尉缭看向韩念:“我心中有一疑问,韩先生从何处得知阿姮就在离宫?” 见怀瑾不解的神情,尉缭温和的解释:“是韩先生告诉我你在离宫,我们才一路找过去的。” 知道是张良的手笔,怀瑾心里偷笑了一下,然后听到韩念说:“此事、此事、此事……”此事公子没有交代过怎么回复啊! 他瞟向怀瑾,求救似的目光。 怀瑾出言道:“老尉,这事我已知道怎么回事,可以请你帮我们保密吗?” 尉缭神色不变:“不能告知缘由?” 怀瑾点头:“恐怕暂时不能。” 尉缭颔首道:“反正我也没有告诉其他人,没有人知道韩念跟我说了什么,放心吧。” 暂时不能告知,那就是将来可以说,尉缭也不是好奇心重的人,于是也就不问了。 这几天饿的很了,叫思之做了一大桌菜,她风卷残云似的全吃了,尉缭劝道:“你这么暴食,小心伤了身子。” 怀瑾吸溜嗦了一根青菜,破口大骂:“你是不知道我被成嬌那王八关着的时候,他妈的一口饭一口水都不给喝!饿的我差点想死了,这狗日的杂碎。” 说着狠狠撕咬了一口羊肉,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狼一般。 尉缭摇头:“看来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就只是些皮肉伤。” 怀瑾笑了笑:“比起当年我在赵国诏狱里受的挫磨,这都不算什么。” 当年在赵国的大牢里,她仅仅才十岁,被赵瑜打得遍体鳞伤,浑身没一块好肉,那时候疼痛的折磨叫她宁愿死掉。后来中了一箭落入渭水,那几个月更是生不如死,肩上的伤口溃烂发炎几乎长蛆,最后还是活了下来。 本来这些事都遗忘了好久,突然一下想起来,叫她呆坐到天黑还在出神。 她一直坐在外面,思之难得大着胆子过来:“主子,要不要……回屋歇着……” 怀瑾和颜悦色,仿佛怕吓着她,轻声道:“我想在这坐会,你快回去睡觉吧。” 思之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圣旨,听到她说去睡觉,担忧的看了怀瑾两眼,然后磨蹭的回了堂屋,支起屏风躺下了。 韩念一直站在院子里,见会客厅的门掩上,他在院门口来回张望了好几次,怀瑾见他似乎比自己还着急,被逗笑了。 “你平时住在野市?”等人等得百无聊赖,怀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念说话:“你平时都在野市做什么?衣食住行可还方便?” 第451章 韩念揖手:“回回回回夫人,小人、一切都好。” 怀瑾点点头,也找不出要说什么话了,夏风徐徐,一时有些尴尬。怀瑾用签子戳着一盘李子吃着,前几天的饥饿让她吃了一大桌菜仍然觉得不饱腹。 那厢韩念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头看着她,嗫嚅半天,才说:“公子此次、营救夫人,暴露露露了他在咸阳、的消息……” 怀瑾一愣,不明白韩念话中代表的意思,正想着,门外忽然有了动静。 一袭月白长衫跨进院门,脸上带着泥色的面具,他看到韩念,低声道:“快些走,等会巷子外值班的士兵就回来了。” 韩念对他行了一礼,然后匆匆离开。 看到张良,白日里的坚强忽然烟消云散,她扑进张良怀中,委委屈屈的一遍遍的叫她的名字:“子房、子房、子房、子房……” 眼泪不争气的往外冒,与在五陵原利落杀人那个女子判若两人,张良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姮儿,没事了。” 她把手举起来,给他看伤痕:“你看我。” 张良果然心疼的无以复加,避开堂屋的思之,悄然带着她进了卧室。房门一拴上,怀瑾就搂住他的腰,没命的吻他,张良回应了一阵然后艰难推开,把她按到榻上检查她的伤口。 下午的药膏很管用,淤肿已经退下去,只有红紫的伤痕还在。 “你受苦了。”张良替她轻轻的上着药,与尉缭没轻没重不一样,他手上轻得如柔软的白云,怀瑾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抿着嘴,心中快乐得无以复加,可看到张良严肃的表情,她又不敢开玩笑说自己不疼,只能在他脸颊两边亲了又亲:“好几天没见你,我想你。”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勾了丝一样,满头黑亮的头发散在身后,在昏黄的烛火中越发显得娇俏妩媚。张良眸色一黯,忍不住的情动。 怀瑾缠着他亲吻,不顾正在发疼的伤口。 夫妻过程:略。 “每次都像偷情,这屋里要是只有咱们俩就好了。”怀瑾压着声音,含糊不清的说,说完在他手心咬了好几下,眨眨眼,魅惑的低语:“小郎君,偷情的滋味,好不好。” 张良压抑着快要溢出口的话,缴械投降。 汗津津的抱在一起,两人□□着一同睡去,张良即使熟睡了,也紧紧抱着她。 怀瑾安然的躺在他怀里,看着他的眉眼,欢喜的触摸着他高挺的鼻梁。骚扰之下,张良微动了一下,他并没有醒,闭着眼睛抓了她的手吻了一下,然后又开始绵长的呼吸。 怀瑾心中放下了事,在他怀里幸福的笑了一会儿,即将入睡前她还小小的担忧了一下,这么多次了,她好像一直没有怀孕,莫不是早年在渭水里受了寒,搞得不孕不育了? 困意来袭,想着不生就不生吧,这个时代落后,怀孕了也遭罪。 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她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睡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怀瑾腾地一下坐起来:“子……韩念!韩念——” 门外立即有急促的脚步声,戴着面具的人一出现,她顿时松了口气,起床气也找到地方撒了:“一大早你跑哪里去了!” “说话中气十足,可见韩念说得不错,你没什么大毛病。”后面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甘罗戏谑的语气。 她赶紧穿好衣服爬起来,出了卧室,看见甘罗坐在堂屋里的茶几边上,一张脸苍白得过分。 怀瑾用手把头发扒拉了几下,笑道:“你来啦!” 甘罗老神在在的喝着茶:“嗯,我来了,看到你活蹦乱跳的,真心遗憾,以为终于可以给你收尸了。” 思之刚捧着一盘李子进来,听到这句话手中的盘子都吓掉了,随即跪下狂磕头。 “起来起来。”怀瑾纳闷,思之都待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这副胆小的样子? 甘罗倒是不以为意,从地上捡了一个李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吃了,对思之说:“这李子好吃,谢谢思之。” 思之愣愣的看着他好久,才沉默着将地上的李子重新捡起来,拿出去洗了。 怀瑾在他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翻着白眼:“可真是叫您老失望了,我还好好活着在您面前点眼呢。” 甘罗的白眼翻得比她还大:“在王宫里还能遇到危险,我看你这运气也是独一份,霉运冲天,需要我给你做个法事驱驱邪吗?” “行啊,甘罗大人抓鬼占卜是好手,可是秦国第一大神棍,看在朋友份上,给打个对折吧。”怀瑾反唇相讥。 甘罗嘲笑道:“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谁跟你是朋友?” 两人互怼已是常事,张良早早就坐到外面去了。 你来我往“客气”了一阵,甘罗搭上他的脉,然后提笔写了个方子给她:“叫思之去买药,按这个房子喝半个月。” 她看到药方上的一味黄连,无语道:“这黄连你是故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8章 暗藏 甘罗凉凉的瞟了她一眼:“你要是觉得我故意的,就别放黄连,到时候喝出毛病可别来找我。” 她悻悻地闭了嘴,吃饭的时候这碗药就上来了,怀瑾是捏着鼻子灌下去的。 喝完了这碗苦药,然后还要喝日常的补药,两碗药都是同一个人开的方子。只是一碗苦到泪奔,一碗如滋补鸡汤一样好味。 第452章 见她十年如一日的喝着自己开的补药,甘罗气顺了,得意洋洋道:“幸亏这些年喝着我开给你的补药,这回被这么折腾,愣是只有点皮外伤。” 她啃着鸡腿,说:“那是我免疫力好!” “放你大爷屁,你又没打过疫苗,哪来什么免疫力!”甘罗指了指自己的空碗,思之立即过来给他盛上一碗鸡汤。 甘罗继续吹嘘:“我那药方,喝得上的只有三个人,你、我、老尉。你还真别不信,等你到三四十岁的时候,你就知道我这补药的好处了,到时候你得跪着谢我。” 这人每每好意,偏偏说出来的话不是好话,怀瑾再懒得和他争辩,埋头吃饭去了。 下午尉缭从王宫里回来,径直到了她这里,三人对坐,痛饮了好几大杯。 看到她喝酒前还装作无意的瞟自己,张良不禁觉得好笑,听她和尉缭甘罗三人高谈论阔,他则远远待在一边安静的看着书。 “你王陵督造得怎么样了啊?”怀瑾问道,她知道甘罗正在修建的是后世著名的秦始皇陵,就忍不住追问。 提到这个甘罗就揉起了太阳穴:“这个工程太大了,看了这么久才刚看完三分之一的地宫,不知道何年何月能修完了。” 尉缭问:“那你以后就一直待在骊山了?” “放屁吧!”甘罗喝的脸红,兼之没有外人说话荤素不忌,他道:“我现在只负责地宫的布局,等开始建造就没我什么事了,我要一直督建陵墓,那我十年间都别想离开那里了。工程太大了,老尉,不是你能想象到的大。陛下……陛下确实当得起……” 他倒了杯酒,看了怀瑾一眼。 怀瑾知道他要说什么,嬴政是千古一帝,后世的种种记载都彰显着嬴政的功绩,关于嬴政的电视剧电影也都快拍烂了,这个她深有体会。 月上中天,三人的话题从南到了北,从当今几大国的局势聊到了蒙恬娶亲,又从蒙恬娶亲聊到了个人姻缘,甘罗笑问尉缭:“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身边还没有个女人?” 尉缭只是平和的笑了一声,反问道:“我一把年纪,你却正当盛年,这些年也没见你身边有什么女子。” 怀瑾喝得有些瞟了,指着他们大笑:“我看你们在一起得了,连府邸都连在一起的!” 这下两人双双看向她,甘罗道:“那你呢?你还准备给张良守几年呢?” 她笑而不语,举杯空敬了一下,仰头喝尽杯中酒。 尉缭微笑着,慢慢道:“阿姮你还这么年轻,该看一看旁人。” 张良听到这段,放下了书,直直看过去。 只见她甜甜的笑着,说:“我……我现在很幸福,子房一直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守着他的日子,就是我的幸福。” 她眼风往旁边一扫,张良低下头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优雅的执了书靠在柱子上,心情甚好。 翌日甘罗做东,在府上邀请了蒙恬和他的夫人,算是弥补未能参加婚礼的遗憾。怀瑾也一瘸一拐的去了,席中看到蒙恬温柔贤淑的媳妇,不紧感叹起蒙恬的好福气来。 又过三日,甘罗再留不得,叮嘱她好一番,然后返回骊山王陵的工地了。 她身上的伤痕七八日就已经养好了,不过乐的在家待着,她也不主动去上班。直到有一日蒙毅来请她手上的那方凤印——郑夫人葬礼,需得凤印盖章。 郑夫人再讨嬴政的嫌,终究最后放走了扶苏,况且得知她的死讯,扶苏跪求了嬴政,嬴政这才让蒙毅以盛礼去安葬她。 她接过蒙毅递过来的绢布,内容草草过了一遍,然后拿出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 蒙毅收好,看着她笑问:“阿姮看起来养的不错,准备何时回清凉殿呢?” 怀瑾半倚在廊下,翘起了二郎腿,光着的脚从裙摆下面露出来。蒙毅只看到洁白如雪的一只小脚,五根指头珠圆玉润,指甲修的整整齐齐的,他仿佛被烫了眼睛一样,慌忙别开眸。 “好不容易休息,你就别催我了,陛下发话了我再回去办公。”她头发半扎着一根辫子,剩下的一半头发如瀑布半散开,不似都城女子严整的装扮,她看着格外慵懒……撩人。 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蒙毅却还不想走,想了半天他才道:“大公子近日很是低落,阿姮何时进宫去看他呢?” 她咦了一声:“他怎么了?” 蒙毅白净斯文的脸上露出了些笑容:“郑夫人过世他有些难过,加上陛下训斥了他……” 怀瑾立即坐直了身子:“陛下训斥扶苏?他训斥扶苏做什么?” 她一坐起,腰上佩的两块玉玦撞的叮咚响,蒙毅看着盈盈一握的腰,慢慢道:“陛下说公子妇人心肠,优柔寡断……” “陛下也是关心他。”怀瑾不以为意,那只是嬴政紧张过了头,两三句训斥而已。 定了神,她道:“公子也不小了,不能稍有不如意我们这些人就过去哄他,他应该有独自面对失落的时候,我们就不要过分关心他了。” 蒙毅其实也没听仔细,只是点点头:“阿姮说得是。” 顿了一下他又说:“兄长近日和嫂嫂很是恩爱,每每回家都见他们待在一处。” 她明快的笑了两下,吃着一个青里透红的李子,对蒙毅说:“夫人貌美贤良,蒙恬肯定是喜欢的,叫你哥哥加把劲,好让我们快点抱一抱侄子。” 第453章 扯着极为平常的一些小事,终于到了午时,她院子里开始摆饭菜,蒙毅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说:“不打扰你用食,我就先回去了。” 怀瑾笑了笑,吩咐思之多摆了一副碗筷,对他说:“中午日头太毒,在我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蒙毅莞尔笑道:“如此,就多谢阿姮了,” 她府上的吃食很别致,味道比宫里的还好,里面似乎放了很多说不上名字的配料,比如说把新鲜茱萸切成丁炒鸡肉、把萝卜切成块和猪骨头炖在一起、还有茱萸子姜花椒和鱼头一起炖……桌上的菜都很辣,蒙毅只能频频吃青瓜。 不过看桌上另外两个人吃得倒是很欢快。 蒙毅看了韩念一眼,这个人吃饭时面具也不取下,但蒙毅又多看了两眼之后,心底觉得有些怪异。这个人夹菜、吃饭动作都很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非常有规矩;每一次夹菜,他都用左手相托;怀瑾不小心把鱼尾朝着他时,韩念还会不动声色的把盘子转一下,好让鱼脊对着他——因他是客人。 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被,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脍炙处外,疏酱处内,葱片处右,酒浆处右。以脯俗置者,左朐右末…… 这些礼仪繁琐又复杂,即使陛下也难以日日做到做到。但他从小严格按照规矩来要求自己,方方面面都要做到最好,今日他却在一个侍从身上也见到这个规矩,不由有些好奇。 听说这是韩国遗民,大约也是贵族出身吧,不知因何成了她的随从?蒙毅还听说这个人相貌奇丑,又忍不住对面具下那张脸更加好奇。 只是再好奇,他也不能再多看了,不礼貌,不尊重人。 嘴里有些火辣辣的,似乎是咬到一口茱萸,他闭着嘴巴脸憋的通红。 怀瑾见到蒙毅的样子,知道他是被辣到了,可蒙毅最讲究规矩礼仪了,和张良似的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好笑的递上一杯酸梅汤。 蒙毅把那一杯酸梅汤全喝完了,才缓过劲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失礼了。” “你随意些。”怀瑾知道是白嘱咐,不过还是多说了一句。 蒙恬以前也偶尔在她这里吃饭,不过跟蒙毅和张良比,那吃相可是平民多了。再想想自己,她内心腹诽:就算穿成了一个公主,方方面面她也还是个草根。 咽下最后一粒米,确定嘴里没有任何食物了,蒙毅才问:“刚刚喝的是什么?又酸又甜,我从来没喝过。” 说完这句他觉得似乎显得自己没见识一样,微红着脸又解释了一下:“在宫里也没喝过。” 怀瑾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只以为天太热了,晒得他脸都红了,她说:“这是梅子汁,拿乌梅捣碎兑糖水、蜂蜜和甘草汁,你要是喜欢等会走的时候给你带一壶。” 淡淡的欢喜,蒙毅道谢:“那就谢谢阿姮了。” 那个小侍女撤走了饭菜,在桌上铺了一块蓝色碎花的布,然后在上面摆了两盘切成块的水果,另有一个小碗放着羊奶一样的东西,不过比羊奶要粘稠。 蒙毅见到她半倚在廊下的竹席上,因为嫌热还把裙子也撩了起来,看到露在外面的小腿,蒙毅脸上通红,慌忙低下了头。 “蒙毅大人还在呢。”他听到那个侍从沙哑的声音,蒙毅想起有一次兄长风寒时也是这种声音,嗓子像是被扯破的布。 “知道了,这不是凉快嘛……”她似乎对这个侍从的话很放在心上,不情不愿的把裙子放下来,到后面她完全就躺在了竹席上。 那个侍从一边看书一边给她打着扇子,她则拿一根签子叉上水果沾着羊奶一样的东西咔咔嚼着。 怀瑾见蒙毅一直坐在一边,想着他在自己这里肯定很不自在,紧催着思之把酸梅汤用水囊装好。刚拿给他一小会儿,果见蒙毅告辞:“今日多谢款待,那我就先走了。” 见蒙毅不自在的样子,怀瑾客气道:“路上慢点。” 蒙毅一走,她立即对张良说:“蒙毅这孩子估计再也不想同我一桌吃饭了。” 看见她的吃相,只怕内心已经吐槽了很多遍没规矩了。 张良扇子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警告道:“下次再敢在外人面前撩裙子,你也别想再上桌吃饭了。” 她嘟着嘴,小脚在他腿上猛踢了好几下,凶巴巴的嚷嚷:“知道了!” “别乱动。”张良把她的脚按在腿上,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手里的书。 听见了厨房思之的脚步声传来,她恋恋不舍的把脚放下来,慢悠悠的吃水果。 这日子过得,简直赛神仙,就是没有电视可以看,怀瑾不无遗憾的想。 又休息了好几天,嬴政那边赐了两箱进贡的瓜果,潜意思是:你休息够了吧,水果吃了赶紧干活吧。她这才不情不愿的继续进宫当差。 每日在清凉殿别无他事,无非是女人间的鸡毛蒜皮,倒是古依莎经常过来找她说话。怀瑾觉得奇怪的是,古依莎的病突然全好了,每日精神焕发得要找她唠叨两三个小时。 倒也没聊什么,就是聊一些趣味小事或分享一些日常。想起她一个月前病得快死的样子,怀瑾看到眼前这个话痨,几乎是跌破眼镜。 古依莎兴致勃勃的样子让她很快适应过来,往往是她在批注,古依莎在旁喋喋不休:“你还和尉缭大人他们一起上过战场呢?真的吗?” 第454章 她头也不抬的回答:“也就上了一回,那次很不顺利差点被人砍了,还是老尉和蒙恬仗义解救。不过那次战争之后,我就被调职了。” 从每日政治变到了每日幼教,去当了扶苏的老师保姆兼奶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9章 同化 “尉缭将军怎么救的你呀?”古依莎像是听八卦一样催着她说故事,怀瑾机械又简短的给她讲了当年的事。 古依莎听完一副吃瓜吃到满足的样子,实在让怀瑾不得不怀疑:难道宫里的生活已经无聊成这样了? 眼见着要到了八月十五的拜月节,也就是后世的中秋,怀瑾稍微忙碌了一些,不过还是跟过年的忙碌比不了。 拜月节前天,她刚发放了各宫的假日补贴,是的,古代的中秋也是放假的! 忙完手头的事,还不到三点钟,她想着今天可以给自己下个早班,反正也没人会管她。 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殿外阿小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要她救命,他喘得厉害,话也说不清楚。怀瑾递了一杯茶过去:“慢慢说,别着急,你让我救谁?” 阿小把茶水喝了个精光,才急道:“中常侍犯了事,陛下让蒙毅大人处置,谁知蒙毅大人说赵高哥犯的是死罪,现在要处死他呢,姑娘快去救救他吧。” 怀瑾匪夷所思:“赵高平日办事仔细又认真,他能犯什么死罪啊?” 阿大道:“说是赵高哥杀了右丞相府上的一名门客,右丞相要他偿命!赵高哥现在已经被关进永巷了,黄昏时就要行刑。我和老大去看他,他让我过来找姑娘,说只有姑娘才能救他一命。” 右相冯去疾?赵高能和他有什么恩怨?怀瑾想了一会儿,赵高与她也算是有渊源,平日在她面前也是尊敬亲昵,就跟着阿小走了一趟。 这是她第一次进永巷里的囚牢,一条长长的宫道,两边成排的小房子,跟大型宠物狗的笼子差不多大小,没有门只有铁杆。 小房子里关了犯事的宫人,大家看到有生人过来,有些人开始发出怪叫——是一群疯子。 顾不得这些人,阿大带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小房子,看见铁栅栏里面色苍白的赵高,和栏杆外面心急如焚的阿大。 阿大见到她一喜:“姑娘你可算来了!” 怀瑾看向赵高,他此时窝在这个囚笼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里面的被子黑得发亮,而他身上穿的是半新的衣袍,两种颜色发出鲜明对比。 怀瑾看着他紧绷的表情,一时有些同情,蹲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高见到她蹲下,不甘心的眼泪就留了下来:“我的确杀了冯去疾府上的门客,可我是事出有因。” 怀瑾在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一块帕子递过去,赵高接过去低声道了谢,可那眼泪越擦越多,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冤屈,叫他无处可诉苦。 怀瑾叹了一口气:“给我说说吧。” 阿小握紧拳头:“说吧,跟姑娘说,她肯定能救你的。” 怀瑾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赵高。 赵高镇静了一下,平静的开口:“我在咸阳城里置了一座宅子,里面住了一百多个孩子……” 还没说完,怀瑾疑惑的打断:“你养这么多孩子干什么?” 赵高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都是城里的孤儿,无父无母,开始只是养了两三个义子,好给我养老送终。后来……那些孩子实在是可怜,就干脆一同养着了,养孩子不费劲,我的俸禄可以让他们生活得很好。” 怀瑾颇有些意外,平时赵高待人接物周全仔细,也有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机灵,没想到还有这份善心呢,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内心感叹了一下,她听赵高继续说:“里面有个孩子叫小瘸子,他腿脚不好,我又不会取名字,大家就都这么叫着。这个孩子机灵,常在城里帮着一些店铺做事,好赚些小钱。那日他在一家玉器铺子给掌柜搬货,恰逢那天冯去疾也在那里,小瘸子不小心撞到了他,把他身上的一块玉环撞碎了。冯去疾就让他赔,可小瘸子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孩儿哪来的钱,冯去疾就让一个叫僮何的门客把他抓起来了。” “我上门去讨饶,因为在陛下身边做事,冯去疾也给了我这个面子,只要把玉环的钱赔了就把小瘸子放了。可我平日的俸禄都给孩子们了,七八天里东拼西借也只凑到二十金,不得已才问姑娘借了钱。” 怪道他那时候问自己借这么多钱呢,怀瑾心道。可她又忍不住说:“什么玉环他妈的要一百两黄金,冯去疾坑你呢?” 赵高苍白的脸上又些激动:“是那个僮何跟我说要一百金!冯去疾只说让我赔了钱领人走,然后让僮何出来和我交涉的。我那天问你借了钱,抬去了冯去疾府上,结果僮何把一个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瘸子交给了我,回去我就找了医师,可是伤太重,小瘸子治了三天,去了……” “我去找冯去疾理论,结果冯去疾只是说:一个贱籍下人的命而已,赵大人何必这么激动……”说到此处赵高有些愤恨,他说:“我把那么多钱给了他,孩子却被他打死了,我当然不服!” “可我想索回那一百金的时候,冯去疾却说他那块玉环只值十金,是僮和故意讹我!”赵高咬牙切齿的说:“冯去疾当着我的面斥责了僮何,退还了九十两金子给我,还赔给我十两金让我去奴隶市场再买好的回来。 第455章 “可若不是僮何,我早就将小瘸子赎回来了,而小瘸子身上的伤也全是僮何打的,他为了讨好冯去疾,给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用刑。我和冯去疾理论,让僮何偿命,他却觉得我得理不饶人,然后把我轰了出去。” “僮何的命是命,小瘸子的命就不是命吗!”赵高脸上两行泪,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在里面。 怀瑾默然无声,静静的听着,赵高说:“所以我让我的一个下属扮成绑匪,趁僮何外出喝酒时杀了他,尸体被抛在了城外,伪作是盗匪所杀。” “僮何得冯去疾器重,和他的一个侄女订了亲。冯去疾得知僮何死了很生气,让他的儿子冯劫调查这件事,谁知冯劫查到我那位下属,顺藤摸瓜发现了我,今天早上直接告到了陛下那里。陛下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就让蒙毅大人来处理,可我告诉了蒙毅大人前因后果,他却依然要判我死刑。” 以蒙毅刚正不阿又严明的性格,倒真是不会破例,怀瑾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陛下知道蒙毅判了你死刑吗?” 阿大在旁边道:“陛下这几日似乎很忙,顾及不上这里。” 阿小道:“若是陛下知道了内情,一定不会让赵高哥去死的,这事都是僮何的错!” 冯去疾和冯劫,印象中都是比较圆滑的人,有些城府但不属于那种不折手段的恶人。 而赵高……她也并不觉得赵高该死,该死的那个是僮何。以她对秦律的了解,僮何罪不致死,因为小瘸子从冯府被抬出去时还是活着的,且确实撞碎冯去疾的玉佩在先。 她因思考而沉默着,赵高以为她在犹豫,抓着栏杆哀求道:“姑娘,僮何讹我在先,动刑在后,他死不足惜!我不后悔杀了他,可是……可是……因为杀了这么一个人而定我的罪,我不服!凭什么啊!谁生来就是下贱人,差人一等!小瘸子又有什么错被活生生打死,他就是个孩子,他每日辛苦劳作就是为了帮我减轻些担子!他的大好人生,就被这么一个小人给毁了!而我也要因为这个小人去死!姑娘,我真的不服!陛下看重姑娘,蒙毅大人也与您交好,求您帮我求求情,哪怕是被贬为最下贱的奴隶也好,我……我不想死……” 眼中竟有些泪光浮动,她来到古代二十年,身边接触的大多是上层贵族的人,除了张良和尉缭这两个古人外,没有人觉得众生平等。 想不到今天竟然在一个宦官身上听到这番言论,她轻声感慨:“是啊,谁生下来就差人一等呢。” “姑娘,你救救我吧……”赵高见她心绪浮动,在里面费力的磕头,地方狭窄,他身上的衣服都被磨破了。 怀瑾一只手伸进去,让他停止了动作,见赵高希冀的眼神,她觉得心酸。 她杀过很多人,也做过不少恶,但她自问不是个纯粹的坏人。该杀的人她一定会杀,能救的人她一定会救,她道:“你放心,我会替你想办法。” 赵高眼泪鼻涕一齐哭了出来,双手握住她的手,恳求:“姑娘,一定要快,马上就要天黑了。” “好!”怀瑾答应下来,走在永巷的街道上,她思忖着是直接去找嬴政,还是先找蒙毅。 但想着蒙毅刚直不阿的性格,她觉得自己和他交涉工作真是一件十分头痛的事,冲出永巷,她转了弯,径直去了章台宫。 章台宫广场外面,士兵们见到是她,连忙让人去请老猎。怀瑾心道,她久不来章台宫,连自由进出也不行了。 等了一会儿,老猎过来将她带了进去。 嬴政在看地图,心情似乎很愉悦,见到她展露微微笑意:“你今天怎么来找寡人了?” 听到他的称谓,怀瑾起先的那点担忧烟消云散,直接将赵高事件的原委托出。 一边听她有条不紊的说着,嬴政慢慢往内殿进,等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榻上,怀瑾已经讲完了,嬴政沉吟道:“你是为赵高求情?” “我只是就事论事,冯去疾的门客僮何欺诈官员,又对一个孩子用刑,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怀瑾正色道:“而中常侍做事周到谨慎,堪为可用之才,为了一个小人处死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嬴政摇头苦笑:“寡人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才让蒙毅去处理,蒙毅这个认死理的……罢!都是寡人没想周到,老猎,你速去永巷将赵高放出来。”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死罪可免,但他的确杀了人,把他贬到……贬到清凉殿去打杂吧。” 见老猎奉旨而出,怀瑾心道,从中常侍到一个打杂太监,这待遇真是从天上掉到了地上。不过命算是保住了,今日行事也还算顺利,没费什么口舌。 见她在侧,嬴政兴致勃勃的说起自己的打算:“寡人欲对楚国出兵,你以为如何?” 楚国?那是项伯所在的国家,她想起这位小舅舅,不知他如今变成什么样了?看嬴政兴奋的眼神,她微笑拱手,顺着嬴政:“秦国有王翦将军和蒙武将军在,自然战无不胜。” 嬴政嗤笑:“又来哄寡人,寡人要听实话。” 她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啊!她都多久没有再听政事了,她能有什么见解啊?只能捡好听话说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嬴政目光灼灼,她苦笑一声:“陛下,我在您夫人们之间周旋了快一两年,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些那些不足为道的妇人事。” 第456章 “哈哈哈哈也是,用一把宝剑去杀鸡,时日久了难免蒙尘。”嬴政愉悦的笑道。 不知道嬴政莫名的开心什么,怀瑾很是纳闷,正想着找个理由走,嬴政忽然又道:“阿姮有大丈夫之才,让你在内闱是屈才了,卿有意出山否?寡人愿拜你为大夫,食禄三千。” 一顶高帽子压下来,怀瑾连连摆手,苦笑道:“陛下,我就是个小女子,一无抱负二无追求,在内闱给您帮把手已是焦头烂额了,您就别再给我派差事了。” 嬴政哈哈笑了两声:“也罢也罢!” 一段时日不见,忽察觉到嬴政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变了,不再用那种灼热深情的目光,怀瑾自在了不少,两人对答倒有些回到以前了——是君臣,也像朋友。 嬴政问她:“近日来可有什么趣事吗?” 怀瑾歪头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每日往返家中与王宫,每日所见的人也都是那些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 嬴政笑道:“那再过两个月秋猎的时候,得把你叫上了。” 怀瑾点点头:“那我就多谢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0章 寻亲 陪着嬴政闲聊了一会儿,老猎来报,说已经把赵高放了出来。 怀瑾便起身告辞,往清凉殿那边行去,阿大和阿小正陪着赵高等在那里,一见到她,赵高立即跪下磕了三个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怀瑾摆摆手:“别谢我,这次的事你本来也没有什么错。” 赵高闷闷道:“可惜蒙毅大人并不这么认为,若不是他坚持判我死刑,今日也不用让姑娘奔波了……” 听他语句中颇有怨怪之意,怀瑾耐着性子解释道:“蒙毅也是按着秦律来办事,他是个搬着规矩礼仪活的人,你也不必太介怀。” 赵高低了头,看不清他的神色:“是。” 见日落西山,怀瑾想着张良肯定在家等着了,她忙吩咐阿大好好照顾赵高,然后又说:“陛下让你日后在清凉殿打杂,这个殿嘛……不瞒你说,没什么前途也没什么钱,不过日后我会想办法给你寻个好去处,你先将养几天。” 辞过了赵高的千恩万谢,怀瑾迈着步子回家。漫天彩霞中,她遥遥看到院门四开,张良却没在门口等她,快步走过去到了门口,看见里面多了三个人,张良和思之正在招待着。 “韩念,这三位是……”怀瑾以为是张良的朋友,因而都是客客气气的。 她的声音一响起,廊下坐着的四人齐齐看向她,怀瑾一愣,看见三张很面熟的脸。 坐在张良身边的那个青年男人,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浓黑的眉毛下一双如太阳般耀眼的眸子。他的皮肤不白,有点小麦色,看上去健康俊美,看到她这男人嘴一咧就笑开了,露出十颗大白牙。 这种笑、这张脸……是她熟知的那位小舅舅兼同窗——项伯,怀瑾脱口而出:“阿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你个没良心的!”项伯脸上的笑一收,板着脸过来在她耳朵上一拧,痛得她哇哇叫,明明这招是她小时候对付项伯的! “夫人,他们今天下午找到这里,说是你的远亲。”张良刻意用着假声回答。 怀瑾摸了摸耳朵,看了项伯一眼,他显然是没有认出旁边这个紫衣男子是张良,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良站起身:“夫人既回来了,那我便去休息了,今日身子不适,便不多陪了。” 他看上去不像身子不适的样子,怀瑾忍着狐疑,只好道:“那你去吧。” 张良回了他的卧室,看他今日走路的步伐,嗯……比往日快了一些。 他在避谁?项伯?还是另外两个人? 她的目光投向另两人: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上去俊秀稚气的七八岁孩子。这两个人看着……也很眼熟,怀瑾脑海中搜了一圈,先记起了中年男人的身份,惊讶出声:“二舅舅?” 这具身体母亲的二哥项梁,也是项伯的二哥,她仅仅见过一次面。 “这就是怀瑾姐姐?”那个孩子满是好奇的开口。怀瑾看着他,看着眼熟,且十分面善。 今日可真是意想不到,怀瑾笑得眼中带泪:“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几个月前我去齐国探望田升,去看了老师,才知道你在秦国。你说说你,既然活着怎么也不给我们来个信?我们都是你的至亲,担心你这么多年,你的良心叫狗吃了!田升在我面前骂了你好一通不讲义气……”项伯已经比她高了两个头,插着腰骂她的样子与小时候的面孔渐渐重合。 “三弟!”项梁中气十足一声喝,项伯才闭上嘴。 项梁冲她招招手:“怀瑾,到舅舅这里来。” 忽然有了些胆怯,像是做了某件坏事让大人抓住一样。 怀瑾低着头走过去,在项梁身旁坐下,项梁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含着泪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平安就好。” 这三个人,与她这副身体有剪不断的血缘,她想也许是血液与血液之间产生了共鸣,否则怎么解释她的眼泪?除了项伯,她未跟项家其他人有过长期生活,而她的灵魂也明明是另外一个人。 想不通这种情感,但眼泪却一颗颗掉下来。项梁抬起手想给她抹一下眼泪,似乎是顾及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 第457章 项梁面对她时的和蔼可亲,转向项伯时就凶神恶煞:“过来给怀瑾擦擦脸!” 项伯似乎颇怕项梁,赶紧过来拿了条帕子在怀瑾脸上胡乱抹了两下,擦得她脸都疼了,怀瑾嫌弃的推开他:“笨手笨脚!” 项伯瞪着她:“还敢嫌我!” 看着怀瑾白皙灵动的脸,他忽感慨:“好多年不见,小姑奶奶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 本来止住的眼泪被项伯这句话又招了出来,看着他阳光俊朗的脸,她的声音带了些哭腔:“你也长高很多,黑了不少。” 项伯语窒,随即解释道:“我这是在外面晒的,只是脸上黑,身上可白了。” 吸了吸鼻子,她对思之吩咐:“去厨房炒几个好菜,今日要招待贵客。” 眼泪擦好了,坐定了,怀瑾才跟他们一一说起这些年的经历。如何被人救起、如何进了宫、如何去了赵国报仇…… 项伯听完嘴都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了,他旁边那个青年的眼珠子也差点掉下来,项梁只是神色复杂的摸着小胡子点头。 秦国十年的生活,她花了一柱香的时间就讲完了,只是当项伯问起:“当年被人救起,为什么不来楚国找我们?” 一下子沉默了,她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初拼着一腔执念活下去,又为了报仇隐忍筹划多年,不能说不辛苦,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去楚国找项伯。项氏一族确实强大,她生活在项家,肯定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衣食无忧,生活平静。 只是她内心深处最想要的并非富足的生活,她最想要的是自由,最好是拥有富足生活的自由。可想要这种日子就不能仰他人鼻息而活,只能靠自己,才能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这些观念也许他们并不会懂,怀瑾琢磨了一下,说:“我要给母亲报仇,不能回去。” “那后来赵国灭了,你为何也不回去找我们?你可知我们都很惦记你,你外祖父前几年听说也许你还活着,不知道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寻你。”项梁叹了口气,他眼中一览无余的关爱让怀瑾有些自惭形秽。 她低了头:“我只是不想给外祖家找麻烦,我只是想自己报仇,我……是我任性了。” 在项梁宽容关切的眼神中,她说不下去了。 最终项梁也只是叹了口气:“唉,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怀瑾忙堆起笑容:“今日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光说我了,外爷在楚国还好吗?小舅舅,你过得怎么样了?” 然后看向项伯身旁这个小孩儿,问:“这位叫我姐姐的,该怎么称呼呢?” 项伯说:“这是你表弟项籍,是你大舅舅的儿子。” 项籍咧嘴一笑,有一颗门牙缺失,看上去十分滑稽。但这明亮的眼睛和肆意的笑容,与项伯少年时有七分相像,他道:“阿籍见过怀瑾姐姐。” 项籍?她的表弟?怀瑾愣了一下,忙和他见了礼,笑道:“平日里只有我喊人哥哥姐姐的份,想不到如今也有人叫我姐姐了,阿籍今年多大了?” 项籍笑道:“我今年八岁。” 噫!才八岁?八岁就长这么高?! “等你行冠礼的时候姐姐给你送一把好剑。”怀瑾看他总是觉得面善,因而亲近的拍了拍他的肩,项籍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谢谢姐姐。” 项伯见状,大笑:“好小子,刚见面就得了许诺。” 项梁说:“你外爷身子硬朗的很,还能带兵打仗呢,家里个个都好,我们只担心你。” 他环顾了一下院子,又看着怀瑾身上穿的衣服,道:“不过如今见你生活得不错,倒也放心不少。刚刚从巷子进来时,还被士兵拦了,若非我们直言是你亲人,还不让放进来,可见你在秦国备受器重。” 思之开始上菜了。 项梁摸着胡子,突然问:“你与张良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嫁给了他?” 刚刚有许多事,她刻意没有提,但他们显然是许多事都知道了。怀瑾疑惑道:“舅舅……怎么得知?” 项梁的表情顿时变得丰富多彩,项伯解释道:“听说张良去世时,有女子捧着骨灰下嫁,我们也是今年才知道那女子是你。小姑奶奶……你……你为何……好男儿那么多……” 他结巴了几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问她。 怀瑾耐心给他们三个布好碗筷,寂寂道:“我心里有他,他活着还是死了,我只嫁给他。” 她忽然察觉到项梁的神色变得非常不自然,项籍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怀瑾不明就里,只得指着桌上的饭菜:“先用饭吧。” 原先融洽温情的气氛忽然冷寂下来,让怀瑾觉得非常奇怪。 难道是因为自己与张良结了冥婚,他们打心眼里觉得不同意? 正想着呢,项伯忽然道:“反正张师兄已经不在,小姑奶奶貌美年轻,日后再给你寻好的夫婿,楚国好男儿多着呢,你定会挑到一个中意的。” 言下之意是要带她走?怀瑾咬着筷子不做声。 项梁道:“怀瑾,我们特意跑一趟秦国,一来是想确认你真的还活着,二来……你外爷的意思是想把你接回楚国,我们都是你的至亲,没理由看你流落在外。” 然而怀瑾只是淡定的吃了几口菜,并未作答。 项梁看着她不辨神色的脸,看上去老成练达,心中不由先赞了一声,随后口吻带上了询问:“大外甥女,你愿意同咱们一块回去吗?项氏一族的大小姐,过的日子比公主还尊贵,你就不必在外吃苦了。” 第458章 “怀瑾不孝,这些年让你们操了不少心。”她斟酌着用词,尽可能用着顺从的语气:“可是怀瑾在秦国生活的很好,不愿再起变动了。况我如今替秦王做事,他恐怕不会轻易让我离开,怀瑾也不愿多生枝节。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不管我在哪里,我们都是血亲。” 项伯皱着眉:“你又不是秦国的犯人,你回个家嬴政还要囚禁你不成?若他真敢拦着你,咱们楚国还惧怕他们秦国不成!” 说着哼了一声,自傲道:“楚国可不是被他灭掉的韩国赵国,也不是懦弱的燕国,他敢和楚国动手,还得掂量掂量!” 好家伙,那嬴政最后还真的把楚国给灭了!怀瑾把这句话吞进肚子里,默默的夹了一根青菜慢慢嚼着。 项梁放下筷子,长叹一声,问:“是嬴政不让你离开,还是你自己不想离开?” 姜还是老的辣,一下就听出来她的意思了。她确实不想离开,作为这个时代的先知,她知道嬴政必然会一统天下。 秦国是最安全的地方,嬴政又对她很好。 她想得很远,若回到楚国,项伯他们必然成了她割舍不掉的亲人,到时候战争起,难道她要跟着一起与强秦为敌吗?她不会干危险的事情,可她也绝没有那个本事让项家远离战争。 见她只是久久的沉默着,项伯突然郁闷道:“为什么不愿意跟我们回去?” 项籍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她,都在等她的回答,怀瑾娓娓道:“小时候母亲跟我说过项家的家训,小狼崽子没长大前,是由家族庇护。等长大后,老狼便会把小狼赶出去,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的领地。我长大了,能够保护自己。无论是小舅舅还是阿籍,他们都有自己的一番天地,怀瑾……也有怀瑾的天地。” 项籍急急出声:“可我们是男子,姐姐是一个姑娘啊!” “姑娘又如何?”怀瑾笑着反问,不服道:“你看我这些年干的事,连男人也未必能干的了,阿籍你又何必拘泥于性别呢?还是说,你根本就瞧不上我?” “姐姐,我没有!”项籍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1章 往事 项伯见项籍半天解释不出来,失笑,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阿籍何曾瞧不起你来着!你还跟小时候一样,长了一张坏嘴,成天欺负人!” 怀瑾抱着头,对他龇牙:“你也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上手!” “我没用力!”项伯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她敲疼了,又对着自己的脑门敲了一下,确定不疼,他才说:“真的不疼!” 怀瑾扑哧笑出声,撒娇似的拉住项梁的胳膊:“舅舅,你看他这个傻样!” 项梁看着她的笑颜,想起了自己死去的妹妹,如此酷似的一张脸,唯独眼神截然不同。他摸着小胡子,点头:“你和项家的女孩子们都不一样,不过舅舅还是希望你能跟我们回楚国,这是你外爷千叮咛万嘱咐的。” 怀瑾甜甜一笑:“那就请舅舅这次回去,把怀瑾今日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外爷,怀瑾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躲在大人们身后的孩子了。我有自己的选择,请外爷不要担心我。再说,我虽在秦国,但我闲了也是能回去看外爷的呀!” 想起今年她还有两个月的假,忙告诉了项梁,说:“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便回一趟楚国,去你们那里过年,去探望外爷。” 女孩儿清脆悦耳的声音,堵得项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只能摇头苦笑:“你这点撒娇劲儿,倒有些像你母亲小时候了。” 项伯见项梁妥协了,急道:“二哥,怎么能由着她呢!” 怀瑾拿筷子敲了一下碗:“我是个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怎么就不能由着我了!” 说着伸手在他胳膊上又掐又拧,项伯嗷嗷叫着也不敢还手。 项籍在一旁憋着笑,忍不住说:“小叔总算有个怕主儿了,在家里可是连祖父都敢顶嘴的,到了姐姐这里倒不敢放肆了。” “再说看我收拾你!”项伯举了举拳头,项籍两只手立即紧紧捂住嘴,表示自己不敢了。 看着三个人闹成一团,项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毕竟是一家人,初见时的一点生分已经没有了。看着眼前的三只,项梁忽然想起了他幼时和弟弟妹妹时的场景,又想到唯一的妹妹已经不在了,眼眶竟然有些湿润。 失态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怀瑾等人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项梁喝了一杯酒,咳嗽了一声,三个人立即安静下来。 项梁看着怀瑾,这张酷似亲妹的脸叫他有些内疚,但他要说的这件事必不能隐瞒这个孩子。沉吟了半晌,他道:“虽然张良已逝,但有件事还是得告诉你,或许你会怪我们,但……” 项伯皱着眉,似乎有些制止的语气:“二哥,事已过去,就不必再说了吧!” 怀瑾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她看着项梁,只看到他眉间深深的川字纹,他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此事就应当我们亲口告诉她,若有一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只会让我们离心。” 怀瑾镇定的喝了一口酒,问:“舅舅有什么话尽管说。” 没什么她受不住的,毕竟她最在乎的人就在旁边的屋子里待着! 项梁连喝了三杯酒,才道:“张良的死,我们项家也参与在其中。” 第459章 手中的杯子顿时落下,她傻了眼:“此话怎讲?” “韩国被灭,张良带着横阳君和韩国旧部到了楚国,适逢幽王驾崩,哀王继位。张良趁楚国内乱时,与王叔负刍勾结,杀死了刚登基两个月的哀王。”项梁肃然道:“负刍登基,对张良几乎言听计从,张良提出要收揽军权,还要陛下借兵给横阳君复兴韩国,种种事件触了你外爷的逆鳞,我们就想法子让陛下和横阳君他们与张良离了心……” 原来当日张良在燕国周旋,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是因为没有别的法子了……连他一心扶持的主上都在逼迫他!想起当日种种,怀瑾心中一痛。 “我们当时只是想逼得张师兄离开楚国。”项伯讪讪的解释:“谁知张师兄又去了燕国,且在燕国竟又拢起一大股势力,陛下听说后很是气愤,他对横阳君说要想借兵复韩,除非张良死。又过了不久,就听说……张师兄死了。” 怀瑾气闷,当日张良被人所逼,在燕国苦苦斡旋,她还口口声声说恩断义绝,不知彼时他是什么心情?又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越想,就越觉得呼吸沉重,心痛得几乎绞住了。 “怀瑾!怀瑾!”项伯担忧的叫了她几声,见她回过神,低三下四的说:“你别难过,也别怨恨叔父和外爷……” 终究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难说谁对谁错。 她白着脸笑了两声:“我没事。” 项梁叹气道:“张良是少见的人才,你嫁给他也算不枉了,只是他已经死了,再伤心也无益。日后若再遇上中意的,舅舅亲自去给你说亲。” 幸好张良还活着好好的,若非如此,今天这顿饭就要变成大义灭亲了,她想。 吃完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怀瑾问:“你们可有下榻的地方,若没有,今天就在我这小房子里挤挤。” 项梁道:“我们住在城里的驿馆,不必担心了,此次来咸阳,主要是为了你。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也不便久留,明日就启程回去了,你外爷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项伯急吼吼跳起来:“我今天要睡在怀瑾这里,二哥你和阿籍先回去,我明早去驿馆找你们。” 项梁一对着项伯就吹胡子瞪眼:“别给她添乱!” 项伯对着她呲牙一笑:“小时候咱们在齐国也一起住了好几年呢,哪麻烦了!” 想起当年在临淄,这个家伙在自己府上蹭吃蹭喝的时候,怀瑾没好气的说:“哪里不麻烦,住我的房子用我的下人,还总挑剔这挑剔那的,有时候气的我恨不得一棒子把你打出去。” 项伯耍无赖,俊朗的脸上一双眼眨了眨:“是吗?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怀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天光完全消失了,思之将院子里的蜡烛全点了起来。 项梁嘱咐了许多,听得怀瑾频频点头,一个劲的回答:知道了、是是是、晓得的。 被亲人唠叨的滋味,其实也不坏,她抿着唇心想道。 将项梁和项籍送出巷子,她回去时,巡逻的士兵告诉她:“姑娘,下午那三个人说是你的亲戚,我们才放进去的。” 她感谢道:“确是我亲人,多谢你们了。” 那几个士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继续去巡逻了。怀瑾背着手,穿过巷子,回了家,看见项伯正指使思之给他烧洗澡水。 怀瑾忍不住笑骂道:“你倒真是不客气。” 项伯麻利的把外衣、靴子全脱了,穿着一件单衣在廊下一躺:“我跟你有什么好客气的,赶了几天路,我身上黏糊糊的怪不舒服。你院子里就一个护卫一个丫头啊?” “不然还能有谁。”怀瑾脱了鞋踏上竹席,在横亘在门槛前的那条腿上狠狠踢了一下,项伯嗷的叫了一声,嘟囔:“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怀瑾好笑的瞟着他,然后进屋把自己卧室的床单被褥全换了,出来时说:“你今天睡我的房间,我去韩念那屋睡。” 项伯弹坐起来:“你那个护卫不是个男的吗!” 怀瑾自然而然的说:“他和夏福没什么区别。” 听到说是个宦官,项伯便大大咧咧的又躺下了。 思之打好洗澡水,项伯去了她的卧室泡澡,思之则去厨房收拾锅碗瓢盆了。 趁着安静的空档,她敲了敲另一侧房间的门,张良过来开了门,后面一片漆黑,他今天没点蜡烛。 她立即闪身挤进去,将门闩插上,然后死死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屋里一片漆黑,各处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淡。 张良一手抱着她,一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淡淡问道:“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都没吃饭。”怀瑾闷闷不乐。 张良一下一下在她头上摸着,清冷的嗓音听不出情绪:“天太热,我没有胃口。” “胡说,明明都快入秋了!”她听着张良规律的心跳,道:“你是不是不乐意见到他们,刚刚晚饭时,舅舅跟我说的,你听到了吧。子房,我……我……” 她头埋在他的怀里,怏怏道:“我心疼你。” 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浅笑,像是破开了寒冬里的冰河,她抬头看见黑暗中明亮的眼睛。 张良拉着她走到床边,把她按着坐下。 怀瑾听到一阵窸窣声,紧接着火石擦响,一盏灯点亮了。微弱的烛火下,两人眼对眼看着,她发觉张良脸上带了几分淡笑,不由愣了,问:“我舅舅和外爷在楚国逼迫你,你不记恨吗?” 第460章 张良温柔的坐在一旁,执了她的手:“这有什么可记恨的,他们只是做了他们该做的,而且后来我离开楚国时,阿缠还多次助我,论起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眼神变得幽远,狐狸似的笑了一声:“我不出去,只是怕他们发现破绽,知道我的身份。”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样?” “有好几种可能。”张良显然不想告诉她那几种可能是什么,只是在她手心吻了一下:“我刚刚听到你和项伯说,我和夏福一样。” 怀瑾凑过去卖萌,在他脸上左亲亲右亲亲:“我是为了今晚和你一起睡嘛。” 故作天真无辜的神态一变,她的眼神突然变得火热,抿了抿唇,低语:“你有没有,我难道不知道吗?” 张良脸一热,又被勾得把持不住,将她狠狠往怀里一拉,低头深吻起来。 “小姑奶奶——”外面项伯中气十足一声喊。 怀瑾心中狂骂了一阵,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唇:“郎君把床铺好,等我回来伺候你。” 她总爱说这些浪语,偏偏张良是个温润君子,论起孟浪不要脸哪及得上她。哪怕亲热了不知道多少回,他还是受不住她的调戏,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一阵,张良把她往外推了一下:“快去吧。” 怀瑾坏心眼儿一起,狠狠拧了一下,张良身子一颤,有些失态的又把她抓回来猛亲了一下,在她耳边暧昧道:“小娘子早去早回。” 终于被反调戏了,怀瑾乐不可支,把凌乱的头发挽好,整了整衣服,起身出去了。 思之在收拾洗澡水,项伯已经大大咧咧躺在她床上了,见她进来,叹气道:“你这小破屋,和以前哪能比啊,真不明白你,非得在这过苦日子。” 怀瑾见他枕着自己每天枕的枕头,在他脸上拍了几下,把枕头抽出去:“不是拿了新枕头吗,干嘛又把我的翻出来。” 项伯又抢来,笑嘻嘻道:“你这个软嘛!” 怀瑾翻了个白眼,上床和他并排躺在了一起,项伯说:“真好。” 她不解:“好什么?” 项伯在她脸颊上捏了捏:“知道你活着,又见到你,就很好。怀瑾,这些年我总是记着你,记着小时候咱们在临淄的那几年,每每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死了,我总难过得一夜睡不着。”说着又在她脸颊另一边捏。 怀瑾记得自己刚满月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项伯,他就这么捏自己的脸,然后自己狠狠咬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或许会有人疑问,赵姐心里os为了爱情可以大义灭亲是不是太过分了,在此阐述一下:赵姐是个没有归属感的人,她所有在乎的人都是经过时间的检验最后被她放在了心上。 而从楚国来的三个亲人,她虽然感动项家一直在找他,但其实她所认可的亲人其实只有项伯。 在此作解释,是怕你们会喷恋爱脑,虽然确实有点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我自己觉得哈) 第222章 灰色 想起往事,她把项伯的手抓起来狠狠咬了一口,项伯吃痛:“你干嘛你!” “这么多年,还改不掉捏脸的毛病。”怀瑾白着他。 项伯有些委屈的吹了吹手指,忽想起什么似的,他笑道:“诶诶,你周岁的时候,我从楚国去赵国看你,你也咬了我一口!不过那时候刚长牙,咬得没现在痛。” 她傲娇的哼了一声:“你再捏我脸,我还咬你!” “我就捏我就捏!”项伯在她脸上又捏起来,捏了半天,郁闷道:“没小时候有肉了。” 她笑了笑:“女孩子长大就抽条了,自然不跟小时候似的肉嘟嘟。阿缠,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项伯头枕着手,安静道:“我这些年一直在军营里,上了几次战场,立了些小功劳,现在已经是裨将军了。” 裨将军乃是主将的副手,项伯才这个年纪就到了这个位置,倒是……意想不到。 她道:“你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功夫比常人厉害好多,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大将军呢!不过……我原先还以为外爷会让你去朝堂上做官呢。” 武将之家,按照心照不宣的规矩,项伯该是项家留守都城的儿子。 项伯撇撇嘴:“父亲和二哥也曾建议过,不过被我拒绝了,将来上朝堂的会是阿籍他们。我喜动不喜静,只愿意自由驰骋在外面,这才是我要追求的东西。” 他小时候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想了一圈,怀瑾没记起他当年原话是怎么说的。 看着项伯英俊阳刚的脸,她问:“你成亲了吗?” 项伯看了她一眼,叹气:“一年有十个月都待在军营里,我哪有时间成亲啊。” “咦?外爷和二舅舅也不催你吗?”怀瑾好奇道。 “催呀,催死了。”项伯翻了个身,和她面对面,拉跨着脸:“他们总爱给我介绍姑娘,可是每回和那些姑娘一块吃饭,要不就是说不到一块,要不就是吃不到一块,烦死我了。我跟二哥说,别再给我安排这些姑娘了,他看上哪个直接提亲娶回来就是了。” “二傻子,又不是他成亲!”怀瑾点了点他的头,大部分男人二十多岁的时候基本不怎么想恋爱,解决完需求就去打游戏了,他们的重点都不在女人身上。 而项伯就属于这类人,他心里打仗可比结婚好玩多了,还没开窍呢! 第461章 项伯笑:“二哥也这么说的。” 顿了一下,又问她:“你将来就要守着一个死人过日子吗?张师兄千好万好,他终归也死了。秦王对你是个什么意思呢?当年我听到一桩秘闻,说秦王用五座城池换一个人,现在才知那个人是你。” 烛火照的两个人的脸一边明一边亮,有些阴森感,怀瑾说:“阿缠,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项伯忽然感伤道:“唉,你从小就有主意,就算是想替你打算,都不知道从哪里打算起。不过你记住啊,你是咱们项家的人,受欺负了就告诉我们,项家的老少爷们拉出去一站,吓都吓死他!敢欺负我们家小姑奶奶,活腻歪了!” 他说得有些滑稽,怀瑾笑了一声,然后默然良久,她装作随口一问:“阿缠,假如当年我被人救起后回了楚国,你们会帮我报仇吗?” “自然!”项伯想也不想的就回答。 她眼睛一瞪:“想好再回答!” 项伯陷入沉思,然后犹疑着说:“你的那种报复法,把整个赵国都灭了,是要筹划很多年的。当年姐姐身死,父亲立即上奏断了与赵国的邦交,赵嘉起事,我们也暗地里给了不少兵马粮草,我们……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所以她当年被救起并没有选择回楚国投奔项伯。 见她神色黯淡,项伯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所以是因为这个所以当年你才不回去?怀瑾,我们不仅是你的亲人,身上更是背着项氏一族,还担着整个楚国。位高权重者才更难为了私情而起干戈,他们微小的一个动作就可能引起兵刀相见血流成河,你不要怨怪他们!哪怕当年我死了,父亲也不可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怀瑾见他急的脸都白了,安慰的拍拍他的肩:“傻舅舅,我没有怨怪的意思,正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所以我才没有回去。我孤身一人毫无牵挂,才能报了当年的血仇。” 项伯看着有些难过:“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听到你做的那些事……怀瑾,我竟会有些自愧不如,你一个女子比男人还强许多。” “其实也没有吃很多苦。”她说,至少往前一路回忆,她受过的苦只有当年母亲的离世、她被一顿毒打、亲眼见到张良掉下悬崖。 其他的苦,都被时间冲淡了,不值一提。 怀瑾恬淡的笑着,见项伯打了哈欠,怀瑾轻轻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轻声道:“睡吧,阿缠。” 项伯嗯了两声,瞬间打起了呼噜。 项伯他们在第二天一大早就离开了,临去前又交代了她许多事,并说过两个月还会再来接她,怀瑾都一一应了。 迎着清晨的阳光,她心中突然涌起许多暖意,她被亲人真心牵挂着。 慢慢走在街头,看见摊贩商铺慢慢开了张,穿着朴素的百姓们在清晨忙碌,平凡却伟大的烟火气息让怀瑾不由开始思考起人生。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年了,被这个世界所影响,她改变了很多,甚至不像一个现代人。 说她尊重生命,手中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说她讲究平等,可她又已经接受了社会贵贱分层;可若说她完全是个古人吧,她又不愿把奴隶当奴隶、不愿把贵族当贵族;身边的朋友无论贵贱她都可以真心相交;能挽救的生命她也尽力挽救…… 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是如此矛盾的一个人,僧不僧俗不俗、善不善恶不恶。是这个时代将她变成了这样,慢慢的丧失了一些很美好的东西。她没有办法去抵抗,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只能——顺从。 今天进宫有些晚,清凉殿中做事的宦官们已经全部在忙碌,见到她礼貌的问了声好,然后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怀瑾看到今天殿中打扫的人变成了赵高,他打了一桶水拿了块抹布在擦地。 他应该是许久没做这种粗活了,此刻累的满头大汗。 “歇会儿吧。”怀瑾坐下没一会儿就把他叫到身边坐下,把自己的茶水和糕点都推给他。 赵高辞谢了三次,才开始喝水吃东西,怀瑾道:“以后不必干这些粗活了,在我身边磨墨吧。” 赵高心生感激,他已然失势,从前争相巴结他的人已经变成了嘲笑他的人,哪里都讨不到好。在清凉殿当差,就被这里的宫人分配了最累最苦的差事,只有眼前这个人没有嫌弃他,赵高低着头,咽着糕点,道:“谢谢姑娘,姑娘……你为何对我如此照顾?” 照顾?也不算照顾,举手之劳罢了。 她边对着卷册边回答:“你我相识一场,是朋友,能帮你一把就帮吧,没有想那么多。” “朋友?”赵高眼眶一热,她这样尊贵的一个人,把一个宦官当朋友? 赵高从来没有想过,他一直以为自己于怀瑾,只是一个听话又有眼色的宦官,因他从前帮过她,所以她才处处提携,可今天听到她说两人朋友,赵高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可她只是神色淡淡,还因为不小心滴了墨在竹简上而皱眉,她用棉布吸了吸,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朋友吗?我在整个秦国相熟的人,就你们几个,也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人也不爱跟她玩,她也不待见那些假道学的人。 她对完一个宫殿的单子,抬起头来,见赵高神色怔怔,眼中似有泪光。 她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不用担心没有出头之日,先安心待在这里,回头我找到好去处了,就推荐你过去。” 第462章 赵高眨了眨眼,连连磨墨:“我一辈子给姑娘磨墨。” 她哈哈笑了两声,忍不住道:“得了吧,我可不想在这里干一辈子活!” 在清凉殿待到中午,扶苏带着吃食来找她。扶苏是清凉殿的常客了,殿中的人见他早没了开始的那股巴结劲儿了(因为被她训斥好几回了)。 “赵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扶苏看到赵高觉得很是惊奇。 赵高低眉顺眼的垂手立在一边:“小人如今在清凉殿伺候。” 扶苏没有被贬的概念,闻言反而笑了:“你做事爽利还识字,正好给老师帮忙。” 说完又满面愁容:“你来老师这里了,那父王那里岂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怀瑾笑道:“公子是心疼陛下案牍劳形吧,那公子没事就去你父王那里看看,看有什么是你能做的,替你父王分担一二。” “姑娘这话逾矩了吧!”门外一个声音娇俏如黄莺。 庄美人被侍女搀扶着进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姑娘这话不妥,叫公子给陛下分忧,莫非是想唆使公子争储吗?” 怀瑾并不接话,只是放下筷子,客气的问:“庄美人不在宫里用膳,怎么来我这里了?” 见她不搭理自己,庄美人气结了一下,旋即又想到自己可以等嬴政过来时告她一状,且这回还找到了一个理由,她顿时又开心了。 见庄美人一会儿怒一会儿喜,怀瑾简直莫名其妙。 庄美人捏着嗓子,道:“我昨天吩咐,今天中午要吃炙鸭,为什么膳房没送过来?” “昨天美人宫里的对牌交得太晚,食材都已经进好了,要吃鸭子,等明天吧。”怀瑾交代了一声,然后动起筷子继续吃饭。 “偌大一个咸阳宫,难道找不出一只鸭子吗!”庄美人觉得自己被敷衍了,瞬间气得柳眉倒竖:“我今天就是要吃鸭子!” 扶苏别过头,对着她做了个鬼脸,怀瑾露出个无奈的表情,然后转头对庄美人道:“宫中只有陛下的膳房食材才是最齐全的。而内宫膳房,每日的食材都是前一日写好了的,美人想吃鸭子需得提前一天交上对牌。昨天您宫里的侍女去的太晚,采购的宦官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就去陛下膳房去提膳!”庄美人颇有些得意之色。 怀瑾半天没说出话来,一个美人敢去嬴政宫里点菜? 她手一摊:“美人要去就自己去吧,我现在用饭呢,不得空。” “我哪进得去陛下宫里!”庄美人跺跺脚,见怀瑾不为所动,她不无得意的说道:“昨日陛下宿在我殿中,可是允诺过我的,说我想吃什么都可以!” “陛下昨日临幸了你?”怀瑾一个吃惊,竟不假思索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庄美人的得意快把整个清凉殿的屋顶掀了。同时,殿中所有的人都震惊:继陛下八个月没有踏足后宫,所有人都怀疑陛下是不是……那啥后,他老人家终于开始宠幸女人了! 庄美人捂着嘴假笑了两声:“姑娘虽拿着凤印,但却不是王后,招幸册子自然送不到你手上,莫非陛下招幸了谁,还需要支会姑娘一声?” 说到后面,已是嘲笑了。 “美人误会了。”怀瑾仍然没站起身,只是说:“陛下只是临幸,并没有提升美人的品级,即便现在升了您做夫人,那也得按规矩来。鸭子今天是没有了,美人要是不想饿着肚子在这儿站着,就赶紧回去吃饭,今日早点让您宫中侍女交了对牌,明天就能吃上鸭子了。” “赵姮!”庄美人气得脸色发青,但知道她平时的蛮横作风,又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只能憋了一肚子气想着等嬴政再来时,狠狠告她一状。 怀瑾见她剜了自己一眼,气急败坏的走了,一时有些愣神,嬴政终于开始睡别的女人了,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完全放下了? 怀瑾咬着筷子,心里有些高兴,但某个小小的角落竟然又有那么一丝丝小惆怅。想着便自嘲的笑了一声,果然女人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有点小心眼儿的。 这天办完工她正要回家,谁知嬴政突然派人来请她,说有事要问。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标题叫灰色,对应赵姐的性格和心情,我要写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赵姐,她有高光点也必须有阴暗面,不然我会觉得这个人失去了灵魂。如果是追求十全十美女主的,可以自动把她的阴暗面忽略过去,选择性读文也是可以的,我就经常这么干(狗头,勿喷) 第223章 又一秋 到了章台宫,见嬴政桌案上一瓶剪好的山茶花红的正耀眼,这个殿中已经很久没见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了,不知是哪位妃子送来的。 听到脚步声停在面前,嬴政放下笔,开口问:“听说昨日有你的亲人来找你?是你母族那边的亲人吗?” 外面的任何异常,嬴政果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垂下眼,拱手答道:“是楚国那边的亲人,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来看看我。” 嬴政忙问:“是要接你走吗?” 怀瑾道:“只是来看看我。” 她知道嬴政询问的意思,她目前并不想离开秦国这棵大树,尤其是她在这里经营了几乎十年。 嬴政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还有亲人在,是好事。” 忽的又想起来,嬴政若有所思的问:“你母族的亲人,是楚国的项氏一族?” 第463章 “是的。”怀瑾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一会儿,她又笑道:“今年两个月的休息,恐怕要去一趟楚国。” 嬴政哦了一声:“去楚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探望亲人,嬴政大概是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问的很是多余,正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听她坦然道:“回去陪老人家过个年就回来了。” 嬴政探究的看过去:“你不想回去吗?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 她弯了弯唇,洞若观火的眼神叫嬴政一下看迷了,她道:“是亲人,不过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再说我与陛下约定了,要留在秦国的,怎能做失信之人呢。” 她的人生?哪个女子的人生不是依附于家族、丈夫?偏她这样与众不同,嬴政也笑了,道:“回去时告诉寡人,寡人派个人一路保护你。” 说是保护,大约是怕她一去不回吧。 怀瑾颔首,平静的笑道:“多谢陛下了。” 看到案头的山茶花,她赞道:“陛下桌上这瓶花真不错,又好看又清香。” “是柳美人送来的,寡人觉得颇有野趣,就留下了。”嬴政说着,偷偷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有些失望,她一脸平静甚至带了些喜色,仿佛很高兴。 天天在后宫打转,一百多位妃嫔她都已经有印象了,这个柳美人她也记得,只是柳美人从来不吵不闹,怀瑾对她的印象也只有一个皮肤挺白。听到嬴政这么说,她笑道:“柳美人很会生活。” 山茶花并不起眼,宫中的女子多爱芍药、蔷薇那些艳丽华贵的花朵,能把这些野生的山茶花修剪得这么好看,这个女子肯定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 “嗯。”嬴政重新拿起笔埋案书写。 怀瑾见状,道:“陛下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家了。” 嬴政头也不抬,说:“去吧,闲来无事就练练弓箭,马上要秋猎了。” 怀瑾答应着,毫无留恋转身出去了。 她一走,嬴政就抬起头,怅然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案头的山茶花久久出神。 好巧不巧,家里今天炖了鸭子,鸭子汤里照例放了很多辣椒——她爱吃辣,家里所有的菜都是辛辣口味的,她身边的人跟着吃也慢慢习惯了。 鸭子有些老,她吃了两口,跟一旁的思之说:“下次炖鸭子的时候,往里面倒点酒,可以去腥提香。” 思之木讷的点点头。 她边吃饭边跟张良讲起今天的趣事,庄美人非要吃鸭子和她吵了好一通。张良静静的听着她妙语连珠将那个美人骂了半天,也不算骂,她的话语里并没有生气。 张良想起她有一次说的,这叫吐槽。 吃完饭两人回了房,快秋天了,不能像夏日似的在外面坐,还是有些凉的。 烛火下,两个人都捧了书,张良端端正正的坐着。她则不雅观的躺在垫子上,头枕着张良的腿,一边看书一边念念有词。 思之在厨房收拾完,回到堂屋支起屏风,把铺盖打开睡了进去,她知道韩念先生今天又睡在主子房间里了。 她有些好奇,但是主子跟她说过,不能告诉其他人。 她想,家里本来就只有他们三个。她是个怕事的性子,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她只是一个奴隶。这里是好地方,主子是好主子,她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愿意多想。 夜间起了风,吹得外面的叶子簌簌作响,张良起身将窗户放了下来,推了推她:“上床歇着吧。” 她把书简合上,揉了揉眼睛,朝张良撒开手。 张良摇头失笑,把门拴紧摘下了面具,然后把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一躺下,她的腿和手就搭到了自己身上,张良侧过头,在她脸上亲了亲,然后灭了灯。 秋猎时,甘罗和夏福都回来了。甘罗是回来举行祭祀典礼的;夏福则是给昌文君来治病的,他没法参加秋猎了,不过能回咸阳待一段时间,他也觉得高兴。 秋猎在上林苑,从咸阳出发行驶两天就到了。秦 朝的秋猎她参加过好几回,流程过场全都熟的不能再熟了。只是今年和往年不同的是,她身边有张良陪着。 居住的帐篷和以前一样,挨着尉缭和蒙恬,扶苏的帐篷也离得不远,除了嬴政的王帐,这里大概是最安全最清净的地方了。 “你怎么没带你家那个小丫头?”尉缭进来她的帐篷,看见韩念跪坐在毛毡上,披着一件青色的大氅正在看书,忍不住又笑:“韩先生真是走到哪里都带着书。” 张良对着尉缭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怀瑾已经换上了猎服,一身白色短打,脚上一双鹿皮靴,头发全扎成了小辫儿,她在尉缭面前转了一下,笑问道:“老尉,你看这身好看不?” 尉缭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点头:“好看,有些像东胡那边的打扮。” 她狡黠的笑了一下:“是玉夫人送给我的猎装。” 古依莎也跟着出来了,不过她住在妃嫔区,与她这里有些远。 “这一身行动方便,又很俏皮。”尉缭温和的夸赞道。 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一身花里胡哨的祭祀服让怀瑾狂笑起来,指着甘罗:“赶紧把你这身神棍服给脱了,辣眼睛。” “那就把你眼睛抠了。”甘罗一边瞪她,一边把外面厚厚的祭祀服给脱下了。 第464章 见桌上有羊奶,他如在自己家一般坐下,倒了一碗羊奶灌下去,刚刚又喊又跳的渴死他了。 怀瑾拿出一对护腕戴上,道:“你赶紧回去换衣服,等会我们进场都不等你了。” “还得等一个时辰呢,陛下这会儿正在看士兵演练,还没结束。”甘罗说着又灌了一碗羊奶下肚,惬意的发出一声叹息,猪八戒似的在她帐篷中的毛毡上躺下了。 秋猎不止是打猎,也是阅军演练。 一听还有一个时辰,怀瑾也不着急了,和尉缭一起在软塌上聊天。 “蒙恬这会儿应该不得空吧。”怀瑾问道。 甘罗说:“他也带了一支兵操练呢,陛下说,再等两年就可以派他上战场了。” “这就是老子太厉害了,搞得儿子都而立之年了才上战场。”怀瑾调侃道,蒙恬打仗勇猛,但这么多年上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时候都是领着禁卫军在咸阳。 尉缭平和的接道:“蒙家不比王家,王翦将军的公子多,王贲小将军为父分忧也无可厚非,可蒙家就蒙恬和蒙毅两兄弟,蒙武将军哪舍得让长子冒险。” 甘罗比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张良瞟了一眼,笑了,这个动作怀瑾也经常做。 “话也不能这么说,武将是沙场卖命的事,蒙家一个蒙武就够了。但是王家和蒙家不一样,王家根基不如蒙家,自然要父子齐上阵挣功名。”甘罗老神在在的说。 正议论着呢,帐篷的帘子又被掀开。 “得,不能背后说人。”甘罗乐了,拿起一块奶糕啃起来。 蒙毅显然是没意识到帐篷里有别人,愣了一下。 怀瑾忙道:“蒙毅,你怎么来了?这种场合,你不是得忙得停不下来吗?” 蒙毅管着整个营地的后勤,每回秋猎都是忙得没时间上场。这会儿他听到怀瑾这么说,也是觉得好笑,道:“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想着躲个懒来你这儿坐坐,顺便给你送点东西。” 蒙毅把一个小盒子递过来,怀瑾接过打开一看,是一盒槟榔。 “我去,好东西啊。”甘罗眼尖,立即跳了过去。 青色的槟郎果新鲜饱满,像是一个小小胖童子。 蒙毅道:“这是从百越来的商人进贡的仁宾,上次似乎听你多问了一句,正好宫里也没人喜欢这个,我就拿过来了。” 说着补充一句:“横竖也没人要,不如给你,上次点贡品的时候见你拿起来闻了好几次。” “仁宾是什么东西?”尉缭从来没见过这个。 “是一种药材。”蒙毅善解人意的解释说。 怀瑾眼睛亮晶晶的看了甘罗一眼,口水都化成了丝:“这可是好东西,不过这个得处理一下才好吃。” 尉缭和蒙毅都好奇了:“这个怎么吃?” 张良忽然想起她提过的事物,忍不住开口问:“这个是个槟榔吗?” 怀瑾点点头,兴奋道:“是呀,不过需要晒两天,然后再烘烤才能吃,嚼起来很带感的。” 甘罗愣了一下,问张良:“你怎么知道这是槟榔?” 面具下眼神一愣,随即漾开了点点笑意:“夫人以前告诉我的。” “你倒是看重他。”甘罗对她随口一句调侃,旋即说起了槟榔的制作法,一时叫蒙毅都觉得有些嘴馋了。 怀瑾哈哈笑道:“等我做好了,分给你们。” 在帐篷里又坐了一会儿,扶苏过来找他们,说要开始正式狩猎了。蒙恬穿着铠甲亦步亦趋跟着扶苏,他要负责扶苏在猎场里的安全。不过看他满头大汗,估计刚刚演练时十分卖力。 张良并不和他们一起进猎场,怀瑾随他们走出去,走了十多步,谎称忘记拿东西了,急忙跑回帐篷。看见帐篷里张良已经安然的坐好,支着火炉在煮茶,她忽然返回,张良也不意外,问道:“落下什么东西了?” “忘记亲亲你了。”怀瑾冲过去在他脸上左右亲了两口:“晚上回来烧烤。” 张良摸着她满头的小辫子,失笑:“快去吧。” 她一转身,短裙旋出一朵花,她眼睛亮晶晶的,如黄鹂鸟一般飞了出去。 贵族子弟都站在王帐前,各自牵了马等在那里。怀瑾他们先去了马厩,意外的在马厩里看见了千里马红红,红红脖子上挂着她的对牌,甘罗啧了一声:“哟,这不是你的马吗?” 蒙毅解释道:“这匹马当初被燕国送回来时一直养在宫里,后来阿姮回来了,也没说要回去,陛下就让一直养着。” 蒙恬笑道:“有了千里马,猎场上没人能跑过她了。” 扶苏睁大眼睛:“我也想骑!” 宫人牵了一匹小马过来,那是扶苏的坐骑,扶苏看着高大健美的千里马红红,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怀瑾上前摸了摸红红的脖子,红红显然是认得她,低下头温顺的蹭了蹭她的手,怀瑾把红红牵出来,对扶苏说:“等公子长得比我高了,我就把红红送给你。” 扶苏笑嘻嘻的说:“那我要赶紧吃饭,争取长得比老师高。” 笑语中,他们各自领了马匹和特制的羽箭,然后去王帐那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4章 探天机 刚站好,嬴政就骑着一匹白马从后面绕了出来。嬴政站在人前,豪情说了好一番话,然后一挥手,王帐前的人马让开一条路,嬴政带着他的随从一马奔先,疾驰出去。 第465章 其他人陆陆续续也打马进了猎场。 尉缭等人在最后面,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才骑上马。 怀瑾交代扶苏:“进了猎场千万跟紧你蒙恬叔叔。” 扶苏会心一笑,一夹马肚,像模像样的跑了起来,倒有些嬴政的风范。 蒙恬紧跟在扶苏身后也跑起了马。 尉缭和甘罗也跑了出去,怀瑾回头忘了一眼蒙毅,后勤繁忙,他是不进场的。 怀瑾朝他略点点头:“走了,回来见。” 蒙毅含笑挥了挥手,怀瑾回过头看着已经远去的尉缭等人。抿了抿唇,动了动腿,红红一撒蹄子,如闪电一样跑了过去,很快就一马当先进入林子。 猎场是个熟悉的地方,不过怀瑾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纵马入深处,而是与甘罗并肩骑着马,宛如散步一样的速度,叫千里马红红都憋屈起来了。 扶苏第一次进猎场,激动得很,蒙恬一个人也看不住,就把尉缭也叫上了,这会儿就只剩他们两个狗腿子在后头溜达。 “我觉得你如今快乐了许多。”甘罗骑在马上,苍白的脸上晕染出一抹笑意。 怀瑾笑着点头,和心上人在一起,当然是快乐的。 甘罗又道:“我以为你会为了张良郁郁一生呢,当初看你那架势,我还当要来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 “当时确实不想活了,不过你不是说了,他还会回来吗?”怀瑾回想起当时的心境,仍然心有余悸。 甘罗笑了笑,怀瑾端详他一阵,道:“怎么感觉你的脸越来越白了,以前嘴巴还是红的,现在嘴巴都没色了。” “我经常试药,难免伤身。”甘罗说。 怀瑾神色一凛,拉住缰绳停下来:“亲身试药?你有毛病?” “古有神农尝百草,我试个药怎么了?”甘罗早知她的反应,无奈的笑了一声,拉过她的缰绳继续在林子转着。 走了会儿甘罗又叹:“我以前告诉过你,我在找回去的办法,这些年找了不少地方,都没有找到磁场奇怪的地方,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找到,唉。” 怀瑾翻了个白眼:“穿过来又穿回去?我听着像天方夜谭。” 反正她是从来不抱希望的。 他停了一下,静默良久,突然低声说:“我太想回去了,我讨厌这个时代。” 怀瑾心急跳了两下:“你在这里生活几十年,难道对这里的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甘罗笑出了声,像是觉得有些滑稽,他凝视着怀瑾,道:“你已经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谁了,到底是千年后的林宸,还是千年前的赵怀瑾。但我却是一直清楚我是谁,我究竟要做什么,我想到哪里去。既然这么清楚,就要想办法隔绝一切感情,将所有人视为过客。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一个磁场异常的地方,然后回家。” “可是,你怎么知道磁场异常的地方就一定能回去?”她问。 回去的人,没有办法再回来告诉这里的人结果,这是一件无法预料的事情。 “不去试一试,叫我怎么甘心?”甘罗笑道:“哪怕我白发苍苍,我依然会为了这件事而努力,这就是,我为我自己找的人生意义。” 怀瑾怔怔发了一会儿呆:“那还不如等到老死,说不定死了灵魂就自己回去了。” 甘罗哈哈大笑:“意义不一样。这里并不是我喜欢的地方,这里也没有我留恋的人,哪怕给我当了皇帝我依然想回现代。老死之后不论是回了现代还是真死了,只说明我不被命运所眷顾,无知无觉的接受一切安排,更无法探知到人类未解的领域。但若是我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已经学到的知识,最后平安回到了现代,我就有一探天地的机会,千百万年数不清的人都研究不明白的事情,我却有这个机会去探索!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异常激动!” 甘罗眉飞色舞,整个人仿佛吃了仙气一般。 怀瑾忽然很敬佩他,他对未知的领域充满好奇和热情,使他拥有了顽强的生命力。 可甘罗说着说着却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有特异磁场的地方,这……只能看运气了。林宸,你想回去吗?” 想回去吗?她迷茫了一下,她不知道。 眼缝中瞟到远处一个移动的东西,她立即搭上弓箭放出一箭,往那边一瞧,看见一头獐子倒下了,不由对她竖起大拇指:“牛!” 怀瑾摇头笑道:“不是我,我刚那一箭不致死,走!过去看看!” 两人骑过去,下马一看,獐子身上两支羽箭,腿上那支的羽箭尾部刻着一个姮,是她射出的那支。另外一只戳在心脏上,显然是这一箭把这头獐子弄死的。 凑近了,箭尾处一个端。 “赵……姑娘!” 这声略熟悉,回头一看,竟是满脸阴冷的杨端和。 怀瑾每每见了杨端和,便觉得无奈,桓予情死了多少年,杨端和就恨了她多少年。最初时是恨不得一剑捅死她,后来便没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了,却是阴阳怪气的嘲讽。 日常躲着的人,在猎场上也打到同一头猎物,实乃孽缘啊! 仰天一声长叹,她不动声色的往甘罗身后躲了一下:“杨将军好箭法,这头獐子是杨将军的,您赶紧拿上走吧!” 她那样子,以至于杨端和有点想笑,但面上还是阴沉沉的:“好好一头獐子,被恶心的东西沾了,谁稀罕要。” 第466章 他看向甘罗,一拱手:“先告辞了。” 一有外人在,甘罗端的一副神秘自重,面瘫脸再现,他点点头算是回应。 杨端和一走,甘罗立即笑出声:“杨端和真是讨厌你讨厌到一定程度了。” 怀瑾揉了揉眉心:“有什么办法,我确实杀了他心上人,听说他一直未娶,他恨我也是应当。” 蓦地沉默下来,怀瑾看着地上那头血淋淋的獐子,唉声道:“阿罗,我杀了那么多人,将来会有报应吗?” 甘罗嗤笑:“恶人都是不怕报应的,看来你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算什么坏人。” “桓予情,真的不是什么坏人……”她依然记得当初那个女孩子柔软的双手,有些难过的看着日头,刚来咸阳为了站稳脚跟,她只能用最快的办法去达到目的,哪怕牺牲无辜人的性命。 她想起死在自己剑下的无数条性命,无端觉得阴冷,登时打了个寒颤。 甘罗怜悯又敬佩的看着她:“你无需自责,这个时代逼得你不得不杀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没有别的选择。” 怀瑾深以为然,绕过地上的獐子,和甘罗朝另外一边行去。 太阳落山前,他们统共只猎了三只兔子——这都是怀瑾打到的。 甘罗不擅武,弓箭更是没法看。 回到王账前,看见那里的草地上已经摆好宴席,猎物被放在中间,猎得最多最好的自然是嬴政。 众人围绕着猎物,兴奋的说笑着,怀瑾看到扶苏被一众子弟围在中间,小脸蛋因为亢奋变得红扑扑的。 扶苏头次上猎场,猎到了一头鹿,不过那头鹿身上有三支箭,怀瑾看着扶苏身旁的蒙恬和尉缭,忍不住偷笑起来。 天擦黑,篝火点起来,大家各自落座,一番载歌载舞到了月出时分,吃喝完便散了。 今天还有别的活动,怀瑾在席上只吃了三分饱。刚一撤席,她就和尉缭、甘罗、蒙恬、扶苏聚在了一起。说了一下地点,然后各自回去换衣服了。 帐篷里不见张良,怀瑾一下慌了神,忙冲出去问看守这一片的侍卫:“见到我帐篷中的侍从了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怀瑾急得面色都变了,正要呵斥时,旁边一道嘶哑的声音传来:“夫人莫急,我只是出去打水了。” 见张良晃了晃手中的水囊,怀瑾如被扎破的气球,泄了气:“噢噢,是这样。” 说完狠狠剜了张良一眼,转身走进帐篷。 张良不慌不忙的跟上,一进去就见她正在脱外衣,衣服被她气冲冲的摔在地上,是在无声的发脾气。 张良把水囊放下,给她翻出一件裙子递过去:“今日猎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赌气坐在榻上,腮帮子咬的紧紧的。刚刚进来那一刻没有见到张良,她几乎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时的慌乱无绰叫她简直失了神智。 张良在她脸颊上掐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冰凉,一下就抚平她的气闷。 她听到张良温润的声音说:“别气了,下次我不出去了,保证你一回来就能看见我。” 他好言好语的温柔安慰着,怀瑾却一下默然。 她忽然想到,张良在这个小帐篷里独自待了一天了,只是出去走了一下而已,她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一个贵族公子,今日也本该挽弓拉箭,在猎场上驰骋;他还该站在高处,笑谈天下事,指点江山;可他如今只能待在自己身边,扮成一个随从,自己还气他出去打水…… 见怀瑾神思恍惚,张良几乎瞬间就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一双含着氤氲情意的眼睛像是要沁出蜜来。他的一举一动皆轻柔优雅,彰显着他的教养,他说:“做你的随从守着你,是我这些年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怀瑾更加郁闷:“那你从小到大是过得有多惨!” “是有些惨,不过幸好遇见你了。”张良微微有些出神,他做孩子时就与各色权贵交际,不得不和那些人周旋,那是一个看不见刀剑的战场,是他自小就面对的。 他的出身注定他背负着这些东西,逃不掉挣不开。 正想着,她忽然展开笑颜凑过来,搂着自己的脖子,她的脸在自己脸上蹭来蹭去,温软的开口:“你运气好,遇到我,我肯定不让你过那么惨。” 张良笑开:“那为夫就在此谢过夫人了。” 怀瑾嗔笑:“嘻嘻嘻,不贫了,赶紧穿衣服去烤肉!” 忽又想起乐事,她凑到张良耳朵边:“吃完烤肉,可以去小树林……” 她说得暧昧,灼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张良低头亲了她一下,然后给她换上了衣服。 出了帐篷,怀瑾带着他绕过帐篷群,往左边的草地走去,走了一炷香,远远有一个湖泛着粼粼波光。湖边的树下约摸七八个身影,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笑声。 “她来了!”甘罗吹了一声口哨,大家一齐望过去,看见怀瑾一席蓝色曲裾裙款款而来,身后跟着如影子一般的侍从。 她满头小辫儿,和衣服本不搭,但她把袖口紧紧绑住了,有点胡服袖子的感觉,有些怪异的好看。 “你们都吃上了啊?”怀瑾提着裙子往那边跑了几步,那边甘罗、尉缭、蒙恬夫妇、扶苏、蒙毅并两个侍从都已经坐好了,树下一个烤架,上面已经放上了肉。 第467章 扶苏立起身子恭迎她:“等着老师呢!” 尉缭也平和一笑:“你倒是姗姗来迟。” 怀瑾和张良在他们让出来的空地一坐,道了声不是,然后看向蒙恬和他夫人:“你还带家属呢!嫂子今天可真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5章 欢歌 蒙恬握着夫人的手:“阿姮最喜欢逗趣。” 蒙夫人虽红着脸,却落落大方的回道:“多谢阿姮,阿姮今日打扮得也很别致。” “这是白天你们的猎物,我按着你说的,拿盐酱酒泡了半个时辰。”蒙毅指着一旁已经被腌好的肉,带着好奇的笑意:“盐和酱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还要放酒呢?” 他一本正经的虚心求教,怀瑾道:“酒嘛,肯定是为了去腥啊!” 蒙毅道:“原来如此。” 蒙恬对夫人低声说:“阿姮于饮食上很有些妙点子,她院子里的菜比宫里的还好吃,下次我带你去吃!” 怀瑾立敲了敲烤架,笑着嚷嚷:“你当我家是酒肆呢,你说去就去!” 说着补充道:“嫂子来我那吃饭行,蒙恬你来我得收钱!” 大家一阵哄笑,扶苏有些嘚瑟的倚着她的胳膊:“我去吃饭就不收钱!” “公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蹭饭,都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甘罗嘲笑道。 “过奖过奖,我唯一的弟子,当然尽得我真传!”怀瑾与有荣焉,颇为得意。 怀瑾和甘罗拿着夹子把肉放在了烤架上,蒙毅忙示意在旁的侍从服侍,甘罗忙止住,怀瑾就道:“自己烤着吃才有意思!” 怀瑾一边说着一边让他们亲自在烤肉上放作料、用夹子翻烤,扶苏玩得不亦乐乎。 开了一坛酒,喝了三杯大家便开始谈天说地、吹牛调侃。 尉缭讲起北边游牧民族时,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她趁机手摸到一旁,趁着张良宽大袖子的遮盖,她在他手腕上摸了一把,然后心满意足的翘起嘴角。 张良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挺翘的鼻子和弯起的唇角。 刚做了顽皮事的小姑娘,满脸坏笑,仗着没有人看到,满是得意,狡黠得像一只猫,灵巧得像一头鹿。 见她装作聚精会神的听着尉缭的话,眼珠子却时不时的往自己这边转一下,张良有点想笑,趁人不注意,在她手心刮了一下。 怀瑾的肩膀立即紧绷,但面上还轻松的接过尉缭的话,笑道:“老尉这话我倒是不认同,游牧民族之所以健壮不是因为天天骑马放牧,而是因为他们从小喝奶吃肉,所以身上的肉比较实,长得更壮!” 尉缭无波无澜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 蒙恬笑:“游牧民族善战,倒是有些盼着和他们打一场!” 怀瑾和甘罗对视一眼,此时虽是一句随意的戏言,可蒙恬最后还真的北上抗击匈奴,成了匈奴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 蒙恬豪言壮语,夫人则在一旁含情脉脉,甘罗突然啧了一声:“哎呀,这肉都变酸了。” 蒙毅忙问:“是哪块肉坏了吗?那要赶紧挑出来。” 甘罗一根手指晃了晃:“错,不是肉的酸,是情爱的酸,酸死我这个单身狗了!” 大家不知道他语言为什么突然奇怪了,但大致也能听出意思,只有扶苏似懂非懂:“情爱为什么酸呀?” 怀瑾捏了捏他的鼻子,大笑:“因为他没有媳妇啊!所以他看见你蒙叔叔和夫人恩爱,才在那里酸倒了牙——” 蒙恬和夫人都羞赧起来,夫人笑倒在蒙恬怀里,压低了头。 蒙恬揽着妻子,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两颗可爱的虎牙一露出来,就有了憨厚的孩子气。 尉缭道:“咱们这儿除了蒙恬,都是独身一人,这么一想,阿罗你大约能好受一些。” 怀瑾瞟了身边安静的公子一眼,眉飞色舞的说:“我可不是独身,我也嫁人了,我有夫婿的!” 她本是炫耀,谁知一说出来大家齐齐沉默了一下。 怀瑾一窒,对哦,他们都以为张良死了。幽怨的看了张良一眼,她叹气,举杯:“喝酒喝酒!” 大家这才重新开始说笑起来,她刻意转开话题:“蒙毅,你哥都成亲好久了,你什么时候也让我们一起喝喝喜酒啊。” 蒙毅淡定的抿了一口酒,看着她轻声说:“惭愧,蒙毅至今未有成婚的想法。” 这一下甘罗他们可就来劲了:“你也到年纪了,怎么就不想女人?莫非……” 怀瑾在甘罗头上敲了一下:“这里还有小孩子呢!怎么说话的!” 扶苏严肃认真的重申:“我不是小孩子啦!” 末了小小的声音说:“我知道你们讲什么!” 大人们都哈哈大笑,尉缭莞尔:“陛下该考虑一下,让大公子离你远些,瞧你整日都教了些什么!” 怀瑾嘟囔:“教了什么……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众人满头黑线,担忧的望了扶苏好几眼,蒙恬摇摇头:“幸而扶苏现在的老师不是你,否则将来……可真是吓人了。” 胡乱调侃几句,吃吃喝喝间,一轮圆月已上中天。蒙恬夫妇和蒙毅都已是半醉,扶苏偷喝了三杯酒,也是小脸红扑扑的。只有甘罗、尉缭和她没事人一样。 “要是有乐声就好了。”蒙毅看着眼前的湖和天上的月,突然来了一句。 第468章 蒙毅话音刚落,尉缭不负众望的从袖子中掏出他总是随身携带的排箫,怀瑾和甘罗热烈的鼓起掌来。 “阿姮——”不远处一个女声传来,大家意外的望过去,顿时都愣了。 古依莎竟然带着她那个东胡侍女找到这处来了,尉缭等人正要起身见礼,古依莎却小跑过来热切的依偎在怀瑾身旁,笑道:“我刚刚去你帐中寻你,他们说你来这里了,阿姮,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叫我!” 没想到陛下的玉夫人是这么个自来熟的性子,大家的局促一下不见了,古依莎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尉缭身上:“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怀瑾倒是不以为意,古依莎总到清凉殿和自己说话,与扶苏也颇为亲近,她当即拍板:“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扶苏支着小脑袋,说:“来得巧来得巧,尉缭叔叔要吹曲子啦!” 甘罗滞了一下,说:“你管我和蒙恬叫叔叔也就罢了,这厮大了我们二十多岁,你也管他叫叔叔?” 说罢在尉缭鞋上踢了一下:“你也好意思!” 又是一阵哄笑,尉缭摇摇头,然后擦了擦排箫,开始吹奏起来。一首寻常的秦国小调,可惜尉缭吹得悠长缓慢,少了欢喜之感。秋季凉风起,又有一轮清冷的月光,大家顿时觉得有些萧条,忙打回去:“吹首喜庆点的!” 只有古依莎捧场:“我倒是觉得蛮好听的诶。” 尉缭只好又换了一曲《踏歌》,大概是曲随人心,一首欢欢喜喜的踏歌也叫他吹得悲凉。 甘罗敲了敲桌子:“你别吹了,吹来吹去都听得心慌,换个人吧,还有谁会吹排箫,千万别跟老尉似的吹得他妈的这么惨淡。” 大家都说不会,一直安静的张良忽然动了一些,将尉缭手上的排箫接了过来:“我来吧。” 蒙毅意外了一下:“想不到你的侍从竟然还善乐器。” “多才多艺嘛!”怀瑾与有荣焉一般。 张良慢慢擦拭了一下排箫,然后放在唇边吹响了第一声。他吹得很有节奏,把排箫吹成了笛子的感觉,一首欢快的《踏歌》顿时点燃了怀瑾的激情。 “一起来跳舞吧!”趁着酒兴,怀瑾站起来。 月光下她的眼里熠熠生辉,甘罗第一个站起来,两人伴着排箫,有节奏的跟着拍子,动作有些怪异,不过却异常有节奏。 古依莎偷偷瞥了一眼尉缭,让侍女把她的大氅解下,站起来:“我也来,我来跳东胡舞!” 古依莎一上场,瞬间就热闹了,三个人跳啊转啊,不成个章法却异常和谐。 怀瑾一边跳一边对扶苏招手:“公子,来!” 扶苏也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和怀瑾手拉着手,跳着简单的舞步。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是会一些舞的,见湖边几个人舞得起劲,蒙恬看向夫人:“不如一起跳踏歌,你会不会?不会的话,我教你。” 夫人脸上两坨红晕灿似云霞:“会的。”说罢将手递了过去,两人也加入了进去。 尉缭坐在一旁乐呵呵的看着,看蒙毅还稳稳坐着,他笑道:“你不去?” 蒙毅有些羞涩的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尉缭拿起一根筷子,敲击着碗,和着排箫声,音乐异常的欢乐。 天地间的辽阔,打破了所有的规矩,没有身份之别、没有人心诡诈、没有刀光剑影……只有人们在载歌载舞,用身体传达着生命中的喜悦。 怀瑾跳着笑着,头上渐渐出了汗,她看向吹着排箫的那个人。 一张黯淡的面具掩去了他的风姿,但面具下的那双眼睛却含着欢愉,那视线落在她身上,叫怀瑾觉得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到了子夜,大家都跳不动了,酒气上涌,大家都有些喝醉了。 只有尉缭和蒙毅一直清醒,这时尉缭便道:“时辰不早了,今日可以回去了。” 甘罗支着头:“对,该回去了,不然明天哪来力气蹴鞠呢。阿姮,咱们还要赌球呢,我可不能输给你!” “你输定了!”怀瑾笑嘻嘻的大声叫道。 大家都起身,蒙恬夫妇是醉的很了,只好让蒙毅送他们回去;甘罗和尉缭要送扶苏;怀瑾身边有张良护送。 古依莎却有些犯了难:“天黑成这样,我的侍女没带灯笼……” 蒙毅便叫上一旁正在收拾烧烤架的两个侍从,谁知古依莎道:“甘罗大人和尉缭大人都拿了灯笼,劳烦你们二位谁帮忙照亮一下吧。” 甘罗不愿与不熟的人同行,就推了尉缭过去,古依莎甜甜一笑:“有劳尉缭大人了。” 各自分配好,他们就一一准备回去了,怀瑾故意落于人后,见前面人走远了,立即拉着张良的手往小树林那边奔去。 风声呼呼在耳边刮过,怀瑾肆意的笑起来,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张良,他们一同奔跑在旷野上。张良看到她一双灵巧的圆眼,里面流转的情意比最好的烈酒还醉人。 随着她一直在往前跑,他伸手揭下了面具。 月色下,那是怎样一张风华绝代的脸。 怀瑾看入了神,脚下不留神被什么绊倒了,拉着张良双双滚进草地上。这一片草地茂盛,两人一倒下,竟然被草木全然遮住了身形。 滚了几下,两人一齐平躺在草地上,气喘吁吁的相视一笑。 第469章 怀瑾指着天上的圆月:“子房,你快看!” “嗯,我看见了。”张良温柔的应着。 苍茫的旷野中,男人和女人躺在茂密的草丛里,共同看着清丽的月亮。 怀瑾扭头看着他,闭上眼睛:“子房,亲我。” 她的睫毛轻轻颤抖着,仿佛两只振翅的蝴蝶,双颊上染上春天的绯红,嫣红的唇微张,是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花。张良按着她覆身上去,强势的吻住她。 过程:略 天苍苍,野茫茫,两只鸳鸯要成双。 胡天胡地了一个时辰,两人才喘着气分开,怀瑾把玩着他的头发,这一夜的欢喜叫她心里竟生出了恐惧。太美好了太美好了太美好了,美好到她不能唯恐会失去这美好。 察觉到她忽然的低落,张良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问:“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6章 楚客 “子房,我们会永远这样吗?”她有些感伤的问。 张良沉默了一小会儿,想起来,她近来总是这么问自己。 他能察觉到怀瑾的不安,他明白、他懂得,他只有认真的说:“姮儿,你是我这一生的挚爱。” 答非所问。 怀瑾知道,这是一件不能保证的事情,他们所在的这个时代,注定他们的人生不能永远如今日这般。 她眼角沁出泪水,死死抱着张良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她又问了一句:“如果有一天我们被迫分开怎么办?” 张良这次不假思索的回答:“若有那一天,我会去找你,无论相隔多远,我总会找到你的。姮儿,别害怕。” 恐惧不安慢慢散去,两人相拥在一起,静静听着天地的呼吸。 他们是后半夜才回到帐篷的,怀瑾累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 第二天和甘罗他们在野地里又踢了一下午蹴鞠,她被蒙恬和甘罗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又睡了一天一夜。 接连几天都是吃喝玩乐,一直到秋猎结束,怀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一回到咸阳就告了两天假,在家睡觉。 这一趟真是玩累了,怀瑾躺在床上被张良投喂时这么想着。 秋猎过后两个月又到秦国的年关了——腊祭。 秋猎之后,宫中多了两位怀孕的妃子,怀瑾自是一阵忙乱。夏福给昌文君看好了病,直接被留在了咸阳宫看这两位主子的胎,甘罗也顺势在咸阳留了两个月,是准备过完年再去骊山王陵。 是以这个年大家都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 腊祭之后半个月,就要到怀瑾两个月大休的时候了,今年冬天她是要去楚国过年的。还没有准备出发,项伯就先从楚国赶过来,在她的小院儿住下了。 “父亲说了,今年怎么也得带你回去过个年!”项伯穿着一件皮袄,在她院子里练着枪。 怀瑾埋头案间,正安排着她休息两个月的各项事情,顾不得观赏项伯的好身手,惹得项伯叫了她好几声:“怀瑾!怀瑾!你看我啊。” 怀瑾抬起头敷衍的看了一眼:“真棒!真好!” 项伯便如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昂起了头。 怀瑾甩了甩麻木的手,把手边的一卷账册递给一旁看书的张良:“你把这个给我算一下。” 张良只得放下书,心甘情愿的被她驱使着干活。 “想起件好玩的事儿。”怀瑾一边写字一边唠起家常:“古依莎你记得吗,就是陛下的玉夫人,她前阵子突然想着学中原的乐器,挑来挑去竟选了排箫,陛下竟派了老尉去教。古依莎嘴碎,老尉性子好,想来她终于找到一个好听众了。” 毕竟她来找自己时,自己总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嗯啊两声算是回答。 对比起她,尉缭可算得上是个最佳倾听者了,怀瑾说着说着笑起来。 张良也只是点点头,并不关心这些事情:“难怪尉缭大人近日来得少了。” “可不嘛……”说着怀瑾似是一下想到什么,神色有些怔忪,手上的笔都脱落了。 张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怀瑾敛起笑意,摇头:“没事。” 她甩开刚刚想到的那些东西,打起笑容:“这次去楚国待半个月就回来,你要等我。” 因为种种原因,这次去楚国张良不能陪她一起了,她知道其中的原因,只是有些遗憾,好容易有机会出去走走,可张良却不能同行。 张良从桌案下面握住她的手,重重捏了一下。 “小姑奶奶,晚上吃什么呀!”项伯已经练完枪,兴冲冲的往里跑,她和张良立即分开,仿佛上课被抓的小情侣一样。 怀瑾没好气的说:“我又不做饭,你去问思之吧。” “思之半天闷不出一个屁,和她说话累得慌。”项伯出了汗,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健硕的肌肉上满是汗珠,怀瑾板着脸:“天凉了,回头风寒我灌你两大壶黄连。” “啰嗦!”项伯不以为意,拿起一块帕子擦着汗。 怀瑾撇嘴:“那是思之擦地的布。” “不讲究这些。”项伯大大咧咧的继续擦着。 “阿姮——”门外甘罗的声音传进来:“开门开门快开门!” 怀瑾放下笔,站起身:“得,又来一个!” 过去开了门,见甘罗和王贲站在一起,甘罗手中还拿了一个蹴鞠:“一起踢蹴鞠去吗?” 第470章 “都谁啊?”怀瑾见他们没有进来的意思,闲闲的倚门而站和他们侃大山。 王贲笑呵呵的说:“蒙恬那厮和他一帮子副将,还有李由。” 怀瑾指了指光着膀子的项伯,他也正看过来,怀瑾摊摊手:“我也想去,不过这会儿有客人,我舅舅来看我了。” 王贲摸摸头,纳罕:“你还有舅舅?” 怀瑾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肯定有亲人。” 甘罗看见项伯,眼睛一亮,怀瑾的底他是知道的,当即便有些激动:“你舅舅?那就是……” 怀瑾看了看院子里的大高个子,这家伙在历史上虽有记载,但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吧?不过他倒是有一个名头相当当的大侄子——西楚霸王项羽。 回想起上次和项伯一起过来的那个小孩,怀瑾摇摇头,年纪太小,暂时看不出什么霸王气质。 见甘罗还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她摊手:“没错,是的,就是他。” 甘罗遥遥对着项伯一拱手,以示敬意,项伯有些意外,不过也豪迈的抱拳回礼。 王贲在一旁催促了,甘罗就道:“那我先跟他们去蹴鞠了,晚上来你这吃饭。” 怀瑾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等他们转身就关上了门。 项伯好奇:“是你在秦国的朋友吗?这样关门是不是不太礼貌,他们会不高兴吧?” 怀瑾笼着袖子往里走:“放心,我就是往他家大门扔屎他也不会生我气。” 想来就是很好的朋友了,项伯放了心,他知道怀瑾是个有分寸的人,他总是在一旁白白担心她。 晚间他们吃着饭的时候,甘罗果然来了,不客气的使唤思之拿碗筷过来,一屁股坐在她和项伯中间。 他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丝血色,看来下午的蹴鞠很激烈,怀瑾问:“下午谁赢了?” 甘罗郁闷道:“蒙恬!” 他筷子扒拉了一下菜,挑剔的捡了一块瘦肉吃了,说:“谁跟蒙恬一队谁就赢,妈的今天运气不好,抽草没和他抽到一起,踢的我们这边抱头鼠窜。” 怀瑾哈哈大笑:“改天咱们组个局,让他一个人跟我们这帮人踢,看他还赢不赢。” 甘罗道:“踢不过!这小子看着傻傻呆呆的,他妈的一上场比谁都凶。” “真有这么厉害的人,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项伯插上话,有些得瑟。 甘罗回头看着他,笑道:“你就是阿姮的小舅舅项伯吧,久仰大名。” “你怎会久仰我大名……”项伯一怔,随即笑道:“是大外甥女跟你提起过我吧!” 说着傲娇的横了怀瑾一眼,算她长了点良心。 项伯放下筷子,端出彬彬有礼的模样:“你是怀瑾的朋友,那也是我的朋友,叫我阿缠便好。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我叫甘罗。” 项伯眼睛略微睁大:“啊?那个神童甘罗?” 甘罗尴尬道:“这个这个……神童谈不上,名不副实哈!” “从小我就听说秦国有个神童叫甘罗,今儿见到真人了!”项伯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加上是怀瑾的朋友,也不假模假样的端架子了,直接道:“我从小就听过你的名字,不过后面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听到了,你仍在秦国为官吗?” 怀瑾阴阳怪气的说:“他呀,是秦国的奉常,大神棍——” 项伯扬了扬眉,生生压下了将要冲出口的话,怪道这个神童后来没消息了,原来成了秦国的……大祭司。 实在难以把神童和专门搞鬼鬼神神的奉常联系起来,项伯的表情怪异得很,像是吃了根发馊的菜瓜。 不理会怀瑾的调侃,甘罗看着项伯:“听闻项兄十多岁就入军营了,颇有武将世家风范,想必已经有一番大功名了。” 项伯抱抱拳,羞道:“惭愧惭愧,军中十多年,至今也只是个裨将。” “都是从基层做起嘛,将军没当将军前,都是士兵,将来项兄想必也会成为天下第一的大将军!”甘罗一通商业吹捧,瞬间点燃了项伯的豪情,两人哥俩好的速度堪比火箭升空。 怀瑾听得想笑,把头偏向张良那边,像只小耗子似的吱吱笑起来,面具下那双眼睛笑嗔了她一眼,觉得她这模样生动得有些过分了。 夜间等甘罗走了,项伯不禁感慨:“可惜没有早点认识这个人!” 怀瑾毫不留情的玼他:“认识了好互相拍马屁?” 项伯大叫一声,嘟嘟囔囔的把她说了一通,然后把她赶出去,自个儿睡下了。 保持着好心情,怀瑾在工作的最后一日进宫和蒙毅交接了一下卷册,清凉殿中也叫赵高看好了,不可有乱套的事发生。 一一安排好后,她就去了章台宫见嬴政。 “哪天回去定好了吗?”嬴政见她眉眼俱舒,便得知她近日过得开心,他便也忍不住跟着有了好心情。 怀瑾道:“三日后就出发,约莫半个月就回来了。” 很快嘛,嬴政想着,原以为她会去两个月呢,那就是两个月见不到她了。 听到她说半个月,他心情越加好,道:“这次你出去,寡人派章邯随行,叫他带上一小队禁卫军保护你。” 怀瑾满头黑线,她只是去探个亲,嬴政这是怕她跑吗?禁卫军都出动了,妈呀…… 她试探着问:“一小队人……是多少?” 第471章 嬴政心情大好:“不多,五百人,楚国边境多匪贼,莫让那些人扰了你的好心情。” 怀瑾心颤了一下,紧接着嬴政就把章邯叫进来,章邯是在荆轲刺秦的时候显出来的,后来和她也打过不少照面,也是个熟人了。 不过章邯这性格嘛…… “这一路上,臣会一切听从赵姑娘。”听嬴政说了许多,到章邯说时,就这么一句。 是个唯君令是从的人,有点像蒙毅,不过不一样的是,蒙毅听从的是规矩是礼法,而章邯只听君王的话,更加不懂变通。 章邯领了命下去,嬴政保持着上扬的嘴角站起来:“阿姮,陪寡人去走走。” 怀瑾依言跟上,出了章台宫,嬴政径直去了露台的方向。 咸阳宫中最高的建筑,可以看出很远,不过此时起了秋雾,只能见到茫茫白雾中露出的屋檐尖尖,整个咸阳城如海市蜃楼一般。 “粮草士兵皆已备好,等你从楚国回来,寡人就要发战了。”嬴政负手立在露台上,风吹起他玄色的冠服,吹散他的笑意,只余睥睨众生的高高在上。 相识多年,嬴政说了这句话怀瑾就知道了他语言中的潜意思,苦涩的笑了笑,表明立场:“我的外祖虽是楚国将领,但赵姮的户籍是在秦国,我不会忘记的。” 嬴政侧目看着她:“若你外祖家的亲人……战场上难免有伤亡,若……若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7章 不速之客 普天之下,只有面对她时,嬴政才会有有话难直说。 怀瑾低头,肃穆道:“这是男人们的功业,你们为了家国天下,总有可以舍弃的东西。我劝不了他们,也拦不了陛下,只能自私的置身事外。若……真有什么,那也是命,自己选择的。” 或许知道在秦楚的战争中,她的亲人们并不会有事,所以她几乎不担心这种事。 “阿姮,你永远和别人不一样。”嬴政眼中满是暖意,见怀瑾身上穿得单薄,便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系上。 怀瑾对他突然的亲近很不适应,不过感觉到嬴政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便也安静的任他给自己系好带子。 她的脸上不施脂粉,一双眼睛灵动得好似林间仙子,她其实生的并不是最美,宫中很多女子都比她美,可是没有哪一个有她这样一双眼睛。 说话的时候,这双眼俏皮灵巧,像是含着无限流转的情意;不说话静静看着你时,眼里又仿佛藏了整个四季,轻而易举便叫人陷入到那双眼睛里的天地,再也不能自拔。 “寡人依然喜欢你,可是只能到这里了。”嬴政如是说,他说得轻轻松松,仿佛是在闲聊,随意的笑了两声:“你不喜欢寡人,那寡人只好认了,绝不勉强。值得庆幸的是,你虽成不了我的妻子,但却是我的知己,即便不能在一起,有你一世相伴,那也够了。” 他如此坦诚,不觉得这是丢人的事情,也没有懊恼羞愤,他只是轻松的承认了自己的心思。怀瑾又震动又觉得有些忐忑。 如果是一个现代男人这么说,可能没什么,但是一个古代的帝王这么说,对于怀瑾而言就只有满满的震动和感怀。 复杂的看了嬴政许久,她默默吞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一世相伴?她从没有想过一辈子待在秦国。 嘴唇阖动,她艰难的说:“陛下厚爱,愧不敢当。” 嬴政背着手,迎风而立:“你敢当,且当得起。” 有句话他想问,但却没有勇气再问了,或许会这么一直藏下去,你当真要为张良守一辈子吗?你能做到吗?如果她真能做到,那很好,他或许会一直没机会但他也会很高兴,他终于在身边见到了深情如斯的女子;如果不能做到,那还是很好,他还是有机会的。 看着她半垂的眼,嬴政无奈的笑了笑,阿姮,无论何时你想回头,我总是在这里等你。 看着嬴政的侧脸,怀瑾细数了一下自己的桃花,这一世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两朵。一个张良,一个嬴政,都是两朵巨无霸大桃花。 可惜的是她先遇上张良,便注定与嬴政无缘了。 其实嬴政……真的是一个相当好相当好的男人,她不是没有感动过,只是再感动也不会爱。她没有心理缺陷也不缺爱,不会因为感动而爱。 “阿姮,”嬴政鼓起勇气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张良,你是否……是否会……” 剩下的话,他有些问不出口。 这个问题,似乎在电视剧剧本看到过,怀瑾笑了一下,想了一下,说:“陛下,世界上没有如果。”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如果没有张良,她会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可是这个回答多么暧昧,她不愿意回答。 嬴政自嘲的笑了两声:“你说的是。” 天黑的早,在露台站了一小会儿,天就有些黑了,怀瑾转身告退,三天后启程去楚国,她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呢。 她沿着长而幽静的宫道往外走着,走到宫门口才意识到自己披着嬴政的披风,上面绣着日月星辰以及一条金灿灿的大龙,她是看到宫门口士兵们的眼神才惊觉的。 有些尴尬的把披风脱掉,心道,这几日不进宫了,只有从楚国回来再还给嬴政了。 她抱着披风回了院子,张良却不在家里,她看向正大吃大喝的项伯:“韩念呢?” 第472章 项伯放下手上啃了一半的鸭脖子:“去你朋友府上下棋了。” 那就是去尉缭那里了,怀瑾进屋放下披风,然后出来跟项伯说:“咱们三天后出发,秦王派了一支队伍随行。” 项伯撇撇嘴:“秦王是怕你一去不回吗?” 怀瑾没说话,在房间里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既然派了章邯跟着,马车这些肯定不用她想办法了。她翻开箱子,拿出一些厚实的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盘算着要不要带点礼物过去,七七八八的一收拾,天完全黑了。 外面忽然有了动静,她以为张良回来了,放下室内乱七八糟的一摊,她忙出去,却见到门口三个人:其中一个是韩念——真正的韩念,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一下就让怀瑾区分开他和张良。 另外两个,一个是二十多的年轻人,有些面熟,但怀瑾一下想不起是谁;一个是年轻的女子,看上去十四五岁,面容清丽又妩媚。 项伯走到韩念面前:“你出个门怎么换了个面具?衣服也换了!小姑奶奶——韩念回来啦!” 身型一模一样,难怪项伯认错了。看着这三人,怀瑾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走上前,看着韩念:“你没事是不往这里来的,这两位是?” “你是谁?”韩念尚未回答,那个女子忽然上下打量着她,不客气的开了口。 怀瑾笑了一声:“你在我家门口,我没问你是谁,你倒是问上我了?” “你是……你是!”旁边那个眼熟的年轻人忽然激动起来:“你是赵……怀瑾公主!” 怀瑾吃了一惊,除了从前那些故人,没有人知道她曾是赵国的公主了。 这个人……怀瑾仔细看了一眼,尘封的记忆略一松动,啊了一声:“你是张豆豆!” 在齐国读书时,张良的那个小侍从! 怀瑾道:“你以前一脸疙瘩,现在没有疙瘩了,一下没认出来呢。” 张豆豆瞬间脸红,旁边那个女子听到她的名字,神情不虞,眼神立即变成了不屑。 韩念有些着急,口吃都犯了:“夫夫夫人,公子去、去哪里了?有有、有急事!” “有什么急事,你先与我说吧。”怀瑾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非常糟糕的预感,叫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三个人赶走,好让张良见不到他们。 那女子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子房哥哥的事,也是你能知道的?” 怀瑾的瞳孔一下变得幽深,项伯听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呢?张良?他不是死了吗?你们这二位又是谁?” “子房哥哥到底在哪里?”女子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 怀瑾微笑着,说:“你们进来时,应当看到我住的地方有士兵看守的,你给我客气点,不然我马上叫那些士兵过来,把你们一起赶出去。” 说罢看向韩念,不客气的说:“他们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你才能带着人进来,可你却带了些不三不四的阿猫阿狗来我这里乱叫,下次我是不是要交代一句,戴青铜面具的一律给我拦住呢?” 韩念立即一揖到底,头勾得低低的:“夫人,是、是我的错,可可可是……” “你骂谁是阿猫阿狗!”女子气得柳眉倒竖,眼睛喷火。 项伯在一旁莫名其妙:“谁答应了就是骂谁呗,你这女子,怎么如此蠢笨。” 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女子往前一冲,被张豆豆拦住,可她眼睛一瞪,张豆豆立即讪讪的放开手,低声下气的解释:“公主,正事要紧。” 那女子这才收住一口闷气,狠狠的盯了怀瑾一眼。 张豆豆对她作揖,陪笑道:“姑娘,我家公子在何处?发生了大事我们才来找公子的,请您告诉我们。” 听着张豆豆的称呼,怀瑾一挑眉,他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和张良成亲了,或者说不承认?她看了一眼韩念,他似乎有些不安。 默了一会儿,她叫来思之,让她去尉缭那里把张良叫回来。 说罢,她就拉着项伯去廊下坐着吃东西了,却并没有叫他们三个进来。 韩念老老实实的站着,张豆豆和那个女子却是迈开步子要进来了。 刚踏进来一步,怀瑾冷冷的一瞥:“谁许你们进我家了?” 张豆豆一愣,陪着笑退了出去,那女子忍了几下,也缩回了脚。隔了好几丈,她都听见了那个女子磨牙的声音。 张良很快就回来了,他看到这三个人并不吃惊。没有寒暄,没有叙旧,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直走到院子里,对她说:“今天下棋输给尉缭大人了。” 怀瑾皮笑肉不笑:“不容易,老尉终于赢你一回了。” 张良在她旁边坐下,对门外那三个人叫道:“进来吧,把门关上。” 张豆豆满脸喜色,而那个女子看到他眼睛放光,冲过来拉着张良的手臂,道:“子房哥哥,这两年你一走就没影,当初说好的只是装装样子!你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给,要不是听说你在咸阳用了贤义门的侠士,我们都不知你在这里!”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思之以为来了客人,把茶水端上来,怀瑾站起来,怒道:“家里的茶叶不要钱吗!” 思之从来不曾挨一句重话,一听她发火,立即跪倒。 怀瑾冷冷道:“茶叶金贵,是用来招待贵客的,你这么没眼色吗!去,换三杯隔夜白水来。 第473章 思之战战兢兢的端着茶水下去了,那女子瞪了她一眼,仍是紧紧抓着张良的胳膊:“子房哥哥,你为什么待在这里?这个女人跟个泼妇似的!我们去野市的宅子说话吧。” 张良抽出手,轻轻把她往外推了一下,淡淡道:“她是我的妻子,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自然是待在这里,沉音,你好好说话。” 沉音愣了一下,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怔怔的看了张良好一会儿,再看向她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愤怒,似乎下一秒那双眼睛里就要射出刀子来一般。 项伯这时总算有点听明白了,他指着张良,又看了看韩念:“你们?你?” “这次来,有什么事吗?”张良看了项伯一眼,慢慢将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 “张师兄!你……”项伯目瞪口呆,然而见怀瑾神情自若,问:“你早就知道?” 怀瑾冷着脸点点头,项伯长大了嘴,跟吃了一嘴狗屎一样,他插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在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 “他们今早、找到我,说、说、说有紧急事,我就带、他们来了。”韩念一字一句的说着。 张豆豆神情凝重:“公子,能否去里面说?” 张良看了一眼项伯,对怀瑾道:“你想听吗?” “不想!”怀瑾仍是冷着脸,张良默默点点头,将张豆豆带进了卧室。 思之此时已端了三杯白水过来,紧张的把白水放下,然后嗫嚅着说去做饭,赶紧退下了。 沉音和韩念站在院子里,怀瑾也不说让他们坐。但看到这个叫沉音的女子的模样,大约她叫他们坐,她也不会坐的。 而项伯已经来回转了十多圈了,怀瑾没好气的叫道:“别晃了,晃得我头晕。” 项伯呆愣的停下,然后坐到她身旁,仍是匪夷所思:“我竟一点没发现那是张师兄!小姑奶奶,你嘴怎么这么严实!” “不想让你们知道。”怀瑾闷闷不乐。 沉音忽然开口问:“是你让他藏起来的吗?是你让他躲在这里,不让他跟我们联系,是吗?” 她面上很是轻蔑,又有些得意:“所以我们找过来,你很不高兴。” 说完她无声的笑了,还带了些同情怜悯,她高高在上的说:“子房哥哥不是你能驾驭得住的,他是要成大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8章 明珠 沉音说得神神秘秘,似乎别有深意。 韩念突然跟沉音解释:“是公子、自己的意思。” 沉音一愣,有些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这时张良和张豆豆从屋里出来了。 张豆豆对韩念和沉音道:“我们先回去吧。” 沉音一愣:“子房哥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张良脸上并没有表情,精致的五官如雕塑般生冷,他道:“走去哪里?” 沉音急急道:“马上要起事了,我和哥哥不能没有你啊,这回可是……” “公主!”韩念忽然急声打断。 沉音委屈得鼻子眼睛都红了,还是个爱撒娇的年纪,她娇声道:“哥哥特意让我们来找你回去的,子房哥哥……” 张良叹了口气,重复道:“沉音,先回去吧。” 沉音立即不说话了,难过的低下头,转身跟上了韩念。他们走到门口,张豆豆忍不住回头凝重道:“公子,这是眼下唯一的机会了,若是成了,老大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张良周身的一层气场陡然变低,似乎有些无奈,他只是点头,不咸不淡的说:“知道了。” 那三个人一走,怀瑾立即气冲冲的回了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院子里就剩项伯和张良,项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讷讷道:“张师兄,是你啊,我……她是生气了吧?刚刚那个女子说话,估计气着她了。” 想起自家二哥和父亲对张良的作为,项伯就一阵心虚气短,尽管论辈分,这个人是自己的外甥女婿。 屋子里被她摆得乱七八糟,她的心情也如同眼前这堆东西一样。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从楚国回来之后,就看不到张良了?他会走吗? 他会的,怀瑾有些颓然,她太了解张良了。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愿意去想。 在屋里枯坐着,项伯叫她吃晚饭也没出去。 “可以进来吗?”窗户外面张良的声音温柔又镇定,不等怀瑾回答,他自行推开窗户,从外面翻了进来。 他似乎没想到屋子里这么乱,几乎没地方下脚了,他慢慢往这边走,一边笑道:“你这是要把全身家当都搬到楚国去?” 怀瑾知道他在故意开玩笑,可她此时一点也不想笑。 “姮儿,看着我。”张良在她身边坐下,把她的头掰过来,但她的眼睛仍看着别处,气呼呼的样子又可爱又可怜。 张良在她眼睛上吻了一下,道:“我还没走呢,你就气成这样了。” 怀瑾一下子泄了气,有些无奈的说:“总是要走的。” 张良沉默下来,怀瑾越发难过,嘴里如含了黄连一般,苦到心肝都发颤了。 黑暗中,两人相对而坐,怀瑾问:“他们叫你去做什么事?” “楚王借兵给横阳君,他们准备要起事了。” “会成功吗?”怀瑾知道不会,可她还是忍不住问。 第474章 张良安静了一下,苍凉的笑了一声:“不会。” 怀瑾急得哭腔都出来了:“那你还去?送死吗?” “父亲准备赴死时,我发了重誓,一定要效忠韩成,一定要复兴韩国。”张良颇有些不情愿,黑暗中他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闭上了,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即便知道前面走不通,可我阻止不了,只能跟着。” “这几年和你相伴在一起,已是偷来的日子了。”张良把她揽入怀,柔声道:“楚王要我死,韩成为了借到兵,让我诈死,我动了私心想躲起来,与他们断了一切消息。成嬌劫持你时,我动了一些人手,被察觉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次行动,我也会去找他们的,我不能违背誓言,看着他们去死。” 她第一次在张良的语气中听到这么沉重的无奈,他的家族、他的誓言、他的身份就像一把枷锁,把他牢牢套住了。 怀瑾冷静的说:“我早知有这一日,每一夜入睡前,我都在想明天再醒来你会不会就要离开了,我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张良不会永远在她身边,做一个没有面容的侍从,他有他的使命和责任,等到必要的时候,他会再次离开。 他不是一个普通男人,这是历史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谋圣。 她没有办法把这个男人藏起来,就像夜明珠,即便埋在阳光照不到的深海,可依然会散发出光芒。 “只是暂时的离开,等我那边结束了,就来找你,还像现在这样,陪在你身边。”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认命了,怀瑾有些绝望的想。她不是要死要活挽留男人的女人,她也不能让张良罔顾对亡父的誓言。 终于啊,不得不分开。 “多久回来?”怀瑾平静的问道。 张良眷恋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不好说,我猜测,两个月吧。” “什么时候走呢?” “明天。” 怀瑾磨着牙,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住,嘴里都有血腥味了,张良的呼吸都没有一丝变化。怀瑾松开,舔着刚刚咬的那一块地方,然后摸索着吻了上去。 这一夜她都没再松开一下,死死缠着他,恨不得让他死在床上。 天微亮时,张良微微喘息着停了下来,两人鸳鸯似的叠在一起,怀瑾不知羞的问:“昨晚来了几次?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啊?” 她现在可处于危险期呢。 张良摩挲着她的肩,低声道:“不会。” 这么肯定的语气,怀瑾有些低落,这几年都没怀上,她难道身体有问题? “别多想,你身体很好。”张良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道:“甘罗开得药不错,你喝了十年,底子巩固得好,比常人还健康。” 怀瑾更加郁闷了,她身体好还不怀孕,难道…… 见她疑惑的目光,张良吻在她手上,迟疑了一下,道:“孩子这事也得看缘分,况且这时候生孩子不是时候,等安稳下来,我们再要孩子。” 听他细细说着未来,怀瑾心中稳定不少。 张良又亲了亲她,起床开始穿衣服,他什么都没带,穿好衣服配上剑戴好面具,他就准备要走了。 “万事当心,我就不送你了。”怀瑾也不起床,怔怔的看着他。 张良看了她许久,俯身在她眉间轻吻,万般不舍涌上心头,他深深的看着:“等我回来。” “嗯。”怀瑾不是滋味的应了一声。 他起身出去,仿佛只是出去煮茶。听着外面开门又关门的声音,怀瑾终于支撑不住,眼泪无声的顺着落下。 枕头上还有他的气息,怀瑾睡在张良刚刚睡过的地方,哀哀的睡去了。 两年多没有做噩梦了,大白天的,怀瑾却在噩梦中惊醒过来。 一醒来就见到项伯坐在屋子里发呆,怀瑾怔怔的看着他,项伯也愣愣的看着自己。 项伯回过神来,看着她有些手足无措。面上一片冰凉,怀瑾意识到自己大约失态了。 “那个谁,他呢?”项伯如一只呆头鹅一样,好似一下笨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怀瑾掀开被子坐起来,道:“他走了。” 她穿好鞋子,拢好头发,道:“我们也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楚国吧。” 项伯回过神,跳起来:“好咧!” 临出发前,小院子外面章邯领了五百士兵,几乎把院外的空地挤满了。 甘罗和尉缭都来相送,看到这场景,甘罗不禁调侃道:“陛下怕你一去不回吗?这么一支队伍,够你耀武扬威了!” 再看到院子外面一辆三匹马拉的大车,甘罗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你这整的跟回娘家似的,生怕别人知道你在秦国过得不好。” 怀瑾黑着脸:“闭嘴吧!” 更别提车上还有许多珍贵的貂裘和衣裙,本来还想进宫辞谢一番,不过夏福回来时说这些出行装备都是蒙毅准备的,她心说那就算了,大约也不是嬴政特意吩咐,而是蒙毅斟酌着来安排的。 最郁闷的是项伯,他这次来秦国接外甥女,也准备了车架。可临出发这天的早上,住在驿馆的项家仆人把车赶来时,被那辆金光闪闪的大车衬得狗屎不如。 “怎么今日没见到韩先生?”尉缭四下扫了一圈,却没见到往日如怀瑾影子一般的那人。 怀瑾强打起精神,道:“他出远门了。” 第475章 夏福在一旁恹恹:“这次不能陪着主子一块回去了。” “柳美人和庄美人的胎都是你看着,你哪有功夫。”怀瑾看着日渐发福的夏福,忍不住笑道:“你现在是良籍了,有了新名字和身份,别再叫我主子了。” 夏福是在这个时代,伴她最久的一个人,无论是显赫时还是危难时,甚至是九死一生时,他都陪在自己身边。 不过到了如今,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事情可做,而且还很快乐,怀瑾也替他高兴。 夏福不置可否:“无论我是夏福还是夏无且,你都是我的主子。” 思之低眉顺眼的站在一边,这两年她长开了,许是伙食好,她不复刚从奴隶市场出来时的干瘦,白胖了许多。怀瑾嘱咐道:“这半个月劳烦你看家了,若有什么不便,就去寻尉缭大人,想买什么吃什么,自己拿钱去买,知道了吗?” 思之低着头从眼缝里看了一眼尉缭和甘罗,讷讷的点点头:“知道了。” 蚊子哼哼的三个字,怀瑾摇头失笑,上马车时看向甘罗:“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还是去王陵干活了?” “我一个月后再启程,你要是回来得早,咱们一块儿约个蹴鞠。”甘罗抱着手站在尉缭身旁,眉目舒展,满眼柔和。 “那就说定了。”怀瑾上了马车。 项伯对着甘罗一抱拳,然后利落的上了马。 章邯面无表情的喊了声出发,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就出发了。 秦楚是邻国,到寿春的路程不过六七日,只是到了寿春,这五百士兵却难以进去——他国士兵是限制了进城数量的,章邯最后只好清点了二十人跟着进去。 这一行人引得不少路人注目,怀瑾掀开帘子望着外面,她从来没来楚国,看什么都新鲜。 掀着帘子看了半天,手都酸了她才放下来,对旁边的项伯说:“楚国的服饰较之秦国更见轻逸,且颜色也更鲜亮些。” 项伯擦拭着他身上的一柄短刀,头也不抬的敷衍道:“嗯嗯,对。” 他只对兵器打仗感兴趣,衣服首饰这些女人的东西他向来是不屑的。 怀瑾白了他一眼,瞬间没了交谈的欲望。 楚国的风土人情比起秦国,更加活泼有生气,路上的小商贩几乎是成群结队的,集市则是走个几十米就见到一个,不比秦国都城管理得十分严格。 忽想起了张良,不知他现在人在何处了,横阳君起事肯定在颍川那边,他大概是往颍川那边去了吧。 想到此,心情不由一阵低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9章 探亲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项伯率先下了马,怀瑾听到外面他喊了好几声:“二哥二嫂,我回来了。” “大外甥女呢?” “姐姐在哪里?” “车上是表妹吗?”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怀瑾掀开帘子下了马车,看见眼前一座高门大宅,门口站着三个大人两个小孩。 其中项梁和项籍她都已经见过了,她不慌不忙的行了一礼:“二舅好,籍弟好。” 然后看向一位中年女眷,怀瑾也不难猜出身份。 余下就是项梁身旁站着的两个:一个已是成人,身量颀长;另外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皮肤白嫩天真可爱,大约这两位是她的表弟或者表哥。 项梁和他旁边的年轻人面容隐隐有些激动,项梁指着身旁的大儿子说:“这是你大表哥项声。” 项声遗传了项家儿郎一对明亮的眼睛,英俊精致不及项籍,气质飞扬不及项伯,不过胜在面孔年轻爽利,看着比她长了好几岁。怀瑾给项声见礼后,项伯就把她拉到唯一的那位中年女人面前,说:“这位你得喊舅母。” “舅母好。”怀瑾端正的行了一个礼。项梁夫人姓李,大家都叫她项李氏,她忙把怀瑾拉起来,满面笑容:“终于见到咱们家的小姑娘了。” 项伯又一把搂着项籍和那个更小的孩子,道:“这都是你弟弟,阿籍你见过了,这位是项庄,是项声的的胞弟。” 项籍和项庄大大方方的和她见了礼:“姐姐好。” 项李氏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对项梁说:“她长得真像妹妹。” 项梁压抑着笑容,示意夫人和孩子们把怀瑾拉着,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快进去吧,你外爷还在里面等着呢。” 怀瑾被他们簇拥着走进项家的大门,路上所遇仆从皆喜气洋洋的问好,口中称她为“小小姐”。项李氏拉着自己的手温暖有力,项籍和项庄也故意说些俏皮话,感觉到这些人对自己的郑重,怀瑾有些感怀和愧疚。 她选择性的遗忘这具身体的家人,从没想着为他们付出什么,但他们却不遗余力找了自己十年,又如此郑重周到的对待她。 想想便自嘲道,她果然如项伯所说,是个没良心的。 项府很大,怀瑾一路留意着,至少穿过了四条回廊,才走到一个雅致古朴的大堂。 一位老先生正站在堂前,朝这边张望着。 想来这就是外祖项燕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但精神抖擞眼神坚毅,身型也不见佝偻,看他脸上的皱纹,年龄大概六七十岁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怀瑾想起来死去多年的母亲。 项燕也正看着怀瑾,那张年轻美丽的脸,像极了记忆中缠着自己要出去玩的小女孩儿。项燕的身子有些颤抖,他唯一的、仅有的一个女儿,不到三十便身死他乡,带回的只有一个小罐子。 第476章 亭亭玉立温柔可人的小姑娘,她的声音像黄鹂鸟一样委婉,小时候总会缠着自己要这要那,是项家唯一的一位小姐,末了被装在罐子里带回了楚国。 “外爷。”怀瑾看着这位老人似悲似喜的悲切目光,有些感慨,盈盈行礼,一声外爷喊得亲切又自然。 容貌虽像,可她的眼神明亮坚定,与她母亲的温柔敦和相去甚远。 想起项梁带回来的她的故事和经历,项燕看着她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骄傲,还是心疼,抑或是惋惜。 再多的喜欢他也不显,只是温和的点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们早备好了接风宴,怀瑾和项伯坐在一张桌子上,就在项燕的右手边上。项梁夫人李氏说:“怀瑾,楚国的饭菜辛辣,不知道你吃得习惯不习惯,我特意让厨娘做得清淡些。” 项伯在一旁接话:“放心吧二嫂,她院子里的婢女就差在粟米里面也放茱萸了,吃得比我还重口味呢。” 大家听着就笑了,项梁说:“果然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哈。” 怀瑾听着他们说笑,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世界上有很多情,人最容易遗忘且不注意的,就是亲情;而最容易被感动的,也是亲情。她看着面前一碗清爽的凉拌冬葵,拿筷子的手竟然有些僵。 “怎么了?是哪道菜不合胃口吗?”项燕察觉到她这细微的动作。 眼眶有些发胀,她夹起一筷子冬葵,道:“小时候母亲也常给我做这道菜,只有母亲才会用蜜糖和酸梅拌秋葵,真的是……好多年没吃到了。” 项梁和项燕同时红了眼眶,项伯见状,忙堆笑:“这可是咱们项家的名菜,每次有客人来做这道菜,大家嫌味道奇怪都不爱吃,只有咱们项家人才爱吃这道菜。” 怀瑾眨了眨眼,爽朗道:“我小时候也不爱吃,不过母亲说这么吃好,不容易坏胃,我都是拿来当药吃的,后来就渐渐习惯这个味道了。” 项庄瞟了自己的父亲项梁一眼,心有戚戚:“我也不爱吃!” 在坐年龄最小的就是项庄了,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大家又都笑起来。怀瑾含着笑,吃着一口冬葵,酸甜的青菜有些苦,怀瑾慢慢嚼着,然后酸甜味都变成了苦,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模一样。 吃完饭,项李氏引着她去休息,给她准备的是整个项府采光最好的屋子。 项李氏把屋子里的衣服和一应起居用品一一指给她看,然后让侍女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洗澡,她道:“赶了几天路很辛苦吧,等会好好泡个热水睡一觉,有什么东西缺了就来找舅母。旁边就是你声哥哥和两个弟弟的院子,要是不想睡觉,去他们那里坐坐也行。我先去给你把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怀瑾没有一丝不耐烦,等项李氏说完了,怀瑾把留下的那两个侍女也遣了出去,然后脱了衣服坐进了浴桶中。楚国的冬天比秦国更温暖,不过处处弥漫着一股湿气,怀瑾泡了十多分钟的澡,然后起身穿了衣服。 怀瑾泡完澡,在房间里转悠观赏着屋中的陈设。 一切布置都彰显了项家的用心,连一块小小的坐垫都用了珍贵的丝布,上面整齐精致的刺绣让怀瑾都不忍心一屁股坐下去了。 再看看屏风旁边的一个绣架和纺车,怀瑾又觉得有些好笑,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贵族小姐闺房,可她既不会刺绣也不会织布,大约是舅母项李氏给布置的吧。 正研究那个精致的绣架呢,门外突然两声口哨,怀瑾慢腾腾的走出去开门,只见墙头上齐刷刷坐了三个人:项伯、项籍、项庄。 门口的两个侍女仿佛习惯了这种行为,对那三个人视而不见。 怀瑾乐了:“好好的不走门,翻墙干什么!” 项籍说:“婶母不让我们来吵你。” 怀瑾摇头,招手:“进来坐会儿吗?” 项伯跳下来,笑骂:“坐个屁,出去玩了!” 怀瑾挑挑眉,看来到了这个霸王的地盘上,他要开始作威作福了,怀瑾问:“去哪里玩?要出去吗?今天才刚到,是不是不好啊?” “怕什么,咱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二哥他们去干正事了,晚饭才回来呢。”项伯拉着她就要往外走。 怀瑾头发还披着呢,忙说:“等会儿等会儿,我头发还没弄呢。” 说着赶紧回房,迅速的编了两条辫子,换了一身利落些的裙子出来。 章邯和那些士兵被当成客人,安顿在外院。章邯本人则在门口守着,见他们出来,连忙也跟上了。 项伯不以为意,只项籍皱起了眉,怀瑾解释道:“他是我的护卫。” “有这三个霸王在,哪里还需要护卫。”项声不知从何处出来的。 项伯三人见到他喜笑颜开,项伯仗着辈分调侃道:“大侄子,你去不去啊?” 其实项伯与项声年纪相仿,只不过占了辈分上的便宜。而项声看上去就和他爹项梁一样稳重老成,微笑着说:“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约了周兰。” 项籍取笑:“你又要和周大哥写文章去了!” 项声笑骂了一声,然后看向怀瑾:“咱们家小姑奶奶,你们仨可得看好了,要是让她受委屈了……小叔,祖父第一个打得就是你!” 项声笑着说完,然后骑上一匹马,慢腾腾的骑了出去。世家子弟目下无尘,马蹄惊起满地灰尘,直把路边的小摊贩弄得灰头土脸的。 第477章 怀瑾不由想,项家儿郎真是各有各的性格。 项伯侠气豪爽好武;项梁稳重精于人情世故;项声却没有遗传父亲项梁的八面玲珑,有些读书人的气质;剩下两个小的,看今天的样子,平日都是项伯带着他们厮混,尚且看不出什么性格。 项伯等人出门,也牵来了马。 项籍担心道:“给姐姐套车吧。”这是担心她不会骑马。 谁知怀瑾笑了笑,利落的翻上了马背,看姿势端的是练家子,项籍意外了一下,然后赞道:“姐姐真厉害。” “那是!”项伯咧嘴笑道:“你们姐姐不止会骑马,挽弓长剑无一不通。” 项庄哇了一声,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敬仰,拍着马屁:“姐姐好厉害。” 项伯在她面前都跟个小孩儿似的,何况项籍和项庄这俩真小孩儿,怀瑾只是沉稳的笑了两声,算是给个面子。 上了马,走在寿春的街头,怀瑾突然想起一直缺席的人,遂看向项伯:“对了,这次回来,怎么不见大舅舅和大舅母?” 项伯笑容僵了一下,立即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他看了一眼前面驾马的项籍,低声道:“大哥……前几年染病去世了,大嫂也跟着去了。可别在阿籍面前提他父母,他会难过的。” 怀瑾一愣,不明滋味的低下了头。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他们在一家酒肆门口停了下来。酒肆的小二显然是认得项伯,见他们来了面容可掬的恭维了一番,然后叫人把他们的马牵去了马厩。 “你在外面等我吧。”怀瑾对章邯说,章邯沉默的点点头,如一根木桩似的在酒肆外面的屋檐下站好。 进了酒肆,小二领着他们穿过大堂,到了后面安静的一座小院子里。小院子里坐了四五个青年人,其中一个看到他们,兴高采烈的迎上来: “你们今天迟到了!” 随即这几个人都站起来和项伯寒暄,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看到怀瑾:“今儿怎么还有一个小美人呢?” 项伯立即给了他一拳,笑骂:“这是我外甥女怀瑾,你胡咧咧什么!” 然后跟怀瑾介绍道:“这几个小子家里和咱们家都是世交:龙且、钟离昧、宋义、桓楚和公子心。”然后又一一介绍起他们的身份,都是楚国的贵族之后。 怀瑾只记住了公子心——因为他是王室子弟。 龙且他们都收起轻佻的目光,惊讶的看着她,公子心道:“她就是你们家找了十年的小姐啊?你姐姐的那个女儿?” 看来项伯跟他们真的是很熟啊,怀瑾礼貌的微笑,然后按着贵女的礼仪冲他们端正行了一礼,然后安安静静的站在项伯身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项家人感情持续升温中…… 第230章 贵族子弟 男人们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开始聊别的了。 怀瑾听了一会儿,无非是聊哪里的马名贵或是哪里产的兵器难买、亦或是哪家新开的酒肆歌姬不错…… 富二代官二代之间的牛逼总是吹不完的,怀瑾听着听着思绪就飞到了千里之外,真是很久都没有这种聚会了。 在秦国时她身边的人都是肩负责任的大人,聊的不是政事就是军事。 像今天这种局,真是很多年都没有参加过了。 等她发完呆,他们聊完了开始玩游戏——投壶。 小二上了酒、菜、点心,怀瑾安静的坐在桌边吃着东西,项伯他们都站起来去了院子里。 看了一眼他们的热闹,怀瑾老气横秋的笑了一声,专注的品评这家酒肆的美食。话说楚国的点心真是很精致小巧啊,酒也不错。 “姐姐,要什么就跟我说啊!”项籍和他们玩到一半,忽然回头对她嘱咐道,旁边公子心就笑:“籍弟也会关心人呢!” 项籍正在发育的嗓子有点沙哑,他说:“姐姐是咱们家的姑奶奶,要是小叔照顾不好她,咱们回家都得吃挂落!” 怀瑾微笑点点头:“我自吃我的,你们玩吧。” 男孩子们又转过头开始说话,他们叽叽喳喳先说了赌注,然后分成两组开始投壶。院子里时而安静一阵时而爆笑一阵,很是热闹。怀瑾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叫宋义的没投中,然后项籍等人都一阵嘲笑。 坐在屋里,她小酌,忽然一人跑了回来坐下,微微喘着气擦着头上的汗,又猛灌了一杯水。怀瑾思索着项伯介绍的人名,似乎是叫桓楚。 “小叔太厉害,吃不住他啊!”桓楚见怀瑾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听桓楚和龙且他们对项伯的称呼,好像都是项籍同辈分的人,但年纪却和项伯差不多大,只能跟着一起叫项伯一声小叔。 怀瑾心道,项伯这个辈分也是尴尬,明明一群人叫他叔叔啊舅舅啊,偏偏又出生得最晚,和这届小辈都差不了几岁。 那边又是一阵喝彩,俩人看过去,却是龙且投了俩耳,桓楚又笑:“看来还是龙且更厉害,小叔也赢不了。” 项伯这边还剩一个项庄没投,此时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项庄:“准一点啊,不然今天得咱们请客了。” 项庄身量尚未长成,听到小叔这么说,一时也有些紧张,手心一打滑竟没投中,项伯气得直拍大腿。 龙且狂笑:“哈哈哈哈哈,看来今天得让小叔破费了!” 第478章 “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要是比力气,你们铁定输!”项籍不服气的撞了龙且一下,看到怀瑾这边,眼睛一亮:“我姐姐还没下场呢,她今日既然来了,也有份参加!” “籍弟你又开始耍赖了!”他们三三两两的嘲笑。 项籍不服气的说:“哪有耍赖,我姐姐今天来就是和我们一块玩的!姐姐,你快来杀杀小龙哥的威风!” 公子心友好道:“也是,籍的姐姐也是我们的姐姐,不能拿她当外人,怀瑾姐姐,你也一道来吧。” 除了项籍和项庄,这些男人都比她大好几岁,这一声不甚正经的“姐姐”让怀瑾略微汗颜。 桓楚笑:“称呼都乱套了!” 项籍道:“你们比我大了一圈,和我却是平辈。和我小叔年岁相仿,可我小叔又和你们父辈称兄道弟,称呼早就不知道乱多少年了,随便叫吧,横竖都是自己人!” 龙且笑了两声,友好的看向她:“一起玩吗?” 怀瑾哭笑不得:“我投壶不成的,上一次投壶都是好几年前了!” 龙且想了一下,笑道:“那比别的也成,你会什么?” “她弓箭好,不如比弓箭吧!”项伯提议说。 宋义就道:“投壶还有双耳单耳之分呢,我们胜你们三矢,弓箭怎么论胜负呢?” 桓楚就说:“我们双方差了三矢,不如让姐姐和龙且比三轮弓箭,谁离靶心近谁就赢。” 钟离昧呸了一声:“你们这不是欺负姐姐吗!龙且的弓箭多厉害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姐姐一个女孩子,怎么跟他比?” 项伯倒是信心满满:“你还别小瞧她,我们家小姑奶奶和寻常女子不一样。” 龙且和宋义笑道:“行吧,他们不服气咱们就按他们的来,小妹,我也不欺负你,我左手弓来跟你比。” 说着就让小二拿了两个草靶子过来,又特意把中间的红心又用墨水画了一下,跟个指甲盖差不多大,又把距离拉到最远。 “好吧,那就随便试试吧。”怀瑾见他们都准备好了,心说陪小孩子玩一玩,就当助兴了。 弓箭就是两把普通的弓,龙且先射了一箭,正中红心,却没中那个墨心小圈,然而靶子的距离很远,龙且这一箭让他们齐声喝了一句:“好!” 然后大家齐齐看着怀瑾,见她拉开了弓,不由点点头:女子能拉开弓已是不易,且姿势也正,想来能上靶了。 怀瑾手一松,大家看过去,眼睛瞪大了,一支羽箭插在他们画的那个小圈圈里,一丝不差。 沉默须臾,大家一阵爆贺,龙且也忍不住低声道:“好!” “怎么样,她厉害吧!”项伯晃了晃脑袋,英俊阳光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项籍和项庄喜得蹦起来了,一连叫了好多声姐姐。 “很厉害!”龙且一扬眉,整个人美得有些邪气,他不似项伯阳刚俊朗的长相,更多了些女子相貌的阴柔。 他夸赞了一声,然后又放了一箭,正中墨心。 “多谢夸奖。”怀瑾心绪毫无起伏,同时也放出一箭,只射在了红心上。 打平了,还剩最后一箭,墨心就指甲盖那么大,已经插了一支箭了,再想中箭有些难。龙且这次收起玩笑神色,拉满弓放了一箭,力道太大,把靶子都给射破了。 怀瑾平平稳稳的拉开弓,这一箭精准无比的钉掉了墨心圈的那支箭——又中了! “赢了赢了,我们赢了!”项庄一蹦三尺高,拉着怀瑾的手又叫又笑。 宋义目瞪口呆之余,说:“可是刚刚龙且那一箭也是中了耙心的——” “诶,不能这么说。”龙且摆摆手,然后冲怀瑾行了一礼:“是我输了,怀瑾妹妹的弓箭很厉害。” 怀瑾也不欲多分说,只是还了一礼:“承让了。” 她一派淡定,神色自若,大家忽的有些不自在起来,具体哪里不自在也说不上来,只是好像突然在她面前矮了一截似的。 桓楚坐在那里,突然感觉她像个长者一样,纵容着他们这群小孩儿胡玩。 “我去更衣。”怀瑾说,项伯立即让项庄带着她出去。 等怀瑾一走,钟离昧对项伯道:“妹妹很了不得啊,她今年多大啊?是跟过师傅练武吗?我看她挽弓的姿势比军营里经年的老兵还娴熟。” “这算什么,她……”项伯想起她小时候在齐国的种种事迹和在秦国的经历,很是骄傲,想拿出来吹嘘一番,但实在是又不能说,只遗憾的说:“她自小被当成男子教养,骑射剑术皆是好手。” 宋义摇摇头:“女子学这么多做什么,又无需她上战场。” 他不喜凶悍的女子,只爱温柔可人的淑女。 公子心看着怀瑾刚刚离去的方向有些出神:“她可曾婚配?” 公子心这么一说,大家表情一下变了味。 项籍瞬间变了脸:“熊心,你都有夫人了,还问这个?莫不是看上我姐姐了?我告诉你,你可别打她主意,不然我……”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公子心虽是王室子弟,却有些惧怕项籍,这家伙连楚王的嫡孙都敢揍,一言不合就按着别人去喝马尿,他可不敢惹。 项伯拍了拍项籍的肩:“阿籍,你这个动不动就认真的毛病可不好啊!” 宋义在旁打着圆场:“籍弟,你别气,心也只是问一问。别说他了,我其实也好奇这个问题。当然了,你们项家的千金小姐自然得配最好的男儿。” 第479章 项伯咳了一声,扯开话题:“那是自然,不过龙且啊,今儿你们输了,合该你们请客了吧!” “这个好说!”龙且把身上的钱袋子往桌上一砸,大家连忙去把小二叫过来,照着店里最贵的酒菜又点了一遍。 见大家都围着小二,龙且悄声问道:“她可曾婚配?” 见项伯啧了一声,他嬉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又没娶妻,问一下不过分吧?” “她嫁人了。”项伯鼻子里哼了一声,瞥着龙且。 龙且一愣,追问:“她嫁给了谁?” 项伯没吭声,反而跑去和他们点菜了,龙且遗憾的叹了一声,转眼就看到怀瑾和项庄回来了。项庄在一旁如小麻雀一样在叽叽喳喳,而她则是含笑听着,沉静得如冬季平静的湖面,任风吹也不起任何涟漪。 龙且看着院中的靶子,上面三根羽箭静静地钉在上面,龙且觉得,自己仿佛也如那靶子一般。 这一趟玩到黄昏,楚国的冬天阴沉沉的,不见雪也不见北风,只有空气里的湿冷。 回了项府,晚宴早已准备好了,项伯和项籍项庄两小兄弟带着怀瑾走进吃饭的堂屋,只见项李氏指挥着仆从在席间忙碌着,项声早坐在了席上,项燕和项梁还没到。 一见到他们,项声就笑:“怀瑾,他们带你去哪里厮混了?” 项李氏忙碌中转过头,对着自己小叔子和侄儿说:“玩归玩,可不许带着怀瑾去不好的地方,不然我知道了要打人的。” 项籍缩了缩脖子,项伯则嘿嘿笑了两声。 怀瑾闻言,笑道:“小舅和弟弟带我见了他们的朋友,在一家酒肆里。” 项声笑咪咪的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他们会带你去博戏馆呢。” 项伯在她耳边小声解释:“赌钱的地方,改天再带你去。” 怀瑾抿唇一笑,几人落了座。 过一会儿,项燕和项梁来了,仆从们纷纷出去,项李氏也落了座。 看桌上的菜比白天的接风宴更丰富,下面更是坐满了项家的门客,且外面还有弹筝的琴师,怀瑾知道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家宴了。 “今天是咱们一家人真正齐聚的日子,”项燕端起酒樽,中气十足的说:“也是怀瑾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到项家,她是我的外孙女,和籍儿、小庄、声儿是一样的,是项家第三代子孙,也是咱们家唯一的姑娘,无今后无论我在不在,你们都要照顾好她,不要让人欺负了她。” 这是长辈训话,他们全都站了起来,恭敬的回答:“尊父亲(祖父)训,儿子(孙子)定会谨记。” 项燕点点头:“坐下吧,吃饭。” “这是咱们家姑奶奶生的小姑奶奶,就算父亲不交代,也是咱们家最娇贵的。”项伯笑着,眼前起了一层薄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你舅舅我啊,也替你去想办法!” 像是被温泉水包裹着一样,怀瑾心里暖洋洋的,她道:“阿缠还有摘星星的本事呢,也不知将来哪位有福的做了我舅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1章 他的往事 项伯听她叫自己的小字,忍不住说:“没大没小,叫舅舅!” 二舅母项李氏就说:“你自己就是个最没大没小的,还敢说别人!” 项伯是项燕的老来子,也是被项梁夫妇照顾大的,项李氏就如同他第二个母亲,因此也不敢还嘴,只嘻嘻笑着。 项籍道:“小叔最怕二婶!” 项伯也不顾年纪之差,回呛道:“说得你不怕似的!” 项李氏故作生气,瞪着眼:“我几时凶过你们?” 项伯和项籍立即缩着脖子不说话了,项燕和项梁都眼含笑意听着他们斗嘴。 一时间大家都笑了起来,项家家风融洽,因是武将家庭,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怀瑾在在这儿无比自在,竟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吃完饭,项李氏领着项声三个下去了,而项燕则要带着她去祠堂。 项梁道:“我就不去了,白天的事还没处理完。” “我陪着去吧,二哥先忙正事。”项伯知道他是怕看到姐姐的牌位,自从姐姐的牌位放进祠堂后,二哥几乎只有过年才去祠堂了。 到了祠堂,项燕递过钥匙,项伯就上前打开了锁,然后先去里面点了灯。 随着油灯被一盏盏点亮,祠堂里的祖先牌位渐渐出现在眼前,怀瑾有些震撼,祠堂里六七十多张牌位。最高处应该是项家最初那位老祖宗的牌位,接着下来,她在左边的角落里看到她母亲的牌位:项氏九世孙女·芷。 牌位上几个字,囊括了母亲的一生。 怀瑾呆呆的站在那里,一颗被尘世磨砺出厚茧的心脏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母亲是死在她怀里的,临死前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 悲从中来,怀瑾慢慢走上前,抚摸着冰冷的牌位,她喃喃道:“母亲,怀瑾来了……”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母亲怀里的温度,记得母亲对她所有的好。 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她看着这张牌位,仿佛又看到了母亲,嘴角微微弯起,她低声道:“母亲,我给你报仇了,倡姬和她女儿都已经死了,我亲手给你报仇,母亲……” 她哽咽难忍:“我过得很好,这些年……我很想你。” 项燕看着牌位,征战沙场一生的铁将此时也难忍泪意。阿芷,你女儿怀瑾来看你了,我们终于找到她了,你高兴吗……怀瑾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她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女子。阿芷,你若能看到,想必也会高兴、会骄傲有这样的女儿吧…… 第480章 “父亲……”项伯收起嬉笑神色,肃然扶住项燕。 项燕摆摆手,沉声道:“我没事。” 祭奠完,祠堂的门再次被锁上。 项燕带着她走在花园里,夜色深深,项伯在前面打着灯笼。 “怀瑾,外爷有话问你。”项燕尽量和蔼的和她说话,不过久经沙场的人,再亲切还是有一股杀伐沉肃之气。 怀瑾一愣,然后项燕就说:“你二舅已经把你这些年的事都告诉我了,怀瑾,外爷很替你骄傲,你做到了许多人做不到的事。” 先褒扬了一番,而后切入正题:“只是你既已报完仇,为何不愿意回来呢?你在秦国……我听说并未任官职,也没入后宫,却掌着秦王的凤印……这到底是个什么说法呢?” 其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她的将来,怀瑾正斟酌着,只听项燕又叹道:“你既想留在秦国,为何又嫁给了张良?我听闻秦王很看重你,这次回来外爷也看到了,那些士兵和马车,他倒是对你很上心。怀瑾啊,你跟外爷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道:“我和秦王,是朋友,至于凤印……我只是帮他一些忙,暂行女官职责而已。外爷你既然听二舅舅说了,必定也知道秦王于我有恩。” “话虽如此,但你总不能一辈子在秦国当女官,秦王可说过要娶你?”项燕问完这句,想起项梁说的,她拒绝了嬴政,不由有些颓然。 他虽不喜秦国,可秦王确实为霸主,几年时间而已,却已经灭了韩赵两国。若连秦王都入不了她的眼,将来他们又上何处给她寻个夫婿呢? 叹了口气,项燕只好道:“你总要想一下将来……” 怀瑾慢慢走着,想了一下,将来……她也不知道将来如何,又如何能回答这个问题? 沉默了片刻,她道:“谁人能知道自己的将来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了年,只怕秦楚两国将要交战了。”项燕踌躇了一下,把政事和她也一并说了,但见她脸上并没有吃惊之色,只是平静的问:“外爷怎么知道的,莫非是秦国下了战书?” “只是得到消息,说秦国正在整顿军马。韩国赵国已经相继灭掉了,楚国魏国与其相邻,下一个不是我们就是魏国。”项燕背着手,神情肃穆,亦有些担忧。 果然是老将,怀瑾心道,经验丰富,政治嗅觉也相当敏锐。 她道:“如果开战,外爷要上战场吗?” 项燕点点头:“那是自然。” 怀瑾有些难过,声音小的如蚊子哼一样:“可以让别人去打吗?” 项伯在前面听笑了,憋着笑声说道:“小姑奶奶,楚国的兵力八成都在你外爷帐下,他怎么可能不上战场?” “项家儿郎,世代从戎,这是我们的命运。”项燕平静的说道。 怀瑾看着他满头花白的发丝,有些心酸。 下一秒她听到项燕严肃的叮嘱:“国与国之间的事,你一介女流千万不要参与。你要在秦国做女官也罢,想在楚国当千金小姐也好,总之这些事情你沾都不要沾。” 这样无论是楚国赢还是秦国赢,她都能活得好好的。 项燕停下脚步,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光影分明,深深的皱纹里每一道都是沧桑。他看着怀瑾,沉重又悲切:“你的母亲死于权力之争,你不能步她的后尘,怀瑾,你要好好活着。” “我从来都是如此,只想好好活着。”怀瑾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项燕看着她脖子上的一道旧伤疤,皱眉斥道:“那你脖子上的那道疤怎么来的?听说你还曾想殉情?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世上的好男儿都死光了,一个张良也值得你这样!” 项伯在一旁不厚道的憋着笑,怀瑾有些尴尬,脸上都烧了起来:“外爷,那是以前……” 见她露出小儿女情态,项燕眼中也闪过一丝笑意:“好,那是以前,不过现在呢?张良已经死了,你……” 怀瑾深吸一口气:“他没死。” 项燕疑惑:“没死?你不是亲自替他办了丧礼吗?” “这要说起来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总之,他还没死。”怀瑾严肃起来,迫切的看向项燕:“外爷,我夫君他前些日子离开了,我看到是韩国的旧臣来寻他了,你那里有什么关于旧韩国的消息吗?” 项燕盯着她,蜡似的眼珠动了一下,严肃道:“楚王上个月借了一万兵马给横阳君。” 项伯不以为然,有些不屑:“在楚国磨了四年才借到兵,这个横阳君成不了什么气候,再多给他两万兵马,也难以成事。他在楚国待了四年,谁不知道他是个庸才!” “你是说,张良去了横阳君那里?”项燕问她。 怀瑾沉默的点点头:“想来是这样的。” 项燕继续背着手在花园里散着:“那想来这次要有些大动作了,张良,张子房,这个人啊……可惜跟了韩成……” 项伯可惜道:“恰如那鲜花插在牛粪里。” 项燕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慢悠悠说:“若不是我们从中插了一脚,张良早就借到兵复国了。韩成不辨菽麦,为了讨好陛下逼走张良,真是叫人叹息。” 怀瑾低着头,不加以评论。项燕说得若无其事,但其实也是变相的给她解释给她道歉:我们不是有意针对你老公的,主要还是韩成这蠢货不干好事。 第481章 见她无动于衷,项燕不由感慨了一下自己这个外孙女真是好定力,旋即又交代:“再有,无论张良要做什么,也都与你无关,即便他是你的夫君!切记!” 怀瑾低声应和:“外孙女知道的,外爷放心,我必会保重自己。” 这一场谈话就到这里为止了,这一夜怀瑾端着满腹心事入睡,满脑子都是张良。 接下来的几天,她也一直打听着各种消息,开始时是问项伯,可项伯平时不是待在军营里就是在外面游荡,政事几乎不怎么知道。 后面项声知道她在打听这些事,就毛遂自荐,每天跟说书一样给她说着张良在楚国所有的事迹。如何入楚国,如何帮助负刍得帝位,怎么在朝堂上周旋…… 怀瑾听着这些点点滴滴,满是骄傲,又尽是担心。 他有那么多过往,她从不曾参与,他也从不主动说起,她只能在别人口中得知。那是另一个张良,她几乎没有见过的张良:步步为营、深谋远虑、计出万全。 聪颖睿智到不似凡人,稳如泰山以一驭万。 “旧韩国多昏庸之辈,唯有两个珍宝,一个死在秦国的牢狱,一个跟随着蠢货明珠蒙尘。”项声说起张良,满是唏嘘。 怀瑾望着自家表哥,好奇:“横阳君真的有那么蠢吗?那楚王怎么还肯借兵给他?” 项声与兄长和父亲完全不同,他不似武将沉闷,谈性颇丰,消息也灵通。 听到怀瑾这么问,他摇摇头,道:“倒也没那么蠢,我与他也曾有过几次交集,也算是有些智谋,可那些智谋都……都……” 项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怎么形容了:“很不切实际!而他素日骄矜自大又目中无人,所以很多人都不喜欢他。” 见她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项声又出言说:“你想啊,张良来了半年,把新帝都拉下马了,给负刍巩固了一个铁打的江山。而韩成连借个区区一万兵马还花了四年,你说是不是脓包?” 那确实是有些脓包了,怀瑾稍微鄙夷了一下,不过有张良在,就算是阿斗他肯定也能扶起来的。 不知道张良现在到哪儿了?他在做什么呢? 思念涌上心头,怀瑾的眉毛耷拉着,有些低落。 “你和张良……你们怎么好上的?”项声见她神色萎靡,大约也能猜到她的心事。 项声是健谈的性子,怀瑾也就直言:“我们起先私定了终身,后来我以为他死了,就去了颍川办了冥婚。” 项声露出一个苦笑:“你这性子……” 私定终身可谓是离经叛道,若是父母健在,是可以完全不认这门亲的。怀瑾不置可否的笑了一声,赶忙说起别的岔开了话题。 在项家待了小半个月,期间和项伯又出去了几次,和他那帮朋友也见了几次,不过怀瑾并没有特别把这帮小孩子放在心上。 她所挂心的只有一人,因而日日让项伯打听外面的消息,可什么消息都还没有,她只能日日悬心了。 就这样一直到了过年,年关那日老天爷给面子,是个大日头。 项家上下喜气洋洋,从奴仆到上百门客,都见到了家主项燕亲自介绍的怀瑾小姐。 年关这日,早上祭祖。 中午宴请门客。 晚上是项家人的年夜饭,怀瑾见到了项氏一族许多人,在项燕的示意下,认了一大堆叔叔伯伯舅公,却是一张面孔都没记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2章 回秦 除夕夜的晚上,怀瑾还听到了爆竹声——当然并不是现代的那种爆竹,而是拿空心竹管用火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们说这是一种习俗要赶走过年这天出来的怪物。 怀瑾心道,这大概就是过年放鞭炮的传统了,一直延续到了二十世纪。 过完年第二天,陆续有人来给项燕拜年,是楚国官场上的人。 怀瑾就不用再出去见这些人了,她在房间收拾着要准备翌日回秦国了。 “小姑奶奶!怀瑾!”门外项伯又开始叫她,怀瑾过去开了门,无奈的笑道:“明天就要出发了,你不会还要拉我出去玩吧?” 大冬天的,项伯只穿了一件秋衣,拽着她的那只手却如火山一样滚烫。非一般的健壮体魄,像头顽强的野兽,他不由分说的就把她带出了门。 项府后面有一个园林,项伯把她带到了一座假山后,然后吹了一下口哨,一张阴柔的俊脸从假山后探了出来:“怀瑾妹妹,是我!” 原来是龙且,怀瑾看了看项伯,他却是抱着手退到了一边。 怀瑾礼貌的用一个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您有何贵干? 龙且走上前,他的个头和项伯差不多高,两人身材也有些像,都是健硕的大块头。 不过龙且长相得更偏柔美,声线也偏中性,他笑道:“听说妹妹明日要走了,我特意求小叔把你叫出来,好把这个给你。” 他手腕一翻,一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小匕首亮在眼前,怀瑾愣了一下,并没有去接:“无功不受禄,这叫我怎么好收?” 龙且一顿,他早勾勒好了场景和对话,谁知跟想象中不一样,她根本就不接。 原先准备好的话瞬间全忘了,他只好道:“小叔说,你要去秦国,这个,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说到这儿觉得有些太露骨,咳嗽了两声,他慌忙解释:“本来想送你弓箭,因为你射术好,后来小叔又说你剑术也好颇通武艺,想了一下这把匕首也许更好,锋利便于携带,这是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徒弟打造的……” 第482章 欧冶子!那可是顶级大师!怀瑾眼睛一亮,那这把匕首可是好东西! 她正要想个什么说辞收礼,却见项伯忽走远了些,龙且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知何日能再见到你,只有以匕首相送,望你每日见到这把匕首能想起我。” 怀瑾刚抬起来的手瞬间缩回去,说到这里傻子都能听明白了,虽不知这小孩儿什么时候看上她的,但她决计不敢收这匕首了,微微张了嘴:“我……我嫁人了呀!”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送你一件礼物而已。”龙且嗤笑一声:“嫁人也没什么,说不定你哪日就厌弃了他,我还是有机会的。” 怀瑾被这大言不惭的说辞惊着了,然后反应过来,这还没到封建社会,这时的民风是很开放的,男女情爱相对来说比较自由,寡妇也是很吃香的。更别说那些看对眼的少男少女们,一言不合就去小树林幽会去了。 胸膛几个起伏,怀瑾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这个……”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理由,只好转身撒腿就跑。 龙且见她一溜就跑没影了,目瞪口呆,项伯赶紧过来,惊讶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我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呢!”龙且挫败的低着头,将匕首藏进了袖子中。 项伯见他垂头丧气的,心大的拍拍她的肩:“楚国好女子多的是,咱们不愁啊!” 龙且抬起头,看着刚刚怀瑾离去的方向,悠悠笑了一声:“不,我就要她。” 项伯:“……” 第二天启程,项伯还是陪同她一起的,理由是:假期还没结束,可以再玩一段时日回军队。 见项伯陪在她身边,项燕等人也是十分放心。 “姐姐,几时得空了就回来啊。”项籍站在项李氏身旁,冲她招手。 她一个小辈,项燕是不便相送的,正月里项梁也是一堆事要忙,因此只有项声和项李氏还有项籍项庄两兄弟相送。 项声笑着,叮嘱道:“在外面保重身子,有什么难事记得给家里来个信,别自己扛着。” 怀瑾和煦的笑笑,冲大门方向行了一个礼,然后上了马车。 出了寿春城,章邯将在外驻扎了半个月的士兵召集起来,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往咸阳那边行去。 车里垫了好几层褥子,还有一个炭盆,热得项伯撩着自己的裙摆狂扇风。 见她老神在在的坐在一边吃干梅子,项伯忍不住问:“你昨天怎么突然跑了?” 怀瑾吐出一个核儿,横了他一眼:“不知道说什么,跑为上计。” 青春年少的热血小孩儿,最难应付了,与其多费口舌不如脚底抹油,反正日常也不怎么见到。 项伯哦了一声,又问她:“你不喜欢龙且吗?他长得那么好看,很多女子都喜欢他呢!” 好看吗?怀瑾回想了一下,确实还挺好看的,不过……她道:“是挺好看的,不过那也没有子房好看啊。” 项伯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于是默然,谁知怀瑾忽然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嗔道:“以后再干这种事,我告诉二舅去,不知道我都嫁人了吗!” 项伯任由她一阵掐,闷闷不乐:“我知道你嫁人了,但是……我不想你跟着张师兄……” “咦?为什么?你和子房也是早就相识的,不说关系有多好,但也不坏呀。”怀瑾一时有些惊讶。 “不是说张师兄不好,只是我希望你能更安稳些。”项伯背过身,他开了窗看着外面一言不发,怀瑾也沉默下来。 其实嫁给张良,并不代表不安稳,至少她已知的,张良反而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长寿的那一个。怀瑾忽然想到张良老了的样子,是不是也如现在一样好看呢? 他们……会白头偕老吗?应当会吧。 这么想着便一阵甜蜜,但是很快又开始惆怅了,她现在一点老公的消息都不知道呢。 一回到咸阳,把她亲自送回了小院,章邯立刻就带了士兵回宫复命了。 而庭院前一阵喧闹,成功的让甘罗知道她回来了,兴致勃勃的上了门,问她在楚国的见闻,然一见到项伯愣了一下:“咦,项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项伯打了一盆冷水正在擦脸,听到甘罗问话就说:“我闲来无事,就把她送回来了,正好在秦国多玩一段时间,等开了春我再回军营,到时候半年都难得再出了。” 怀瑾换好衣服从屋里出来,对甘罗说:“他就是匹野马,天南地北到处跑,没人拘得住他。” 甘罗闻言笑道:“那不是令狐冲吗,单枪匹马闯江湖。” 怀瑾笑喷了他一口:“你咋不说箫剑呢,人家还一箫一剑走江湖呢!” 项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二位兄台都是谁?倒是有些侠士的气质呢!” “哈哈哈哈,瞎说的,谁也不是!”怀瑾坐在廊下,开始穿鞋。 甘罗见她一副正装,好奇道:“你才刚回来,又上哪儿去?” 怀瑾道:“都回来了,怎么也得去陛下那里报一声道啊,顺便把马车给还回去。对了,老尉去哪里了?怎么没看到他?” 甘罗见她风风火火的,摇头:“昌文君过世了,老尉去参加丧礼了。” 怀瑾脚步一顿,年前昌文君的身子就已经不好了,嬴政还特意招了夏福前去医治,想不到还是没活多久,不过好歹还是过了个年。 第483章 “你在这儿待着吧,我很快就回来。”怀瑾对甘罗说,然后对立在一旁的思之说:“这次回来家里很干净,辛苦你啦。” 思之半低着头瞧她,露出来点点羞涩的笑意。 这会儿正是下午,嬴政在章台宫处理文书,见到她很是高兴,问完她在楚国过年的事,然后主动说起:“宫里最近多了一位公主,夏无且医术高明,孩子很是健康呢。” 看来是怀孕的那两位美人其中一个已经生了,怀瑾替夏福谦虚道:“是母体进补得好,孩子才会健康。” 嬴政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知她这一趟大约很是快乐,笑道:“允你再休息两天,就得干活了,蒙毅管不了女人们的事,在我这儿打了好几次纠纷了。” 怀瑾叹了口气,笑道:“陛下,不如在宫中多安置一些女官,也好照顾美人们。” 嬴政支着头,看着她:“宫中有一些女官,可惜啊,没有谁有你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你这么铁面无私的性子,是以除了你,再无人敢管寡人的那些女人们了。” 怀瑾觉得好笑,低头抿着嘴,又寒暄了两句,然后告退了。 从章台宫出来,她接着去了承明殿看望了一下扶苏,扶苏正跟着师父读书,她只稍微停留了一小会儿,便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扶苏。 接下来就去了蒙毅处,告知他那辆三匹马拉的车已经停在宫门口了,让他找人收库。 蒙毅道:“不想这么快就回了,这一趟可还好?” 怀瑾友善的笑道:“一切都好,我还从楚国带了特产回来呢,明日叫人送到你们府上,你跟你哥嫂都有份!” 蒙毅喜出望外,笑弯了眼睛:“那就多些阿姮了。” 又想到一事,怀瑾道:“马车上的衣服首饰我也没穿,回头陛下问起你帮我解释一下,楚国气候温暖,用不着珍贵的貂裘,所以才没穿。” 刚刚她也不好为了这么点芝麻小事在嬴政面前解释,不然也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蒙毅失笑:“陛下不会问的,那是我准备的。陛下只是嘱咐说让用心准备,我思忖着你平日穿得素净,这次回去探亲应当郑重些,所以才叫司衣制的宫女准备了衣裙首饰。” 怀瑾松了一口气,她还真以为嬴政闲到这些事都安排上了,笑道:“蒙毅你可真是太细心了,这次虽没用上,不过多谢你了。” 闲聊几句,她最后去看了夏福。 夏福在柳美人的殿中伺候生产,怀瑾也不好多待,碰了个面就走了。 一趟走下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了,于是怀瑾快步回了家。 家中炊烟缕缕,一股饭菜香飘了出来。熟悉的场景,只是那个倚门等待的身影却不见了。 怀瑾微微叹息着,慢腾腾的走回去。 院中甘罗、尉缭、项伯三人已经围着桌子坐下了,怀瑾微微笑着,过去坐好。 “你回来了。”尉缭平和的笑笑,仿佛她是昨日离去的一样。 怀瑾见他脸色有些发白,问:“你看着精神不大好。” 尉缭揉了揉太阳穴,温言道:“昌文君离世,前去吊唁的人哭声一个赛一个大,我耳朵疼得受不了,偏昌平君拉着我说话,一时又走不掉。” 想着那场景,怀瑾一下笑出声,项伯问:“昌文君人缘这么好吗?” “秦国有爵位的高官就两位,昌平君和昌文君。”怀瑾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了。 项伯点点头:“好吧,是我想岔了。” 思之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四人就开始动筷子了,如往常一样边吃饭边喝酒边闲聊,等吃完饭开始喝茶小憩的时候,怀瑾就开始问尉缭:“老尉,跟你打听一些事,颍川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尉缭不解,放下茶杯:“你指的消息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成年篇快结束了,赵姐离开咸阳倒计时 第233章 决心 尉缭既然这么问,那边就是没什么大消息,怀瑾点点头,口中念念有词:“那就是还没行动……” 甘罗皱着眉:“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项伯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虽不怎么关心时事,但楚王借兵给横阳君的事他还是知道的,只消稍微一想,他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怀瑾强打着笑容,道:“托你件事,老尉,若颍川那边有什么消息,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尉缭是秦国的国尉,各地的消息,一定是先走尉缭和内使那里,然后再上呈到宫中。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尉缭问。 怀瑾只是凝重的摇摇头,无论他们怎么追问,她都不再开口。 见她一连多日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尉缭也留心了颍川那边上呈的文书,可确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究竟在担心什么? 一连半个月,颍川那边没有任何消息,怀瑾心头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项伯也准备告辞了,他听说魏国少梁出了一位牛逼的剑术大师,想趁着还有假期过去拜访一下。 怀瑾满心挂念着张良,也懒得管这个大少爷。 张良已经离开快一个月了,无论是他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消息,她一个字都没听到,可不知为什么,她总是莫名感到惊悸。 理智告诉她,张良有历史光环一定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可入了夜,却每晚都是噩梦,噩梦中张良满身血泊,一身伤痕。 第484章 她惊醒过来之后便偷偷流一会儿眼泪,第二天如没事人一样进宫干活,和尉缭等人说笑。 这天停了北风,难得有了一个大日头。 怀瑾正坐在清凉殿上班,殿外忽来了一个小宦官给她送了一张小布条。 怀瑾打开一看,是尉缭的字迹,一行小字:韩国旧贵族暴乱,颍川失守。 问了这个小太监,知道尉缭人还在章台宫议事,大约是得知这个消息,也不管身在何处,第一时间就派人来通知她了。 心头一阵暖流划过,怀瑾安下心来。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总算是有他的消息了。 颍川失守,应该是被张良他们夺回去了,可夺下之后呢?他们只有一座城,嬴政肯定会派兵,他们又怎么会守得住?不知张良是否准备了后手? 下午回到家,尉缭和甘罗齐齐聚在她的小院,尉缭第一句话就是:“张良没死!” “我知道。”怀瑾神色平静。 甘罗本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但看她的反应,也破了功,大跌眼镜:“你知道?” 尉缭反应过来:“难怪前些日子你让我注意颍川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随即尉缭深深担忧:“横阳君带了一万兵马于两日前将颍川城打了下来,颍川郡守吴腾带了三千兵正在反攻。今晨闻此事,陛下震怒,命杨端和领军五万前去支援。” 她出乎意料的冷静:“还有别的消息吗?” “目前只有这些消息,再有别的,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尉缭说。 这事一出,原本要出发去少梁的项伯也不走了,成日担心的守着她。 但她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每天照常当差,干完活回来也正常吃饭。 过了两天,嬴政主动宣她去章台宫,怀瑾到了,见嬴政沉着脸看着地图出神。 见到怀瑾,嬴政转过身来,复杂的盯着她:“张良没死,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摸不准嬴政心里在想什么,怀瑾只是一径沉默着,嬴政的视线又落在地图上:“兵贵神速,可两天就攻下了颍川,未免也太神速了些。张良,韩成……” 他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似是有些拿不准主意。 半晌,他一声大喝,传来老猎:“去!把软禁在咸阳的韩废王交给杨端和,让杨端和把他带去颍川。” 嬴政此刻的语气仿佛狂风骤雨,老猎小心翼翼的听着,问:“把韩废王带到颍川,还有?” “杨端和自会明白寡人的意思。”嬴政阴沉着脸,老猎飞快的退了下去。 韩废王韩安,韩国最后一任君王,把他送到颍川,不过是为了威胁震慑。 殿中安静了许久,嬴政的眉深深蹙起,他在地图上看了许久,然后看到静立在一旁的她,心情忐忑起来:“阿姮……” 怀瑾有些麻木的开口:“陛下有何吩咐。” “这次……他若是……”嬴政犹豫着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他生硬道:“这是战场,刀兵无情,你应该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了,她不能再指望自己还能管什么用。 低垂着眼睛,她平静的说:“陛下自有谋划,国政大事,赵姮不敢过问。” 嬴政一愣,不意她竟是这个反应。 “颍川被围死了。” 第十七天,尉缭传来这个消息:“颍川身后的陈郡、河内、南阳全都封死了退路,杨端和在正面攻城。” 围城战,那就没有降不降这一说,一旦城门正面攻破那就是死。 后路没法退,前路又有大军,他们只有一万人马,能突围吗? “阿罗,他会死吗?”怀瑾仍然是一脸冷静。 多年相交,甘罗此时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安慰道:“他可是张良,怎么会死?上次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摔死他,这次就更不会了。” 上次是张良故意诈死,这次却不是,这次是实打实的危险。 颍川的的消息每日都会传到咸阳,一日比一日危险,听说颍川城被围,粮草也断了,又听说韩兵死了两千多人,还死了一位将领。 她已经两宿没有睡觉了,在院中发呆的时候,她不自觉就往外走,可刚走出小巷,往日巡逻的那些士兵就拦住她,客气的问她想去哪里。 怀瑾猛的回过神来,看见项伯不悦的和那些士兵理论:“她又不是犯人,想去哪里,莫非你们还要阻拦?” 那些士兵说:“陛下交代了,近日乱得很,其他人要出去请便,但姑娘金贵,我们一定要看好了。” 嬴政竟然如此了解她!怀瑾苦笑一声,慢慢往回走。 见她冷静到几乎麻木不仁,甘罗看得心惊,抓着她问:“你想做什么,告诉我,我去替你想办法。” 怀瑾只是摇了摇头,是夜,甘罗和尉缭离去,她问项伯:“阿缠,若你回去,能借到兵吗?” 项伯一愣:“你要做什么?” “我想打开一条口子,让张良他们好撤兵。”她军事上并无天赋,但她知道再这么围城下去,只有一个死。 就算知道未来知道历史,她也没有办法再这么苦等下去,做不到袖手旁观,她只能想办法。 “楚国的兵没法借,家里的可以,我能拉到一千兵马,但是怀瑾,你可要想清楚了。”项伯严肃道,他这几天见怀瑾一反常态的镇定,反而更加忧心。 第485章 一千兵马对上秦国的几万兵,完全就是以卵击石,但他对怀瑾的种种行为,有一种莫名的坚信。 沉默了许久,心里的想法慢慢清晰、坚定,她缓缓笑道:“我想清楚了!小舅,请你帮帮我。我此次去颍川,以后秦国是待不下去了,要拉到一支兵马需要很长时间,但现在时间紧迫,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话时,大脑迅速的运转,有些年头没有想这些事了,但好歹脑子还没生锈。 决心一下,她果断道:“我府上大约有三千金,你明日就带着这些钱出发回楚国,此去楚国日夜兼程大约三天就能到,你带着人马直接去南阳,我们在南阳见面。” 有了钱,拉兵好商量,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笔钱。一个士兵的军饷不过八百钱,这三千黄金够发整个楚国一个月的军饷了。 项伯尚没回过神来,就见怀瑾噔噔噔跑到柜子旁左翻右翻,拿了一张地图过来。 她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掀掉,然后把地图铺开,给他指着上面的地名,道:“南阳临近颍川,后面就是淮水,再往下走就是楚国的云梦。目前三川和陈郡都已经囤了兵。我们如果攻打南阳,只有离得最近的杨端和才能掉头救援。等杨端和调转兵力时,我们立刻趁乱打开一条口子,让韩兵从城门撤退。你看,穿过这片旷野,就到了云梦,云梦地形复杂,又是楚国境内,杨端和肯定追不上。” 她说得头头是道,项伯虽在诗书文字上有所欠缺,但于行军作战却是熟稔老练。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刚刚所说的法子基本上没什么大问题,并且是个相当精妙的局。 见项伯愣了半晌,怀瑾忧虑道:“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外爷和二舅舅会阻挠你对吗?” 项伯回过神来:“别担心,调动私兵,我还是有法子的。” 说罢笑道:“当年去救你和姑姑,就是咱们项家的私兵。” “若外爷和舅舅拦你,你就说,我已经出发去南阳了,若你不带兵前去,我必死无疑。”怀瑾想象着各种可能,给项伯出着主意。 项伯严肃道:“怀瑾,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外爷必不会阻我。” 说着他又道:“你总是把人往坏里想,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情,我们都不会袖手旁观!正好,这次可以让他们看看我的身手!” 项伯摩拳擦掌,一下比她还兴奋,怀瑾摇头失笑,这可是一不小心命都会没有的事! 商议罢,她把思之叫起来,开始在院子里挖金子,把整个院子里所有的金子全都挖了出来,项伯气喘吁吁道:“你怎么这么有钱?” 怀瑾擦了擦汗,去堂屋磨墨写信,一边道:“陛下赏赐的。” 拿秦王的赏赐给楚国的兵,再带楚国的兵打秦国的兵,嬴政大概会气死吧,她心想。 天微亮时,怀瑾立即让思之去尉缭府上借马车,然后让项伯赶紧走,项伯道:“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出发?” “如果我硬闯出去,那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怀瑾看着胡同外面巡逻的士兵多了一倍,苦笑不已。 项伯不明所以,她连声催促了好几次,项伯才驾着装满金子的马车出发。 那些士兵见她站在巷口,都懒得去管马车上是谁,只要她在这里就万事大吉。 天大亮时,怀瑾让思之做了很多吃的,她一顿狼吞虎咽,撑的都快吐的时候她才停下来。 把昨夜里写好的信装好交给思之:“这两封信今天晚上交给甘罗大人。” 思之恭敬的接过信,惊疑不定,主子这一夜的动静让她心神不宁,想问问主子在做什么,她偏生又没那个胆子,只是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很不好的事情了。 正踌躇着,忽见主子拿了一个盒子出来交到自己手上。 “这里面是一些金子和我素日带的首饰,送给你了,这座宅子日后若还在我名下,你就继续住着。”怀瑾和气的交代着。 思之扑通一下就跪了,肩膀抖啊抖,哭了。 怀瑾叹了口气,她现在没有心情去安慰人了,不再理会思之,她回房,将那支刻着她名字的兰花簪子戴上,又把放着她和张良头发的香囊放在袖袋里。 最后她翻出来一张泛着黄边的绢帛,她看着上面的字,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后把这张绢帛也塞进了袖袋里。 天亮了,她得进宫当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记载:秦王政21年,韩国贵族暴乱,韩王安被处死。这段未记载有张良的名字,不过我觉得以他刺秦的举动,必然也参与了,只是没有留下名字。 另:感觉大家都不太吃第一人称,我要不要把少年篇改成第三人称呢?求问大家意见。 第234章 安排后事 新的一天,阳光灿烂。 怀瑾平静的走在宫道上,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的发梢,清凉殿往来的宫人们偷偷瞟着她,觉得这位掌管凤印的女官,似乎和平时不太一样。 “姑娘,这是昨日你要我整理的卷册。”赵高指着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竹简说。 怀瑾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小高,劳烦你去柳美人宫中,替我把夏无且医师叫过来好吗?就说我有急事找他,谢谢。” 得了她的命令,赵高也不问原因立即就去了。 片刻后,夏福背着药箱来了。 第486章 殿中来往的人不少,怀瑾把他带到殿外,说:“夏福,我要走了。” 夏福以为她要去哪里游玩,不禁笑道:“主子又去哪里潇洒?” “我要去颍川了。”怀瑾笑着说,卸下了所有的担惊受怕,她此时无比轻松。 夏福并不知道前朝的事,他道:“颍川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还是说……主子去祭拜张公子?” “子房没死,他是韩念。”怀瑾看着夏福,他的眼角已染上风霜,有那么一两条细纹。 夏福听到她的话呆住了,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又见她松快的笑道:“他被秦兵围堵在颍川,我要去找他。” 夏福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呼吸,他明白过来后急道:“主子,陛下不会放你离开的,你……你去颍川又能如何呢?不如和陛下求情,让他放张公子一条生路,这样岂不更好?” “我已想好了对策,眼下找你来,只是知会你一声,另有一件事嘱托你。”怀瑾微微笑道,凑到夏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夏福听完急的眼泪都出来了:“主子!” “就拜托你了。”怀瑾对他行了一个礼。夏福含泪道:“主子,那……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怀瑾温柔且坚定的摇摇头:“你就留在秦国吧,你如今过得很好,不必再跟着我了。留在秦国,生活安稳,阿罗和老尉会照顾你的。” “不,我要跟主子。”夏福赌气似的把药箱取下来扔在地上。 怀瑾替他把药箱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重新挂回夏福肩头,微笑:“从赵国到齐国、秦国都是你一路陪着我的,夏福,你不是我的仆从,你是我的亲人。这次很危险,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不想把你也拖进去。等这事了结,自还有见面的时候,到时也许我的孩子都能叫你叔叔了呢。” 夏福听她说话胸有成竹,抹了把眼泪不再说话,怀瑾温柔的拍拍他的肩,道:“别忘了我交代的,去吧、去吧。” 清凉殿内,赵高看见夏福竟是红着眼睛走的,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 他觉得今日的怀瑾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平时她总是懒懒散散、疏淡嬉笑着和人说话,今日却是有一种温柔的果敢。正想着,就见她走到自己面前说:“小高,跟我去一个地方。” 赵高不明就里,他是个非常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今日的异常让他很不安。 忐忑的跟着怀瑾走着,竟走到了长宁殿——玉夫人处。 “阿姮,你怎么来了?”古依莎正坐在院子里吹排箫,乍一见到她真是又惊又喜,她扬着笑跑过来挽着怀瑾的胳膊:“我最近跟着尉缭大人学了好几首曲子呢,你来,我吹给你听。” 古依莎把她按在椅子上,就开吹奏排箫。 怀瑾听着听着就笑了,一首悲情的离人歌,被她吹得断断续续,充满了喜感。 古依莎吹完,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很好。”怀瑾大笑。 古依莎不好意思的把排箫收起来,然后喜滋滋的说:“尉缭大人也觉得我吹得好呢,他说我学东西很快,很聪明。” 那可真是难为尉缭了,怀瑾揉了揉眉心,听古依莎叽叽喳喳说了半天,最后才问自己:“对了,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怀瑾说:“我以后可能不来宫里了,特意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去找我时扑个空。” 古依莎一愣:“咦,为什么不来宫里了?你不来宫里,那你的那些事谁做呢?” “也许会派别的人。” 赵高听着心里怪不是滋味,难怪她今日神色有异,原来是因为陛下对她做了调动,想着平时怀瑾对自己一向和颜悦色,他便大着胆子问:“姑娘是要调往何处当差呢?” 怀瑾笑而不答,看向古依莎:“赵高是我的朋友,他很会做事,也很聪明。我要是不在清凉殿,恐怕他会受些苦,想着你这里也没什么得力的人,不如把他派到你这里来,一来多了个照顾你的人,二来他也得了个好去处。” 赵高心一惊,只听古依莎一口应下来:“好呀,我宫里正好也没有管事的,不如让他来好了,我看他平时安安静静地,想来不会和其他那些老姑姑一样烦人。” 怀瑾看了赵高一眼,示意他说话,赵高回过神来,从清凉殿打杂的小宦官到宠妃宫里的总管,怀瑾确实如她当初说的——给他寻了个好去处。 他跪下给古依莎磕了个头:“赵高日后定会仔细伺候夫人,不叫夫人烦心。” 怀瑾点点头。 她拉着古依莎的手,对赵高道:“玉夫人的家乡很远,她是异族人,在宫里很孤单,你要好好照顾她,别让人欺负她,你是个聪明人,定会做得很好的。” 赵高压抑着感动,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费心,来日小高定会报答。” “古依莎,除了赵高,还有阿大、阿小,若是可以,也托你多看顾一二。”怀瑾请求道。 古依莎莫名有些难过,她看不懂怀瑾眼中的神情,但她却觉得今日有些奇怪,她愣愣的点头:“阿姮,放心吧!可是你若不来宫里,我日后怎么见你呢?” 想了一下,她又乐道:“想来宫中宴饮你总会来的,到时候你可记得来看我。” 怀瑾缓缓扯起一个微笑,眼中一派清明坚定。 这一趟下来,已经到了中午了,她立即去了章台宫。 第487章 “用过饭了吗?今日有进贡的海鱼,一起吃吧。”正逢嬴政散了朝会,正在吃饭,见到怀瑾,他没由来的开心。 殿中只有老猎等宫人,怀瑾道了声谢,然后在嬴政对面坐下。 嬴政有些意外,她今日竟然这么好说话?含着笑意吩咐老猎:“再去拿副碗筷来。” 见老猎忙不迭的去了,他又追加了一句:“拿青玉鎏金的那套碗筷——” 然后看着怀瑾,扬起嘴角:“喝酒吗?” 怀瑾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含笑道:“好呀。” 说罢主动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嬴政愉悦的和她举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老猎拿着一副玉碗玉筷过来,她和嬴政开始动筷子,俩人安安静静地用着饭,嬴政时不时给她夹着菜,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嬴政一夹菜她就谢一次恩。 看着今日的转变,嬴政稀奇之余又觉得惊喜,高兴之下,比平日又多吃了一碗饭。 “陛下,我何时才能出门?”怀瑾似笑非笑的看了嬴政一眼,吃到半饱的她停下筷子。 嬴政神色不惊,低头吃起来菜,他知道怀瑾在问巷子外的士兵。 吃了两口鱼,他才笑道:“现在局势不稳,怕你乱跑。” 故作轻松的语气,让怀瑾心沉了下去。 “若我真的要走,陛下会如何呢?打断我的腿吗?” “那倒也不会,顶多,把你关起来?” “关多久?” “战事什么时候结束,就关你到什么时候。” 闲聊的姿态,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紧张,嬴政的笑意也越来越淡。 看她面上依然含了三分浅笑,嬴政只觉得刺眼,笑得如此僵硬和敷衍,还不如不笑。 他气闷,刚刚的好胃口也都没了,重重的放了筷子:“吃得差不多了,你退……” “陛下!”怀瑾敛了笑意,神色冷淡:“我要离开。” 似乎不意外她这么说,嬴政木着脸:“你要去哪里?” “你知道的。” “你别忘了,你发过誓的。”嬴政提起那个十年之约的誓言,冷冷的看着她。 怀瑾不甘示弱的回望过去,镇定道:“可陛下还欠我救命之恩,当日荆轲刺秦,我在殿上两次相救。陛下应该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赏赐。” 嬴政怒瞪着她,帝王应当不喜形于色,可他的喜怒哀乐总是被这个女人轻易的掌控。 他听到她的声音仿佛是从云间传来的,那么不真实:“我现在要兑现这个赏赐。” 嬴政问:“你要什么赏赐?” “陛下可能撤走颍川的兵?”想了想,怀瑾还是先试探了一下。 嬴政冷硬道:“国事与赏赐不能相提并论,赵姮,你逾越了。” 她本也不抱希望,仰起脸她请求道:“那就请陛下收回当日的誓言,放我离开咸阳。” 死一样的寂静过后,章台宫一阵碗碎碟摔,惊得连殿外的宫人们都跪下了。 嬴政这次真的是恨不得拿刀子戳死她了,怀瑾无所畏惧的继续说:“请陛下兑现赏赐,放我离开咸阳。” “若寡人不放呢?” “我会闯出去,哪怕死,也要闯出去。”她一字一句的说,眼睛里透出的坚定让嬴政心惊,他喝道:“离开了又能怎样?你以为你能救他们吗?不过跟着送死罢了!” “就算死,那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怀瑾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现在还敢跟嬴政说这种话。 果然,嬴政暴跳如雷,一脚把桌案都踢翻了。 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嬴政狠狠捏住她的下颌:“赵姮,你以为你是谁!” 颌骨的痛楚让她微微皱起了眉,怀瑾心头一片冰凉,她谁也不是。 这会儿已经不是嬴政最喜欢她的时候了,再多的喜欢,这么几年也早磨干净了,尤其是他帝王之威越来越重的时候。 两人对视着,嬴政缓了缓呼吸,撂开了手,冷冷道:“等到战事结束,寡人自会放你离开,随你死哪儿去!眼下你还是先在宫里待着吧。老猎,把她带到后殿看起来!” 她被送进了章台宫后面的一座宫殿里,被软禁起来,比想象中的场景稍微好一点。 殿内只有她一人,怀瑾坐在地上,看着外面的的天光,再等等,再等两三天就能出去了。 嬴政坐在榻上,心中一片冰凉。 他有些没辙又有些生气,人们都说人心都是热的,可她的心,似乎无论怎么捂都是捂不热的。 在榻上一直呆坐到天黑,宫人来报,说甘罗求见。 不用想,肯定是为了她而来! 嬴政心乱如麻,把手边的一块如意扔出去:“不见!” 可不到片刻,宫人又来通告:“陛下,甘罗大人说有急事,必须面见陛下。” 嬴政只好冷着脸,让人把甘罗带进来。 苍白的脸上有万分焦急,嬴政还没开口,就听甘罗急道:“陛下,阿姮……” 嬴政道:“被我关起来了。” 果然跟她信里说的一样,甘罗面色一松,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叹道:“那就好,我还以为……” 适可而止的停顿,果然嬴政追问道:“以为什么?” 甘罗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无奈道:“刚刚她的侍女送来一封绝笔信,臣以为她要做什么傻事,所以才匆匆赶来王宫,希望陛下能劝阻她。” 第488章 说着神色尴尬,似乎是顾及着嬴政的脸色:“毕竟颍川叛乱,那个人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5章 人心博弈 嬴政一言不发,甘罗接着道:“陛下看着她也好,省得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既然她没事,那臣就先回去了,饭都没吃完呢!” “她的信给我。”嬴政一手支着头,似乎疲惫得很。 甘罗把信交给老猎,然后告辞退下了。 嬴政打开那封绢书,一手歪七扭八的小篆让他神色缓和了一下。 看完信,嬴政有些愣神,视线反复扫着后段的那几行字:……我若故去,请劝慰陛下带话给他,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让他不要难过。秦国十年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日子,此生唯一亏欠的便是陛下,奈何相遇太晚,赵姮不能辜负旧爱,只能辜负陛下,只愿来世偿还一二…… 其余的内容,便是央求甘罗照顾夏福、赵高等人,情真意切,字字泣血。 他反复看着那行字,想着她写这封信的样子,大概以为自己会杀了她? 这个傻子,嬴政疲惫的闭上眼睛。只愿来世偿还吗……原来你对我并不是无动于衷…… “陛下,不好了,赵姑娘悬梁自尽了……”宫女慌张的跑过来,眼泪鼻涕全都出来了,生怕嬴政见到自己的丑态,只能死死低着头。 嬴政倏地站起来:“快去叫夏无且!把甘罗也叫回来,快——” 章台宫后面的小房子里一片手忙脚乱,甘罗和夏福满头豆大的汗珠,怀瑾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无论甘罗怎么给她灌药都灌不进去。 “陛下,她不肯吃药。”甘罗手上的药几乎全洒了。 嬴政捏紧了拳头,半晌没有说话。 看着她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机的模样,嬴政怒极又痛极,恶狠狠道:“再灌!灌到喝下去为止。” “甘罗大人,你快来!”夏福突然疯了一样大叫,他魂飞魄散的跑过来:“快救救她,没气了!摸不到脉搏了!” 嬴政的心无法抑制的绞痛起来,他茫然了一瞬间,火气尽散,抓着甘罗,吐出两个字:“救她。” 甘罗本就苍白的脸更见冰霜,他过去一摸怀瑾的脉搏,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殿中人一看到甘罗的反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甘罗大人脸上向来都看不出任何神情的,今天这个模样,难道说赵姑娘真的要死了? 老猎忧心忡忡的看着榻上的那位,然后偷偷觑着陛下的脸色。 陛下似是震惊,然而榻边甘罗飞快的拿出一包银针,在怀瑾身上连下了数十枚针,然后擦着汗过来道:“陛下,请带其他人出去,臣要开坛祭祀了。” 甘罗的医术都束手无策,只能祭祀祈求神明了吗?嬴政见过甘罗救治病人,只有到最后一刻他才会祈神,她要死了? 嬴政茫然的往外走去,刚走一步就卡在了门口,老猎哎哟一声连忙扶住了他:“陛下,当心身子啊。” “陛下,请你放主子一条生路吧,她这一路有多难您是亲眼目睹的……”殿外夏福的哭声传进来,甘罗严肃的拿出铃铛摇了摇,宫女们小心翼翼的赶紧关上了门。 外面传来老猎不清晰的呵斥声:“无且大人,慎言……” 甘罗的铃铛摇的愈发响,就如他每次做法事时一样,该有的动作,该有的声音一样不落。 轻摇着铃铛,他走到榻边,轻声道:“别装了。” 看上去不省人事的怀瑾立即睁开了眼,看见甘罗不时摇着铃铛,敲着杯子,她不由失笑:“你这大神棍,又扮上了?” “别贫了,你到底有谱没?”甘罗压着声音怒喝,要不是一早就收到她的信,他今天非得吓死在宫里。 走到半路,被告知她上吊了,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悲急的样子,真是浑身不自在。 话说,他又不是演艺专业的学生好吧! 怀瑾摸了摸脖子,刚刚吊了三秒钟就被救下来了,虽说时间短,凳子踩掉的那一刻脖子上也是真心疼啊。 她看着甘罗,道:“我也没什么把握,只能赌陛下心软了,刚刚陛下是个什么表情?” 甘罗回想了一下,犹疑道:“我看不出来……要是陛下还是不肯放你怎么办?继续寻死吗?” 怀瑾瞪着眼,泄了气,然后道:“陛下能心软放我离开最好,若不能,我还有后招呢。” 这一连串苦肉计逼真得甘罗都差点信了,他看着眼前苦笑的怀瑾,心有戚戚:“你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别人只会折磨身体,你专门戳心刀。” 连嬴政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刚刚出门前嬴政的脸难看得可怕。 先以一封绝笔信调动嬴政的情绪,然后悬梁让嬴政愧疚,等嬴政的情绪渲染到最浓烈时,再以死亡去威胁……甘罗想着想着,不由打了个寒颤:“幸好我他妈的不喜欢你!” “去死!”怀瑾在他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甘罗又笑道:“被你喜欢上的人,横竖是逃不脱你的手掌心的,也不知是福是孽。” “反正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大可放心。”怀瑾横他,想起张良也曾这么算计过自己的心,怀瑾扬起的嘴角染上一抹笑。 果然呢,天造地设的一双。 摇了会铃铛,做戏做全套,甘罗又开始唱祭词,唱一会儿歇一会儿,中途他问怀瑾:“你我都知道张良不会死,为什么你还要去颍川?” 第489章 沉默了许久,在铃铛清脆声中,她忽然璀璨一笑,似黑夜中突然划过的流星:“一个游戏,你一早知道打通关的过程,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真正开始玩了,喜怒哀乐就不由得你自己做主了。我以前总是担惊受怕,怕哪天他会离开我,就像一把刀,日夜悬在头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与其这么日日悬心,不如索性痛痛快快的活着,不要瞻前顾后的怕死怕痛。现在想清楚了,无论他去哪里我都跟随。他既然有历史光环,那我跟着他肯定也不会死。若历史出了什么偏差他死了,那我也跟他死在一块儿。” 甘罗被震撼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手上的铃铛都忘记摇了,怀瑾努努嘴,他回过神来连忙摇铃铛、唱祭词。 忽然有些羡慕怀瑾,他们都是从两千年后过来的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里,他们都收敛了现代人的本质,龟缩在这个时代里,快乐又痛苦的活着。 他自来到这里,想的就只有回去。把这一次的生命看成了一场虚无,他从没有认为这具身体就是自己,他以甘罗的身份活着,却从没有真正认可他就是甘罗。 他拒绝去爱人,拒绝去交友,因为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回到那个和平美好的时代。 可是一回头,他发现过去三十多年,他似乎很少有这样义无反顾的时候。 他是他自己,是两千多年后那个自由不羁的灵魂;他也是甘罗,是两千年前在历史山川上只留下两行字的甘罗。 灵魂无论在哪具躯壳中,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里,都应该恣意的去享受生命的美好。 见甘罗怔怔的坐在那里,怀瑾小声问:“你快唱啊,不然又穿帮了。” 甘罗一摊手:“唱完了。” 怀瑾哦了一声,迅速躺下,对甘罗道:“那你赶紧出去吧。” 甘罗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怀瑾又把他拉住,把杯子里的茶水弹到他脸上做出满头汗的模样,然后低声交代:“装的像些,别露馅儿了。” 点点头,甘罗起身出去,怀瑾闭上眼睛开始装死。 门一开,甘罗就看见月色下寂然的嬴政,心中同情了一下,走上前去。 看到甘罗几乎头发都汗湿了,嬴政嘴唇轻颤了两下,却什么都没问出来,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 “大人,主子她……”夏福红着眼睛,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哭的像个孩子。 甘罗喘着气,点点头:“可算是保住一条小命。” 说罢看向嬴政,低声道:“陛下,她一遇到那个人的事,就失了神志,这几天,您一定得多看着她,别让她再……唉。” 嬴政点点头,一颗心放下来,攥紧的拳头松了,老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您的手……” 他的手正滴滴答答的流着血,甘罗忙上去医治,看到伤口心里就不是滋味。 嬴政的手攥得太紧,手心都被指甲戳破了。他四五岁时就跟着嬴政了,帮着怀瑾这么磨他,甘罗一时也有些愧疚。 是夜,亲眼见到甘罗给她喂下一碗药之后,嬴政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自己则守在她床边,一动不动的发呆。 “陛下,明日还有朝会……”老猎在旁提醒道。 嬴政冷不丁看了他一眼,老猎心一凛,立即闭上了嘴。 又过了一会儿,嬴政说:“你先出去吧,寡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老猎一句话都没有,低着头放轻了脚步退下了。 “阿姮,对不住。”嬴政落寞的看了她许久,然后替她掖好被角,见她睡梦中眉头都微微锁着,嬴政心头一阵难受。 双手无力的支在脸上,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忽然感觉没了声音,怀瑾眼睛睁开一条缝,却见到坐在床边的嬴政弓着背低着头,双手遮住眼睛,不知以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看上去,很是寂寥。 想必心里是不好受吧,她的心不是铁打的,看到这一幕也开始觉得有些扎心了。 嬴政微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看向她,却发现她却正看着自己,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在昏黄的烛火中显得楚楚可怜。 嬴政一愣:“你醒了?” 怀瑾挣扎着做起来,耷拉着眼睛,不说话。 “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还是想喝些什么?”嬴政自然的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过来,怀瑾忍着内疚,道:“陛下,我要离开。” “你!”嬴政气堵,可不再跟白天似的那么大怒火了,他只是觉得无奈、没办法。 闹了一天一夜,她鬼门关都走了一趟,醒来第一句话竟然还是这个。 放缓了声音,他问:“颍川数万铁骑,你一个女子去了,又能如何呢?” 见嬴政态度温软,声音柔和,怀瑾也示弱,直视着他将眼泪落下:“我只是去看他一眼,若他死,至少还有我替他收个尸。” 她的眼泪晶莹剔透仿佛一连串宝石落下,嬴政哀伤的看着她:“阿姮,你别骗我。” 怀瑾眼神一闪,这次是真的哭了:“我知道很危险,但我就是想去找他。我想,无论是什么情景,我都得在他身边,生也好死也好,都没关系。” 嬴政的眼神空得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这番话要是为了自己,该有多好。 她始终是不爱他的,嬴政无比清晰的知道这点,可他也不想放她走。 第490章 这次她离开了,以后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走行不行?”嬴政近乎是放下君王威严在哀求了。 怀瑾泣不成声:“陛下,求你了,让我走吧。” “阿姮,你别逼寡人。”嬴政的眼神暗淡下来,他抿着唇,又变成了那个不喜形于色的秦王。 怀瑾无惧的看过去:“陛下,是你在逼我。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撤兵,所以我只求你放我离开,这是你欠我的一次恩情,陛下!” 到这里,已是一场男女间的博弈,她唯一的筹码,就是嬴政的心软。 然而落了空,嬴政没再说什么,慢慢走了出去。而她被关的这个地方,多了一个小宫女寸步不离的看着她。 中间又有两天,她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比原来计划的时间延长了,怀瑾有些焦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6章 极限拉扯 在她看不到的外面,尉缭和甘罗已连着两天给她求情了,蒙恬后来知道这事,也期期艾艾的求了一回。 而后宫中也渐渐听到了风声,王夫人和古依莎竟然也去找了嬴政,不过她们不明就里,以为怀瑾做错什么事惹怒嬴政了,只请求嬴政能饶过她性命。 嬴政本就心烦,在诸人的求情之下,心情越发沉重。 但他不是个会把坏心情迁怒给他人的人,这两日的朝会他虽没怎么说话,但百官出奇的察觉到他的不快,皆大气不敢喘。 第三天中午,刚散了朝,嬴政想起怀瑾。 已经三天了,他仍然做不了决断,心烦意乱之下心道去看看她吧。然而到了章台宫的后殿,只见到昏睡在地上的两个宫女。 章台宫迅速乱了,能从这里逃走,说明章台宫的防守出了大问题,这是比怀瑾逃跑更严重的问题,蒙恬到老猎这些人可能都会受罚。 而怀瑾此时却出现在了承明殿,躲在扶苏的卧房中。 “夏福,你仍旧去柳美人那里,好好伺候她的胎,再往后的事就不要管了。”怀瑾在扶苏殿中,狂吃东西,保存体力。 夏福眼中含泪:“主子,会有危险吗?” 怀瑾胸有成竹的笑了一声,对夏福挥了挥手。 夏福见她稳操胜券的模样,抹了眼泪,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忍着悲伤离开了承明殿。 怀瑾吃饱了,歉意的看向扶苏:“公子,不好意思,此番连累你了。” 逃跑这种事,只能扶苏来帮忙。 其他人来做,事发会有危险,但扶苏不会。 逃跑是下下策,她本来以为到昨天她应该就能离开了,谁知嬴政这次死活不肯放她走,再等下去耽误不起。 扶苏有些难过的看着她:“老师,一定要走吗?” 他其实不愿意怀瑾离开,但是收到夏福的口信,他依然还是照做了。 章台宫能自由出入且无人敢问的,只有他了。他不明白大人们的事情,也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明白一点,要是他不帮老师,还有谁能帮呢? “公子……苏儿,别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怀瑾摸了摸他的头,耳朵则竖起听着外面的声音,她飞快道:“你父王很快就会问出来,上午去过章台宫的只有你一个,我得走了,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我从御河那边出宫了。” 扶苏哀伤难言,亲生母亲早就不在,郑夫人也去世了。随着长大,他越来越觉得孤单。 如今,连老师也要走了。 想起更小的时候他缠在老师身边的情景,乃至这十年她对自己的关心与教导,再想到如今面对着分离,扶苏的鼻头渐渐的红了:“老师,你会回来看我吗?” 这也是自己看到大的孩子啊,怀瑾吸了吸鼻子,给了扶苏一个拥抱:“苏儿,你好好保重。” 放开扶苏,她迅速出门,捡了一条小路往长宁殿赵高那边赶去。 现在只需去赵高那里换上衣服,然后马上赶到四道宫门那里,找到尉缭的马车就能出去了。 前面就是长宁殿了,怀瑾一喜,正要过去,冷不防一双手把她扯进了假山。 怀瑾立即拔下头上的簪子刺过去,然而那人一松手:“是我,阿姮。” “蒙毅?”怀瑾惊疑不定。 蒙毅急道:“现在各个宫殿都有搜查的人!阿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陛下在大肆搜捕你?” 看着天色,怀瑾满脸焦急:“说来话长,蒙毅,我现在要去换上宦官服然后去四道宫门,再晚老尉的马车就要走了。” 官员下朝,马车拥堵,尉缭停留的最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不用换衣服,你跟我走。”蒙毅渐渐严肃起来,拉起她的手钻进了假山。 怀瑾惊疑,蒙毅这个刚正不阿的性子竟然会帮助她逃跑? 若不是时间紧急,她倒真想仔细观察一下天空,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了。 蒙毅拉着她在假山中一阵疾行,直到钻出了御苑,一面宫墙伫立在眼前。 不远处三四辆车辇正在排着队出宫,尉缭的马车就排在最后。 “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咸阳宫的地形了,”蒙毅松开手,斯文的拢着袖子,白皙的面容上带了一抹松快的笑:“禁卫军还没有查到宫门来,你快走吧。” 真是难以说清此刻的心情,怀瑾点点头:“多谢。” 第491章 说罢她快步朝四道宫门那里走去,怕人起疑,也不敢用跑的。等到只剩两辆车架时,她终于上了尉缭的马车。 “怎么才来!”尉缭一见到她,就不紧不慢的递了块帕子过去。 怀瑾道了声谢,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回答:“出了些岔子,禁卫军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迅速。我们要快一点,直接去咸阳城门口,城外的马匹可备好了?” 尉缭点头,同时吩咐赶车的熊大速度快一些,坐回来看着怀瑾,他心里有一些好奇。 三天前她给甘罗写了两份信,其中一封信交代了她要去做的事,以及会出现的结果,并吩咐甘罗和尉缭务必配合。 而这几天的情形,也确如信中所言一般,像是被提前预知了,她几乎一路通畅的从章台宫逃到了他车上。忍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没有问什么。 马车刚出了三道宫门,骤然停了。 “还是棋差一招啊。”怀瑾和尉缭对视了一眼,无奈的叹气。 只差最后一道门,就可以出去了。 尉缭掀开帘子,看见蒙恬率着一队禁卫军拦在了前面,帘子掀起的刹那,怀瑾的脸暴露无疑。 蒙恬左右为难:“国尉大人,叫阿姮下来吧。” 怀瑾叹了口气,下了车,眼前只有蒙恬,嬴政还没来,但大约很快就会到。 她看着蒙恬,微笑:“我说要走,你应该不会让开吧。” 蒙恬的忠心全在嬴政那里,玩得再好,也不会徇私枉法的,她也不忍心让蒙恬替她买单。 “阿姮,有什么事你可以和陛下好好说。”蒙恬抓了抓头发,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以这种方式逃离。 “没有时间了。”怀瑾走上前一步,仰头认真的看着他:“看着往日情谊,你的宝剑能借给我吗?待会儿打起来,也不至于让我空着手。” 蒙恬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会跟你打!你在说什么呢?别赌气了!我带你去见陛下,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解决。” “把她拿下。”身后一道冷厉的声音,让怀瑾不再犹豫,一把抽出了蒙恬腰间的长剑。 嬴政还是到了,他脸色难看到极点,没有任何表情,可怕到即便烈阳当头,身边的人也觉得寒冷。 怀瑾知道他是真的怒了,不是没见过嬴政发火,他生气时总爱砸东西,可这次光是沉默的一站,就看到他身上滔天的愤怒。 千古一帝的怒火,让她有一瞬间的胆寒。 “陛下,我一定要离开。”怀瑾对着嬴政,一字一句的说道。 嬴政站在那里,冷冷道:“你若能闯过禁卫军,自然能出去。” 这话一说出来,尉缭和蒙恬当即跪下,尉缭也罕见的急躁,道:“陛下,阿姮如何打得过这么多禁卫军,且请陛下饶她这一次。” 嬴政不为所动:“她往回走,当然什么事都没有,非要出去送死,不如死在寡人手里好了。” 蒙恬回头看着她,大叫:“阿姮,你回头啊,跟陛下认错。”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不能回头了,不知张良在颍川是不是也如她这么艰难。 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对嬴政等人飞扬的笑了笑,然后敛去笑意,沉肃的转身,面对身前几百个禁卫军。 这些禁卫军全是熟脸,大约见过不止一次了,有好几个她都是能叫出名字的,想不到今天却要和这些人动手。 约莫能打倒十多个吧,怀瑾心想着,往前走,有人上前来拦她,她挥出一剑割在那人的手臂上。 “拿下!”身后嬴政一声怒喝,禁卫军全都拔出了剑。 对着怀瑾,这些人也忐忑,不是不知道陛下对这位的宠爱,也很清楚头儿和这位关系好,谁也不敢轻易伤了她呀! 这些禁卫军处处手下留情,她也是极有分寸,不敢刺到对方的要害。 不出一小会儿,已经有二十多个禁卫军负伤倒下了。 “禁卫军只有这些花架子吗!”嬴政冷哼一声,拔出腰间配件扔到蒙恬面前:“你去,砍断手还是砍断脚,只要把她拿下。” 君命难违,蒙恬急的要呕血了,在嬴政的威压之下,他只能捡起那把剑,亲自站在了怀瑾面前。 禁卫军见上司来了,个个如释重负,赶紧站到蒙恬身后,可算不用他们动手了,唉。 “阿姮,你回头吧。”蒙恬为难的求道。 然而她只是带着笑继续往前走,蒙恬急出泪,收住一半力气往她腿上砍去。 小腿上划个伤口,应该不会很要紧吧?蒙恬不确定的想着。 然而怀瑾迅速挡住这一剑,随即刺出一剑,是往他胳膊上去的。 蒙恬游刃有余的躲过,两人正式开打。 缠斗了一小会儿,谁都看出这两人都在放水,嬴政看得心头窝火。 闯宫门,秦国建国百年,她还是第一人! 真不知该觉得她勇气可嘉还是该骂她自不量力。压着火,他看向别的禁卫军:“你们都是死人吗?” 本想做缩头乌龟们的禁卫军此时听见君主的话,只得重新站出来,这一下怀瑾就难招架了。 前后左右都有兵器,她刚避开左边,右边的胳膊立即被划开了。 真疼,她喘息了一下,积蓄了力气仍然往宫门那边闯。 第一下见了血,后面的攻击就更凶了。 她刚击退三个人,不知谁在她后小腿上划了一刀,一阵疼痛让她跪在地上。 第492章 人的身体潜力是无穷的,怀瑾不知道自己还能忍着七八道伤口跟人过招,心里对自己说了句牛逼。 眼前有些迷蒙了,怀瑾的招式开始散乱。迎面一剑过来,怀瑾连连退了几步倒在地上。 铿锵一声,有人把这一剑打偏了。 怀瑾抬眼,笑了:“老尉,你做什么?” 众人见尉缭拦在了她面前,都不敢再上前。 蒙恬见她一身伤口,再也下不去手,一把扔了剑跪下,砰砰砰几个头磕得额头都红了:“陛下、陛下,你饶了阿姮吧。” 嬴政的眼睛上红血丝密布,他看着怀瑾,失态的低吼:“不是我不饶她,是她非要寻死。” 若张良战败,此去颍川,她也必是去寻死的,他怎么能看着她去死! 见此情景,所有禁卫军也不敢乱动。 尉缭站在她身前,看着嬴政,温和道:“陛下,无论是当年吕不韦之乱,还是秦灭赵之乱,阿姮都立下了重大功劳,她还于章台宫两度救驾,且从无有过叛国行为。她此次去颍川,是为成全私情,与国无由,请陛下成全她。” 尉缭说话有理有据,他往日说什么嬴政都会采纳,可今日嬴政却道:“尉缭,你与她是至交好友,你不是不知道她这次去颍川的结果,难道你要亲眼看着她去送死吗?” “结果如何,都是她自己的抉择。”尉缭平静的说。 嬴政许久没有说话,只是阴沉沉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扶苏和蒙毅也赶到了这里,一看到眼前的场景,扶苏就哭了,抱着嬴政的衣角:“父王,你别伤害老师……” 蒙毅也安静的跪在一旁:“请陛下饶过阿姮。” 到底是谁饶谁啊……嬴政心痛难忍,他倒是想求求那个女人,能不能消停点饶了他。 可她只是浑身是血的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看着自己。 上百个禁卫军站在烈日下,看着公子扶苏、国尉大人、他们的首领蒙恬和少府令蒙毅,这几个人跪在陛下面前,为同一人求情,这人还是个女人…… 嬴政没说话,不管扶苏怎么摇他晃他,他都不为所动,只是直直盯着怀瑾。 隔着人群,怀瑾也看着他,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的是再也不能回头了。 “你知道你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嬴政深深的看着她,很难辨别那眼神是生气还是难过,亦或是其他的什么。 怀瑾注视着他,他刚下朝,穿着一件玄色的朝服,头上的珠帘摇晃不定,影子落在他脸上,阴晴不定。 怀瑾笑着点点头:“我知道。” 踏出这个宫门,日后她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彻彻底底的,站在了秦国的对立面,从今往后,与这里、这些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抛弃掉这里的一切,去到另外一个地方,是生是死都与这些人再没有关系。 “你走吧。”嬴政往前走了两步,走出华盖站在阳光下,妥协了、放弃了。 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对什么人妥协的,偏偏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尊严扫地,放弃原则。 怀瑾看了他一眼,眼泪夺眶而出,这个男人对她的情谊,这辈子怕是不能再回报了。 走投无路时的收留、三番五次的帮助……过去十年如白驹过隙,然而一眨眼他们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怀瑾凝视他半晌,跪下心悦诚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外面走,尉缭连忙让熊大驾着马车跟上。 “赵姮——”上马车之际,嬴政忽然叫了她一声。 怀瑾回头,素净的脸上扯出一个轻松的笑,眼睛弯弯像月芽儿,有一种积极的乐观。 嬴政再也说不出什么其他话来,只是说:“好好活着。” “会的。”她满身是血,笑的如要去参加婚礼一般。 视线扫过扶苏、蒙恬、蒙毅等人,用力挥了挥因为用力过猛还在颤抖的手,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保重!” 她的身影没入马车中,嬴政站在这里一直看到那辆马车在宫门口消失,心底的悲凉才慢慢涌上来。 她就这样走了,没有再回一次头,这个潇洒又单薄背影,后来一直在嬴政脑海里盘旋,直到死的那一刻也不曾遗忘。 最快乐的日子,不过是在回秦国的路上,那十天,他们在马车上耳鬓厮磨,日夜相对。 嬴政知道那时她是虚情假意,心中还藏着另外一个男人,但他依然高兴。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生,只能拥有了她十天。 “都回去吧。”嬴政挥了挥手,说不出的疲惫。 车上尉缭给她把伤口全都包扎好了,马车在最外面的宫门口停了下来,亮出令牌,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宫。 怀瑾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的百年老宫墙渐渐模糊了,她擦了擦眼泪,不舍的缩回了头。 咸阳宫,以后不会再来了。 ——成年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7章 离咸阳万般不舍 咸阳城外的官道上,甘罗牵着一匹马闲站在路边,嘴里还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他不时张望着城门的方向。 到了下午日头渐渐偏西了,才见到熟悉的青蓬小马车出来。 来了!甘罗精神一振,往前迎了两步。 第493章 “怎么来这么迟。”甘罗上前打起帘子,看到怀瑾浑身都是血痕,惊道:“怎么搞成这副德行了?” “出了点小意外。”怀瑾身上的痛劲儿早过去了。 那些禁卫军下手有分寸,看着血流得多,实际上没多久就止住了,这会儿上了药包扎起来也没那么疼了。 甘罗皱着眉上前查看了一下:“幸好天气还没热,不然感染了又是麻烦!” 见甘罗要重新给她处理伤口,尉缭道:“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天黑之前把她送到五陵原的驿馆。” 说罢出去骑上了甘罗牵着的那匹马,在前面引路,熊大在后面驾车跟随。 “幸好伤口不深……”甘罗重新给她清理着伤口,有些没好气:“是个什么情形,陛下都舍得把你弄伤了。” 怀瑾大致讲了一遍经过,甘罗眼都瞪圆了,听完竖起大拇指:“你真牛逼!” 闯出了咸阳宫还没死,他不佩服都不行。给她把伤口包扎好,甘罗殷殷叮嘱:“你这几天可千万别见水啊。” “知道了。”怀瑾点头,含笑看着甘罗忙碌。 她想起刚刚尉缭拦在她身前的样子,似有热水烫上心头,感动得眼睛都红了。 冷不防见了她的眼泪,甘罗跟炸毛的狗似的弹开:“干嘛,我把你弄疼了?不至于掉金豆子吧!” “我这一辈子,说倒霉也挺倒霉,说幸运也很幸运,能有你和老尉这样的朋友。”怀瑾感激的说,每一次遇见什么事,他们总是不遗余力的帮自己,不求任何回报。 就像这次,他们不知道她为什么去颍川,可依然义无反顾的帮她周旋,不问任何理由。 他们只知道,她要走。 好,那就帮。 有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甘罗不习惯她突然的真情告白,哆嗦了一下:“我不习惯你这样。” “死相!”怀瑾笑中带泪,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甘罗掌不住笑了起来,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海碗大的袋子,他道:“这里面有我写的一些药方,还有一些珍贵的救命药和罕见毒药,你收好了。这十多张药方里有一张用朱砂写字的,是你平时喝的汤药方子,等你安稳下来,仍然去找医馆抓药。这种汤药能增强抵抗力,还能延年益寿、青春驻颜。这年头,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别看我!我说的记住了没!” 怀瑾吸着鼻子,用力点头:“记住了。” 一个时辰后抵达五陵原,已是黄昏,旷野中的远处,一座经年的驿馆在昏黄的夕光中,像是一幅油画。 望着来时方向,已看不见咸阳城了。 “只能送到这里了。”尉缭把马儿的缰绳和准备好的包袱递给她,担忧道:“虽比不上汗血宝马,但也是良驹,够你往颍川去了。阿姮,你想好到了颍川该怎么做吗?现下率兵的是杨端和,你遇到他可占不了便宜。” 怀瑾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们,只是道:“我自有打算,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也是,你做事从来不叫人失望。”尉缭鼓励的看着她。 怀瑾心怀感激,深深一揖:“与君相识十载,乃我之大幸。此次离别,再见不知何日,你们保重。” 忆起当初相识之时,尉缭感慨万千,伸出手拂去她肩头的灰,笑道:“初识之际,你还是个小女孩,如今已是亭亭玉立了。” 怀瑾笑中带泪,天色拂晓,尉缭和甘罗得往回赶了。 “我们不会轻易搬家,等你安定了,记得来信。”甘罗最后如是说。 怀瑾听话的点头,有些乖巧的模样。 目送甘罗和尉缭上了马车,她一径上马,最后再看了他们一眼,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驾着马往远处的驿馆行去。 旷野开始弥漫起雾气,甘罗和尉缭看到一人一马渐渐远去,那个一身绿衣的女子奔去了自己的天地,而他们也要继续自己的人生。 “回吧。”尉缭对熊大说,熊大扬起鞭子掉头往咸阳的方向走。 “没有她的咸阳城,真是寂寞。”甘罗抱着手,微微出神。 这一夜,怀瑾在五陵原的驿馆歇了一夜。 一是保持体力——接下来要开始没日没夜赶路了;二是要养伤,身上的伤口也需要休息。 这个驿馆她不是第一次来了,上次出发去赵国时她也在这里休息了一夜。 驿馆人员闲杂,大多是跑江湖的在这里歇脚,幸而如此,她听了不少颍川的消息。 “恐怕这次韩国真的要复国了,这都多少天了,还没攻下来。” “定论下太早,不好说啊,现在颍川被围,没有粮草支撑,早晚得败。” “听说领头的是韩王孙,想不到韩国王室竟有如此血性的儿孙……” “我怎么听说这个韩王孙才华有限,背后指挥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怀瑾坐在角落静静的听,吃饱喝足后她准备回房间休息了,刚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年她出发去赵国,在这里遇到了一个青年和一个小孩儿,那青年的模样……怀瑾细细想起来,那似乎是项声。 原来那时他们已经在找自己了,怀瑾摇头失笑,慢慢走回了房。 驿馆里有不少人盯着她看,一个貌美女子身上还带伤,足够引人瞩目了。 第494章 见她消失在楼梯口,大家才收回目光,讨论:“看着像是哪家贵女。” “贵族小姐怎么会来这种驿馆?” 有人嗤笑一声,旁边人就道:“你们没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我家二婶的姐姐是做布料生意的,那料子恐怕连公卿大臣的朝服都比不上。” 又有识货的人,神神秘秘的说:“何止,你们没看到她身上的佩剑啊,那材质可是……” 说到这里那人又故意卖了个关子,众人连忙追问,那人便洋洋得意的卖弄起来。 怀瑾并不知道外面的人在讨论自己,关上门一夜好睡。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吃了一顿饱饭,给伤口换了药,然后骑着马往南阳的方向赶去了。 四天的路程,终于叫她赶到了南阳城外的一座无名山下,这是约定的地点,但她早到了一天。 身上的剑伤已经结痂,这几天风餐露宿,让她不免疲惫,伤口处也开始发痒。 将马拴在山下的一个废弃凉亭里,她徒步去了南阳城。 因为旁边的颍川正在打仗,南阳城门口的盘查非常严格。 进了城,她开始目测起靠近城门的地势,心里有了数,然后就找了就近的一家酒肆买了饮食出城。 夜里,她在破旧的凉亭外升了一堆火,喝着酒吃着肉想着事。 想起此地离颍川的距离,她有些心安,总算是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了。 春天的夜风还是冷的,她把尉缭准备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剑在火堆边躺下。 远处的山坡上还有十多座坟茔,她心道,要是现代的自己在这个环境里,估计会吓得尿裤子了吧。 而在这个时代生活久了,死人反倒让她觉得安心。 真是变了态了,怀瑾有些调侃的想。 抱着剑睡到半夜,突然感觉到了地面轻微的颤动,怀瑾几乎是立即醒了过来,警觉的牵起了马,随时准备逃跑。 她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的山坡下,数不清的火把组成了一条长龙,正在往自己这边过来。 看清了最前面的人,怀瑾一喜,然后立即冲过去。 “阿缠!”怀瑾喜上眉梢,冲到了队伍的前面。 项伯看到她,喜得跳下马一把将她举起来,后面众多目光让她一阵大囧,怀瑾拍着项伯的手臂让他把自己放下,然后就看到了一身火红铠甲的龙且。 看到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龙且嘴角一撇,调侃的笑道:“妹妹你好,又见面了。” 怀瑾眉头一挑,有些意外,项伯道:“总共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人是龙且家的。” 听出项伯话中的意思,怀瑾郑重的对着马上的龙且行了一礼:“多谢你。” 龙且下了马,走到她面前,道:“谢什么,大人们不让我上战场,我的这帮兄弟们都闲出屁了,正好让他们打一仗动动骨头。” 他说得轻松,怀瑾却严肃的摇摇头。 指了指凉亭,项伯会意,让这些士兵们原地休息,然后带着龙且跟着她去了凉亭中。 “外爷他们可有意见?”第一句话怀瑾先问的这个。 项伯摇摇头,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他们要是有意见,就不会把家里一半的兵力让我带出来了,何况我带回去那么多金子,不知道多少人想跟我出来。” 私兵制是这个时代特有的制度,是由家族自主招募的队伍,但凡是贵族,家中都会有私兵,门客也算是私兵的一种。 看着眼前的这只队伍,怀瑾心中勇气倍增,开始和项伯商量具体的行动和部署。 “这只队伍有多少弓箭手?”怀瑾问。 项伯道:“四百□□手,一百后勤,剩下的都是骑兵。” 怀瑾又问:“有车兵吗?” 她知道抛石机的威力是很大的。 论起行军作战,项伯严肃得和平时判若两人:“重型抛石机,国家不允许私人制作。” “没有抛石机的话……”怀瑾摸着下巴,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坚定道:“那我们就做一个。” 项伯顿时傻眼,龙且摇摇头,觉得她一个女子想事情终究太简单了,他道:“我们并没有带工匠,即便带了工匠,短时间也做不出来。” “做个简易版的就行,攻击性可以不用太强,能起到震慑作用就好。”怀瑾说着捡了一根木棍,在地上开始画图。 甘罗教过她很多知识,譬如说抛石机便是利用杠杆原理。 墨子曾说过:珩,加重于其一旁,必捶,权重相若也。相衡,则本短标长。两加焉重相若,则标必下,标得权也。 一个半拉子文盲遇上全能型人才甘罗,且被熏陶十年之久,以至于她都能完成抛石机的制作。 画好之后对项伯解说:“大型的抛石机需要三百个人一起操作,我们做一个小的只需要五十人操作,不用放石头,放置木炭就行。现在就让士兵就地取材,砍伐树木来做抛石机。” 看到她画的图形,虽然线条扭曲,但能一眼就看出来可行性,龙且不由暗暗点头。 只听她继续说:“南阳城门处有十多个马场,里面有许多干草,等抛石机一运作起来,城门马上就会烧起来,届时留两百□□手在这里,射杀所有出城的士兵,务必要造得声势浩大,让他们以为是韩国的士兵在攻击南阳。” 到时候南阳一定会燃起烽火,见到烽火,杨端和至少会撤走一半的兵力。 第495章 她说得头头是道,以至于到后面嗓子都说干了,龙且把自己的水囊递过去,问:“你一个女子,怎么连行军作战也这么有经验?” 好像真的打过仗似的,发号施令无比自然。 怀瑾咕隆几口水下去,一点都不文雅,倒像个汉子。 项伯代她回答:“小时候我们一起上过学,什么兵法不曾学过!” 何止,怀瑾默默看了他们一眼,秦王政十四年的时候,她也上过战场。 虽然那一仗败了,但于她而言,却是一次宝贵且不太愉快的经验。 龙且娟秀的眉头挤在一起,半信半疑:“光是读几本书?” 看着怀瑾的样子,这可不是读几本书就有的气势。 “六年前秦国撕毁和赵国的和平盟约,秦将桓齮率兵攻打平阳城时,我也在其中。”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 夜风吹起过往,看着项伯和龙且惊讶的神色,她平静的笑了一声:“不过后来败了,那次的教训让我形象深刻。” 那次战役,龙且和项伯都曾听长辈分析过,那样的大型战役,她才多大? 想到此,龙且不敢再有任何小瞧,反而敬重的抱了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之后女主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夫妻正大光明的婚后生活,以及各处的游历是我写的最开心的时候 第238章 以财帛凝聚军心 “今夜好好休息吧,明天起就睡不了好觉了。”怀瑾平静的笑道。 龙且去安置士兵了,怀瑾和项伯在凉亭中仍在继续商议,直到天边露了白肚皮。 怀瑾见到那些士兵们整齐划一的站在山坡上,等待着主帅的发号施令。 这些都是年轻士兵,最小的才十多岁,怀瑾对项伯说:“我想和他们说几句话。” 项伯点点头,只见她找了一块巨石站上去,虽然一夜没睡,但面上却没有任何疲态,清晨的阳光将她的脸照的明艳清晰。 士兵们知道,这次他们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这个女子。 这个娇小的女子,她看上去和楚国那些贵族小姐似乎没什么两样,可仔细看,她眼底的坚毅不输给这里的任何一个士兵。 “战士们!”怀瑾大声道,她的声音在山上回荡着,惊起树枝上停留的几只喜鹊:“我知道你们是楚国最出类拔萃的儿郎,是最骁勇的士兵;我还知道,一个士兵最大荣耀的就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保家卫国。但是今天我要给你们说声抱歉,这场仗或许并不能给你们带来荣耀,你们在这里,是因为我的一己私心。我的丈夫如今被困在颍川,我要去救他,哪怕牺牲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为了她的私心,可能就会让这群人做了炮灰。龙且扯了扯项伯的袖子,觉得她这么说有些不妥,战前应该统一军心,可她这么说只会让士兵们心生不满啊! 然而项伯只是拍拍他的肩,让他继续听着。 “你们跟着我舅舅来到这里,应该知道我是项家的小姐,或许你们愿意为了项家奉献生命,但面对我,想来是有很多质疑和不信任。我只是一个女子,无法给你们荣耀。但是我有钱,我还有一个好舅舅,这里所有的士兵,此战能活着回去的,一人赏赐百两黄金!有战死的,给予家属抚恤金五百两!我的舅舅项伯,他是项家的三公子,也是楚国的裨将军,今次立下重大战功的士兵,我舅舅将来必然少不了你们的前程!”怀瑾朗声道,几嗓子把泪花都嚎出来了。 一个士兵要斩杀多少敌人才能得到黄金百两?听到她的承诺,士兵们都隐隐激动起来。 其他都是虚的,只有钱和前程才是真的,那么多钱谁不心动! 怀瑾见军心凝聚起来,郑重的行了一个礼。 因在别国的土地上,士兵们也不敢如往日一样回应,只是一个接一个的抱起了拳,沉默中怀瑾见到他们面上涌起了认真和勇毅。 见士兵们皆按着她的派遣动了起来,沉默了半晌,龙且揽了项伯的肩,笑道:“小叔,妹妹不一般呐,话都让她说完了,那我们该负责什么呢?” “你们负责带领士兵冲锋陷阵!”怀瑾走过来,看见项伯信任自豪的笑容,听到他说:“小姑奶奶,我的人情不要钱,让你随便卖啊?” 怀瑾只是抱着手横了他一眼:“你敢问我收钱吗?” 项伯哈哈大笑,放开龙且,然后去点兵了。 制作抛石机的队伍已经去山上取材了,要在南阳留下两百弓箭手和一百骑兵,剩下的人马需要尽快赶往颍川。 “你派二十个人扮成平民,去南阳城中买一些东西回来,让他们速度快些,在出发前归队。”怀瑾说一不二,龙且仿佛回到在自家老爹面前,差点就要站个军姿回话了,幸而反应慢了一步,被她递过来的一片竹简打断。 龙且看了一下,发现居然是大量的酒和炼丹术士用的硝石和硫磺。不明所以,龙且满腹疑问,但看她忧心忡忡的眺望着颍川的方向,他只有吞下好奇,准备着手去采买了。 天黑之时,留下在南阳的士兵,他们就出发去颍川了。 南阳到颍川,半日就能到。赶路到半夜,他们终于登上了颍川城外的一座山。 颍川城正前,是一座小山丘,大约因为背后就是南阳,杨端和并没有在山顶放置哨兵。 第496章 更深露重,颍川城外驻扎的秦兵,没有发现黑夜中无声无息出现的队伍。 怀瑾站起山顶,看着紧闭的颍川城,和城外密密麻麻的营地。 山顶一片漆黑,山下灯火通明。 要是这会儿有望远镜就好了,怀瑾遗憾的看着高大的城墙,要是有个望远镜,就能知道城里是个什么情形了。 “韩兵已被围困月余,伤亡惨重,即将要弹尽粮绝了。”项伯的瞳孔中映出山下的火光,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秦军攻击很猛烈,你们看,左边的城墙都被击垮了一块。” 龙且嘲笑道:“如此猛烈的进攻,那位横阳君没有被吓尿裤子吧。” 想起横阳君的德行,项伯嗤笑:“难说哦。” 项伯说着回头去看怀瑾,却见她素白的脸上有些凝重。 靠过去些,听见她在头痛不已呢喃:“怎么让子房知道是我来了呢……” 等他们打出一条路,怎么才能让城中人知道是援军呢?总不能发个微信吧?怀瑾心内腹诽不已。 万一他们引开了秦兵,城内的人不明情况趁机发起反攻,前面种种全都白瞎。而且城门紧闭,外面的人又进不去,她心道,要是能飞进去就好了。 叹了口气,她道:“要是知道城内的地形就好了。” 项伯反问:“知道地形干什么?” “进城给他们送个信。”怀瑾看着远处紧闭的城墙,陷入了沉思。 龙且这时说:“颍川过去是新郑,秦国接手后若没有改变建筑,里面的布局应当是呈方形延伸出来的。” 怀瑾看过去,看见龙且比女人还柔美的脸,问:“你一个楚国人怎么会知道这些?” 龙且脸上尴尬了一下,项伯就道:“龙且的哥哥是掌管楚国细作的头领……” 哦,干地下工作的,一般这种工作都是见不得光,难怪龙且那个神色。 怀瑾想着,张良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他也管间谍,自己还时不时客串一下间谍,干得风生水起的。 张良跟她说过韩国的细作,私以为,地下工作干得最成功的就是韩国,大约是因为领土小兵力弱,所以只能往别的方向发展了。 怀瑾这边想得有些远了,只听龙且继续在说:“……著名的水利大师郑国就是韩国人,新郑的水渠是他设计的,引渭水进城环流,然后排水到淮河……” “郑国我知道,秦国的郑国渠就是他修建的。”项伯说。 渭水……思绪飘的有些远,怀瑾看着山下的那条长河,应该就是渭河的支流了。 蓦地,她惊喜起来,指着山下那条河道:“是这条河的水通到城内的水渠吗?” 龙且看过去,看到河边驻扎的秦军,道:“应该就是吧。” 怀瑾难抑激动:“我要从那里潜水进去。” 项伯白了她一眼:“疯了!你知道要潜多久吗?何况水岸边还有秦国的士兵,你要死啊!” “有办法!”怀瑾跳下马,去一旁的芦苇丛中拔了一条长长的芦苇管,笑道:“用这个就能呼吸,只要把出气口留一截在水面上!” 龙且觉得她疯了:“渭水经过城门,有大约几里的暗流,那一段人怎么过呢?” “几里而已,憋气就能过去,何况是顺着水前行的!”怀瑾当机立断:“就这么说定了,找两个人随行,现在是子夜大军休息了,就趁现在过去!” 项伯收起嬉笑的嘴脸,严肃的拦住她,坚决道:“不行!可以派士兵去,你不能去冒险!” 山下的河水如一条银带,想到冰凉的河水,怀瑾也沉默下来。 最后只能派了两个水性好的士兵出发,她写了一封信,又拔下头上的兰花玉簪交给那两个士兵为信物。 “你们如果成事了,立即在城头燃烟以作信号。”怀瑾交代道。 那两个士兵领了命,立即下了山。剩下的士兵便露着风霜休息了,马上就有一场大仗,必须得养精蓄锐才行。 而怀瑾自那两个士兵走了后,便一直盯着城门方向。 龙且让项伯去劝她睡觉,然而项伯却摇摇头,打开一坛酒走过去和她喝起来。 龙且愣了好一小会儿,也过去在项伯身旁坐下了。 三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怀瑾撸起袖子,看到伤口已经结痂了,心道也不用上药了。 “身上的伤怎么弄的?”项伯看到那道伤口,瞧出了是新伤。 怀瑾放下袖子,淡淡道:“出咸阳的时候,不小心弄的。” 项伯呆了一下,他某些方面大大咧咧,但有时候却心细如发,光从这一句话他便得了很多信息,犹豫着他问:“你以后……” 知道他要问什么,怀瑾道:“秦国以后回不去了。” 项伯接口:“不回去正好,那就去楚国。” 怀瑾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项伯喝了口酒忆起过往,忽然道:“那一年你遇险,我和张师兄还有田升也是这么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救你,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呢。怀瑾,你是真的很喜欢张师兄啊,为什么是他,不是其他人呢?” 他有过床第之欢,也有较为宠幸的姬妾,可是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女人。像怀瑾对张良的这种情,他更是难以理解。 然而他的好外甥女却看稀罕物儿似的看着他说:“你怎么会问这种话?” 第497章 项伯纳闷:“我为什么不能问?” “你要是问我哪里的酒好喝,哪里出了个厉害的剑士,我倒觉得没什么。”怀瑾老老实实的嘲笑了一番:“可你突然问我男女之事,就……” 她想了一下,比喻道:“就如兵马大将军突然去舞文弄墨了。” 不等项伯回嘴,怀瑾道:“反正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项伯问:“是因为张师兄聪明吗?” 怀瑾抢过他手里的酒坛,不搭理他。 项伯又问:“是因为他会说话吗?张师兄平时都怎么跟你说话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小时候在齐国,好像没见张良对她和对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见项伯又张了嘴,怀瑾立即道:“因为他长得好看。” 项伯的嘴闭不上了,旁边龙且笑了一声。 项伯道:“龙且长得也很好看啊,很多女子都长得不如他呢。” 怀瑾撇了龙且一眼,心道龙且是长得好看,可是…… 她想起张良时,其实先想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质。 有时候像是雾里看花的朦胧,有时候又觉得如幽谷中的清风。但她,并不是仅仅只是因为这些才喜欢他。 龙且笑道:“你的丈夫,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怀瑾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微笑着,面孔柔和:“我在这里遇到他,才是我的幸运。” 就像流落到荒岛,突然看到了过往的船只。 就像身处深渊,忽看到光明。 “天亮了。”龙且看到天边已经泛白,不知道那两个士兵进城了没有? 怀瑾看着城门的方向,看得太久眼睛都有些不聚焦了,眼前一片朦胧。 忽然,一缕黑烟在城墙上晃晃悠悠的升起,断断续续的,仿佛风雨飘摇中的火种。 “消息传进去了!”怀瑾喜得低声吼道。 项伯却指着山下:“你们看!” 安静了一夜的营地忽然骚乱起来,秦军也看到这丝炊烟了,应该是以为城里有什么阴谋诡计了。 怀瑾隐匿在山顶,看到下面的士兵迅速的列阵,有序的往城门口过去。 秦兵又开始攻击了,七八抬抛石机不断砸着城墙,秦兵也架起长梯往上爬,城墙上出现了韩国士兵在对抗。 远远的,怀瑾看着这场厮杀,心如静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9章 千军阵前遇郎君 城门那边厮杀了足有半个时辰,秦兵才撤。 看了看日头,怀瑾吩咐士兵悄声准备她要的东西,而她则找了个阴凉地方睡了一觉。 囫囵睡了几个时辰,傍晚时龙且过来把她摇醒了,怀瑾看到东边方向三道狼烟冲天起,项伯则在无声的把士兵聚集起来——要准备开打了。 如她预想的一样,山下的秦兵正在迅速集结,半个时辰后,大批的士兵往南阳那边赶了过去。 不过她也不敢大意,即便走了一半人,剩下的人还有一两万之众,况且也不知道杨端和是不是跟着走了。 “等天一黑,就发动攻击。”怀瑾看着山下,骑上了马。 “阿缠,龙且,拜托你们了。”怀瑾侧头,看着项伯和龙且,淡定的开口,抓着缰绳的手却越发紧,马儿不安的动了一下。 项伯和龙且却很是激动,磨拳擦掌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打一场。 男儿好战,怀瑾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深呼吸好几下,才定下神来。 天边最后一丝曙光已经消灭,山下的军营点起了篝火,似乎是在开晚饭。 项伯刷的一下抽出腰间的剑,大吼:“先锋何在!冲——” 隐匿在山顶上的骑兵瞬间冲下了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了秦军的主阵营,秦兵一片慌乱,匆忙窜逃。 怀瑾见项伯身先士卒,定了定心神,对身后的一队士兵道:“点火!” 早就准备了大量的酒坛,还有她用硝石和硫磺制造的易燃竹管——甘罗教过她用铁瓶和油酒之物制作□□,但她没有那个时间去找铁匠做铁瓶,只能搞些易燃物碰碰运气了。 随着她的下令,弓箭手纷纷把竹管用弓箭射出去,两百弓箭手的突袭,山下的营地一半成了火海。 龙且这时带着第三路骑兵往河边冲去,士兵们把早备好的烈酒扔进起火的地方,不知道是哪一处产生了化学反应,一声爆炸震耳欲聋。 怀瑾心道,运气好,搞出了这么大声响。此时她只恨自己在现代不是研究炸药的,不然山下这一片人早搞定了。 秦军也不是吃素的,被偷袭后迅速的集结起来,原本在颍川城门口的士兵也纷纷撤回。 就是这个时候了! “冲!”怀瑾拔出剑,领着弓箭手策马往城门口那边赶去。 秦兵主力军全回到了营地,城门处的进攻终于撤下了,怀瑾到了城门边上,立即让人吹响号角,城墙上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张景。 “快出城!”怀瑾冲他大喊。 张景来不及笑一下,人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紧闭了数日的颍川大门打开,成千上百的韩国步兵涌出来。 怀瑾看见骑着马的十多个将士中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比如张景、韩念、张豆豆还有那个叫沉音的女子,但是没有张良。 第498章 “子房呢!”怀瑾大声问着张景。 张景面容憔悴,他道:“我哥不在城中,先撤退!” 营地里的士兵终于发现不对劲,纷纷折返。 怀瑾面色发白,对着自己手下的兵道:“弓箭手准备!前锋准备!” 准备硝石的士兵早在靠近城门时,就沿路洒了硝石。秦兵即将到达时,前锋兵立即点了火,一条长长的火龙从地上蹿起丈把高,弓箭手立即挽弓放出一排冷箭,把蜂拥而至的秦军拦在了火龙后面。 “往淮河方向去!”怀瑾对张景他们喊道。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像一锅乱粥,这个说往汉中去那个说往泗水去,简直是一片混乱,怀瑾连喊了好几声都没让他们停下来。 火龙已经燃尽,秦军一窝蜂涌上来,怀瑾骂了一句脏话,只能迎战。 撤退的韩国步兵此时都迷茫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往哪里撤。 但秦兵已至,还有行动能力的士兵慌忙迎战,眼看大好的撤退机会就这么没了,怀瑾策马到了张景身前,看着韩念和其他的人,怒道:“你们谁指挥?” 张景看着沉音旁边的一个年轻华服男子,道:“横阳君在此。” “往淮河方向撤!”怀瑾冷漠的看着他,喝道。 横阳君看着这个女子,脸色发白:“不,往燕国方向逃!那里有一千援军!” “放你大爷屁,去燕国必经河内,那里全是秦兵,我昨夜托人带的信你们没看吗!”怀瑾又急又怒。 张景忙说:“看了,看了,但是……” “子房呢!”怀瑾粗暴的打断他:“你哥哥到底在哪里?” 张景看着逼近的秦军,嗫嚅着说不出话。 怀瑾气得快吐血了,道:“我是为救子房而来,他既然不在这里,你们爱送死就送死吧,我不奉陪了!” 说罢吹响号角,对她手下的弓箭手下了命令:“撤退——” 得了她的命令,那些弓箭手立刻往渭水边撤离,只留韩国的步兵在那里对抗。 怀瑾连吹了七声号角,那边项伯和龙且也得了信,带着骑兵汇合到一起。 “张师兄呢?”项伯朝横阳君那边一扫,没见到张良。 怀瑾气急败坏,策马沿着渭水往南方去,一边骂道:“子房不在这里,他妈的这群傻逼,白瞎!赶紧撤!” 见怀瑾他们匆忙往南方走,韩念和张景也急了,韩念对横阳君道:“我们跟着夫人走吧。” 韩国的士兵在城内抵抗了数日,早就精疲力尽,眼见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横阳君只好咬牙道:“跟上!” 张景和韩念如蒙大赦,立即留下一支队伍断后,然后带着剩余的人跟着怀瑾的方向去了。 韩国的兵是步兵,根本赶不上怀瑾他们,而怀瑾见张良根本没在里面,也根本不想管身后这些人。 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快要被追上了。 “他们马上要被追上了,不回去帮忙吗?”龙且的声音在耳边呼啸。 顶着风,怀瑾铁青着脸:“让那群傻逼去死!” 这简直是历史上最搞笑的一场救援,她要救的人根本不在里面,艹了! “停下!停下!停下!”项伯忽然拉住缰绳,左手边三个方向分别都燃起了烽火,远处一片黑压压的队伍正朝他们策马奔来。 “准备迎战——”项伯举起宝剑,以为那是敌军。 “不是秦军的战袍!”怀瑾眯着眼睛,让项伯稍安勿躁。 “是援军!是援军!”张景他们骑着马也追上了,丝顾不上后面的几千步兵,他们只能自己逃命。 看见远处幸行来的大军,吓得花容失色的沉音笑起来:“是子房哥哥来了!” 怀瑾的眼睛睁大了,迎面为首的那个黑衣人,肤白如雪,面如冠玉。 即便骑着马,生冷的狂风吹乱了他的发梢,可他依然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身后不远处厮杀的声音、兵戈碰撞的声音都淡去,怀瑾的眼中只有那个人。 她激动的下了马,然后朝那边奔过去。 张良看见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刚勒紧缰绳他就跳下了马,才往前走了两步,她就到了面前,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张良已经把她抱了个满怀。 身前身后都是士兵,怀瑾没有任何不好意思,只有满满的欢喜。 “你怎么来了!”张良看着她,眼睛里没有一丝愉悦,反倒有些严厉和生气。 怀瑾还来不及说什么,项伯道:“你们那些步兵快挡不住了!” 张良一抬头看见项伯和他身后的那些士兵,冷冰冰的道:“你就这么纵着她!” 说罢放开怀瑾,重新翻身上马,对横阳君韩城道:“打一场。” 韩成似乎吓破了胆:“不行,秦军太多了。” “秦军都撤走了一半了!”项伯说。 “不打一场就撤不了。”张良也开口,两人几乎同时说话。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明明气质迥异,一个看上去就是武夫一个看上去就是文人,可偏偏有股说不出的默契。 张良直接忽视掉韩成,看着项伯:“你那多少人马?” 项伯道:“一千骑兵,两百弓箭手,你那里呢?” 张良道:“两千骑兵,眼下三川跟河内都起了烽火,颍川城外的秦兵肯定会撤走……” 第499章 “已经撤走一半了,怀瑾在南阳那边做了部署,下午他们撤了一半兵力离开。”项伯高兴道,走了一半又走一部分,后面的追兵不会超过一万之众! 张良看了怀瑾一眼,见她安静的站在一旁,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也说不出来。 见他看着自己,怀瑾也翻身上马,道:“那就打!弓箭手——” 两百弓箭手瞬间猎好阵型,拉开了弓。 而断后的那些步兵,以为主上不要自己了,正厮打得绝望不已,忽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一个声音传来:“左下——右下——” 是军中的命令,疲惫的步兵们立即往左右后方撤去。 对面秦兵还欲厮杀,忽然正面数不清的箭雨射了过来。这一波羽箭,让仅剩的两千骑兵成功的撤了百米,而张良和项伯的骑兵则架在了前面。 韩国的步兵们看到张良,如看到天神一般:“是张公子!张公子来救我们了!” 后面韩成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张景一颗悬起的心则彻底落回了肚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怀瑾,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前面,丝毫没有注意自己。 张景低下头,这么几年没见,她还跟以前一样,一点多余的目光也不愿意给他。 “弓箭手去右上方拉阵——”怀瑾大叫一声,然后领着弓箭手到了张良他们的右手边,先拉远了距离,吩咐他们在箭头上抹了火油,然后拉开弓先瞄准了地方。 眼下厮杀在一起,是决计不能轻易放箭的。 杀得太厉害,怀瑾完全分不清谁是谁,观望了许久,终于有敌军朝他们冲过来了,怀瑾立即下令放箭,又是一批人倒下。 终于,她看清了张良和项伯的位置,同时又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厮杀许久,双方的体力都支撑不住,停了下来,张良和项伯往后退了十多米。 秦兵也往后退了几步,留出了一个喘息的时间。 “赵姑娘?阿姮?是你吗?”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满脸惊疑,正是颍川郡守吴腾,他看到怀瑾几乎是觉得自己眼花了,然而那张脸他又决计不会认错。 怀瑾立于马上,叹了口气:“子旷,是我。” 项伯和龙且看着她:“你认识啊?” 怀瑾凝重着神色,不说话。 那边吴腾简直觉得要疯了,打马上前了几步:“你不是在咸阳城吗?怎么和叛逆分子搅在一起了?幸好杨端和不在这里,不然……” 他几乎可以猜到杨端和的态度,宁愿自己死也要把她给杀了,这两人的恩怨,秦国无人不知。 “我的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怀瑾朗声道,吴腾一愣,在项伯和张良两人间看来看去。 这时韩成驾着马上前,对张良道:“子房,他们现在只有几千人,杀回去还能重新夺回新郑!” 张良似乎很无语,过了半晌,怀瑾才听到他淡漠的说:“王孙,即便现在又夺回新郑,依然还会如之前那样被围困,我早就与你说过了,你只不信。” 怀瑾还是第一次看见张良对谁说话这么冷漠不耐烦,却又不得不认真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0章 辞旧人随夫过淮水 韩成阴着脸,悻悻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此时颍川的方向也升起一道狼烟,怀瑾看向吴腾,道:“子旷,这时候你们的援军一时也赶不到,你……还要跟我们打吗?” 她点明了立场,吴腾沉声道:“我是秦国的臣子,要保卫我的国家,杀退国家的敌人。” 怀瑾对着项伯和张良一点头,这两人默契的同时下令进攻,怀瑾则立即赶到了后方。 刚刚拼死抵御的步兵已经回过神来,怀瑾在张景和韩念还有张豆豆中间看了半天,最后看向张景:“阿景,带着你的小伙伴,还有这队步兵,赶紧往渭河方向跑。” 不疑有他,张景立即照办,沉音不服气的说:“凭什么听她的!” 然而此时没有人搭理她,步兵的速度本来就慢,需要靠前面的骑兵把时间线拉长,好给他们撤退的时间。 怀瑾又到韩成那边,不冷不热的说:“你也赶紧跟着先走。” 韩成这才真正开始打量她,韩成早知道张良在外面有个女人,原来就是她。 想着刚刚她在马上的风姿,韩成心绪复杂,点点头,跟上张景那边的队伍,往淮河那边撤去。 那边交战处喊叫声震天,两边人马差不了多少,估摸着再打两三个回合就差不多能撤走,秦兵也没有力气再追了。 怀瑾骑马立在大后方,看着前面断手断脚满天飞。 可真不是个美好的画面,她心想,在咸阳时她生活安稳却成宿的做噩梦、提心吊胆。在这里面对千军万马,血肉横飞,她却是出奇的安心。 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爱情中产生的多巴胺真是太可怕了,让人连死都不惧,怀瑾在人海中搜索着张良的身影,时而露出一抹身影又时而被人遮住,叫她恨不得亲自上前,把那些挡住他的人都拨开。 “他们断后,我们先撤。”龙且带着众多骑兵到了她这边。 怀瑾看向前方张良和项伯那边目测有四五百人,秦军那边也只有最后一支队伍在冲锋陷阵了,于是道:“你先走,我等他们。” 这不是矫情的时候,龙且应了一声,立即带着骑兵撤离。 第500章 又过了许久,怀瑾往撤离的方向看,那边已经走了很远了。她拿出腰间的号角急促的吹了一个节奏,一直在远处待命的弓箭手再次拉开了弓。 然后她慢慢的吹了一个长调,项伯那边立马急速收兵准备撤。 秦国的士兵果然不是盖的,断后的四五百人这一会儿就已经死伤过半了,项伯和张良策马回来,怀瑾拿起号角又是一声急促的短音,那些弓箭手瞬间放了弦,前来追击的秦军又倒下了一片。 人群中,怀瑾歉意的看了吴腾一眼,然后鸣金收兵,叫那些弓箭手在最后撤离。 身边的伍长问吴腾:“大人,要追吗?还是等援军过来?” 吴腾看着还没倒下的士兵,不过七八百之数,而对面的士兵几乎已经全撤离了。 他看着冰凉铁甲中的一席绿裙,朝那边怒喝:“阿姮——” 吴腾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你是叛国了吗?陛下怎么办呢?以后再见就是敌人了吗? 吴腾心中悲凉,可是临了只有这一声呼唤,像是质问又是挽留。 怀瑾忽放缓了速度,隔空看着这位叫人敬重的朋友,她嘴唇阖动:“对不起,再见。” 无声的一句话,吴腾渐渐的就看着她远去了,随着上千铁骑,消失在一片旷野中。 这边怀瑾他们一路狂奔过了淮河,后面的追兵终于甩掉,没法再过来。 寻了个山丘,项伯他们就让士兵扎营了。韩成与沉音几个除了头发衣服乱,再加上脸色不好,身上几乎皮都没破一块,与他们一起被围困在颍川一个多月的步兵却是个个精疲力尽浑身带伤。 再看张良这边,他和项伯、龙且身上都挂了彩,身上多条口子,兵刃上还挂着血肉沫子,沉音下了马捂着嘴去一旁狂吐起来。 韩念和张景、张豆豆则都围在了张良身边。 张良一身黑衣,要不是洁白的衣领子上有血迹,看着就仿佛被水浸透了一样,怀瑾隔着几个人看着他,眼睛都红了。 而张良推开了身边的人,径直走过去,生气又无奈的看着怀瑾,半晌,才把她拉到怀里紧紧抱住,如获至宝。 项伯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得鸡皮疙瘩从脚底心蔓延到脖子上了,转眼看到兄弟龙且失落的微笑,他过去揽住龙且:“走,去清点伤兵。” 刚刚厮杀时,满脸肃杀如阎王般的小女子,在他怀里红了眼眶。 张良不顾手上的血腥,抚摸着她的头发,按住她的后脑勺,重重吻在她的额头上。 韩成等人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张良与女人有这种亲密举动,都惊呆了,立即偏过头。 只有躲在面具下的韩念,似乎习以为常,木楞似的站在那里,也不知道非礼勿视 松开怀瑾,张良对张景说:“去清点兵士。” 张景就带着张豆豆走开了,韩成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张良神色冷冷:“王孙先休息吧,其他的晚上再商议。” 小兵已经支好了帐篷,过来将韩成请了过去。 张良也携着她去营帐中休息,沉音委委屈屈的追上来:“子房哥哥,我不舒服……” 张良似乎一直在忍耐着怒气,不过他发火也从来不凶,只是温润的眉眼冷得能让人直接从盛夏掉进寒冬,他瞥着沉音,漠然道:“不舒服就去找军医。” “军医都是些市井出来的男人!”沉音咬着唇:“况且军医的医术如何与你比,子房哥哥,我真的很难受。” “你只是不习惯血腥味,躺一会儿就好了。”张良不耐的说完,立即牵着怀瑾进了营帐。 营帐中简陋到只有一块油布,怀瑾把张良按在地上,然后冷着脸去解他的衣服。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但怀瑾却一径低着头。她拿出甘罗给她的那个药袋,找出了治刀伤的药,然后又跑出去拿了一坛酒过来,二话不说就倒在了张良的伤口上。 谁知张良哼都没哼一声,刚刚的气闷一下散了,看着玉质般的肌肤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怀瑾叹了口气:“不疼吗?” “不疼。”张良支着头,见她渐渐抿着唇憋起笑,冰凉的指尖抹了药在他身上划过,张良心情大好。 怀瑾给他上好药,道:“我现在要去看看我舅舅了。” 不等她走,张良一把拽住她,右手轻轻磨着她的耳垂,温声道:“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凝视着这双温润又深邃的眼,怀瑾低头浅笑,声音也变细了:“我人都到这里,你还要听我说什么呢?” 张良问:“后悔吗?” 她来到这里,在秦国的十年经营,皆化为虚有。 “不悔。”她说。 如果不能按自己的心意自由的活着,哪怕她在秦国穿金戴银呼风唤雨,又有什么滋味呢? “姮儿,我爱你。” 怀瑾怔住,古代人都含蓄,从不会这么直白的示爱。 “我心悦你”“我中意你”“我思慕你”……可是没有人会说我爱你。 她看着张良,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见她不语,张良道:“你们那里的人,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她抿着嘴,眼睛瞟到别的地方,快乐的说:“嗯嗯,是啊,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永远也不分开了。” 帐外吵吵闹闹,里面缠缠绵绵,张景一掀帘子,看见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吓得立即退了出去。 第501章 张良松开她的唇,又啄了两下,才淡淡对外面道:“进来吧。” 张景是来汇报的,怀瑾便起身去找项伯了。 她一出帐篷,看见淮河边上赤条条成百上千个□□的士兵,春日里他们跳下河洗澡,那些身上带伤的人不少,已是把河水都染成了淡红色。 怀瑾虽然对这种露天洗澡的行表示不能接受,但刚刚连番厮杀,士兵们在此清洗污秽也是正常。 她淡定的看了那边一眼,随即瞟到那群赤条条的男人堆里有一张女人般柔美的脸,果不其然,顺着龙且看过去,他的好基友项伯也在河里搓条子。 “项缠——”怀瑾的一只手挡着阳光,眯起眼睛不善的看过去。 她乍然出现在岸边,士兵们如鸭子被掐住了脖子,纷纷哑了,同时捂着某个地方背过了身。 项伯脸红得和猴屁股似的,把身子沉入水下:“你一个大姑娘,怎么偷看爷们洗澡!” 怀瑾背着手,瞪着他:“上来!” 说着转过了身。 不多时项伯和龙且湿着头发,衣衫不整过来了,慌乱的神色像是小学生暑假瞒着大人下河游泳被抓住了一样,后面河水中发出阵阵压抑的笑声。 杀气腾腾的领着项伯进了营帐,怀瑾指着他身上的伤口一阵数落:“身上还有血口子呢,你就敢下水!万一发脓了怎么办!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日子,还没到夏天呢,你就敢往冷水里钻!回头我让外爷和二舅舅抽你!还敢回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抽你——” 她数落项伯的声音从帐篷中直传出好远,项家的兵士们都仿佛没听到一样。 而韩国的士兵们纷纷咂舌,这么凶的婆娘,听说是张公子的夫人,因而不约而同的看向张良的营帐,然后目露同情的别开了眼。 帐篷中张景带着十多个校尉正在汇报,听到外面清脆的骂人声音,一个正在汇报的校尉结巴了好几下才顺过来。 本来听着伤亡情况一直皱着眉的兄长突然间笑了一声,那个校尉瞬间禁了声。 张良和颜悦色道:“没事,你继续说。” 帐篷中这才继续开始汇报,张景听着外面女子明亮轻快如露珠一样的声音,不由走神了。 夜间升起篝火,后勤正在煮饭,大家坐在张良的营帐中开会。 韩成坐在上首,张良坐在他左边,但大家却把重心放在了张良身上,几乎忽略掉了韩成。 项伯铺开地图,指着上面一个地点道:“现在这里是魏国和楚国的接壤地,我们给的建议是直接南下去云梦,那里山高路险,随便找个山头就能安置。” 龙且补充:“不过出发之前,得营造出大军往魏国方向去的痕迹,不然秦国知道你们逃到楚国,我们也要开始扯皮了。” 张良沉吟不语,韩成则站起来,感激道:“这次真是多谢你们,楚王多次相助,待我复兴韩国,定会……” 不等他说完,项伯就客气的打断,笑:“韩王孙客气了,这次的兵不是楚国士兵,而是我项家的私兵。我是为我外甥女而来,不是为了其他人。” 韩成被一番抢白,倒也不见生气,只是向怀瑾行了一个虚礼:“多谢……姑娘了。” 韩成一直也没问她的名字,一时竟不知怎么称呼。 怀瑾挤了一个浅浅的笑,正要说话,张良的手突然从桌下过来一把握住了她。 怀瑾一愣,然后就听张良坚定又温柔的说:“她是我的夫人,赵怀瑾。” 对面沉音瞬间拉下的脸真是想看不到都难,怀瑾心里叹了口气,淡定的低下头。 拿出一个册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她心情十分沉重。 南阳城那边留下的两百弓箭手,不知道还剩几个,而带到颍川的一千三百人,白天战亡了四百八十六人。 死去的人变成了一串数字记在小竹板上,怀瑾长长叹了口气。 回过神,她听到项伯说:“明天送你们过了渭河,我们就要返程了,剩下的粮食和弓箭可以留下一半给你们……” 张良道:“多谢了,不过我不准备带大军去云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1章 辅愚主扼腕叹息 大家都安静下来,韩成有些不安的问:“不去云梦,那去哪里?” 张良指着地图上魏国的板块:“我们去魏国大梁,我今天带来的两千骑兵是借于魏国的宁陵君,我要前去归还。云梦地势孤险,我们现在只剩下两千多步兵,徒步去那里消耗太大,况且云梦贫穷,这样一支队伍,难以生存。而宁陵君已经答应我,可收编这支队伍为魏兵,必要时再派给我们。” 韩成惊得蹦起来,指责道:“你怎可把我们韩国的兵给魏国?这支队伍是复韩的希望,这么大的事你怎可不与我商量?” 项伯几人顿时尴尬了,内部人员闹矛盾,外人是该劝呢还是该走呢? 谁知张良只是淡淡道:“王孙执意攻下颍川城时,也未曾与我商量,若非宁陵君借兵,这些士兵只怕就被困死在颍川了。再者,就算不去魏国去了云梦,公子怎么养活这支队伍呢?没有地没有兵器没有钱财,难道让他们占了山头去当强盗吗?” 韩成被说得哑口无言,半晌他才道:“可是、可是……要是手上没了兵,何时才能复兴韩国呢?” 张良似乎有些懒得搭理他,只是和张豆豆说:“这些步兵里面,还有三百多人是张家旧人,明日启程你带着他们回淮阳吧。” 第502章 张豆豆点点头,道:“是,公子。” 晚饭很快上来了,一锅肉汤一锅粟米粥并一袋面饼,项伯和龙且早就饿了,也顾不得饭菜粗糙,光着手就上了。韩成看到他们的吃相,深呼吸了好几下终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沉音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犹犹豫豫的拿起一块饼,默默的吃起来。 “怀瑾,你明日不跟我们回楚国对吗?”吃到一半,项伯脸上挂着渣问她,明知她的回答,项伯却也忍不住一问再问。 怀瑾笑了一声:“我自然是要跟着子房一起离开的。” 项伯张了好几次嘴,终是默默吞下了想说的话,他没有办法改变她,不如闭嘴。 吃完晚饭,项伯等人都回去休息了,韩念和张景都被张良派去干活,只韩成兄妹还在营帐里。 张良看着沉音,道:“我有话和韩王孙说,你也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都被支走了,看来他是有话要和韩成单独说。 沉音看了怀瑾一眼,不满道:“她也在这里吗?” 张良没说话,只是淡漠的看着她,沉音不甘心的咬了咬唇,慢腾腾的退了出去。 韩成端坐在一旁,他换了干净的衣服,比起白天的狼狈,现在的他穿着上等的衣饰,烛火下才渐渐看出身上的那一抹贵气。 韩成看了一眼张良和怀瑾紧牵的手,轻声笑道:“子房你和夫人倒是鹣鲽情深。” 他本是想缓和一下气氛,谁知张良只是淡淡的神情,韩成因而有些讪讪的,过了会儿他道:“子房,你有什么话交代?” 张良拉着怀瑾坐下,端详了韩成许久,看得韩成浑身都不自在了,他才开口:“明日张豆豆回淮阳,你和公主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吧。” 韩成惊得跳了起来:“去那边?做什么?咱们的复国大计……” 张良打断:“来日再议吧。” 韩成听闻此言怔了一下,继而冷笑道:“来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子房,你莫敷衍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心辅佐我,我做什么你都不赞成。但是你别忘了,你亲口起誓,你要忠心追随我,要匡复韩国,你别忘了!” “没忘。”张良淡淡的语气里闪过一丝恼火。 韩成刚刚虽然振振有词,但一听张良的语气不好,瞬间老实下去,他放软了声音:“我也是一时着急,你知道,自国破我日日忧心。故国不在,有家不能回,子房你应当知道我心里的焦急。” “那王孙眼下可有什么好计策?”张良揉了揉眉心,对着韩成,他很多时候都觉得心力交瘁。 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劝,韩成总是一意孤行。 沉默半晌,韩成道:“我们可以再回楚国,以楚王负刍和我的交情,他也许会再借兵给我。” 张良温柔的嗓音染上一抹讥笑:“负刍知道我没死,王孙以为再回楚国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以负刍的性子,他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 韩成一咬牙:“没有楚国还有齐国、燕国、魏国!我是韩王孙,是未来韩国的王,总会有人愿意襄助。” 怀瑾在一旁听得直摇头,这韩成可真像个天真的大孩子。 果然,张良道:“燕国已然对强秦俯首,齐国与秦国建交几十余载,魏国政权分散在各个世家;王孙觉得,这三个国家里,谁会愿意帮我们?” 韩成颓然的低下头:“听你这么说,复国是绝无可能了是吗?” 张良不语,帐篷里气氛跌至冰点。 怀瑾听了这半天,既对韩成感觉到无语,也对张良的无奈感觉到同情。 趁着这会儿安静了,她站起身道:“那个,我去找我舅舅,你们先聊。” 张良冲她点点头,又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她身上。 怀瑾甜甜的笑了一声,然后掀起帘子出去了。 里面韩成的声音又响起:“子房,不如我们北上……” 随着她走远,后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怀瑾呼出一口气,韩成实在缠人,口口声声只有他的复国大业,偏偏本人没一点办法,只能指望别人。 因是逃亡路上,篝火不敢点得太过旺盛,借着暗淡的火光,怀瑾朝项伯和龙且的营帐中摸过去。 走至帐前,她听见里面的谈话声。 她听到龙且在问项伯:“外面这么乱,你放心妹妹在外面乱走?” 项伯闷声道:“她已经是个大人了,难不成把她绑回去吗?” 龙且道:“反正这是你们项家唯一的一位小姐,小叔,要是梁叔在这儿,他肯定会把妹妹带回去的。” 静默了许久,怀瑾才听到项伯叹了口气:“这一路下来,难道你还没清楚我们家小姑奶奶是什么人吗?你觉得,谁能左右得了她?” 龙且似是噎住了,项伯的声音又响起:“她不会离开张子房的。” “张良……他有哪里好的!”龙且不服气的笑了一声,随即懒洋洋的说:“看着吧,大王知道韩成让张良诈死,肯定会追杀他们的。” 怀瑾的心一紧,只听项伯慢悠悠道:“张子房现在是我们项家的外甥女婿,他既不与我们项家作对,我父亲定会保他。负刍?他敢和我父亲叫板?” 语气中道不尽的嚣张霸道,龙且嘘了一声:“小叔,我知道你胆大,但是……无论在哪里,说话还是谨慎的好!” 第503章 听到这里,怀瑾重重的咳嗽了一下:“阿缠,可以进来吗?” “等会!”里面项伯的声音立即紧张起来,然后一阵布料的摩擦声响了一会儿,项伯才道:“进来吧。” 怀瑾掀开帘子走进去,见项伯和龙且分别睡在两张铺盖上,项伯身上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 怀瑾挑了挑眉,颇有种抓奸的感觉。 “躺进去点!”怀瑾在项伯身上踢了一脚,项伯立即往里一滚给她腾出一个地,怀瑾在他旁边坐下,笑看着他:“明日回去?” 项伯双手枕着头,懒懒的笑:“不然呢?” 怀瑾也是笑着点点头,项伯问:“你跟着张师兄……准备去哪?” 怀瑾思索了一阵,然后说:“他还没跟我说,不过我猜想,也许会在魏国大梁住一段时间。” 项伯道:“安顿好了,记得给家里来个信,别叫我们担心你。” “放心,不会一走杳无音讯的。”怀瑾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以示安慰。 见龙且在一旁似笑非昔,他忙瞪着眼睛:“没大没小!” 怀瑾哈哈大笑:“怎么这会儿就这么要面子了?” 龙且半坐起来,笑道:“小叔在我们这些人面前,一向最要面子了!” 项伯抓起一旁的一件衣服,揉成一团扔在龙且脸上,龙且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闹够了,项伯问道:“你身上还有钱财吗?” 听着他的关切,怀瑾浑身都暖和起来,她微微笑着:“你看我几时差过钱?” 项伯想了一下,确实是这样,他笑道:“以张师兄的能耐,想必也不会让你吃苦。” 说完,他忽然正儿八经的看着怀瑾,端详着她脸上的红晕,叹道:“你可算得偿所愿了。” 是呀,怀瑾也一下反应过来,往后的日子,便都是张良了。 这几日里一连串的杀戮,让她此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梦幻感,她有阵阵恍惚。 从今往后,她只是张良的妻。一辈子这么长,他们会永远不分开吗? 想到此,怀瑾不由感慨道自己竟然也患得患失起来。 摇摇头,她对项伯说:“战死的那些士兵,抚恤金就拜托你了,我那三千金也不知够不够。” “不够还有家里呢,不会不管的。”项伯拍了拍她的手:“你只管好你自己,若得空,便回楚国见见家人们。” 怀瑾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顿了顿,她又道:“阿缠,谢谢你。” 她眼中似乎有泪,烛火昏暗,项伯看得不真切。 他沉默了一瞬,笑着在她头上揉了揉:“没大没小,叫舅舅!” 怀瑾眉头挑得高高的:“反正我从小就这么叫你了!” 项伯揉了揉脸:“好像也是。” 估摸着张良那边也快谈完了,怀瑾预备出去了,看着项伯和龙且,她道:“明天一大早还有行程,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早点歇着。” 两人连声答应下来。 怀瑾重新回到张良的营帐中,韩成果然已经走了,张良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看着桌上几张图在思量着什么,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有数不尽的烦扰。 “张大公子,你准备几时睡觉?”怀瑾过去,把他面前的册子和地图全收了起来。 张良眉头舒展,一把将她拉到腿上,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味,张良疲惫的把头埋在她怀里。 静坐了一会儿,张良松开她,起身:“现在休息吧。” 熄了灯,两人躺在铺了皮草的铺上,盖着一个小小的被子,她只能窝在张良身上,才不会被冻着。 听着耳朵下面均匀的心跳,怀瑾知道他还没睡着。 许久,张良蓦然开口:“姮儿,接下来会在大梁待很长时日。” “好。”她什么也没问。 “你怕不怕?”又过了一会儿,张良又问道。 怀瑾反问:“你觉得呢?” 默了一会儿,身下传来两声闷笑,震得她耳朵有些痒,她听到张良带着笑意的声音:“也是。” 怀瑾满足的躺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脖子上蹭了蹭:“以后再也不想跟你分开了。” 哪怕颠沛流离,她也甘之如饴。 张良的手在她腰间紧了紧,稳稳道:“那就不分开。” 嘴唇抑制不住的往上扬,怀瑾在满脸笑意中睡去。听到她渐渐缓慢的呼吸,张良知道她睡着了,怜爱的在她头顶亲了一下,然后也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2章 领兵马行军往魏 第二天怀瑾醒来时,张良已经不在帐篷里,自己身上盖着一床小被子外加一件黑色的大氅。 外面有各种各样的声响,怀瑾爬起来,清晨的凉意让她哆嗦了一下,她立即把衣服翻出来穿好。 头发随意散着,她顶着一张略带睡意的脸出去,看见外面的帐篷大多已经收起来了,士兵们各自在整理行装。 张良和项伯韩成等十来个人站在不远处一个山丘上,不知在谈论什么。 她一出来,张良就看见了她。 怀瑾见到张良对张豆豆吩咐了什么,紧接着张豆豆就朝她这里走过来了:“夫人,外面凉,先进去吧。” 怀瑾点点头,又走进了帐篷。 过了一会儿,张豆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怀瑾就着热水洗了脸,瞬间神清气爽。 第504章 洗完脸,张豆豆又端了一碗粗糙的米粥和两个饼过来,怀瑾就坐在帐篷里慢腾腾的吃着早饭。 “你们什么时辰醒的?”怀瑾见张豆豆蹲在角落,便出言询问。 张豆豆老实的笑了笑:“寅时二刻大军就起来整理行装了。” 怀瑾喝着粥,觉得实在剌嗓子,不知觉的皱了皱眉。 张豆豆就道:“军中只有这些东西,夫人将就些,等大军上路经过山林,就可以吃些野味了。” 怀瑾记起当年满脸青春的张豆豆,觉得此时眼前的这个人比从前稳重了不少,忽然生了谈兴,她问:“你今天是要去淮阳?” 这只是一个开场白,但张豆豆已然听出了怀瑾想问什么,便解释道:“公子早年在淮阳学礼,在那边置了很大一笔产业,咱们家的从前的门客仆人也都安置在那边。今天我还要带一批人回去,王孙和公主也要同行。” 说着说着,张豆豆忽然又些难过:“公子不要我陪他去大梁,韩念那家伙哪会照顾人呢?” 张良可不需要你的照顾,怀瑾心想。 不过仍是安慰:“你有更重要的任务嘛,子房总不能让一个信不过的人带着大家伙回家啊。” 张豆豆苦大仇深的叹了一口气。 此时营帐的帘子被掀起,张良穿着一件单衣走进来,怀瑾立即把他的大氅给他披上了。 仔细系好带子,忽见张良深深的看着自己,怀瑾不由有些脸红,不经意往后退了一步。 张良自然的拉住她的手,问:“吃过东西了?阿缠他们准备出发了,咱们一块去送送他们。” 到了外面,所有帐篷已经全都收好,只有她刚刚休息的那里还立着。 外面士兵已经分成了三队:项家的兵、去魏国的兵、以及去淮阳的张家人。 项伯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的坐在马上,笑着和龙且说着什么。 怀瑾走到跟前,仰头看着他,含笑道:“走了?” “不走留下来吃个宵夜?”项伯模仿着她素日开玩笑的口吻说。 怀瑾哈哈大笑,看向张良:“您那嘴太能吃,我怕把我夫君吃穷了。” 张良只是坚定的执着她的手,温和的对项伯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项伯点点头:“我素来是相信张师兄的,不过……” 项伯咧嘴笑道:“你既做了我们项家的女婿,是不是也得叫我一声舅舅?” 张良满目温和,笑容里却有一丝调笑:“若论先来后到,阿缠你起先可是叫了我十年的师兄,这可怎么算呢?” 放松的氛围下,怀瑾想起后世某电影里的一个梗,忙道:“不如你俩各叫各的,阿缠管子房叫师兄,子房管阿缠叫舅舅,哈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就先笑弯了腰。 “颠三倒四,礼数不分!”一旁的沉音不豫道,怀瑾瞥了她一眼,笑容微敛。 项伯的眉毛一竖,龙且就道:“沉音公主似乎有什么意见?” 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平添三分风情。 听到龙且似警告的声音,沉音不服气的还要再说什么,韩成忙道:“女子的小心思,何须计较?” 沉音脸涨得通红,叫了一声:“哥——” 韩成也不看她,只是对着项伯一揖:“此番相助,不论是为谁,韩成在此谢过了。” 他一个王孙公子,端的礼数周到。 不管这人有多让人讨厌,项伯终是认真回了个礼,礼貌道:“横阳君客气了。” 项伯和龙且调转了马头,看样子就要走了。 怀瑾想起一事,跟着他们走到项家的军阵前,对着活下来的这群士兵深深行了一个礼,她朗声道:“此番多谢诸位将士,赵姮感激不尽。” 这几天的行军,士兵们都看到了项家这位小姐的奇才。感佩、敬服都有之,看到她这么郑重的行礼道谢,这群从厮杀中存活下来的八百多勇士纷纷在马上抱起了拳。 龙且温情脉脉的看着怀瑾,轻声道:“妹妹,若得空便回楚国看看。” 项伯笑了笑,抓紧了缰绳:“走了!” 项家来的都是骑兵,没多久他们的身影在视野中就逐渐变小,远处一轮朝霞高升,项伯他们的身影朝着那瑰红行去,最终消失不见。 怀瑾心中怅然若失,张良拉着她的手往回走了几步,走到张豆豆和张景面前,嘱咐道:“路上照顾好王孙和公主。” 张豆豆低落的点点头,张景则期期艾艾的表示:“哥,我也想去大梁。” 张良抚了抚他的肩,声音轻了两分,道:“阿景,回去吧,张豆豆会照顾好你的。” 沉音走过来,站在张良面前,那柔情似水的眼神,让怀瑾翻了个白眼。 只听沉音说:“子房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话说,有这么一个人在她夫君面前乱晃,真的很膈应。 怀瑾深吸一口气,准备拿出对付甘罗的毒舌时,韩成及时的开了口:“我也想问这个问题,子房你何时回?” 张良说了句废话:“该回的时候就回了。” 韩成默了一下,然后说:“昨日你应承的,可作数?” 张良漠然笑了一声:“子房会兑现自己的承诺,尽力而为。” 韩成上前重重的拍了拍张良的肩,沉声道:“要尽全力。” 第505章 “知道了。”张良的声音再无一丝温度,转头看向张豆豆和张景:“你们赶紧出发。” 见张良的冷淡,韩念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张豆豆是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张景则是幽怨的看着怀瑾。 怀瑾愣了一下,瞪过去:“你哥不带你,你看我也没用!我可是个妇道人家!” 张景慌得眼睛都挤成一团了,谁知张良听到她的话,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冷厉之色散尽,在场所有人顿时放松下来。 怀瑾观察到这一现象,觉得有些意思,这群人明显的惧怕张良,可是张良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将要慢慢了解张良的全部。 “我们也准备走了。”张良拉着她朝着大军队列那边走去,韩念牵着两匹马正在等他们。 “子房哥哥——”沉音带着哭腔的娇声在后面叫道:“沉音会等你回来的,一直等你。” 当她是死人吗?怀瑾仰头长叹。感觉到她的不快,张良捏了捏她的手,悄声道:“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哪值得你计较?” 怀瑾暗戳戳的在他手上重重的捏了一下,然后利落的跨上了马背。 张良站定,回身对韩成行了一个礼:“王孙一路当心。” 韩成也上了马,见张良礼仪周到,满意的点点头,郑重道:“子房也是,家国大业,劳你尽心了,韩成代韩王室在此谢过。” 张良抱了抱拳,没再多说了,看见沉音红着眼圈站在那里,张良微叹:“好好听你兄长的话,不要再淘气了。” 一副和孩子说话的口吻,却让沉音绽开了笑颜。可惜如花娇艳的笑脸还没完全展开,张良已经上了马,转身离开了。 大军阵前,着玄衣戴墨冠的谪仙公子,冷静从容的指挥大军行进,如俊美不可逼视的天神。 沉音痴痴的看着,看着那人带着另一个女子渐渐远去,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路上,怀瑾笑睨着张良:“子房对姑娘当真是温柔。” 张良笑了笑:“我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怀瑾笑容冷了半截,阴阳怪气道:“哦,原来如此,那情谊更是不一般了。” 想到眼见之处,沉音对张良的痴缠,怀瑾便满心不舒服。 队伍慢慢前进着,张良稳坐在马上,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要是知道他是谁的女儿,就不会吃醋了。” 怀瑾偏过头:“管她是谁的女儿。” 张良老神在在:“沉音是韩非公子的老来女,爱若珍宝,故而养得十分骄纵。” 怀瑾诧异的回过头:“竟是韩非的女儿?那韩成是……” 张良点点头,眼神中带了丝惋惜,怀瑾重重的叹气:韩非惊才绝艳,他的儿子和女儿竟然是这个样子? 想了想,怀瑾幽幽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看来未必啊!对了,你昨晚到底答应了韩成什么?”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大片步兵,驾马前行了一段,道:“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复国。” 怀瑾听着便觉头痛:“他要你怎么做?” 张良道:“他让我游说魏王,让魏王助他起事。” 想起张良曾跟她说的,魏王假是个老色鬼,不由嘲笑:“这可真是难于上青天,所以呢?你答应他了?” “只能勉励一试,不过……”张良出神的看着前方,良久没有说话。 怀瑾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仍在出神,不想打扰他,便悄悄放慢了速度,和韩念并排了。 真正的韩念总是安安静静的在一旁待着,见怀瑾过来,面具下那双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马上垂下。 怀瑾问:“此去大梁,需要多长时日?” 韩念道:“一路上、要要要清扫行军、痕迹,约莫、约莫……约莫要走、两个月。” 韩念跟她说话好似结巴得更厉害了,怀瑾同情又好笑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两个月的路程,怀瑾想着,到了大梁的时候,就是夏天了。 因为要避过城镇,这支军队往往都走得偏僻道路,有时候还会钻进深山老林。 幸而她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一路上虽然风餐露宿的,不过比起颍川突围那几天已经好太多了,至少每天都能吃上不同的野味和水果。 怀瑾有兴致时,便骑了马和张良一起在前面领军;日头毒的时候,她便躲进了后勤部队的小马车里,总的来说,这一路还算稳妥。 一日在山中扎营,她和张良住在一个山洞里,十多个伍长聚集在这里开会。 深夜时,诸事都已商议完,而怀瑾已经靠着一旁的岩石睡着了,其中一个伍长就好心建议道:“公子,行军艰苦,为何不让夫人先回去?” 橙红的篝火下,张良平静的拨了拨柴,道:“多谢关心,不过,我们自有打算。” 夫妻间的事,大家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说过两句便不提了,转而说起别的。 张良一边听着这些人的报告,一边解下身上的大氅,韩念见状立即过去接了,然后轻手轻脚的将大氅盖在了怀瑾身上。 白日颠簸,怀瑾只是小睡一会儿,醒来时看见开会的人正在陆续往外走,而张良坐在火堆前静静的想事。她一动,张良就看过来:“是不是吵醒你了?” “本来也没睡多沉。”怀瑾走到他身旁坐下,自然的枕着他的肩头。 第50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史上韩成的爹妈并没有记载,所以私设是韩非的孩子,万一是真的呢哈哈哈哈哈哈 第243章 魏国大梁遇同门 送走那些伍长们,韩念端了烤山鸡和野果进来,他把食盘放在一块略平坦的大岩石上,然后在山洞入口处架上了油布以作遮盖。 “你也一起吃吧。”怀瑾朝韩念招招手,她知道普通士兵一顿肯定吃不了多少肉。 韩念垂着头:“不、不敢!夫人和公子,用饭吧。” 说着行礼退出。 张良已经将山鸡分成了两半,大的那份放在了她面前,怀瑾也不讲究手干不干净,拿起来就啃。 张良心中有事,这段时日都不怎么说话,连吃东西的时候都在深思,怀瑾也习惯性的不打扰。 张良慢条斯理的吃完山鸡,从思绪中抽出来,看见怀瑾削尖的下巴,歉意道:“这些日子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冷落你了。” 现在本就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时候,怀瑾也不矫情:“我没觉得委屈,比起你在外面杳无音讯,至少现在我能日日看着你。” “我在战场上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去哪里、去做什么,我都要你在我身边。”张良放松下来,眉目间满是温润。 她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张良便知道了她的选择。 生死相随。 怀瑾甜甜一笑:“夫君最知我。” 看见她脸上的倦意,张良道:“还要走一个月,等到了大梁,就能好好歇息了,到时候带你在大梁玩一圈,听说那里的吃食很别致……” 还没说完,她就靠在自己怀里睡着了,张良愣了一下,怜惜的亲了亲她的鬓角。 足足两个月的颠簸,一日午时,他们终于到了大梁郊外的旷野。 怀瑾足足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几个度,最让她郁闷不已的是,张良日日在外面晒,皮肤却是一点不见黑。就连韩念,也是肤如白雪。 怀瑾绝倒: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肤质! 站在旷野的一处山丘上,已经能看到大梁的城门了,张良下令在原地等待。 等到傍晚天挂彩霞时,城门方向来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顷刻间就到了近前。 怀瑾本在欣赏晚霞,见张良迎上前和一人打着招呼,然后目光回来四处搜寻她的身影。 怀瑾忙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后勤的车群中出去。 “这是内子赵姮。”张良跟一个年轻男子介绍着她,怀瑾望过去,只见一张正气凌然的脸,不知为何,有一丝亲切。 这男子听到张良的介绍,忙和怀瑾见了一个礼,亲和又不失尊重的笑道:“原来是张夫人,怪道如此貌美,有礼了。” 张良牵过她的手,温声道:“这位是宁陵君,魏咎公子。” 怀瑾也忙见了礼,寒暄了两句,张良切入正题:“颍川突围出来的士兵都在这里了,约莫四千人。” 魏咎点点头,朝大军那边看了一眼,经过激战后又行军两个月,这几千士兵依然恪守着严明的纪律,即使休息也是列阵有方不见颓丧。 魏咎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然后张良递上这些士兵的名册,魏咎带来的部下便去点兵了。 “此处交给他们,我们先进城。”魏咎上前邀请道:“府上已备好佳肴美酒,就等子房你了。” 张良含笑,拱手道:“那便多谢魏兄了。” 听他的称呼,似乎和魏咎关系很好。 怀瑾看着他们并肩而行还诧异了一下,然后随即就想到:都能借兵了,这关系能不好吗?只是不知道,张良是怎么和魏咎认识的? “先前不知尊夫人也在,未曾备车驾。”魏咎突然不好意思的说。 张良紧了紧她的手,摇头:“无妨,她会骑马。” 听闻张良这么说,魏咎就让人牵了一匹马过来,见怀瑾稳稳当当的上了马,魏咎便放下心来,莞尔:“委屈张夫人了。” 怀瑾客客气气的笑了笑,见张良迟迟没上马,怀瑾侧头瞅着他,张良道:“我去和他们说几句话。” 指的是士兵们那边,怀瑾点点头,张良便信步走了过去。 一场激战和两个月的跋涉,张良郑重的对那边的士兵们道了谢,魏咎听着张良淡然却有力量的声音,忍不住对怀瑾道:“子房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人。” 只有在出征前,将领会为了凝聚士气而说话,像张良这样,事后还放低姿态郑重其事表示感谢的,确实不多见。 不多时,张良和韩念过来,两人上马,魏咎便带着他们往城中行去,后面跟着三两侍从。 路上魏咎和张良交谈:“取颍川本是险棋,周围尽是秦国的城池,又有数十万大军,没想到你们还能全身而退,当真神勇。不过……一个月前,秦王命人杀了韩废王。” 听他话语间满是唏嘘,张良则淡淡道:“差一点点就全军覆没,算不得神勇,运气好罢了。都要谢魏兄借的兵马,子房才有机会点燃三座城的烽火,将他们救了出来。” 魏咎感慨道:“那位横阳君当真好运气,能得子房。” 怀瑾一听到忍不住撇撇嘴,嫌弃之色尽显,韩念在一旁看到她的神色,偏头到一边笑了一声。 魏咎也看到她的神色,道:“咎可是说错话了?” 第507章 看了一眼张良,怀瑾道:“横阳君是好运气,子房嘛,运气就不怎么好了。” 魏咎愣了一下,继而大笑起来。 因已经在大梁城的街道,魏咎一笑,引得路人纷纷注目。然而看了他们一眼,行人们都纷纷退散,生怕冲撞了贵人。 张良无奈的笑嗔了她一眼:“姮儿!” 虽是嗔,那语气却满是宠溺,魏咎道:“夫人真是妙语。” 顿了一下,魏咎道:“不知夫人是哪里的人?” 怀瑾怔了一下,道:“我出生在邯郸。” “那就是……”魏咎尴尬的住了口,邯郸原先是赵国,不过赵国已经被灭了。 这是一个愿意顾及他人感受的人,才认识不到两个时辰,怀瑾便对眼前这个人生了好感。 想来以张良的人品,和他称兄道弟的人,都不是什么坏人,怀瑾于是主动道:“不知宁陵君是如何与子房识得的?” 魏咎忙解释道:“是……” 谁知张良突然打断:“魏兄先别说。” 两人均不解的看着他,张良脸上突然露出一抹顽皮的笑容,对她说:“你待会就知道了。” 魏咎想了一下,恍然道:“莫非他们认识?” 张良笑着点点头,魏咎有些不解:“他这些年也未出魏国,怎么会认识尊夫人?莫非是以前见过?也不对!这两人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一下子说得怀瑾好奇极了,她问:“到底是谁?我还认识?” 她并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是在魏国的啊,怀瑾茫然了一下,然而张良只是神秘莫测的笑了笑,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怀瑾故作凶狠的剜了他一眼,然后觑着韩念:“你肯定知道吧?你告诉我吧。” 谁知韩念闪躲着眼神:“公子不说、我不说。” 怀瑾哼了一声,在马上伸手打了张良一下:“你说不说!” 张良好笑的摇摇头,温柔的坚定:“不说!” 怀瑾扭过头:“不说我不理你了。” 魏咎在旁看得好笑:“子房在夫人面前,倒是和平时不一样。” “小女子脾性大,魏兄见笑了。”张良淡声道,声音里带了五分愉悦。 在街上走了一路,魏咎带他们在一处豪门大宅门口停了下来,看到宅子外面的建筑和大门,怀瑾想起了当年吕不韦的宅子,也是这么豪华。 不由侧目看了魏咎一眼,心道这么年轻就这么有钱,牛逼! 他们一下马,立即有人出来相迎。 从大门进入,穿过五处回廊四座院子,终于到了魏咎所说的……偏厅。 进去时,有侍女伺候脱了鞋,怀瑾正要踏进去时,那侍女正扯着她的袜子,怀瑾触电似的退了一步。 她和那个侍女俱是一愣。 “我这处偏厅,鞋袜尽除方知好处。”魏咎和善的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好吧,规矩真大,怀瑾心道,万一哪个客人有香港脚可怎么办? 张良一侧目,见她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偷偷咬着下嘴唇的发呆样子,像只刚偷了油的幼鼠。张良脑中一过,便知她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子房,你笑什么?”魏咎好奇极了,不明白张良怎么一下笑得这么开心。 谁知张良只是摇摇头,清润的声音带了强忍的笑意:“无事。” “你们来得好生晚,饭菜都热了两回了。”一道敦厚的声音响起,怀瑾听着耳熟,抬头一看,里面一个墨绿华袍的中年男人正踱着步子缓慢走过来。 这人的脸如此熟悉,怀瑾惊疑不定:“穆师兄?” 她小的时候,穆生已然长成,时间再久五官也不会再有大的变动,因此怀瑾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这张脸。 “你是……”穆生呆了一下,这表情让怀瑾更熟悉了,在稷下学宫时,穆生遇到不解的事情时,便会露出这副呆呆憨憨的模样。 怀瑾看向张良,他笑着点点头。 穆生似乎也认出了她来:“你是小八?怀瑾?” “是我!”怀瑾走过去,穆生震惊完,便大喜,伸出手想捏捏她的胳膊,可见她一身素裙,长发垂腰,只得生生止住动作。 他搓了搓手,喜道:“这可真是意想不到,没想到竟然又见到了你,我……你……” 穆生喜得都说不出话了,魏咎好奇道:“你何时与子房的夫人相识?” 穆生又是一呆,看向子房,然后大笑,指着怀瑾对张良道:“你们……原来你的夫人竟是怀瑾!张师兄,你怎么不告诉我?” 张良温和一笑:“此时说来话长,我们边吃饭边说吧。” “是是是,我高兴过了头,忘了你们长途跋涉过来的,赶紧坐。”穆生立即引着他们往里走,俨然一副待客的模样,而正经主人魏咎反而被落在了后面。 魏咎摸了摸脑袋:“得!我自己招待我自己!” 席上除了他们,还有一少年在,魏咎说那是他庶弟魏豹。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穆生就拉着张良和怀瑾叙起了旧。 一顿饭下来,怀瑾得知穆生当年带着穆渔来到大梁定居,后来得宁陵君魏咎的赏识,做了魏咎的家臣。 韩国灭亡后,张良曾在魏国辗转了小半年的时间,与穆生碰面后,便由穆生把他介绍给了魏咎认识。 第508章 言谈中,怀瑾听到,张良似乎在和魏咎做什么生意,因为他们聊到了商品出口渠道。 不过她并没有很在意,专心和穆生拉着家常。穆生问及她,她便说自己前些年在秦国,后来和子房再次相遇便成亲了,中间种种过往皆被她一笔带过。 末了怀瑾问:“穆渔……还和你在一块儿吗?” 穆生带了些满足,笑道:“明日我做东,去我府上吃饭,你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们?怀瑾了然:“看来明日我得准备些礼物了。” 两人相视一笑,共同举起杯子敬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4章 始作人妇生怯意 见那两人喝得高兴,魏咎对张良开玩笑道:“夫人和别的男子又是说笑又是喝酒,你也不吃醋?要是换成我家青儿,我酸也要酸死。” 张良淡淡笑道:“他们师出同门,感情自然要好。” 魏咎更加好奇了,旁边他的弟弟魏豹显然是了解穆生的,惊奇道:“她也是浮公的弟子?可从来没有听说浮公还有个女弟子啊?” 穆生和怀瑾对视一眼,怀瑾懒得再一一解释,只是说:“机缘巧合而已,我与穆师兄分离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再见,难免感怀。” 魏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魏咎则撑着头,郁闷的对她说:“你是第一个进了我这玉室却毫无所动的人。” 怀瑾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张良的眼睛在地板上瞟了一眼,怀瑾立即低下头。 看到地板,怀瑾的嘴顿时张大了,竟是由上好的碧玉作地砖铺满了整个房子。 脚下触感又暖又润,难怪进这里要把鞋子袜子都脱了,怀瑾羡慕的叹了一声:“有钱人!” 想当年在秦国的那座宅子,她不过是想把外面门廊的竹席换成玉席,想了好几年也没换成。 看着魏咎得意开心的表情,怀瑾喝了口酒,感叹道:“怪道今日的酒这么香,原来全是钱的味道,不错不错!” 魏咎眨了眨眼,大笑起来:“这都多亏了你夫君会挣钱,才叫我成了一个败家子。” 说着大家都笑了起来,怀瑾虽不知跟张良有什么关系,但也跟着一起笑了。 这种男人们的场合,她并不想当主角,只是说笑两句便专心吃菜了。 酒过三巡,魏咎便问:“这次在大梁待多久?” “还不知道。”张良说。 怀瑾观察到张良在这里十分放松,说话也舒怀,不比在韩成身边时的压抑不耐。 不等魏咎询问,张良又继续说:“不瞒魏兄,此来大梁除了归还兵马,子房还另有任务。” 魏咎坐直了身体,有点兴奋的问:“莫非又有什么发财的新路子?” 张良失笑,然后敛了些笑容,道:“我受韩王孙所托,来游说魏王帮他复国。” 魏豹一听到魏王的名字,便有些不屑:“大王日夜住在温柔乡里,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事,找他?还不如趁早作别的打算!” 穆生看了看门口,规劝道:“小公子,这些话还是少说。” 见魏咎也赞同的点点头,魏豹不服气道:“这可是在自己家里,也没用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整个魏国都知,大王无心处置国事,满心只有他的美人们。” “我们是他的孙子,终归不好议长辈的不是。”魏咎摸了摸魏豹的头,然后看向张良,道:“这是韩王孙所托,那你自己怎么想?有哪些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怀瑾暗暗点头,魏咎倒真是仗义,然而张良只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说:“王孙想事情太简单,秦国不弱,则复国无望。眼下要做的不是复国,而是抗秦。” 魏咎心有戚戚,沉声道:“秦国已经相继灭了韩赵,燕国也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不知秦国的下一剑会指向哪里。” “不出意料,便是楚国和魏国了。”张良道,俊美的脸上带了一丝愁容:“唯一的办法,就是魏楚两国合纵抗秦,可你们魏国政权分散,君王又不作为,实在难谈合纵。” 谈话到这里,几人都沉默了,穆生便道:“今天只是接风宴,我们先不谈国事,好好喝酒才是正经。” 说着自己先举了杯。 严肃的氛围即刻消散,大家忙举杯敬酒,然后聊起了其他。 一顿饭吃到天黑,结束时魏豹早已喝醉,魏咎忙着照顾他,便让穆生带他们去住的地方。 离魏咎府上一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宅子,穆生带他们去了那里。听穆生和张良聊天,似乎张良之前在大梁时就住的这里。 推开门进去,一个院子两间房,布置得十分简单。见他们进来,里面有人拿着灯出来,怀瑾看见出来的是韩念,才想起来刚刚吃饭的时候韩念并不在。 “公子,里面都打扫干净了。”韩念把屋檐下的灯笼点亮。 “知道了,”张良点点头,然后看向穆生:“今日就先歇下了,明日再去你们那里。” 穆生微笑道:“好,明日等你们夫妻过来。小八,今天好好睡一觉,一路劳累,想必十分疲乏,我就不叨扰了。” 怀瑾跟张良一起把穆生送出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两人才进院子关上了门。 再没有旁人,怀瑾顿时吊在了张良身上,哀叹:“累死我了……” 两个月的赶路加上今天的宴饮,怀瑾几乎精疲力尽。 第509章 张良闷笑了一声,然后把她抱起来往屋里走,一边看向旁边的韩念:“水准备好了吗?” 韩念老实的低着头:“在里面了。” “知道了,你也去歇着吧。”张良说着已经走进了卧室,他双手抱着怀瑾,只能用手肘合上了门。 怀瑾被他放在床榻上,借着灯光,怀瑾看到屏风后面有冒着热气的木桶,于是可怜兮兮的望向张良:“明天洗行不行?今天动不了了?” 张良不由分说,温柔又坚决的给她把衣服扒了。 怀瑾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张良带着温柔的笑意,将她抱进了浴桶里,然后自己也脱掉落了灰的衣服坐进来。 既洗之则安之,怀瑾决定速战速决,拿了边上放着的豆荚把全身搓了一遍,然后就准备出去。 然而看到张良安坐在浴桶中,双眸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胸口均匀的起伏着。 他……应该也累了吧?想到他这两个月的风吹日晒,劳心劳力,怀瑾就一阵心疼。摸了摸他的脸颊,张良睁开眼,有些疲态。 怀瑾刚摸过来一块干布巾,准备擦干身体上床睡觉,可刚站起来就被张良拉回去,水花溅得如摔落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珠帘,这下连头发都半湿了。 她立即求饶:“明天、明天!我今天快累死了。” 张良却不言语,一双旖丽的眸子变得幽深,似是有些不满意。 怀瑾讨好似的在他嘴上亲了亲,又在他额头上亲了亲,环着他的脖子,在他耳畔轻声道:“明天你要怎么着都依你。” 想着又在他秀挺的鼻梁上亲了一下,张良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轻笑,双手环上她的腰,越抱越紧。 怀瑾挫败的低下头,果然男人的精力就是比女人旺盛么?想着又幽怨的看着他,也就她这会儿累了,换个好日子不干死你丫的! “我抱你。”谁知张良只是抱着她起身,仔仔细细给她擦干了,然后把她抱上了榻。 一睡到柔软的棉被上,困意立马浮现,怀瑾打了个哈欠,灯就灭了,旁边一个充满热量的身体躺下环住了她。 不到一分钟,怀瑾瞬间入了梦乡,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放松的睡觉。 本以为会睡到中午,谁知天才刚亮,夫妻俩双双醒了过来。但都不想动弹,被窝里抱在一起躺着,不一会儿就开始动手动脚了。 禁欲了好几个月,又忍了一晚上,因此这个清晨的战况格外激烈。 怀瑾满头细密的汗,骂道:“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纵欲……张子房,你现在这么急色,非要一口气弄死我是吗?” “咸阳离开那晚,夫人热情似火,叫良日夜惦念。”张良又堵上了她的嘴。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怀瑾头晕脑胀,耳畔只有张良压抑的呼吸和自己口中不断漫出的娇哼。 一大早精疲力尽,然后又睡到了中午。 宅子里面多了一个干活的妇人,不知道韩念是从哪里寻来的,总之怀瑾一醒来就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粟米粥的味道。 张良不在卧室,怀瑾叫了一声,张良立即从外面进来:“醒了?吃饭吧。” 她看见张良脸上带着老饕般的餍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从被子里钻出来,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昨天的衣服已经被拿出去洗了。 “我穿什么?”怀瑾用薄被遮着胸口。 张良打开柜子,在里面翻了两下,翻出一件青色长衫递过去:“之前在这里也置了衣物,你先穿我的,过几日再去定制一些罗裙。” 怀瑾把青衫穿上,闻到一股木头的味道,应该是在柜子里搁置了很久。 穿好衣服,她不自在的扭了扭,话说没穿内裤就是不舒服啊。 外面的木桌上已经放好碗筷,韩念和一个大婶侍立在一旁,见夫妻二人携手出来,大婶忙上前布菜。 见怀瑾身上衣服宽松,袖子长出一截,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韩念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张良和善的对这个大婶点头:“多谢黎婶了,每次来都要劳烦你照顾。” 看来是认识的,怀瑾心想。 这个黎婶笑道:“宁陵君吩咐,小人不敢不尽心呐。” 怀瑾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魏咎派来伺候的仆人。她不由看着张良发呆,这家伙去哪里似乎都挺有面子的,也好,跟个有本事的老公,省的她平日瞎操心。 “看什么呢?”发觉她盯着自己,张良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怀瑾喝了一口粥,慢腾腾的说:“你好看,多看看你,不行?” 一旁黎婶惊得抬头瞟了一眼,然后立即讪讪的低下头,哪有妇人这么和丈夫说话的? 从眼缝里瞟了一眼张夫人,灵巧秀丽的脸蛋,不知为何让黎婶想起了宁陵君府上豢养的一只灵雀。 想来张公子很中意夫人,只听他宠溺的笑着说:“日后天天看,只要你别看腻就好了。” 听到他这话,怀瑾手支起了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以后就要一直跟着你了。” 怅然的语气,张良眉头一挑,反问:“听夫人的语气,似乎别有深意?” “也不是,就是不习惯。”怀瑾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粥,漫不经心的出着神,一边说:“以前心里知道你可能随时会离开,自己早晚会是一个人,不踏实的日子就成了常态。不过也有好处,赤条条独自一人,生活总是比较随意。现在真正成了人家的妻子,往后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了,我……” 第510章 她有些害怕。 以前和张良在咸阳的时候,两人只是偷偷摸摸的相守在一起,现在光明正大了,她才终于有了正经做人妻子的感觉。 上辈子下辈子,她可是第一次给人当老婆。 “姮儿,你莫不是胆怯了?”张良认真看着她的神色,问道。 怀瑾支着下巴:“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有些害怕,我怕我不是个好妻子。你们这里的人对妻子的要求是顺从端庄、相夫教子,我怕我做不到,将来你也许会失望。” 两个人恋爱是一回事,结婚了又是一回事。 恋爱时轰轰烈烈万般都是好,婚后未必还是那样,尤其是在古代,尤其是张良身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责任、担子、人情往来。 她以前没想过这些,昨日在魏咎府上宴饮,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日后是要跟着自己的老公一起出去交际的,便觉得压力山大。 思忖片刻,张良道:“你看我可是个正常男人?” 怀瑾张大了嘴:“你……不正常?” 她没发现啊! 一旁黎婶已经听不下去了,借口去厨房烧水,匆忙退下了。 韩念则老老实实的守在一旁,如一截木头桩子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5章 庭院饮酒论少年 见张良含着了然的微笑,怀瑾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张良正色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改变什么,做你自己就好,你以前什么样以后仍旧怎么样。” 说罢又停顿了一下,道:“德言容功这些东西,你觉得以你的性子,能装得了多久?” 怀瑾默默的吃了一口咸菜,她一秒都装不了! 看她面有菜色,张良笑出声,有些感动她为自己处处着想,又觉得她的担心多余又好笑。 心中欢喜得忍不住揉揉她的耳朵,温言道:“别想多了,我是张良,张良的妻子不需要与其他人一样,只要我喜欢。”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然后欢欢喜喜的把头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韩念目不斜视,负手站在一旁,眼睛坚定的看着自己的鞋尖。 “再过段时日,你就会习惯当一个妻子了。”张良捏了捏她的手,道:“况且我也是第一次做人夫君,做得不好的地方,夫人定要多多包涵。” 怀瑾扑哧一笑,一双妙目盛不住的情意漫出,叫张良心中驰荡,目色瞬间幽深。 然而看天色却不能再耽误了,当即拍了拍她,道:“快吃,吃完饭去穆生那里。” 这么一提醒,怀瑾想起昨日穆生师兄的邀约,当即把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都撇开,赶紧吃饭。 下午,张良就带着怀瑾出门了,韩念手里拿着一些礼品跟在后面。穆生家里他们住的地方很近,百来步的距离,都是围绕在魏咎府邸周围,不一会儿就到了。 一座古朴的小宅子,韩念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仆人看见张良,忙热情的将他们请进去。 “你们怎么才来?”穆生满脸喜色的从里屋出来,匆忙之下连鞋都没有穿好。 穆生今日穿得随意,然而怀瑾穿得更随意,都是老相识,不比和旁人那么讲究。 张良示意韩念把礼品放进去,口中道:“你的好师妹总也睡不醒,是而迟了一些。” 怀瑾在他手腕上揪了一把,要不是这个人,她早就起床了好吗! 穆生大笑:“小八还跟小时候似的爱睡懒觉。” 看到礼品,他又道:“人来就行,带什么东西?这不是见外了吗!” 张良轻车熟路的往会客厅进去,一边说:“姮儿是第一次来你家,我要是不带点东西,我怕她不好意思。” 穆生做了个请进的手势,怀瑾忙跟上,咬牙切齿的说:“我在三师兄这里才不会不好意思!礼物是带给嫂子的!” “那就更不用带东西了,你嫂子见到你就会高兴,这些年她总和我说感谢你呢!”穆生一道说一道对仆人吩咐:“去把夫人叫来。” 张良早就在桌案边坐下来,穆生就上去给他倒茶,怀瑾自在的在屋子里转悠起来。 会客厅似乎也是穆生的书房,三面墙上都砌了架子,上面摞满了书简。 怀瑾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弟子里,只有三师兄最爱看书。” “为学患无疑,疑则有进也。”穆生微微一笑,指了指茶杯,示意她过来坐。 怀瑾撇撇嘴,三师兄就是三师兄,无论过去多少年,永远爱咬文嚼字。 过去坐下,喝了一杯茶,怀瑾不由疑惑:“这是什么茶叶,好似在哪里喝过一样。” 穆生和张良对视一眼,穆生道:“这是你四师兄家的茶叶。” 刘交师兄? 怀瑾咦了一声:“你竟和四师兄也有往来?他如今在哪呢?” 穆生故意笑说:“难道你的好夫君没有跟你说过子游师弟的事吗?” 张良只是微微笑着,盖住了她的手:“等来日回了淮阳,你便能见到他了。” 怀瑾讶然,她这些年一直待在秦国,心无旁骛的报仇,乃至于生活中乐趣寥寥。 想来张良的生活比她有意思得多呢!他做过的事情她很多都不知道。不过怀瑾又想,这些都没关系,他们的日子还长,日后她会全部知道。 正想着,门外有人进来了。 “怀瑾?”穆渔手上抱了一个没足月的小女孩儿,看着怀瑾惊疑不定。 第511章 穆渔比之当年,整个人丰腴不少,看得出来她这些年过得很好,容色娇艳满脸滋润。 怀瑾满含笑意,起来对穆渔行了一个礼:“嫂夫人好。” 与当年那个满脸讥笑的冷峻孩子不一样,眼前这个女子竟对自己满是温和亲切,穆渔赶紧回了一个礼,笑道:“昨日夫君与我说起,我脑子里还是你当年的模样,谁知经年不见,你已出落成一个貌美的女子了。” “这是……三师兄的千金?”怀瑾看着穆渔臂弯里的一个小包袱,小女婴的睡颜甜美宁静,一下让怀瑾看入了神。 不比嬴政的那些孩子,即使再可爱也让她敬而远之,眼前这个小婴儿她才愿意近距离的逗弄。 穆渔看她喜欢的紧,就把孩子让给她抱,然后说:“这是妹妹,还有一个大小子,淘气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女婴换了个怀抱,咿咿呀呀的叫了两声,怀瑾慌得一动不敢动。穆渔看她仿佛抱了块秤砣似的,在一旁捂嘴笑起来。 张良见她抱着小婴儿满脸好奇,内心一下变得异常柔软,不等他开口,穆渔就说:“这么喜欢孩子,就赶紧和张师兄生一个!” 这话瞬间让怀瑾苦恼了起来,说起来她和张良也过了几年的夫妻生活,又没有刻意避孕,但她…… 见她有些出神,穆渔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求助似的看了穆生一眼。 张良就道:“她害怕生孩子,听说生产很痛。” 穆渔恍然大悟,笑了一声:“其实还好,不过妇人总归都有这一关的。” 怀瑾不置可否,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的婴儿,心道,若是她将来也有这么一坨柔软的小东西,疼也就疼吧。 开饭的时候,穆生和穆渔的大儿子就出现了。 七八岁大的小子不知去哪里玩了,满身的泥巴。 穆渔头痛似的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想骂人,但看了一眼怀瑾和张良,压住了火气,低声道:“还不赶紧去换衣服过来吃饭!” 这孩子一看到张良就笑开,一咧嘴就看到门牙缺了一个,他笑嘻嘻的说:“张叔叔来了!” “又见面了。”张良正儿八经的和小孩打了个招呼,小孩儿兴奋的跑回房换衣服去了。 穆生倒不觉得有什么,只穆渔恨铁不成钢的介绍:“这是大子穆循。” 不一会儿,穆循就换好衣服冲过来了,虽淘气,礼数却半分不差。 “阿循又去哪里潇洒了?”张良含笑温和的问道。 穆循叉了一个鸡腿放在自己碗里,兴致勃勃的说:“我今天去城南那边的湖里抓螃蟹了,比我父亲巴掌还大的螃蟹呢!” 张良微笑:“那你怎么空着手就回来了呢?” 穆循顿时得意洋洋的笑了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袋子晃了晃,里面发出叮当作响的声音,穆循得意的说:“我抓了一篓子蟹回来,不过路上遇到一个卖鱼的小贩,正好有个人在问他有没有螃蟹……” “你就去和人家做生意去了?”穆渔瞬间提高了音量:“别人不知道你是穆家的公子吧?” 穆循脑袋一缩,忙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直接卖给那个人,我偷偷跟那个鱼贩商量,让他抬高了螃蟹的价格,然后让鱼贩把螃蟹卖了出去,我们八二分成!” 穆循把袋子里的钱倒出来,竟有五两银子,这下穆渔都懒得再数落他了,只是低声凶道:“晚上再跟你算账!” 而张良只是好奇:“你是如何把这篓螃蟹卖到五两银子之高的?” “我让鱼贩把那个人引到了旁边一个卖螃蟹的摊子上,那人看到螃蟹小不满意,再让鱼贩把我的螃蟹拿了出来,两相对比自然我的螃蟹是最好的。我看见那个买蟹的人穿着精良,想必是哪个府里的管家,然后我就在旁边装阔绰,嘲讽了他几句,这傻子就真掏钱买了。” 穆循的得意突破天际,怀瑾好笑的是,穆生最清高,不想生的儿子倒这么……狡猾。 果然张良轻轻抚掌,赞道:“阿循好聪明。” 穆生只是摇摇头:“小聪明而已,就值得你这么张狂?” “无论是小聪明还是大智慧,都得有脑子才行。”张良淡淡笑着,穆循受到了鼓励,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夹出来放到了张良的碗里。 这么看下来,怀瑾也不意外穆循这么喜欢张良了,张良跟他说话不像对个小孩,像是对待平辈一样,哪个孩子会不喜欢呢? 几人吃着饭,渐渐天黑,穆渔让仆人把桌上的碗碟收走,上了一些下酒菜,由着穆生和张良夫妻对饮,自己带着小女儿回房睡觉了。 “婶婶,你和父亲是同一个师父呀?”穆循在席间听到这三个人追忆往事,夸张的问道。 穆生看着小儿子,故意板着脸说:“你婶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父亲在稷下学宫读书了,哪像你这不成器的,成日只知道玩。” 穆循吐了吐舌头,机灵的给自家老爹满上了酒。 怀瑾见状想起一个人,便笑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阿循这机灵劲有点像一个人?” 穆生一愣,不确定的问出声:“你不会是说升师弟吧?这……不至于吧……” 说着去看自己儿子,也不知是不是怀瑾的话起了作用,穆生越看越觉得有那么些相像。 怀瑾忍着笑:“不过田升肯定是没有阿循这么聪明的,他小时候天天被我和阿缠欺负,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呢?” 第512章 穆生摇头失笑:“大约在齐王宫里骂人呢。” 想起田升那张动不动就骂人的嘴,连张良都快掩饰不住笑意了,穆生感慨:“我们这几个同门都分散在天南地北,哪日还有机会,一同聚一聚就好了。” 张良声音淡如凉月,不疾不徐道:“会有那一日的。” 顶着月色回家,韩念在前面打着灯笼,她和张良手牵手走在后面。宁谧无话,怀瑾心头涌动着淡淡的欢喜。 “我们约莫会在大梁停留小半年。”张良主动跟她说起打算。 怀瑾侧头看过去:“你要在这里做什么吗?” 张良道:“我预备帮魏咎收拢魏国兵权,然后让魏楚合纵抗秦。” 怀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觉得能成吗?” 张良眼睛一下看出很远,目光有些寂寥,他道:“大概……不能吧,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心里又过不去。” 他记得怀瑾在咸阳时告诉过他,秦统一天下是大势所趋。 “子房,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我总是在你身边的。”怀瑾捏了捏他的手,坚定道。 张良盯着他,眼中有数不清的情意。 在家又休息了两天,张良就开始忙起来了,他总是天一亮就出门,等怀瑾醒来的时候他和韩念都已经不在,只有黎婶在家伺候她。 怀瑾闲来无聊,没事就去穆生家串门子,穆生大多数时候也不在,都去魏咎那里当差了。 她便和穆渔一块闲话、带孩子,若穆渔有空,就会带着她上大梁城里转一转。 大梁不如咸阳城的规整,也不及楚国寿春的繁荣,风土人情也及不上临淄的有特点,怀瑾不过逛个四五回就没兴趣了。 不过她是个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逛街腻了就开始装修家里。 现在住的这个小宅子,只是张良临时在大梁落脚的地方,要说住得舒服是不能了,怀瑾就拿着张良的金子叫了一帮木匠在家整修,企图打造一个古代极简风装修。 张良每每是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候喝了酒身上也会带点酒气。 一日他回到家,发现家里的窗户都被拆了,便笑着打趣她:“你要改行当木匠了?” “我闲来无事,把家里装扮一下。”怀瑾坐在地毯上,手里在做针线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6章 无所不能俏郎君 张良看到那歪七扭八的阵脚,莞尔:“这么大块布,你是在做衣服吗?” “这是悬挂式窗帘!比竹帘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费钱。”怀瑾做的认真,额头上都沁了汗,想起白天黎婶看到她拿这么一整块晏月纱做窗帘,心疼得就差掉眼泪了。 张良看了她一会儿,道:“你高兴就好,反正,家里最不差的就是钱。” 听到他这么说,怀瑾僵了一下,放下针线活,蹬蹬蹬跑出去把钱箱抱进来,然后讨好的打开箱子,里面原本装的满满的金子现在只剩一些零碎。 看到她的笑,张良大笑着把她拉到腿上:“我明天让韩念再拿些金子过来。” “夫君,你真好。”怀瑾认认真真的在他脸上香了一下。 张良意动,低下头来,怀瑾忙挣脱出来,指了指窗户:“窗子还没安好呢!” 张良摸了摸下巴,遗憾的去一旁看书了。 家里整修了半个来月,终于叫她弄成了别的模样,只是……跟极简风大相径庭。 她的预想里,墙壁是要全白的,窗户要暗红色的,地板要铺上暖黄色的席子,家中的家具全都统一色调。 可惜这个时候颜料的纯度达不到她的要求,呈现出来的效果全都打了折扣。 不过总体来说,还是比最开始那个简朴的房子好看了许多,尤其是那副一拉上就如天黑的窗帘,叫张良赞不绝口。 把房子装修完,她又无聊了几日,不过好在有同为女子的穆渔。 见她逗着小女婴发呆,穆渔便拉着她一起去做衣服,怀瑾最讨厌针线活了,不过穆渔一番好意她只能装着很高兴的样子,和穆渔一起在家做衣服。 话说,她做衣服的时候,很有一种小时候过家家的感觉。 就是最后做出来的衣服,不忍直视,穆渔有心想捧场都不知道从哪夸起。 立夏的时候,张良的忙碌稍微缓了一下,有时候会连着好几天不出门。 怀瑾不知道他的事忙得怎么样了?也从不主动去问,不过老有人上门给他送礼,怀瑾便知道大约还算顺利。 张良在家休息的时候也不闲着,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信,这天看到张良在给写信,怀瑾就想起,甘罗和项伯好像自己一直都没联系他们。 于是问张良:“你在大梁有信使吗?” 张良停了笔,回答她:“我用的是宁陵君府上的信使,你要给阿缠他们写信吗?” 怀瑾点点头,张良就抽出几张洁白的绢布给她,把书桌让了一半出来。怀瑾过去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她才开始提笔。 无非是报个平安,然后问个好,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说的了。 张良瞟了一眼,看见是三封信,一封是去楚国的,两封是去秦国的。 见她仍在发呆,张良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呢?” 怀瑾道:“不知道阿罗和老尉现在在做什么……”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没接话,然后将信收起来,说:“明日我叫信使给你送出去,一个月之后你就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第513章 说完,张良又想起来一事,说:“阿景过两天会来一趟,我知会你一声。” “他来做什么?”怀瑾问。 张良回答说:“他过来运送一批金子,我不在淮阳,那边只能交给他和张豆豆来运作了。” 这段时日,怀瑾也知道了张良和魏咎做的是什么生意了。魏咎的封地盛产丹砂矿石,丹砂是一种用来炼丹的原料,但由于魏国并不盛行炼丹那一套,所以丹砂在这里并不值钱,魏咎也根本没管那些矿石。 而据穆生所说,张良在淮阳似乎也在与一些人做生意,他知道魏咎这里有丹砂之后,就低价买了魏咎这里的一些丹砂,然后高价卖到别处。 后来魏咎干脆就和张良一起合伙了,他负责开采,张良负责贩卖。 换言之,张良干的就是二道商人的活。明明是很市侩的一件事,可张良本人身上却毫无世俗气息,怀瑾想着就忍不住看着张良长久的出神。 “你又在想什么?”被她的目光灼得受不了,张良无奈的放下笔。 “想你。”怀瑾不假思索的甜言蜜语,其实她只是在想,张良这种十项全能型人才,若是生在现代,想必也会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能干卧底能打仗,能做生意能杀人;文能指点江山洞察人心,武能领军作战排兵布阵;这样的人,竟然是她老公,想想就能乐醒,关键是长得还贼俊! 张良好笑的嗔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提笔。 几天后,张景果然来了。 晚上张良回家时,身边跟着身量纤细的张景,他已经是成年男子,个头块赶上他哥哥了。 怀瑾记得他十多岁的时候,是长得有八分像张良的,现在长开了反而变了样,这两兄弟眉眼虽是有些相似,气质就大相径庭了。 “吃饭了吗?”怀瑾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 张景怔了一下,然后直愣愣的说:“在宁陵君府上吃过了。” 怀瑾耸耸肩,转身:“那我去跟黎婶说一声,让她别忙活了。” 韩念忙抢先她一步去了厨房,怀瑾省了心,然后起来烧水煮茶。 张良带着张景在里屋坐下,和张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家里还好吗?韩王孙在做什么呢?” 张景说:“韩王孙成日在外宴饮,他总是不快活。” 张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景又说起:“这趟过来,沉音也嚷着要一起来……” 不等张景说话,怀瑾啪的一下重重的放了茶壶,张景吓得都结巴了:“我我我我怕她给兄嫂添麻烦,就没让她一起!” 张良哑然失笑,她故作生气的眸子里满是调皮,却唬得张景老老实实。果然生活里有她才时时有些乐趣,张良暗暗开怀。 怀瑾也抿着唇偷笑起来,张景见兄嫂都隐隐有着笑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他当年跟怀瑾同住两年,那两年被她呼来喝去都成习惯了,以至于现在都没改掉。 想起当时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张景有些怔忪,当年她在秦国时总是阴晴不定,常常阴郁着一张脸。而今却是眉舒目展,脸上尽是欢欣,身上穿的裙子头上戴的首饰,处处彰显着她在认真的生活。 张景高兴之余,又有些惆怅。 惆怅些什么,他也不愿意去细想。 “阿景已经是要娶妻的年纪了。”怀瑾给他倒了半杯茶,笑道:“可有中意的姑娘了?若是有也别害羞,我和你哥去给你提亲,也好叫我过过大嫂的瘾哈哈哈哈哈!” 张景嘟囔着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红着脸坚决的别过头:“我不和你说话了!” 夜间,和张良汗津津的抱在一起,怀瑾有了些倦意,闭着眼睛问:“明日还出门吗?” “明日中午要去栜将军家里吃饭。”张良也有些困了,说话有些鼻音。 怀瑾嗯了一声,又问:“阿景跟你一起去吗?” “带他一起去吧,他一个男孩子,应该多出去见见人。”张良清润的声音染上了些含糊,显然是困极了,然而还是问了一句:“明天要和我一起去吗?宁陵君也在,他总问我,为何你从不跟着我一块儿出去。” 怀瑾扭了扭身子,没有回答。 在秦国的十年,她大部分时候过得谨慎小心,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不能不客客气气,现在日子由得她自己做主了,她现在做全职太太做得很兴起,才懒得去应付别人! 说起来,她从离开起就没有再想起秦国那十年的日子了。 张良已经睡着,怀瑾枕着他的胸膛,也慢慢睡去。 第二天醒来,家里又是她一个人,黎婶给她炖了老鸭汤,她睡眼惺忪的坐在廊下喝汤,脑子似生锈了似的。 黎婶在旁边擦地,见她有些清明过来,就如平时一样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夫人做了这么多好颜色的衣裙,也不跟着大人一块儿出去,好叫人人瞧瞧这些衣裙。” 怀瑾坐在地垫上抱着膝盖发呆,脸上犹有睡痕:“我又不认识那些人。” “要说夫人真是好福气呢!”黎婶絮絮叨叨的说:“大人待你啊,是极好!” 黎婶这些时日看下来,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哪家的夫人都没有这位命好!家里的钱财由着花,每日睡到晌午才起身,夫婿又温柔体贴从不在外面乱来。 怀瑾醒了闷,起身去洗漱,把自己拾兜完,太阳已经挂在正空,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第514章 她坐在书桌前,想着今天中午让黎婶做什么吃的,刚想了一下红烧鱼,就见到院子外面穆循翻墙进来。他脚上也没穿鞋,一副野小子的样子。 怀瑾支着下巴,这小子没回来都不爱走正门,外面烈日炎炎,怀瑾招招手让他赶紧进来:“阿循啊,你又搞成这样子,你母亲又要骂你了。” 当年温婉倔强的清丽女子,如今做了妈之后,脾气逐渐火辣。 穆循嘿嘿笑了两声,缺了的门牙已经冒了半截头,他身上衣服湿淋淋的,裤腿上还沾了不少浮萍,怀瑾见这模样,便笑:“你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我今天去钓鱼了,钓上来好大一条草鱼,我母亲用鱼头煲了汤,让我叫婶婶过去吃饭!”穆循喝了怀瑾递过来的茶,抹了一把汗,就急着要走。 怀瑾只能撑了一把伞跟着他出去,去穆生师兄家里,她向来是穿着随意的。 “穆循,你这样子,叫外人见了还不知怎么嘲笑你父亲呢!”穆渔竖着眉毛,拧着穆循的耳朵一通吼。 怀瑾摇头失笑:“穆师兄是宁陵君的令官,又有谁敢瞧不起他的大公子?” 眼巴巴的瞅着仆人把穆循带过去换衣服,穆渔叹气:“正是因为家业不小,才更担忧他,这么疯玩不成个体统,我是怕他小时顽皮,大了不成纨绔了吗?现在与他同龄的孩子,不是在读书就是在习武,更有那聪明的已经随着父亲一起处事了。更别说你,你才那么点大就在临淄……唉,这孩子太让人操心了,偏偏夫君也不多加管束。” 大概所有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怀瑾宽慰:“我听说小时顽皮的孩子,大了往往比常人聪明,各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想必穆师兄也深知这个道理,因而才不过分去管束,嫂嫂你也别太操心了。” 听到她的称呼,穆渔转忧为乐:“唉,我也是瞎操心,赶紧入席吧。我想着你这会儿也起床了,就叫阿循把你请过来,省得再让黎婶开火,正好那小子摸了条大鱼回来。” 怀瑾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自发到桌边坐下了。穆渔看了一回小女儿,才扯着穆循过来坐下吃饭。 在穆家消磨了一下午,到了傍晚,她正想厚着脸皮说晚饭能不能也一块儿在这儿吃了,谁知门口穆生和张良忽然出现。 见她歪歪斜斜的坐在穆生院子里,头发也没梳,满头青丝如瀑般散在肩上,穆生就远远笑道:“这个没规矩的,倒和阿循有的一比了。” 张良在旁接了一句:“她从小就不讲规矩,你还没习惯吗?” 怀瑾跳起来,喜得迎上去:“你怎么和穆师兄一块回的?” 张良道:“今日穆生也在,就结伴回来了,刚刚回家黎婶说你在这里,我就跟着过来了。” “阿景呢?”怀瑾挽着他的胳膊。 张良道:“在家里,跟我回去吧,换身衣服带你去外面吃饭。” 怀瑾一喜,便连忙大叫着和穆生、穆渔再见,然后高高兴兴的拉着张良回去了。 她回家换了一件汗衫,把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然后道:“我准备好了,可以出门啦!” 张良见她穿着朴素,不由笑问:“你不是新做了很多裙子,怎么不穿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7章 智公子助君促合纵 怀瑾嘟起嘴:“那都是好料子,出去吃饭会弄脏的!” “脏了再做新的。”张良建议道,但见怀瑾已经迫不及待想出门了,他便不再继续说了,从妆奁匣里找出一只簪花给她别上了,然后就牵着她的手出门。 韩念是贴身照顾张良的,他们去哪里韩念都会跟上;韩念一跟上,张景自然而然也就跟上了。 看着后面两个大电灯泡,怀瑾和张良对视了一眼,然后默契的爆笑出声。 张景不明所以,硬着头皮看过去:“怎么了?” “没事,你嫂嫂开心。”张良头也不回,满面笑意的带着她走在前面。 他们最喜欢去的一家酒肆在西边的集市,朝着落日的方向行去,二人全身上下都笼着一层金黄色的光。 此时街上行人纷纷,他们走在人群中,感受到一种浓郁的烟火气息。 “你今天心情好像格外好。”见张良嘴角始终往上扬着,怀瑾忍不住问。 周围嘈杂声不断,张良也不避讳,直接道:“魏兄得到了魏国十余位武将的支持,他们准备联名上书,请求魏王与楚国合纵。今日在栜将军家中宴饮,魏太子也在,他愿意亲自去出使楚国促成合纵之计。” 难怪他心情这么好,想了一下,怀瑾问道:“那我们还会在大梁待多久?” 张良侧头看着她,他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变成了金色,满是温情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很快就可以带你回淮阳了。” 毕竟比起大梁这个临时落脚的城市,从未去过的淮阳才是张良现在的家,有什么地方比家更有归属感呢? 怀瑾微微笑着,又听张良说:“还有一事,魏兄想让我也一起跟着去楚国。” 怀瑾惊讶,问:“这终归是他们魏国的事,你又不是他们这里的官员,这种外交怎的还让你去?” 张良不置可否的笑笑:“魏兄知道你和项燕将军是血亲因此才这么提议,不过我拒绝了。” 怀瑾更奇怪了,知道有她这一层关系,不是更要好好利用吗?张良轻易就读出了她的疑惑,缓缓解释道:“我答应过阿缠,不要让你卷入到这些事情里,你只管安安心心做我的妻子就好,不用想那些事情。” 第515章 “你何时答应阿缠的?”怀瑾好奇的是这个。 张良唇角翘得更厉害:“阿缠率军离开那日,夫人还在梦里的时候。” 见张良满是揶揄,怀瑾忍不住红了脸,然后又听见张良戏谑的声音响起:“舅丈的嘱托,我还是要听的,不然项家的儿郎们来找我算账,我可吃罪不起。” 怀瑾用力在他背上锤了两下,张景就在后面小声道:“这可是在街上!” 果然,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怀瑾忙收起拳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加快脚步把他们甩在了后面。 大梁最出名的美食是鸽子肉,他们来的这家酒肆是当地鸽子肉烧的最好的一家,酒肆门口摆了十来个关着鸽儿的笼子,客人们选好之后由后厨现做出来。 怀瑾总是在挑选鸽子时露出不忍的神色,待鸽子肉做好之后端上来,她又吃得比谁都香。 张良早已习惯,张景却吐槽:“好吃就好吃,还装模作样不忍心!” “吃你的吧!”怀瑾吐出一根骨头,然后把筷子倒过来在张景头上敲了一下。 张景面对她是敢怒不敢言,只能转向自己的哥哥:“哥,你看她!哪有妇人打自己小叔子的!你也不管管!” 张良眉眼温和,恍若未闻。 韩念就道:“夫人、不打公公子,就不错了。” 怀瑾得意的瞟了一眼张景,把一块完整的肉放进韩念碗里,嘉奖道:“还是你懂事!” 夜间回了家,夫妻就寝时,怀瑾想着傍晚张良说的事,老公在忙的事她能支持还是支持一下吧! 遂主动说:“要不要我给外祖父写封信?” 张良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用不着,魏太子亲自去了楚国,外祖父一定会答应合纵的。我只担心……” 他忽然语重心长的发出一声叹息,张良一叹气,怀瑾刚涌起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忙问道:“你担心什么?” “担心楚王负刍。”张良说。 怀瑾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张良闭着眼睛老神在在,几绺青丝落在唇畔,平添几丝魅惑。 怀瑾凑上前在他唇上辗转的啃了两口,问:“合纵抗秦,对魏楚两国都好,负刍怎会不答应呢?” 她继续啃着张良的唇瓣,张良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将她越抱越紧。 不等张良回答,怀瑾脑子一转,自动想通了关节:她的外公项燕和楚王负刍是不太对付的,万一君臣在合纵上面起了分歧,自然就有矛盾。 可与魏国合纵不是坏事,说不定还会让外公和负刍暂时和好,子房他……在担心什么呢? 不等她继续往下问,张良彻底翻身压下,怀瑾忙着回应他,脑子一下成了一坨浆糊。 正行车入巷时,两人的动静引得隔壁突然重重的的咳嗽几声,怀瑾立即咬住唇。 韩念和黎婶一到晚上就跟锯嘴葫芦似的,敢发出声音的只有张景了。 怀瑾有些害羞起来,张良在她耳畔轻声道:“明日再去教训他!” 说罢男人不客气的压榨起她,怀瑾却想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怀上孩子,她要不要找个医师看看呢? 第二日张良又是一大早出门,怀瑾中午起床时,张景正在客厅和黎婶说话,一看到她推门出来,张景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古怪。 怀瑾脸上烧了一下,然后面无表情的去院子里洗漱了。 吃饭时张景也低着头,怀瑾看到他的耳朵红彤彤的,忍不住好奇:“莫非你还是个童子鸡?” 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张景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他瞪着怀瑾:“哪有你这样的!” 怀瑾茫然,摊了摊手:“我哪样啊?” “连小叔的那啥事你还要问!正经妇道人家谁会问!”张景摸着脖子,连眼睛都涨红了。 怀瑾悻悻的摸了摸下巴:“我也就问问,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不问了。” 张景只觉得一言难尽,手指着她哆嗦了两下,然后羞愤离席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怀瑾更茫然了:“我一个女人还没不好意思,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就害羞成这样了?” 发了一会儿呆,她继续吃饭。 一旁的黎婶也惊到了,半天没有回神,哪有妇人正大光明跟自己小叔讨论这种事的!! 看着怀瑾若无其事的吃饭,还吃得很香,黎婶默默的吞下了嘴边的话,继续保持沉默。 晚间张良回来时带了两封信——是从咸阳那边带来的。 他们派去的信使把信一送到尉缭府上,尉缭和甘罗就马上给她回信,然后让这个信使仍然带信回来。 怀瑾迫不及待的拆开竹筒,一封信是尉缭的,信中言及甘罗不在咸阳,只能由他来回信了,还说等甘罗回来他会把怀瑾的问候转达。 洋洋洒洒一大篇,尉缭说了许多趣事,说蒙恬夫人有孕了;还说蒙毅和他父亲在她离开后大吵了一架,因为蒙毅坚决不娶亲;还有李斯的儿子和嬴政的一位公主定了亲……交代了许多老朋友的事,但是就是没有说他自己。 想来以尉缭的心境,无论在哪里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既然没有什么波澜便也没什么好记录的。信的末尾尉缭跟她说,等到真正定居下来了,一定还要再写信回去,不要断了音讯。 然后怀瑾又打开另一封信,是夏福的。 第516章 夏福从开头到结尾说的只有同一件事:能不能让他继续待在她身边照顾。 夏福说他在咸阳颇受礼遇,原先的那栋宅子,依然是在她名下的,他现在仍住在那里。 夏福还说他马上又要回雍城了,希望她早日回信,只要她点头,他马上抛下秦国那边的一切来找她。 怀瑾感动又好笑的是其中一句,这么写的:主子身边除了我,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可心的人?万一将来生下了小主子,难道主子还要交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去带吗?主子,让我去找你吧,夏福待在秦国,没有一天比在主子身边高兴。 看完这两封信,怀瑾的眼睛有些湿润,在这个什么都不发达的古代,这千里之外送来的两封信便格外珍贵。 “等回了淮阳,再给他们写信吧。”张良揽着她的肩,安慰道。 怀瑾点点头:“怎么只有咸阳那边的信?楚国那边没有回信吗?” 张良也不知道:“去楚国的信使还没回来,想来路上有事耽搁,这也是常事,再等等吧。” 等到了浴兰节时,张良在魏国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便准备要回淮阳了。 因为过节又加上两日后要离开,魏咎便邀请张良去他府上过节,并郑重的单独给怀瑾下了请帖。 看着请帖上的镶金,怀瑾不由腹诽这个魏咎可真是个土豪! 想着这是个正式的宴饮,怀瑾便翻出一件青色的望月绫绣兰花的长裙,又将头发仔细梳好,盘了个轻巧的髻,然后带了些细碎的玉饰在头上。 她嘴上抹了深红色的唇脂——是她没事的时候捣出来,有点像是某品牌口红999的颜色。 嘴巴一红,瞬间整个人都流光溢彩,张良笑道:“夫人一妆饰,恐怕连西子的美貌都要逊色。” 怀瑾斜睨着他,红唇轻启:“你是说我不妆饰的时候丑喽?” 张良揖了一下,温柔的笑开:“夫人花容月貌,子房见而爱之。” 她不依不饶:“那我要是长得不漂亮,你就不爱我了?” “心之美矣,形貌何比?日夜藏之,死不忘矣。”张良说罢在她鬓角亲亲吻了一下,怀瑾的脸上一点一点染上桃红,是天然的胭脂。 中午的太阳毒辣,怀瑾不过走了几分钟便出汗了,但一踏进魏咎的玉室顿觉一阵凉爽,定眼一看,四周角落摆满了冰块。 好享受啊……怀瑾忽然有些发酸了。 “张夫人好生难请,不下帖子都请不到呢。”身后魏咎的声音充满戏谑。 怀瑾回头,行了一礼,笑道:“倒不如说,只有宁陵君愿意给我这个闲人下帖子,让怀瑾不胜欢喜。” 魏咎身边还跟了一个蓝衣的貌美女子,见怀瑾看过来,那女子温婉的行了一礼,怀瑾忙不迭还礼,魏咎揽着这个女子,笑道:“这是我的青儿。” “原来是魏夫人,有礼了。”怀瑾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魏夫人柔柔一笑,然后拉着怀瑾落座,张良便和魏咎交谈起来,张景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穆生也带着穆渔来了,穆渔和魏夫人是熟识,见夫君去了宁陵君那边,穆渔便走过来和她们一起。 三个女人正聊着天,然后魏豹带着三个男人也进来了。 见人差不多都到了,魏咎便说:“今日只是家宴,你们随意一些。” 魏咎落了座,魏夫人就歉意的笑笑,然后过去在魏咎身旁坐下。 怀瑾也回到张良身旁坐下,魏豹带进来的那三个人视线扫了一圈,然后落在她身上,怀瑾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正踌躇着,其中一人说:“这就是子房的夫人啊,今日可算见到了。” 她尴尬的起来行了一个礼,另外一个就笑:“难怪子房要把夫人日日藏在屋里,我要有这么一个仙女似的夫人,我也要把她藏起来,你说是不是啊泽帆兄?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他们说笑,怀瑾只是抿了抿唇,连脸都没红一下,只是带着和善的微笑道:“那你们可没有子房的运气,仙女哪是说遇就能遇到的。” 在场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张良也掌不住,平日里很少大笑的一个人,竟然也笑得直不起腰。他一笑,眼睛就弯弯的,瞳孔亮晶晶,像是藏着宝石在里面。 等笑够了,魏咎就道:“咱们往日给子房说亲,子房总也推脱,现在你们知道原因了吧,哪里找一个仙女来呢——” 他最后一句话特意拉长了调子,又引得其他人笑起来。 怀瑾瞟了张良一眼,凉飕飕的开了口:“你们还给他说亲?” 张良笑着朝魏咎那边抱了抱手,语调里含了笑意:“你们可少说些罢,我夫人脾性大,这会儿听你们说笑,回去就要和我耍性子了。” 看张良的态度,这帮人应该和他关系非常之好,怀瑾抿着唇,低头喝了一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8章 正青春杯酒言欢 穆渔打量着怀瑾,思绪有些飞远。这个女子,不论在哪里,她似乎都是无畏无惧,喜怒随心,言语不忌。似乎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成为中心点。 穆渔深深知道,这是和大部分女人不一样的女人。 她没有办法成为这样的人,她只能跟在夫君身后,顺从温驯的做“穆生的夫人”。 又说笑了几句,奴仆开始上菜。 第517章 宴席中除了说笑,难免谈到几句正事,张良就问:“随太子殿下一同出使楚国的人选,魏兄想好了吗?” 魏咎指了指穆生,又指了指魏豹身旁那个叫泽帆的男子,道:“穆生与项家的小公子乃是同门,由他去更好说话;泽帆的姑祖母曾是楚国的妃子,觐见楚王,泽帆也好在中间周旋。” 张良道:“此去楚国可能不会太顺利,所有人都知道,负刍与项燕将军不睦。” 穆生叹了口气:“可偏偏楚国的政权兵权分别被这两个人掌控着。” 魏咎无所谓的摆摆手:“见机行事罢,现在秦国独大,想来负刍也不想单打独斗的。” 张良沉吟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魏豹看向怀瑾:“我兄长说,张夫人与楚国项家有亲,子房你为何不带着夫人跟着一同前去?” 那这理由可就多了,怀瑾心想道。 果然,张良道:“我与负刍有隙,去了反而坏事,而夫人虽与项氏一族有亲,但也只是外嫁的女子。” 魏豹歪着头,少年的脸上露出稚气:“你为何会与楚王有过节?” 显然这里只有魏咎和穆生是知情人,因为其他人脸上都露出八卦的神情,魏咎看着兄弟们的希冀眼神,瞬间卡了壳。 怀瑾便倒:“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楚王是人,子房也是人,既然都是人,有恩怨不是很正常?” “这番话倒是新奇,不像寻常妇人的见识。”坐在穆生左边那桌的男人奇道。 魏咎马上说:“她是穆生的师妹,同为浮公的弟子,当然非寻常女子可比。” “原来是浮公的弟子!”那名叫泽帆的男子瞬间坐直了身子:“还是女弟子?” 怀瑾看了上首的魏咎一眼,歪头一笑,兄弟,你真的很会转移话题! 魏咎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天真的神情。 果然大家的话题就移到了她身上,怀瑾也不欲多说,敷衍的回答了两句就把嘴闭成了蚌壳,再敢来问的她就敬酒。 七八杯酒下肚,她面不改色,其他人却酒意上头,说起了别的。 “夫人海量。”张良在她耳边轻声笑道。 怀瑾晃晃脑袋:“一般一般,还好还好!” 魏咎身边,青儿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女子,她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跟在魏咎身边,像这种有外男在的场合,她从不敢多言,哪怕魏咎宠爱有加。 但这个女子,她有些像个男人,敢在宴席上高谈论阔,也敢和那些男人把酒言欢,直把青儿的眼睛都看呆了。 她忽的很喜欢这位张夫人。 那边魏豹已经有些喝嗨了,不知聊到了什么,忽然满身不忿:“陛下眼里何曾有过魏国!我们这些人奔走操心,他却在宫里……简直是……要么就让太子殿下早些即位,可偏偏……” “阿弟!”魏豹原本不羁的面容忽然沉静下来,魏豹悻悻的闭了嘴。 坐他旁边那人就叹息:“不怪二公子愤慨,其实我们这些人……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魏咎眼睛看着外面发直,过了许久,他才殷殷道:“君上有过,臣能说;长辈有错,却不是我们能在后面说的,此不是孝义之道。” 席上忽然气氛沉重,张景不自在的朝兄长啊身边挪了挪,怀瑾仿佛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吃着东西。 这时穆生主动举起杯子:“大过节的,不要谈论这些了,好好喝酒是正经。” 他这么一调节,大家便纷纷举起杯子,把满腹的牢骚全埋进肚子里。 一顿饭吃了三四个小时,席上几乎人人都喝红了脸,只有怀瑾稳坐在那里,喝酒如喝水一般。 有一瞬间的安静,怀瑾去看张良,看见他白皙如玉的皮肤里透出一层粉,得!他也喝高了!再看看张景,早已经是满脸通红了。 “再上酒!”魏咎喝大了,在上面吆喝道。 他身旁的青儿有些担忧,小声道:“不若上些汤水解解酒,夫君以为如何?” 魏咎红着眼嘟囔:“怎么可能需要解酒?我可没喝醉,快点上酒!” 青儿无法,只能吩咐人抬酒过来。席上几个男人都喝高了,还是少年的魏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 魏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了张良这桌,坐在地上看着张良:“子房,你还能喝不?” 张良撑着头,回答:“已有一些醉意,魏兄你还是去问他们吧,我不能喝了。” 怀瑾知道他的规矩,喝酒最多喝到五分醉,便打死不再喝了。魏咎又去穆生他们那边挨个问了一圈,这些人也举手投降了,再喝?再喝就得吐了。 魏咎似是觉得有些无趣,回头一看,看见怀瑾正拿着酒杯,于是高高兴兴的踉跄着过去:“张夫人还能喝,要不要和我喝两杯?” 怀瑾愣了一下,继而有些好笑:“你要跟我喝酒?” 话一说出口她便觉不妥,一下没控制住,似乎在嘲笑人家。 魏咎果然来劲了,使劲在桌子上一拍,把自己的坐垫拿过来,对怀瑾说:“我!就要跟你喝!我!千杯不醉!” 穆渔那边坐立不安,摇了摇穆生,但穆生醉的想吐,也不张嘴,只是摆了摆手。 “行!”怀瑾看了一眼张良,望进他眼底的笑意,心道自己就给个面子吧。 第518章 把桌上的空碗空碟全拿开,怀瑾拍了拍桌子:“喝!谁先倒下谁孙子!” 张良闷笑两声,拖着张景往旁边挪了两步,好给他们腾出空间。 除了完全睡着的魏豹,其他人见魏咎要和怀瑾拼酒,都凑过来,尽管脚步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也还是往这边凑。 青儿带着拿酒的奴仆过来时,都惊呆了,但魏咎让她把酒搬过来,她只能低着头,惊骇的把三大坛酒放在他和怀瑾中间的桌子上。 然后魏咎还把喝酒的杯子甩开,换成了大碗。 “我先来。”怀瑾先拿了碗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碗倒过来给他们看了一下。 魏咎也赶忙跟上喝了一碗。 张景在一旁扯了扯张良的袖子,嗫嚅:“哥,这样不好吧?” 张良摇摇头,面含春色:“你只管看热闹好了。” 他知道怀瑾有多能喝,这里的人全都倒了她都不会倒,是以他放心得很。 一会儿的功夫,两人都是七八碗酒下肚,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还喝吗?”怀瑾笑着看向已经开始摇晃的魏咎,穆渔看到她那笑,倒是像自家大儿子回回干坏事的笑容,笑得又干净又……不怀好意。 “喝!”魏咎大喝一声,然后干了一碗酒,摇晃两下,彻底倒下了。 青儿花容失色,忙上去察看,穆渔道:“快将宁陵君扶去歇着,要请个医师看看吗?” 怀瑾摆摆手,打着哈欠摸着肚子:“给他弄点羊奶,等他清醒的时候喝,就是喝大了,睡一觉就好了。” 青儿点点头,她又要照顾魏咎,又要看顾席上喝醉的几个人,幸好府上奴仆多,不至于让她太过慌乱。 穆生也已经喝大,穆渔便提出告辞,张良和怀瑾也跟着一块走了。 “那我就不送你们了,明日夫君醒了再给你们赔不是。”青儿谦虚又客套。 怀瑾笑眯眯的招招手:“那就告辞了。” 见兄嫂转身,张景连忙跟上。 一出大门,张良就让韩念把穆生架到了身上,穆渔擦了擦汗,连声道谢。 离得不是很远,把穆生送到家之后,张良就带着怀瑾和张景一同归家了。 张景一回到家,立马回房倒头睡下,张良仔细的给他把汗拭去,又吩咐韩念好生照顾,最后回了自己卧室。 外面天还没黑,怀瑾图凉快只穿了一个小肚兜和一件简易手缝的四角短裤,她图方便的衣服落在张良眼里似乎就变了味道,男人轻柔的眼神瞬间深不见底。 “你喝多了,早些休息吧。”怀瑾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往角落里窜了窜,一个男人无论看上去有多清心寡欲,只要他处于二十多岁的年纪,精力简直不要太旺盛。 张良见她动作,便止住脚步。将外面一层衣服脱掉,露出里面松松垮垮的亵衣,细直的脖颈和凹陷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歪在床上,手支着头,定定的看着她。他的肌肤泛着粉红,眼睛含了春水,恰如一朵盛开的桃花。 怀瑾摸了摸下巴,这人勾引她! 原地踌躇了一会儿,怀瑾默默的挪过去,将他的衣带扯开。张良大笑起来,双手将她举起来,骤然升高,怀瑾吓得双手攀住他的脖子。 “夫人今日想要什么样式?”张良低哑着嗓音诱惑她:“这样好不好?” 她咬着下唇不说话,张良又凑在她耳边低喃:“还是这样?” 妖孽!怀瑾喘着气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张良吃痛哼了一声,便毫不犹豫的欺负起人来。 满室氤氲,浓重的麝味中夹杂着淡淡的兰花香,昏黄的光线下,她的眼神游离,似乎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张良近乎迷恋的注视着她,有一瞬间的快乐仿佛忽然得到了整个天地。张良想起了自己曾去泰山,站在接近苍穹的峰顶,俯瞰到的美景,也不过如此,他想。 他慢慢松开臂弯,把头埋在她颈窝里,无比放松的睡去。 见张良沉沉睡了过去,怀瑾打了个哈欠也闭上了眼。 浴兰节之后两天,他们就准备回淮阳了。 大清早,怀瑾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也没心思睡了。爬起来推开窗一看,张良、魏咎、穆生三人正在院子里说话,院子外面韩念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大马车,张景正在车上搬东西。 睡迷糊的脑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她想起来,原来是今天启程,她还以为是明天呢。 “不容易,你居然起了?”穆生看到窗户后面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大声调侃道,魏咎和张良纷纷看过来。 怀瑾把窗户支起来,不好意思的嘟囔了一句:“穆师兄,你别打趣我!” 她穿上长衣长袖,踩着一双木屐走出去,在院子里不甚雅观的伸了个懒腰,穆生又道:“还好是张师兄娶了你,你这样,可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你呀小八!” 怀瑾哼了一声,不予回应。 张景站在院门口,大声道:“你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赶紧收拾吧。” 怀瑾揉了揉眼睛,想了一瞬:“也没什么好带的。” 黎婶在旁问:“夫人做了好些衣服,没穿的还有好几件,不带走吗?” “衣服而已,等到了淮阳再做新的就是。”张良淡淡出声,怀瑾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魏咎和穆生是来相送的,黎婶去准备午饭了,怀瑾穿戴好之后就和他们一起出来坐好。 第519章 等饭做好了,穆生的大儿子就飞奔过来了,今日倒是穿得整整齐齐了,有些富贵小公子哥的范儿。 穆生见他一个人,就问:“你母亲呢?” 穆循说:“母亲让我给张叔叔和婶婶说一声,小妹今日不舒服她抽不开身,让我代她道个不是。” 穆生皱起眉:“你妹妹怎么了?” “吐奶了,母亲叫了医师过去,说是因为暑热,将养几天就好了。”穆循说。 听到不是什么大毛病,穆生打结的眉毛才松开,便笑:“无碍,子房你们又不是走了就再也不来了,还愁没有见面之日吗?” 魏咎也道:“我的生意还要仰仗他张子房呢,他要消失不见,我天涯海角也给你找回来。” 张良欠身,温声笑道:“不敢不敢,魏兄说得太过骇人,子房纵有那心也没有那胆子。” “得了吧,你没那胆子?”魏咎嘲笑似的哼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49章 淮阳张家女主人 “各国的国君你快得罪完了,还敢说自己没胆子!”魏咎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一下子笑喷了,道:“回头你要是得罪了我,我就联合燕王和楚王,搞一个追杀张良的同盟!” 似乎是话里有话,其他人不知内情,张良却是朗声笑起来。 怀瑾白了这两人男人一眼,招呼穆循拿筷子,让他们唠吧,妇女儿童还是吃饭要紧。 因为临行,桌上没放酒,魏咎便以茶代酒相送:“待魏楚合纵事成,再邀你来共饮。” 张良和怀瑾双双举起茶杯,意思意思喝了一口。 见到怀瑾,魏咎道:“夫人海量,前日被你灌倒,来日我定把面子找回来。” 怀瑾挑挑眉:“随时恭候!” 魏咎笑了两声,感慨:“从没见过这么能喝酒的女子,你算是第一人了。” “好说好说,”怀瑾打着哈哈。 行装已经全部打点好,吃完饭他们就要准备出发。 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怀瑾直接跳上了车,张良还在和魏咎、穆生话别。 “黎婶,这里就交给你照看啦。”怀瑾坐在车辕上和黎婶招了招手。 这座房子是魏咎的,不过据韩念说,这是魏咎专门招待张良的住所,以后也不会给别人,怀瑾就只好把这当成在外地的房产了。 黎婶乐呵呵的点点头:“夫人放心吧。” 临去,张良给魏咎递上两封信,见魏咎不解,张良道:“两封信都是给项燕将军的,这是第一封,魏太子一到楚国请立即将这封信交给项燕将军。” 张良把青黄的竹筒先递过去,然后又把第二个枯黄的竹筒递过去:“这是第二封信,若魏国使团在楚国游说超过一个月都没有谈下来,再把第二封信也交给项燕将军。” “写了什么?”魏咎当场就想打开。 张良拦住他的手,不疾不徐的说:“回去再看。” 说着又补充一句:“若是使团在楚国一切顺利,那么第二封信就及时销毁,不要让其他人看见。” 张良从不做无用功,魏咎知道这两封信应该会有大用,将信收在袖袋里然后郑重的行了一个礼:“子房助我魏国良多,魏咎在此谢过了。” “我也仅仅只是做了我能做的。”张良说。 魏咎正色道:“这小半年如果不是你,我们是没有办法这么快就……你明白的,大恩不言谢,盼来日聚首了。” 张良好风度的回了一礼,不客气提要求:“若合纵抗秦真能奏效,将来子房要依仗魏兄的地方就多了,到时也请魏兄鼎力相助。” “这是自然。”魏咎点点头。 这时张景也上了马车,韩念坐在车前赶马。 张良看向穆生,穆生道:“代我向四师弟问好。” 张良抱了抱手,然后上了车,怀瑾坐在外面对这两人挥挥手,又正经的向穆循做了个鬼脸:“我走啦,阿循好好听话哦。” 穆循咧嘴一笑,牙豁子全露出来了。 韩念回头看着张良:“公公子,现在、走吗?” 张良点点头,顺手把怀瑾从外面扯了进来。韩念立即就挥着鞭子,驱马前行了,马车缓缓驱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去。 “这下真正要回家了,倒有些紧张呢。”怀瑾坐在他身旁,抱着膝吃着零食。 张良握着她的手,温言道:“你是那里的女主人,哪有什么可紧张的。” 一旁的张景只觉得在车里快坐不下去了,仿佛屁股下面垫了刺猬皮似的,坐立难安。 在颠簸中发了一会儿呆,怀瑾又问:“家里人多吗?” 她想起了张豆豆带回去的那三百多人,不会都住在一起吧? 张良只是说:“我不会让他们吵着你的。” 嗯,看来有很多人了,怀瑾摸着下巴,不知道淮阳是个什么样呢?叫她心里直痒痒,可张良一副卖关子的模样,直让怀瑾偃旗息鼓。 淮阳在楚国的北边,隶属楚国,但也曾作秦国国土,后又被楚国夺回。 淮阳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因为在秦楚交界的位置,这里向来是必争之地。但又因为太昊和神农氏都曾在此定都,这里又为人皇伏羲的故里,虽有兵戈,但各国君主都默契的在战争时不破坏这座城市。 正是因为如此,才让淮阳比别的城市更加富庶。 第520章 以上都是路途中张景给她科普的,但怀瑾比较关心的是,张良是何时在淮阳定居下来的。 不等她开口问,张良就说:“父亲曾让我去淮阳学礼,我在那里置过屋舍,那是个好地方。国破之后,我就带着张家的人去了那里安置。” 路上度过十五天,临近淮阳时,张景就骑着马先回家报信了。 她又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情:“子房,韩成兄妹不会也住在家里吧?” “他们离我的居所尚有一段距离,不过难免会打照面。”张良说,见她神色不豫,便安慰道:“不要担心这些,你是当家主母,万事皆随你。” 这么想着,觉得气顺了些。 这日傍晚,马车进了一座城,怀瑾趴在窗口观察外面。 这里居住的百姓似乎很安乐,从脸上的笑容便能看出,哪怕是街边摆摊的,也能见到面上十分满足。 她又看向地面,整个城市铺满了青石,这可不是一般的有钱! 进城之后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他们经过成片的低矮民房,又经过了一大片瓦石筑的高门大宅,还穿过了好几片闹市,最后马车停了。 怀瑾掀开帘子,看见面前一座大门四开的宅邸,高墙延伸数米,不知道占地多少亩。 而大门台阶下,乌泱泱站了一片人,张景、沉音和张豆豆站在最前面,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怀瑾粗略一点,大约有七八十人。 张良慢悠悠的下了车,这些人齐齐跟他和怀瑾行礼,口中尊敬的称呼她为“夫人”,只除了沉音,她眼里似乎看不到别人。 “子房哥哥,你可算回来了,宴席早就备好,哥哥在里面等着呢。”沉音热切的跑上来,见怀瑾木桩似的站在张良身旁,不由得暗戳戳的白了她一眼。 见沉音上前,在门口迎接的众人也拥上来,差点把怀瑾挤出去,然而张良只是立即拉住她的手,往里走:“进去说。” 一大片人围绕着,怀瑾倒颇觉不适应。 以前嬴政身边也动不动跟了一大票人,可那些人都是训练有序的禁卫军或者宦官,静得就跟不存在一样。 而眼前这些人,似乎是张良的狂热粉,各个都在热切的和张良汇报某些工作,小到连“昨日谁谁给咱们府上下了帖子”这类的事都要说。 张良脚步不顿的往前走,怀瑾也不记得穿过了几个院子,又到了一条土路上。 咦?又是一个大门,怀瑾惊诧的抬头看着牌匾,刚刚明明进了一座宅子,莫非这是宅中宅? 正想着,张良主动给她说:“前面的宅子是给那些门客和掌事住的,里面这栋宅子和外面相连,是咱们所居之处。” 带着怀瑾走进去,一个硕大的方形院子呈现在眼前,院子里铺满了白色的碎石子,靠近左边回廊的地方有一棵大石榴树,正前方则是一个珠帘四开的门厅,有穿着朴素的仆人们穿行在里面,韩成已然在里面坐下了。 “子房,你可算回来了。”一别半年,韩成气色养得不错,皮肤白里透红的。 张良见到韩成,简单的行了一个礼,面色淡淡的,只端着微笑也不说话。 正座上有两张主位,张良带着怀瑾去右边那张红木漆的桌边坐下,韩成就坐在左边那张桌。 张良微笑着,让跟随的这一大票人落座,原本空旷的门厅顿时挤满了人。 “公子,我近日看了一块地,想着可以盘下做一个仓库。” “公子,屠老板想压我们的价,我与他说了好几回了,他也不肯让步!” “公子,咱们今年收的铜快跟不上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在跟张良说话,怀瑾瞬间感觉如魔音穿耳。 这些人是完全把张良看成了主心骨,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期盼和希冀。 张良手叩着桌子,沉吟不语,等这些人说完了,安静下来了,张良才道:“这些事你们在竹简上写好,然后递给我,现在吃饭的时候,就先不要提了。” 众人忙异口同声的说:“是,公子!” 张豆豆在旁憨笑:“公子,你回来大家伙是太高兴了,都知道规矩,就是见到你忍不住想跟你说几句呢!” 张良微笑着点点头,怀瑾一下察觉到,自从张良下了马车,他的笑容就若有若无了。 想起他在大梁时,常常带着真切的笑意,怀瑾便默然,他大概在这里很累吧。 韩成端起酒杯:“子房,这半年可还顺利?” 张良回答道:“一切顺利,王孙关心的事,晚间我再与你说。” 韩成遂万分满意的点头,然后指着沉音,道:“你回来好,这丫头也不必总缠着我问你了。” 张良抓着她的手摩挲着,听到韩成这话,又看到沉音热情的眼神,他微微坐直了身体,底下的人忙安静下来注意着这边。 张良道:“我走的那些日子,淮阳的产业都辛苦各位了,张良在这里谢过。” “公子这是说哪里话!” “公子,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 “公子你还跟我们这些人客气什么!” “要不是公子,我们哪还能过这么好日子?” ……大家又是一顿七嘴八舌的乱说,而有一人的话却拐了弯:“公子,你怎么不给我们说说夫人,我们大家伙可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张良嘴角噙了笑,看着怀瑾,对他们道:“这是我的妻子,她姓赵,你们往后对她一如对待我一般。” 第521章 这些门客多是些男子,听到张良这么说,就纷纷起哄玩笑。 怀瑾落落大方的朝他们举起了杯子,眼角瞟到沉音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晚饭毕,这些人便离去了,张良说他们住在外院,也就是他们下马车时进的那里。 仆妇们进来收拾残羹剩饭,张良看向沉音:“去把内院的人都叫过来,我有事交代。” 张良的吩咐,沉音看作圣旨,当下就快快乐乐的蹦跶出去了。 “我看她眼珠子快掉你身上了。”怀瑾吐槽说。 张良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我的眼睛只掉在你身上。” 怀瑾憋着笑意,不再看他。 “子房,你有事就先交代,我先回房了,你忙完再来找我。”韩成如此说,倒像是命令一般。 张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过了一会儿,沉音回来了,领着一帮妇女孩子,约莫三十多个人。 这些人一看到张良,面带喜色的叫了一声公子,张良则把怀瑾牵起身,淡声道:“这是夫人,是府里的主母,你们要好生照应。” 这些人愣了一下,然后纷纷给怀瑾请安,怀瑾也只是神色淡淡的点点头。 张豆豆在一旁问:“内院的一应事物是否要交给夫人打理?” 啊?她可不想管家!内心腹诽不已,却看到下面沉音一张脸黑如锅底,满脸不忿,怀瑾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女孩儿嘛,就是爱甩脸色,她是个大人,还是不要计较了。 “原先怎么着,现在还怎么着,不必让那些繁琐的俗物扰了夫人的清净。”张良如是说,怀瑾看到沉音的脸有灰白转明亮,很是高兴的样子。 她了然了,大概内院管事的是沉音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0章 新主妇戏刁小姑 张良又对张豆豆道:“从今年开始,让阿景跟着你一起管账,他也老大不小了。” “哥——”张景脸拉的老长,他可不想跟在张豆豆后面做一个账房! 可是自家兄长似乎主意已定,只是对他吩咐:“我现下要去王孙那里,你带你嫂嫂回兰院休息。” 张良握着她的手,温柔的交代:“你先回去洗漱一下,我晚些就回来。” 怀瑾有些乖巧的点头,张良就放心的出去了。 满院的仆妇们都暗暗的打量着她,见怀瑾转过头来,有一个大婶就过来笑问:“夫人需要近身伺候的奴仆吗?” “近身伺候?”怀瑾看向木桩似的韩念,疑惑:“韩念不就是吗?” 张豆豆忙解释:“这是公子的侍从,他是男子,恐有不便。” “还是我来挑个侍女给你吧,”沉音突然朗声说,她在人堆里看了一圈,指着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儿,说:“不如就阿招吧,她机灵懂事,伺候你也方便。” 沉音一副女主人的派头,她心里想的那些小九九,怀瑾几乎一眼就看到底了,既觉得幼稚又觉得好笑。 仆人们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微妙,张豆豆也尴尬起来,张景嘴一张正准备说话,谁知怀瑾摆摆手:“我不需要什么贴身侍女,多谢你好意。” 然后看向张景:“走吧。” 张景忙不迭取了一个灯笼,领着她出了大厅。 大厅两侧分别还有回廊相通,张景带她走的右边。长长的回廊穿过一个假山,又穿过一个池塘,怀瑾看到池塘另一端,有一个倚着山林建的一栋小房子。 外面棕褐色的藤条编成的一条栅栏将房子围住,在房子正前方,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瞬间就叫怀瑾想起了张良在颍川的那个卧室。 “这里真大啊。”怀瑾忍不住感慨,后院的面积快赶上咸阳老尉和甘罗他们的府邸了,更别提甘罗和尉缭是两座宅子还是并在一起的。 张景低声解释:“后院和前院占地共有百亩,前院是那些门客们的住所,后院稍微大一些,哥哥住的这里叫兰院,旁人轻易不能进来。” “前院的门客有多少?” 张景说:“约摸四五百人。” 怀瑾点点头,待走近了,看见这座小房子的面貌。 院子里很干净,一个白色的石桌,四个石椅,房子的墙壁下摆了许多兰花的盆栽,香气葱郁。 门廊的地板铺的是浅色的竹席,怀瑾脱了鞋进去,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一大开间,屏风隔开了卧室和书房,一进去就看到数不清的书简整齐的摆在架子上。 卧室的角落摆着三口老木雕刻兰花的大箱子,一张雕花老榆木的矮床,床单被罩皆是素白的颜色。 “叫人帮我打些热水,我要沐浴。”怀瑾对这个小房子非常满意,尤其是在与书房一墙之隔还有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里面有排水孔,张景说这个房间是用来如厕和洗漱的地方。 怀瑾有些高兴的在这个洗漱间走了两圈,心道张良倒是挺会享受的。 见张景还站在门口,怀瑾疑惑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去!” 张景只好默默吞下了那句话:你不要贴身侍女,反倒把我当下人使。 他黑着脸,把房子里的灯点上,然后默默的出去叫水了。 怀瑾把卧室的三口大箱子翻开,里面都是张良的衣服,全是浅色系的,怀瑾拿出一件月白的窄袖长衫,准备先穿这个。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外面池塘里的蛙鸣,怀瑾百无聊赖的在门廊下坐着。 第522章 天上点点星子,耳朵听着蛙鸣和水声,心里格外清静。 过了许久,怀瑾看见夜色中远远走来一个人,那身影再熟悉不过了,怀瑾光着脚跑过去,到了面前却发现是韩念。 她黑着脸,倒忘了有个韩念和他身形一模一样了。 韩念不安的说:“公公、子在和王孙、议事。” 怀瑾失望的哦了一声,看向假山那边,自言自语:“叫个水怎么叫这么久不来?” 然后看向韩念:“你到这儿来干嘛?” “我、我我也住这里。”韩念指着房子对面的竹林,里面有一个小小茅草屋。 怀瑾默了一瞬,然后回去在门廊下继续呆坐。 韩念朝那座茅草屋走去,紧接着竹林里亮起了微弱的灯。 怀瑾叹了口气,张良怎么还不回来?换了个新环境,她还得要好几日适应呢! 这么念着,远处一个身影不疾不徐的往这边走,这回确定是他了,怀瑾欢呼一声然后迈着步子飞奔过去,猛的扎进了他怀里。 “让你久等了。”张良接了个满怀,刚刚在外面带来的一丝阴霾烟消云散,怀里只有心爱的妻儿,他揉了揉怀瑾的头:“你怎么又不穿鞋!” “凉快嘛!”怀瑾说,张良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连日赶路,他们只能在路过有水源的地方才能洗澡,现在身上都黏糊糊的,张良比她爱干净,一进屋立即换了衣服。 怀瑾则巴巴的望着外面:“我让张景叫水,怎么还不来?” 张良道:“再让韩念去叫一次!” 他说着走到门口,扯了扯门上的一根麻绳,有清脆的铃铛声从竹林那边传来,怀瑾心道,这是古代版的专线啊! 韩念来的很迅速,听张良说要叫水,他忙不迭的就去了。 不到一刻钟,就有两个粗手大脚的仆妇拎着热水进来了,怀瑾郁闷:“阿景怎地这么不靠谱!” 张良把头发散下来,回答她:“阿景是个迷糊性子,你还不知道?” 怀瑾郁闷的挠了挠头,看向那两个倒水的仆妇:“二公子没和你们说我要水沐浴吗?” 这两个仆妇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二公子就交代了一句上水,也没说什么时辰,厨房又忙乱,就耽误了,夫人见谅。” 怀瑾没想太多,数落了张景几句就钻到旁边的洗漱间去了。 洗漱间里的角落放置了许多木炭,是用来防潮的,怀瑾脱了衣服坐进浴桶,整个人完全沉了下去。 浴桶旁边有一个木架,上面有几个盒子,怀瑾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白色的脂膏。 “这是米浆膏,去污的。”张良未着寸缕的进来,那一身肌肤在黑夜中白得发光,他又打开另外一盒,里面是棕色的液体,他把棕色液体和米浆膏混在一起,然后在她头发上轻轻摩挲着,指腹温柔的擦过头皮,怀瑾惬意的闭上眼睛。 “明日还需要早起吗?”怀瑾想起他在大梁,几乎每天醒来都见不到他。 张良给她洗完头,也一同坐进了浴桶,他道:“不管忙不忙,我都习惯了早起,跟你似的睡到晌午,一天就过去了。” 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你也太能睡了些,快赶上小猪了。” 怀瑾傲娇的哼了一声,她现在的生活轻松,没什么要担心的,自然就要享受生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半年过得太好,她似乎长了一些肉。 “我肥不肥?”怀瑾掐着自己的腰,发出了疑问。 男人却坏笑着往上看了一下,然后用手在她胸前揉了一下:“这样正好。” 白了他一眼,怀瑾飞速洗完澡,然后裹着干布巾出去了。竹林那边的茅草屋已经熄了灯,怀瑾回屋穿了衣服,然后坐在窗边晾头发,要是有个吹风机就好了。 不一会儿,她的夫君也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对坐着,一起晾头发。 张良这会儿也不想看书了,就坐在那儿看着她出神,怀瑾被他看恼了:“别看我了!” “夫人坐我面前,我不看你,又往哪里看?”张良顽皮的眨眨眼,他的皮囊依然俊美如昔,但怀瑾的免疫力显然是提高了很多,身子转了转,杜绝了他的视线。 张良在身后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从后面环住她:“干得差不多了,上榻休息吧。” 怀瑾自己也摸了一下,有八分干了,她转身朝张良伸出手,张良会心一笑,然后把她抱了个满怀。 这栋房子比起大梁的房子不可同日而语,陈设装饰一应都是最好,连床榻都软得跟棉花似的,怀瑾一躺上去,立即就犯了困。 “睡吧。”张良如往日一般在她耳边轻喃,怀瑾便安心的睡过去了。 这里的房子没有安上她特制的窗帘,尚在睡梦中,怀瑾被外面的光线叫醒,然而困意又还甚浓,意识还迷迷糊糊的。 她听见外面有铁器挥舞的声音,似乎是张良在练剑,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又听见张豆豆的声音: “公子,前厅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张良的声音不真切的传来:“这就去。” “夫人不去吗?” “让她睡吧。” 混沌的意识中就听到这两句,怀瑾再次睡过去,直到屋内开始燥热,背上汗湿了一大片,怀瑾才被难受的醒过来。 屏风这边的被褥一发出摩擦的声音,书桌旁的张良立即就听到了,朝屏风后面望去,看见薄纱那头半坐着的怀瑾,温声道:“你起来了?” 第523章 “什么时候了?”怀瑾揉着眼睛,赤脚走过去,看见房门敞开着,张良在正对着门的桌案上写字。 顺着门框看过去,又见竹林里韩念坐在一张石椅上发呆。 张良笔顿了一下,说:“再过一柱香,就是午食的时候了。” 怀瑾伸了个懒腰,在他身旁坐下。 那边韩念一看到她,立即站起身去了一旁的洗漱间,过了会他端着一盆水过来,怀瑾就着这水洗漱。洗漱完,她又翻出一件张良的旧衫胡乱穿上,袖子和裤腿都挽了起来,腰带也没系,头上一根大辫子从头扎到尾。 毫无章法的打扮,张良瞧着,却有些慵懒不经心的美感,他活动了一下胳膊,站起来揽着她:“去前厅吃饭吧。” 怀瑾自然而然的跟在他身旁,他们走了几步,韩念也无声无息的跟随上。 又到了昨天吃饭的那个大厅,这次怀瑾看到这个大厅外面还有一块匾额,是一手大气沉稳的小篆:闻远堂。 大厅里,韩成、沉音、张景、张豆豆都已经在各自的桌椅上坐下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在等张良过来。 见她跟张良走进来,沉音立即嘲讽道:“妇勤则家业兴,妇惰则败门楣,若我为人妇,日日睡到三杆起,我是羞也要羞死了。” “沉音!”张良瞟了她一眼,语气也没怎么威压,却让沉音不敢再开口。 随张良坐好,怀瑾才笑道:“别人羞不羞死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 “你不是曾和子房哥哥一同在齐国读书?莫非连儒家四德都不知道?”沉音冷笑一声:“儒家四德不知,周礼四德总知道吧,治家之道你难道不知道讲的什么吗?” “沉音,吃饭!”张良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他已然不悦。 怀瑾按下他的手,笑问:“你说的这些我通通都知道,只是不知我违背了哪些德行?” 沉音看了看张良,见他没有再阻止,便道:“哪家妇人会过午才起身?又有哪家妇人像你这么打扮,穿得这样不伦不类,叫人看见不是丢了子房哥哥的脸?再说持家执业,你又有哪里做得好了?” 怀瑾对付这种小孩儿从来不带气恼的,反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夫君从不恼我,你既非公婆也非姑嫂,对人家恩爱夫妻指手画脚便是有德行了?” 她说人不带脏字,却往往能让人羞愤而死,沉音涨红了脸,看向张良,低声道:“我只是替子房哥哥不值,他应当娶一个好妻子!” “什么样才是好妻子?”怀瑾反问。 “至少德言容工样样出色,而不是你这样,成天只知道睡懒觉的……”估计是个不好听的词,导致沉音没敢说出口。 怀瑾笑着,不慌不忙道:“凭什么睡懒觉的就不是好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1章 闻沉香忽忆前事 沉音脱口道:“丈夫都起身了你还在睡觉,如此懒惰,竟还不羞愧?” “以前没出嫁前,我日日勤勉干活,不敢懈怠;好不容易嫁了人,过上舒坦日子,怎么就不能睡懒觉了?我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你想做个三从四德的好妻子,那就等你嫁人了自己去做吧,我可不会这么摧残我自己。”怀瑾笑眯眯的回应。 这番言论如此……奇怪,韩成几人全都看过去,但张良脸上却不见任何不悦,反而和颜悦色的。 沉音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这个女人的脸皮似乎包了浆,怎么说她都不会羞愧。 见饭菜都已上齐,沉音也不再多话,张良便道:“吃饭吧。”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羹碗汤匙的轻声碰撞,席间伺候的两个婢女连走路都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也饿了,她拿起筷子夹了几口菜,觉得略微清淡了一些,想起被她调教成大厨的夏福和思之,忽然间没了胃口。 转向盛汤的大陶碗,上面厚厚一层鸡油,怀瑾喝了一口,便习惯性的对张良说:“这个鸡汤油了点,应该先用滚水焯一下,炖的时候加两颗红枣和一把枸杞,炖出来的汤又鲜又香!” 她刚一说完,除了张良、张景、韩念,另外三个人全都看了过来。 张良只是对她笑着点点头。 韩成则看着她,好心提醒:“食不语。” 难怪刚刚吃饭这么安静,原来他们这里还这么讲究,怀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韩成:“你现在不也讲话了吗?” 众人头上一排黑线,韩成语窒,嘴张了一下最终低下头去吃饭了。 如果没看错,怀瑾认为他和他妹妹刚刚一起翻了个白眼。 张良闷笑了一声,然后赶紧低下头喝汤,怀瑾见他肩膀抖得厉害,便在他腿上掐了一把。 张良微微侧头,眼睛里满是笑意,都快憋不住了。 她先后已经去过四个国家的王宫了,除了她本家赵国,其他国家的君主吃饭时都没有这臭规矩,韩成这些人,就可劲装吧! 傻*!怀瑾心里不屑的骂道。 “唉,昨天没吃几口,今儿一吃这里的饭菜才知道问题。”怀瑾吃着吃着又叹了一口气,张良压低了声音,道:“自然不能跟你的侍女相比,不过姮儿要是喜欢,可去指点厨娘。” 怀瑾想了想,点头:“也好,反正我没什么正事要做。” 沉音瞪着眼睛看着张良那边,她有心想数落几句,却偏偏又在吃饭,绝不能叫那个女人拿住她的把柄来数落。 第524章 好容易吃完了饭,那个女人却扬言说要去逛街,张景还没吃完饭呢,就被她拉走了。 一放下筷子,沉音就气鼓鼓的看向张良:“子房哥哥,她……” 张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站起来打断:“我还有要务处理,先回去了,王孙慢用。”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沉音红了眼眶,看向自己哥哥。 韩成从不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眼里,只是宽慰:“人家新婚夫妻,爱怎么就怎么吧,等子房失了兴趣,自然不会再这么惯着她了。” 一旁韩念倒是想说什么,可他和张豆豆的身份,却不容他们有说话的余地。 另一边,怀瑾却饶有兴致由张景带着走在淮阳城的集市里。 要说淮阳的集市,贩卖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有秦国那边的铁、楚国那边的布料、齐国那边的铜……贸易非常发达。 怀瑾在这个摊瞧瞧在那个店看看,张景就不厌其烦的跟在身后,看她像只穿梭丛林的花蝴蝶,张景别扭的俊脸上不由染上了些许笑意。 “你看着像个小姑娘。”张景说,他记得怀瑾以前的样子,她以前十多岁的时候,活得苦大仇深,一点都不快乐。 怀瑾在一个卖香料的小摊上挑着香,没搭理他。 老板见她对一些散装香料很有兴趣,便主动给她推荐:“我这里卖的最好的是沉香,齐国那边运来的,夫人看看。” 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沉香,怀瑾闻了一下,就说:“这香不纯,应该掺了杂料。” 怀瑾这么一说,老板便不高兴了,一副要干架的样子:“你这么说我倒要跟你评评理了,你凭什么说我这香料不纯?” “我以前……”怀瑾扬起头,她以前在咸阳宫时经常闻到沉香的味道,上好纯净的沉香味道柔顺又沁香,且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是嬴政常年用的熏香。 想起嬴政,怀瑾忽然没了买香的心情,讪讪的放下香料,去了另外一家小摊。 “你怎么了?好似突然不高兴?”张景好奇的追问。 怀瑾脚步不顿,侧目瞥着他:“女人就是喜怒无常的,你不知道?” “不知道。”张景老老实实的说,然而见到她马上又投入到一家卖布料的店里,似乎心情又好起来了,张景简直莫名其妙。 “你看这颜色好不好看?”她扯了一匹淡紫色的布披在身上。 其实是相当好看的,那颜色极衬她。 不过张景却是昂着头,故意摆出勉为其难的样子,道:“嗯嗯……还行吧,不丑。” “这个颜色,来十匹!”她立即跟老板说。 那个老板一听立即喜笑颜开,殷勤的凑了过来。 顾不上老板的讨好,怀瑾又一气儿挑了七八种颜色,足有七八十匹布了,那个老板笑得眼睛都要眯起来了,一边叫人去仓库拿布匹,一边打着算筹,最后算出一个数:“一共是三十两。” 怀瑾看向张景,张景得到示意,忙从袋子里掏出一块足量的金子,那老板接过金子放上了秤,两镒重的金块,于是叫伙计拿剪子铰了三十两下来,至于有没有多铰,怀瑾和张景都没有盯着秤,他们压根也不是很在乎。 光是布料就买了一小车,张景只能先回去叫仆人赶车过来,怀瑾则带着张景的钱包继续在集市上闲逛。 等到张景带着伙计和马车赶到的时候,她又买了一大堆陶土、颜料、皮子……脚边堆了大量杂七杂八的东西。 见到张景,怀瑾笑眯眯的把空空如也的钱袋还了回去。张景使劲抖了抖袋子,确定里面一个子都没了,满腹无语。这袋子里的钱他平时花半个月还花不完,谁知道长嫂却一天就花了个精光。 马车堆了个满满当当,怀瑾和张景只能坐在马车外面,叫过来的仆人只旁边步行。 车子直接行驶到了内院的大门口,怀瑾跳下车,对张景道:“叫人把东西给我搬到兰院。” 说完她就潇潇洒洒的先回去了,夏天出门一身汗,怀瑾迅速回到住的地方。 张良正坐在桌案上奋笔疾书,而沉音端着一碗水果在旁边等着,看着这画面,怀瑾顿时心里不舒服极了。本就热得不行,她踢掉鞋子,走进去:“你在这儿干嘛呢!谁让你来这的!” 沉音面露得意,放下手里的盘子,姿态优美的对她行了一个礼,才缓慢道:“内院很多事务需由子房哥哥过目,我只是来交这段时日的账册。” 不等怀瑾说话,沉音补充道:“这本该是当家主母的活,可惜只能由我代劳了。” “那就多谢你了,这年头仆役总管不好找,难为你了,回头我让子房多给一些酬劳。”怀瑾满不在乎的说,然后走到屏风后面,从箱子里翻出一件张良的素白长衫准备换上,她倚着屏风,看向沉音:“我现在要更衣,你要是想看我裸体,我也不介意。” 沉音恼怒的红了脸,但见张良丝毫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便慢吞吞起身出去了。 怀瑾回到屏风后面,将汗湿的衣服全脱了,半透的屏风后一副曲线完美的身体,张良不由停下笔看了一回。 怀瑾穿着衣服走出来,见张良看着这边,眉头一挑:“偷看喽!” “明明是正大光明的看。”张良莞尔,接着继续写字,写了好一会儿,他把沉音叫进来,把写好的书简递过去:“都批好了,按着上面写的做。” 第525章 沉音重新进来,柔柔的应了一声,然后权当屋里没怀瑾这个人一般转身离去了。 张良活动了一下手腕,笑问:“你没买东西吗?” “买了,在门口呢!”怀瑾在他身边舒舒服服的坐下,半倚在他怀里。 他怀里有清新的兰香,夹杂着一股沁人的清凉,怀瑾抬眼看着他:“还要写东西吗?” 张良揉着她的手,轻声道:“准备小睡一会儿,夫人一起吗?” “我晚上睡得够多了,你睡吧,我还想去厨房呢!要不把这儿的厨娘调教好,我恐怕饭也吃不香了。”她也是一个注重享受的人,尤其是口腹之欲。 “等我睡着了再去。”不由分说,张良拉着她躺到了榻上。 午后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屋子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徐徐的凉风从竹林那边吹过来,不绝于耳的蝉鸣让张良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 见张良睡着了,怀瑾便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她去到大厅那边,却见到自己买的东西,就那么随意放在地上,不由气恼,不是让张景给送回去吗? 然而张景此时不见人影,怀瑾就随机拉住了一个小侍女,侍女见到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让二公子把我的东西搬到兰院去,他没和你们吩咐吗?”怀瑾问。 见她并无骄矜之色,反而平易近人,小侍女便大着胆子说:“小人只是打扫院子的,这……小人也不知道啊。” 怀瑾纳闷,觉得张景有些敷衍自己,于是就跟这个小丫头交代:“你去叫人把这些东西搬到兰院去,现在去。” 小侍女答应着去了,怀瑾就放心的去了厨房。厨房里有八九个中年妇女在忙活,一见到她便笑问:“夫人怎么来这腌臢地?小心脏了您的裙子。” “我来教你们做菜。”怀瑾看了一眼四周,从水篮里拿了一个梨子,甩了甩水就着吃了。 听到她这么说,掌勺的张婶儿便道:“夫人是金贵人,哪里会做菜,还是好好歇着,让我们把饭做好了给您端过去。” 怀瑾寻了个小马扎坐下,道:“你们做菜的方法不对,还是听我的吧。” 她指着水缸里的草鱼,笑道:“把那鱼宰了,我今天先教你第一道菜,红烧鱼。” 张婶儿的脸色便不好看,旁边的女人就道:“张婶儿可是张家的家生奴仆,在张家做了几十年的菜,可从没人说她做菜不对!” “听我的就是,怎么那么多话!”怀瑾有些郁闷,她以前的那些下人可从来不多话的。 张婶儿便沉着脸把鱼宰了,然后木着脸问怀瑾:“敢问夫人,然后呢?” 怀瑾见到她竟然敢给自己甩脸色,一时觉得有些好笑,也不说话,就直勾勾的盯着她,一边慢悠悠的啃着梨。 夫人似乎表情也没变,不过那直勾勾的眼神却让张婶儿心里一咯噔,沉默了许久,厨房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低气压,都不敢说话了。 张婶儿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的主母为何有如此威势,只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夫人,然后怎么做,还请夫人赐教。” 怀瑾把梨核扔在地上,然后露出一个甜美的笑脸:“把锅烧的干透,再倒三勺油进去。” 张婶儿麻利的照做,再没有一句废话。 怀瑾就悠闲的坐在一旁,将步骤一点一点的教给张婶儿,时不时提醒火候。过了半个小时,所有人都闻到了一股勾人口水的香味。 “这……是何处的菜肴?”张婶儿惊奇道。 面对这些人,怀瑾并没有什么成就感,只是分外想念以前跟在她身边的仆人,只要她不开口那些人一句多话都没有。 怀瑾也不解释,然后又指挥着做了另外两道炒菜,见张婶儿都做出来了,她便交代张婶儿把菜谱记住,自己背着手出去了。 又路过大厅,看见自己买的东西仍然放在门口,顿时来了气。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可能奇怪,为什么良哥不处处替赵姐妥帖好,其实是这样的,韩成现在对于良哥来说是主,是他发誓要效忠的对象,但是同时他又觉得韩成扶不起来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其次,韩成和沉音又是韩非的孩子。他们的关系是半君臣半亲友,非常之复杂。所以赵姐和他们发生争执的时候,良哥虽然不帮忙(无论从礼还是从理他在明面上帮自己的妻子说话都很艰难),但他内心很希望赵姐把他们俩diao死(仅限于语言上的) 第252章 觉怠慢大怒发威 先前答应她的那个小侍女此时不见了踪影,怀瑾只好看向大厅里的两个侍女:“你们两个过来!” 那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然后佝偻着腰走过来,怀瑾道:“你们现在给我把这些东西搬到兰院去,现在就动手。” “是,夫人。”见她面色不好看,这两个侍女没有废话,立即就动手开始搬东西。 怀瑾就一直站在这里,这两个侍女来回第三趟时,张景出现在回廊上,怀瑾一声喝把他叫了过来:“不是让你叫人给搬东西,你怎么这么不靠谱!” “我一回来就交代了!”张景忙叫冤:“真的!我嘱咐完才走的。” 怀瑾忽然察觉到这个府里的奴仆似乎很是怠慢她,默默然一会儿,她挥了挥手:“忙你的去吧,别在这烦我了!” 第526章 张景委委屈屈的看了她一眼,磨蹭着走了。 怀瑾站在门口,等那两个侍女来回十多趟终于把东西全搬完了,她才进到大厅里坐着。 快到晚饭时候了,张良、韩念等人就被叫了过来,日常在这个大厅吃饭的有七个人,今天却只有六个,因为韩成出去喝酒了。 桌上摆了红烧鱼、茱萸炒肉、凉拌荠菜,除了鱼,其他菜都放了重辣,因此怀瑾吃得很香。 她多吃了两碗饭,张良在一旁便暗暗的高兴。 饭后仆人们上洗漱的茶水,沉音忙完了便看向一个侍女:“今天的菜怎么有些辛辣?” 那侍女偷偷看了怀瑾一眼:“夫人好辛辣口,大约锅里炒了夫人的菜,所以别的菜也沾上了吧。” 在座的张良、张景、韩念都是跟在她身边吃过的,尤其是张良吃了好几年,即使是辣口他也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只有沉音,当即有些不悦,但她忍了几忍,终是没发作。 是夜,张良在书房写东西,怀瑾在旁边摆弄她白日买回来的布匹,夫妻各忙各的,一派宁静。 怀瑾想着得把府里阵线活好的找一个出来,不然她做的衣服,怕是刚上身就散架了。但是想到这几天府里的仆人们,她觉得有些奇怪。 “你说……” 张良抬起头:“怎么了?” 怀瑾想了一回,摇头:“没事。” 看向张良手边摞得厚厚的竹简——全是他今天写的,于是问:“你这天天写些什么长篇大作呢?” 张良揉了揉眉心,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剪刀修了一下灯芯,道:“外院那些人总有一些问题,不耐烦听他们说,就让他们写牌子递过来,我批注之后再发还回去,这样省了不少事。” boss远程指挥,难怪他天天跟创作长篇小说似的,话说回来外院那些老兄们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吧!怀瑾便建议:“为何不让张景他们帮你分担一些?” “张豆豆那里也已经堆满了竹简了,这里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张良观察着她的表情,笑道:“你这是心疼了?” 怀瑾放下布料,支着头:“只是觉得你那些门客能力不行。” “比起夫人,自然不行。”张良挑挑眉,温润的眉眼若远山云雾。 怀瑾挪到他身旁,拿起砚台:“我来给你磨墨。”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张良笑道。 怀瑾支着头,懒洋洋的磨着墨,俏皮的回道:“无须报之,唯愿爱之。” “珍之爱之,如若珍宝。”张良再次拿起笔,先前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怀瑾想,这样真的很幸福了,哪怕在现代,也很难找到像张良这样的另一半。 他就像一束光,让她在残酷冰冷的古代不再感到绝望。 她已经习惯了睡到中午起,也习惯了中午吃饭时沉音的一张臭脸,但她不会为谁去改变,我行我素快乐得很。 只是她越来越感觉到府中仆人对她的敷衍,尤其是她提出要厨房晚饭上红烧鱼,厨房连着两天都没做,两次的理由都是:采买多,厨娘记性不好一时忘了。 等到第三次,她亲自在池塘钓了两条草鱼送去厨房,结果晚上还是没做,怀瑾这次真动了气了,她还不是在别人手里讨生活呢!当即就问上菜的侍女:“我下午钓的那两条鱼呢?” 那个侍女被问得战战兢兢的,沉音便道:“我不喜欢鱼腥味,所以没让厨娘做,不过也不是怠慢你,我今日已吩咐工匠在厨房新筑了一个灶,等筑好了,姐姐想吃什么菜就吃什么。” 怀瑾不会错认沉音眼里压抑的得意,这小女孩连日各种耍小心思,今日实在是让她不耐烦了。 她再包容,也架不住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怀瑾深呼吸了几口气,见其他人开始洗手准备吃饭,她只觉得自己要憋不住了。 张良正准备让人重新去做一道鱼,可还没开口,就敏锐的察觉到身边的低气压:“姮儿?” 怀瑾沉着脸,猛的一拍桌子:“谁都不许吃饭!” 拍出一声巨响,把众人吓了一跳,韩成不悦道:“在家里怎可如此放肆!子房,你好好管束管束!这成何体统啊!” 说着韩成拿起了筷子,怀瑾倏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桌上的杯盏掷过去,把韩成的碗砸掉,韩成顿时大怒:“如此无礼……” 怀瑾冷漠的眼神一压过去,张景立即对韩成说:“王孙,你还是先别说了。” “我说,现在不许吃饭!”怀瑾一字一顿的说。 她生了大气,张景吓得面如菜色,他跟在怀瑾身边两年,深知这个女人发起火来有多可怕。 张豆豆却在一旁,他只觉得夫人太小题大做,公子是该好好管管了。 怀瑾对着下面跪了一地的婢女,指着一个女孩说:“去!你去把厨房里的人叫来!” 那侍女却不应答,只是闪闪躲躲的看着沉音。 张良漠然:“夫人叫你去,你为何看旁人?” 这侍女忙屁滚尿流的去了厨房,沉音和韩成都生了大气,他们出身王族,从没见过这么霸道泼辣的女子。 沉音死瞪了她一会儿,然后挑衅似的拿起了筷子,怀瑾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韩念身旁。 沉音也不知她要做什么,拿起筷子就准备夹菜,谁知怀瑾从韩念身上拿出一把匕首,然后狠狠抽出,发出“蹭”的一声寒音。 第527章 “姮儿——”张良眉心微微蹙着。 怀瑾也不理,只是把匕首狠狠往下一掷,一声厉响,匕首半截身子都被埋进木桌中。 怀瑾冷静的看着沉音:“你今天有胆子你就吃。” 沉音被吓傻了,求救似的看着张良和韩成。 韩成富丽的脸黑如锅底,看向张良:“子房,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我家,我就是道理!”怀瑾近乎蛮横的抢在张良面前开口。 你一个落魄的韩国公子,要不是我老公养着你们兄妹,你们早就流落街头了! 寂寂无声中,满厨房的人都过来了,怀瑾背着手,看向张婶儿:“我说了要吃鱼,已经说了三天了,为什么不做?” 张婶儿颤颤巍巍的看向沉音:“是公主……” “这是她家还是我家?谁才是主母?”怀瑾神情淡漠,却有着骇人的威严。 “您您……您是主母,可是……可是……”张婶儿声音都抖了起来:“这几年一直都是沉音公主在管内务,我们……我们……” “一个仆役总管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怀瑾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响起,沉音几乎恨的牙都咬出血了,可看到那边贯穿木桌的匕首,她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令人胆寒的沉默,怀瑾在上面站了好一会儿,然后淡声吩咐:“现在去把我下午钓的那两条鱼做了,做好了端上来才许开饭。” 厨房那些人一个屁不敢放,立即就巅着脚去做菜了。 “荒唐!”韩成一掀桌板站起来就准备走。 怀瑾一眼横过去:“吃饭的时候,横阳君要去哪里?” “这饭不吃也罢!”韩成冷着脸看向张良:“从今往后我绝不会与这个女人同席,子房,你看着办吧,有她在就千万别叫我。” 韩成刚走了一步,怀瑾就拦在他面前:“我今天非要你在这儿坐下吃饭,你敢走?” 韩成冷笑:“我为什么不敢走,你若不是子房的夫人,我早一耳光扇过去了,泼妇!” 韩成甩袖就走,怀瑾立即从后面扳住他的肩往身边一带,一个巧妙的身法,她将韩成的手反在身后,韩成竟然不能动弹了。 “你做什么!”沉音大叫起来。 怀瑾把匕首抽出来,在韩成面前晃了晃,韩成吓得面色苍白。 张良淡淡道:“姮儿,别伤了他。” 怀瑾恍若未闻,匕首在韩成脸颊上拍了拍,冷漠道:“还走吗?” “张子房!你就这么看着吗!”韩成狼狈的看向张良。 张良仍是坐在那里,展开一个柔软的微笑:“姮儿,看在我的份上。” “我发火的时候,你最好别说话,我不想迁怒你。”怀瑾压抑着火气看了张良一眼,然后松开韩成,冷言:“我和你们父亲是朋友,本着想跟你们和平共处,但你们也不要总想着欺负我。真得罪了我,我怕我会干出什么事来!” 沉音早被吓懵了,韩成嘴唇动了一下,怀瑾立即抢白,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柔滑不可捉摸:“你们知道得罪我的人都有什么下场吗?” 韩成顿时不再言语,他听张景讲过这个女子的很多事,她手上沾了无数的鲜血,她杀了许多地位尊敬的人…… 想起听过的那些事,韩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整个大厅里的人噤若寒蝉,怀瑾笑了笑,松开韩成,重新在张良身边坐好:“横阳君,请坐吧,一家人当然是要在一起吃饭的。” 谁跟你是一家人!韩成两兄妹心里如是骂道,可是谁也不敢再多话。 就这么静悄悄的坐了一刻钟,张婶儿端着一盘辛辣的红烧鱼上来,怀瑾拿起筷子和颜悦色的对韩成和张景等人说:“快吃饭吧。” 张景扒了两口饭就放下了筷子,怀瑾立即关切的问:“阿景是没胃口?” “不……不是!”张景又连忙加了一碗饭,当怀瑾的面大口的吞咽着。 吃饭时,内院的奴仆们就在下面跪着,怀瑾吃完放下筷子,慢条斯理的看着下面,交代:“我不管内务,是因为我懒,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不听我的,别忘了我是你们的主母。这次的事就此揭过了,再有下次,就要见血了,别怪我没提前警醒过你们。” “是,夫人。”下面的人头埋得更低。 “你们慢慢吃。”怀瑾对张良说,然后端着假笑提前离席了。 一出大厅,怀瑾的脸色瞬间拉下,她径直回了兰院。 在书房静坐了好一会儿,那股火气还是没消下去,甚至还有一点儿委屈。 几百个深呼吸下来,张良还没回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些人肯定在跟他说自己坏话呢。 这股气顺不下来,怀瑾取下墙上的佩剑,那是张良每天早上挥的那把剑。 一拿起,手上就有了沉甸甸的重量,怀瑾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拿过武器了。 摸索着剑柄处的花纹,她眼睛一沉,然后将剑拔了出来。 夜色下,她满脸怒容的舞着剑,如在咸阳城的每一个清晨。练了十年剑术,那些招式全都成了她身体的本能动作。 怀瑾杀气腾腾的练着剑招,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池塘边的廊桥,张良和韩念回来了,但她只当没看见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第528章 第253章 如玉君子难断家事 张良站在池塘边看了一会儿,她挥动剑时满眼杀气,仿佛在和一个生死仇人过招一般,看来今天这场气委实不小。 转眼又想起,她似乎很多年没这么生过大气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张良对韩念交代说,韩念立即听话的回了竹林的茅屋。 一个漂亮的剑花,怀瑾酣畅淋漓的收了剑,见张良立在一旁,漠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回了房间。 怀瑾自顾自的拿了衣服去旁边洗漱,张良就一直默默跟在身后,浴桶里有温水,怀瑾看着他:“我要沐浴。” 竟是在赶他走,张良眼神一黯,看着像是有些受伤。 怀瑾提高嗓音:“叫我赶你出去吗?” 张良只转身去了书房,书房里还有她白日里拆开的布料,散落一地杂乱无章。 张良安静的跪坐在地上,把那些布匹一块一块的叠好。 然而她洗完澡,便目不斜视的上了床,张良摸索着过去,刚一躺下,怀瑾立即坐起。 看了他一会儿,怀瑾抱着被子挪去了书房,张良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在床上无奈的发了会呆,他走过去:“姮儿,对不住,这段时日我忙于外院的事,没有注意到他们怠慢你,是我的不是。” 想着他这段时间案牍劳形,怀瑾才委委屈屈的开了口:“我哪里在这些事情上委屈过!” “所以刚刚夫人一使性子,我也没拦着你。”张良搂着她的肩。说实话,他一点也不觉得她有违尊卑,她本就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今天只是小惩大戒,若是换成她在咸阳的时候,只怕今日真是要见血了。 想到她刚刚那一通威风,一张纯净灵秀的脸上满是火辣,他倒笑了。 “你笑什么!”怀瑾捅了捅他。 张良微微叹道:“只是想到色令智昏。” “嗯?”怀瑾微微不解,张良大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亲,把她打横抱起到了床榻上,道:“夫人今日这威立得好,也好叫沉音那丫头收一收性子。” 想起她刚刚气头上对韩成那一番威胁,问:“横阳君可会因为我对你有什么……” “没事,刚刚已经和他赔过礼了。”张良把她收在臂弯里,下巴搁在她发旋上,不等怀瑾再开口,他又道:“这下府里全都知道,夫人一开口,连我都不敢说话,想来他们不敢再让你不痛快了。” 怀瑾倒没想这些,她尽量尊重别人,但是她的原则事不过三,越界了她便不得不教训教训。 这个时代,她的身份对那些奴仆是绝对性的压制;而张良对她的无条件宠溺,则是让沉音和韩成不敢再要求她做一个古代好老婆典范。 但是事实上效果非常不错,自那日起,府里的奴仆见到她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内院在大厅吃饭的规矩,也就此没了,从此各人在各自的院子吃饭,怀瑾反而十分欢喜,她只跟张良、张景是一家人,其他人她可不耐烦敷衍。 这一年的夏日,怀瑾便在兰院度过。 张良总是埋头桌案,不写东西的时候便看书;怀瑾则时不时拉着张景上街游玩;有时张良空闲了,便带着她和张景一同去城外爬山露营,也曾带她去拜了伏羲陵和天神庙…… 有时候天气不好,她和张良都在家里,她便让绣娘来兰院给她做衣服,于是她有了七口大箱子才装得下的衣裙。 她还用陶土做了很多花瓶、碗碟,然后用颜料上色,把这些陶器涂成五颜六色的。 和张良在一起的日子里,她渐渐活成了一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夏末的太阳更加毒辣,怀瑾和张景坐在兰院边的池塘钓鱼,两人穿着丝质的单衣,头上戴着硕大的遮阳斗笠,专心的看着水面。 忽然怀瑾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她急急收线,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她不禁纳闷:“莫非我们总在这一个池子里钓鱼,那些鱼都已经认识咱俩的钩子了?” 张景撇撇嘴:“是你今天运气不好!” 他指了指自己的鱼篓,里面两条大鲤鱼。 “哼!”怀瑾凶巴巴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歪坐在小马扎上,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鱼上钩。 张景得得瑟瑟的神情,立即让怀瑾起了恶作剧的心,她故意站起来伸懒腰,然后装着不小心一把踢倒了他的鱼篓,那两条鱼瞬间消失在水面上。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怀瑾贱兮兮的赔礼道歉。 “你!”张景急眼了,她总是爱这么捉弄自己!他把鱼竿一放作势要过来打人,怀瑾立马脚底抹油溜了,还一边大喊:“子房,你弟弟又要打我了——” 张良莞尔,摇头道:“你不捉弄他,他怎会跟你急眼!” 见她满头大汗的跑进来,张良从桌案边站起身,拿出一方巾帕在她脸上擦了擦。 擦到一半,张景就追过来了,怀瑾连忙从后面的窗户溜了:“你们兄弟聊,我去厨房了!” 说完光着脚踩着滚烫的地面跑到了厨房,炕上有她吩咐炖的老母鸡汤,两个小时前吩咐的,这会儿应该用大火收汤了。 她浑身脏兮兮又赤着脚,厨房里的人也如同没见看一样,他们现在恭敬地很。 听怀瑾的话,张婶儿忙往灶上添柴起大火。怀瑾又看向灶上腌了半天的鸡爪,怀瑾见颜色差不多了,继续吩咐:“鸡爪可以放橘子汁和茱萸酱了,醋也要再加三勺。” 第529章 “是,夫人。”张婶儿忙不迭点头,然后畏缩的问:“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没了。”怀瑾从缸里捞出一根菜瓜,在水里过了一下就啃上了,要说淮阳这边土地肥沃,种出来的瓜果蔬菜比别地儿的都好呢! 在厨房消磨了一小会儿时光,一个侍女突然跑过来:“夫人,公子叫你去大厅。” 他不是在兰院吗?想着张良很少会着人找自己,怀瑾不由问:“什么事?” 侍女低着头,回答:“有客人来了。” 怀瑾倒有些好奇,这里住了好几月,除了外院那些门客时不时上内院,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她招待的客人上门。想着既然是客人,她这一身可不大好,忙对侍女说:“你去和公子说一声,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侍女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艰难的开口:“他们已经在大厅里了。” 回兰院必定是要经过大厅的,怀瑾转了一圈,找了一个梯子直接爬上了屋顶。 厨房的屋顶连着回廊,回廊和大厅的屋顶相连,从顶上走自然就能绕过去了。 满厨房的下人看见她爬上房顶,面面相觑,可就是没一个敢上去阻拦的。 见她稳稳当当的走在屋檐上,如履平地一般,下面的人既觉得无礼又觉得这景象十分的……怪异。 怀瑾飞快的顺着房檐走到了大厅上方,她特意停留了一下,然后就听见下面张良在说话的声音。 “……下午钓鱼……只怕不好意思,要回去换衣服了……”她听见下面张良这么说,不禁对客人更加好奇了,能让张良这么不见外的提起她的糗事。 然而那个客人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说话,不必再浪费时间听下去了,赶紧回去换完衣服就能见到了。 她改趴着为站着,动作太大,一脚踩出声响,下面的声音骤然消失。 “谁在上面!”张良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染上了一丝杀气。 紧接着下面一阵脚步声,里面的人全部出来了,他们站在院子里,怀瑾尴尬的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瞬间社死。 一见是她,张良满脸的冷漠肃杀化成了一个温润的笑容,他道:“你……” 他刚想问问原因,然而转眼就知道了,更加好笑:“今天的这个客人,不需要你整顿装饰,快下来!” “八师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让人……出乎意料啊!”一个文雅的男人笑看着她,一席暗蓝色的长衫,一双满是内蕴的眼睛,他脱出了少年时的羞涩与腼腆,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君子。 怀瑾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前面四位师兄和她一起读书时,都是已经长成的少年,就算岁月流逝,他们的长相也不会再有太多变化。 站在屋顶上遥遥望着,怀瑾脱口而出:“四师兄!” 刘交纵声大笑,对着她行了一礼,改了刚刚的称呼:“见过——张夫人!” 张良朝她张开手:“还不快下来!” 侍女们便急着要去拿梯子,谁知怀瑾忽然提着裙子跳了下来,下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见她稳稳躺在张良怀中,笑容比晨起盛开的鲜花还要甜美。 这位娇贵的夫人向来是什么规矩都不讲,幸而侍女们早已习惯。 刘交走上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点点头:“长大了,变成美丽的大姑娘了,不过眉眼依稀能见过去的时光。不过你这打扮嘛……” 怀瑾捂嘴笑了一声,然后蛮横的看着张良:“四师兄来你怎地不早跟我说!” “信上原本说下个月的,我哪里知道他今天就来了?”张良俊美的脸上有一丝戏谑。 刘交笑道:“越地那边的货销得快,我只好提前回来提货了,不然那边断了供应,难免让买家抱怨。” 几人复又坐进大厅,张良接着刘交刚才的说道:“说明我们的东西供不应求,适时的吊一吊他们,再做买卖就更容易了,再说,他们那里也没有别的中原卖家。” “越地是哪?卖什么呀?”韩国被灭后,张家几代人置的产业都被张良延续下来,只不过听张景说,比起韩国还在时,张家产业缩水了一半。 而怀瑾虽知张良在淮阳做了好多笔生意,但是因为没有兴趣,所以并不了解个中详情。 刘交玩笑道:“你都做了人家媳妇,怎么连家里产业都不知道?” 她懒嘛!怀瑾撇撇嘴。 张良温声解释:“南方有百越之地,因山高水险,中原内陆与其很难相通。我们低价收购了中原的粮食,然后运往了南方,卖给百越各个部族。” 百越,那不就是广东广西那边吗?怀瑾小小的震惊了一下,他们都把生意做到那边去了?她感慨道:“难怪当初在洛阳时那位老大人欣赏你。” 要是吕不韦不死,估计也能把张良引为知己了。 张良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我和子游一起做的生意,不是我单独一个人。” “你好厉害。”怀瑾支着头满眼星星,难怪他每天都伏在桌案边,几乎和桌子长在一起了,原来是真的有那么多事要忙啊! 她偶尔会拿这种醉人的眼神看自己,每每看到这眼神张良都有些心头驰荡,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女子,无论何时何地敢露出这样不加修饰的神情。 “我还在呢!”刘交忽然尴尬了一下,上首那夫妻二人的眼神便恋恋不舍的分开,刘交咳嗽了一声,说:“今日怎么不见韩王孙和沉音小姐?” 第530章 “韩成么……他天天忙着喝酒请客,又不想见我,十天半个月才出现一次。至于沉音,她大概在自己房里吧。”怀瑾说,这两兄妹看到她就企图用眼睛杀死她。 尤其是沉音,据上次吃饭事件过去了一段时间后,现在又敢时不时给怀瑾找些不痛不痒的小麻烦了。 刘交是个聪明人,听她这么一说,便道:“韩王孙恪守礼法,你又天性疏懒,意见相左也是常有的。至于沉音小姐,是矜傲了些,想来你也看不惯。” 至于看不惯怎么办,那就不是他能知道的了,怀瑾一来脾气,天王老子也敢顶撞,不知那两位有没有被气死?刘交这么想着,便有些憋不住笑意。 怀瑾听到刘交这么说,顿时就笑出声来。 要说几位师兄里,风趣幽默自然是白生,但说话最有意思的还是刘交,瞧这高材生说话,硬是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百越之地旅游咯~ 第254章 刘师兄送百越奴 怀瑾忍着笑,对刘交道:“晚上在这里用饭吧?家里有我酿的梅子酒,不过才放了一个多月,恐怕还不够劲道。” 刘交笑道:“我带了好酒来,不过你酿的酒,也是要喝的。” 怀瑾便提议:“那我们直接去兰院吧,正好我今日叫厨房做了我喜欢吃的菜。” 刘交好奇,他每次来都是在这个闻远堂用饭的,便问:“平日吃饭不都是在这里吗?” 张良起了身,淡淡笑道:“现在都各自吃,口味不一样,难免吃得不开心。” “拉倒吧,明明是那两兄妹不喜欢我!”怀瑾直接道,然后看向刘交:“正好我也讨厌他们那些破规矩,吃饭时还不让说话,烦也烦死我了,真以为自己还是王公贵族,故作姿态惹人厌。我还是金枝玉叶呢,我以前也没这么装……” 话说到这里怀瑾勘勘住了口,无意提到韩国已亡国的事情,也不晓得张良会不会扎心? 小心翼翼的瞥过去,见张良只是眼含笑意,正认真听呢,见她停下,张良好奇的问:“你怎么不继续吐槽了?” 怀瑾的小心顿时变成了恼怒,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男人似乎跟听相声一样听自己吐槽。 虽说她吐槽有益身心健康,但是也不要把人家当相声看好不好! 她飞快的在前面走着,张良和刘交在后面低声笑起来。 到了兰院,见张景正坐在外面的石桌上写字,韩念如看犯人似的在旁边站着,怀瑾知道是张良又给张景布置功课了。 她走过去便道:“今天别写了,有客人来了。” 张景刚露出一个笑脸,张良在后面又道:“明日吃完午食来我这里接着写。” 张景的脸瞬间蔫巴,然而见到刘交,他笑着上去行礼:“子游哥,你来了!” “阿景的气色不错。”刘交笑呵呵的回了礼。 怀瑾翻了个白眼:“他天天上蹿下跳,每顿吃三大碗,气色当然好了。” 尤其是这小子一个月里有二十八天都赖在兰院吃饭,她的私房菜大多喂给张景了。 不管外面的四个男人,她刷的一下关了门,在屋里换了一身衣服。 傍晚时,厨房陆续上菜,怀瑾把竹林里埋的梅子酒挖了一坛出来,刘交也叫侍从去外面的马车里取了两坛酒过来。 刘交把酒塞一掀,怀瑾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风阳酒!” “你喝过?”刘交好奇。 怀瑾笑了两声,看向张良,呵呵道:“简直喝得不要再多了!” 张良眼睛一眯,笑得异常风流多情,怀瑾顿时觉得颇为气顺。 这二人的眉眼官司,一旁的韩念和张景都仿佛没看到一样,刘交便知这大概是常态了,当下也对自己说要习惯、习惯就好了。 菜上好,几人都坐下。 三杯酒过肚,话匣子才开,刘交看着张良身上浓重的烟火气息,笑道:“说起来我和子房也有几年没见了,当初以为你真的亡故,还叫我大哭了一场,这几年对账时都不敢亲自来见张豆豆,生怕徒惹伤心。幸而去年又得了你的书信,叫我不至于经年遗憾。” 怀瑾问:“这些年你和子房一直都联系吗?” 张良笑道:“当年稷下学宫的人里,联系最多的就是子游了。” 刘交解释:“淮阳这边有我家的部分生意,我一早就知张师兄在这边有一处宅子,自战乱后他带着张家人来此定居,我们就开始频繁往来了。” 原来是这样,怀瑾点点头。 酒过三巡,刘交问她:“你这些年又有哪些际遇呢?我前几年从张景那里听到你的一些消息,说你在秦国做官?” “都是往事了,没什么好提的,倒是四师兄你这些年可有什么趣事?娶亲了吗?”怀瑾话着家常,道:“上半年在魏国见到了三师兄,他二女儿都已经出生了。” “哈哈哈哈,姻缘天定,哪及得上穆师兄好运气!”刘交不甚在意,只是想起家中父母的叮嘱,他不由有些叹气:“可我将近而立之年,母亲总是催促得很。” 怀瑾问:“你竟没有一个可心人?” 刘交面部染上了一丝惆怅,似乎不愿意再说这些,想起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交大概是伤脑筋的。 若他真是个胸无点墨的商贾,大约也就听从长辈安排定亲了。可人一旦沾了学问就偏偏怪异得很,非得找一个顺心合意又爱慕的。 第531章 若在现代其实也好说,只是这在古代,哪有那么多识文断字的文艺女青年呢? “普通女子定是不能入眼了,只盼子游哥红鸾星动,好让你早日遇到一位中意的名门贵女!”张景在一旁笑道。 刘交摇摇头:“出身是否尊贵,这些都不重要……唉,不说了,喝酒、喝酒!” 天色暗了下来,漫天星子在夜风中飘荡,风吹过竹林,响起大自然的乐声。 刘交对张良说:“上次你让我找的人,我带回来了。” 张良点点头,怀瑾就问:“找什么人?” 张良温声道:“会说中原话的百越人。” “找来做什么?”怀瑾更加疑惑,张良只是神秘的笑了笑,说:“好教我百越那边的语言。” 张景讪讪地看了哥哥一眼,又要处理家务又要打理产业还要教他读书,竟然还有闲暇功夫学别族的语言,简直不佩服不行! 其他人不解,怀瑾也是到晚上才琢磨出张良的用意,她问:“你是准备去百越?” “果然还是夫人最聪明。”夏天热,她并不让张良抱她,是以张良只能轻轻握着她的手。 怀瑾纳闷:“好端端的的,去百越干什么?” 这个年头,百越那边可被称为蛮荒之地,且山高路远,通行不易。 “百越人善制兵器,性凶猛,重情义,我想……去见识见识。”张良如是说。 怀瑾抓紧他的寝衣:“你什么时候去?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张良趁机把头埋在她的颈子里,闷笑两声:“夫人和我一起去,不必关心这些,至于何时去,总得再过一两年吧。” 一听到还要过一两年,怀瑾顿时没了兴趣,推开张良,翻了个身闭眼睡了。 张良往她那边悄悄挪过去,听到她沉重的呼吸之后,才轻手轻脚的抱住了她。 如此,方可安睡了。 刘交带来的是一个百越的小奴隶,瘦瘦弱弱十五六岁的模样,第二天送到兰院,怀瑾听他说话,发现发音和现代福建那边的客家话有点相似。 张良饶有兴趣的和小奴隶交谈着,怀瑾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去客房找刘交了。 意外看到了沉音竟然在刘交的院子里,两人正在说话。 “你怎么在这儿?”怀瑾不由大为震惊,沉音自视甚高,应该瞧不上商贾人,但见她和刘交说话却是和和气气。 沉音一看到她,原本端庄的笑容顿时扭曲了一下,她冷冷道:“子房哥哥的朋友,自是要好好招待的,比不了有些人!听说你昨儿上蹿下跳的,把家里的丑都丢尽了。” 怀瑾抱着手,微笑:“我在我四师兄面前,有什么丑可丢的,倒是你,一个小姑娘家跑到外客的院子里,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沉音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也不是第一次招待刘大哥。” “你别凶我啊。”怀瑾的微笑冷了一下。 沉音立即噤声,她虽讨厌死这个女人但也怕真的惹毛了她,于是敛了怒容向刘交告辞,刘交态度尊重的目送她离开。 沉音一走,刘交就笑:“真奇怪。” “奇怪什么?”怀瑾翻了个白眼,自发往屋里走,在里面的茶桌边坐下。 刘交过来给她倒了杯茶,笑:“你性子虽懒,脾气却大,但你却很包容沉音小姐。” “她是个小姑娘,又是故人之女,少不得忍忍她。”怀瑾说,只要沉音不作死的去缠着她老公,或是不严重损害她的利益,她都懒得和沉音见识。 刘交摇头失笑,他从床头的行李中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放在怀瑾面前,道:“里面是我从百越带回来的一些小玩意,你要有看上眼的就拿走。” “我只是来瞧瞧你,又不是来讨礼物的。”话虽这么说,怀瑾却饶有兴趣的开始看箱子里的东西。 里面许多精致的小玩意,有各色珠钗、小铜器、香料、香露……似乎全是给女孩儿的东西。 百越那边算是少数民族,这些小物件颜色都很漂亮,虽不比中原的物品做工精美,但这么看上去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怀瑾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最后眼睛落在最下面的一把匕首上面,这下是真来了兴趣。 她拿起匕首拔出来,泛着精光的铁器看上去锋利无比,匕首背部还刻了一行字,不过她看不明白,应该是百越那边的文字。 刘交莞尔:“你可真会挑。” “似乎是有来历?”怀瑾问。 刘交道:“也没什么来历,不过这是闽越族的族长送的,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怀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看到刀鞘上雕刻的大片红枫叶,又实在喜欢。 刘交笑道:“这些本就是给家里姊妹带的些礼物,应该也没人会喜欢匕首,给你正合适了。” 怀瑾喜滋滋的收下:“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拿着匕首挥了几下,利刃在空气里发出强劲的声音,她十分满意,于是对刘交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我亲自下厨!” 刘交表示怀疑:“你亲自下厨?” “我亲自下厨……盯着厨娘做。”怀瑾抿了抿唇,然后飞奔回兰院。 张良的语言学习似乎结束了,他又在写字了,张景坐在他旁边,苦大仇深的看书。 怀瑾跑过去,喜滋滋的炫耀着自己新得的礼物。 第532章 张良纵容的笑问:“是子游给你的?” 怀瑾点点头,张景则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得了!有了凶器,欺负人更方便了。” 怀瑾眯起眼睛,张景悻悻的闭了嘴。 她把玩着匕首,越看越觉得喜欢,张良见到她的笑颜,打趣道:“看来要多谢子游了。” 收获新礼物的快乐刚消散两天,紧接着项伯和项籍的到来更让她欢喜。 她喜欢睡懒觉,平时也无人会主动叫她起床,这天却破天荒的被叫了起来。 她像只奶狗似的眯着眼睛到处嗅,张良不由把她抱起来摇了摇,轻声道:“阿缠来了。” “来就来吧,关我屁事……”她哼哼唧唧,张良一愣,然后见她迅速睁大眼睛,弹簧似的坐起来:“小舅舅来了!” 原来是没反应过来,张良被她逗笑了,起身拿了件衣裳递过来:“快起来吧,你那个弟弟也来了,现在在大厅里呢。” “赶紧把四师兄叫来,他和阿缠是不是也好几年没见了?”怀瑾边穿衣服边说。 张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子游早就在大厅里坐着了!” 粗略的洗漱了一下,怀瑾风风火火的往闻远堂跑过去。 大厅里项伯和刘交正热闹的聊着,出乎意料的是,她那个弟弟项籍也来了,她站在门口笑着喊了一句:“阿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5章 客临门争执宴席 项伯一回头,看见她养得白里透红的气色,整张脸都舒展开了,与从前的压抑不乐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项伯迎上去,拽着她的手看了一圈,怀瑾大大方方的转了两下,表示:您老随便看! “看来子房把你养得不错!”项伯满意的点点头。 项籍也走过来,发育期的公鸭嗓粗嘎不已,他对着怀瑾行礼:“姐姐!” 怀瑾重重的拍了他的肩:“一家人见什么外!” 又看向项伯:“你们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来了?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先前从大梁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吗?” 项伯坐下,说:“信使到的时候,我正在营里,家里的人知道是你的信,又辗转了一些时日才到我手里。” “那你怎地不给我回信啊!”怀瑾锤了他一拳。 项伯忙不迭道:“哎呀,你不知道,那会魏国太子出使楚国,说要合纵抗秦,父亲可高兴了,立马就应了。但是楚王却一直犹豫,这是紧急事,父亲就联名上书奏请,但楚王却觉得我们项家企图架空他,和父亲翻脸了,这会儿国内闹得正热闹呢!” 怀瑾啊了一声,秦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兵,他们居然开始内斗起来了? 张良问:“我给魏国使团的信……” “两封信都收到了,可惜晚了一步。父亲上书之后,楚王当天就来了一回刺杀,项氏族人为父亲不平,将那些刺客的头颅送上了高堂台。君臣彻底反目后,第二天魏太子才将你的第二封信送到,但两边已经完全翻脸了。”项伯遗憾的叹了口气,若是按照张良信中的指示让父亲示弱,君臣一心,或许楚国就不会是现在这局面了。 张良只是淡淡道:“人算不如天算,楚王忌惮项氏一族不是一天两天了。” 项伯默了一会儿,看向张良:“子房,你还有别的法子吗?至少让楚国不再内战,暂且先同意魏国的合纵之计。我们有消息,秦国的铁骑借着练兵的借口,已经逼近魏国边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完蛋!父亲和二哥已经骑虎难下,实在没别的法子,我只好来求助你。子房,你素有谋略,眼下可有解这僵局的法子?” 原来不是为了看她来的,怀瑾心中道,想必楚国现在局势已经白热化了,不然外爷不会派项伯亲自出来的。 张良轻轻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才道:“你们赶了几天路,先吃饭吧,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想。” 因为已经在闻远堂坐下了,仆人们就直接在大厅摆菜,破天荒的韩成竟然也出来了,且对项伯和项羽颇为热情。 怀瑾不难猜出韩成的想法,项家实力雄厚,且指挥楚国大半兵力,他自然是要好好结交一下,好让他的“复国大计”得到更多人的支持。 席间韩成热络的和项伯打听着楚国的消息,不过项伯有心事,言语之间十分敷衍,一时间有些冷场。 刘交看出气氛冷淡,便主动替项伯解释:“阿缠赶了好几天的路,吃完饭好好睡一觉,想必精神就会好些。” 项伯胡乱应了几句,心不在焉。 韩成见状不阴不阳的笑了一句:“难怪赵夫人举止豪爽不拘小节,原来是家学渊源。” 乍一听像是夸赞的话,项伯便道了声谢,反而把韩成气噎了,怀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项籍觉得有些不舒服,便道:“韩王孙似乎意有所指?” 门外一道女声传来:“我哥哥指的什么,难道你们家小姐心里没数?” 想来饭菜刚布置好,下人便去请了沉音,只是她一过来,一张口,直接让项伯和项羽脸色一变。 张良面无表情的瞟了她一眼,淡淡的警示:“沉音!” “我又没说错什么。”沉音不以为意的垂下眼,走到自己桌案前坐下。 “沉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饶是项伯出了半天的神,但听到这兄妹两说话阴阳怪气,不由皱起了眉。 第533章 项籍讥笑道:“小叔没听出来?他们似乎对姐姐颇有微词。” 项伯瞬间沉下了脸,可不等他说话,项籍就快言快语道:“姐姐曾是赵国最尊贵的公主,如有那不知好歹的人欺负她,我们项家的男人可不是吃素的。” 小孩儿说话荤素不忌,偏生韩成没法和他争辩,不然难免落了和孩子认真之嫌。 沉音见兄长脸色铁青,犀利道:“赵国早已灭国,她算哪门子的公主!” 这话一出,在场除了韩成和怀瑾,其他人全沉下了脸。韩成是暗爽,怀瑾是无所谓,一旁张良忍耐着不快,一直垂着眼没说话。 “赵国已灭,韩国似乎灭的更早,那你又算什么呢?”项籍带着一种狡黠的坏容,语速慢下来,像是嘲笑一般:“姐姐除了是赵国的公主,更是楚国项家的贵女,这位姐姐你不会想知道,得罪我们项家会有什么下场。” 不意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说话这么犀利,怀瑾倒先愣了一下,然而身旁的男人头一次露出一种隐隐的怒气。 怀瑾一侧目,发觉他将怒气死死压下,她正惊疑不定,张良便淡淡开口:“我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妻子,籍公子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见张良竟是在帮自己,沉音顿时高兴起来,示威似的向怀瑾笑了一下。 然而张良又看向沉音,不悲不喜的斥道:“你也不小了,诗书礼乐也学过,为何说话总是倨傲无礼夹枪带棒?你既叫我一声哥哥,那你就该尊重你的嫂嫂,不该顶撞家中主母。” 张良少有生气的时候,他语气虽不严厉,甚至语速平缓没有任何起伏,但沉音就是不敢再有任何反驳,连平日里的撒娇也不敢了。 怀瑾几乎是在项籍刚开口时就觉得不妥,此时忙道:“籍弟,不许无礼,还不快给你姐夫赔礼道歉。” 项籍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韩成两兄妹话里话外都在说她,他不过为自己家的姐姐分辨两句而已。 项伯和刘交转念便明白过来,韩国国破时张良的父母也一起殉国了,那是他不能提的隐痛,难怪豁达清明的张良突然生了不快。 见项籍不明所以,项伯威胁的眼神马上杀过去,项籍忙站起来行了个礼:“姐夫别生阿籍的气,我自小不爱看书,说话也不知道轻重,只是心系姐姐,所以才出言不逊。姐夫看在阿籍年纪尚小,便饶我这一回吧。” 他这话说得调皮又诚恳,和先前的犀利截然不同,倒不像他说的是个不爱看书的人。 张良唔了一声,点点头,淡然的面孔看不出多余的心绪。 项伯便接着说:“都是一家人,将来你和怀瑾生了孩子,让阿籍教弟弟妹妹们功夫,好让他们保护家人。” 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张良的不悦渐渐散开。 谁知沉音忽然轻笑了一声:“说来也成亲好长时间了,兄嫂形影不离,却一直没听到好消息,还是得请个医师来瞧瞧。” 她面上满是关心,说的话也没什么毛病,但就是让人憋屈。 项伯见项籍说错了话,本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又听见沉音这句话,顿时又变了脸。 席上寂寂,仆人吩咐饭已经摆好,侍女也斟了好酒,可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怀瑾拿起筷子,笑眯眯的问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子房身子不行?” 众人一愣,沉音瞬间涨红了脸,大声道:“子房哥哥身体怎么会有问题!” “他有没有问题,你怎么会知道?”怀瑾歪歪头,故作无辜的看着她。 氛围更怪了,项伯等人想笑又不敢笑,沉音更是满面通红,韩成忙斥道:“休得胡言乱语!” “我哪里有胡言乱语?我只是顺着沉音的话说而已,刚刚是她先开口的呀!”怀瑾眼睛清澈,仿佛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看到伪装下的促狭。 张良按了按她的手,打断了对话:“用饭吧。” 大家这才无话,不过吃了两口,怀瑾就开始旁若无人的和项伯等人说话。 韩成和沉音自然是忍不了,几次张嘴想说两句,可是自己也在吃饭,一说话难免也是无礼,两人简直异常憋闷。 饭后,张良优雅的擦了擦嘴,温声对怀瑾道:“你好好招待阿缠他们,我先回去了。” 然后又看向项伯:“你也不要着急,先好好休息,容我把事情理一理再商量。” 他今天和平时不一样,温润的眉目有些沉寂。 项伯知道张良这算是正式应承下来了,直起上半身行了一个礼,目送他出去。 韩成和沉音也相继离席,在边上毫无存在感的三个人:张景、韩念、张豆豆开始动了。 张景大咧咧的说自己出去玩了;韩念的青铜面具下一双眼睛带着请示;张豆豆则期期艾艾的表示自己的账簿还没看完。 男主人不在,家中的人只能听从主母。怀瑾挥了挥手:“赶紧去吧。” 这三人规规矩矩的退身,出了大厅各自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大厅里只剩下四个人,刘交头上都渗出汗了,他舒出一口气:“还好这场景不是天天都有,不然我可不敢在这里吃饭,只能逃命要紧了。” 项伯也笑:“四师兄应该让那两兄妹赶紧逃命!” 没有外人在,怀瑾便放松下来,看向项籍:“阿籍,日后不要在你姐夫面前提起韩国国破的事情,公婆便是在那场战争中去世的。” 第534章 “原来如此,都是阿籍的不是。”项羽忙立起来再次道歉,比之前的真诚多了,不过他还是纳闷:“韩王孙兄妹如此不尊重你,我实在看得有些生气,才出言教训的!” 末了项籍小声嘟囔道:“姐夫为何也不管管他们!” 席上三个大人互看了几眼,怀瑾苦笑连连,摇着头不说话。 项伯拍了拍项籍,解释道:“韩国国破,韩成是唯一在外的嫡系子孙,算是你姐夫的旧主。何况你姐夫曾在亡父面前发过重誓,必要匡扶韩成,你让他怎么管呢?” 项伯又道:“你姐姐也不是好欺负的,这两个人只要不触及到她的防线,她也只会和他们耍耍嘴皮子的狠劲。” 怀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可不会让人欺负了去!好了,别在这傻坐着了,你们赶路辛苦,我让人带你们去客房,赶紧先歇一歇吧。” 说罢起身,仆人们自发的过来收拾碗筷,怀瑾唤了侍女在前面带路,然后亲自送这叔侄俩去客房,刘交也一同前往。 等安顿好他们,太阳光已经大盛,怀瑾眯着眼睛,随手在回廊外的水缸旁拿了一个斗笠戴上了。 回到兰院,却见室内燃了熏香,张良正闭目坐在里面。 “他们歇下了?”听到她靠近的声音,张良问道。 怀瑾轻轻嗯了一声,知道他在想事情,她自发去了院子里,继续自己昨天没做完的手工——制作染布的颜料。 这个时代的颜色都很沉,怀瑾拿了大量桑葚捣出浆,企图染出一种如云似雾的紫色纱布。 白纱在石臼里浸泡了一夜,已经变成了浅紫。她换了一条裤装,裤腿一直捋到了大腿根,上衣穿着窄袖瞿衣,袖子也挽到手肘处,一条大辫子垂在身上,一副乡村少女的打扮。 一忙起来就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她忙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了。 染好的布被她挂在院子里,远远看去如同一大片紫色祥云,怀瑾擦擦汗,看到屋里张良在桌案边睡着了。 他仍是跪坐的姿势,不过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眉宇间有些疲倦。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这两兄妹都快把我烦死但是他们对于良哥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乃至于是改变他人生选择关键,躲不掉,唉…… 第256章 酒间走神酿新醋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一旁轻轻给他打着扇子,不经意瞥到桌案上的信,简短的文言文翻译过来是这样:负刍性情多疑,要解眼下的困局,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光速造反拥立新军,然后张良写了可能会发生的种种事情,最后导致的局面…… 可惜怀瑾刚看到一半,张良便醒了:“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习惯性的搂住怀瑾的腰,怀瑾挪开目光,她对这些东西并无太大兴趣。 轻倚着张良的头,怀瑾笑道:“才进来一会儿,累了去榻上睡吧。” 张良看了一下漏刻,揉了揉眼笑道:“马上要吃饭了,还是不睡了吧。” 两人在室内耳鬓厮磨了一小会儿,便至黄昏,兰院外面的石桌上摆了饭菜,项伯和刘交都被请了过来。 “怎么不见阿籍?”怀瑾毫无女主人的风范,只懒懒的坐在一旁。 项伯说:“张景带他去外面吃饭了,不晓得去哪里玩了。” 张景虽比项籍大了许多岁,但都是孩子心性,想来是有一些共同话题。怀瑾也不去管他们了,安然的在张良身旁坐着。 吃饭时,张良和项伯分析起来楚国的内战,一提起这个项伯便忧心忡忡。张良好言劝慰了一番,然后将下午写的两卷厚竹简交付到了项伯手上。 项伯仔细看了许久,大喜:“善!” 怀瑾心里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现代文:你丫牛x! 项伯郑重的把竹简收在绣袋里,对张良举起杯:“若能计成,魏楚联盟,秦国必定陷入衰弱。只要强秦止步,可有五年的和平。” 又是一杯酒,项伯又有了些犹豫,爽朗的笑容微微凝固,他问:“可若是败了,楚国和魏国合纵并不成功,会怎样……” 微风乍起,空气中飘来初秋的气息,让人心底有些凄凉。 张良微微出神,片刻后,他清润的嗓音带上些沉重:“若是败了……嬴政便会所向披靡、一统天下,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会变成秦人。” 项伯面色一凝,刘交则面带惆怅。 怀瑾的思绪则飘出很远,忽然之间想起了嬴政,那个睥睨天下的男子,不知他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他们最后的道别,是那么的无情,不知嬴政可否记恨她呢? 悠悠一叹,她带了些惆怅。 夜间,张良问她:“夫人吃饭的时候,为何长叹?” 沉默良久,怀瑾摇头:“没什么。” 见张良静静的看着自己,怀瑾问:“若是天下变成了秦国的天下,我们会如何?” “我现在只是淮阳的一个商人,将来也只是淮阳的一个商人,无论是在哪个国家,都是如此。”张良淡淡道,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张良又问:“你来自后世,这次魏楚的合纵,你知道最后的结局吗?” 以前在咸阳时,她常常和张良说起现代的一些事情,但涉及到历史,她几乎不怎么说。即使要说,也说不了多少,她的历史知识有限。 不过她很确定的一点是,秦国将来确实会一统天下。 第535章 见她仍是沉默着,张良自嘲道:“其实若秦国完成了一统,对百姓来说也是另一种和平,但我仍然只是一个凡人。”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清楚的明白他的意思。 政权交替乃是从古至今一直在发生的事情,秦国灭了韩国,将来也会有人灭了秦国,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这是一种必然。 对百姓而言,其实是哪个国家的子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生活平安富足。 但对他和项伯那些贵族出身的士人而言,国没有了便一切化为乌有。 所以他其实不是没恨过,父母故去、国破家亡。只是因为他比普通人看得更远,所以才能够万事豁达,但在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作为韩国张家的子孙,他对秦有隐隐的恨。 可他不仅仅是颍川张氏的子孙,更是他自己,作为张良,他没有办法去真的怨恨什么。 一切都是天命罢了。 夫妻二人一同沉默了许久,怀瑾察觉到他身上是还有隐约的怒气在,只是不知他是在生谁的气? “歇吧。”张良率先打破安静。 这一夜张良没有搂着她,满室月光,怀瑾睁着眼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影,忽然无眠。 第二日项伯带着张良的计策匆忙告辞,项籍则被他留在了这里,他是个半大孩子,家里并不指望他现在做什么。 怀瑾明白他的意思,一口应承下来会照顾好项籍。 而项籍却是如脱缰的野马一般,日日都在外面玩到宵禁时才回。 怀瑾则是一律不管他,只负责给钱。 但奇怪的是,自那晚和项伯喝酒后,张良似乎就一直压着什么心事,和她说话都是淡淡的。和平时其实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神情,但就是感觉他不舒服。 “子房,你心里有什么事吗?”怀瑾忍不住关心道。 然而张良只是淡淡一笑,反问她:“为何这么问我?” “只是感觉……你仿佛不痛快似的。”她迟疑着,对上张良幽深的眸子。 张良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他抚上怀瑾的面颊,温柔的一笑:“无事。” 见到他终于有了笑颜,怀瑾舒了一口气,扎进他怀里,爱娇道:“你这几日话也少了,也不笑了,我担心得要死。” 张良心里微微叹了一声,然后认命似的抱着她:“我哪里舍得让你担心。” 然后张良又恢复了正常,怀瑾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想,女人来大姨妈的时候心情会不好,男人虽然没有大姨妈,想来偶尔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吧。 秋风一起,就要开始加衣了。 怀瑾用桑葚汁染好的布做了一件纱裙,白底绛紫镶边的大袖交领上襦,下面则是四五层仙气飘飘的紫纱制成的长裙。这一套衣服行走起来,既飘逸又柔美,绣娘一做出来她就喜欢得不得了。 去踏秋时,怀瑾装扮齐整,穿着这件衣服一出来,就把旁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她平时不爱涂脂抹粉,也不爱梳发髻,今日忽打扮的如九天仙女下凡,让人耳目一新。 今天踏秋,除了家里的几个主子,还有前院的几位门客和刘交。 见到她,各人反应不一:前院的人和张豆豆他们对怀瑾很敬畏,不敢多看;张景和项籍在旁拍她马屁;韩成的眼神在她面上停了三秒,然后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只有张良和刘交含笑看着她。 刘交道:“小时候看不出来是如此美丽的一个娇娇,还是子房你有远见。” 张良朝她伸出手:“夫人今日甚美。” 怀瑾笑着将手搭上去,温暖的掌心,让她感到满足。 每个地方的秋季都是不一样的,淮阳的秋是宁静又悠远的,就如这座古城一样,每一丝空气都飘荡着安宁。 虽然在到处都不便利的古代,但她此刻的生活不可谓不幸福。 唯一有些小担忧的,便是一直没有孩子。她思虑之后,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喝甘罗给她开的那副汤药了,于是又重新抓了药开始每日进补。 以前也不觉得那副汤药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可喝了小半个月后,怀瑾惊奇的发现自己睡觉做梦便少了。 只是……仍然没什么好消息。 她才二十多岁,并不着急怀孕,张良也从不提起此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如此忧心了许久,被张良看出来了:“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我觉得我有病。”怀瑾苦着脸说。 张良一惊,叩上她的脉搏感受了一小会儿,问:“似乎没什么事,你哪里不舒服么?” 怀瑾凑上去在他耳朵便低语一阵,那轻柔的气息喷在耳边,让人心里痒痒的。 张良听完低声笑起来,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头埋在她腰间笑个不停。 怀瑾莫名其妙,张良笑够了,便道:“夫人身子好的很,只是生孩子的事,……再等几年就会有了。” 听他笃定的语气,怀瑾更奇怪了,询问的看着他。 张良拥着她,轻声道:“我吃了一味避子的凉药,这几年是要不上孩子的。” “啊?”怀瑾大惊,坐起来:“你……为什么?什么时候” 张良慵懒的躺在一边,见她坐起来又把她重新拉回怀里,解释道:“前几年在咸阳,我们有了肌肤之亲后,我便悄悄去配了药。时局不太平,现在生孩子太遭罪了,可我也不愿你吃药,这些药伤害女子身体。” 第536章 “那就不伤害你吗?”怀瑾眼睛圆睁,有满满的感动爬上心头。 “放心,再过几年就完全恢复了,不至于叫我们膝下寂寞的。”张良嫣红的唇张开,在她耳廓边轻咬着,修长的手游移到她腰间开始解她的衣带。 怀瑾嘤咛一声,身子软得骨头都没了。 好吧,她承认自己确实运气不错,能得这样一个夫婿,整天都跟泡在蜜罐子里似的。 刘交前段时间已经离开,家中张景有了项籍这样一个玩伴,也不常来找她玩了,怀瑾只好日日窝在张良身边陪他看书。 “这篇写周王的古籍倒是很有意思,也不知上面记载的是真是假。”怀瑾喃喃道,不知是哪里收来的一卷书,旧得都脱线了,竟被她翻了出来, 张良看了一眼,道:“这是《穆天子传》,作无聊时解闷的读物倒是不错。我少时看此书,十分羡慕周王,他去了那么多地方,不知道将来我们是否也有幸把里面记载的地方去一遍。” 怀瑾抿了抿唇,古代没有飞机高铁,这本书里面写了一百二十多个地名,想全去一遍,那可得花上个一二十年时间了。 “这卷书你是不是看过?”怀瑾看到张良正在看的那卷书,上面有一个十分眼熟的批注。 张良递过去给她看了一眼:《黄帝内经》。 怀瑾豪无兴趣,这是医理类的书,张良闲暇时便一遍又一遍的翻看学习。 见她不感兴趣,张良便拿了回来,左手拿着书,右手搂着她,继续入神阅读。 秋意正浓时,外面的消息传到了淮阳,秦国正式宣战魏国,数十万铁骑越过了边境,直逼魏国的都城大梁。 一时间城中议论纷纷,无论去酒肆还是茶楼,都听见人在议论这场战争,无一例外所有人都觉得秦国会赢。 而项籍则是忧心忡忡,小孩儿依偎在她身边,皱眉:“除非此时楚国相助,不然……不然……唇亡齿寒。” 怀瑾意外的望了他一眼,然后赞赏的摸摸他的头:“籍弟年纪小,心胸却不小。” 项籍勉强笑了笑,望着外面萧条的冷风,他有些无措的垂下了头。 在淮阳,除了项籍,另外一个人也很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7章 魏亡楚危局势急 甫闻秦魏交战,第一个坐不住的是韩成。 刚得到消息的清晨,韩成直接冲到了兰院,也不顾怀瑾在睡觉,直接对张良道:“你回来时跟我说,若魏楚合纵必能抗秦,秦若则复国有望。可现在合纵之计还没成,秦便开始攻魏,眼下可如何是好!你有何法子!” 张良看了一眼榻上安睡的怀瑾,带着韩成走到了院子里,沉吟一会儿,他对韩成说:“只要楚国此时相助,秦攻不下魏。” “可此时楚国内战不断,可怎生了得?”韩成着急得来回踱步。 张良道:“我已献计使项伯带回,若能有用,魏国之困半年可解。” “若……若还是不行,那那怎么办?”韩成大口喘着气,他感觉心头仿佛有块大石头压着一样,前方路途一片迷茫。 张良沉默着,并没有回答他。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咸阳,此时一片热闹,王贲小将军已经包围了魏国都城大梁,胜利可见。 章台宫各位武将都面带微笑,只有尉缭带了些许思量,嬴政见他站在一旁并不似其他人那般欢欣,便问:“国尉大人似乎有所担忧?” 尉缭回过神,不紧不慢的回答:“秉陛下,臣只是在担忧楚国。” 大家都安静下来,这时李由便道:“据在楚的细作回报,楚国内战已经好几个月,君臣失合,哪还管得了其他事?” 尉缭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慢慢道:“内部势力不均衡,自然有冲突,但若有了来自外面的威胁,内战顷刻便可化解。” 嬴政端坐在上方,想了一瞬,道:“可秦国并没有往楚国发兵。” 尉缭道:“但楚国必有聪明人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一句话,一旁的蒙恬瞬间明白过来,想清楚了,冷汗便冒出来:“若是楚国忽然协助魏王,从背后袭击,王贲将军的那支大军可就危了。” 嬴政坐直身子,一张风流俊俏的脸上满是肃杀,他的眼神望过群臣,望出宫殿,看着外面的一片天光,冷冷道:“那就再发兵楚国,让他们自顾不暇!” 这一年的末尾,蒙武和王翦这两名老将一同领军,往楚国的方向行去。 而在大军之前,嬴政则派了昌平君前往陈郢安抚楚民,一派势在必得的举动。 · 这一年外面战火纷飞,淮阳却一片安宁,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家中气氛一次比一次凝重。仆人们都小心谨慎的伺候着,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 而听说秦对楚发了兵,项籍便不管不顾的要回楚国去了。 “你一个孩子,回去能帮上什么忙!”怀瑾虎着脸教训项籍。 项籍大叫道:“家人们都在楚国,此时不回去战斗,何时去!” 怀瑾插着腰,正搜寻着劝阻的话,张良在旁淡声道:“此时楚魏秦三国的边境已然乱了起了,你孤身一人,要如何穿过重重包围杀进去呢?” 项籍哑了声,思量片刻,他朝张良请求道:“求姐夫借我几个人。” 张良摇了摇头,看向外面:“你先别急着走,再等一个月,必会有人来寻你。” 第537章 项籍对这个姐夫很是信服,当下便不再多言,老气横秋的回了自己的院子练枪去了。 怀瑾看向张良:“还是你的话管用。” 张良弯了弯唇,怀瑾却叹气道:“外面又开始打仗了。” 对着少年老成的项籍一个月,怀瑾越发惆怅了,好几次都要劝不住这个小孩子,反而让项籍对她进行了一番数落:“项家的子孙都是为了家人而战,姐姐如此拦我,难道要让阿籍变成一个不忠不孝的人吗!” 怀瑾被他整得头都大了,幸而一个月后,如张良所说,来人了。 项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淮阳,怀瑾看到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不由有些心疼,盯着厨房炖了最肥的一只母鸡给他补身体。 可鸡汤还没做完,项伯便要走。 “我是来接阿籍的,”项伯哑着嗓子说,平时的风流不羁消失得无影无踪。 项籍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可是要随着祖父一同上战场?” 项伯瞪了他一眼,项籍条件反射的站直了身体,项伯便道:“我带了一千人出来,接你去会稽,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项籍疑惑道:“去会稽做什么,那里离都城可远得很!” 张良和怀瑾倒是听出了项伯话中的他意,打仗时项伯往外走?怀瑾问道:“外祖父可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 项伯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张良,道:“我们选了你的第二条计策,可刚和楚王议和准备出兵相助魏国时,我们就被秦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言语间很是愤恨:“都怪负刍那蠢货,目光短浅,白白耽误了那么多时日!” 项籍催促问:“那我们去会稽做什么?” 项伯继续对张良说:“我父亲做了安排,让我带着家里的兵和阿籍避到会稽,这样即使楚国兵败,家中仍有子嗣在外存留。” 项籍顿时急白了脸,可他还没说话,张良就问:“项燕将军可是有什么险招?” “子房还是你敏锐!”项伯苦笑一声,张良是个人精,仅凭着没头没尾的几句对话就猜出了其他意思,他道:“父亲把他手下的主力迁到了淮南,他要让负刍亲自打头阵。” “负刍还有这胆子?”怀瑾问。 项伯恨恨的一砸桌子,然后嘲讽道:“若不是负刍,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所有人都对他有微词。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不由他退缩。” 如果胜了,负刍依然是他的楚王;如果败了,那么项燕就会退到淮南去扶持新的楚王。 怀瑾过了一会儿才想清楚外祖父如此布置的用意,不由感慨他的计策万全,狡兔三窟啊! 她这边尚在想着,张良又问:“项燕将军准备扶持哪一位?” 项伯不意外张良能想到这里,直接回答:“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几盏茶水下肚,项伯站起来催促项籍去收拾东西,即刻就要赶路了。 项籍飞快的回去收拾,项伯看向怀瑾:“福祸难料,若安稳下来我再联系你,你好好跟着子房,不要让我担心。” 怀瑾故作轻松的挑挑眉:“从小到大都是我担心你比较多!” 项籍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就回来了,他只拿了随身带的长枪,项伯见状立即告辞,张良和怀瑾连忙相送。 “子房,她就交给你了。”项伯在上马前这么交代道。 “放心。”张良郑重其事的行了一个礼。 怀瑾忧心道:“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来信!” “放心吧,小姑奶奶,好好照顾自己。”项伯恨不得下马去她头上敲一下。 怀瑾又殷切嘱咐项籍:“你也好好的,莫要急躁好勇,听你小叔的的话。” 项籍坐在马上抱了抱拳:“姐姐放心,阿籍一定会听话的。” 如此告别完,这二人飞快驾着马往城外疾驰去,怀瑾站在门口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才和张良转身回去。 一转身,她的心狠狠的一抽动。 “怎么了?”张良及时扶住她。怀瑾摇摇头,眼中落下了泪,她知道这一次战争的结局,楚国必败。 但是她的那些亲人——那些她以为他们之间感情浅薄的亲人们,却全都在这场战争当中,她还是不能视若无睹。 一整个秋天,怀瑾都在担忧中度过,她急切的想知道外面的消息,但又害怕真的听见什么坏消息,如此矛盾。 张良这里逐渐有一些从未谋面的人来拜访,他几乎要忙疯了,战争虽蔓延不到淮阳,但是却关系着所有人的利益。 张良的消息是最灵通的,他往往一得到什么新消息就会马上告诉怀瑾。她便知道了项燕他们的消息,得知他们还好好的,便松了口气。 同时她还知道了王贲正在引黄河水灌大梁,这样的主意不是王贲这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到的,怀瑾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便知道了这是谁出的主意。 终于,到了冬天,大梁城被水浸泡三个月倒塌了。 魏王假出降,被王贲杀死,魏国就算亡了。 魏国亡了,楚国却还在抵抗,新年里,整个大地弥漫着硝烟。 “完了!完了!”韩成颓丧不已:“以后便是秦人的天下了,复国……再无望了……” 于是他便日日饮酒,与人高歌,心气全然不在了。 战争让所有的人都忧愁,就连心宽的怀瑾有时都郁郁,唯有张良,他似乎永远都是那样处变不惊。 第538章 冬日里,怀瑾坐在火炉边发呆,见张良穿戴整齐,她问:“你去哪里?” 张良把大氅系好,回答说:“淮阳令约我饮茶,你一同去吗?” 只是白白问一句,他知道怀瑾是不会去的,果然怀瑾兴趣缺缺的摇头:“懒待动。” “淮阳的人可都好奇得很,他们都知我娶了妻,却从未见过你,都道我是藏了个天仙在家里。”张良笑道,深色的大氅越发衬得他一张玉颜精致绝美。 他拿上绣袋,看见上面怀瑾绣的一朵丑花,柔声道:“近日忙得很,你若是无聊,就叫阿景过来陪你玩。” 怀瑾懒懒道:“他也是个大人了,哪能老陪我玩。” 张良道:“他光长年纪不长心,和个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见韩念侍立在外面,怀瑾挥挥手:“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晚上回来再说话。” 张良过去在她额发落下一吻,然后出了门,见他带着韩念走了,怀瑾便继续看手上的书简。 看着看着,却出了神,思绪不知是飘到了楚国还是秦国。 发了半日的呆,连张景进来了都没发现,冷不丁见到旁边坐了一个人,她反而吓了一跳:“怎么进来一点声音也没有?” 张景并无对长嫂的尊重,翻着白眼:“你自己在那里发呆,反倒怪我吓你?” 怀瑾今天没有和他吵嘴的心思,拨了拨炭火,去外面拿了两个红薯扔进了火炉。 张景在旁边的狼皮椅上窝着,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家人,我看你这段日子心情都不好。” 瞅着张景别别扭扭的问候,怀瑾故意打趣道:“我是担心你呀,你哥哥今日出门跟我说起,阿景也老大不小了,却一直也没成婚,叫我们担忧得紧呀。” 张景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然后低着说:“我不要你们管!” “我们不管,谁管你呢?”怀瑾见他害羞,越发起劲,她笑得眼睛弯弯,问:“阿景可有喜欢的姑娘了吗,我叫你哥哥去给你提亲!” 一提到这个话题,张景愈加忸怩。 怀瑾笑得肚子都疼了,她说:“你觉得沉音好不好?你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年岁也相仿,不如让她嫁给你?” “她才不会嫁给我呢,她一心只想做我长嫂!”张景飞快的说,然而一说出口就后悔了,怀瑾的笑脸瞬间板了起来。 张景忙又解释道:“可我如今已有长嫂,她是决计无望了。” “她想的美!”怀瑾冷哼一声,然后好奇的看向张景:“你当真没有意中人?” 张景红着脸,摇头:“当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8章 支援手夫妻同进退 怀瑾更好奇了:“那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总不能一直打单身吧。” 见今天似乎绕不过这个话题了,张景认命的把嘴闭成了蚌壳,可架不住怀瑾连声催问,他最后只好开口:“我娶妻,得娶一个……” 他停下来想了一拍,怀瑾就期待的等着。 等啊等,等来张景一句:“我也不知道。” “我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想找喜欢的姑娘。”张景说。 “为什么?”怀瑾大为不解,莫非他要搞古代的独身主义?太前卫了吧! 张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长嫂疑惑不解的目光,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他不明白,但……或许是故意不明白;他怕自己一明白过来,便再也不能欢笑了。 见张景忽然低落起来,怀瑾只好安慰似的拍拍他:“好啦好啦,不逼问你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一句:“总之娶妻得娶一个你喜欢的,等你寻到了那位,我和你哥哥一定亲自上门给你提亲,好叫我们阿景高高兴兴的成婚。” 张景总不吱声,怀瑾看到红薯烤熟了,便将刚刚的对话抛之脑后了。 深冬时,秦楚之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了,淮阳开始飘雪。 怀瑾和张良一起披着一张毛绒毡子,坐在窗边赏雪。 张良原本今天是要出去的,可是一大清早推门,外面的雪积了三尺厚,他也不便再出去了。 外面还在飘雪,两人静静的拥在一起,看大雪飞扬。 “今日不出去,不会耽误事吗?”怀瑾知道他今天约了要去外院议事的。 魏国亡了,宁陵君那边的丹砂生意便也停了下来,供应链骤然断了,想来他又要忙好一阵子。 张良摇摇头:“昨夜一晚飘雪,客人们必定会推迟一天再来的。” “宁陵君……魏咎大哥现在怎么样了?”怀瑾问,那个连地砖都要铺玉石的风雅男人,不知国破之后是否还安全?跟着他的穆生师兄会不会跟着一起倒霉啊? 张良道:“他是魏国除了魏王之外最有威望的君侯,秦国不会放过他,据消息称,他带着部分门客逃窜在外,正在受通缉。” 被抓到了,不一定会死,但会被贬为平民被关起来,那对于魏咎来说,是奇耻大辱。 “希望他们能平安无恙。”怀瑾衷心道。 张良搂着她的腰,点头:“魏兄身边有穆生在,不会太糟糕。” 以魏咎手下那帮士子门客,逃到哪里都能好好生活下去的,她只担心楚国那边。 她看着房间里的那个漏刻,眼神有些放空。 她曾经历过人生的骤变与逃亡,现在项伯他们也正在经历着,她无法代替他们去痛苦,也没办法去阻止任何悲剧。 第539章 外面银装素裹,北风呼啸,怀瑾忽然生了忧伤,但她只能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一日一日数着,直到外面的柳树发了芽,才传来楚国那边的消息——楚王负刍被杀死,秦国的昌平君叛秦出逃,被楚将项燕拥立为新的燕王,秦楚的战场转移到了淮南那边。 “他们竟然策反了昌平君?”怀瑾想起去年项伯来接项籍时透露出的那点子意思。 “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的战争,就只能拼实力了。”张良悠悠叹了一口气,谪仙般的面容露出一丝感慨:“这是自赵国李牧之外,秦国打得最艰难的一战了。” 听说战事异常惨烈,寿春城外的那片荒原,成了二十万士兵的埋骨之地。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些年轻热血的生命就这样戛然而止——以成全君王的野心。 一直到暮春时节,传来的消息都是楚军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而秦国又相继派出了王翦、蒙武、李信、蒙恬……一连串名将的名字,让所有人几乎猜到了楚国最后的下场——必然是要败的,秦国几乎倾尽全力。 秦楚的战争持续了多久,家里就愁云惨雾了多久,怀瑾这几日几乎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这日张良又在哄她吃饭时,外面忽然来报说项籍求见。 项籍满身狼狈的站在大厅里,尚且稚嫩的脸上满是沉痛,他看到怀瑾如见到救星,扑上来跪下:“姐姐,小叔他把所有人带去淮南了!姐姐,你帮帮我,去救他们!项家所有人全在淮南,姐姐!” 他脏兮兮的脸上满是泪痕,身边还跟了一个七岁的项庄。 怀瑾颤着声音把他扶起来,安慰道:“好好说,阿缠不是带你去会稽了吗!” 项籍像是许久没喝水了,嗓音又破又刺耳,泪水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兵败……祖父自刎……梁叔和声哥哥他们都被围困在了咸阳,正在死守。小叔一听到消息,三日前带着咱们在会稽的所有兵马去淮南救人了,把我和小庄留在了会稽……” 那位老人竟然……死了……怀瑾想着那双老迈精神的眼睛,想起他对自己的殷殷嘱咐,眼中顿时涌出泪花。 “楚国……也亡了……”沉音也在大厅,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脸色苍白。 还好韩成不在这里,不然又要听他说一顿丧气的鬼话。 怀瑾稳了稳心神,看向张良:“我要去接应阿缠和我二舅。” 项籍和项庄都期待的看着他们。 张良尚在思量,沉音便大声道:“那可是秦国的铁骑,你又想让子房哥哥经历一遍死亡的威胁吗!子房哥哥,别去,那不关我们的事!” “子房!”怀瑾定定的看着他。 张良眼神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怀瑾的心忽然悬起来,她似乎理所当然的认为张良一定会帮自己。 但他此时不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却让怀瑾涌上了难堪。 静默了一会儿,张良开口了,俊美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我不能再让你置身危险中。” 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怀瑾脑中空白了一下,这么久的恩爱,让她忘了现实。 压下眼眶中的热意,她许久不曾转动的脑子开始运转,须臾,她找了一肚子话准备说,但张良又道:“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带人去淮南。” 怀瑾一愣,眼泪落了下来,张良眉头一皱,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怒道:“你我夫妻本是一体,我怎会袖手旁观!况且当时颍川之困,也是你带着项家的兵救了韩王孙兄妹,现在他们有难,你以为我会袖手旁观?” 他一着急就失了平素沉稳的语调,怀瑾羞愧不已的低了头,张良缓了一口气,安慰似的解释:“我刚刚只是在想淮南那边可能发生的情形,如何能把人从千军万马中救出来。” 他说完便着手要去准备了,沉音满脸担忧,但听到张良刚刚话里所提的事,倒也不好意思再阻拦,只好把满腔担忧和怒气转到了怀瑾身上,当下愤愤的瞪了她一眼,然后走了。 “多谢姐夫!”项籍带着项庄深深的行礼,项籍还是极力让自己稳重,而年幼的项庄却完全是惶惑无依了。 想起之前去楚国过年时,项庄稚嫩的脸上还是白白嫩嫩的,怀瑾便心疼的让韩念先带他去客房休息了。 项籍是瞒着二舅母跑出来的,项伯的行动一切都没跟他说,但他凭着大人们的只言片语,就推断出了项伯去救人的路线,怀瑾不由对这个孩子刮目相看。 见他倔强的抱着自己的长枪,怀瑾问:“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项籍一脸坚定的点头,怀瑾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兰院。 卧室里挂着她的长剑,已经许久没有拿起了,她顿了几秒,然后果断的把剑取了下来。 换了一件方便行动的衣服,她拿着剑出去了。 张良的动作很快,怀瑾出来时,他已经在点人了。 外院共有四百多个门客,全是能文能武的好手,其中有三百人是曾跟着上过战场的,这次临时得到命令,他们也不见埋怨,而是迅速的整合起来,听从调遣。 “你……”张良见到她的装束,不由就是一愣。 怀瑾笑道:“你说过,无论去哪里都会带我一起。” 沉默半晌,张良便默许了。众位门客既知她能耐,又知她脾性,也纷纷把嘴闭的紧紧的。 第540章 他们这次只是前去接应,要部署的东西有限,天黑时他们就出发了,项籍也随着队伍一起。 家里有张豆豆和张景留守,韩念则跟着张良一起去淮南。 沉音站在门口,看见骑马并肩一起的那对夫妻,不禁又妒又伤。 淮阳往淮南路程很快,他们在第三天就到了淮南城后的一座荒山,穿过两道峡谷便是淮南城,前去探路的人说淮南城全是秦兵。 张良便不再急着前行,而是在峡谷两边布置了许多陷阱,然后耐心的带着人潜伏在峡谷的山上,等待项伯他们突围出来。 “万一……万一他们冲不出来怎么办?”项籍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他站在怀瑾身边,满是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 怀瑾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面对一个孩子,她不能有丝毫丧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的两位叔父和表哥都是数一数二的英才,我们应该相信他们。” 她的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项籍面上发白,张良在一旁淡淡道:“被围困时,淮南有三万楚军,按照当时韩王孙领军在颍川的消耗经历,楚军怎么也能撑一两个月,何况阿缠又带了千人夹带物资进城,此时应该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他的眼睛望向淮南城的方向,又道:“那边一直没有战鼓和硝烟,说明请秦将不愿再折损士兵,他们认为楚军已是囊中之物,按着王翦和蒙武这两位老将的稳重,应该是想把城内的人耗死。” 张良徐徐道来,如空谷幽泉般清凉的声音,瞬间浇熄了的项籍的心火。 怀瑾顺着张良的目光看过去,点点头:“只要能找到一个机会,一定能逃出来的,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这一等待,便等了半个月。 这日艳阳高照,怀瑾正躲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忽然感觉到远处震天的马蹄声,站起来一看,淮南方向扬起了大片尘沙。 “来了!”张良站起来,那些门客们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瞬间肃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迎敌。 “姮儿?”张良给了她一个眼神。 怀瑾紧紧牵着项籍的手,点点头:“放心。” 张良便不再顾着她,立即吩咐人把峡谷两侧的陷阱准备好。 那边的尘沙近了,马蹄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怀瑾站在左侧峡谷上,遥遥看到项伯和项梁骑马行进在队伍前,后面黑压压一片秦兵,前后间隔不过五十米。 已经近到咫尺了,项梁和项伯的队伍一穿过峡谷,峡谷上方落下大批的山石和树枝,然后一道大火腾起,阻隔了后面的秦兵。 “阿缠——”怀瑾见状极速下山。 两侧山顶上留了几十个善弓箭的士兵,其他人则全部上了马。 “怀瑾!阿籍!”项伯看到她和项籍,眼睛瞬间亮起来,只是容不得话家常了,张良骑着马到了跟前,看了一眼项伯他们身后的士兵,问:“还有多少人?” 项梁代为回答:“两千人!” 张良当机立断:“分三路,一路留在这里断后,一路往西走,剩下的跟你们去会稽。” 张良的意思显而易见,另外两路士兵是用来被牺牲的,项梁正在想着,项伯身后的龙且就道:“怎可牺牲那些士兵?” 张良只是定定的看着项梁和项伯,这里能做决定的只有他们,山顶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发动,张良任他们自己抉择,只道:“要快,这里顶不了多久。” 只是犹豫片刻,项梁立即按照张良的主意将大军分成了三路,最精锐的队伍护送贵族子弟往会稽,其他的两路便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确定了被牺牲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9章 血海战场挚友放行 怀瑾还在不忍心,但那些士兵却视死如归。 楚国已灭,他们这些人都已失去了家乡,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就此牺牲。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气节和荣誉,在家国生命之间,他们选择放弃生命去维护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深根蒂固的东西。 韩念吹响随身携带的短笛,山上张家的人便立即赶了下来,所有人都骑上了马,跟着项梁这一支队伍往会稽的方向行去。 峡谷的火已经灭掉,秦兵陆续过来,断后的那队士兵嘶吼着冲上去。 怀瑾骑着马跟在张良身后,极速风声,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那些年轻的面孔堵在了狭窄的山谷,他们的矛划破长空,扬起金色的沙尘。他们面无表情的杀敌、被杀…… 这一支楚国士兵,大约是会永远留在这个峡谷了。他们的灵魂将会百年千年的驻守在这里,吟唱着悲壮的楚歌。 越来越远,怀瑾渐渐看不见后面了,她回过头目视前方,只见到张良坚定的背影。 把那些没有意义的思绪甩掉,怀瑾把心放在如何跑路上。 疾驰了一天,直到夕阳西下,他们到了一片草地上,后面再看不到追兵了,项梁才吩咐队伍停下来。 下了马项梁、项伯、项声就去点兵了,连寒暄的时机也没有,项籍则乖乖跟在怀瑾身边。 “累不累?”张良让韩念去清点张家人,然后把一个水囊递过来,怀瑾接过,摇头:“这有什么,比起颍川那次,可算轻松得多了。” 张良揉了揉她的凌乱的头发,然后去找韩念了。 第541章 此时停下来休息,项籍便去了龙且和桓楚身边,这两位和项家关系匪浅,怀瑾也都是识得的,项籍过去问了两句,桓楚便将战场上的事和盘托出。 听到项燕自刎的细节,怀瑾和项籍纷纷沉默。 “项氏风骨,无愧天地。”龙且柔美的脸上露出一种深切的尊重。 项籍忍着眼泪,对着淮南的方向磕了三个头:“祖父以身殉国,乃是大义;断后的士兵是为了救我们,这是大恩,项籍终有一日会为他们报仇。” 众人默默的看着他,神情又悲壮又茫然。 家国不再,他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不一会儿,项梁他们就回来了,说此次逃出来的只有八百五十人。 项声仰天长叹:“淮南二十万楚国士兵,最后只剩下八百多人,我们楚人究竟作何恶事?竟有如此下场……” “有战争便有伤亡。”项伯抱着剑,英俊阳光的脸上满是灰暗。 “你可还好?”怀瑾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项伯神色一变,怀瑾立即意识到他身上有伤,忙把手挪开。 项伯看着她,眸子中有暖意:“我没事。” “此次多谢子房了。”项梁此时成了这些人的顶梁柱,他朝张良道了声谢。 张良风度翩翩的回了一礼,温和道:“不管是项家士兵曾经在颍川相助解围,还是因着怀瑾的关系,我们两家都不必如此客气,子房也当不起这一礼。” 项梁点点头,然后看向怀瑾:“你不该跟着来。” 怀瑾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项籍:“阿籍很担心你们。” “匹夫之勇!你外爷反复交代让你们待在会稽,却一个个的不听话!”面对项籍他明显严肃多了,同时也骂上了项伯:“还有你,给阿籍带的好头!” 项伯不复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模样,只是低声道:“要我看着家人受难却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我也是!”项籍壮着胆子小声辩解。 项梁眼睛一瞪,似乎还想数落几句,可是嘴唇张合,终究也没骂出来。 项声在旁询问:“父亲,是否在这里补给水源?” 项梁望了一眼后面,摇头:“再往前走一段,找有山丘的地方再扎营休息。” 于是众人又上马往前走,可是刚走没几步,后面又有情况——远处一阵马蹄声行来,项伯眺望了一会儿,大叫:“快走,追兵来了!” 没想到都走了这么远还有追兵,所有人脸色就是一变,立即驾马往前。 可是马儿已经疾驰了一整天,现在速度慢了许多,不到一刻香的功夫,怀瑾就已经能看清后面的追兵了。 “似乎只是小队的秦兵!”张良的声音在风中飘散。 项伯等人一边在马上颠簸一边往后看去,并不是大片的秦兵,他道:“能追赶这么久的,只有秦国的精锐铁骑,每个方阵的人数虽少,但战斗力却可怖,我们打不过。” 张良沉声道:“可是我们早晚会被追上。”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后面的秦军便追赶上来,环形将他们全包围住了。 可喜的是,追兵的数量并不多,目测只有一千多人。 楚军这边立即摆出阵列准备迎战,怀瑾则被张良和项伯牢牢护在中间,被迫停了下来,怀瑾望过去,待看清领兵的那个人,瞬间感慨万分。 “阿姮?”蒙恬看见唯一的一抹亮色,她的一袭长裙在男人们中间十分显眼。 “什么?”尉缭本在他后面,听见蒙恬这一声不确定的呼唤,他立即驾着马往前走了两步。 怀瑾神情复杂,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是这种场景。 两年了,蒙恬变得更加成熟了,下巴上还蓄起了胡子,尉缭却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是他们。”张良回头看着怀瑾。 怀瑾点点头,驾马走出来,三人遥遥相对,却是好半天说不出话。 “你不是在……怎么会在这里?”尉缭看着她和张良,依然一派平和的微笑。 怀瑾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我的家人们都在这里了。” 见他们三个熟稔的语气,龙且和项籍等人都是惊疑不定,项梁想起怀瑾之前在秦国的经历,知道这三个人大约是认识的。 既是熟识,待会儿打起来岂不是为难?不由又暗暗瞅了项伯和项籍一眼,若不是这两个小子,怀瑾也不会被拖进来。 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刻,怀瑾只是定定看着尉缭,尉缭和蒙恬对视一眼,也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一千多个士兵,要是当着他们的面放走了这群人,蒙恬的前途就算完了。 这三个人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办法,怎么才能看上去很正常的逃脱呢? 这时张良忽然道:“连番追赶,双方体力都有所不及,楚军士兵也几乎伤亡殆尽,不如双方斗将如何?若主将败了,也不用打了,也好避免伤亡。” 蒙恬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都尉和副将,装模作样的和尉缭商量了几句:“我们秦国的铁骑,能不伤亡就尽量避免,我认为此法可行。” 尉缭心中觉得好笑,点头:“那就请先派我上场吧。” 一个副将就着急道:“这可如何使得?国尉大人可是陛下的股肱重臣!” “无事,正好也让我活动一下筋骨。”尉缭平静的说着,然后就抽出了自己剑下了马。 第542章 “楚军这边就由我上吧。”怀瑾把袖子绑起来,跳下了马。 项声就差跳起来了:“这怎么行!妹妹一个弱女子,怎能和男人打?” 项伯摆了摆手,露出笑意:“她自有她的意思,不必担心。” 龙且和项籍等人都惊疑不定,然而见她夫君和家里长辈都没有什么异议,也只能缄口不言。 项梁询问的眼光投过来,怀瑾只是肯定的点点头,然后拔出剑走上前。 尉缭和怀瑾立于两军之间,互相行了一个礼,然后提着剑看上去。 铿锵一声,两把剑抵在一起,看起来似乎僵持了片刻。 但当事人却知道,手上压根也没使多少力气,尉缭小声笑道:“你的力道弱了很多,想来许久不摸剑了。” “你脸上倒多了两条皱纹,开始显年纪了。”近看时,怀瑾才看到尉缭脸上浅浅的纹路。 又是一招看上去十分惊险的交手,尉缭把剑架在她肩上,道:“你也不看看我今年多大了,青春不再,自然就显老。” 怀瑾作势把剑横在肩前抵挡,笑道:“你变成一个老家伙了!阿罗怎么样?他在干嘛呢?” 尉缭又是一剑下去,剑锋贴在了她脖子上,他笑:“阿罗还在骊山……看风水呢。” 怀瑾一个闪身绕到尉缭身后,尉缭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剑往后一放挡住了怀瑾的一击,他听到怀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估计他脾气更坏了,夏福呢?他怎么样了?” “他在雍城。”尉缭转过身,扎扎实实和她过了几招。 怀瑾眼缝里瞄到蒙恬的表情,道:“我们意思意思,别拖太久,你看蒙恬那厮的表情。” “好。”尉缭应道。 与此同时,怀瑾迎面一剑砍下来,尉缭手中的剑作势脱了手。秦兵那边就是一声惊呼,怀瑾的剑立即架上了尉缭的脖子。 “国尉大人!”蒙恬假作焦急惊呼道:“休要伤人!” 怀瑾压下笑意,带着尉缭连连往后退,退到项梁的马边,朝蒙恬那边道:“退兵!” “这……”蒙恬故作犹豫,这时他身边的副将便道:“楚王和项燕都已经殒命,这些楚国余孽不足为惧,但是国尉大人若有不测,恐怕陛下……” 正中蒙恬下怀,他当即一扬令旗,朗声道:“让路!” 身后的秦兵只好纷纷让开,怀瑾夹带着尉缭上了马,项梁他们反应过来连忙驾着马往远处逃去。 蒙恬在后面遥遥呼道:“若伤国尉大人,必取你们性命——” 怀瑾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阵爆笑。 众人纷纷瞩目,所有人都觉得很奇怪,竟然逃脱得如此轻易,但是哪里奇怪他们却又一下说不出来。 又是一阵赶路,一直到天黑,他们找了一座荒山,山脚下有一个废弃的茅草屋,他们在这里暂时驻扎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老尉,没想到再见面是这种场景!”怀瑾一下马就插着腰笑起来。 尉缭摇头失笑,看向张良和项伯:“张公子,项公子,又见面了。” 张良和项伯都向他行了一个礼:“多谢尉先生了。” 尉缭大方的受了这一谢,上下打量了一下怀瑾:“你气色好很多,想来生活如意。” 怀瑾娇笑着倚着张良:“有人疼爱,自然如意。” 众人了然,原来是旧识,怪道能如此相助。不过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相助,想来这交情也非同一般。 一天的逃亡,所有人都体力不支,这下停驻,项梁便安排人去补给、做饭。 怀瑾和张良简明说了一下,然后拉着尉缭去了僻静的地方说话。 “我欠你的人情,这辈子还也换不清了。”怀瑾心里涌动着脉脉温情。 尉缭静静站在一旁,一派风光霁月:“我们三个之间,不必说这些。” 况且楚王、项燕、昌平君都已经死了,剩下的人无关紧要,若是这三人任者有一个在这里,蒙恬都不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姮,你过得好吗?”话一问完他反而笑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过得好,不过总是忍不住一问再问。” “你们呢?”怀瑾问。 尉缭平静的面容在月光下让人觉得安稳,他道:“咸阳城和从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少了一个你。” “是啊,有我没我,咸阳城永远都是那样。”怀瑾怅然道。 “对我和阿罗这些好友而言,有你在,还是不一样的。”尉缭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0章 悲莫悲兮国之殇 两人在月光下静站了一会儿,怀瑾道:“据现在来看,陛下马上就要实现心中夙愿了,你将来也必定会封侯拜相,你……不考虑找个人陪着你吗?还是一个人?” “我这样,就很好。”尉缭说,他看着天上的那轮月,道:“我想离开咸阳了。” 怀瑾默然片刻,理解了他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然后问:“离开了能去哪里?” 随着秦国铁骑的侵略,所有的土地都将属于秦国,尉缭无论去哪里,也都在秦国。 半晌,尉缭说:“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男人还是女人?”她对后者比较好奇。 “故人之子。”尉缭打破了她的幻想,故人之子……怀瑾想起尉缭曾说小泥巴有个儿子,想来尉缭便是要去找这个孩子了,若是还活着,今年大概也二十多岁了吧。 第543章 营地那边有人来请,说要吃饭了,怀瑾便和尉缭往那边走。 “陛下……”想来想去,她还是问了。 尉缭脚步不停,口中道:“自你离去,他再没提过你。” 那很好,怀瑾想,他们就应该这样相互忘记。 “尉先生,这是为你准备的马匹。”张良站在茅草屋外面,牵着一匹骏马看着他们,尉缭赞道:“张公子有先见。” 现在这个时间点回去是最好的,再晚了,蒙恬身边那些副将恐怕就坐不住要追上来了。 “下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再见了。”尉缭骑上马,不无遗憾道。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带着笑意:“只要彼此平安。” “你保重。”尉缭牵引着缰绳,马儿的前蹄扬起,只等命令就要跑起来了。 怀瑾点头,挥了挥手:“代我向阿罗和夏福问好。” 尉缭嗯了一声,看向她身后,原来是项梁和项伯出来了。 尉缭对着后面见了礼,然后晃动缰绳离去,怀瑾目送他消失在黑夜中,然后才和张良转身。 “只有面饼和糖水能将就吃了。”龙且把吃食推到这夫妻二人面前。 面饼又干又硬,怀瑾只好将面饼泡在糖水里,泡发了也勉强能下肚。 吃完饭士兵们在外面和衣而卧,原地休息;茅草屋里却灯火通明,项梁等人仍在议事,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颓然和丧气。 “外爷的尸身……”怀瑾犹犹豫豫的问。 项梁等人眼里都涌起泪花,静默了一瞬,项声说:“祖父与楚国千万男儿一起,埋骨在淮南的战场上,这是一个将军的荣耀。” 项籍再也忍不住,痛哭起来,少年沙哑的声音格外苍凉。 可是这次项梁没有再斥责他的眼泪软弱,而是轻轻把项籍揽在了怀里。 一旁的两位贵族少年——龙且和桓楚,他们也是满眼悲痛。只是比项籍长了几岁,尚能自持着稳重。 破旧的茅草屋,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悲怆,这真是国破家亡,怀瑾也不由得泛红了眼眶。 项伯抱着剑倚在门边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脸颊瘦得都凹下去了,再不复往日的明朗。 “楚国已破,再去会稽,这些士兵的铠甲和马匹需得处理掉了。”张良在旁淡淡出声,他含着淡淡的悲悯,静静的看着众人。 项梁点点头:“这些东西,都要遗弃掉。” 楚国的战马、楚国的铠甲、楚人的身份,统统都要丢掉,才能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与其丢了,不如卖了。楚国的战马精良,可卖高价,盔甲也能溶制成其他铁器。”张良又道,他俊秀的容颜似乎和买卖挂不上钩,只是这么淡定的说出来,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妥。 桓楚忍不住有微词:“楚国虽亡,可我们这些人依然是出自大族,怎可做此盘算?岂不成了那些卑商?” 世家大族本就瞧不起商人,现有的统治阶层更是不允许商人的子孙后代入仕,桓楚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毛病,就像张家的生意,对外都是张豆豆在管,张良从来不以商人身份露面于人前。 不过怀瑾倒觉得,到了这种时候,哪还有心思管什么贵族不贵族,能好好生存下去就不错了。 可这是张良的提议,桓楚这么说,仿佛是把张良也骂进去了。 旁边龙且长叹一声:“国都没了,我们这些人还算什么?” “国没了,传承却不能丢,我们这些人,出身自楚国最古老的氏族,即使落魄了,可我们依然有着尊贵的姓氏,身体里留着高贵的血液。”桓楚眉头紧紧皱着,仿佛是要捍卫什么。 项伯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张良:“那些东西,都要麻烦你处理了。” 张良面对桓楚,仿佛大人对小孩儿,态度良好的冲他点点头。然后回应项伯:“放心,等出手了,我会把钱财送往会稽。” 项梁看过来:“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会稽?” 这句话应该是问的怀瑾,张良询问的看过来,怀瑾道:“子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们准备在会稽办一个葬礼,给你祖父立个牌位。”项梁解释道。 张良听了,便拉着怀瑾的手,温声道:“既如此,你们明日先行,待我把张家的人平安带回去,即刻就带着姮儿去会稽。” 如此商议,再无二话。 第二日一早,楚国的那八百多士兵便卸了铠甲和马匹,换上了平民的的衣服,由项梁他们带着去了会稽,而张家的那些人则留下处理那些兵甲良驹。 “这么大一批马,卖到哪里呢?”怀瑾见张良井井有条的指挥着那些门客,好奇问道。 张良仪容不乱,微笑:“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门路自然有。” 她忘了,张良的人脉那可谓是……通天彻地。 中午时,他们便出发先回淮阳,到了淮阳城外,韩念带着那些东西拐了个弯去了另一处,而那些门客也分散做好几十组分开进城。 淮阳已被秦国接收,城门处查的很严,进了城他们才知,原先的县令已被秦国派来的官员换掉了。 换了一个县令,对百姓的生活毫无影响,除了重新办理照身贴,该交的赋税也一样不少。 回了家安顿好那些门客,张良都没有进家门,而是直接带着怀瑾出城往会稽的方向去了。 第544章 “韩念呢?”怀瑾问。 张良道:“他去解决那批东西了,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二人坐在马上,这次不着急了,在傍晚的余晖中慢慢悠悠的前行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多日没有换衣服,张良的袖口都有些脏了,怀瑾看着他恬淡俊逸的脸庞,觉得十分委屈他:“我们应该洗个澡再出来的。” 张良好笑的瞥了她一眼,道:“一进门,王孙和沉音必揪着问个不停,你乐意?” 想想那场景,怀瑾脸上一黑,然后敬佩的竖起大拇指:“还是夫君高见。” 张良浅浅笑开,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如同镀了金身的神像,尤其是淡然出尘的一双眼睛,他道:“等从会稽回来,我们便准备去百越吧。” 眼神落到她身上,他瞬间从云端掉进了红尘。 “我们要去很久对吗?”怀瑾知道他学了近一年的百越话,做足了十分的准备。 张良点点头:“也许会去一两年。” 他望着天边,悠悠道:“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中原大陆也许就彻底换了天地,有些生意就不能再做了。”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可惜, 怀瑾却充满了向往:“不知百越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想必很有意思!” 见她脸上满是憧憬,张良不由笑开,往往女子都向往安稳,只有她不一样。 幸而是落到了他这里,若是换成别人,谁又能真正明白她呢? 一到会稽,他们就打听项氏,项梁在这边有点出名,他们只问了两个人就问到了地址。 赶到会稽城内的一座大宅门前,只见宅前挂满白绫和灯笼。 门口并没有下人,张良和怀瑾径直走进去,里面的灵堂却跪满了人。 除去项家的人和龙且他们,另有许多陌生面孔,观他们礼仪,大约也是楚国逃亡到此处的贵族们。 “你们来了?”项梁和妻子项李氏忙站起来。 张良见了礼,道:“我和姮儿先行一步,韩念带了小庄在后面,过两日就赶到了。” “来祭拜吧。”项伯过来将祭品奉上来。 怀瑾和张良双双接过,然后跪到了灵位前,将酒洒下,将瓜果奉在桌案上,然后规规矩矩的磕了头。 等他们做完礼,项梁才对众人介绍:“这是家中亡妹的女儿和她夫婿。” 大家都没了交际的心,只是意思意思的问了个好,众人脸上愁云惨雾。 项李氏则体贴道:“我先带你们去洗漱一下。” 把他们带到一处客房,然后遣仆人烧了热水端过来,怀瑾便什么都顾不上先钻进浴桶里,浑身上下都搓了个遍,然后张良才就着她剩下的水洗了一下。 洗干净浑身一轻松,怀瑾和张良再出去时,外面已经开席了。 这大概是怀瑾近年来吃过最伤心的席面,大家都默默无语,自顾自喝着闷酒,还有人流着泪低吟着楚国那边的歌谣。 她看向大厅里的空棺材和那副灵位,心道他们其实并不是来参加项燕的葬礼,而是来参加楚国的葬礼。 一国之葬,如此潦草简单,在史书上只会留下寥寥数语,将那些数不尽的心酸和眼泪通通隐藏了起来。 只有规整严肃的几行字,将这段悲痛描述。 “招呼不周的地方,子婿还请见谅,府中是临时买来的竖仆,规矩还不大好。”项李氏悄悄对张良说。 张良只是欠了欠身:“长者招待,小辈怎敢挑剔?” 项李氏点点头,她看向怀瑾:“人多顾不过来,你和子房需要什么只管开口,不要不好意思。” 怀瑾乖巧的点点头,项李氏才放心的去招待客人。 项伯和项声坐在临桌,两人都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满腹悲苦。 “你少喝些。”怀瑾看不下去,偷偷扯住了项伯的袖子。 项伯凄然一笑:“放心,你小舅舅的酒量好着呢。” “高兴时喝酒是助兴,喝多少杯也没关系;难过的时候喝酒,喝得越多便越伤心。”怀瑾静静的看着他:“阿缠,我很担心你。” 项伯挤出笑,烛火下他的眼里满是晶莹,却倔强的不愿让那泪水落下,温柔的摸了摸怀瑾的头:“小姑奶奶长大啦,知道心疼人啦!” 赵怀瑾的家人,跟她最亲的就是项伯,怀瑾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就不是滋味,越发就没有了吃饭的心情。 看着一旁淡然如水的张良,转而又想起了韩国国破时他的处境,不由满满都是心疼。 “怎么了?”饶是张良心细如发,此时也猜不出她这一小会儿为何忽然转变了好几种情绪。 怀瑾在桌案底下拉着他的手,沉重的摇摇头。 又过了几天,他们将那副空置的棺材葬在了临时买的一座墓园,怀瑾也跟着亲自送灵。 葬礼结束后,那些客人们也都各自离去,他们都是逃到此处的楚国贵族,楚国没了,他们只能各自重新开始生活。 “我准备去九江了。”龙且说,他的父亲也是楚将,战败之后退逃到了九江。 项伯道:“替我向你父亲问好。” 龙且点点头,视线在怀瑾身上停留一瞬,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1章 不能持家但能持剑 龙且离去,桓楚则留在了项家。 第545章 客人们都散去,这个府邸一下空了下来,这是项梁早年就安置好的宅子,不过占地几十亩的普通富商住宅,比起他们在寿春的府邸简陋了许多。 “你们再多留几日吧。”项梁大家长似的开了口。 自然是要留下的,韩念和项庄都还没有到呢,怀瑾点头:“只要舅舅不嫌我们烦。” “这里是你的娘家,怎么会嫌你呢?”项梁苍老了不少,项燕一去,他已然成为一家之主。 三人走在后院,张良问:“你们从战场上带来的那八百楚兵如何安置?会稽地远眼下是管不到这里,再过段时日秦人便会来重新立碑颁法,那么多人,难免被排查。” 项梁对这个外甥女婿十分满意,他耐心说:“那些士兵我已放他们归田了,还有十多个亲信留在了府里作门客。” 张良点点头,随即又道:“若需良帮忙的,舅舅随时遣人去淮阳报信。” 项梁满意的点头,摸着胡子道:“眼下虽逢巨变,不过项家还是有富余,在这个小地方生活还算绰绰有余。你们小两口,只需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不必忧心我们。” 一路说着,走到了正厅,项声正在帮项李氏计算家中的人情往来。项声见到他们,先恭恭敬敬的给老爹问好,然后才和张良夫妇见了礼。 “阿缠和阿籍呢?”项梁见少了两个人,不由皱起了眉:“不会还和在寿春似的,这两个混小子又出去乱逛了吧?” 项李氏忙道:“阿缠在后院教阿籍练枪呢。” 项梁一听,川字纹松了不少,还算舒心,他道:“一场战乱,让他们懂事了不少。” 项李氏和项声连忙附和了两句。 嫁出去的小姐和夫婿是贵客,项李氏一看到他们两就要按着规矩问候他们,然后让仆人上茶上果子好生招待。 项李氏继续和项声盘算家务,项梁则和张良闲聊起来,怀瑾就在一旁看着外面的大日头发呆。 这样琐碎的日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安稳。 又过了两日,韩念驾着马车到了府外,项庄小小一个人一溜烟的跑进来,稳稳扎进母亲的怀里。 项李氏最心疼这个小儿子,多日不见他,瞬间抱着哭出了声。 “公子,车上有有、有银钱。”韩念口吃,说话都是言简意赅,然后将一本小账册交了上来。 张良接过看了一眼,将账册给了项梁。 怀瑾偷瞄了一眼,那几百匹马和八百多副盔甲卖了五百两银子。 “现在战乱,货品的价比以前的低了不少。”张良说。 项梁默默点头,那些马匹和盔甲本是要扔的,没想到又换来这么一笔钱财,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他道:“这些钱分给那些士兵,也够他们一两年的嚼用了。” 言下之意竟是一点都不留了,怀瑾心直口快问出口:“项家在会稽可有别的产业?” 项梁一边让韩念把马车从侧门赶进去,一边回道:“会稽这边有几百亩地,不过等秦人过来接管时,恐怕又会重新划分了。” 见怀瑾神色担忧,项梁不禁笑道:“别操心银钱,项家显赫了好几代,到了我这里也不至于落魄。你呀,跟你母亲一个性子,处处操心。” “我哪有!”怀瑾摸摸鼻子,她这么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爱操心!唯一操心的,不过就是钱而已,身份可以不再尊贵,地位可以不再显赫,但绝对不能没有钱!这是她在现代古代总结出来的深刻经验! 因为战争的缘故,外面行人少,集市也关闭了,怀瑾这几天就一直和张良在家里待着。 不过张良要比她忙很多,时常会被项梁叫过去见见外客,她则跟在项李氏身后帮忙操心家务。 可怀瑾什么也不会;让盯账册,她看两眼就犯晕;让调教下人,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让她分配钱财,她又仿佛是散财童子…… 项李氏观察了两天,便涌起了深深的担忧。 “我的姑娘,你这什么都不会,平日都是怎么管家的?”项李氏拉着她担心的问道。 怀瑾一下卡了壳,半晌才吱唔说:“平时……都是子房管啊,我……我……家里的下人也有他人约束,我哪知这些庶务啊?” “你可是名门贵女,这样是要叫人笑话的。”项李氏目瞪口呆,她还从没见过管内宅的男人,也从来没见过一点庶务都不通的小姐。 怀瑾娇美灵动的脸上眉毛挑了起来:“谁敢笑话我?奏死他丫的!” 项李氏捂着胸口屏住呼吸,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然后试探着问:“子房他……他不介意?” “他怎会介意!”怀瑾懒散的坐在软塌上,这会儿没外人她算是一点样子都不打算装了。 项李氏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看着她歪七扭八的坐姿,有心想提点两句名门闺秀的规矩和当家主母的任务,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天人交战了许久,她决定什么都不说了,兴许外甥女婿就是喜欢她这样呢?还是讨夫婿喜欢才是第一要紧事 又想了想,项李氏最后说了一句:“在外头可不兴这样!” “放心啦,舅母,我在外面一直都是很有规矩的。”怀瑾拿起一枚杏子放进了嘴里,顿时酸的龇牙咧嘴的。 项李氏忧心忡忡看了她许久,然后夜间就寝时和项梁说了这件事。 第546章 项家女儿少,唯一一个女子还是怀瑾的母亲,项梁回想起妹妹的模样,道:“你这么一说,确是有些不妥,二妹又温柔又持家有度,怀瑾倒和她母亲完全不一样啊。” 项李氏点点头,给丈夫宽了外衣,然后道:“咱们家养女孩儿少,但我母家姊妹却多,我们打小就是严格被长辈要求的,如何持家如何待客都有说头,怀瑾倒一个也不懂。不是我挑剔自己外甥女,只是这……放在哪里都是不好的呀,等他们走的时候,你提点孩子两句。” 项梁呆了一下,回想起怀瑾平日的言行,也实在不像一个淑女,但又实在不想说她,只是摇头道:“虽不会持家,好歹能持剑,也不至叫人欺负她。” 项李氏轻轻瞪了自己丈夫一眼,说起自己担心:“我这是怕时间久了,子房会不喜。无论是哪家的大妇都是要主持中馈、管家御下的呀,这是一个女子的本份。现在他们成婚时日还短,子房还满心喜欢,可往后久了,终归心里也不舒服。” “那……我明日找她说说?”项梁道,想了一想自己终归是个男人,于是又道:“还是你找她说吧,我怎好开这个口?” “怀瑾虽是咱们家的姑娘,可也没在我膝下长大,我哪里好像说阿缠他们似的说她。”项李氏温柔的嗔怪一声,况且她想起怀瑾时不时耍无赖的性子,她也根本说不过。 烛灯下,夫妻二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项梁才道:“可我见子房喜欢得紧,对她无有不应的,也从没在我们面前埋怨过,咱们多嘴万一坏事了怎么办?” “白天我也这么想过,不过今天思量了一天,还是稍微提一两句的好。”项李氏说:“怀瑾和阿缠感情好,不如让阿缠跟她说一两句?” 项梁忙点头:“也好。” 一盏微弱的烛光忽闪忽闪,怀瑾躺在张良胸膛上,犹不知自己正在被项梁夫妻担忧着,她安安静静地贴着张良,细数他的心跳声。 “真好。”怀瑾忽然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什么?”张良不明所以,手指在她肩头轻轻摩挲着。 怀瑾抬起头,眼睛笑得弯弯的:“在淮阳的时候,你成日扑在桌案上,只有出门的时候你才不忙。” 张良挑起下巴,亲昵的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你是想说我一忙起来便冷落你了?” “哪有,夫君惯会曲解人意思!”她当即爱娇的笑倒在他臂弯里。 在会稽又待了三天,他们便准备回淮阳了。 韩念驾着一顶小车在门外等候,项梁等人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项梁和张良仿佛聊不完了一样,站在门口还在说话。 项伯则把她拉到了一边,道:“我若闲了,便去找你玩。” 怀瑾抱着手,笑道:“你哪有功夫……” 说到这里,想到楚国已灭,项伯再也不用从军了,忙又改口:“你这待不住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项伯嘴角一牵,露出个寂寥的微笑:“打从出娘胎就这样了,估计改不了。” 看着那边项李氏殷切的目光,项伯揉了揉眼睛,说:“二嫂让我跟你说,要你贤惠一点,要学什么掌家什么的。” 看着项伯敷衍的交作业的态度,怀瑾扑哧一笑,项伯也笑了:“二嫂没事爱唠叨两句,你就这么一听吧,反正你也是打小就这样,改不了。” 那边项梁终于说完了,张良也坐上了车,怀瑾也忙过去,辞别项梁和项李氏,又对项声、项籍、项庄一一道别,然后也上了车。 路上晃晃悠悠三天,回到了淮阳。 回了淮阳有忙不完的事,张良一回家就被众门客拦在了外院,怀瑾见状忙说了句先回去溜了。 经过闻远堂时,看见沉音正坐在大厅给奴仆分派活计,沉音一见到她眼睛瞬间一亮。 怀瑾正惊悚,沉音却雀跃的跳起来:“子房哥哥回来了!” 然后绕过她一路跑着去了前厅,怀瑾立即拉下了脸,奴仆们一看到她就恭敬的行礼,怀瑾不耐烦的吩咐:“给我打水,我要沐浴!” 众人连连应声,怀瑾背着手,面色不善的回了兰院。 在外面奔波一个多月,她觉得自己有点晒黑了,端详着自己手臂上的颜色,她有些怏怏不乐。 又想起刚刚在外面见到沉音真诚的笑脸,怀瑾又觉得有些气闷,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都浸在了水中,外面的声音也全被隔绝。 这么多年过去,她怕水的毛病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治好了,怀瑾在水中睁着眼睛,不由发起了呆,是因为生活的幸福让她发生了改变吧。 气息已经憋到了极限,她正准备起来,看见外面一抹白色的身影,荡漾的水波将他的脸变得不真切,下一秒他把怀瑾捞了起来。 “做什么?”张良看上去有些不高兴:“谁惹你不快了?” 她扒着浴桶,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笑道:“只是觉得夫君生得丰神俊朗,哪怕成亲了,也有不少女孩们趋之若鹜。” 听到她语气中的酸意,张良忍不住笑了:“她一个小孩子,你计较什么?” “都已经及笄了,还是小孩子?”怀瑾似笑非笑的望过去,睫毛上沾了细密的水珠。 张良被她的眼神激得有些意动,将湿淋淋的她从水中抱了出来。 “干什么!”怀瑾捂着胸,有些害臊。 第547章 张良径直走进了卧室,把她放在榻上欺身压上去,将她耳边的水痕一一吻去,怀瑾的呼吸顿时变重了,双手无力的攀附着张良的脖子。 张良在她耳边低声道:“在家待一阵子,咱们就启程去百越,到时候就清净了。” 他总能轻而易举让她沉沦。 怀瑾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的,陷入梦境前,张良还在她的身体里,但她累极,什么也顾不上了,倒头便入了梦乡。 傍晚时她被沉音娇滴滴的声音吵醒,在榻上翻了一下,外面的声音就是一顿,然后便听见张良压低的声音:“等她醒了再说,别吵到她安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2章 醋妒夫君奏怨曲 沉音撅着嘴,委屈道:“我都没敢大声说话嘛!要是小事我就去找张豆豆了,子房哥哥,我也是实在拿不定主意,才来找你嘛。” 怀瑾彻底醒了,在榻上安静的听了会,又听见张良说:“你的婚嫁之事,王孙说了才算,与我说,又有何益?” “可是……” “况且他是私下找你的,你若不喜欢,直接拒绝就是,或者直接告诉王孙有人痴缠你。”张良清淡的语气让沉音的声音都哽咽了。 怀瑾从交谈中听出了故事,顿时感觉到一阵无语。 沉音果然还是个小姑娘,用这些一眼就看穿的小伎俩,实在叫人不忍心拆穿。 沉音哽咽难忍:“哥哥总是在外交际,哪有功夫管我呢?父母也不在了,也没有人教我这些事。子房哥哥,我从小就跟在你身后了,若是不来问你又能去问谁呢?” 外面沉默了半晌,怀瑾则侧躺着,望着窗外发呆。 许久,张良才说:“你长大了,男女有别,你不应该再和小时候一样亲近我。我已有妻子,若你时时找我,姮儿她会不开心,她不开心我就会不开心,沉音,你要让我不开心吗?” 沉音愣了一下,艰难的咬着下唇:“世间之大,我便找不到一个人可依靠吗?” 张良有些不忍,递上了一方帕子,道:“总会找到的,不过时间早晚。” 沉音捂着嘴,眼泪大颗的落下,她不愿意去找别人,只愿找眼前的人,可眼前人并不愿当她的良人,而她也始终放不下。 “再有不开心的事,或许你可以跟姮儿说。”张良温柔又保持距离的眼神让沉音心痛不已。 她道:“可是她不喜欢我,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对我。” “那是因为你总是在耍小性子,姮儿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哪怕是身份低下的奴隶她也曾真心相待。只要你和她好好相处,她亦会回报给你情谊。”张良想起她刚刚说怀瑾不喜欢她,忍不住又道:“她已经很包容你了,沉音,你不能总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沉音紧紧拽着那一方帕子,嘴唇几乎被咬出了血,许久,她道:“我知道了,子房哥哥,我不会再让你为难的。” 张良低低应了一声,然后道:“脸都哭花了,回去洗洗吧。” 沉音听话的点点头,然后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开。 怀瑾忽然也陷入沉思,张良和韩成、沉音是有一定感情的,抛开那个扶持韩成的誓言不提,他其实一直都很包容这两兄妹。 想来在淮阳的日子,自己和那两人总是看不顺眼,他也是很为难,虽然他什么都不说。 想着张良对自己的好,怀瑾忽然一下涌起了万千柔情。 书房那边有竹简翻动的声音,怀瑾又闭上了眼睛,躺了一会儿,外面有侍女开始上菜。 她感觉到张良走了过来,轻轻把她抱起来,柔声说:“该吃东西了。” 怀瑾睁开眼睛,跌进他绮丽温柔的眼睛里。 不知是那天张良的话起作用了,还是沉音有别的打算,怀瑾再见到沉音时,沉音居然没有瞪她,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说些有的没的。 虽然称不上和颜悦色,但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说话也十分正常。 “外面采买了一些桃,你……和子房哥哥要不要吃?”沉音别别扭扭的问她。 怀瑾笑道:“送一盘到兰院吧,晚上消暑的时候能吃。” 沉音哦了一声,然后叫了侍女去厨房挑桃子,晚上在院子里乘凉时,石桌上就摆了一盘去了皮的桃子。 见她吃着桃,竟然带着笑,张良忍不住问:“这桃子莫非有什么不一样?” “沉音送过来的。”怀瑾把溅到手腕上的汁液舔了一下。 张良一怔,然后莞尔一笑,为她打起了扇子。 淮阳城已经彻底属于秦国了,人人都要尊秦法,新任县令已上任一个月,听说是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 他曾在城中办了宴会,张良带着几个门客前去参加过,回来与她说起那个县令,却说不如原先那个忠厚,是个贪婪模样。 “想必找城中这些富户又要了不少好处。”怀瑾一边做手工一边说。 “倒是比上一个要收敛,秦法严苛,他行贿被揭发是重罪,他不敢。”张良把库房里的一把古琴搬了出来,拿了一块布擦拭上面的灰尘。 怀瑾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话没过脑子就蹦出来了:“是啊,嬴政是个刚直的性子,不会让自己的官员犯……” 说到这里她意识过来,赶忙打住。小心的看了张良一眼,却见他面上并无波澜。 第548章 心中惴惴,她不禁内心暗骂:好日子过久了,嘴巴也不把门了! 张良神色淡淡,在月光下拨动了一下弦,发出悠远宁静的一声琴响。 他看过来,微笑:“夫人适才说得极对,秦王治下严苛,以法立国,所以秦国能称霸。” 怀瑾笑了两声,夫妻再无话了,张良信手弹了几个调子,给夜色平添了一股冷凝。 “这是……狡童?”怀瑾细细听了一会儿。 张良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怀瑾便知这男人心里开始醋了。 他胸襟开阔能容万事,却有一件唯一不能容忍的事情,怀瑾早就观察到了这件事情,平日里也刻意从不提起。 张良弹完一曲,怀瑾便卖力的鼓掌:“夫君好技艺,伯牙遇到你都要退避三舍。” “夫人谬赞。”张良言简意赅回道,然后又弹起别的曲子,怀瑾又一听,却是一首幽怨满满的《小雅·白华》。 怀瑾心知肚明,张良是故意弹奏这两首曲子的,竟夸张的把他自己比作怨妇了,她不由得啼笑皆非。 怀瑾向来不喜迂回路线,直接开口:“你生气了?” “哪里敢生夫人的气?”张良仍在弹奏,神情寡淡。 她直接上手把张良的袖子拉住,可怜巴巴的靠在他的手臂上:“错了。” “嗯?”张良看上去好像不解其意。 怀瑾又凑近了一点,嘴巴嘟着:“真的错了。”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张良眉梢才有了一点喜色,他点着怀瑾的额头,一把好嗓子温和又宠溺:“起来,教你弹琴,何曾生你气了!” 张良把她还住拢在怀里,教她七弦琴的指法,怀瑾憋着笑,假意认真的在听。 这么个聪明人,有时候傲娇得很呢!她拼命憋着笑。 已是新的一年,刘交要再次前往百越,因为张良的来信,他去百越前特意先来了一趟淮阳。 “四师兄!今年似乎更俊了哦!”怀瑾见到刘交,揶揄道。 刘交指着她摇头,笑道:“都嫁人了这么久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没正经!” 怀瑾笑嘻嘻的给他上了茶水点心,待他喝完三盏茶,张良便问:“今年的粮食有多少?” “这几年多有战乱,收到的粮食只有去年的一半。”刘交道:“今年要不要提一提价?” 张良放下茶盏,道:“这倒不必,去年没有说提价的事,今年的价格贸然上涨,难免失了诚信。不过,倒是可以开始引进别的生意了。” 刘交思量片刻:“引进丝缎布匹?” 张良摇摇头:“百越人人劳作,地势也复杂,他们衣饰皆以麻葛制,丝缎到那里是卖不动的。” 刘交询问:“子房有何高见?” 张良稳稳笑道:“酒。” 刘交一想,于是点头赞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良轻轻打着扇子,鬓角的发丝摇动,一派出尘的俊俏模样,他道:“这次去百越,你叫商队中带一车好酒。” 刘交问:“一车不够吧。” “好东西,自然越少越金贵。”张良丰润的唇往上扬起。 这时沉音带着两个侍女过来,她指着侍女手中的食盒,对怀瑾道:“这是你吩咐做的烤肉串,不知做得对不对,你来看看。” 怀瑾便光着脚蹭蹭蹭跑过去,一打开食盒,里面一把柳枝串的羊肉,已烤得滋滋冒油,她喜道:“就是这个味,多谢你了。” 沉音抿着唇,但笑不语。 怀瑾忙把肉串端到张良和刘交面前,又命人去取了一坛好酒过来,她看向沉音:“你要一起喝点酒吗?去年酿的梅子酒,你应当没喝过。” 去年喝的时候,沉音嫌是她酿的酒,死活不喝,现在怀瑾再次邀请,她点头:“好。” 刘交看她们竟然有了丝和睦相处的意味,啧啧称奇,然后看向张良,张良只是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刘交露出了一个钦佩的神情。 梅子酒取了过来,沉音便也在大厅里坐下了,她听着张良和刘交谈事,心想其实这样很好,能时常和他坐在一起吃饭了。 见怀瑾独自坐着,沉音便主动走了过去,和她说起淮阳近日流行的首饰。 “他们的手艺还是有些粗糙,那银莲花簪子也就那样,前几日看见外院申纪的夫人戴了,远看还行,近看就入不了眼了。”怀瑾点评说。 沉音顿时觉得头上戴的簪子有些碍眼,忙取了下来,黯然的笑了两声:“小地方的工匠自然只有这些水准,不比韩国还在的时候,这些东西我是看不上的。” “改日我画了图叫工匠给你打一些首饰,包管你会喜欢。”怀瑾倒了一杯酒喝下,在竹林里埋了一年,这酒已十分香醇。 沉音心绪复杂,低声谢道:“那就多谢你了。” 沉音不与自己作对的时候,其实怀瑾看她很顺眼,毕竟长得美貌谈吐也不错,两人也都是贵族出身,总有一些话题可以聊。 怀瑾见她只喝了一小口酒,便笑道:“这酒要大口喝才有意思,你试试先咬一口羊肉再喝一杯酒,那滋味儿,简直绝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沉音半信半疑的试了一下,那稍微辛辣的酒和肉混在一起,倒别有一番柔顺的口感。 见沉音露出惊喜的样子,怀瑾笑道:“以前没这么喝过吧?” 第549章 沉音摇摇头,笑道:“以前只有节日才会喝一点酒,平时……也都没人和我喝酒。” 其实内心有点羡慕怀瑾,她总是大摇大摆的和子房哥哥喝酒,又潇洒又豪迈。 吃饭喝酒从不用袖子遮掩,虽说没规矩了些,但感觉她似乎过得很舒心,少了很多的……束缚。 沉音知道自己是完全做不来那些样子的。 “以后要没事我带你喝酒。”怀瑾哥俩好的拍了拍她的肩。 沉音虽然很不适应,也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但看到她常对张景做这个动作,想来她也不是不尊重自己,于是只是含蓄的抿着唇笑了一声。 因为要去百越很长时间,张良必须要做些准备,尤其是家里要交代好。 虽然对外说张家的家主是张豆豆,可那是因为张良和韩成都是士族,暗地里做生意还行,明面上行商那是有辱斯文的。况且,韩成的身份,也没法让他们站在明面上行事。 而张良作为真正的家主,千头万绪的事全盘在他的心里,首先张豆豆那里就要交代许多事情,更别提外院住的那三百门客了。 张良做准备的这段时日,刘交便在客房住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3章 心悦君兮君已知 而怀瑾为了打发时间,就找了工匠回来做首饰。 她画了很多图纸,然后叫张景给她寻了上好的宝石和金子,在她的折磨下,工匠战战兢兢的做出了一套珠饰出来。 虽然过程中听怀瑾训斥了无数次,但成品做好时,工匠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一支镶嵌三颗红宝石的华胜、一支白玉缠金丝的发簪,金丝上缀着细链子,链子下面吊了一颗红宝石、还有一对金丝缠宝石的桃花耳坠,款式几乎从来没有在外面出现过,新颖又精美,哪怕是作为贡品也绰绰有余了。 “好精致,戴上给我瞧瞧吧。”张良见她倚在妆奁桌上欣赏,打趣道。 见张良要拿起观看,怀瑾忙一把拍在他手上:“这是给沉音的。” 张良好颜色的笑了一声:“我就说,你平时也不爱戴这么艳丽的东西。” 第二天她把沉音叫到兰院,把那套首饰递过去,沉音不由得看直了眼,哪个姑娘不爱这些东西呢? 她爱不释手的拿起那支发簪,受宠若惊:“这都是给我的?” “前几日不是答应你了吗?”怀瑾支着下巴笑道。 沉音想起以前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倒有些羞愧起来。偷偷瞟了一眼怀瑾的笑脸,沉音抿唇一笑,倒真是和子房哥哥说的一样,她要是把人当自己人了,便满满都是好。 “这是你们赵国的珠钗样式吗?”沉音尤其喜欢那支发簪,金丝堆砌的花瓣中间一颗白玉,精致得不得了。 她从前当公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收到过各国的珠宝,可这样的,却是见也没见过。 怀瑾摆摆手,笑得有些得意:“这些首饰哪儿都没有,这是我自己画的,专门给你画的,你喜欢不喜欢,小沉音。” 她一愣,眼睛忽然红了。 怀瑾顿时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我说错什么话了?” 沉音慢慢摇头,道:“没有,只是父亲以前也是这么叫我,我一时想起了父亲。” 怀瑾也愣了,印象中的韩非时常爱和她说笑,幽默又机智,她想起那一年在秦国的情形。 韩非并不是因为她而亡,但她见证了韩非的死去。 “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怀瑾看着沉音,沉音其实长得有些像韩非。 沉音怔怔的看着她:“你认识我父亲?” “子房没有跟你说起过吗?我很小的时候就与韩非相识了,后来更是打了不少交道,他还送了我一个扳指呢。”怀瑾忆起韩非,便不由得想起了咸阳,叹了口气:“可惜他已经去了。” 沉音呆呆的看着怀瑾,她这一声叹息老成得不像个年轻人,沉音黯然道:“父亲去得早,不必看到国破家亡,不知算不算幸事。” “幸运的是他的一双儿女还好好活着,他在天之灵也算有个安慰了。”怀瑾微笑劝慰。 “可惜哥哥终日消沉……”沉音低着头,思索了半晌,然后柔和的笑道:“我……以前是我不懂事,你不要与我计较,以后……我能叫你姐姐吗?” 怀瑾大方道:“自然可以。” “姐姐!”沉音笑着叫了一声,见怀瑾疏朗的笑容,沉音心中有着隐隐的可惜,要是她不是子房哥哥的妻子就好了。 生活中没有人找你麻烦,实在是顺心不少,怀瑾跟张良说起时,遭到了他温柔的嘲笑:“姮儿惯会察人心事,你若要讨谁喜欢实在是容易的很,偏偏等了这许久才肯用心!” 反正她不快活的那些日子,张良也好不到哪里去,怀瑾瞪着他:“谁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劳心劳力,我都是为了谁!” 她从不把这里的其他人当亲人,自然也不愿意去费心去维系关系。 张良笑着搂过她:“夫人辛苦了,都是为了我!不过夫人,你是不是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眼看着就要出发去百越了,怀瑾才开始收拾。 张良说百越那边气候炎热道路崎岖,她便只带了两件换洗的夏衣,准备到了百越再买当地的衣服;带上的还有当年甘罗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和一些药方,平日喝的汤药药材也带上了一大包;她自制的姨妈巾带了一大包;还有捣鼓出来的各色洗漱用品,其中有上好羊油做的去污膏…… 第550章 如此七零八碎的,堆了有半车,最后她拿上了贴身的长剑。 这把长剑是当年嬴政赐给她的,锋利耐用,这么些年跟着她杀了无数人,是个防身利器。 收拾了三两天,才收拾出个大概。 装行李的车里堆满了她的东西,反观张良,才带了一套换洗衣物和一把剑。 “你何不把兰院整个也搬上?”张景嘲笑道。 怀瑾暗戳戳瞪了他一眼,作势要打人:“我和你哥不在家,你老实点!” 张景一缩脖子,嘟囔:“是你出门在外老实点,别让我哥总操心!” 沉音则红着眼眶问他们:“这一走,何时回呢?” “快的话一两年间就回了。”张良说,他拜托道:“内院的事就要交托你了。” “我会看好内院的。”沉音低落的回答说。 四处扫了一眼,并不见韩成,大约又去和那些士人去宴饮了。 张良眼中颇有无奈,看向张景:“王孙若有事,你要多劝着些,不要……乱来。” 张景压低声音,抱怨:“与其嘱咐我,不如嘱咐张豆豆,他管家里的钱财支出,王孙对他比对我还是稍微客气点的。” 张豆豆是张家的家仆出身,韩成对他是颐指气使惯了,张豆豆如何敢置喙?张良更加无话,韩成油盐不进,只能随他去,权当供着他了。 仲夏日,张良和怀瑾便随着刘交的商队一起出发了前往百越之地,随行的只有韩念和刘交先前送来的百越奴隶,怀瑾给这个奴隶取名叫黑珍珠。 “为何选在夏天出发?这天简直绝了!”怀瑾坐在马车里疯狂扇风,出去骑马会被晒黑,坐在车里又热得发疯。 张良和刘交在外面骑马,把她的抱怨听得清清楚楚,张良就解释道:“这个季节出发,到百越时正好刚入冬,气温最宜人了。” 刘交补充:“如果春天出发,到百越便是最炎热的夏天,你更受不了。” 怀瑾翻了个白眼,难怪去百越要花一两年的时间,光是来回路程就快过去一年了。 她心道这时候要有空调就好了,或者来一支防晒霜?只能梦里想想了。 “四师兄这生意不好做啊!”怀瑾直摇头。 刘交笑了笑,说:“我虽出身商贾,但却并非大富之家,自然要比常人更辛苦一些。” 听到刘交语气中的自贬,怀瑾便道:“贵族大家也不见得有多好,假清高惹人厌!” 完全没注意把自己和张良都骂了进去,刘交不禁和张良相视一笑,全是对她的纵容。 到了傍晚日头没那么强了,怀瑾便会去马车顶上坐一会,跟随商队的那八十多个伙计起先几天还诧异的盯着她,可见张良和刘交对这没规矩的行为视而不见一样,他们也都缄口不语,炎热的天气也让他们没有观看的兴趣了。 “你们百越有什么好吃的?”怀瑾坐在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询问一旁的黑珍珠。 黑珍珠处于青少年时期,又黑又瘦小,平日里也不爱说话,怀瑾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好吃的有很多。” 怀瑾知道他说话无趣,便继续问:“比如呢?” 黑珍珠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怀瑾只好换了一种问话方式:“那你在百越最爱吃什么?” 这下黑珍珠便能开口了:“在家时,最爱吃烤长虫。” 长虫?怀瑾反应了半天才意识过来,长虫就是蛇,顿时咦了一声。 张良在旁解释:“南蛮那边许多人喜食蛇。” 怀瑾腹诽了半天,然后又问:“有没有稍微正常一点的吃食?” 黑珍珠又说:“还喜欢海里的虾蟆,煮着蘸酱吃,很香。” 黑珍珠的中原话略微有一点生硬,怀瑾哦了一声,看来黑珍珠的老家是在沿海一带啊。 又问了几句,怀瑾改用了百越话和黑珍珠说:“你看我讲你们那边的话地道吗?” 张良跟他学百越话时她也时常在旁边听,因此也学了一些,谁知黑珍珠听到她说话,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然后同样用百越话回道:“夫人……很努力了……还是有些差异……能听懂。” 怀瑾只能听明白这些,遂放弃了显摆:“还是说中原话吧。” 张良在旁边听了半晌,坐在马背上的他忽然回过头,夕阳照在他的侧脸仿佛一具精美的塑像,他用了一串百越语,怀瑾却只听明白了几个字:“……他日相逢……” 她顿时坐不住了,手拍打着马车:“张子房,什么意思?” 张良低笑了两声:“夫人这么聪明,自己猜。” 怀瑾瞪了他一眼,看向黑珍珠:“什么意思?” 黑珍珠说:“是越地的一首歌谣,不过公子改了一些,用你们中原话来说就是:卿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卿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卿下。” 怀瑾哈哈笑起来,然后把那首著名的越人歌改了一下,大声唱道:“今夕何夕兮碧山中畔,今日何日兮得与公子同辕;幸之被好兮我心悠然,喜乐而不绝兮得知公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已知!” 能听出来意思的,只有受教过的张良和刘交,其他人是一定听不明白的,因此怀瑾大胆极了、得意极了,二郎腿快翘到天上去了。 张良朝她伸出手,放缓了马速:“不知有幸能邀小姐共乘否?” 第551章 怀瑾便从车顶站起身,跳了过去,两人共乘一匹马。 浓情蜜意刺得刘交受不了,他摇头长叹一声,往前行了几步。 “跑那么快干什么!”怀瑾冲刘交大喊。 刘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不像平日里说话的稳重:“受不了你!” 张良的笑声从背后传来,震得她后脖子都发麻了,他道:“已知卿悦君,不知卿何时悦?” 又是这个问题,怀瑾抬头往后瞟了一眼:“就是不告诉你!张子房,你那么聪明,你猜啊!” 又是一阵笑声从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震感让怀瑾浑身都软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她回手在他胸前捏了一下。 “再闹就骑不了马了!”张良在她耳边说,温热的气息瞬间变得火辣,怀瑾默默不作声了。 他们翻过一座山要十多天的时间,晚上时便在半山腰有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 见帐篷一座一座的升起,怀瑾倒升出一种出门旅游的感觉。 在水边生火烧饭,大家热热闹闹的吃完一顿,然后在水边擦洗了一下就钻进帐篷睡觉了,只留下守夜的韩念。 韩念功夫了得,又是干细作出身,最适合干这种事了。 正坐在篝火边出神,韩念见到张良和怀瑾从帐篷中走了出来,尚在愣神,就听见主子温和的声音:“我带夫人去远一点的地方洗漱。” 韩念木讷的点点头,然后看着他们走得没影了。 山中凉爽,水源清澈,怀瑾脱了衣服下了水,被激得打了个哆嗦,等适应下来她扒着石头朝张良眨眨眼:“夫君不一起吗?” 张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不疾不徐的拉开了腰带。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4章 游山玩水至百越 最看不得的,就是他面色淡定一件一件脱着衣服,那么不慌不忙,仿佛怀瑾不在眼前似的。磨着牙见他脱到只剩最后一件衣服,他忽然不继续了,反而去整理刚刚脱下的外衫。 月白的亵衣松松垮垮,露出两截锁骨。即使泡在水中,怀瑾也开始燥热,她磨着牙:“夫君,还在等什么?” 张良闲适道:“不急。” 他将怀瑾脱下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干净的木桩上,然后走到了岸边。 水声潺潺,仿佛有什么动物在河里戏耍,激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浪花。 韩念算着时辰,那两个人似乎已经走了一个时辰了,他默默的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人才湿漉漉的回来。夫人是被公子抱回来的,似乎是已经睡着了,韩念注意到公子紊乱的呼吸,忙低下了头。 翌日清早,张良罕见的没有早起练剑,刘交望了望那夫妻俩的帐篷,摇摇头觉得好笑。 吃饭时,便见独张良出来了,刘交问:“怀瑾呢?” “她起不来。”张良接过刘交递过来的粥。 刘交不置可否,这热乎劲,比刚新婚的小两口都过之而不及了。 最后直到队伍又开始行进怀瑾也没醒,张良就直接把她抱上了马车,一路颠簸与闷热中,怀瑾便揉着眼睛起床了。 她一起床,就立即有人递了油饼和羊奶进来。 怀瑾探出车窗,看见前面的张良和刘交并肩骑在一起,后面则是六十多座粮车在缓缓前行。 外面日头毒辣,显然已经到快到中午了。 到了下午一两点,终于翻过了一座山,已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就在山脚暂停休息,顺便生火做饭。 走了好多天,终于要走出中原了,等待他们的,则是更多的高山峻岭,而方圆五十里不见一户人家。 怀瑾不由暗叹,古代运输果真不方便啊! 韩念在后面的车里睡觉,黑珍珠跟在她身边伺候,怀瑾找了棵阴凉的大树休息,黑珍珠就极有眼色的在一旁扇风送水。 “去,给我夫君也去扇扇!”怀瑾看到张良和刘交坐在另一棵树下,他也是满头大汗了。 黑珍珠就听话的去了,怀瑾把地上的草一压,整个人半躺着,又惬意又舒服。 看着伙计们忙来忙去,怀瑾嘴里叼了根草,她穿了男人的单层小口裤,头发又是一根大辫子,看着不伦不类,却也舒适至极——至少比起这些穿戴整齐的男人们来说。 有伙计在山里采了野果,张良择了最干净的送过来,怀瑾毫不客气的享用。 正吃着果子,几声马蹄响从羊肠小道上传来,所有人都立马站了起来。 在这山野里能出现马蹄声,不是土匪就是强盗,怀瑾坐起来看过去,只见他们下山的路两匹马正疾驰而来。 等近了,怀瑾惊得眼珠子掉了下来:“你们怎么来了??!” 马上坐着的,是汗流浃背的项伯和项籍。 “是自己人。”刘交说道,大家便连忙放下了武器,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项伯被晒得满面通红,下了马先要了盐水喝了几口,暑热才消了下去,他道:“我带阿籍来找你玩,谁知他们说你们去南蛮之地……” 说了这两句就开始喘气,项籍就接着说:“小叔也想去看看,就带着我追上来了。” 这么荒诞的理由,放在项伯身上是十分成立的,他曾经不远千里跑到一个穷乡僻壤——因为那里曾出了一个非常牛b的剑客,他要过去看一眼。 第552章 “你要死啊!”怀瑾在他背上拍了一把:“二舅知道吗?阿缠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项伯缓过气了,大剌剌的坐在她刚刚坐过的地方,示意拿着扇子的黑珍珠扇风,自在得仿佛是他的奴仆,他道:“我整日在会稽无所事事,待得有些烦闷,子房,你应该不介意的吧?” 张良好笑:“路途遥远,你能受得了就好。” 刘交摇头笑道:“这个家伙时常单枪匹马闯荡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正好路上容易遇到匪盗,有你在,顶这儿所有伙计了。” “那你得给我工钱了!”项伯毫不客气的伸出手。 怀瑾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指着项籍她道:“那阿籍你怎的也带来了,他一个孩子,你也不怕他出什么意外!看二舅舅回头不收拾你!” 项籍憨笑的抓抓头表示:“我跟着小叔,叔父没什么不放心的。” 项伯则直接道:“二哥天天逼着阿籍念书,阿籍又不喜欢,我就跟二哥说把阿籍带到子房这里,子房一肚子学问必能教好他,二哥就随我们自在了。” 他噼里啪啦一大堆说完,就吩咐:“赶紧给我们找两件衣服,赶了好多天路衣服都臭了!” 怀瑾懒得搭理他,只拉着项籍去了马车那边,翻出一件韩念的紫衫让项籍赶紧换上,唠叨不停:“不好好在家待着,净跟着阿缠瞎混,可别他身上那些坏毛病学到了!你现在该是学习的时候……” “姐姐,你快赶上叔父了!”项籍哎呀了一声,揉了揉脑袋。 怀瑾一滞,在他耳朵上拧了一把,项籍立即捂着耳朵跑去了项籍那边:“小叔,姐姐拧我耳朵!” 怀瑾走过去,把一件干净的衣服仍在项伯脸上,项伯不以为意,道:“她也时常拧我耳朵,你习惯就好,谁让这是我们家的小姑奶奶呢!” “我的天,我真的怀疑阿籍长大以后是不是第二个项缠!”怀瑾夸张的翻了个大白眼。 张良按了按她的脖子,低声笑道:“阿籍可比阿缠聪明多了,你想想阿缠这个年纪时的心智便知道了。” 项伯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只知道打架喝酒赌钱横行霸道,说话也十分直白;项籍却是聪明又有条理,想起他怼沉音时的那股机灵劲儿,还有上战场时的听话沉稳,怀瑾倒真觉得项籍比项伯强上不少。 不过项伯身上却有一股豪迈的侠气,不拘小节,长大之后成熟一点,更是粗中有细。 怀瑾这么想着项伯的优点,便有些高兴起来,不是惹她生气的时候了,自家人怎么看都顺眼。 队伍多两个人少两个人没什么区别,吃完饭略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就继续上路。 有了项伯和项籍的加入,怀瑾又更觉得热闹了一些,路上不时和项伯吵吵嘴,配合着一路的青山绿水,十分解乏。 走了两个月之后,终于见到了有村落的地方,此时距离中原也就大小几百多座山的距离,怀瑾坐马车都快坐吐了。 后来她拿了伙计们用的斗笠,把半透明的纱布悬挂在外面遮阳,然后骑着马走在外面。 已经正式进入百越之地了,那些伙计去村落里买盐的时候,怀瑾也跟去了,大家全是抄着一口难懂的百越话,且衣饰也十分有少数民族的的特点。 “百越共有□□族,这□□族又分别有许多分支,我们现在到的是邗越一带。”张良在她耳边解释道:“我们要去的是南越族,大约还要走一个月。” 路上被张良科普了不少百越地区的知识,怀瑾问:“所以你们的生意主要是在南越族?” 张良点点头:“南越是这边较为繁华的一个部族,他们先后有曾三位族长被推选为百越之地的大首领。” 百越每三年都会举行一次花期歌会,那是一次盛大的节日,百越十八个大族的族长会带着族人一起去参加,顺便选出新任的部落联盟首领。 据刘交说,现在百越众部落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而下一次花期歌会,则是明年的春天。 “南越族是唯一一个不排斥和中原人做生意的部族。”刘交说:“他们这边的人大多都觉得中原人狡诈,不愿同我们交易。” 项伯吹了一声口哨,说:“我还没嫌这群野蛮人,他们倒对我们有意见了!” 刘交好脾气的笑笑:“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中原人有意见的。” 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他们于初冬季节到达了秸溪寨,就像咸阳是秦国的都城一样,秸溪寨是南越族的中心地区。 虽然已是冬季,但这里气候仍是有些炎热。 这边的风貌比起中原则充满了野性,成片的吊脚楼、茂盛的绿植、蜿蜒的溪水在寨子里横行穿过…… 这边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宽阔裤腿和长袖背心,衣服上织着彩色的花纹,有许多人留着及肩的短发,装饰也常见额头上束着的一条彩带。 这里的人皮肤黢黑,身板十分壮实。怀瑾还注意到这里的女人穿着露脚趾的草鞋,顿时羡慕不已,然后就吵着也要弄一身百越的衣服草鞋来穿。 “好,等会到了地方,我立即让人去给你买。”张良纵容的揽着她。 某日下午,他们到了落脚处,在秸溪寨屋舍最密集的一带,刘交和张良合资在那里建了四幢吊楼,合起来围成了一个院子。 这里只有五个人看家,两个是中原人,另外三个是当地买的奴隶。见到张良他们到达,那两个中原管事都十分高兴。 第553章 “他们族长已经来问了好几次了,你们可算到了。”其中一个叫林式的管事说,另一个管事叫林仰,是他的弟弟。 刘交便先让伙计们卸货、交接,然后安排项伯和项籍的住处,他的忙碌和张良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 怀瑾不由扯了扯张良的衣角:“你怎的也不帮帮忙?” 张良理所当然的笑笑:“每年来这里运货的都是子游,他比我更熟悉这里,再说……” 他有些顽皮的眨了眨眼:“我把他的活都干了,那让他去干什么呢?” 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怀瑾就纳闷了:“那你什么也不干,来百越是做什么呢?” “来玩!”张良拉着她走进最里面的一处吊脚楼,怀瑾的注意力便都被里面的陈设吸引了,她站在竹地板上跳了两下,笑道:“我现在刚来,看什么都新鲜的很!” 张良笑道:“好玩的东西很多,可以慢慢看。” 她正研究天窗时,外面的伙计送了一套百越女子的服饰过来,怀瑾便兴冲冲的换上扬言要出去逛逛。 和她一样喜形于色的还有兴奋的项伯,他在外面唤怀瑾:“出去逛逛去啊!” “走啊走啊!”怀瑾把轻便的草鞋穿上,就准备出去。 张良一把拉住她:“夫人,为夫提醒你一下,你可有七八日未曾沐浴!” 怀瑾成功的被张良劝下,而项籍又在睡觉,刘交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项伯便偃旗息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千年前百越之地的资料少得可怜,所以在百越的描写都是一边搜一边把两广乃至云南那边少数民族的习俗也都带上了 第265章 更景换地百越轶事 这边沐浴都没有浴桶,而是在吊楼后面沿着溪水建的一个露天草棚,洗澡都是在草棚里舀溪水浇身,然后污水顺着水流方向去了下游浇灌田地。 “挺好,不浪费水!”怀瑾光着身子坐在草棚里,张良则在一旁替她守着,这个草棚其实是有些粗陋的,但她却毫无嫌弃矫情,而是拿着从家里带的浴膏快快乐乐的搓着,嘴里还哼着歌。 张良听了一会儿,一个字也没听明白,曲调也从来没听过,便知道那肯定是她故乡的歌曲——来自两千年后。 他不禁好奇,未来的人听的歌怎么都那么奇怪? 怀瑾洗着洗着发现草棚四角都放了黑色的粉末,好奇的凑近了闻,味道非一般的奇怪,她问张良:“这些是什么?” “这边多蚊虫蛇鼠,那是用来驱除蛇虫的草药。”张良说。 怀瑾瞬间涌起不详的预感,于是赶紧冲了两下就起身穿衣服了。 这边的衣服是粗葛制的,黑色的两管宽裤腿,上面绣着的花样怀瑾十分喜欢,上衣就是简单的套头背心,袖子处是轻快的纱质地的布料,若隐若现能见到手臂。 “明天把小辫子扎上,是不是就像这里的女人了?”怀瑾想到白头在路上看到不少满头小辫的女孩子。 张良把她换下来的脏衣服放进浣洗的木盆里,然后拉着她回屋,口中道:“这里的人都是皮肤黢黑,你把肌肤晒出那种颜色才像。” 明知她最怕被晒黑!怀瑾在他腰间掐了一把,正经人不正经起来是又可爱又讨嫌! 夜间院子里摆了十多桌宴席,运送货物的伙计们和他们坐在一起,当地以火把照明,铜盆里的火光把这个院子变成了一个聚会场景。 几个月的跋涉,大家难得安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这些伙计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劳力,张口就是些乡野村话外加几句黄段子。 刘交听他们说话偶尔都会不好意思,张良和怀瑾却是仿若未闻。 项伯更是常年混迹军营,他虽出身世家可说话更无下限,因此还能跟这些伙计说笑几句。 项籍则年纪太小,听他们说话,小孩儿好几次皱眉。 饭桌上都是当地的饮食,口味偏甜腻,怀瑾这个重口味十分不惯,又喝了这里的酒,也是米酒之类,完全没有感觉。 晚上睡觉时房间分配也是一个问题,有四栋吊楼,最里面那栋的是她和张良下榻的地方。 但因为这些伙计要待上半个多月才会返程,所以另外三栋得让这八十多个人住下。 房间实在挤不下了,于是项伯和项籍就暂时住到了怀瑾他们这栋楼。 虽有隔间,但木质墙壁,怀瑾就是咳嗽一声旁边也会听到,搞得她很郁闷。 不过幸好只有半个月,忍忍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刘交就要开始工作了。百越之地种植稻谷,而他们从中原运来的粮食是黍、麦,因为这边没有,所以十分畅销。 进入秸溪寨的路上,怀瑾就看到有路人上前来询问。 外面那栋吊楼迅速的被粮食堆满,怀瑾中午起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排了长队——前来购买的人,都是提前一年和刘交预定过的。 旁边空空如也,不知张良去了何处,怀瑾磨蹭着起来,发现项伯和项籍也不知去哪里了。 她穿上衣服出门,看见韩念坐在院子里发呆,就问:“看见子房了吗?” 韩念呆愣了一下,回道:“公子出……出门了,一大早。” 怀瑾又问:“我小舅舅和阿籍呢?” 韩念说:“出去去去玩了。” 怀瑾手挡在头上,苦着脸叹了口气:“这边日头也太大了。” 第554章 她可不想被晒成非洲人呀! “公子说、未时回。”韩念说。 怀瑾只好先去洗漱,然后让韩念给她准备吃的。 填饱肚子,怀瑾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和院子里呆坐的韩念一样——发呆。 不时有伙计进进出出,怀瑾见人人都在忙着,便去了外面那栋吊楼。 刘交坐在楼下的阴凉处奋笔疾书,怀瑾看了一眼不由咂舌,算得好仔细的账本! “这些粮食卖多久才会卖完啊?”怀瑾在刘交旁边坐下。 刘交停了一下笔,说:“半个多月吧。” “能挣多少钱呢?”怀瑾又问。 刘交又停了一下,说:“不多,每趟来回除去成本,收益只有八百两。” “黄金?” 刘交失笑:“银子!若能挣这么多,岂不是人人都来这边做生意了?” 怀瑾便不解了:“来回要花小半年的时间,就挣这么点?岂不是亏得慌?” 刘交再度停笔,回答她:“钱哪是那么好挣的,有钱人才能挣大钱,因为他们有本金。你出身权贵,我出身商贾,你自然不知商贾人家做生意的艰难。” 想了一下,刘交又说:“不止是往这边卖东西,还要从这边进货物往中原。” 他说着继续算账,怀瑾望着外面忙得热火朝天的伙计,继续闲聊:“进什么货?” 刘交哭笑不得的停笔,道:“小八,你等我把这些写完再跟你说!” 意识到自己妨碍了他的工作,怀瑾忙一缩脖子,放刘交安安静静的在旁边算账。 有今天不干活的几个伙计从外面回来,不知道是去哪里玩了,手上抱了一串甜果子,看见她便问:“山里采来的,夫人要尝尝吗?” 怀瑾摆摆手推辞,这果子看着红彤彤的,肯定甜腻得要死。 得到回答,那个小伙子抓了抓头,然后几个人嘻嘻哈哈的去了后面。 “这边的货主要是一些珠宝首饰和赏玩摆件,中原很多贵族都很喜欢,这个比粮食挣钱多了。”刘交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东西都是从子房那边脱手的,他的人脉广,认识的贵人很多。” “难怪你们会一起做这笔生意,那你和子房是怎么分账的?”怀瑾眼睛忽闪忽闪的。 刘交神秘的摇摇头:“这个……你还是自己去问你夫君吧。” 切!神神秘秘!又想起一事,怀瑾问:“那你知道子房这次为什么要跟过来吗?” 刘交摇摇头,斯文的脸上也充满疑惑:“我也不知,我问他他说只是来玩一趟,不过……他几年前就跟我说过这事了,还为了来玩一趟特意花了两年时间学这边的语言……唉,子房行事向来有他的深意,我也不能知。” 见怀瑾遗憾的咂巴着小嘴,刘交好奇了:“你没问过他?” 怀瑾翻了个白眼:“他说来玩。” 刘交笑了一声:“好吧,可能他真的只是来玩。” 放屁!她才不信! · 这里的气温比中原的盛夏还要炽热,项伯带着项籍在秸溪寨转了一天,下午的时候两人衣服全都湿透了。 项籍热得不行,就道:“小叔,我想回去了。” 正好行到了山脚的溪水边,项伯就指使道:“行,你回去给我拿套干净的衣物过来。” 项籍顿时就想骂人,但他小叔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直接脱了衣服下了水。 项籍决定不管他,转头就走了。 项伯泡在溪水里,只觉得凉爽直冲头顶,他坐在石头上惬意的看着眼前的青山绿水,头上顶了一片遮阳的蕉叶,心道这传说中蛮荒的百越竟有如此景色,幸而此次跟过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冲身!”对岸忽有一声女子的训斥。 对方说的是百越话,项伯听不懂,他摘下叶子,见对面两个女子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他坐直了身子,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刚刚说话的那个女子往浅滩边走了两步,露出诧异之色,然后用了生硬的中原雅言:“你是中原人?” 近了,项伯见到这个女子的样貌,是一个貌美的女子,虽不比中原女子的白净肌肤,但麦色却给她平添了一股生野难驯的美丽。 又见她身上挂着叮叮咚咚的银饰,对比起她身后那个朴素的姑娘,她似乎还是个有钱人。 “你会中原话?”项伯仍是坐在水中,稍微直起身子,健硕的胸膛上挂着水珠,身上若隐若现的有数条陈年伤疤。 那个女子凶巴巴的看着项伯:“这条溪水用来饮用,你在上游冲身,叫下游的住民如何饮用?还不快起来!中原的野蛮人!” “你这女子,说话忒凶!”项伯喃喃道,但刚刚她的话却听懂了,于是便从水中爬起来。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白色的短胫裤,那女子看见面色通红转过脸去:“不要脸!” 项伯左看右看,没看到项籍回来,只好拿起脏衣服又穿上,一边回对岸的那个女子:“我在这里好好的沐浴,是你先过来的,反倒说我不要脸,你们南越族的姑娘才不知羞!” “你知道我是谁?”那个女子眼睛一沉,漂亮的脸上露出一股凶相。 项伯摸了摸下巴:“我管你是谁!” “你!无礼!”那女子然后说了一连串的百越话,项伯虽听不懂,但也知道对方似乎是在骂自己。 第555章 他向来不跟女子一般见识,抱了抱手:“不与你多说了,告辞!” 项伯刚转身,后脑勺突然狠狠的挨了一下,他猛地回头,见到那女子捡起水中的石头又扔过来一块,幸好他躲得快,不然这一下就要正中脑门了。 “背后偷袭可不算好汉,我见你是女子就不与你计较了!”项伯忍了怒气,沉着脸说。 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满心怒火的想,难怪大家都说这片地方都是些不知礼不开化的野人,果真是如此! 然而那女子似乎被他的话激怒了,竟然从对岸冲了过来,抽出腰间的软鞭,在项伯背上狠狠抽了一下。 项伯也火了,在她又一鞭子过来时,大力的将那根软鞭拽住,怒道:“你再这样,我就还手了!” …… 傍晚余晖将这片山野变成了橙红色,伙计们都收了工,结伴出去河边洗澡了。 刘交坐在院子里打算筹,项籍不知从哪里买了一把当地的弯刀正在擦拭,怀瑾仍在眼巴巴的等张良回来。 “你小叔呢?”怀瑾发觉院子里还少了一人,忍不住问道。 项籍也不是很在意,说:“大约还在哪条溪水里泡着吧。” 怀瑾其实也不是很在意项伯跑哪儿了,她单单只是等得无聊,白白问一句。 天边的橙红慢慢褪去,天擦黑的时候,张良便信步到了外面,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南越族青年男子。 怀瑾忙冲过去挽住了张良的手,那个男子见到怀瑾,用百越话问道:“这是谁?” 张良同样用百越话回答说:“这是我的妻子。” 那男子看着怀瑾片刻,然后右手捶了捶左肩,似乎是某种礼仪。 “这是我今天认识的一个朋友,叫望栗。”张良对她说。 怀瑾礼貌的冲对方笑了笑,然后用她那蹩脚的百越话说:“你好,我是赵怀瑾。” 望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对着张良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这下怀瑾彻底听不懂了。 等张良和他说完,这男子就告辞离去了,张良才对她说:“他刚刚夸你美丽。” 怀瑾哼了一声,拉着他往里走:“谁稀罕他夸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6章 民风淳朴热情越人 院子里已经摆了晚饭,刘交见到张良,忍不住笑:“你可算回来了,不然有些人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张良笑看了她一眼,温柔道:“都是我的不是,早上出去前该给你留个字条。” 怀瑾娇气的哼了一声,然后叫项籍和韩念上桌吃饭,见黑珍珠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她便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了一声,却没见到黑珍珠出来。 二管事林仰从后面跑出来,道:“他和伙计们一块出去了。” 怀瑾哦了一声,然后在桌边坐下。 项伯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大家就不等了,先动起筷子来。 他们吃饭时都不爱说话,恪守着他们的那套“礼”,只有怀瑾吃饭的时候时不时问两句话,他们会言简意赅的回答。 “唉,这次忘了带些茱萸过来,这里的菜太清淡啦!”怀瑾依然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她看向外面:“阿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席间只有她一个人发声,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等放下了碗筷,刘交才开始和张良闲聊:“你今天去哪里了?” “去了他们这里打铁的地方。”张良说:“顺便和打铁的师傅闲聊了几句。” 众人对他口中的“闲聊”不大相信,刘交问:“可有收获?” 张良弯了弯唇,徐徐道:“认识了一个朋友,是南越族长的侄孙。” 就是刚刚在外面见到的那个男人了,怀瑾心想。 这里不讲究礼数,阶级贵贱也没有很分明,因此这些族长、首领在刘交他们看来,也只是一群野蛮人的老大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张良又问:“今天生意怎么样?” 刘交把账册递过来,道:“卖的快,我们的货不足,按照这个速度,半个月后就售空了。” 张良随意的翻了翻册子,问:“酒呢?” “今日摆了不少,但那些人似乎不敢兴趣,也有询问的人,不过知道价格后都觉得卖得太贵。”刘交面露难色。 张良就说:“不急,美酒越放越香醇,总能卖出去的。” 天已完全黑了,他们便在院子里闲坐乘凉,怀瑾拿了一柄扇子轻摇着,看着天空的星星出神。 正一片宁谧,项伯忽然在外面大喊:“阿籍!子游!你们在不在家!” 听着十分焦急,他们连忙起身出去,见到项伯满身狼狈的背着一个眼泪汪汪的美女在外面,他的衣服都磨破了好几处。 “这是怎么搞的?”怀瑾诧异万分,尤其看到那个美貌女子,就更加惊讶了。 项伯忙背着人往里进,到了院子里,他把那个女子放下,问刘交:“此地有医师吗?她的腿折了,可能需要请医师来看一下。” 刘交便立即看向张良,张良便上前查看那个女子的伤势,然后下了结论:“是扭伤了。” 那个女子被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用百越话说了一句,其他人都听不懂,只有张良听明白了,看向项伯:“你如何惹到了族长的孙女?还把人家打成这样?” 项伯抓了抓头,急得原地转了一圈:“我就是在溪边沐浴一下,然后她就追着我打,然后不小心……闯到了一个林子里,她自己没站稳……不能怪我。” 第556章 说话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怀瑾也听明白过来了,仰天长叹,这个大直男啊…… 命韩念在那个女子的伤处抹了跌打损伤的药油,然后张良用百越话问道:“需要我们送你回去吗?” 那个女子只是把头扭到一边,不予理会。 无法,张良只好把黑珍珠叫了过来和她沟通,而怀瑾则把项伯拉到一边一顿数落,项伯脸上都快挂不住了,看到侄儿项籍脸上看笑话的神情,他摆出长辈的款:“有外甥女这么说舅舅的吗?” 怀瑾挥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这会儿想到你是长辈了?” 项伯失声不言,缩到一边蹲着去了。 黑珍珠和女子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告诉他们这女子是南越族长小儿子的女儿,名叫娲拉。 “你们中原人,才是,野蛮人!”娲拉生硬的用中原话说。 见她会说中原话,怀瑾便笑眯眯的替项伯出头道歉:“这位小姐,我小舅舅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平时也没怎么和女子接触过,有失礼之处,我代他赔个不是。” 娲拉见眼前的女子态度和善,一下子眼睛又红了:“他!欺负我!” “我不是故意的!”项伯急忙解释。 听出另有隐情,怀瑾瞪着眼睛望过去,然而项伯却死活不肯说了,娲拉也是面色古怪的闭上嘴。 张良便让黑珍珠赶紧去族长的居所去叫人,不多时,娲拉的父亲望山就来了。 望山是个花甲年纪的人,他识得刘交,见怀瑾等人态度真诚的赔礼道歉,而他女儿也没有受什么大伤,就把此事揭过,只是叫人抬上娲拉离开。 “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怀瑾声音提高了八个度。 项伯脚底抹油,如王八一样缩回了屋子里。 怀瑾扶额,张良却带了一丝笑意,刘交见他笑得古怪,便问:“子房你笑什么?” 张良慢慢摇头,温声道:“只是忽然感慨起了姻缘。” 刘交不明就里,怀瑾倒是颇有兴味:“真的假的?” “难说。”张良笑道。 刘交看看他,又看看怀瑾:“你俩打什么哑谜?” 然而这夫妻二人只是相视一笑,然后就拉着手出去散步了,刘交看向一旁沉迷于练臂力的项籍,拍了拍自己脑门,起身回去休息了。 然而后面那个叫娲拉的南越姑娘时不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时,刘交便明白了那日张良在感慨什么。 只是彼时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看热闹。 刘交要带着伙计去各处收货;张良和他新认识的那个朋友望栗常结伴出游;项伯结识了当地的一些青年壮士,常常在外面和人比试;项籍行踪难定,不知道成日去哪里溜达了,每日晚上才回来;怀瑾也找到了新乐子——打猎。 南越多山且路崎岖,山野之大有无数野禽,一钻进那参天密林里,至少要三五天才能走出来,所以当地人都是成群结队进林子捕猎,怀瑾便会跟着一起,黑珍珠在一旁跟随。 张良起初很是担心,想叫韩念跟着保护,但怀瑾却拒绝了,理由是:当地人对韩念那张面具下的脸很好奇,她不想人家总盯着他们。 然后见她参加了几次捕猎,回来时都兴高采烈的,张良便放下了一颗心。 时间久了,当地的许多南越人都和这对漂亮的夫妻熟了起来,不再把他们当成外来商人一样防备了。 刘交有次不禁笑道:“我来这里好几次,没见他们对我这么亲切过!” 又是一次捕猎,怀瑾随着七八个南越人在山里转了三天,这一次捕获的猎物是最多的,马身上几乎都背满了动物尸体,其中不乏五彩的雉鸟。 “赵阿姐的弓箭真厉害呢!”一个小姑娘说,在这里无论男女都会弓箭,他们对女子习武并无太多诧异。 小姑娘羡慕的看着怀瑾马背上的那只五彩鸟:“定是你家阿哥教的!” 时日久了怀瑾不再需要黑珍珠翻译,也能听懂简单的百越话,便直接回:“那可不是,我的弓箭是我的一位老师教的,他是个顶顶厉害的壮士!” 另一个小伙子便道:“我猜也是,张阿哥看着斯文,不像是会拉弓哩!” 怀瑾噗嗤一声笑出来,语气里有些炫耀的意味:“我家张阿哥可厉害咧,虽生的和姑娘一般俊美,动起手来比谁都凶哦!” 大家便纷纷笑起来,说不相信:“小阿妹肯定是在奢大泼,恁长相和身条,咋看都不像是会拿弯刀的阿哥!” 见他们都不相信,怀瑾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自得其乐的笑了笑。 这边不比中原,他们这边以健硕为美,是以张良的美貌在这边吃不开,怀瑾知道这事的时候十分开心。 “你为啥总戴着这个?”那个小姑娘又来问她。 怀瑾头上戴了一个遮阳的椎帽,其他的姑娘都很好奇,她只是说:“我怕太阳晒。” 队伍里的几个姑娘都吃吃笑起来:“皮肤太白不好相看哩,不然那些讨弃的婆姆们都以为你懒惰不干活!” 意思就是皮肤太白的人都是不干活的,未来的婆家会嫌弃你是个懒婆娘,怀瑾捂着嘴笑:“可是我已经嫁人了呀,不用再找婆家了。” 另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姑娘就说:“他们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啦,他们要讲究头面白白的,赵阿姐两口子就是白嫩。前年谷一婶想给你家大掌柜说亲,他就说不喜欢女子肤黑。” 第557章 竟有人跟刘交说过亲?怀瑾好奇的想再问几句,谁知这个女孩又道:“娲拉阿姐和你家缠阿哥走得近哦,不晓得他喜不喜欢女孩子黑?” 另外一个姑娘会意的笑了一声:“我看缠阿哥就长得蛮黑的哦!” 怀瑾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项伯是不是真和他们说的一样和娲拉好上了,自己也没去关心他。 怀瑾便和他们开着玩笑:“将来让他留下做你们南越的女婿!” 众人忙发出一阵爆笑,然后七嘴八舌的开始调侃起来。 一路说一路笑,踩着崎岖的山路,他们在傍晚时分走出了这片密林。 大家各自都要回家了,怀瑾便拿下了那只五彩鸟,给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 小姑娘的哥哥忙推辞:“这要脸红的,不能要!不能要!” 怀瑾爽朗的笑了笑:“我去山里打猎是为了好玩,这小雉鸟落到我们家里估计也做不了正经用途,小阿奇念叨了一路,就给她吧。” 于是他们也不再推辞,这对兄妹忙把自己身上的一袋酒递过去。 怀瑾还没动,另一个大哥就笑道:“他们铺里的酒卖恁贵,莫拿你这米儿酒献丑了!” “你们不晓得,铺子里卖的酒我也喝不上,都作来卖的,大老板不许我喝!”怀瑾故作可怜巴巴的,然后笑着接了阿奇哥哥的那袋酒:“多谢你啦!” 那对兄妹笑得一脸淳朴,怀瑾当着他们的面把那袋酒打开喝了一口,如此这般说笑了一阵,大家就分开回去了。 黑珍珠牵着马走在她身后,怀瑾则脚步轻快的走在前面。 一到家,就看见家里的十多个伙计蹲在门口吃饭,看到她笑眯眯的打了个招呼,怀瑾也热情的招了招手。比起淮阳那些门客的假道学,面上看着恭恭敬敬,背地里不知道吐槽她多少回没规矩无礼数,怀瑾更喜欢这里的人。 人嘛,就不能守着规矩体统过,不然少了多少乐子! 一进院子,她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猎物,就看到韩念正在帮张良的手臂缠纱布,而望栗则满身是血站在一旁。 心脏一缩,怀瑾立即冲上前去:“怎么伤了?” 张良摆了摆手,安慰道:“只是一点小伤。” 南越人望栗却面色愧疚的对怀瑾行了一礼,还是个不太标准的中原礼仪,他道:“都是我不好,今日与人相斗,是张阿哥出手救了我性命。” 怀瑾本来对这个人是保持着客气疏离的态度,闻言顿时柳眉倒竖,不好意思骂外人,她只能插着腰喝骂张良:“张子房!你……” 张良闻言,温润的眉眼挤出一副无辜的神色:“姮儿……” 怀瑾一肚子火气瞬间消了,挤开韩念亲自去看他的伤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7章 志高远一行十步 一道一指长的伤口,皮肉都有些翻起来了,怀瑾几度深呼吸,最后抿起了唇。 刘交端着汤药从后面过来,见到怀瑾面色不善,连忙放下药同情的看了一眼张良,然后溜了。他这个小师妹,发怒的时候可凶得很! 伤势被处理完,药也喝下去了,怀瑾便凶巴巴的看向韩念:“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催厨房上菜,想饿死我吗?” 然后横了刘交一眼:“四师兄你这碗药里应该下个一整斤的黄连,好给某人提个醒,免得他不知道受伤的代价,下次又是挂了彩回来。” 最后她客客气气的看向望栗,用百越话说:“家里人多地儿小,就不留您吃饭了。” 望栗抓了抓袖子,然后歉意的捶了三下左肩,看向张良:“总之,今次多谢了,这个大恩,望栗永不相忘。” 张良只是点点头,然后不疾不徐的说:“只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你赶紧回去吧,眼下最重要的事还需要你去办。” 望栗听闻,满脸感激的转身离去了。 他一走,怀瑾就凉飕飕的开口:“说吧。” 韩念战战兢兢的站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刘交则尴尬的抓了抓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自言自语:“今天账上似乎还有小问题,我得赶紧去看看去。” 左右全都走得一干二净,张良弯了弯唇:“夫人,我错了。” 这话有种熟悉的感觉,怀瑾心道。 但她仍是板着脸,把手抱在胸前,她正准备开口时,张良纤长的手扯了扯她的袖子,温声道:“真的错了。” “好吧。”怀瑾败下阵来,在他旁边坐下,殷殷问道:“疼不疼啊?” 满是难过和心疼。张良动了动胳膊,被春风吻过的嗓音犹如天籁:“本来有点疼,可是你问我了,就一点都不疼了。” 怀瑾嘟了嘟嘴,小声道:“你就知道甜言蜜语哄我!” 张良说:“我只想跟你一个人说甜言蜜语。” 她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和那个望栗到底在干嘛?似乎是在密谋什么事?” 张良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答应望栗,帮他坐上南越族长的位置。” 一个蛮夷之地的族长放在中原根本不是什么事,怀瑾瞥了他一眼,可算知道这家伙为什么来这里了,但她也疑惑:“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插手这些人的事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去帮韩成复国?得了吧,不说这里离中原山高水远,就说这里的士兵,只怕还没我能打呢!真要找士兵,该去北狄匈奴,游牧民族才能打!” 第558章 “夫人大智。”张良只是笑着点点头,满是敷衍。 怀瑾咬了一下他的手,凶道:“说不说!” “好好,我说!”张良连忙告饶,小声道:“南越的士兵虽不善战,西瓯的士兵却是个个凶猛,只要南越族长当上百越之地的大首领……” 怀瑾猛地睁大眼睛,原来他谋的是这个,她打断:“可是你怎么把那些士兵弄到中原?就算这里有勇猛的士兵,但数量也是远远不及秦国……” 见她打断,张良无奈的揉了揉她的脸,道:“谁说我要他们去中原?” 怀瑾更加疑惑:“那你……” “我所谋求的,是在将来。”张良眼神垂下,看着地上的蚂蚁。 不知白日谁在这里吃果子,汁水留在地上,现在引了一堆蚂蚁过来,张良淡泊的眼神落在那群蚂蚁上,轻声道:“蝼蚁虽渺小,但合力可撼大树。” 怀瑾道:“随便你想做什么,只要你下次别再受伤了。” 张良点点头:“我保证,我会尽我所能保护自己,为了你。” 她这才展颜笑开,大呼一声,然后韩念便带着伙计们开始上菜,刘交和项籍都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她脸上带着笑,纷纷呼出一口气。 见项伯又不在,怀瑾问项籍:“你小叔呢?” 项籍挠了挠头,茫然:“我不知道啊。” 刘交挽起袖子在桌边坐下,抿唇一笑:“大约和娲拉小姐出去玩了。” 想起在林中捕猎时,那些南越女孩们闲聊的话题,怀瑾一挑眉:“莫非阿缠真叫她缠住了?我的苍天,想不到他的姻缘竟然在这里!” 项伯是有几个妾婢的,全都是生的白肤大眼樱桃小嘴,怀瑾本以为他也会找一个如他妾室们长相的妻子,没想到单身将近三十年的他,竟然准备在这里找老婆? 摇了摇头,怀瑾盛起了饭:“不等他了,我们先吃吧。” 大家都坐好了,怀瑾忽想起一件事,忽急急忙忙让韩念去找外面的黑珍珠拿一样东西。 不一会,韩念拿了一个小袋过来。 “小米辣啊小米辣,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了!”怀瑾咽了咽口水,辣椒是后面才传到中国的,她前几天在山里看到小米辣还不敢置信呢! 项籍好奇的看了一会,问:“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怀瑾顿了一下,说:“当地人管这叫牛角子,嗯……跟茱萸一样,味辛辣,超级超级超级辛辣!” 她说着就米饭咬了一小口,口腔瞬间如爆炸了一样,还是这玩意吃着给力。 张良点头笑道:“看来以后不用苦于这里的清淡饮食了。” 项籍过去摸了一根,闻了闻,然后整根吃了下去,瞬间辣红了脸,他从座椅上弹跳起来奔去了后院。 怀瑾辣得直抽气,也不忘数落一声:“这死孩子!” 夜间纳凉时,张良在摆弄一堆不知道什么的玩意;刘交在看书;项籍在数星星;韩念在发呆。 这个时候项伯才回来,他满身是汗,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汗臭。 怀瑾摇着扇,翘着二郎腿,捏着鼻子:“赶紧去洗澡。” 项伯应了一声,把自己随身的佩剑扔给项籍,从吊楼里拿了衣服直奔后院去了。 “你说,回去的时候,阿缠会把娲拉也带上吗?”怀瑾望着后院的方向发呆。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霍的扭过头,捅了捅张良:“问你呢!” 张良难得的滞了一下,然后慢吞吞的说:“我以为你在问子游。” “我以为你在问你夫君。”刘交从书简中抬起头,笑看了他们一眼,复又继续阅读。 张良认真想了一下,侧过头回答:“娲拉如果跟他回了中原,不会嫁给他的。” 怀瑾问:“为什么?” 张良悠悠道:“百越人通婚,一个男子只能娶一个女子。” 这个习俗怀瑾喜欢,可是想到项伯的那几个姬妾,如果他们真的好上了……要不要提前告诉娲拉呢? 正想着,项籍道:“可是小叔至今也没有娶别的女子呀!” 张良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遂看向怀瑾。 怀瑾道:“可是阿缠不是有几个姬妾吗?” 项籍更不解了,天真道:“可那些姬妾又不算人,只是如牛马一般的。” 怀瑾气一堵,时间久了她都忘记这是一群古代人了,在战国乃至秦汉时,奴隶贱籍之人都不能算人。 可往旁边一瞟,刘交的神情分明也是赞同项籍说的。 怀瑾低下头,无端的感伤。 她要怎么和他们解释人人平等这个概念呢?可她在古代生活这么久,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奴隶的照顾,习惯为了保护自己而去杀人…… 她不能贯彻平等,又有什么资格去跟他们解释? 想了想,她郁闷的说了一句:“无论良贱,都是人,只不过有些人命不好,这辈子出生就是贱籍。可即便是贱籍,那也是一个生命,和我们一样的,我们……我们不该无视他们。” 项籍呆呆道:“没有无视啊,他们都是家里的资产,若他们死了也是我们的亏损。” 怀瑾更无语了,张良察觉到她忽然的低落,便把她叫过来:“你看看这些。” 知道张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怀瑾就配合的过去了。但见到张良面前放着的却是一些头骨,看形状像是鸟、鸡之类的头,她瞬间就忘了刚刚那茬,问:“这是什么?” 第559章 “鸡骨。”张良拿起其中一个骨头,道:“百越人用鸡骨占卜,传的神乎其神,我就讨教了一个巫师,想一窥其中奥义。” 项籍一听立即坐了过来,怀瑾问:“那你学会了吗?” 连刘交都来了兴趣,问:“可看出什么了?” 张良摇头:“惭愧,看了许久,毫无启发。” 刘交道:“我记得你也曾有过一位道家的师父,道家五术你不是也曾涉猎吗?卜术无论在哪里都有,难道这两者没有相通的地方?” 张良放下骨头,拿干净的布擦了擦手,转头看见怀瑾和项籍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滞,不由有些觉得好笑,解释道:“道家中的卜术是从《周易》演化而来,有迹可循,可这鸡骨,却是怎么看也看不明白。况且……” 他迎上怀瑾越来越期待的目光,淡定道:“道家五术,只有医术我稍微有些天赋,其他的……我那位老师说……” 他故意的停下来,怀瑾急追问:“说什么?” “道家五术:山医命相卜。”张良道:“我那位老师说,除了医,其他的我都毫无天赋,教也白教,不是这块料。”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捂着肚子笑起来。 张良总是什么都会,凡问他个什么他总是张口就来,有时候也叫怀瑾郁闷不已,就算是她老公,太聪明了总让她有时候会自卑。 终于有个什么东西是他不会,且被批毫无天赋,简直能让她乐三天。 见她笑得夸张,项籍和刘交都疑惑不已:“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好笑,我是开心!”怀瑾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张良:“难得听说有人嫌弃他,不知是哪位高人有如此妙趣,我下次见到他一定要请他喝酒!” 张良一挑眉,如玉般的容颜似笑非笑:“可惜那位老师早已仙去,夫人怕是没机会了。” “哦?哦……”怀瑾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呀。 项伯穿着单衣从后院出来,纳闷道:“你刚刚笑什么?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的笑声像是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鹅,嘎呃嘎呃嘎呃~” 项伯还学起了她,大家都笑起来,怀瑾黑了脸,狠狠推了他一把,差点把他推个踉跄。 项伯堪堪稳住,离她远了些,道:“别把我衣服弄脏了,就这几件了!” “脏了再买,这里卖衣服的多了去了!”怀集不以为意。 项伯哼了一声:“谁会穿这些蛮夷人的衣服!” 除了她总是换着各色花样的南越族衣服穿,这几个人包括那些伙计全都是穿着从中原带来的衣服。 怀瑾把扇子扔过去:“我就穿了!明天我就去买衣服,你们全都给我换上!” 项籍头摆得跟拨浪鼓一样,猛地往后退,退了一定距离然后怕狼追似的回了房。 项伯也僵住,怀瑾又道:“你既嫌弃这里,干嘛天天和人家姑娘出去玩?” 项伯忙道:“我哪里和她玩!我是在教她功夫!”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8章 出意外桃林尽凋谢 项伯这么一说,其余几人都表示不相信。 怀瑾道:“教功夫需要早出晚归吗?让你连回家吃饭都赶不上?” 怀瑾的戏谑目光让项伯有些难为情,他道:“娲拉因为我受伤,我欠她人情。” “得了吧,这话我可不信!”怀瑾笑嘻嘻的又问刘交:“四师兄你可相信?” 刘交两个呼吸下来,笑着不言语,虽不言语,但笑容却明了。 怀瑾得意的昂着头:“哼,可不是我一个人不信,承认吧,阿缠,你就是喜欢人家姑娘!” “别胡说!”项伯居然有些严肃,尤其是对她,怀瑾诧异了:“以前也没见你身边有别的女子出现,你若不喜欢,怎会日日去见她呢?” 沉默了一会儿,项伯别过头:“总之,我不喜欢。” 月色溶溶,怀瑾就和他闲聊:“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总不能一直当个单身汉吧?” 项伯想了一圈,自己也说不上来,然而怀瑾一脸好奇追问得紧,他只好回答说:“我要找你这样的。” 刘交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水洒了大半,怀瑾的眼珠子也差点瞪出来。 见张良都有些不解了,项伯又道:“似你这样的,为了子房连命都不要的女子,我要找这样的。她无需美貌,无需贤良,只要她生死相随。” 怀瑾默了片刻,再抬头时,看见张良满是温情的眸子。 她慢慢点头,说:“有进步了,前几年问你,你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好歹能说出个一二了。” 顿了一下,怀瑾煞风景的说:“你刚刚说的,有点矛盾。如果非要以生命来明真情,等到她真证明的那一刻,那时她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你们怎么相守?” 项伯叹了口气:“所以难啊,我压根也没抱什么指望。” 幸而项梁舅舅不在这里,否则又是一通教训,怀瑾心想道。 一阵夜风吹过,怀瑾看着院子里的三个男人,忽而扑哧一笑:“现下只有咱们几个在这里,恍惚是回到稷下学宫一样。”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刘交和项伯都笑起来,张良唇畔也带上温柔的笑意。 刘交放下书简,喝了一口茶,笑说:“一眨眼,已过去许多年了。” 项伯枕在凉席上,望着月亮:“不知其他师兄弟们怎么样了?不过想来也是如我们一样,对着月亮长吁短叹怀念过去吧。” 第560章 怀瑾轻轻踢了他一下,难得听见项伯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 深冬时,百越一带的温度终于降了一点,温度相当于中原那边的春天。 而刘交也要启程回中原了,来时装运粮食的六十辆车,有两辆装了钱,剩下的全塞满了南越这边的货物。那些跟来的伙计,仍旧是跟着回去。 一下去了那么多人,平日热热闹闹的院子瞬间空了,只有留守在当地的管事——林式林仰两兄弟还在。 项伯和项籍都搬去了左边那栋吊楼,屋内瞬间宽敞起来,怀瑾也不担心晚上说梦话被住在隔壁的项伯听到。 连着多日两人都是老老实实睡的,当天晚上,怀瑾就放开了手脚和张良胡来了几个时辰。 话说禁欲这么多天,忽然开荤简直神清气爽! 第二天见张良又出去找望栗,也不觉得他是去厮混了,而是殷殷嘱咐挥舞着手帕送他出了门。 正逢二管事在前面看店,看见她这番贤惠的模样,惊得手中的笔都掉了。 丈夫出门了,丈夫的随身侍从也跟着去了;舅舅也出门了,连黑珍珠都不知跑哪里玩去了。 只有项籍在家,怀瑾就把他叫上给自己打下手。 从林中猎回来的许多东西都需要她处理,比如说给野袍子去个皮啦拔一下野鸡毛啦…… 当然并没有那么血腥,这些随时把自己弄得脏不拉几的活,韩念和黑珍珠自会效劳。 有的,只是她从山中带回来的几株珍贵的花卉,需要重新找花盆和泥土来种植。 叫项籍去外面的稻田里铲了一袋湿泥土回来,怀瑾拿出三个大花盆把土放进去,然后把植株的根部放进土里,光着手把土夯实,这一套动作下来,她不仅满手是泥还满头是汗。 “这是什么花?”项籍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看她捣弄。 怀瑾指了指桌边的一块布,项籍会意,过去把布拿起给她拭汗,怀瑾说:“这个……有些地方的人管这叫太阳花。” 这其实是向日葵,但这里的人并不认识这种花,她也是在某处山坡上看到盛开的一两株。 把花摆在吊楼下面,怀瑾欣赏了一会儿,就让项籍去给自己打水洗手。 叔侄俩都被她使唤惯了,项籍从善如流的打了水、递皂角、送干布巾,直到怀瑾干干净净的在一旁坐好了,他才起身去把脏水倒掉。 看着项籍尚且稚嫩的脸庞,和结实板直的大个头,怀瑾不由发问:“你这个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怎么天天在家憋着?” “我去找谁玩?”项籍一跳,双手吊在房梁上——他又开始练臂力了。 怀瑾说:“寨子里很多和你年龄相仿的小少年,他们也会一些拳脚,反正在家闲着,不如出去和他们一块玩。” 项籍双臂呈现出紧实的肌肉,悬空的身子纹丝不动,少年正在发育的沙哑嗓音响起:“我才不要和那些没有教化的小子们玩!” 语气里满满的鄙夷,怀瑾想起他曾经的那些朋友,都是如龙且、桓楚之类的富二代,大约生得好就有优越感吧,怀瑾不爱说教,当即只是闭了嘴在旁喝水。 正歇着,忽又听项籍郁闷的说:“况且他们说话,我也不大能听懂。” 怀瑾就鼓励说:“百越话很好学的,你看阿缠现在就会说一点啦。” 项籍松了手,从房梁上稳稳的落下,他不屑道:“蛮夷乡言,我不要学!” 满满都是傲娇之色,怀瑾肚子里腹诽了几句,然后不搭理他了。 只要他自己待得不无聊就好,怀瑾心道,她就忍不了这无人相伴的寂寞。 无论在哪里,她还总是希望身边有人陪着,但不是每个人的想法都一样的。她从不强求别人干什么,即便是最亲近的人,既让自己徒增担心也让对方烦恼。 但她那位好夫君,却近来时时让她担忧。 某个午后,秸溪寨忽然人人都不平静了,怀瑾在家门口,看到大家成群结队的往寨子后面的山上走去。 这座山丘不种粮食,半山腰终年一片绯红——是盛开不败的桃花林,南越族人觉得此山有灵,便只允许族长一家和寨子里的巫师们居住。 然而今天,怀瑾却看到半山腰的那片绯红消失不见了,人人面色肃穆的往山上赶。 当夜,韩念独自一人回来,说张良让他给家里送个信,说他这几天暂时先不回来了。 “后面那座山发生什么事了?”怀瑾心情平静,又抱了一丝丝吃瓜的心情询问。 韩念说:“昨夜,桃花林,全部凋、凋谢……” 他说话太费劲了,怀瑾恨不得给他安个什么加速器就好了,听了好半天才听明白。 原来昨天夜里,族长家前头那片桃花林一夜之间全枯萎了,巫师通过鸡骨占卜,说族长年事已高还不退位,因此惹得神灵警示。 族长老头就提出让自己唯一的独子望山继位,但地位崇高的三位巫师却起了分歧,只有其中一位支持望山。 而另外两个巫师则通知了南越其他分支的小部长赶来秸溪寨,希望通过占卜的方式,在这群分支部长里选出新任的南越族长。 同时还有人提出这片桃林凋谢得不正常,说要彻查,因此寨子里人人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跟你主子有什么关系?”怀瑾削着一根高粱,似笑非笑。 第561章 韩念说:“主子要要帮、望栗……当族长。” 怀瑾呸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我当然知道他要干什么,我问的是桃林跟他有什么关系?” 韩念这回不做声了,怀瑾逼问了几句,他才说:“要不、要不……等公子回来,您问他。” 他是张良的死忠粉,怀瑾知道自己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的,于是就放他走了。 这天晚上,从吊楼的方向往后山望去,只见到半山腰的位置灯火通明。 她和项籍、两位管事吃完饭,黑珍珠从外面回来了。 不负怀瑾给他起的这个名字,黑珍珠在晚上黑得只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和不太整齐的白牙。他脸上带着一种意犹未尽的笑容,怀瑾知道他是去后山看热闹了,便问:“后面怎么样了?选出族长了吗?” 黑珍珠说:“他们在检查桃林的泥巴哩,没查出问题,大家伙都在指责族长。现在族长已经把玉盘交出来啦,明天其他的人到了,巫师们会举行祭神,等新的族长继任了,巫师们就把玉盘交给他,玉盘好漂亮咧!” 黑珍珠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怀瑾笑了笑不置可否。 权利的交接意味着流血,可这里不是中原,不用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连项籍一个十岁的孩子都对这热闹不感兴趣,可想而知这里的蛮荒对于繁华的中原来说不值一提。 但,再远再偏再落后的地方,只要有人在活动,就有文明的存在。 文明嘛,无非是你先发达我在落后,你凋零了我再盛开,都是一个过程,不值得有什么优越感。 在黑珍珠激昂的讲述里,怀瑾一边含笑倾听着,一边挑着各色花样的葛麻布料,她又想做新衣服了。 她对于衣服首饰很有想法,这几天她想到了现代古装剧里那些苗疆的服饰,其实料子的花色是差不多的,只是款式不一样,或许她可以做一两身穿穿。 这一夜张良没有回来,奇怪的是项伯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怀瑾就让黑珍珠去找找,晚上黑珍珠回来的时候,说项伯也在后山。 不过项伯不是看热闹,而是陪着娲拉小姐一起,因为娲拉小姐的父亲望山,现在就是备选族长之一。 “明晚会有祭神,很热闹的,夫人不去看看吗?”黑珍珠极力渲染着祭神仪式的热闹。 怀瑾看向项籍:“阿籍想不想去?” 项籍正在练枪,闻言便调侃的看着她:“姐夫两天没有回来了,姐姐想他了吧?” 怀瑾作势要打他,项籍嘻嘻笑道:“黑珍珠不是说很多人吗?我就跟着去一趟吧,别让人唐突了姐姐。” 细细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怀瑾摸着下巴:“其实你也很想去看看吧!” 项籍脸一红,重新把长枪竖起来:“我可是一片好心来着!” 就这么说定了,怀瑾和项籍就在第二天傍晚,和黑珍珠一起上山了。 秸溪寨几乎所有人都在这里,很多都是怀瑾看着脸熟的人。 见到一顶熟悉的篼帽,常和她一块儿打猎的人都过来问好,怀瑾一一点头回应。 她看到那片枯萎的桃花树,然后把目光投向族长家前坪的那群人,在人群中找到了一袭飘逸的青衣。张良正站在望栗身旁,仪态从容的浅浅笑着,和身旁那群壮实的汉子一起,看着有些格格不入的高贵感。 怀瑾又扫了一圈,在老迈的族长身后看到了面孔冷硬的娲拉小姐,以及站在娲拉身旁的项伯,他贴身的长剑此刻被娲拉拿着。 怀瑾啧啧几声,对项籍说:“佩剑都让人姑娘拿了,还说不喜欢人家!” 项籍看了看,然后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天马上就要黑了,人们将篝火一一点燃,一个硕大的祭坛摆在枯败的桃林前,三个巫师穿着祭祀的衣服坐在那里念念有词。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9章 勇武少年化危险 有九个人站在祭坛正前方,其中包括了望栗、娲拉的父亲望山,这九个人都光着膀子,身上脸上都画有带颜色的符号。 巫师们拿出鸡骨放在火上烤,然后命令人开始敲打皮鼓,同时三个巫师们开始吟唱起来。 是一首古老悠长的歌谣,看热闹的族人们听到这首歌,都神情肃穆的席地坐下对天祷告。 就剩怀瑾和项籍还站着,鹤立鸡群,张良和项伯便注意到了她在这里,一齐看过来,怀瑾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管自己。 张良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笑容,然后便扭过了头不再看她。 巫师吟唱完毕,火中的鸡骨发出炸裂的声音,三个巫师严肃的将鸡骨从火中拿了出来,然后仨老头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最后在那九个人里面选了三个人出来,分别是望栗、望山、另一个分支的小部长知行。 看到望栗入选,老族长神情惊讶,喃喃道:“天神竟然选了他!” 再接下来,就是这三个人之间的较量,是最直接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较量:比力气、比身手、比勇气。 黑珍珠给她讲了一下大概,首先这三个人需要举起烧祭品的大鼎,举起鼎之后才能进入下一关。 至于下一关是什么,黑珍珠就不知道了,他说每次选族长的规矩都不一样。 要开始举鼎了,怀瑾看到祭坛前面的那口铜鼎,心道怎么也有个一两百斤吧,望栗和知行都是年轻人,而望山已经年过四十了明显吃亏不少。 第562章 最先开始的是知行,这个皮肤黢黑的年轻人面容不算端正,浑身腱子肉有一种野蛮感。 他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大鼎前弯下身子,左手右手抓住上下的把手,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口大鼎举过了头顶。 南越族人们发出一声巨大的欢呼。 接着就是望山,他面色黑如锅底,在那口鼎边左看右看,然后才尝试着去搬动,然后只能将鼎提起一点点,就满头大汗的脱了手。 老族长在后面重重的摇了摇头,满脸遗憾。 轮到望栗时,他也有些发怵,回头看了看那位青衣公子,对方只是浅浅微笑,目光中带着笃定。 望栗用力咽下口水,然后走到祭鼎旁将手放上去。众人听到他一声大喝,然后见到那口鼎被他提起举到肩上。 再往上,就有些难了,望栗虽然也年轻,体魄却不如知行,不能像知行那样轻而易举把鼎举起。 他涨红了脸,咬着牙关坚持着。 秸溪寨的有三五个人给他鼓劲,望栗松了一口气,然后骤然发力,大喝着将祭鼎举过了头顶,只是除了零星几个人,其他人并没有给他喝彩。 唯有怀瑾大力鼓掌,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总是比历经辛苦做到的更有成就感一些。 望栗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是彰显自己的力量,他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脚下一块祭肉不留神被他踩上,大鼎直直往前方砸去。 人群惊慌失措,怀瑾看着那个笨重的玩意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朝自己的方向砸来,前面的人拥挤着跑开,怀瑾立即就要拉上项籍后退。 谁知身边的项籍忽然往前一冲,单手接住了祭鼎的把手,巨大的冲力即便大力士也受不了,可项籍只是顺着大鼎受力的方向,轮着大鼎转了一圈,然后朝着一旁没人的桃林掷过去。 瞬间数十棵大树被砸断,隔着人群,张良几乎瞬间到了眼前揽住了她,平稳的呼吸一片紊乱。 怀瑾摇摇头:“放心,我没事。” 原本惊慌的众人,瞬间又开始欢呼,只是这次的欢呼是对着项籍。 相当一个成年胖子从屋顶砸下来,然后被一个少年徒手接住了。 怀瑾轻轻挣开张良的怀抱,赶紧过去,项伯也赶到面前,两人一齐拉起项籍的手,他的那只手掌心已经开始红肿了。 “好险,刚刚幸亏有你,臭小子!”项伯拍了拍项籍的肩,满是后怕。 周围的人的目光瞬间对项籍充满了崇敬,三位巫师摇了摇铃铛,大家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祭坛面前。 选拔族长的仪式还要继续的,怀瑾几人虚惊一场,然后便被张良和项伯安排到一个安全的角落坐下。 望山刚刚没有举起祭鼎,此时已被排除在继任族长之外了,只剩下望栗和知行。 怀瑾看到老族长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老大不小的儿子,还看见娲拉正在安慰父亲,而项伯则像个木鸡一般跟在娲拉屁股后面,手足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就是比身手——望栗和知行的较量。 “你觉得谁会赢?”怀瑾跟一旁的项籍交谈。 项籍满不在乎,道:“我看第一个人厉害,他刚刚举鼎时很轻松,他力气大!” 怀瑾咂巴咂巴嘴:“这可不好说,打架的时候又不是光用蛮力。” 项籍揉了揉手,说:“力量达到顶峰的时候,任何巧劲都用不了。” 这话倒有点道理,怀瑾目光投往前方,望栗和知行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果然是知行占了上风,望栗因为招架不住退了好几步。 赤手空拳的肉搏,看得族人们热血澎湃,但是出乎怀瑾意料的是,给知行欢呼的人几乎占了大半。 她不由把黑珍珠叫过来,问:“为什么他们不给望栗喝彩?他不是秸溪寨的人吗?况且还是族长的亲戚!” 按照亲疏,大家伙应该更喜欢望栗才对,而不是这个从外地赶来的分支小族长。 黑珍珠虽是百越人,却不是南越族的,不过他在秸溪寨这么久,早已摸清了当地的八卦。 女主人一问,他马上道:“望栗虽然和族长有亲,可也只是侄孙,而且他母亲……是触怒了天神的罪人,要不是族长看他可怜,早就被赶出寨子了!” “触怒天神?”怀瑾疑问道。 望栗此时被知行一拳打倒在了地上,顿时口鼻都出了血,看得怀瑾一阵肉疼。 此时给知行的喝彩声一波高似一波,望栗似乎也灰了心,有点起不来了。 黑珍珠回答怀瑾:“这……小人也不知道了,寨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好吧。”怀瑾翘着二郎腿,看着望栗年轻的那张脸上越来越灰暗,虽然他本来就很黑。 见望栗趴在地上,知行转身对着族人们对了对拳头,好彰显自己的力量,似乎他以为望栗已经输定了。 “别忘了,你和我说过的话,你想要实现的事!”张良站在一旁,忽然用中原话对望栗说了一句,清凉如水的嗓音,平淡缓和的语气,却仿佛忽然给了望栗无限的希望。 那张脸上满是血,但他站了起来。 然而刚勉强站稳,知行又是几拳打过来,望栗几乎不能还手,又趴在了地上。 人们再次为知行喝彩。 可是欢呼还没持续多久,望栗又站起来。 第563章 站起来、又倒下; 倒下、又站起。 知行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看向三位巫师。 巫师们对视了几眼,就准备宣布结果了。 “你不想替你母亲向天神献祭赎罪吗?你要让她在罪行中永远轮回吗?”张良忽然又用百越话开始和望栗说话:“你跟我说过,为了你的母亲,为了你的族人,你愿意付出一切,难道你就这么倒下了?” 这些话有些难懂,不是日常用语,怀瑾听得有些断断续续的。 只是这些话一出来,望栗又站了起来,这次没有人再给知行喝彩了,而是静静的看着他。 怀瑾讶异这些人的转变,然后让黑珍珠将张良的那番话完整翻译了出来,就了然大家为何突然沉默。 一个对母至诚又愿意奉献的少年,不会有人嘲笑他的。 见望栗又站起来,巫师们就噤声往后退了过去。 知行有些恼怒了,看着满脸血污却又异常坚定的望栗,他一脚踢过去。 然而——这次望栗躲开了,并踢向知行另一只腿。 知行倒在地上,望栗迅速的骑上去,两拳打在他脸上,然后一头狠狠撞上了知行的脑袋。 “嘶!”怀瑾瞬间只觉得自己脑门一疼。 知行被砸晕过去了,望栗晃晃悠悠的站起,举起了手。 大家沉默了半晌,然后一边欢呼一边敲起了石头——这是当地喝彩的一种方式。 望栗晕头转向了好一会儿才定住,他看向张良,张良只含笑点了点头。 最后就是比勇气了,巫师们早早将族长保管的玉盘用绳子放到了山顶的悬崖壁上,望栗需要再天亮前去取回来。 “如果取不回来摔死了怎么办?”怀瑾疑惑不已。 黑珍珠在旁边说:“那就再选,直到有人通过了这三关为止。” 这可真是个大无语,怀瑾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这选族长的方式也太野蛮了。 巫师们集体又作了一次法,给望栗身上又画了几道彩色的鬼画符,望栗就拖着刚被打了几十拳的身体,一瘸一拐的往山上走去。 这次任何人都不许跟过去了。 张良便走了过来,笑问她:“这热闹看得可还过瘾。” “一般一般,”怀瑾捏着嗓子说话,然后看着满天繁星疑惑:“所以其他看热闹的人要在这里看一夜吗?我可熬不住!” 张良摸了摸她的头:“族长影响整个族群的兴衰,别说一夜了,三夜他们也不会走的。你若是困了,就和阿籍先回去。” 怀瑾摇摇头,往项伯那边看去,他不知在和娲拉说什么,娲拉愁苦的脸上绽开了笑容。 “这人,明明很喜欢人家,还嘴硬!”怀瑾托着腮看着那边。 张良和项籍也都跟着望过去,项籍摇头:“叔父不会让小叔娶一个百越女人的。” 怀瑾摇摇头,叹了一声,然后凑到张良耳边小声问:“今天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吧?” 张良修长的手指点在她嘴上,轻声道:“回去再说这些。” 她安静的点点头,然后依偎着张良打起了盹。 而南越族的三位巫师则带着所有族人开始放声吟唱,黑珍珠在旁边跟项籍解释说那是向天祷告的一种歌谣。 项籍只是不耐的轻哼一声以回应黑珍珠的周到解说。 怀瑾闭目许久,并没有真正睡着,她现在坐的姿势也没法让她睡着,只是迷迷糊糊的靠在张良身上,觉得安心得很。 那些人唱了许久,久到怀瑾都将这歌声听成了催眠曲,就在她差点真的睡过去时,歌声忽然停止了。 一瞬间的静默,怀瑾有些不习惯,她睁开眼,原来天已经微微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望栗刚刚上山的方向,怀瑾也顺着望过去,只见望栗站在山坡上,手上举着一个碧色的玉盘。 “族长!” “族长!” “族长!” 大家高呼起来。 望栗面上隐隐的激动,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很不均匀。 三位巫师都激动的迎上去,一连串的百越语蹦出来,怀瑾一句也听不明白。但她明白的是,南越族的新族长算是选出来了。 “我们回家吧。”张良把她扶起来,这里已尘埃落定,他不需要在待下去了。 怀瑾打了个哈欠,拍拍项籍:“你去问问你小叔,要不要一起回。”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0章 寂寞雨夜倍思君 那边和娲拉站在一起的项伯,两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不知在聊着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项籍看了一眼,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们还是自己先回吧。” 秸溪寨的人都一窝蜂的涌去了望栗那边,张良带着怀瑾几人就准备回去了。 隔着人群,望栗微微朝张良点了点头,张良只是神色如常的笑了笑,然后拉着怀瑾转身离去。 一下山,怀集直接回了房扑倒在床上,看了一夜的热闹,可真吃不消! 窸窣几声,张良也在她旁边躺下,怀瑾翻了个身窝进他怀里,顷刻间就要入梦了。 张良淡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道:“你有什么要问的,现在可以问了。” 其实她并不是很好奇,但还是迷糊的问道:“山上的桃林是你弄的吗?” 第564章 “嗯。”张良的声音轻轻的,带了些鼻音,有些困倦。 “两场比试你也做了手脚吗?”怀瑾闭着眼睛又问。 过了一会儿,张良才慢慢道:“只有取玉盘的时候帮了忙,我让他带了蜜胶过去。” 怀瑾含糊的应了两声就再没有言语了。 张良抱她在怀,困意袭来,他也随着一同睡去。 南越族的新族长这就算选出来了,三天后他们将在山坡上举行继任仪式,张良和项伯分别受望栗和娲拉之邀,于是怀瑾和项籍也不得不过去。 那是一个清晨,曦光将整座山镀上了梦幻的色彩,山坡上放满了南越族人们摘来的鲜花,人们立于花丛中神色肃穆。 三位巫师举着玉盘,站在石头上向天祝祷;望栗穿着最朴素的服饰站在最高处,静静的等待着。 巫师们唱完,然后将玉盘郑重的交到了望栗手上。 族人们排着队挨个上前给予新族长祝福。 怀瑾和张良坐在花丛中远远看着这场仪式,怀瑾笑道:“他们对天地的敬畏,远胜中原人。这样原始淳朴的情感,真让人觉得美好。” 项伯不置可否,叼着根草笑道:“淳朴?别忘了这个新族长的位置是怎么来的!是靠子房的老谋深算得来的,这可跟淳朴不沾边!” “我只是把那片桃林给弄死了,后面的两场比试,都是他自己赢的。”张良淡淡说。 怀瑾一只手挡在脸上,侧目看项伯:“怎么,为你心爱的娲拉打抱不平了?她老子都一把年纪了,当什么族长,合该在家颐养天年才是。况且望栗不也是他们家的亲戚吗?挑来挑去族长还是他们家的人。” “小姑奶奶,你可别胡说,我和娲拉没什么!”项伯嘴硬道,但脸上却有点发热。 项籍在旁拖长了调子:“对,没什么——” 怀瑾哈哈大笑,项伯眼一瞪,手扬了起来。 项籍连忙跑到了怀瑾身后:“姐姐,小叔恼羞成怒了,要打我!” “你个浑小子!”项伯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子砸在项籍脚边。 山坡上,望栗开始带着族人们歌唱,无非是感谢上苍感谢天神之类的。 他们这几个外族人则远远的坐在花丛中聆听,显得格格不入。 项伯看向张良:“所以子房,望栗承诺了你什么,能请动你帮他。” 张良眼神悠长,声线平淡,大大方方的承认道:“我本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他,他请求我帮他,是意料之内的计划。” “你要做什么?”项伯好奇的追问。 张良的唇扬起来,带了些慵懒在草丛中躺下,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项伯,但项伯却耐心的等待他的回答,不光是项伯,怀瑾和项籍也都等待着。 他慵懒的把玩着怀瑾的一束头发,答非所问:“等他们百越的花期歌会结束后,咱们就可以启程回去了。” 于是他们仨明白了:张良一定是为了花期歌会。 花期歌会是在春天举行,百越所有部族的人,只要愿意都能参加。大家会带着帐篷和足够的食物一同赶往百越人心中的神山——日月山。 可花期歌会张良一个外族人又图谋什么呢?又有什么可图谋的?大家便不得而知了,张良也没有再继续透露。 入春时,项伯和张良在吊楼下闲聊:“上一次的花期歌会是三年前,当时选出来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不知这次会花落谁家。” “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是娲拉告诉你的?”怀瑾揶揄道。 她动不动就拿娲拉打趣,项伯现在已经习惯了,他哼了一声以示肯定。 怀瑾便和项籍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暗笑不已。 张良正在煮着青梅,小瓦罐中咕噜咕噜冒着泡,他淡声回答:“大首领的位置么,自然是落在新任的南越族长这里。” 项伯有点不太相信:“你这么肯定?” 张良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你帮望栗坐上南越族长的位置,是因为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你对这里的环境和人都有一定了解。但是其他族的族长你肯定不了解,你又怎么这么有把握呢?”怀瑾都表示半信半疑:“况且我听黑珍珠说,骆越和西欧的族长可都凶猛的很,身量足有十尺,望栗能干得过对方吗?” 张良耐心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他们选大首领的法子直接得很,谁先猎到兽王谁就是大首领。” “兽王?”怀瑾想了一瞬,道:“老虎?那不是容易得很!” “一群人猎虎自然容易,可是他们是不允许带自己的侍从的,只能单枪匹马进山。”张良给他们几个一人倒了一杯酒,温言道:“这是一件险事,听说有一年花期歌会,百越□□族的族长们全都死在了兽王的口下。” 怀瑾支着下巴,心道,要是请外援的话,可以请武松。 项籍在一旁比划着一把短刀,心不在焉来了一句:“望栗连举鼎都费力,还打老虎?” “蛮力不一定能杀虎,巧计却可以驯兽,我自有办法。”张良端着小杯子,嗅了嗅酒香,然后虚敬了怀瑾一下,而后一饮而尽。 他们并不知道张良究竟有什么办法,无论如何追问张良也不再说了,只是胸有成竹的微微笑着。 但从这日起,张良便时时和望栗一同进山狩猎,往往一走十多天。 第565章 那么多山,山又那么大,往往从这个入口进,出来时又是另一条路。 怀瑾心道,她和张良想来是缘分深重的,他去捕猎,那她也去捕猎,一定会在深山中遇见。 然而她三五不时的和秸溪寨的人们相约进山捕猎,但是没有一次碰到过张良和望栗。 几次下来,她不由有些失落,这次出山时便满是愤慨。 她骑着小矮马骂骂咧咧的回家,项籍见她这次回来什么猎物都没带,不由笑:“姐姐出去三天,连只山雉都没猎到吗?” 怀瑾下了马,黑珍珠自发的过来将马牵到草棚里去了,她径直往屋里走,回答:“我进山都不是去捕猎的。” 项籍嘿嘿笑了两声:“看来你是去找人去的,姐姐火气这么大,想必是没有遇见姐夫。” 怀瑾掀开茶壶盖,直接对嘴喝了个痛快,擦了擦下巴上的水,她问:“你小叔呢?” “没在家。”项籍坐在吊楼外面的边缘,两条腿在空中荡来荡去,怀瑾看得有些眼花。 不用想,项伯肯定又被娲拉叫去哪里了。 怀瑾心道,不知回去的时候,项伯会不会把娲拉带回去,如果他们能成亲,想必自己很快会有小表弟或者小表妹出生。 傍晚吃完饭,天上的乌云开始翻滚,二管事林仰说:“春天雨水多,看来今夜有大雨。” 这里下雨,往往是暴雨,下过一夜第二天又是阳光灿烂。 百越天气炎热,即使是春天,气温也跟中原的夏天一样。 夜里一场大雨驱散了不少闷热,怀瑾躺在屋里,外面的雨声连绵不断,时不时还夹杂着雷鸣闪电。 实在睡不着,没有他的夜,怀瑾总是难眠。 起身将窗户支起来,她看到吊楼外面的芭蕉被豆大的雨点打的一颤一颤的。 两位管事和项籍项伯房间的灯都已经灭了,院门关的紧紧的,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吊楼的屋檐延伸得很长,即使伸出手,也接不到雨。 怀瑾惆怅的倚着窗,心中越发思念张良。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这一次他和望栗进山已经七八天了。 思念一发不可收拾,她便忍不住的埋怨望栗,要不是因为这个人,她夫君此刻该和她一起坐在窗边话巴山。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谁他妈和我剪蜡烛啊!”怀瑾失落的看着外面,喃喃道。 在窗边坐了一会儿,她叹着气又回到了被窝,已经子夜了。 半梦半醒间,怀瑾听到外面的雨声小了,她的呼吸逐渐绵长。 她依稀是记得自己已经睡了,可是外面似乎有人进来,恍惚是张良回来了,怀瑾梦里迷迷糊糊的想,自己正做梦呢。 然而水滴声清晰入耳,怀瑾一个激灵醒过来,看见房门外面有昏黄的灯光,似乎有人在拧毛巾,水点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 她披了件薄衫出门一瞧,见到淋成落汤鸡的张良。 “吵醒你了。”张良回头,对她温柔的笑了一声。 他光着上身,头发湿哒哒的披在肩后,裤子也全都湿透了,只是还来不及脱下。 “你怎么半夜回来了?”怀瑾忙拿了快干净的布巾过去给他擦身。 “本来就在往回走了,谁知半夜下起了雨,周围没有躲雨的地方,我们就冒雨回来了,你去后面拿两片生姜给他,韩念有些受凉了。”张良指了指左边的吊楼,怀瑾看到韩念也正在那边换衣服。 怀瑾翻出干净的衣服放在一边,然后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去了后厨。 不知道刀具放在哪里,怀瑾只好拿了一整块姜过去,韩念已换好衣服,双手接过生姜:“多谢、谢、谢夫人。” 嗓子本就被火燎坏了,加上受凉,他这一声仿佛恶鬼在说话。 “辛苦你了。”怀瑾想着他长年累月跟在张良身后也不容易。 韩念摇摇头,行了个礼回房休息了。 怀瑾回到自己房间,张良已经躺在床上了,刚刚给他拿的干净衣物没动。 怀瑾脱了外衣钻进被窝,贴在他凉沁沁的肌肤上,只觉得舒坦极了。 “我想你。”怀瑾躺在他臂弯里,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我也是。”张良搂着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起来,张良的声音也带上了些沙哑,怀瑾不由分说给他煮了一大壶姜水,都还没放凉就勒令他全喝了。 烈日当空,张良满头是汗的坐在廊下,身上是怀瑾抱来的厚棉被。 项伯看见他这个造型,哈哈大笑:“子房你这是做什么?莫非被山中精怪迷了心智,弄得夏冬也不分了?” 张良连头发都汗湿了,他无奈的瞟了一眼屋内,怀瑾立即探出头来:“我这是给他驱寒呢!” 说罢往韩念那屋子喊了一嗓子:“你要不要也来一下?” 韩念连忙摇头,表示自己只是轻微受凉,并不是什么大事。 在炎炎高温中捂了半天,张良有些受不住了,好看的眉毛拧起来,朝屋内说:“姮儿,我还要捂到什么时候,再捂下去我恐怕要中暑了。” 她穿着又轻又薄的南越服饰,光着脚翻过窗户,看见张良脸上红得跟喝醉了一般,头发湿得都能拧出水了,这才把被子掀开让他去屋里擦一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6章 花期歌会是取自广西歌圩以及一些少数民族每年春天时的歌会,这种节日流传千年,那么在两千年前也是存在的,或许不叫现在的名字,但是这种活动肯定有,后面会有关于花期歌会的描写,也全部搜了南方少数民族歌会的场景后自己加工的,如觉写得不好也请轻喷。 第271章 日月山下越人欢腾 晚上吃饭时,张良精神奕奕,而韩念却昏昏欲睡。 张良给他把脉,说是有些风寒,便写下了一张方子叫黑珍珠去外面买药。 怀瑾忍不住碎嘴:“让你也捂一捂,不听我话,现在吃亏了吧!” 韩念频频点头,看他嘴唇都有些泛白了,怀瑾拿了一把小米辣过去:“把这些都吃了,辣出一身汗回去捂着,比吃药强!” 这回韩念老老实实的听了话,只是整张脸被辣的通红,不停的吸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是整他吧?”项伯将信将疑。 怀瑾瞪着他,呛道:“我整他干什么?闲得发慌啊?” 项籍低着头笑个不停,项伯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让你笑!” 秸溪寨的年轻人陆陆续续的背上行李出门了,怀瑾知道,是花期歌会的时间近了。 某日,南越族长望栗上门做客,顺便邀请张良几个一同出发去日月山。 怀瑾虽然经常抱怨望栗霸占她夫君,但这个人每隔几日都往家里送礼,因此真人出现在面前时,怀瑾倒也是笑脸相迎。 “歌会时,青年男女会对歌、寻找伴侣,你家的几个阿哥也可寻心爱的阿妹了。”望栗看着一旁的项伯和项籍,热情与张良说扬越那边的姑娘有多美。 幸而项伯他们听不懂百越话,否则怀瑾都能想象项籍会用蔑视的神情回答:“小爷才看不上你们这里的黑姑娘!” 望栗说着花期歌会的热闹,张良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等望栗说完,他才悠悠问道:“捕猎兽王,族长可准备好了?” “先生放心!”一说起这个,望栗顿时神采飞扬:“天神既派先生来助我,必定不会让我失望而归!” 张良只是风度翩翩的微笑,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过了几日正式要出发了,除了怀瑾和黑珍珠,其他几人都淡定得很。 黑珍珠是骆越人,对他而言花期歌会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因而充满了喜悦。 怀瑾则是听说百越各地的商贩会趁此时期过去摆摊,她一想到可以买买买,便满心欢喜。 项伯和项籍都是兴致寥寥,一来瞧不上这里的人,二来语言不通,是以对怀瑾的满怀期待嗤之以鼻。 望栗身边跟了十个青年大汉,他十分自豪的介绍:“这是我的盟血勇士,他们不会娶妻不会生子,终身追随我、保护我。” 黑珍珠尽职尽责的给怀瑾等人翻译,项籍嗤笑一声,小声跟怀瑾说:“我们项家的门客就不止一千了!” 项伯瞟了他一眼,在他头上轻轻一拍,项籍不服气的噤了声。 所幸他们只是跟在后面,望栗并没有听见。 “你若知道盟血勇士的忠诚,便不会再小瞧他们了!”娲拉也在随行队伍中,她和望栗是拐着弯的亲戚,因此还是享受着种种特权。 她骑马在项伯身边,讥笑:“不过即便知道了,你们还是瞧不起他们,因为你们从来都瞧不起我们这里的人。” 望栗和张良骑马行在最前面,怀瑾把目光从张良身上收回来,笑看着娲拉:“小孩子说话口无遮拦,娲拉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娲拉只是似笑非笑的觑着项伯:“小孩子的话才是最真的,项缠,你说呢?” 项伯目视前方,笑容如一轮骄阳:“我们中原人瞧不起你们,你们也瞧不起我们中原人,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可说的!” 娲拉抿唇一笑,拉起缰绳:“前日比鞭子你输给我了,今日咱们比马,你能赢吗?” “笑话,我可是五岁就开始骑马了!”一被人拿话刺激,项伯瞬间变成了不服气的小孩儿。 “你还是拿真本事说话吧!”娲拉一夹马肚子,瞬间飞奔出去。 “我让你二十声!”项伯俊朗的面孔上满是自得,说着真的开始数了起来,数到二十,他的马如离弦之箭追了上去。 望栗和张良一齐往后望过来,望栗问:“他们在做什么?” 怀瑾用极不标准的百越话答道:“赛马!” 天将黑之时,他们翻过了一座山,项伯和娲拉的马一齐被拴在树边,两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于是他们便决定晚上在这里扎营,望栗的几个奴隶便立即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 天边只有微弱的夕阳了,怀瑾便取下了遮阳的锥帽。 韩念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粮递过来,怀瑾摆摆手:“我吃不下。” 硬巴巴的肉干嚼得腮帮子疼,她宁愿再等半个时辰,奴隶们会生火作炊。 但项籍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把韩念那的一小袋干粮全拿了过来。 怀瑾和张良坐在树下休息,她摸着张良的手心,厚厚的一层老茧,摸起来有粗粝的质感,仿佛一把陈年的老剑。 行走在外面,生活总是比窝在家中有新意,怀瑾的五指扣下去,笑道:“我们要一起牵着手,行遍世上每一寸角落。等老了,我们可以和儿女们吹吹牛,他们的父亲母亲可是看遍了全天下所有的美景,玩遍了每一个角落。” 第567章 “行过万里路,观尽天下景,无论何时何地,咱们总在一块。”张良的手指也扣下来,相扣的双手仿佛一个纠缠在一起的结。 火堆上烤了野味,香气逐渐散发出来,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了。 这时项伯和娲拉从远处的树林里跑了回来,两人兜里、手里全是新鲜的青果,不知他们跑到哪里找到的。 “老远就闻到烤肉的味道了!”项伯把果子倒在草丛中,然后取了一块烤肉慢慢吃起来。 怀瑾笑问:“你们比马谁赢了?” 项伯被烫得龇牙咧嘴:“当然是我!” 娲拉一扭头,不服气:“你骑的马比我的好!” 要不是项伯的嘴被食物塞住了,不然肯定又是一顿拌嘴,怀瑾偷偷跟张良咬耳朵:“我觉得娲拉和阿缠可真是一对冤家,天造地设。” 一路上走得不慌不忙,他们在十日后到达了日月山。 山脚下的树林,满是兽皮扎的临时营帐,各色服饰的人穿行在河边林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尤其是日月山脚下的溪水两边,商贩沿着水流摆摊,摆了足有三里远。 还有许多人在唱歌,鼓声有节奏的敲打着伴奏。 若不是这些人衣着和语言以及周围的环境,怀瑾几乎觉得自己在参加现代的音乐节。 怀瑾立即就想去溪边的商摊看看,张良拉住她,温言道:“我们先去南越族的营地住下,晚上再出来玩。” 怀瑾只好暂时先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先去林间扎营。 山脚下的地方也是有划分的,比如挂红色彩带的便是南越族的驻地,怀瑾看到许多秸溪寨的族人也在这里。 等确定好营地,怀瑾便迫不及待的要出去了。 “走吧走吧!我们去溪边看看!”怀瑾把小包袱放在她住的帐篷里,便眼巴巴的看着张良。 张良窒了一下,然后歉意的说:“我让黑珍珠陪你去好不好,我要与望栗族长商量一些事情,明天一早他们就要上山去捕杀兽王了。” 怀瑾不满的撅起嘴巴,另一边望栗带着他的勇士们站在树下,远远的看着这边,似乎是在等待张良。 张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明天他去山上了,咱们可以玩好几天呢。” 怀瑾看着望栗那边,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望栗见到这边的情形,就带着自己的四个奴隶走过来,躬身和怀瑾行了一礼,道:“我的奴隶保护你,夫人请放心的游玩。” 她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然后眼看着张良带着韩念和望栗一群人离开,她闷闷不乐的掀开项伯的帐篷,却发现只有项籍在里面。 不消说,项伯必然是和娲拉出去了,怀瑾邀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玩?” 项籍又擦拭他那柄宝贝长枪,果断的拒绝:“我不去。” 怀瑾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叫上了黑珍珠去溪边了,望栗的四个奴隶则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老实巴交的模样怀瑾也不忍多使唤他们。 太阳余光散尽,一片乌蓝笼罩着整座日月山,溪边的商贩们渐渐点亮了灯,金灿的灯光映在溪面上,像是后世欧洲某位画家笔下的星空。 青年男女结伴而行,树林里有许多成双成对的身影。 不知是哪处营地的人在对歌,遥遥的歌声传来,与嘈杂的人声、叫卖声、鼓声、琴声相合成了一曲欢喜的乐章。 成片的萤火虫从树林钻出来,这些小东西也不怕人,飞得到处都是,怀瑾走在溪边,犹如置身梦幻。 “可惜张子房没在旁边……”怀瑾遗憾的自语。 黑珍珠说:“花期歌会有半个月呢,明日族长们上了山,夫人就可以让公子天天陪着你了。” 怀瑾笑着横了他一眼,然后发现宝物似的跑到一个小摊面前,居然有一个卖印度纱丽的! 她几乎没有在这古代见过如此五彩鲜亮的颜色,眼睛瞬间发着光。 “这是纱丽吗?”怀瑾拿起一块金紫相间的纱丽披在自己身上,轻薄的质地确实是印度纱丽无疑。 怀瑾的百越话并不标准,这个摊贩并没有听懂,黑珍珠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个矮小肤黑的老板和黑珍珠说了一长串话,又快又含糊,怀瑾几乎是一句没听懂。 黑珍珠说:“这个老板是交趾人,他说这种布料叫软彩绢,是他们那里的人去一个叫身毒的地方带回来的,很珍贵很稀少。” “身毒是哪个地方?”怀瑾又拿起一块红得似火的纱丽,爱不释手的摸来摸去。 摊贩又说了一串,黑珍珠翻译答:“他说身毒在遥远的西方,很远很远,要走好几年。” 应该就是古印度了,只不过现在不叫这个名字。怀瑾把手上这条大红色的纱丽放在黑珍珠手上,又另选了好几条,然后让望栗的奴隶付了钱。 沿着溪边的商摊继续走,还有卖珍贵皮毛的小摊、有款式奇特却做工粗糙的首饰摊、有卖各色晒干野菜的商贩、还有从沿海的部族来摆摊的,各色晒干的海货,一股海鲜味让人不敢靠近…… 怀瑾还找到卖饮料的,山泉水里面加点糖,他们管这叫仙汤,老板用荷叶装两勺,可以边走边喝。 怀瑾也特意尝了一下,喝了一口然后送给那四个奴隶了。应该用不同的果汁来兑水卖的,口感更好些,不过她不需要摆摊做生意,所以只是脑中想一想罢了。 第568章 她还看到一个卖面具的,是陶土烧制的天神、鬼怪面具,虽然有些沉,但是颜色很漂亮。 怀瑾看了半晌,选了一个狐狸精的面具戴在了脸上。 她是中原人,肤色和百越人差别太大了,路上总有人对她侧目,不如戴着面具来得自在呢! 她在一个卖烤肉的摊子上买了一大只羊腿,作为她和几个奴隶的晚饭。 坐在溪边吃东西,还能听见不远处正在对歌的男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太喜欢写在百越这段时间的故事了,尤其花期歌会,我真的回头看了一遍又一遍,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 第272章 观天地夜遇狂人 “正月过了二月来,处处花园有花开,别树有花崖唔采,此树无花等到开。”不知是哪个部族的男子正在放情高歌,听到的人纷纷喝彩。 朦胧夜色使人的视线变得没那么清晰,怀瑾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远处,对刚刚唱歌的方向热情的回唱:“一路歌唱一路来,一路唱得百花开,妹是花开香千里,哥是蜜蜂碗里来!” 又是一阵叫好声,唱歌的男子从林中跑了出来,跑到了溪边唱歌的女子身前。 那女子的女伴们发出一阵嬉笑,然后纷纷把那女子往前一推。那个男子便拉着那个女子跑了,一路跑进密林中不见身影。 “山神会给他们祝福的。”黑珍珠对着男女消失的方向露出羡慕的眼光,他虽是奴隶,却也是个刚成年的男子,看到美丽的姑娘,也会心有向往。 怀瑾笑道:“你若遇上喜欢的姑娘,尽管去给她唱歌,我会让你和她成亲的。” 黑珍珠一呆,愣愣的点头:“谢谢夫人,不过我不想娶妻子,她们不会嫁给一个奴隶的。” “谁说你是奴隶?”怀瑾扬眉:“等花期歌会结束了我们便回中原,你可以继续留在百越。” 黑珍珠仿佛没听明白一样,怀瑾又道:“我和子房商量过了,等离开的时候会还你自由,秸溪寨的吊楼会留一栋给你,两位林掌事会看顾你的。” 过了好半天黑珍珠才听明白过来,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眼泪逼到眼眶,他正想再问几句确认一下,怀瑾忽然起身去了溪边的一处商摊。 “竟然还有卖成衣的!”怀瑾眼力甚好,远远就看见了一套红色的衣裙,她觉得配上那条大红的纱丽,一定很好看。 黑珍珠带着几个奴隶跟过去,老实的在后面付钱。 “都这个时候了,不知道子房忙完了没有,我有些想他了。”怀瑾和黑珍珠说。 黑珍珠认真的说:“不如回去找先生?” “可是我还想多逛逛呢!”怀瑾看到溪水中游后面树林里挂了一片黄色彩带,不知是哪个部族扎营的地方,她很想过去看看。 想了一下,她对黑珍珠说:“要不你回去看看吧,要是子房回来了,你就把他带过来找我。” 黑珍珠看了看旁边的四个奴隶,于是就听话的回了营地,毕竟就这么一块地方,不担心人会走丢。 见黑珍珠麻利的去了,怀瑾便带着奴隶们慢悠悠的沿着溪水往下走。 “那是哪个部族的驻扎地?”怀瑾用百越话问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奴隶。 小奴隶说:“……西瓯人的营地,他们……喜欢安静……不被吵……” 怀瑾百越话水平有限,但该听懂的还是能听懂。 她点点头,四处张望着,人群和摊贩都集中在中上游,这一带溪水两岸的草地里,只有零散的几个年轻人在私语。 怀瑾又往下游走了一段,走到挂着黄彩带的西瓯人营地附近,上游的人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两岸几乎没有人了。 而不远处的林中,有几十个帐篷,篝火已灭,想必帐篷里的人都已经休息了。 她还想往下走,身后的几个奴隶纷纷劝阻:“再往下……没人……西瓯人保护……所以住最外面……外面……野兽……危险……” 怀瑾的手放在腰际插着的一把匕首上,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们。” 四个奴隶面面相觑,不敢违逆她,只好跟上。 下游有石头横在水面,堆积的溪水从石头上面泻下去,有些湍急。再往前走,水面变宽阔了。 溪水自石头处起,便成了小河。 小溪只有一人宽,小河有三人宽,一座小断桥横亘在河面上。 四面都是巍峨的大山,月光从峰顶洒下,照亮这条银色的缎带和这座孤寂的断桥。 此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上游的声音了,只是远远的能看见金色的灯光在跳跃。 怀瑾的心骤然寂寥下来,奴隶站在岸边,她走上那座断桥,站在断裂的地方看着下面的流动的水面,一轮破碎的月亮正在水底看着她。 正享受着这难得的宁谧,忽然对岸传来男人的歌声:“有情阿妹连一只,当得月光照大河。” 乍然这一声唬了怀瑾一跳,她往后退了一步,用百越话问:“你是谁?” “嗯?你不是百越人?”那个男人忽然这么说。 男人站起来,怀瑾只见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并不能看清面部,他的嗓音听起来应该是个年轻人。 你、是、谁。 三个字,怎么就听出她不是百越人了?怀瑾静静的看着那边,那个男人居然换了她熟悉的语言:“你是中原人?” 第569章 一口标准的雅言,怀瑾有些疑惑,这里除了他们,竟还有别的中原人? “你是谁?”她也换上了雅言。 “你的声音像莺儿一样好听。”那个男子走下水,蹚水走到了断桥下面,怀瑾俯视着他,月光下只能看见这个人明亮的眼睛,因为他也戴着面具,是一张牛头面具。 断桥离水面很近,男子的头正好到她腰间,他一低头能看见草鞋里面细长白嫩的一双足,打量了一下他看着怀瑾的眼睛,笑道:“美目扬兮,巧趋跄兮。” 这人声音带着轻微的鼻音,语调格外不正经,怀瑾当即不悦道:“你是什么人!说话放尊重些!” “我并没有不尊重你,我是在夸你。”还是不着调的语气,但他下一个举动瞬间让怀瑾恼了,这人竟然想来摘她的面具!怀瑾顿时大怒,一脚踢了过去。 这是临时起意的攻击,谁知这男子只是微微一侧身子,精准的躲了过去,并徒手抓在了她的小腿上。 岸边几个奴隶见忽然不对劲,连忙跑过来。 怀瑾听到这个男子笑了一声,然后把她拽下了水。 怀瑾几乎是扑在他身上入的水,怀瑾屏住呼吸挣扎着想出水面,谁知这男子竟然抱着她往下一沉,大力的禁锢住她。 警铃大作,她立即去摸腰间的匕首,谁知男子忽然把她一翻,怀瑾的背贴住了他的胸膛,双手也被他一只手抓住,竟是挣脱不开。 这一连串动作瞬间完成,男子禁锢住她,拍了拍她的肩,然后手指着水面上。 怀瑾只感觉他们正在顺着水流飘,她看见了遍布星子的天空变得扭曲,山峰在水的折射下变得如梦似幻,仿佛另一个世界。 但她气息已经憋到极致,再不上去恐怕就溺死了,求生本能让她猛烈的挣扎起来。 身后抱着她的男子忽然立起来,下一刻他们双双出了水面。 怀瑾摘了面具,抹掉脸上的水,大口的喘着气。 缓了一会儿,她再看向四周,断桥早看不见了,那几个奴隶也没看见,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究竟飘到哪里来了? “原来你长得这样好看!”这个男子近在咫尺,一说话怀瑾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 眼神一沉,怀瑾以自己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去拔腰间的匕首,但男子仿佛在她脑子里安了监控,她只是一动,男子立即就把她腰间的匕首拿了起来。 “嗯?是闽越那边的匕首。”男子的手指滑过刀柄上雕刻的枫叶,赞道:“刀造得不算好,不过雕刻不错。” 怀瑾的心跳如雷,再不敢动一下了。 怀瑾镇定下来,客气的问道:“先生的雅言说得极好,想来也是中原人?不知是哪国人呢?身手又这么好,想必是哪家贵族公子,可否告知姓名?在下姓张,是故韩国人。” “故韩国人?韩国已被灭了?是谁?秦国还是楚国?”男子似乎有些年没有在中原待过了,一应变故全然不知,只是听到这些消息,他面上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怀瑾微微笑道:“就连楚国也被秦国灭掉了,不知先生是哪国人呢?” 她又问了一次,可惜男子却没回答她,只是取下她腰间的刀鞘,将匕首放了鞘中。 怀瑾并没有感觉到对方想伤害自己的意思,冷静又略带讨好的商量:“先生把我带到这里,恐怕我的家人会着急,不如先生把我送回去,我愿送先生银钱和一个貌美的婢女。” 他仿佛闲聊似的,说:“钱财只是粪土,女人也不过是一堆骨架子,我要那些做什么。” 他抓着怀瑾上岸,将身上的衣服拧了一下,还是用那副不太正经的语气说:“喝了些酒,难得遇到一个中原人,还是个小姑娘,就忍不住想戏弄一下,对不住了。” 怀瑾倒没听出什么歉意,她老实巴交的站在一边,余光频频往远处张望,只盼着那几个奴隶赶紧追上来。 “我没兴趣对你做什么,大可放心。”男子手上拿着她的那个狐狸面具,侧耳听了一下,将匕首还给她:“你的人来了,我走了。” 他真的转身就走,怀瑾愣了一下回头,后面并没有人。 但他已经走了几步远,于是叫住他:“你是什么人?” 男子脚步未停,戏谑的声音有些不羁:“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哈,天地间一俗人罢了!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 这人竟如此自大,他以为他是谁?神吗? 怀瑾紧紧抓着匕首,看到这个人消失在眼前,再也看不见身影了。身后忽有脚步声近了,她回头,看见那四个奴隶正狂奔过来。 “我没事!”怀瑾说,正好买了新衣服,她让这四个奴隶转过身,自己把那套红裙子换上了。 几个奴隶四处望了望,然后问起刚刚那个人,怀瑾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摇头:“只是一个喝醉的人,我们回去吧,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相继低下头跟上了怀瑾的步伐。 她径直回了营地,张良正和望栗坐在篝火边说话,黑珍珠跪坐在一边给他们倒酒。 看到她,黑珍珠笑了一声:“夫人回来了。” 张良抬头冲她笑了一笑,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可以坐过来,然后继续和望栗交谈。 他说的认真,半侧的脸被火光映得轮廓分明,时而慢条斯理的回应望栗两句,时而专注聆听,怀瑾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回了营帐。 第570章 头发还是有些湿,她找出一块干布巾擦了一下,等头发半干了,她再次出来。 径直去了项伯的帐篷,伸手一掀帘子,看见方寸之地熟睡的项籍。但外面的火光扰了项籍的好梦,他眉头一皱眯着眼睛,看到怀瑾,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你小叔还没回来呢?”怀瑾把帘子往下放了一寸,将火光隔绝。 项籍揉了揉眼睛,鸡窝似的头发让他有了一个小男孩该有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爱,他摇摇头说:“别担心小叔,他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他哈欠连天,怀瑾便放他好睡,走到了张良身边坐下。 “明日尽管放心上山,不必担心旁的。”张良如是说。 怀瑾心道:想必交谈已经到了尾声。 “一切都有赖先生了。”望栗行了一个中原礼仪,言语中满是感谢。 张良欠身躲了一下,以淡泊的一个微笑回应,然后自然的拉起了怀瑾的手。 “手怎么这么凉?”张良一摸到她的手,眉头就微微皱起。 见他们夫妻二人说话了,望栗识趣的带着他的勇士和奴隶回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花期歌会所有的歌都是在百度上找的,翻找的网页太多,有些歌都没有作者,只知道是流传下来的歌谣,我难以注释,所以解释说明一下。 另:记住这个狂人。 第273章 花期歌会拉开帷幕 篝火边还剩韩念和黑珍珠,见大部分人都已经入了帐篷,黑珍珠开始用泥土盖灭篝火。 怀瑾看了他们俩一眼,转身对张良说:“咱们也去睡觉吧,都这个时候了。” 张良点点头,然后拉着她起身回了营帐。 “晚上玩得开心吗?”张良看着她身上的纱丽,亲手摸了一下质地,赞道:“这身裙子灿若红霞,极衬你肤色。” “少了夫君,游兴不高。”怀瑾靠在他背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他的腰际。 “明天起来陪你玩。”张良抓住她的手,把她拉进被子里,狭窄的空间怀瑾几乎能听清张良的心跳声,一下两下让她想起了夜间在溪边听到的鼓声。 唔了一声,怀瑾凑过去轻咬着张良的唇,黑暗中两人交吻在一起,少了丝情欲多了些缱绻。 但男人的某处却迅速发生了变化,怀瑾闷笑两声,停止缠绵钻进了他怀里。 欲望逐渐消退,张良不准备有别的动作,合上眼欲睡觉。 “今天……” 小女人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张良再次撇开睡意。 然而等了一会儿,她并没有再说下去,张良便主动问:“今天怎么了?” 怀瑾闭上眼:“没事,睡吧。” 张良嗯了一声闭眼,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她的背,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夫妻二人似乎都有些心事,躺了许久也没有睡着。 外面几乎已经没有人语声了,溪边的歌声鼓声也都消失了,只余风吹过树叶的摩挲和断断续续的蝉鸣。 怀瑾安心的靠着张良的胸膛,苦苦思索晚上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可是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任何头绪。 从那几句简短的对话得出的有效信息有限,可以确定的是这人一定是个中原人,那样标准的雅言,还熟悉《诗经》和《老子》。 听他话里的意思,在七国战事未起的时候他应该就离开了中原,因此他并不知道韩国和楚国都被灭了。 耳力很好,身手也是一流,他的身体直觉非常敏锐,可以说是武功高强。这么一个人,竟然在百越这里出现,还碰巧被她遇到,简直是诡异! 苦苦想了很久,怀瑾决定把这件事忘掉。 她不知道那人的模样,那人也不知道她是谁,也许以后都不会遇到了。 刚准备睡觉,外面忽传来几声笑,怀瑾支起耳朵一听,是项伯和娲拉。 “说好了,明天一定得对上,对不上的是乌龟王八!”这是项伯的声音。 娲拉似乎拍了他一下,声音小小的:“大家都睡了,你别嚷!嗯……反正说定了,明天咱们再去给他们好看!我去睡觉了!” 外面两人说话的声音,怀瑾听的一清二楚。 这二人分别回了营帐,外面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道张良有没有睡着,怀瑾摸索着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张良抱着她的那只胳膊就立即收紧了。 她声音小小:“你怎么还没睡着?” 张良不语,只是把她翻过去侧躺着,怀瑾感觉到身后滚烫的硬物,立即闭嘴了。 第二天一清早,她就被叫起,所有人要去日月山脚下的祭坛,百越十八部族的族长要上山抓老虎啦! 祭坛在山的正下方一块平地上,正对着上山的唯一一条小道,此刻所有来参加花期歌会的百越人全聚集在这里,成百上千人,全都安静肃穆的看着祭坛的方向。 现在的大首领是骆越的族长,因此场地的秩序暂时由他来维持,他和另外十七位组长站在祭坛前,每人身上都背着弓箭、斧头、短刀、粮食,他们正在聆听巫师的祝祷。 这位巫师年纪特别大,脸上全是褶子,胡子都垂到了地上。他左手拿着一面铜鼓,右手拿着一个牛头骨,正念念有词的跳大神。 怀瑾看到那十八位族长中,有一个身量又高又壮的大汉,这个人满身的伤疤,面目凶狠。 第571章 望栗正好就站在他身边,本来结实勇猛的男子汉硬生生被衬得秀气文弱。 见怀瑾一直盯着这个壮汉,张良就在她耳边解释道:“这是西瓯的族长译吁宋。” “你怎么知道?”怀瑾疑惑道。 张良道:“昨晚他们议会,望栗带我去了。” 唱着祝祷词的巫师忽然拔高了音量,一声尖亢音拖得老长,就在怀瑾心疑这个老头会不会被过气去的时候,祝祷结束了。 这个巫师面不红心不跳,摇了摇手上的铜鼓,宣布十八位族长可以进山了。 望栗遥遥望了张良一眼,深呼一口气,对着南越的族人们挥挥手,转身坚定的往山上奔去。 陆陆续续的,这十多人纷纷踏上了上山的小路,然后一一消失在茂密浓绿的植被中。 十八位族长全都上山了,巫师指挥着各部族的勇士拿上武器,将上山的路全都堵了起来,接下来的十天内,这些勇士禁止任何人上山,同时也是防止猛虎下山(据说以前曾有这样的事发生)。 十天后若是没有一个人下山,老巫师就要带着勇士上山去救人、收尸了。 那就意味着:天神认为今年的人选中并没有出现能担任大首领的人,花期歌会则要延长一个月,各部族要推出新的人再来选拔。 老巫师又敲了敲铜鼓,然后拖着蹒跚的步子走了。 “接下来呢?”怀瑾看向张良。 “啊唷啰喂——”不知是谁起了个调子,本来严肃的人们忽然展开笑颜,大家各自走动,形成好几个方阵。 其中一个方阵的男女开始唱歌:“百里河来千里路,同客相逢到日暮,侬敲鼓伢作歌,郎仔妹耶齐相合。过岗行路唱一声,声轻便叫酒一斤,唔寨酒淡品无味,来年就到我坳来!” 怀瑾有些地方都听不懂,全靠张良和黑珍珠在旁翻译,他们并未加入,只是在一棵树下坐着看这群年轻人热情的对歌。 “咦,阿缠去哪里了?”怀瑾四下一扫,发觉项伯又不见了。 项籍拍了拍她,指着前面一群人,道:“他在那里!” 原来他正和娲拉一齐站在其中一个方阵,身边许多南越族人,项伯一身中原服饰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看他的模样似乎也不习惯周围的人拉他手,但娲拉热情的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又唱又跳,项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看得怀瑾和项籍捧腹大笑。 那边唱完,这边也开始唱,黑珍珠说现在大家一起唱的是相逢歌,接下来还要唱见面歌,要唱到辰时末。 怀瑾一算,那就得唱到上午十点咯!她打了个哈欠,起太早觉也没睡好呢! “我可以去对歌吗?”黑珍珠看着那边的男男女女,艳羡不已。 怀瑾大手一挥:“去吧!” 然后看向韩念:“你不去?” 韩念头摇成了拨浪鼓,张良笑道:“上午唱完,听说他们午后还会成群结伴一起游戏,这几日可有的玩了。” 玩不玩的她暂时顾不了,在欢庆热闹的歌声中她打了第十个哈欠时,张良便撇下韩念他们,带着她回去睡觉了。 山上的那十八个族长,除了武器和一小袋干粮,什么都没有,想来在山上过得胆颤心惊。 但山下的几千人却载歌载舞,敲锣打鼓,怀瑾一想到这种对比,就心道当族长不如当小农民啊!自在又满足。 接下来的几天,是怀瑾来到古代二十多年,从没见到过的热闹。 中原是决计不会有这种热闹的,人们相聚在日月山脚下,每天等到日头不晒了,大约是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就会相邀着出行。 他们在溪边的空草地上,成群结队的玩游戏、唱歌、跳舞…… 开始两天,怀瑾只是在旁边看热闹,张良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项伯一直被娲拉带着玩,怀瑾一会儿能看见他们,一会儿又完全找不到人。 后来怀瑾被一个认识的南越族人拉进了一个叫抛花球的游戏,她一下场就玩疯了。 抛花球有点像打排球,分两队比赛。 怀瑾以为自己有蹴鞠的经验,区区一个花球必定也不在话下,谁知这些百越人个个灵活矫健,且几乎人人都比她高。 不忿之下,怀瑾就勒令项籍也下场,项籍一过来,南越人就疯了一样的欢呼。 “这是我们秸溪寨的小壮士!” “他能把祭鼎举起来!” 秸溪寨的人纷纷吹嘘道。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项籍莫名其妙,扭头对怀瑾露出询问的眼神,怀瑾拍拍他的肩:“大家夸你长得帅呢!花球来了——” 项籍本能反应,一拳打过去,花球被打了个稀巴碎。 大家爆笑,有一个女孩子说:“真哩是小壮士,长大了不得了呀,就是生的白了点!小郎仔多照照日头,照得黑黑的就俊,才能讨个漂亮婆姨!” 大家再次哄笑起来,幸而项籍听不懂,不然怀瑾可真担心他会生气。 唯一不大方便的,便是张良,他实在是太白了,几乎每一个跟他们交谈的人,都会问一下他从哪里来。 得知他是中原人后,有些人连带看怀瑾的眼神都有些防备起来了。幸而秸溪寨的人对他们亲厚,无论玩什么都会带他们一起。 张良不会参加游戏,他只在一旁含笑看着她,时不时替她递上水囊或给她擦汗。 第572章 “侬阿哥对你真好!”一个少女见到张良照顾她的模样,不由艳羡道,她和怀瑾并不认识,但在花期歌会的时候,大家都很容易自来熟。 怀瑾冲她笑道,尽量让自己的百越话标准一点:“那你就找一个温柔体贴的小哥去对歌,这样你也有人对你好了。” 她说得有些拗口,不过那少女听懂了,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然后跑开了。 是夜,大家围着篝火一起跳舞,他们跳的舞没有什么技巧,不过却是随心而发舒展自我,因此格外有感染力。 有跳得好的女孩子们开始斗舞,其他人就笑着往后退把场地留给她们,然后一边击掌喝彩。 “我也去!”当怀瑾看到娲拉在斗舞的时候,她也上场了。 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裙子,满头小辫,脑后披着红色纱丽,脚上一双草鞋。其实她打扮得有些不伦不类的,不过没有人笑她。 伴着鼓点,怀瑾开始旋转,和那些姑娘一起跳舞。 今夜她没有喝酒,却因这些人的欢喜热情而染上了醉意。 斗舞的姑娘们跳着跳着就慢慢散开,渐渐到了心仪的男子面前舞动。 娲拉站在了项伯跟前,她扭动着腰肢,眼神像是有把钩子,项伯一愣,然后举起酒囊冲娲拉举了一下,一边笑一边看着娲拉然后喝下一大口酒。 怀瑾一个旋身到了张良跟前,他和其他年轻人都坐在草地上,不过他是跪坐着的,一袭青衣不染尘埃,俊逸的容颜带着浅浅的笑意,那双旖丽的眼睛里除她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鼓声渐渐消失,姑娘们的舞步也停了下来,有男子们开始对心爱的女子唱歌。 “橄榄好食核唔圆,相思唔敢乱开言;哑子食着单只筷,心想成双口难言。”有男子如此唱道,一唱完,叫好声连绵不断。 被唱歌的那个女子,则是羞红了脸不敢看对方——这是属于极少数比较腼腆的姑娘。 更多的是爽利泼辣的女子,她们听到阿哥对自己唱歌后会回唱,一个女子就大胆的唱到:“哦喂——郎有心来妹有心,做双草鞋打钩针。鞋面斜起胡椒眼,鞋底打起鲤鱼鳞!” 百越人淳朴,对的歌都是即兴发挥,听着也简单; 虽简单,但却直接热情; 比起中原,他们对待感情的表达方式,直接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4章 还爱相交到百年 男子们正唱歌,娲拉忽然站起来,她美丽的眸子落在项伯身上,然后张开了嫣红的唇:“十八小妹望郎亲,浑水过河不知深,丢个石子试深浅,唱支山歌试郎心。” 娲拉竟在询问项伯的意思,可看到娲拉的羞怯与项伯的意外,怀瑾便知道两人此前从没说过感情方面的事。 项伯迟迟没有回应,娲拉有些着急,转用中原话唱道:“心想上天天高,心想恋郎郎刁。铁打荷包难开口,石头破鱼唔似刀。” 她在说项伯的嘴巴闭的紧,就差拿一把刀去把这嘴打开,然而项伯仍是没有说话。 他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娲拉也不唱了,眼睛里慢慢涌起泪花。 大庭广众下,她只觉得十分难堪。 这时有旁的女子不忍娲拉尴尬,便主动又唱道:“阿育哟——阿哥有眼眼却花,不看细女看云崖!阿妹有歌藏布兜,寻个好灶再上油。” 女子幽默的解了项伯和娲拉的尴尬,然后又有旁人开始唱,娲拉感激的看了这女子一眼,然后沉默的走开。 项伯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也默默离开。 “奇怪,小叔不喜欢她吗?”项籍大为不解,这两人可是整日在一起游玩斗嘴,像对冤家! 怀瑾耸耸肩,摊手:“我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了一会儿歌声,怀瑾凑到张良耳边:“阿缠是不是嫌娲拉是百越女子,所以才不回应她?” 张良缓缓摇头,然后打趣她:“你和阿缠关系好,不如你去问问他?” 她才不问!她每次只要一问项伯关于娲拉的事,永远得不到正面回答。 项伯爱跟谁好跟谁好,她现在已经不关心了,不管他和哪个女子好,反正这个小舅舅是没得跑。 对了许久的歌,大家似乎都累了,有一个安静的空隙。 怀瑾听着溪边商摊那边传来的声音,又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声,忽然也细着嗓子唱道:“阿依啰喂——” 大家都往这边看过来,张良也看着她,她脸颊有些红,只是刚刚想到了一首很出名的山歌,她想……唱歌给他听。 “郎是岭中长年树,妹是岭中百年藤哎——藤生树死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列嗨哟——郎是岭中长年树,妹是树边长生藤哎,树生藤死永不离,藤长树生万万年。” 她的声线尖尖细细的,还有些颤抖,可她刚唱完,大家都喝起彩。 张良笑弯了眼睛,朝她伸出手,她只是刚把手放上去,就被他重重的拉到了怀里。 “新打嫁妆九连环,一个连环交九年,九九还归八十一,还爱相交到百年。”张良的嗓音柔和,仿佛清晨山上的云雾。 少时在稷下学宫时他偶尔会在春季时参与踏歌,这些年他几乎再也没有开口唱过歌,怀瑾陶醉在他的眼神中,脸颊绯红。 “对的好!”黑珍珠手放在嘴上吹响了几个哨子,然后从地上采了一朵花往他们俩这边扔,这是祝福的意思。 第573章 韩念也学着黑珍珠的样子,往他们俩身上扔鲜花,项籍笑着看热闹。 周围有秸溪寨的男子,看到他们俩高声笑道:“侬都是老夫妻俩,抢我们风头作甚么!” 一语说罢,大家伙都笑起来,然后又开始新的一轮对歌。 张良拉着她站起来,往溪边的商摊走去,韩念忙起身跟上,张良道:“你们在这里玩吧,我带夫人走走。” 于是便撇下韩念几人,他们俩去溪边的商摊转了一圈,这里前几天就一起逛过了,但此时牵手走在热闹的人群中,二人感觉到一种平静。 有女子在卖米酒,她的吆喝声是最大的,传出了三里地。 张良就笑道:“南夷北狄,中原人总觉得这些地方的人荒蛮无教化,但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才觉出这里的人才是真诚又简单。”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怀瑾笑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抓住了经过她身边的一只萤火虫,手心的小虫子在挣扎,她又松开,那只小生物尾巴上的光亮一闪一闪,然后从她手心飞走了。 怀瑾看着这只萤火虫飞到半空中,和其他的同伴飞在一起,她看了一会儿再分辨不出刚刚她抓的是哪只了。 她笑道:“中原虽富庶,却仅限于贵族,百姓过得苦不堪言。但在这个地方,每个人似乎都生活得很快乐。想一想,留在这里做一个他们口中的野蛮人,似乎也不错。” 她在这里每天所想的,不过是第二天吃什么菜、穿什么衣服、去哪里玩;想想她从前十多年过的日子,这里简直是桃花源一样的存在。 虽然百越之地很穷,物品也常有匮乏,可她的灵魂是自由的、放松的。 张良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作答。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怀瑾心想。 走了一会儿,两人往下游的方向过去,行人便少了,张良忽然发出一声叹息:“要是中原的百姓也能如此,就好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发出这样忧国忧民的感慨。 怀瑾心道,百姓的生活取决于君王,有一个仁爱的君王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可中原尚未统一战乱不断,普通百姓都生活得水深火热。 “不知道回去的时候,中原是一个怎样的的局面。”怀瑾说。 走到了一处无人的河畔,张良拿出一块白色的绢帕,怀瑾不明所以,他却说:“一起抓夜照吧,我带去去看一个东西。” 夜照,就是这个时代对萤火虫的称呼。 不一会儿,两人至少抓了二十多只,张良把萤火虫放在白绢帕里,成了一个泛荧光的小灯笼。 但怀瑾还是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被张良牵着,他们往林中行去。 这片林子没有部族驻扎,一点火光也没有,入目只有树木的黑影,入耳也只有虫鸣。 张良牵着她静静的走了很久,不慌不忙,闲庭信步般的速度,怀瑾一言不发的依偎着他,心里什么都没想。 走了大概一刻钟,张良停了下来:“到了。” 周围不过是些树木植物,和刚才走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分别,怀瑾不解:“这里怎么了?” 张良手里的萤火虫灯笼往下面一照,怀瑾看到一丛茂密的绿植,绿植上有十几朵未开的花苞。 张良拉着她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他说:“望栗说这边有夜会草,我没见过,所以来看看长什么样。” 脑海中并没有关于夜会草的信息,大概是古代的一种植物吧,怀瑾安静的坐在他身旁,靠着他的肩发呆。 “几株草,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借着幽蓝的微光,怀瑾看这堆绿植普普通通。 没有别的声音时,人也会忍不住压低声音,张良低吟道:“听说夜会草半夜才会开花,要极有运气才能见到,也没别的事,在这里等等吧。” 他的嗓音忽变得低沉,怀瑾凑上去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然后顺着脖颈亲到了耳垂边,生了挑逗之意:“夫君可知,为何他们管这叫夜会草呢?” “夫人想来有高见。”张良将萤火虫灯笼挂在一截树枝上,然后双手枕在脑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怀瑾挑挑眉,摸索着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全部脱掉了。 刚坐上去,张良瞬间把她放倒,天旋地转间,怀瑾勾着他的脖子往下一拉。 (删减两百字,内容是夫妻间的xxoo。) 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才停下来,两人喘着气躺在地上,天上无数繁星映入眼帘。 “如果永远像现在这样,这一生也不枉了。”怀瑾喘得厉害,她坐起来将衣服套上,却看见幽暗的蓝光下,一朵洁白的昙花正在盛开,其他的花苞也正相继打开。 “开花了!”怀瑾惊奇的发现,这百越人口中的夜会草居然是昙花。 张良坐起来,注视眼前这多洁白无瑕的正在盛开的花朵,满眼赞赏。 一朵又一朵的昙花相继盛开,在黑暗中白的灿烂而幽静。 共开了八朵花,他们亲眼见到花苞打开,柔弱的花瓣颤抖着舒展,最后盛开到极致。 怀瑾有些说不出话来,原来在黑夜中也有这样的美景,不管有没有人在旁边,这些纯白的花朵都会自顾盛放,在幽夜里寂寞的美丽着。 “这种花只会开很短的时间,盛放到极致就凋谢了。”不知为何,怀瑾忽然有些感伤,昙花一现,是不是所以的美丽都留不住呢? 第574章 她和张良的感情,会不会最后也如这昙花一样……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有些不详。 “人的生命短暂,对于天地而言,人也如这夜间草一般,从盛开到枯萎。”张良静静的观花,声音中突然添了丝禅意:“即便最后会凋谢,至少这样的美丽在天地间存在过,这就是它的意义,不是吗?” “为什么美好不能永远留下?”怀瑾相信,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 张良慢慢说:“有无相生,难易相成,正是因为美好只能短暂出现,所以才是美好。” “你似乎颇为推崇道家?”怀瑾道。 张良不以为然,自嘲道:“道家说无为而治,你看我像是这种人吗?” 他要是无为、不争,那他们也不会来百越了。 她知道张良一定是有所图谋,至于图的是什么,她心里也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 “诸子百家,各派自有精髓。儒家说择其善者而从之,我不过是择其利己者而从之罢了。”他如是说。 怀瑾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尚在稷下学宫的时候,他仁善博施,满腔正义,还曾因为她的冷漠导致两人吵过一次架。 大约是因为许多变故,张良脱去了少年的稚嫩,从几何时起,他从一块无暇的美玉成了一把藏锋的宝刀。 见她愣愣的瞧着自己,张良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温柔道:“我们都长大了,自然就不一样了,你和小时候也不一样了。” 怀瑾歪着头看他:“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又是什么样?” 张良故作沉思,说:“你小时候老是一板一眼的装大人,偏生又一肚子歪理挑不出你的错。现在么,反而有了点小姑娘的样子了,会唠叨人会小心眼,还动不动就跟我置气。” “我何曾小心眼儿过!”这点她可真心不服气。 张良忍着笑:“那望栗找我的时候,是谁在后面给人家眼色看呀!” “你!张子房!”怀瑾在他胸前狠狠打了一下,张良包住她的小拳头,拥她入怀笑道:“我就是喜欢你小心眼,喜欢你霸着我,姮儿,再等几年,赶紧给我生两个孩子吧。” “生孩子很痛的!”她小声嘟囔着,然后幸幸福福的揽住他的腰。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5章 如风少年炮轰百家 花期歌会第七的时候,日月山下多了几十对情侣,怀瑾和张良笑道这日月山若有山神,必定是个爱拉红线的老头子。 张良就道:“想必娲拉小姐很需要山神的庇佑了。” 娲拉和项伯这些天都没说话,看得旁人别扭死了。怀瑾看出娲拉有好几次想和项伯说什么,但项伯往往就把项籍拖在身边当挡箭牌。 “阿缠现在怎么变这么没种了!”怀瑾和张良坐在篝火边烤肉,忍不住摇头叹息,项伯这么个敞亮爽利的人,碰到女人居然这么怂。 张良微微笑道:“大约他有自己的思量吧。” “他既然不喜欢娲拉,为何总与她一起,何苦招惹人家?”项籍在一旁发表意见。 怀瑾神秘的笑了笑:“他才不是不喜欢呢!” 她这双眼见了太多人,项伯这种藏不住情绪的人,她不可能感知不到他对娲拉的喜欢,至于为什么不回应,她倒是想不出头绪。 远处的阳光下黑珍珠跑过来,进到树荫下面,他都没擦汗,径直走来把一袋米酒递过来:“夫人,酒买来了。” 怀瑾道了声谢,然后左右看了一下,问:“韩念呢?” 想起来,她似乎这两天都没有看见韩念,黑珍珠挠了挠头,憨厚的笑道:“可能认识了新朋友,去哪里游玩了吧。” 韩念绝不可能会离开张良去玩的,怀瑾往张良的方向看过去,却见这个男人不慌不忙的用小刀片着肉。 见怀瑾盯着自己,他眼睛往日月山上轻轻一瞟,怀瑾顿时瑾瞪大眼:“他怎么上去的?” 日月山脚下守卫了那么多勇士,韩念能钻过去? 张良见她音量拔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从另一座山绕过去的。” 想不到张良竟然会帮着作弊,怀瑾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张良微笑:“兵不厌诈。” “不过就算这次你帮他成了大首领,那三年后呢,难道你还来一趟?”怀瑾调侃说。 张良只是面不改色的扯了扯嘴角,谪仙般的面孔下不知还准备了什么样的计谋,怀瑾感慨的摇了摇头:“潜谋于无形,常胜于不争不费,你把纵横家那一套玩的很溜嘛,鬼谷子要是在世,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你当徒弟。” “不会,鬼谷子不会看上一个被世俗情感所束缚的弟子。纵横家的要义,是权衡利弊,天地万物皆可谋划。这个天地万物,也包括自己,我做不到。”张良坦然说。 怀瑾白了他一眼,想起那几年在秦国被他骗得日夜伤心,就不由有些心梗。 他又补充了一句,颇有些嘲讽:“可能这辈子也做不到。” 怀瑾不置可否,看向一旁的项籍:“诸子百家,可有你喜欢的?在外面玩了一年多了,回去的时候你叔父定是要查你功课的,你没事让你姐夫教教你,也好让我和你小叔交差。” 项梁那不苟言笑的性子,看到项籍越来越野,肯定不会再让他跟着出来玩了。 第575章 “儒家迂腐;道家空泛懦弱;墨家都是一群农民;法家无仁义;名家伪君子;阴阳家一堆神棍;纵横家也只是玩些阴谋诡计……” 项籍连珠带炮一顿抨击,最后掷地有声:“我才不要学这些屁玩意!” 怀瑾的心越发梗的厉害,张良似笑非笑:“倒没听你说兵家的不好。” “因为我喜欢孙武,”项籍跪坐在一旁,尚还稚气的面庞涌起一抹向往:“若我生在孙武那个时候,我一定要拜他为师,将来……也不知能不能有那样的成就。” 各人自有各人的志向吧,怀瑾又问:“孙武只是一个将军,你也要当一个将军吗?你不想当王吗?” 项籍不以为意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将军,谁给君王打江山?将军才是真正的王,可开疆辟土守护君王,也可覆手为雨一手遮天。” 这里除了黑珍珠,也没有旁人,况且他们说的都是中原话,倒不担心被人听去。 只是怀瑾骤然听到项籍这一观点,有些没反应过来。 似乎说到了兴头上,项籍继续道:“当王总要想这想那,就比如说负刍,他这个楚王既要拉拢大臣还要平衡朝中势力,不累吗?做一个大权在握的大将军,我谁都不怕!谁也不能束缚我!” “你……这……”怀瑾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然后竖起大拇指:“你很有想法,我欣赏你。” 项籍翘起嘴角,有些小得意,这些话他还是第一次说,没想到怀瑾会支持他。 张良听了半晌,忽然问:“你还没有字吧?” “叔父曾给我取字为旭,不过我不喜欢。叔父说旭是太阳的意思,他希望我如天上的太阳一样能照耀大地,带给身边的人光明。我才不想做什么太阳,它太高了,会离开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孤零零的挂在天上。”项籍抬头,从树叶的缝隙中往天上望,只见到一圈圈的光晕,那样刺眼而明媚。 张良说:“那你喜欢什么?” 项籍咧嘴一笑,俊朗的模样像极了多年前的少年项伯,他说:“我喜欢自由,喜欢风。” 怀瑾笑了两声,忍不住说:“所以你才叫项羽。” 项籍眼睛一亮:“羽?我喜欢这个字,姐姐,我极喜欢这个字!” 张良赞同的点点头,轻声道:“翱翔在空中的大鹏,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那么我以后,就叫项羽!” 项籍亮晶晶的眼睛让怀瑾一愣,原来他的字是这么来的,项羽这个名字,是从一个午后的闲聊中得来…… 她发了一回呆,直到张良递过来一串烤肉她才回神。 烤肉的香味把帐篷里痴睡的项伯唤了起来,他满脸疲倦的走出来,很有自觉性的吃着篝火上张良烤的肉。 项籍在一旁兴奋的摇了摇他:“小叔,我有字了,以后我叫项羽!” “嗯嗯嗯、你高兴就好。”项伯无精打采的,活像纵欲无度的piao客。 “你先不搭理人家姑娘,这会儿又做出这幅鬼样子!”怀瑾嗤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嘲笑。 项伯难得没和她抬杠,叹了三声然后默默吃肉,吃饱了,就拿过怀瑾手里的米酒喝了半袋。 吃饱喝足之后,他又拖着沉重的面容回帐篷睡觉去了。 怀瑾直摇头:“有点大病!” 花期歌会第十天下午,祭坛那边传来了巨大的铜鼓声,正在游乐的人们全都停了手边的事,成群结伴的赶过去。 怀瑾当时正在午睡中,由于她急切的想知道望栗到底有没有打到老虎,于是也披头散发的赶过去看了。 到了祭坛处,只见到望栗满身是血,手边提着一个硕大的血淋淋的虎头。 众人都呆了,直到秸溪寨的人们开始欢呼起来:“这是我们南越的族长!我们南越的族长!望栗!望栗!望栗!” 其他部族的人有不服,有遗憾,但他们眼里却全是钦佩。 望栗一瘸一拐的走到巫师面前,把虎头放在了地上,巫师摇动铜鼓,立即有两个妙龄少女拿着一定花冠过来。 在众人注目下,巫师把花冠戴在了满身是血的望栗头上。 “接下来三年,我们百越的大首领,是南越族长!”巫师和祭坛那边的勇士们说。 望栗看了一眼张良这边,步子晃了几下,然后晕了过去。 南越族的人满场欢呼,然后上去将望栗抬走,而巫师就点燃熏烟,给山上其他的人讯号:可以回了。 同时也派了勇士们上山去找其他人踪迹。 回了营地,怀瑾跟着张良去看了望栗一眼,那满身的伤,大腿上还少了块肉,怀瑾只看了一眼就出去吐了。难为张良竟然面不改色的给他医治,不服都不行。 而当天夜里,山上其他族的族长也陆续下来,闽越和于越的两位族长不幸丧命,其他人都是轻伤。 死了族长的那两个部族,第二天就推出了新族长出来,因为大首领一选出来,马上就要开始结盟仪式。 “所以假如望栗死了,南越的人也会在一同来参加歌会中的年轻人里再挑出新的族长?”怀瑾发出自己的疑问。 娲拉正在一旁,于是解释说:“他们只会在族长的十位盟血勇士里挑选。” 怀瑾哦了一声,难怪见死了族长的那两族并不见多惊慌。 也不知是多强的意志力,在怀瑾看来致死的伤,望栗居然在第二天爬了起来。 第576章 帐篷中没有其他人,只有张良、怀瑾、娲拉,望栗嘴巴一启,张良就问:“韩念呢?” 望栗的嘴唇苍白,道:“他受了重伤,躲在山上的一个洞中。” “知道了。”张良点点头,无悲无喜。 娲拉捂住嘴:“你们竟然……这是欺骗神明的行为,上天会降下惩罚的!” 望栗坚定道:“那么多勇士的看守,他依然能上山来助我,这难道不是神明的旨意吗?娲拉,我都是为了南越,你不想要族人拥有更多的耕地和山林吗?” 娲拉眼神一暗,迅速沉默下来。 这天黄昏,所有的人再次聚集到了祭坛面前,那些族长不复第一天上山的样子,短短十天,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按照规矩,族长们要和大首领契臂为盟,以示效忠。 过程很简单,就是划破胳膊,把血滴在酒里面,然后喝下去。 等盟誓过后,望栗站在祭坛正中央,巫师开始又开始跳大神,说是要传达神明对新任大首领的祝福。 这巫师从傍晚跳到了天黑,火把一个接一个的点起来,巫师终于跳完了。 “天神祝福,让我成了大首领,感谢上苍。”望栗对着大山行了一个最高礼仪,他转过身面对着其他的族长们,说:“喝过盟誓酒,就是得到了你们的认同,按照传统,我可提出新的制度……” “当上大首领还不到三天,你是不是也太心热了?”族长中有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皱眉道。 众人听闻,一阵窃窃私语,老巫师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望栗说:“新的制度由大首领提出,这是他的权利,能不能通过,就要看其他族长们的意思了。” 怀瑾不解的问张良:“大首领颁布新制度,为什么还要问其他人的意思?” “大首领并不像中原的君王拥有绝对的权利,他只能提出新制度,但需要十八部族投票表决,大多数都同意了,新规才落成。”张良说。 怀瑾暗想,这倒十分公平,少数服从多数! 老巫师问:“大首领要提出什么新制度?” 望栗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他看了张良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大首领的选拔,应该由三年一次,变成终身制!” 如同石子激起三层浪,所有百越人都炸锅了,尤其是上面那十多位族长,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嘲讽。 有一个就说:“上百座山林,你南越要独占几十年?好大的胃口!” 更有人直接不客气:“你们南越巴掌大块地方,人数还没我们吴越一半多,你要想终生称大,我族的勇士可不会服气!” 大家嘲讽得正起劲,老巫师使劲摇了摇铜鼓才让他们安静下来,他说:“不要说些没用的话,由大家来做主吧。” 没有一个人站在望栗身边,十七位族长都投了反对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6章 天降神迹拥望栗 娲拉暗自担心,生气道:“大首领还没几天,把人全得罪了,这个傻小子在想什么!” 项伯看了一旁稳稳当当的张良一眼,对娲拉说:“你别担心……” 娲拉哼了一声,别扭的看着别处:“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场上正热闹,怀瑾没心思去关注他们俩的八卦,只是盯着前面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没有一个人同意,老巫师毫不意外,这个年轻的南越族长,虽说成了大首领,可一上来就得罪了其他部族,这可不是好事! 他正要开口打圆场,谁知望栗突然道:“我要求神授。”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怀瑾不知道他们这里的习俗,正要询问一下张良,祭坛边上西瓯族长译吁宋说:“如果神授没有通过,南越族长将永远被剔除掉选拔大首领的资格,你……多想想吧。” 神授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东西,怀瑾发现南越族人都有慌乱,有几个都在小声央求望栗不要这么冲动。 老巫师问:“你决定好了吗?” “我决定了,神授!”望栗坚定的说,同时他看向了张良。 张良仍是波澜不惊,站在这里,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而这里的南越人,他们却个个面如死灰,除了望栗的那十个盟血勇士之外,其他人几乎都绝望了。 娲拉低下头,喃喃:“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谁通过神授,完了……” “大巫今晚便请神吧。”望栗瘸着一只腿走到了老巫师的面前。 老巫师愣了半晌,退了两步,频频点头。 怀瑾正要看看怎么个请神法,谁知人群突然散去,大家全部离开了,族长们也都纷纷离开。 怀瑾一头雾水,然后看到望栗也走了过来,带着南越族的人返回了营地。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前几天歌会上人人欢声笑语,现在却个个垂头丧气。 他们似乎对望栗有满腹怨言,但却不敢说出来。 只有娲拉,一回到营地,她就泼了望栗一头酒,骂道:“你这个疯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天降灾星,只会不断的给我们南越带来祸殃。真不明白天神为何选了你做我们南越的族长,疯子!” 大家满是怨气,似乎忘了他们昨天才为望栗欢呼过,为这个族长骄傲过。 望栗一言不发,钻进了自己的帐篷中,怀瑾几人感觉气氛不对,默默的坐在角落也不敢说话。 第577章 张良坐在篝火边不动如山,他只是淡然的拨了一下火石。 怀瑾不知道望栗的一系列举动是不是出自他的授意,但是…… 假如说,这都是他的指示,那么望栗明天通不过那什么神授,第一个倒霉的是望栗,紧接着就会是他们这几个外来人了。 是夜,大家都早早的入睡,只有张良几人都坐在火边。 项伯看向张良,用中原话问道:“子房,是不是你的意思?” 张良大大方方的认了:“是我的意思。” 项伯猛的站起来,摸了摸头,手足无措的原地走了两圈,然后看过来:“望栗要是倒霉了,会不会把你供出来?我们要不要连夜跑路?我虽然能打,但是这里有上百个南越人,我……我可能搞不定。” 张良带着文雅的笑,从容道:“你们放心。” “不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项伯叹了一口气,拉着项羽回帐篷睡觉了。 怀瑾望着后面黑黢黢的大山,担忧道:“韩念他……” 张良握着她的手,笑道:“明天事了了,我就上山去接他。” 他灭了篝火,把怀瑾塞进帐篷里,自己却不进去,怀瑾拉着他:“你干嘛去?” “我去办点事,你放心安睡。”张良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 这一夜张良没有回来,清晨他们要去祭坛那边观看神授,怀瑾看着空荡荡的帐篷发呆。 外面有人掀起帘子,是项伯,他看见怀瑾一个人,问:“子房呢?” “跑路了。”她这么说,项伯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拉了出来。 望栗眼睛扫过来,看见张良不在,他居然也没有惊讶。 娲拉怒气冲冲的站在他身后,望栗看着沉默的族人们,嘴唇阖动:“你们相信我。” 没有人回答他,望栗失落的转身,一瘸一拐的往祭坛的方向走去。 十位盟血勇士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族人们也安安静静的跟了上去。 东方一片霞光,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祭坛上燃起了大火,十七位族长全都带着族人到了。 老巫师念念有词的祷告,然后将各色祭品放入火中,最后将一头刚宰杀的小羊也放进了火里。 有勇士在击鼓,老巫师取了望栗的血滴在鸡头上,然后把公鸡也放进了大火中。 有人提着一个笼子过来,里面是一只青色的大鹰,怀瑾本以为老巫师会把大鹰也放入火中,谁知他只是提着笼子围着祭坛走了一圈。 “这是做什么?”怀瑾扭头看向娲拉。 “枭鹏怕火,如果神认定了望栗,枭鹏便会停留在他身边。”娲拉绝望不已,在她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巫师提着笼子围着大火走了三圈,笼里的大鹰不安的上下窜动,到了望栗身边时,老巫师打开笼子,那只大鹰探出头来,然后抖动了一下翅膀一飞冲天。 “我就知道……”娲拉捂着脸哀叹,那只大鹰越飞越高,已经消失不见了。 “完了……”一个南越人痛苦出声。 其他的族长们看着这一幕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望栗却还是定定的站在那里,老巫师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 项伯紧紧拉着项籍,凑到怀瑾耳边:“我们要不要撤?” 怀瑾四处扫了一圈,张良仍然不见踪影,她说:“再等一下,我总觉得还没完。” 老巫师遗憾的看着这个年轻人,刚成为大首领就失去了这个位置,南越未来的所有族长都失去了选拔大首领的资格,几乎不难想象这个年轻族长回去以后的生活。 他有些同情,但也觉得他活该,他开口道:“南越族长,你……” 一句话刚起了个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声惊呼,老巫师看着眼前的一幕,老迈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太阳从东方升起,日月山上一道金色的光自山顶射下,投在了望栗身上。 怀瑾眯起眼睛,看向那道光的来源,然而只看到茂密的绿植如外套一样覆盖着大山。 只有这一束光,小小的一束光,给望栗镀上一层金身。 大家尚没有反应过来,空中传来一声大鹰的凶猛尖啸,所有人都抬头看过去,刚刚放飞的那只大鹰从山峰上飞起,径直朝望栗这边飞来。 火光冲天,即使离了三尺远的怀瑾也感觉到了灼热,但这只大鹰似乎不惧火光,绕着望栗飞了好几圈,还不时发出凶猛的戾叫。 “山神显灵了!山神显灵了——”老巫师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那些族长们也纷纷站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望栗。 那道金光始终没有散去,它笼罩在望栗身上,真的仿佛神灵降世。 一个两个,全都跪下了,伏在地上心悦诚服。 这是整个百越之地,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的神迹,没有人敢再直视。 “跪下!快跪下!”娲拉将项伯狠狠一扯,项伯啧了一声,无所谓的跪在了她旁边,却无一丝尊重的意思。 除了怀瑾和项籍,所有人都跪在了地上叩拜神迹。 怀瑾用手遮着阳光,望向山顶,心想这人倒是很会利用光线折射啊。 大首领已选出,新制度也已落成,没有人不服气。 花期歌会还剩最后两天,人们重新开始热闹起来,抓紧了这最后的时间相会。 第578章 所有人都在讨论那天的神迹,连项籍也半信半疑,只有怀瑾嗤之以鼻。当天神授一结束,怀瑾直接把望栗单独叫到了一边,问:“我夫君去哪里了?” 望栗心情大好,笑道:“他明天就回来了。” 怀瑾抱着手,上下打量着他,然后看向他腰间的袋子,笑问:“那里面装了什么?” 望栗也不惊讶:“是张先生跟你说的?” “我猜到的,”怀瑾有些得意。但望栗不太相信,他认定是张良告知的,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别人,他打开腰间的袋子,里面两只还不会飞的小鹰躺在里面。 难怪刚刚那只大鹰火都不怕的往下冲,原来是孩子被掳走了,她还当是什么特殊的味道把大鹰引了下来。 “飞走的和回来的,不是同一只鹰。”望栗和她说,他把那两只小鹰拿出来,然后将它们放到了树上的一个鸟窝。 不知道是哪只鸟的巢穴,回来时多了两孩子,只怕会吓死娘。 看着望栗明亮的笑容,怀瑾忍不住问:“你答应了子房什么事吗?” “什么?”望栗不解。 怀瑾摆摆手手:“没事没事,你当我没问。” 说罢转身离开,与她无关的事情,还是少问些八卦吧,不知道比知道要快乐一点。 花期歌会的最后一天,望栗与其他十七位族长去搞聚会了,黑珍珠去了溪边的草地对歌,项伯蔫答答的在帐篷里睡觉。 项羽爬到一棵树上看着远方,怀瑾就在树下发呆,一会儿项羽利索的跳下来,说:“回来了。” 怀瑾忙站起来,看见营地深处的林子中,张良搀扶着韩念正往这边走。 怀瑾飞奔过去,张良说:“去叫黑珍珠准备草药,他伤得很重。” 韩念身上穿着张良的外衫,身上看不出什么,也不能让别人看到什么。 只是一凑近,怀瑾就闻到了韩念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面具下面的那双眼睛毫无神采。 怀瑾不疑有他,立即跑回自己营帐中找东西——甘罗当初给她的那些瓶瓶罐罐她一直都带着,是绝世的好药。 怀瑾找出一个治外伤的药粉,然后镇定的往韩念的帐篷方向走去,营地里还是有三两个没有出去玩的南越人,不能让他们看出自己的慌张。 韩念的营帐在最里面,怀瑾一走进去就立即放下了帘子,血腥味太重! “他怎么样了?”怀瑾看到韩念几乎是半昏迷了,躺在毡毯上一动不动。 “被他们的兽王咬了好几处。”张良言简意赅,他飞快的将韩念的衣服扒开,怀瑾看到他肩上翻飞的皮肉瞬间有些想作呕。 “伤成这样,还能……”怀瑾欲言又止,这么重的伤,一般人早死了。 张良打了水擦拭韩念身上的伤口,沉声道:“我在山上给他敷了草药,只是肚子上这一块几乎被咬穿了,止不住血。当年我潜入咸阳也曾重伤,你用针线给我缝合了伤口才止住血,姮儿,今次恐怕也要麻烦你了。” 张良把他的衣服悉数扒下,韩念肚子上硕大两个洞,肠子几乎不曾掉出来,怀瑾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吐出来。 然而一直到现在,韩念几乎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痛苦的喘着气。 “这伤口乱七八糟的,我怕我弄不好……”怀瑾打了个哆嗦。 “你去找针线,我来动手。”张良冷静的看着她。 怀瑾又立即出去找了针线拿进来,见张良毫不犹豫的干脆下手,怀瑾看向韩念:“恐怕会很疼,你忍住。” 张良专注着手上的活,说:“针过皮肉之痛对比起他的伤,算不得什么。” 针线拉过韩念的皮肉,怀瑾看不下去,扭头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每天更新的两章都放在六点了喔,想一下老读者六点钟要看一次,九点钟又要看一次,太折腾了。 第277章 忠心侍从揭身世 帐篷是兽皮搭的,密封性很好,饶是这样,怀瑾也在外面闻到了血腥味。 她唤来项羽,让他去营帐里拿了一个香囊过来,然后把香囊挖开取出香球在外面点燃。 “里面……”项羽是上过战场的,对血腥味尤其敏感。 “别进去!”怀瑾见他掀起帘子,好意拦了一下,但他还是看见了。 张良全神贯注的关注着韩念的伤,项羽愣了一下放下帘子走过去:“我来帮忙。” 韩念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怀瑾蹲在帐篷外面等待,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张良的声音:“姮儿,你去找望栗,让他找大巫要一坛祭祀用的烈酒。” 怀瑾立即起身:“我去溪边的商摊处买。” “不行,那边卖的都是米酒,我需要烈酒。”张良的语气不容置喙。 怀瑾便连忙往祭坛那边跑去,上气不接下气的赶到,见到树荫下面十八位族长正在喝酒,他们带来的勇士则在一旁吃肉。 这里也有一些年轻人来来往往,因此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怀瑾,她便大声叫了望栗的名字。 那些族长们全都看过来,望栗见是她,忙过来问:“出什么事了?” 怀瑾就说明来意,望栗立刻带着她去了老巫师那边,老巫师身边挤满了年轻人,怀瑾听到他们要老巫师给他们占卜。 望栗一到,人们连忙让出一条道,老巫师一听到他要酒,毫不吝啬的直接拿了两坛过来。 第579章 望栗道了声谢就要带着怀瑾走,老巫师突然指着怀瑾:“你身上有很浓的血味。” 是吗?她低头嗅了一下,明明只有熏香的味道啊! 但这个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周围的人也好奇的打量她,怀瑾只好说:“我弟弟不小心摔了腿,流了……很多血。” 百越话说得磕磕绊绊,老巫师只是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开口:“你是外来人,我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不属于我们百越。” “是我一位朋友的妻子,他们从北方来。”望栗出言解释说,他的身上也有伤,腿上手上都绑着绷带。 “那就是中原人了。”老巫师点点头,看向怀瑾:“伤得重吗?你弟弟。” 怀瑾直视着这位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不是很重,不过他一直喊疼,我着急就过来了,听说烈酒能让人昏睡。” 老巫师忽然把手伸到衣领里面,掏啊掏,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这是……草。” 那个词怀瑾听不明白,望栗接过替她道了声谢,又拿上了酒,然后赶紧拉着她走了,那些年轻人再次围了上去簇拥着老巫师问东问西。 “这是鬼参草的粉末,可以镇痛,我的腿早不痛了。”望栗抬起自己的一条腿给怀瑾展示,他喝了些酒脸上黑红黑红的,怀瑾干笑两声,拿起东西就跑了。 把东西送到了张良那里,韩念已然昏了过去,他的血将里面所有东西全部浸湿了,连张良和项羽身上都是一片鲜红。 张良拿到烈酒,直接倒在了韩念的伤口处,韩念立即发出一声鬼啸般的惨叫,只是叫了半声他又紧紧咬住了嘴巴。 不知他哪来的意志力,怀瑾连忙打开老巫师给的那个粉包,然后一股脑全洒在了韩念的伤口上。 他肚子上的窟窿已经被缝起来了,只是那模样,看得怀瑾胃里一阵翻滚。 许是那鬼参草起了作用,韩念全身痉挛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他颤抖着手把面具取下来,那张遍布扭曲疤痕的脸上满是汗水。 怀瑾忽觉的他可怜得很,这样想着,眼睛就忍不住红了。 最后,张良一言不发的把碳灰抹在了韩念身上,如此才算保住了命,他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一双白皙的手仿佛在血水里泡过一样。 “这次,对不住你了。”张良眼里隐隐自责。 “我的命,是公子的。”韩念擦完汗,复又戴上面具,然后靠着带血的毡毯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项羽看着满帐篷的鲜血,感慨:“他是个了不起的勇士!” 韩念的这个帐篷彻底没有办法待了,项羽和张良给他换了衣服把他抬到了另一处,然后将这个帐篷收了起来扔进了火堆中烧掉了。 这个午后,怀瑾和张良一直守着韩念,也是怀瑾第一次听到韩念的身世。 张良说他曾是故韩国的贵族,韩念的父亲因为政治斗争得罪了当时的一个显贵,一场政变之后韩念家的人全都入了狱。 为了折磨韩念的父母亲,幼小的韩念被抓着头按进了炭火盆里面,他的母亲当场就疯了,父亲也随之被杀死。 “当时他只有七八岁,那些人看到他的样子以为他活不了了,就把他和其他犯人的尸体一起扔到了乱葬岗。”张良面露钦佩:“但他没死,撑着一口气爬了出去,后来被韩国细作团的察举官捡了去。再来后,我接管了这支细作团,见到了韩念。” “那他的真名就叫韩念吗?”怀瑾看着昏睡过去的韩念,心情有些沉重。 张良摇摇头:“细作团里面的人都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因为他后面成了我的影人,我才给他取了名字。” “那为什么叫韩念?” 张良扫了她一眼:“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 原来如此,怀瑾抿着唇不语,张良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最后一天了,你不去出去玩?” “大家肯定都在告别呢,我也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又去跟谁告别呢?”怀瑾想起刚刚那些去找老巫师占卜的年轻人,又说:“不过我刚刚看到很多人去找那个巫师占卜,不知道他占得准不准,倒是有些意思。” 张良爱怜的轻抚她的脸颊:“那你就去看看。” “你陪我一起去吗?老巫师是骆越人,他口音有点重我不是很能听明白。”怀瑾央求道,黑珍珠这几天总是看不到人影。 张良看了眼韩念,把项伯拉了过来看顾,然后带着怀瑾去祭坛那边。 天色将晚,老巫师身边还是围了很多人,比下午她过来时人更多了,他们只能在后面排队。 祭坛左边,那些族长们还在喝酒,又唱又跳的,还有两个在比划。在这边排队无聊的年轻人们就往那边看热闹。 “他看着那么瘦小,没有我们族长壮呢!”排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小女孩对同伴说,似乎在议论望栗。 另一个女孩就说:“可是神选了他呀,神是不会有错的。而且他还姓望,我听他们南越的人说,他是天皇氏的后人呢。” 这边的封建迷信很严重呀,怀瑾想着那天出现的神迹,忍不住摇头失笑。 她扭头看向张良:“天皇氏是谁?为什么望栗是他的后人?” 张良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在稷下学宫浮先生教过《连山》,你都不记得了?” 怀瑾仍是一脸迷茫,她读书的时候经常在课堂上睡觉,不知道漏了多少文章。 第580章 张良摇摇头,道:“《连山》就是天皇氏写的,他还创造了天干地支。天皇氏姓望名获,是天地初始时的第一位君主,在记载里,他出身于古越族。” “想不到望栗还有这么厉害的祖先呢!所以他那个老族长叔公也是天皇氏的后代吗?”怀瑾瞬间觉得乡土气息的望栗,是那么有气质! 张良莞尔:“这是秸溪寨的人吹嘘的,望栗他们这一族的祖先并不姓望,是后面改的姓。” 她切了一声,再看望栗时,嗯,依然土鳖气息浓烈! 队伍动了一小下,怀瑾看到前面一队人,瞬间丧气的很:“这么多人,排到我们都半夜了吧!” “中原的卜术从《周易》中来,给出生辰八字可通过对应天干地支而排出命局,是有规律可循的。但他们这里的占卜,嗯……”张良思索了一会儿,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认为全凭巫师的嘴。” 怀瑾瞪大眼睛,毛茸茸的像只小狗狗:“你觉得他们占卜不靠谱?”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被选为巫师的人,必须是能通神明的体质。这里人人都相信神明,因此占得好与不好,只要是能解神意的人说的话,他们都会深信不疑。”张良眨了眨眼:“但我没有见过神,所以我没有办法完全相信巫师占卜的准确性。” 怀瑾质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是不想在这儿继续排队了?” 张良挑了挑眉:“被夫人发现了。” 怀瑾狠狠拧了他一下,拉着他站定:“不管,我就要占卜!” “好吧。”张良听之任之的陪她站好,过了好久队伍也只是前进了一小步。 过了会,张良拍拍她的手,往望栗那边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望栗的盟血勇士走过来,对老巫师说:“明日就要各自回去,大首领和其他族长们想请您过去喝酒,并卜算一下今年的气候。” 正在排队的人们一听,便遗憾的发出了叹息,大巫被邀请到大首领那边喝酒,恐怕就得喝到半夜了。 眼见着大巫过去了,人们徘徊了一会儿,然后相继离开了。 怀瑾捅了捅张良:“不是你搞得鬼吧?” 张良只是顽皮的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很无辜,但等人群全部离开了,她就拉着怀瑾往望栗那边去了。 望栗说他们是自己的客人,其他人就没有多问什么了,只是表示对张良的肤色有点惊讶。 望栗也没说他们是中原人,只是转移视线让老巫师赶紧占卜,大家于是都认真的盯着老巫师。 这些族长们都喝得醉醺醺的,老巫师占卜时,他们正襟危坐却又摇摇晃晃,怀瑾咬着嘴巴控制自己不要笑出来。 老巫师占卜完,就说今年的雨水会比较充足巴拉巴拉的,这些半醉的族长们一听完就纷纷笑着说天神保佑,然后继续去喝酒了。 老巫师嘴唇颤抖了两下,有些说不出话来,这些汉子一喝酒哪还有心情听他占卜? 此时这些族长们在拼酒,老巫师则默默的坐在篝火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他背了一个硕大的布袋,里面全是他占卜的各种器具。 张良就趁这个时候拉着怀瑾过去,他看着老巫师,尊重道:“大巫慢些收拾,可否最后再给我们占卜一次?感激不尽。” 老巫师认出了怀瑾,看着她期待的眼神,老人家的皱纹带上了笑:“你弟弟的腿好些了吗?” “感谢大巫的药,好多了。”怀瑾恭敬道。 老巫师点点头,从布袋中拿出一个龟壳、一个鸡头骨、一个羊头骨,然后问她:“是你要占卜吗?要知道什么呢?” 这一下可犯了难,她思索了一会儿,指着张良:“我想看看我和我丈夫将来会有几个孩子……” 她还没说完,醉醺醺的望栗突然插了过来,他拍着张良的肩膀,口齿不清的对老巫师说:“这是……我的好兄弟!” 被骤然而来的酒气熏得蒙了一下,怀瑾赶紧捂住鼻子,她看着望栗大腿上的包扎,道:“你这一身伤还喝这么多!当心明天回去骑不了马!” 望栗嘿嘿傻笑两声,正要吹嘘一下,那边闽越的族长又跑回来把他拉了回去。 张良摇头失笑,老巫师不以为意,又从布袋中拿出一截牛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8章 求卦问卜惊厄运 老巫师把牛骨扔进火堆中,然后把其他的东西收了,怀瑾问:“您为什么收起来了?不是说……帮我占卜吗?” “生孩子,要用这个问。”老巫师指了指火中的牛骨。 接下来就是一阵静默,老巫师盯着火发呆,怀瑾看着老巫师发呆,张良面带微笑的听着一旁那群喝酒的人吹牛逼。 “你几时嫁给他的?”老巫师突然问道。 怀瑾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六年前。” 当时她抱着张良的牌位拜了天地,若说成亲,就是在那时吧。 可惜后面也没有办过婚礼,想到此,她幽幽看了张良一眼。 火堆中的骨头发出了轻微的炸裂声,老巫师用两根棍子把牛骨夹了出来,上面有许多裂纹。 老巫师递过来一把刀子:“你们滴血上去,要你们两个的。” 怀瑾就和张良把指头刺破,按着老巫师的吩咐,把血滴在了骨头两端。 鲜血顺着裂纹游走,然后在某一段相遇连接上了,老巫师看了半晌嘴里念念有词。 第581章 怀瑾则紧张的盯着他,看她的模样,张良又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会生三个孩子。”老巫师念了一会突然说。 怀瑾捂住脸,从指缝中看着张良:“好可怕,我要生三个孩子!” 张良笑开,温柔得如同一汪水,然后煞有其事的行礼:“为夫先在这里谢过夫人了。” 然而老巫师再次沉吟着说:“但是……第一个孩子身带不详,会死的很早,还会给父母带来厄运。” 怀瑾和张良的笑意都僵住,篝火跳跃了一下,怀瑾打了个冷颤,张良忙搂住她。 老巫师看了他们一眼,忽然长叹了一声。 “你还要听吗?”他问怀瑾。 张良神色淡淡:“不必再听了,卜术之事,变化太大。就如同这次大首领之选,想必您之前也曾私下卜算过,可曾算出是南越的族长呢?” 老巫师笑了一声:“我是占卜过,卦象上说新任大首领来自北方。” 怀瑾慢慢回温,她看了那边的望栗一眼:“可南越族并不在北方,你算错了。” “神的旨意难测,我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读准。”老巫师看着跳跃的火星,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老,就如他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沟壑一样。 沉默须臾,怀瑾道:“您继续说吧,神还说了什么?” 老巫师却没有继续说,只是慢悠悠的唱了一首平实直白的山歌:“郎系线妹系针,针行千步线来寻;生前同席枕,枕到半山停,水深各摆渡,终了共金罂。” “金罂是什么?”前面尚能听懂,后面的怀瑾就有些一知半解。 张良看着她:“是用来装骸骨的瓦罐,在中原话里,就是棺材的意思。” 怀瑾笑了一声,道:“既说我们只能好到中间,怎么又死同穴?这实在不通得很,看来也没有很准嘛。” 老巫师笑了两声没有再言语了,张良礼貌的道了声谢,拉起她就准备回去了。 只是她一路上都在出神,张良观察着她的神色,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我都是不惧天命之人,多思无益。” 怀瑾璀然一笑,豁达道:“区区一个占卜还能吓到我?我只是在想明天启程回秸溪寨之后,咱们是不是就要准备回淮阳了。” 张良牵着她的手缓步慢行:“得等韩念养好了伤再走。” 看来是要等一两个月之后了,粗略一算那时候是夏天,回到中原正好过年。 这一晚过去,花期歌会就算结束了,他们启程回南越。 这条本来满是商摊的小溪,现在空空荡荡的,各处营地也都空了,怀瑾不由生出了些寥落。 “下一次的花期歌会,咱们必定不会来了。”怀瑾骑着马经过溪边时,发出了一声感慨。 前面项伯和娲拉骑着马分别走在两边,怀瑾偷偷问项羽:“他们还是没说话吗?” 项羽摇摇头,怀瑾又叹了一声,然后看向队伍后面的黑珍珠。 黑珍珠在最后这几天对歌,对到了一个骆越的姑娘,那个姑娘约定好三个月会去找他,因此黑珍珠这几天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项羽问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怀瑾说:“等韩念的伤养好我们就回去。” 项羽露出笑容,终于可以回家了,这一趟出来玩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了秸溪寨,路上颠簸了那么久,没想到韩念的伤势竟有好转的势头,这逆天的体质! 放现代,哪怕是被狗咬了都有狂犬病的风险,何况他还是被老虎咬了好几口。 怀瑾想起甘罗曾经提过的一个说法,古代人的免疫力其实是高于现代人的,古代没有疫苗,必须由身体里的细胞去杀死入侵细菌,所以细胞不断进化直到最优。 现代各种疫苗,环境卫生也好,人的免疫细胞往往就懈怠了,久而久之身体就往往是从内部出毛病。 想到这里,怀瑾不禁思念起甘罗来,不知他现在做什么呢?是在雍城还是在骊山?或者又回了咸阳城? “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了。”张良在她脖子后面捏了一下。 怀瑾痒得缩起头:“我刚刚有些思念阿罗和老尉。” 张良的笑容淡去一些,拍拍她:“晚上望栗请我们吃饭。” “嗯,是请你还是请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怀瑾疑惑了一下。 张良说:“我和你。” “可以不去吗?”怀瑾支着头对他抛了个媚眼,张良露出一个拿她没办法的表情:“随你吧,我今晚可能要晚一点回来。” 她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看得张良一阵莞尔。 张良下午出了门,她就指挥黑珍珠和两位林管事给她晒辣椒,因马上就要回中原了,她去山里摘了两大包小米辣准备腌成辣椒酱带回去,又收集了一些小米辣的种子,企图回去种一些出来。 几个人在院子里干得热火朝天,项伯却坐在芭蕉叶下面发呆。 “你这段日子安静了很多。”怀瑾累了就拄着棍子停下来休息,看到项伯无精打采的,就忍不住言语几句想逗他开心:“是因为和娲拉吵架你没吵过她?” 项伯看了她一眼,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地面:“她吵架才吵不过我,每次吵不过就动手,打架也打不过我。” 怀瑾好笑:“那你怎地也不让让她?” 第582章 项伯说:“我就是觉得……” 他发了一回呆,接着说:“她生气的时候也挺有意思的,跟中原女人不一样。” “那天她对你唱情歌,你为什么不回应她?”怀瑾把地上一坨黏在一起的辣椒扒拉开,好让阳光晒均匀一点,她看着项伯:“我记得你说要找一个愿意与你生死与共的女人,娲拉不是那个人吗?” 这回项伯许久没说话,直到黑珍珠和两位管事给她干完活,相约着去后面洗澡了,院子里只剩下她和项伯。 项伯似如梦初醒一般,对她说:“其实她愿不愿意同我生死与共不是很重要了,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总之,假如我遇到生命危险了,她一定会与我同生共死的。” 项伯已近而立之年,但他于情爱之事从未开过窍,如今听他话里的意思,是终于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了。而且是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怀瑾想不通:“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不答应她?” “她是百越的女人……”项伯犹豫着开口。 怀瑾在他旁边坐下来,耐心的问:“你瞧不起百越的女人?” “也不是……我……我有点说不明白。”项伯两只手放在膝盖上,两个手指头抠啊抠的,有点可爱。 英俊阳光的脸上多了一丝惆怅,项伯说:“我不能留在百越,她也不愿意和我去中原,就算去了中原,她也没办法做我的夫人,只能成为我的姬妾,她……不会愿意的。” “假如楚国没有灭,父亲没有死,项氏家族依然屹立,我娶她也就娶她了。反正大家都知道我素日行事荒唐,娶一个蛮夷女人做妻子,也不过是旁人饭后的谈资罢了。”项伯有些认真的说,像是从一个少年变成了大人:“可是项家倒了,我们失了贵族的身份流落在外,我终身不娶都好过娶她为妻。” 从行事上面来看,项伯是最讨厌规矩被束缚的人,这一点项羽跟他很像。 明明是个贵族公子,但项伯十多岁起就开始在外游荡,一把剑一匹马满身侠气。 可是脱去这层热爱自由的天性,项伯骨子里终究是贵族,最看重的是家族、尊严、身份。 楚国的倾覆,让项伯不得不自强,因为他的父亲已经死了,他必须要肩负家族的责任。 怀瑾拍了拍他的肩,长叹一口气:“你自己的事,要想好,不要让自己抱憾。”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去屋里看望韩念,项羽正在屋里看护他。 这些日子韩念一直在发热,怀瑾知道那是身体里的细胞在抵御外侵细菌,也导致韩念一直在昏沉的睡着。 上前在韩念后脖子处摸了一下,她说:“好似比昨天降下来了。” 项羽也不明白医理,只是跟怀瑾汇报道:“是,我刚刚摸了一下,他已经不发热了,刚刚他还醒了一会儿,我给他端了药,喝完又睡了。” “那就是快好了。”怀瑾点点头,说:“今晚给他煮一只老母鸡养养身子。” 说着就去厨房吩咐做饭的伙计,在厨房忙活到饭点,怀瑾吆喝一声,项伯和项羽都出来在院子里坐好,韩念竟然也起了身。 “去,给你韩大爷拿块坐褥来!”怀瑾对黑珍珠吩咐了一声。 黑珍珠哼着小调进屋去拿东西,韩念对她弯了一下脑袋以示感谢,怀瑾顿时乐不可支。 项羽看她笑得开心,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她高兴的点在哪里。 大家回房睡觉的时候,张良还没回来,怀瑾穿着一条宽腿长裤和一件南越男子下地的背心坐在吊楼外面等待。 小扇轻摇,蝉鸣不断,怀瑾惬意的看着月亮。 “你……你怎么穿成这样!”右边吊楼的窗户打开,项伯的脸出现在月光下。 “凉快嘛!”怀瑾说着拿了一件薄薄的衣服套在外面。 见项伯从窗户里翻出来,坐在外面的竹篾上赏月,怀瑾问:“阿籍睡着了吗?” 项伯瞟了一眼屋内,道:“这小子没心事,睡的死。” “你睡觉不也是一挨枕头就睡了吗?今天是怎么了?”怀瑾往边上挪去,离项伯那边更近一点了,她把腿悬空放出去,能够到外面的芭蕉叶。 项伯静静的看着残月:“我心里有事。” “娲拉的事。”怀瑾的手撑在栏杆上,肯定道。 项伯不言语,只是默默的出神;怀瑾也无话,望着院门口的方向,等待丈夫归家;百越天气热,现在接近夏天就更热了,幸而夜晚的风带来一丝凉爽;怀瑾听见远处的大山里传来两声野兽的叫声,太遥远了那声音并不真切。 忽然的,柴门有了响动,青衫公子提着一盏灯笼正在关门,那青衫被灯笼映成了温暖的橘黄色调。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9章 此情脉脉不能诉 张良径直走进来,经过右边吊楼时停了一回,看了项伯一眼后才踱着步子往她这边过来。 怀瑾上前把灯笼接过,嘱咐了项伯早点睡觉,就关上了房门。 “阿缠在做什么呢?”张良将外衣脱掉,他身上有一股酒味。 怀瑾把他的衣服收起来,说:“他为了娲拉难受呢。” 张良把头发也散开,亵衣松松垮垮的挂着露出一截锁骨,他半倚着枕头,看着怀瑾:“今天我在望栗那里吃饭,老族长一大家人也在,吃饭时提出让望栗和娲拉成亲,望栗同意了。” 第583章 怀瑾一愣,看过来:“望栗也喜欢娲拉?” “不知道,”张良说:“不过娲拉的祖父当了几十年的族长,他和其他部族的族长们都有交易往来,且对南越各分支的首领也都有交情。望栗娶了娲拉,实际上是得了老族长之前的人脉,他不会不答应的,况且娲拉确实貌美。” 她哼了一声:“你也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张良一时没听明白,一回味过来就笑了:“我是说按百越人的喜好来说,娲拉是一个貌美的姑娘。但在我心里,永远只有夫人最美。” 怀瑾傲娇的点点头,抿着唇笑了,正收拾着他的衣服,忽然从外衫中掉出一块帕子,怀瑾捡起来一看,问:“这是什么?” 一块厚实的白色织布,上面绣了半只五彩长尾的鸟,看着有点像凤凰,另外一半是残缺的,只有几滴红色的液体干在了上面。 怀瑾闻了一下,那红色的液体应该是血。 见她目光炯炯,张良直起身子,道:“这是望栗给我的一个承诺,上面的血是他的,好好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好吧,只是为什么这只鸟只绣一半呐?”她咕哝着,郑重其事的把帕子收好。 等她躺下了,张良把她拉到怀里,才低喃道:“他们这里有纹身的习俗,百越人认为纹身会刻进人的灵魂。望栗欲和我结义,因此想请巫师在我背上刻下这半只神鸟的图案。不过我与他说在中原只有罪人才会在身上刺图案,所以他没有强求,只自己在肩上纹了半只神鸟,另外半只就放在了图上。” “纹身?我们俩去纹吧!”怀瑾倒没有留意这里还有纹身的风俗,她想起之前看到有些赤膊的男人,身上似乎是有纹样的,原来竟不是画上去的。 张良不解:“只有罪犯才会受黥刑,你为何要如此?” 怀瑾凑到他耳边,说:“我们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说着她凑到张良耳边一阵低语,张良听完无奈的笑了一声,搂着她哄道:“先睡吧,明日起来再说。” 然而她打定主意了,是非要痴缠不放的,一直到他们准备离开秸溪寨的前一天,张良终于被她念叨得没办法,只好跟她妥协说:“回淮阳了,我给你纹。” 怀瑾认定是他不想去纹身,在敷衍自己,就说:“你又不会!” “那天望栗纹神鸟时,我看到了,不难。”张良说,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挂着无可奈何。 怀瑾半信半疑,东西还没收拾完,她只好说:“你要是骗我,你就死定了!” “不敢欺骗夫人!”张良连忙作揖,见她忙着搬瓶瓶罐罐,他趁着不注意就起身出去了。 一出去,就长吁一口气。 一抬头,碰见项羽目光凿凿的看着这边,张良温柔的牵了牵唇角, 这一清早,院子里来来往往,秸溪寨的人听说他们要走,纷纷过来告别,送了许多小礼物,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 两位林管事清点着行李,黑珍珠就在外面招呼各位乡亲,他不会跟着一起离开,怀瑾给他留了一栋吊楼。等他喜欢的姑娘来找他了,他就在这里安家了,因此他正努力跟这里人处好关系。 他满脸笑容,怀瑾从窗口看过去,也忍不住被他的快乐所感染。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上午时望栗也带着人来送了一回,他和张良不仅有情谊还谈了生意。 张良特意将两位林管事叫到跟前,说了什么怀瑾不太清楚,但是她知道等今年刘交再来的时候,所有的粮食和酒水会被望栗直接以高价买断。 仿佛真的只是来做了趟生意一样,怀瑾见张良的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心道这生意真是做得不错呢! 中午的时候就要准备出发了,项伯仍然无精打采的坐在一旁,怀瑾见到他这个死样子实在受不了,就问:“你当真不去和人家告别?” 项伯摇头:“我没什么好说的。” 怀瑾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和项羽说:“阿籍,你以后可千万别学你小叔,人家姑娘痛痛快快的不遮掩,他连回应都不敢。” 哪怕是拒绝呢,好歹给人一句话! 项羽抱住自己的长枪,捂住耳朵往外奔:“别跟我说这些,我才多大!” “死小子!”怀瑾朝他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去屋里取了自己的佩剑,准备要出发了。 “子游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们可以开始腾仓库了。”张良站在门口对林仰管事交代:“以后在这边遇到解决不了的事,可以去求助族长。” 二位管事连连点头,张良又看向黑珍珠,风度翩翩仿佛对待一位好友:“你的喜事,我们没法喝酒了,二位掌事会替你张罗的。这几年跟在我身边,没有什么好回赠你的,只有一栋屋子和银钱。日后和你二位管事要相互扶持,好生过日子。” 他不悲不喜的温声叮嘱,黑珍珠眼睛一热。 他虽是奴隶,可张良和怀瑾从来像对奴隶一样对他,他们给他尊严给他欢笑和关心,临了还有如此丰厚的馈赠。 “天神庇佑我,让刘先生把我买了回去,带到了您面前。”黑珍珠伏在地上叩首,他知道这是中原的礼仪,虽然他做得并不标准。 张良点点头,然后上了马。 一辆大马车,项羽坐在外橼,怀瑾坐在里面,张良、韩念、项伯都骑着马。 第584章 穿过寨子,不少人都对他们点头微笑,怀瑾坐在车里不住的和他们招手。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并没有认识这里的所有人,甚至很多人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但她在这里很快乐,收获过许多人的善意。 “赵阿姐!”经过某处吊楼时,一个小女孩从里面跑出来,她跑到马车边上,送过来一小束花:“今后还来玩呀!” 这是小阿奇,她经常和她哥哥一同进山捕猎,怀瑾也跟他们进过好几次山。 小女孩满是真挚,项羽停了下来,怀瑾笑着接下花束,然后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饴糖递过去。 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并没有回答。 有生之年,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这个地方,这一走,应是永别。 马车又动起来,渐渐行驶出了宅子,怀瑾把头探出去,摇摇晃晃中秸溪寨逐渐变小、变远。 山上有人敲起了鼓,然后传来了浑厚的歌声:“今头平安去,来年盼客来,送别歌难唱,祝愿洒满坡。噢依唷啰——阿兄情谊厚,满山的鸟雀儿都来替我送,送到十八湾再过九里河,阿哥转身瞧一瞧喔——” 歌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再也听不见,张良只是面带微笑从容淡定,项伯却满腹惆怅频频回头,不知道要看什么。 走了很远,秸溪寨被绿色的山野所遮挡,往后望只有无穷无尽的山水,怀瑾恋恋不舍的回到马车坐好。 回去的路上有数不清的山,他们正要翻第一座山时,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大家都停下来往后看去,只见娲拉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定定的看着项伯。 没想到她会追上来,项伯先是笑了一下,然而那笑容马上又暗淡下去。 项羽皱起眉,满是惊讶:“她不会是要和我们回中原吧?” 怀瑾听到他语气中的不爽,在他头上敲了一把,小小年纪就搞种族歧视! “我们要先走一步吗?”张良贴心的问。 项伯只是沉思一瞬,坚定的摇摇头:“不用。” 他的马并没有掉头,他也没有下马,只是冷静的看着娲拉:“我们要走了。” “我知道。”娲拉倔强的看着他,可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 怀瑾等人都安静的等着,过了许久,娲拉说:“我阿爹给我定了亲,我一直没答应,但是我今天告诉他们,我必须要见你……” “我知道!”项伯忽然脱去沉重,咧嘴一笑,阳光都比不上那笑容耀眼。 娲拉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似乎有点不能相信:“你知道?” “是,我早就知道了。”项伯如和老朋友说话一样,他耸耸肩,故作轻松:“没有去和你告别,是怕你管我要礼物,我出来除了身上这把剑,什么都没带,不知道送什么给你。” 娲拉大声叫他的名字,坚定的看着他:“项缠!如果你今天告诉我你喜欢我,我不会嫁给别人!我会跟你去中原,我喜欢你!” 可是项伯许久都没有回答她,怀瑾有些看不过眼了,龇了他一下:“人家都问到这份上了,你能不能别再怂了!” 项羽小声对他说:“小叔,姬妾而已,叔父不会介意的。” 项伯和怀瑾不约而同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项羽不明所以。 这时项伯看着娲拉,一字一句说:“我不喜欢你,我把你当我的一个朋友,仅此而已。” “我不相信!”娲拉眼泪始终没落下了,在眼眶里转啊转的,看得怀瑾都难受起来。 “中原的狼没法脱离族群在百越存活,百越的花也没办法在中原扎根,数不清的大山阻隔开了中原和百越,这些都是注定的,永远没有办法改变。”项伯眼神清朗,态度认真。 他注视着娲拉,一字一句说:“愿你一切安好,夫婿疼爱、子孙孝顺。” 项伯回过头,看着张良:“我们出发。” 前面三匹马开始走动,项羽立即也开始驾车。 后面传来娲拉的恸哭声,怀瑾等人都不住的回头看两眼,只有项伯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晚上在山顶扎营,项羽见项伯似乎难受得厉害,不禁跑过来问怀瑾:“她都愿意和小叔走了,小叔为什么不答应,做一个妾室,即便是百越人也没什么的。” “你现在还小,你不懂。”怀瑾飞快的打发了这个小鬼。 关于情爱的疑惑,在项伯还是个少年时也曾问过,当时他年纪尚幼不懂其中滋味,如今却是明白过来了。 等到项羽长大后,他也会明白过来:当一个人真正爱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只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她。 为了项伯,娲拉已经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为了娲拉,项伯愿意放手,他可以将娲拉收为姬妾,但他没有。 项伯知道姬妾的地位有多低,如同牛、马、货物一般的东西。她在百越是受人尊重的小姐,去了中原就只是一个从蛮夷地来的低贱女人。 他没办法自私的把娲拉这样留在身边,但他也没办法留在百越。 只能这样了,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可你会伤心的。”怀瑾这么跟他说。 项伯拨了拨火匙,平静的说:“除了女人,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做,我不会伤心太久的。况且,我知道她会过得幸福安乐,这样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可伤心的。” 如此一说,怀瑾倒没什么好说的了,路总是要继续走的,眼睛也是要往前看的。 第585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0章 归途时闻中原一统 他们在路上走了好久,于秋末终于走出了百越,在路上碰见了运粮进越的刘交。 一交接,从刘交那里得到了中原的消息:嬴政去年灭了燕,数日前齐国不战而降。 “中原分裂百年,如今土地已经尽归秦人。”刘交唏嘘道。 项伯和项羽脸上都是愤慨,韩念低着头站在一旁,张良只是面色如常的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继而和刘交说起百越之地发生的事。 “以后都不用再与南越的那些商贩打交道了,我们的货物一应都卖给族长,由族长去和那些商贩分配。”张良和刘交说。 刘交大喜:“看来我以后不必再这么辛苦跑进越地跑营生了!” 不愁粮食的销路,刘交可是大大省事。 两边只停了半天吃了顿饭,然后又各自上路。 慢慢悠悠的,他们到了中原。 各地的立法石碑都已更换,碑文上刻着的是秦法,守城的兵士也成了秦国人。怀瑾他们一路过了三个城市,都被严格盘查了许久。 等到了九江,项伯和项羽就要转道回会稽了。 路上走了半年,看了许多青山绿水,项伯已经忘掉了那段小小的伤情,他对怀瑾笑道:“这次出来了好久,等回去了二哥指不定要数落多久!” 怀瑾拍了拍项羽的胳膊,笑说:“回去了可以和你叔父学学兵法,别老是舞枪弄棒的,动身吧,回去替我向他们问声好。” 和项伯这次相处了太久,怀瑾并没有不舍,挥挥手:“没事了就来淮阳找我们。” 项伯点点头,看向张良抱了抱拳:“你们一路保重。” 张良微微一笑,点头:“你们也是。” 有将近两年没有回家了,项伯这个在外游荡惯了的人竟也升起了思家之情,辞别怀瑾和张良,他带着项羽驾马走了另一条小道,一溜烟两人就跑没影了。 半个月后,怀瑾他们也回到了淮阳,这次并没有谁先跑回来通知家里人,因此到了府宅外面,只见到大门紧紧闭着。 韩念上前去敲门,等了一会儿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张府的一个门客,见到他们又惊又喜,忙上前把张良和怀瑾迎进去。 穿行在外院,怀瑾感觉这里安静了很多,外院住了几百个门客还有他们家眷,平日里都是很吵闹的,今天却是静悄悄。 等进了内院,仍是安安静静,回廊上有一两个婢女通行,一看到他们就笑起来:“公子和夫人回来啦!” 闻远堂里坐着的身影一听到动静,立马望过来,确认是张良后,沉吟喜笑颜开的冲过来:“子房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两年没见,沉音长开了些,更见美艳,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待看到怀瑾,沉吟疏离又不失礼貌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阿景呢?”张良第一个问的,就是嫡亲的弟弟。 沉音脸色却一变,随即笑道:“你们先把行李放回去吧,我去叫张豆豆,他这会儿在屋里算账呢,他知道你回来了,肯定很高兴。” 看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故,怀瑾想到了外院的寂静。 沉音跑去叫张豆豆了,张良拉着她径直回了兰院。 走了这许久,兰院倒干干净净的一点灰尘都没落,看来经常被仆人打扫,想来都是沉音吩咐的。 放了东西,张良又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要去闻远堂, 察觉到他掩藏的忧心,怀瑾忙不迭的跟上。看着张良紧紧抿着的唇,和孤峰般的眉眼,怀瑾心里暗叹一口气,每次回淮阳,他就开启操心模式了。 这回再出去,发现不仅张豆豆到了,外院有二十多个老门客也来了,内院的仆人们都屏声静气的站在一旁,等待家主发话。 “说吧,王孙和阿景去哪里了?”张良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张豆豆笑脸刚扯开,听到张良这句瞬间耷拉下了脸,他小心道:“半年前秦国刚灭燕国时,王孙带着外院的百来个门客去了齐国,二公子也跟去了。” 张良闭着眼,指关节叩着桌子,似是有些头疼。 怀瑾纳闷:“几百人而已,去齐国能干什么?” 张良睁开眼,满脸讥诮:“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想着,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怀瑾满头黑线,齐国还没打就投降了,韩成算白跑一趟了。 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张良看向那二十多个老门客,问张豆豆:“除了他们,其他人也都去了齐国?” 张豆豆默默点头:“这些先生得留下来运转家里的生意,加上年纪大了,也不能奔波。” “他们想有动作,必然少不了钱财,把这两年家里的账册拿过来。”张良淡淡的出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沉音满脸惴惴,张豆豆早就准备好了账册,张良这么一说他连忙呈上。 张良粗略翻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嘲讽:“还好,没给搬空。” “哥哥说,起事需要士兵、铠甲、马匹……没有钱就拉不到军队……”沉音难堪得很,企图给兄长找补一下,作为内院管事的人,她非常清楚韩成这次提了多少钱走。 张良揉了揉眉心,把账册扔给张豆豆,疲惫不已:“钱财都是小事。他们这些日子有来信吗?人还好吗?” “一个月前来了信,没交代其他的,报了个平安。”张豆豆说。 第586章 “就这样吧。”张良低声道,然后对厨娘说:“准备三人份的饭食送到兰院。” 他无力的挥挥手,将众人遣散,而后拉着怀瑾快步离开。 怀瑾听话的跟在他身后,纵然没有说话,她也能感觉到张良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他生气时不爱骂人也不摆脸色,只是那清清淡淡的神色中透出一股威压,让人喘不过气。 张良在书桌边坐下,沉默的整理着书简,怀瑾则收拾着从百越带回来的物件,那些衣服在中原是没法穿了,只能收进箱子里。 她身上穿着极其简单的褥裙,是在路上买的,既然到了家,她就翻出了以前做的好衣裳换了。 虽然都是些锦绣绫罗,可怀瑾却觉得不如百越那边的衣服舒适,麻葛的衣服耐穿又耐脏,袖子和裤腿都是又大又宽的。 不比中原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套在身上,动不动就弄脏了。 身上穿了一件浅绿色的交领长裙,怀瑾坐在铜镜前盘发髻,古代待了这么些年,她盘发髻的手艺赛过现代造型师。 等拾掇完自己,外面已经上好了菜,韩念也回来了。 怀瑾这时看向张良,他的气似乎慢慢消下去了,怀瑾笑道:“用饭吧。” 张良抬头,对她展颜一笑,怀瑾心下一松。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良一生气,她也下意识的会跟着紧张。 “公子,这里有、你的信,从信使、那里拿、拿的。”韩念拿过来三个火漆封的竹筒。 也没有外人,张良就在饭桌上打开了,怀瑾也跟着偷瞄了一眼,又密又麻的小篆让她放弃了窥视。 第一封信,张良眼含笑意;第二封信,张良笑意微敛,陷入沉思。 “都是谁写给你的?”怀瑾一边扒饭一边打断他的长考。 张良说:“第一封信是魏兄的,他在陈县安顿下来了。第二封信是东方的一位朋友寄来的,都是今年夏天的时候送来的。” 第二封信没说名字,想来是她不认识的人,也想必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怀瑾没有追问,然后张良打开第三封信,只看了一眼就递过来:“你的信。” 她大疑:“除了项伯他们,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莫非是阿籍回去太思念我了?” 怀瑾接过来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甘罗给她的信。 韩念在旁解释:“信使说、信是、是三月送送送来,原先寄到、了大梁黎婶处,黎婶又、辗转托、人送了来。” 果然一看信,这是去年冬天写的,如此费尽周折才送了过来。她满是感慨的往下读,甘罗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她没良心啦、寄了一封信之后就杳无音讯了,他连她住哪里都不知道,她是个狗她是个bitch她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怀瑾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喷了。 她连夜写了一封长信封好,然后叫张良想办法把这封信送到咸阳,只不知道这封信又会辗转多久才能送到甘罗那里了。 “甘罗说了什么?”张良见她笑得满脸通红,忍不住好奇的询问。 怀瑾止住笑,道:“没说什么,就是把我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 张良探究着她的神色,好笑的摇摇头。 此后,怀瑾的生活又安稳下来,淮阳城不大,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天下已一统,各地开始推行秦国的文字、律法、货币……换成怀瑾的角度,嬴政结束了动荡,奠定了后世华夏的基本版图,战争也暂时没有了。 但换成六国后人的角度,嬴政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害得他们国破家亡。 当然,这些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作为历史的体验者,怀瑾能理解那些六国后人的心情;但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怀瑾从后世穿越而来,其实她是站在嬴政这边的。 作为一个帝王而言,嬴政确实前无古人,千古一帝他当得起。 她忍不住想起了初识嬴政时他的模样,端地一派风流富贵少年郎,如今她在遥远的小城里做着他的子民,听着他的种种事迹。 他以皇帝作为自己的称号,始皇帝这个名号终于出现在了历史舞台上;他废除分封制,该用郡县制,全国共设三十六郡;书同文,车同轨,统一货币…… 律法从咸阳一条一条的往外颁发,怀瑾从越加完善严苛的律例中逐渐遗忘了嬴政的长相,脑海中只有一个头戴冠冕的男人散发着无限威严。 冬日的暖阳中,张良带着她去伏羲陵散心,登上高耸的凤凰山,她眺望着咸阳的方向。 几年过去了?她心想,有些模糊了,她已不记得她具体是哪天离开的。 她已经开始遗忘,想必咸阳城里的人也正在将她遗忘吧。 还是这个冬日,阳光照耀着冰雪覆盖的咸阳宫,屹立在渭水之北的宫殿群巍峨庞大,章台之上传出动听的乐声,连站在雪地里被冻红了鼻子的士兵听到这乐声都露出一丝笑意。 这不是什么重大节日,殿中只有十余位臣子——都是嬴政看重的心腹重臣。 “这是宋子城献的乐师,名叫高渐离。听说宋子城听他击筑的人,无不流涕而去,朕起初还不相信。”嬴政端坐在上首,和下面的人谈笑。 他看向右手边的甘罗,带着些许寂寥开口:“可惜尉缭已经离开,王贲和蒙恬也都不在,欣赏不了这天籁之声了。” 第587章 席上的老朋友只剩下蒙毅,甘罗的目光扫过对面那几个新晋升的官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他说:“蒙恬倒也罢了,王贲小将军哪能听出什么天籁不天籁,他那……” 想到王贲有一回听琴都听睡着了,嬴政不由得有些想笑,他道:“王贲不日就要从临淄回来了,等他回来朕设个宴,咱们一块听他讲讲那边的趣事。” 已升到御史大夫的冯劫玩笑道:“听说齐女胆大开放,不知王贲小将军会不会带几个红颜回来。” 武将李信就笑:“回信说临淄那边动不动就有刺杀,王贲哪顾得上来美人?” 冯劫一听就皱起眉:“必定是田家的那些子孙,可厌得很,田建那佬儿都已降了,这些人还不安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1章 行秽国得见沧海君 高渐离的乐声忽然急促了一阵,大家凝神听了一会儿,章邯又道:“这些六国后裔是最烦人的,光是这个月抓到的刺客都有十拨,九拨都是从前六国的贵族子弟。” 冯劫笑道:“有你和李信将军在,这次刺客恐怕连咸阳城都进不了。” 章邯但笑不语,李信就说:“这些刺客都是盲目行动,只能搞出一些小打小闹,不值一提。只要把那些六国王族的嫡系子孙都看好了,这些人弄不出什么新花样。只是皇帝陛下,臣不明白,为何不干脆把那些人都杀了?” 嬴政笑了笑:“你们这些武将,总是一根筋直来直往,打仗也就罢了,这些事情你们不懂。若是国尉还在……唉!” 说起尉缭,嬴政有些唏嘘,若无尉缭,今日的秦国一统恐怕还要费上很多年的功夫。 可他终于走到终点时,尉缭却离开了,无上荣华他全都抛下,嬴政留不下他。数十年的君臣、朋友,嬴政没办法对他做什么,只能放他离去。 “阿罗……”嬴政看向甘罗,若说朋友,满殿里只有甘罗和蒙毅是自小就伴在身边的。 论默契和欣赏,目前唯有一个阿罗,嬴政觉得他能懂自己,然而甘罗却死死盯着击筑的乐师。 嬴政有些好奇,不知道一个瞎了眼的乐师有什么好看的,以至于甘罗都没到君上的呼喊。 嬴政站起身走过去,正要拍一拍他的肩,那瞎了眼的乐师忽然暴起。 乐声骤然消失,高渐离拿着筑狠狠的砸过来。 看着空中那个沉重的杀器,嬴政不由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刺杀,也是在这个殿上,是一个女子挡在了他身前。 怔忪间,甘罗已经将他拉开,大家全都站起来,嬴政反应过来,一脚踢过去,将高渐离踹倒在地上。 武将们齐齐上去将高渐离钳制住,嬴政一唤,外面的禁卫军纷纷进了殿。 “嬴政,你杀我挚友荆轲,我今日替他报不了仇,我死了变成鬼也会日日诅咒你!”高渐离被拖出殿时高声咒骂不已。 众人大气不敢出,嬴政沉声道:“从今以后,从前东方六国之人再不许进殿,宴饮之时君臣桌案要相隔三丈,着禁卫军十人守在朕的宝座之前!” 他心情沉重,转身离开,宦官老猎连忙跟上。 这次宴会就这么草草的散了,甘罗和蒙毅一同走出殿,他要出宫,蒙毅要去别的宫殿,他们只能共这么一小段路。 等走下章台宫,甘罗正和蒙毅告辞时,老猎忽然过来:“甘罗大人,皇帝陛下宣召您。” 甘罗只得跟老猎去了露台,嬴政经常站在这里眺望远方,甘罗看到他站在那里,散发着冰雪一样寒寂,上前行了一个礼。 嬴政并没有回头,甘罗也没有主动说话,君臣站立许久,嬴政道:“很多年前,她曾站在这里,朕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在看万家灯火。” 甘罗知道那个“她”是谁,只是抱着手安安静静的听着,嬴政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峰出神:“刚刚在殿上,朕又想起了她,当年荆轲刺杀,是她挡在朕面前。” 真的是很可笑,她愿意为自己去死,却不愿意嫁给他。 “她跟你最亲厚,可曾给你来信?”嬴政回头,静静的打量着甘罗。 那张苍白得不像话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从她离去,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其实尉缭和蒙恬曾将在战场上看到她的事告诉过他,他也曾收到过那个人的信,似乎是出于默契,尉缭和蒙恬也如他一样,从来没有跟嬴政提过遇到她的事情。 真没良心!嬴政心想,他看着甘罗,自嘲的笑了一声:“看来她不止抛下了朕,也抛下了你们。” “叫你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朕似乎找不到其他的人可以谈起她了。”嬴政发出一声叹息,即使他得到了整个江山,但此刻的他却是满眼寂寥。 · 新年时,韩成带着张景回来了,他带走了三百多人,回来时还剩一百多人,外院空了一大半。 不知在临淄经历了什么,韩成一点心气儿也没有了,每天浑浑噩噩的饮酒度日。 张景倒是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许多,韩成想煽动齐太子田升去抗秦,可相国后胜早早就说动齐王田建投降。 投降后,齐王不知道被秦将王贲关到哪个旮旯去了,田升带着仅剩的队伍四处找寻齐王的下落,宗室其他人有的被控制送往了咸阳,有的逃窜在外作鸟兽散。 韩成后来又和王叔田假联合在一起,组了一小波队伍去刺杀王贲,当然以失败告终。 第588章 再往后韩成又花重金请刺客去咸阳搞刺杀,可那些刺客不是骗钱的,就是刚到咸阳城就被杀了。 听到这里,怀瑾阵阵无语。 “回来的路上,听说高渐离去刺杀嬴政,被处极刑。”张景又想起来一事,和兄嫂交代了路上的听闻。 怀瑾一震,半晌说不出话,张良悲悯的望着天边,道:“是谁指使他去的?” “不知道,听说他是为好友荆轲报仇。”张景说。 张良不置可否:“以高渐离的城府,他是没办法进入咸阳宫的,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后面指点,计划周全缜密,可惜差了点运气。” “不外乎是从前六国的人罢了。”怀瑾低头摆弄着茶具,再一抬头,看见张景削瘦的脸旁,劝道:“以后不要再跟着韩成乱跑了,平白叫你哥哥担心。” 张景看了她一眼,飞快的挪开目光:“王孙说他要带我复韩,我就跟着去了。” “韩成这个废物的话你也信?前翻好几次跟着他吃的亏,你就不长记性?”怀瑾不屑道。 张良淡淡看了她一眼,怀瑾耸耸肩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这么说了,只是韩成确实废得不行,就算她嘴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不想的。 新年一过又是初春,咸阳那边划分土地,把淮阳归进了颍川郡。 因此淮阳县令的顶头上司则成了颍川郡郡守,颍川郡守名叫简喜,怀瑾知道这个人的名字,是从前吴腾的属官。 她还听到百姓们在议论,说咸阳那边在修建一座大宫殿,是嬴政要给某个妃子居住。 不过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怀瑾只是偶尔听人说起,关于天子的各种消息,都是人们乐衷的八卦。 怀瑾作为一个小市民,经常外面逛,酒肆里一坐,这些消息就钻进了耳朵。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这些人知道她曾经给嬴政打工,岂不是全都惊掉下巴? 不过也只是这么想一想,她现在生活平静得很,白日里看看书做点手工逛逛街,有时候会和沉音一起做做针线,她已经越来越有古代女人的样子了。 唯一有点缺憾的,是她至今还没有怀上孩子。 张良倒不见着急,每日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闲暇时就和她待在一起打发时间。 因为时局稳定了,张家许多靠战乱经营的生意都被迫中止,现在还在做的买卖都是国家许可的,收益比以前缩水了一半。 张良倒比以前清闲了许多,暮春之际,他又带着怀瑾出行了。 这次去的是东方的秽国,随行的是韩念和张景。 秽国又称是东夷秽国,在东方的一个小岛上,但据怀瑾的猜测和路上的见闻,这边似乎是现代朝鲜的某块地方。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还不及一个陈郡大,加上地理位置遥远,秦国根本不屑收服这个地方。 路上走了有大概三个月,到秽国时已经是夏日了,他们在一座驿馆安顿了下来。 “明日我要去见一位长者,夫人与我同去吧。”张良换上了当地的服饰,款式有点像后世朝鲜的衣服,头上还带了一个黑色的小帽,怀瑾心里直呼他韩国欧巴。 已经休息了两天,她觉得自己尚有精神,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第二日,韩念驾着车,带他们去了一座大宅,说是大宅子院门有高出普通宅邸许多,外面把手了许多护卫。 张良把一张木牌递过去,看门的人就连忙进去请示了。 “这座宅子的墙为什么修这么高?是要防盗吗?此地多盗匪?”怀瑾看着那高墙,还是忍不住问道。 张良看了她一眼:“这是秽国君主的王宫。” “啊?”怀瑾傻了眼,这王宫也太寒酸了,明明就是一座墙比别人高一点的大宅子而已。 她和张景都是一脸震惊的神情,张良叮嘱道:“在这里要慎言。” 她忙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张良摇头失笑。 不多时有人来请,张良带着怀瑾和张景走进去,韩念则驾着车等在外面。 这座“王宫”确实挺大,走了一刻钟才走到一个庭院中,看样子是这座“王宫”最里面的地方。 面前一座四面镂空的角亭,三面都是花园,正面则是一个延伸出去的木平台,平台外面一片汪洋大海。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正坐在里面喝茶,一旁有侍女正在弹月琴。 “多年不见沧海君,沧海君风采依旧。”张良客客气气的见了一个礼,怀瑾和张景也跟着行了一个礼。 沧海君回过头来,一副笑眯眯的和蔼模样:“当年你随你师父来这里时不过一个小童,如今已出落成了风度翩翩的君子了。” “君子不敢当。”张良满脸谦和。 “这两位是?”沧海君往一旁看去,眼神落在张景和怀瑾身上,张景一脸茫然,怀瑾则是被外面那片海彻底吸引了目光。 “这是我的妻子和家中小弟。”张良介绍说。 沧海君招呼他们坐下,怀瑾眺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有海鸟一飞而过,她惊喜的打量着外面的地势,艳羡不已:“这是建在海上的宅……王宫啊!真美,可以天天看海。” 沧海君哈哈大笑,说道:“要是喜欢,可在此处住下,反正老头子平日寂寞,正缺人说话。” 张良笑着推辞了一番才应下来,怀瑾心道,文人就是喜欢先矜持一下。 第589章 喝过三轮茶,沧海君问起:“此处离韩国数百里之遥,子房如何得闲来看望我老头子?” “韩国已灭,中原被秦国一统,天下太平,子房尽得闲暇时光四处游历。忆起多年不见沧海君,便带着妻子来探望。”张良笑容浅淡。 沧海君闻言一愣,然而也不见多惊讶,随即就恢复了正常:“那你的师父呢?” “师父早已仙去。”张良说。 沧海君忽收起笑容,点点头:“他活了那么久,世事皆已看过,想必是含笑而终。” 张良颔首:“师父是方外之人,生死早已被他看淡。” “生死病死皆天命,半点不由人。”沧海君说,语气里满是见惯世情的沧桑。 他悠然坐在这里,脸上满是皱纹,眼里全是过往。怀瑾不由得想,这位老人,他年轻的时候又经历过什么样的故事? 许是她在久久出神,沧海君看着她:“不知如何称呼你?” “先生叫我怀瑾就好。”她连忙回神,礼貌的回了一声。 沧海君问:“今年多大了?” 怀瑾道:“二十四。” “夫人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灵秀聪慧。”沧海君打量她一瞬后忽然夸赞道,而后他看向张良,揶揄:“难怪把子房一颗心给拿了去。” 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张良笑了两声:“沧海君莫打趣我了。” 沧海君大笑:“难得见你羞赧!” 说罢又问了张景两句,因张景是男孩儿,沧海君和他说得话多,一时问了年纪一时又问读了什么书,只把张景都问结巴了。 “阿景顽皮,平日都不大看书。”张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这是史记留侯世家的记载,说张良去了东方秽国见了沧海君,得到一个大力士能轮动铁锤。我把这趟行程写成旅游了,我们看过去的历史大事件,每一个都是重点,但是当时的人必然不是一年到头天天重点。一天又一天成了时间,各种各样的事件也在慢慢展开。张良刺秦的始末,我有所改动,不过不会改变历史记载,后面写到了再解释。 第282章 论时局眼光超前 沧海君顽皮的眨眨眼,皱纹一颤一颤的,他笑说:“难怪你说不出来,年轻人可不能偷懒,你哥哥读了一肚子的书,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老师了,你可要多学着些。” 张景恭敬的连声答应下来。 “你们在这里坐着想必也没什么意思,”沧海君对侍女说:“去把铁德和贤贞叫来。” 侍女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侍女带来一男一女,男子壮硕得有两个怀瑾那么高大,张景顿时直了眼。 而女子则是温婉秀美,二十出头的样子,只是她一进来眼睛就黏在张良身上了。 怀瑾被这目光搞得瘪了瘪嘴,沧海君就说:“这是张公子的弟弟和夫人,你们带他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一听到张良有夫人了,贤贞立即把目光从张良身上收了回来。 “你和他们去吧,我在这边看看海。”怀瑾对张景说,不知道这老头要和张良说什么,她才不想走呢。 无法,张景只好跟着这两位去逛花园了,见他走在那个大汉身旁,瘦小得如只羔羊。 怀瑾心道,只怕人家一屁股能把张景坐死。 “铁德是我侄女的孩子,养在我这里的。”沧海君解释说:“这孩子天生神力,长得也比普通人壮,他才五岁就能把他父亲举起来。他们湾子的人都爱在背后笑话他的身形,我侄女就把他送我这里来了,比我的许多护卫还厉害呢。” 倒让怀瑾想起了项羽,项羽也是力大无比,不知和这个铁德比起来如何? “这是天生的勇士,若上了战场,可作前锋。”张良笑道:“若在我们中原,这样的门客可是少之又少,一旦请到家里,必是满府安心。” 沧海君摸了摸胡子,给他倒上茶:“他虽力气大,但脑子不好使。”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怀瑾心里蹦出这句话。 沧海君正要给她也倒茶,怀瑾连忙辞谢,表示自己想在这平台上走一走。 “别太靠近栏杆,这里很高。”沧海君好意提醒说。 怀瑾答应了一声,这个延伸出去的平台就这么大,一眼就望尽了,走到栏杆处往下一望,下面离海面不知多少丈,让她的心狂跳起来。 又打量起四周,看到房子外面的岩石,怀瑾了然,原来这座王宫是建在海湾处的。 那边沧海君的声音传过来:“子房胸有丘壑,不知往后有什么打算?” “如今虽说不上虞唐盛世,但却不见兵戈,是难得的和平时期。”张良徐徐道:“秦灭六国,并非坏事,不是嬴政也还有别人,中原总会统一的。此时正是国家巩固政权推行新制度的时候,多年战乱不断,现在该轮到百姓休养生息了。我暂且只在各处游历一番,为日后的变动做准备。” 沧海君笑了笑:“变动?子房的意思是?天下局势还会乱?” “这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局面,哪怕是西周也未曾真正将中原统一。嬴政是行霸道的君王,靠着强硬的军事灭了其他六国,可他仍是用原有的制度来管理国家,现在只是刚开始,弊端还没有显露。等积累到一定时间,无穷无尽的后患就出现了。”张良的声音清淡,不紧不慢的语调仿佛一首沁人的乐章。 第590章 说到嬴政时,他还望怀瑾那边看了一眼,怀瑾则看着远处装无知。 张良说了这许多,沧海君只是静静的听着,慢慢思索着张良的话,老头子讨教道:“是什么样的后患?” “不变通的制度、六国数不清的遗留贵族、以耕养战的策略还有来自北方匈奴的威胁,这些全都是致命的问题。可从这一年皇帝颁布的种种政策来看,当权者似乎并没有看重这些问题。”张良饮尽茶水,目光悠远:“崩坏,是迟早的事情。” 怀瑾站在栏杆边上,听着张良的话她内心复杂,从某个层面来说,今天张良说的几乎囊括了秦朝短命的绝大部分原因。 她因为从后世来,所以对历史有一定了解。可张良是局中人,她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历史的进程,但他却往后看了好远。 如果现在所处的世界只是一个游戏,张良一定是系统出现的一个bug! 她在这边胡乱想着,那边沧海君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局面,老头子恐怕看不见了,我今年都这个岁数了,不知道哪天就去见你师父了。” “师父活了一百三十六岁,沧海君必能赶超他。”张良言笑晏晏。 怀瑾不由生了好奇,活了一百三十岁,那是相当长寿了。张良有好几个师父,和沧海君谈论的,应该是那个道家的师父,不过她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名字。 当天回到驿馆,怀瑾就立即追问这位师父的名字。 张良说:“师父名叫心都子,你读过《列子·说符》吗?” 怀瑾一脸茫然:“读过,忘了。所以……” 她亮起眼睛:“你这位师父是列子的徒弟?” “师父是杨朱先生的弟子。”张良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怀瑾白了他一眼,杨珠又是谁?定然不是什么名人! 张良哭笑不得,满腹无奈:“李耳你总知道吧?” “自然知道!”老子谁不认识! 张良扶着她坐下,语重心长的教道:“夫人呀,那你可知杨朱就是老子的弟子呀!” 她猛的坐起来,张良的师祖是杨朱,杨朱的师父是老子,那老子岂不是他的曾师祖? 怀瑾眼睛一亮,满脸崇拜:“夫君好厉害,每位师父都这么有来历!你每次都是怎么拜师的啊?是他们看出你天赋异禀吗?” 张良支着头想了一下,红润的唇瓣微张,笑道:“因为我长得好看又有钱。” “胡说!不许哄我!”怀瑾板起脸。 张良想了一下,故作正经说:“可是心都子师父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他说要不是看我家给的钱多,才不会去我家教我本事。荀况师父说我小时候生得可爱,时常叫我在旁边伺候笔墨,伺候着伺候着他就让我当他徒弟啦!” 说起荀子,张良不免想起了韩非,他的神色黯淡下来:“韩非去荀况师父那里读书的时候我还小,时常会跟着一块去稷下学宫,最初师父还以为我是韩非的儿子……不想,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追忆起故人,怀瑾就贴心的握住他的手。 “等回程的时候,我们去临淄看看吧,去拜访浮先生。”张良这么跟她说。 怀瑾愣了一下,继而笑开,收都收不住。 秽国待了一个多月,张良时时与沧海君畅聊,怀瑾就常常带着张景去四处转悠,沧海君的孙女贤贞和外甥铁德往往会在旁相陪。 她在秽国吃了很多海鲜,还吃到了很有朝鲜风味的腌菜,小日子极其欢快。 秽国偏远,战争极少殃及到这边,因此这座临海的小城非常安乐。 一个晴天,铁德和贤贞带她、张景去海边玩,因为要赶海,他们天不亮就过去了。 为了应景,怀瑾特意穿了一件朴素的渔女衣裳,头上还扎了个樱红色的头巾,裤腿挽得高高的,一脚踩进了沙地里。 张景看到她那截小腿,大叫:“你不能这个样子!” 怀瑾挖起一坨潮湿的沙土,直接扔在了他脸上。 张景气得红了眼,找了块礁石坐下了。 “咱们玩咱们的。”怀瑾拿起篓子招呼贤贞和铁德去捡东西。 贤贞却抿着嘴笑了一声跑过去安慰张景了,铁德嘿嘿笑了两声,说:“我们这里和中原不一样,女子也是要到海边干活的。” 铁德又高又壮仿佛是个巨人,怀瑾看他不得仰着头,她说:“中原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女子也有下地劳作的,只不过大家族的规矩多,这小子总爱拿架子罢了。” 铁德憨憨的笑起来,然后拿着木钳子去沙地里扒拉了,他很快就捡了很多螃蟹和贝壳。 怀瑾也赶紧动起来,这里的沙质细腻,她的脚踩在里面只感觉到湿润和舒服。 没一会儿,怀瑾的篓子里就满是收获了,弯了半天的腰她决定要休息一会儿,站直了身子她看向张景那边。 遥遥的,张景和贤贞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听不清楚。只看见俊俏的青年满脸委屈的坐在礁石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很多话,还不时看怀瑾一眼;而温婉美丽的女子站在他身旁,含笑听着,时不时挽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呢?”怀瑾走到铁德身边,指着让他看。 铁德看了一眼,抓了抓头,笑得五官都挤成一团了:“是很般配,人长得都漂亮。” 第591章 心念一动,怀瑾看着他,调侃:“你是不也喜欢贤贞啊?” “没有没有!”他粗壮的双手摆起来,肉也跟着晃动,他说:“贤贞对铁德好,铁德要保护她的。” 怀瑾捂着嘴笑起来,这小巨人看着凶猛,说话时却有一丝可爱呢。 远处的海面上红光升起,一轮红日慢慢从海平面上升起,火红的光将目光所至之处全变成了绚丽的颜色。 怀瑾眯着眼睛看着海上,喃喃道:“刹那火花乘浪起,风翻揉碎满怀金,古人诚不我欺。” 她看了不远处的铁德,忽然思念起张良,这样的美景,他居然没有一起看到。 正想着呢,后面忽传来柔亮的一声呼喊:“姮儿——” 怀瑾回头,看见张良站在礁石上,海上的风将他的大袖衣摆吹起,好像随风而去的逍遥仙人。 她跑过去,笑道:“你不是在睡觉吗?” “晨起没见到你,慌得我四处寻,他们说你来海边了,我就找来了。”张良温柔的摸着她的大辫子,又往下一看,似笑非笑的挑挑眉:“这打扮倒是很别致啊!” 张景看到兄长来了,立即跑来委委屈屈的告状:“我说她,她还拿沙子砸我!” 怀瑾吐吐舌头,连忙把鞋找来穿上了。 贤贞过来温温柔柔的见了个礼,看了一眼她和铁德的篓子,笑道:“今天收获不小,等会回去让人把这些海味给蒸了,阿爷最爱喝蛎子汤!” 此时出海的渔民也纷纷过来,他们推着各家的小船到海上,在一声声吆喝声中,踏着金色的波涛往远海行去。 “这里可以潜水吗?”怀瑾询问贤贞,看对方迷惑的表情,她改了口:“可有海水清澈可以嬉水的地方?” 他们正在往回走,贤贞想了一瞬,道:“往西去有一个海湾,傍着一个石壁,那里的水比别处都清澈,经常有女孩子过去游水。” 怀瑾暗自点点头,然后给张良使了一个眼色,张良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唇。 他们把早上赶海得来的海鲜交到了厨房,当地人对海鲜自有烹煮经验,怀瑾就没去瞎指挥了。 张良和沧海君又在大露台上喝茶,怀瑾就在一旁看着远海发呆。 不多时,贤贞带着侍女上菜,张景和铁德纷纷坐回桌边。 各色清蒸的海鲜,配着蘸酱,让人食指大动,沧海君大赞蛎子汤的鲜美。 等日头斜挂在中空,温度就上来了,怀瑾陪着贤贞一块去堆花,张良和沧海君又开始论道,张景就不知道上哪里玩了。 夜晚回到住的地方,张良看见她插着满头的纱花回来,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3章 过兰陵至齐见恩师 怀瑾默默的把水渍擦干净,然后把头上的花弄了下来,郁闷道:“都是贤贞给我戴的,她说这边的小姐最喜欢的头饰就是纱花,越多越好看呢!” “好看,好看。”张良连声道,俊逸的面上满是笑意。 见他几乎收不住了,怀瑾撇撇嘴,把花放到了盒子里,嘟囔说给沉音带回去。 张良闲来无事的时候,带着她去了贤贞所说的那个海湾,禁不住她央求,张良亲自驶着小船带着她过去。 这个海湾三面都是石壁,湾下一个小小的沙摊,映着碧蓝的海水,怀瑾脱了衣服就下了水。 她穿着自制的比基尼,不伦不类,张良看得直发笑。他找了一颗高耸的结了大果子的树,坐在下面休息,看她在海水里不知疲惫的游来游去,快活得好似精灵。 怀瑾时而下水看看鱼,时而摸摸五彩的小石子,玩累了她坐在海水里看着四周的碧水蓝天和沙滩,仿佛是现代去过的马尔代夫,只不过眼前多了一个穿古装的美男子。 她打量了一会张良,他此时躺在椰子树下,拿袖子挡着脸在睡觉。 摇头笑了笑,她闭气又下了水,水中游过一群五彩的小鱼,怀瑾忍不住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心道她也是和两千多年前的鱼打过招呼的人了。 她的手指碰到其中一条鱼,本来欢快的鱼群逃荒似的散开,怀瑾失了兴致,钻出水面。 她甩了一下头发,抹了一把眼睛,然后上岸。 “夫人平日里最怕被晒黑,这会怎么不怕了?”张良察觉到她过来了,直起身子坐起来,她身上满是水珠,头发也湿淋淋的挂在肩上,脸蛋被晒得红红的,像一朵被晒蔫了的喇叭花。 想到这里,张良有点想笑,不过要是告诉她,她又会大吵大叫,想了想干脆就闭嘴了。 “我就玩一小会儿!”她说,往地上一坐,身上沾了一层小沙子。 她靠在张良肩上,两人看了一会儿海,又看了一会儿天,她觉得有点幸福,因此说:“要是永远不回中原就好了。” 张良摸摸她的手:“傻话。” 她是现代人,无论在古代的哪个地方都没有归属感,所以无所谓去哪里生活,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而张良是个古代人,离了淮阳,淮阳就是他的家;离了中原,中原就是他的故乡。 古代的人,对故乡都有浓重的归属感。 而她的故乡……怀瑾伤感的想,无论她多么想家,可能是再也回不去的。 她的故乡遥远得不像话,隔着两千年的时间,注定她只能在梦里守望。 第592章 初秋之时,他们便准备要返程了。 沧海君道:“老头子年事已高,此次一别,此生恐怕也不能再见到了。中原风云变幻莫测,子房将来可要当心,不过你于博弈之道上已是登峰造极,我也没有其他的要教你了。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常有人说龙困于浅滩,子房啊,你本是来去自由无牵挂,可千万别为了感情道义给自己找坑跳,当断则断。” 张良一揖手,微微笑道:“子房知道了,多谢长者赐教。” 沧海君又看向怀瑾,和蔼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子房有你必得襄助,你们两口子要和和美美的,来年再生两个小孩儿。” 说完又意有所指的笑道:“子房对身边人总是心肠软,将来少不得被拖累,你可要多劝着些。” 怀瑾瞬间明了,她笑着瞥了张良一眼,道:“多谢沧海君的提点,怀瑾,深以为然。” 沧海君哈哈大笑,最后他看向张景:“我们这里安稳,你性子还没定,或许愿意在老头子身边待一段日子?老头子虽学问有限,不过教你的本事还是有的,不知道你可愿意?” 张景瞬间拉长了脸,满眼写着拒绝,张良却高兴道:“阿景,还不多谢沧海君!” 言语间似乎就这么定下了,张良冲沧海君行了一个大礼:“阿景就托付给长者了。” 张景一千个不愿意,求救似的看向怀瑾,怀瑾装死躲去了张良身后。 “子房放心,老头子会照顾好他的,贤贞也和他一般大,不愁没有玩伴。”沧海君狡黠的冲怀瑾眨了眨眼,怀瑾会意,点头附和:“这里环境好,吃的也好,有沧海君的教导,又有贤贞和铁德两个朋友,我和子房都是放心的。” 你一言我一语就决定了张景的去向,张景简直要哭出来了,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四个人来的,最后张景被留下,韩念驾着车和张良怀瑾一同离开。 “说不定等阿景回来的时候,咱们连弟媳妇都有了。”怀瑾在马车上乐得拍大腿。 张良摇头,莞尔:“阿景心性还没定下来,我特意央求了沧海君,替我好好管教他。别的指望也没有,只盼他能明道理辨是非。” “原来是你们早就说好了,我还以为是沧海君临时起意呢!”怀瑾恍然大悟。 张良温柔的点了点她的鼻子,转身拿出了一卷书来看,怀瑾就躺在他身旁吃小鱼干。 回程时并不是直接回淮阳,而是先走一趟临淄,路上耗时一个多月到达了临淄郡。因为顺路能到兰陵,他们还去了荀子的墓前祭拜。 到达临淄时,已经是穿夹衣的时候了,城中人来人往,并没有战乱的痕迹。 其实换个角度,后胜撺掇齐王建投降虽没骨气,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对比起另外五个国家,几乎没死什么人。 怀瑾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来临淄了,这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一进城门,她就感慨万千,她五岁来到这个地方,十岁离开,那之后再也不曾回来过。 “要去稷下学宫看一看吗?”张良说:“不过那边已经荒废了,没有人住。” 想了想,怀瑾摇头:“直接去浮先生那里吧。” 张良点头,然后就指挥韩念就驾车往东边走,临淄的每一条路他们都知道,各种没有人烟的稀奇角落也曾一起去过,熟稔得很。 到了浮先生的宅子外面,张良扶着怀瑾下车,然后径直走上门。 院门大敞,只有一个看门的童子坐在外面玩耍。 “你们找谁?”那童子问道。 张良说:“我们找浮先生。” 那童子也不起来,指着大门里面:“你们自进去吧,先生这会儿和人下棋呢。” 这个院子小时候来过多回,白生师兄成婚也是在这个院子,怀瑾和张良往里走,走到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陈设一点没变,大堂旁边的柱下,一张旧得发灰的木桌,两个老人正在对弈,周围站了两个成年男人,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这些人,这些面孔,怀瑾全都认得。 下棋的那两个,是浮先生和相国后胜,站着的那两个是白生和申培,抱着孩子的妇人是白生的妻子雯姐姐。 两个老人下得入迷没看见他们,倒是白夫人先看到了,她正想说有客人来了,却看到张良的面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父亲,你看谁来了!” “谁来了也站一边,让我先下完这局!”浮先生不耐烦说,他老态龙钟,嗓门却大。 观棋的那两个人却看过来,白生和申培全都愣住了,齐齐喊出来:“张师兄!” 浮丘伯手上捻了一颗棋子,听到女婿和徒弟的声音,他也抬起头,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手上的棋子应声落地,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子房?子房!竟是子房!” 他连声叫到,张良笑着,平平稳稳的见了一个礼:“数年不见,子房有礼了。” 浮丘伯已走到面前,他执着张良的手,上下打量着,不住的念叨着:“好好好,子房也成大人了,好!好!” 那边几个人的眼神都落到怀瑾身上,他们都觉得张良旁边的女子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白夫人犹豫着:“像是……”只是她最终也没敢说出来。 怀瑾有些近乡情怯,她绞着手指,有些不敢开口。 第593章 张良回头看着她,轻声问:“姮儿?” 她这才鼓起勇气上前,行了男子的揖仪,颤着嗓音开口:“弟子赵怀瑾,见过老师。” 浮先生有些不敢认她,细细打量了许久都没说话,她看向申培和白生,三人眼中隐隐都有激动。 半晌,浮先生拉住了她的手,哽咽了:“小八……” 一语未成,泪先落了下。 白生和刘交全都围了过来,上下打量着怀瑾,又看到张良和她交握的手,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申培道:“你们……你和张师兄?” 张良点点头:“我们已成婚。” 白生抚掌大笑:“大喜事!” 他扶住浮先生,道:“父亲,我们今日是不是要好好庆贺一番!” 浮先生一直拉着她,枯瘦的手上已有了老人斑,怀瑾看到他眼睛里的泪花,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她挣开张良的手,跪下磕了三个头:“弟子不孝,至今才到老师面前来。” “老师见着你,高兴!”浮先生把她拉起来,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把家里的窖藏拿来!” 后胜这时候站起,笑道:“先生有客,那我就先行了。” 这也是老熟人,怀瑾问好:“相国大人,怀瑾有礼了。” 后胜摆摆手:“齐人恨我入骨,哪会承认我曾是他们的相国,夫人切莫如此称呼,我如今是秦国的郡守,乃是秦人。你们相聚,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看向自己外甥:“阿培,少喝些酒。” 申培恭敬的一揖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怀瑾目送他离去,百姓们都说后胜奸诈,被秦国收买,乃是一代奸臣。可今日所见临淄百姓的安乐,以及后胜本人的态度,心头顿时一阵复杂。 可见世上事皆有好坏两面。 还不到吃晚饭的时候,但院子里早早摆了席,大家围坐在一起。 白生叫夫人把自己的四个孩子一连串都牵了,让他们挨个喊怀瑾姑姑。 怀瑾倒红了脸,她事先没准备红包啊…… 不过白生他们也不看重这些虚礼,重逢的喜悦让大家全都带着笑脸,申培说:“几年前夏福曾带来你消息说你在秦国,现今如何了?你和子房又是何时成亲的?” 怀瑾和张良对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和他成婚好几年了,现在住在淮阳。” 浮先生道:“这些年你都有何际遇?” “自我父王和母亲去世之后,我一直潜逃在外,伺机报仇。机缘巧合之下去了秦国,得了……李斯师叔的襄助。后来秦攻赵之际,我听说倡姬和她女儿都死了,便在四处游历,然后遇见了子房。”她几乎把一切都隐瞒了下来,虽如此,却还是引得他们一阵唏嘘。 白生暗暗有些难过:“小八过得不易,可惜我们也没能帮上许多。” 当年是政治斗争,别说他们了,哪怕是身为王子的田升也帮不了多少。想到这里,她问道:“田升那厮如今在哪里呢!” 老田家的人应该都被抓去咸阳了,田升不会也被抓去了吧? 白生和申培对视了一眼,申培苦笑:“升师弟下落不明,此刻应该不在临淄,他要是在临淄,第一件事就会来杀我舅舅。” 怀瑾默然,如没有国破,等田建死了田升就会登基,只是没想到最后亡了国。只是依她来看,就算没有后胜撺掇田建投降,齐国也早晚完蛋,还要花上巨大的代价。 但是这话怎么好说?于是她只好沉默。 白夫人在一旁笑道:“当年还是个小子,如今却成了女娇娇,真是想不到呢!” 怀瑾尴尬的挠了挠头,说:“当年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不扮作男子,家里不会让出来,男子学的本事我也学不到。” 几人都笑起来,齐声说:“女娇娇只需相夫教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4章 夜闯学宫忆往昔 谁说女人只需要相夫教子?她不以为然,但却懒得费口舌去反驳了,由着他们取笑。 等笑够了,张良温言和他们说起了项伯、刘交和穆生的下落。 刘交和项伯倒也罢了,据浮先生说的,这两个每隔几年都来探望过,只有穆生一直没消息。 “十多年了,总算听到了穆师兄的消息。”申培感慨不已。 未时一刻,太阳才刚往西去了点,一桌好酒菜就摆上了。 与这些故人多年后的再见,让怀瑾数度落泪,张良忍不住悄声笑她:“再哭下去,明天就成桃子眼了!” “我是高兴的哭。”怀瑾撅嘴说,有几分可爱。 白生见他们咬耳朵,取笑道:“当年倒没看出你们俩有什么苗头,谁知还有这段姻缘,从前张师兄跟管奶娃娃似的管着你,现在想想,真是姻缘天定。” “什么姻缘天定,都是张子房一肚子诡计,把我骗到他们张家的。”怀瑾磨着牙。 席上几人都哄笑起来,浮先生也笑:“看到你们这样好,为师也放心了,子房是个可担重任的男人,他照顾你,很好。” 吃喝间说起以前的趣事,大家是又怀念又感慨,时光不等人,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离小时候去了好远。可是感动的是,他们长大后又再次遇见,相聚在这里。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将人与人连接起来,驱散与生俱来的孤独。 第594章 酒过三巡,他们几个男人就不免谈到了天下局势,这似乎是喝酒必聊的一个话题。 不过在今天的席上,真正历经国破家亡的的人,只有她和张良,浮先生和两个师兄则是有惊无险的平安至今。 “其实这里的和平,要多谢后胜大人。”浮先生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人人都骂他是奸臣,卖国求荣,但比起赵韩燕楚魏这几个国家,齐地根本就没有起过战乱。光是我听说前几年楚国牺牲的士兵就不下十万人,十万人,是多少人的儿子、丈夫、父亲……所以即便人人都劝我不要与后胜大人往来,我都没有搭理他们,这些蠢人,骂我有辱斯文不配为大家,呵呵,老朽这个年纪了,他们那几口唾沫星子淹不死我。” 想起张景给她说过齐国的情势,她犹疑着问:“我怎么听说,田建投降那会打得挺凶的,死了不少人呢。我家小叔子和韩王孙那阵子就待在临淄,他们的人还折了不少。” “闹得最凶的,自然是那些贵族大家,他们哪能放弃家族百年的尊荣束手就擒?哪怕君王投降了,他们也还是想争一争的。”张良微笑着说,那些人去争不光为了风骨、尊严、故国,还为了家族继续将富贵延续下去。 白生点头赞同:“六国皆灭,从前的贵族全部没落,王室嫡系一脉全部被软禁,秦王还……” 申培咳嗽了一声,示意:“是始皇帝陛下。” “是,”白生苦笑一声,道:“始皇帝陛下又将各地的兵器库全部看管起来,即便有人反抗,没了兵器谁都扑腾不起来。” 浮先生叮嘱说:“对于我们这些既非王族也非贵族的人而言,无论换了哪位君王,我们的日子都没有不同,只不过要遵循的律法不一样了。秦法严苛啊,往后在外面都要小心行事。” 秦法虽严苛,对他们这些士人倒是挺宽泛的。 “至于你说的那位韩王孙……”申培忽然和怀瑾说:“他确实也在临淄折腾了一阵子,当时燕国已被灭,有很多逃亡在外的贵族跑来临淄,企图和齐国一起对抗秦国。” 看来韩成闹得动静还不小,连申培他们都知道了。怀瑾忙坐直身子,准备听一听八卦。 申培和白生对视一眼,满是不屑,可张师兄坐在这里,他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申培清了清嗓子,说:“那位韩王孙很会筹谋,一会儿和阿升一起,一会又去了田假的阵营。你知道阿升和王叔假一直不对付,哪怕是这个关头,两人依然斗着法。” 怀瑾的注意力一下跑偏了,问起了田升的事,申培就叹了口气,面上有些为难和愧疚。 白生道:“还是我来说吧,当时正是权利交替之际,虽然阿升和田假不和,但也暂时先和谈去对付王贲的大军,谁知田假半道反水,想先杀了齐王嫡子,若能成事他便能顺利复国称王。田假派去杀阿升的,就是那位韩王孙。他先联合阿升,后又和田假去杀他,虽有背信弃义之嫌,但大概他也有自己的筹划吧。” 白生说完,还小心的看了张良一眼,看到他仍是淡淡的笑着,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怀瑾暗暗有些难过,白生和申培都顾着张良的面子,没敢说狠,但光听着韩成的所作所为,怀瑾都替张良感到有些难堪。 “那阿升此时是去了哪里,你们当真一点消息都没有?”怀瑾只好转移话题问申培,他舅舅现在是这片地方的郡守,想来他的消息是最灵通的。 见四周连一个侍从也没有,申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痛痛快快道:“我从舅舅那里打听到,王贲将齐王建安置在了河内的共地,就把这个消息偷摸告诉了阿升,他此时应该是去共地的路途中。” “他一个人吗?身边可还有追随者?”怀瑾不禁想到,田升是个从来没吃过苦的娇养小公子,也不大会理财,能吃了现在这个苦吗? 申培说:“他身边还有一些侍从,婢妾和儿子也都跟着。” “他都有儿子了!何时成的亲?”怀瑾一愣,继而问道。 白生道:“他并没有娶妻,那个儿子是他的侍妾生的。” 想想也是,以当时田升的地位,是齐国的下一任国君,只会娶一个出身名门或者对王室有所助益的女子,恐怕是在千挑万选之下婚事耽搁到至今了。 吃席吃到天擦黑了,浮先生问张良:“你们在哪里下榻?需要我叫人给你们扫一间客房吗?” 张良回答说:“家母曾在临淄置过一个宅子,我们准备去那里。” 说起这个,怀瑾就想到了她小时候在临淄住的那个大宅。可白生告诉她说,因为那个宅子是在田升名下,灭国之后,王族中人所有产业都被秦国收缴了。 怀瑾不无遗憾,那宅子里可还藏了不少金子呢,只盼着别被新住户给发现了。 这天晚上,她跟着张良回去,这座宅子是张良母亲买给他的,有两个老仆人在这里看了很多年了。 这是她熟悉的宅子,小时不知跑过多少趟。 常年没有往这里跑,那两个老仆看见张良都老泪纵横,然后赶忙去打扫房间了。 “嫁了个富二代就是好,哪里都有房产。”怀瑾哼起了小调,随张良坐在堂屋里喝水,刚刚喝了好多酒下肚,她这会脑子有些发胀呢! 张良不解的问:“什么是富二代?” “字面意思嘛,就是继承巨额遗产的富家子弟,简称富二代。”怀瑾乐得牙豁子都出来了,忍不住唱起rap:“哥是富二代,不是传说那么坏……” 第595章 一旁的韩念想笑,便使劲的把头压低了。 张良笑喷,这歌词直白得让人想流泪,敲她的头:“你总是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 晚上躺在了榻上,怀瑾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外面一轮圆月透过窗柩洒进来,屋里有些清冷。 她第十八次翻身的时候,张良坐了起来:“怎么了?” “睡不着。”她侧过去看着张良,两人大眼瞪小眼。 张良看了看漏刻,离子夜还差一个时辰,平时这个点她早就睡着了。想着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他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是身上不爽快吗?” 她其实是有些兴奋,她一踏进临淄,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这里读书的时候,那时候每天都很快乐。 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她一闻到属于临淄的空气,皮肤感受到从遥远地方吹来的海风,脑海中就自动闯入了小时候的记忆,又高兴又激动导致她失了眠。 怀瑾把心情给张良讲了一遍,张良就掌不住笑了。 “你说现在稷下学宫还有人吗?”怀瑾跃跃欲试,她忽然有了点做贼的冲动。 张良挑眉,月光下他的俊俏添了些邪魅的味道,他说:“你不会现在想去看看吧?” 怀瑾眼巴巴的看着他,张良想了一瞬,把被子掀开了。 怀瑾高兴的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来,她连忙爬起来把衣服穿上了。 两人穿戴整齐,许是动静弄醒了隔壁的韩念,一出门就见到韩念愣愣的站在后面,已经发绿的青铜面具在月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一袭雪白的亵衣上还有被窝里的的余温。 “我和夫人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张良说。 韩念反应过来,就说:“可是这个点,宵禁了,外面有巡逻的士兵。” 张良含笑,温柔的说:“无妨,不会让他们看见的。” 韩念最大的好处,就是从不多话,听到张良这么说,他立即转身回了房。 怀瑾就跟着他偷偷摸摸的出门了,两人都穿的窄袖深衣,行动起来很方便。按着记忆中的路线,他们朝稷下学宫的方向走过去,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此时已经快子夜了,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格外清楚,两人很轻易的就避过去了两次。 走了半个小时,他们到了稷下学宫门口,学宫被荒废了很多年了,大门上满是蜘蛛网。 怀瑾看看左右,往前一冲,蹬着墙壁跳了过去,落地时尽可能的放轻了声音。 她刚站起来,就看见张良稳稳当当的站在一旁,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的,怀瑾摇摇头,往里面走去。 里面的柱子地板全是灰尘,外面的童生院空空荡荡的,她一走上回廊,地板就发出一声旧木板的嘎吱响。 张良招了招手,让她走在外面,怀瑾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边。 路过昔日文人聚集的学术馆,怀瑾对张良笑了笑,这里可是张良一战成名的地方。 张良对着空无一人的学术馆,驻足看了良久,然后拉起怀瑾继续往里面走。 接着到了六艺堂,院子里的那座坟茔依然在,上面都长了丈把高的草。 奇怪的是,怀瑾丝毫没有害怕,只有满怀的亲切。左边是他们读书的地方,桌椅此时已经全部被移走,一片空旷。 怀瑾走到当年她坐的位置,脚尖点了点地,六艺堂在学宫最里面,她也不怕说话被人听到了,兴奋道:“记得吗?我当年就坐在这里。” 她又跑到浮先生每天坐的位置,指着旁边说:“你就在这里。” 记忆一下子飞了好远,怀瑾总是被罚字,有那么一段日子,每天黄昏时他就在这里看怀瑾写字,然后两人一起结伴回家。 目之所及,皆是过往,张良眼角眉梢带上温柔:“怎么不记得?” 他摸着拉草帘的绳子,柔声道:“你还喜欢睡觉,上午的日头总往这边照,我每回一到辰时就过来放草帘。” 月光下,空荡荡的厅堂,男人和女人相视一笑,满是柔情。 他们又往后院走过去,那里是他们就寝的地方,一排排十个屋子,他们俩的屋子相邻。 只不过屋子外面挂名字的对牌此时已经没有了,怀瑾推开张良寝室的门,里面仍是空空的,连原先那个屏风都不见了。 “我那时候经常午睡的时候敲这面墙,你会回应我又敲回来。”怀瑾激动不已,在光秃秃的墙边走来走去。然后她看见开着的窗户后面,是种了满坡的竹子树。 她趴在窗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羞红了脸。 张良见她看着后山的竹林半天不说话,就走了过去,只是刚走到她身边,张良就知道是什么回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5章 如玉公子始动真怒 张良揶揄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一回偷看我沐浴来着?” 怀瑾捂住脸,叫道:“我哪有偷看,是不小心好不好。” 说着从指缝里漏出带着笑意的眼神:“不过你那时候皮肤挺白的,起来之后都没擦,衣服黏在身上我全都看清楚了。” 张良一滞,脸一下烧红,似是想到什么,他忽然有些欣喜:“所以你从那时候就……” “没有才没有!”怀瑾捂住他的嘴巴。 温文如玉的面孔上闪过一丝顽皮,张良在她手心舔了一下,怀瑾整只胳膊都麻了。 第596章 她松开手,和张良一起在窗边坐下,听着风吹竹林簌簌作响,怀瑾突然说:“要是咱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 她使坏的看了张良一眼,张良不解其意,温声:“什么?” “要是那会就在一起了,咱们岂不是要天天在师兄们眼皮子底下偷情啊。”怀瑾一想象那个画面瞬间兴奋了。 张良好笑的叹了口气:“夫人呀,你那时候才多大啊,我哪里会有非分之想?” 说到这里,怀瑾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刚说完,就感觉到张良脸的温度瞬间升高,她调皮的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 正要再说,就被张良堵了唇。 他重重的咬着怀瑾的嘴巴,呼吸乱了起来。 略过两百字…… “张师兄,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小师妹吧!”她气喘吁吁的回头看他,满口孟浪。 又略两百字…… 怀瑾心道,这算不算换地方找刺激?地上一层铺的是竹席,他们就地躺下,沾了一身的灰。 怀瑾问:“这里会有老鼠吗?” “不会有。”张良闭上了眼睛,显然想歇在这里了。 身上的衣服都是加厚的,盖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怀瑾缩在他的臂弯里蹭了又蹭。走了一路,又运动了一回,她也有些困了。 “所以,是从那次你偷看我沐浴时开始的?”张良忽然发问,指尖摩挲着她的肩膀。 怀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问的什么,这些年他也常问这个问题,这一回她开始细想了。 想了一会儿,她说:“我打小就很欣赏你,至于说喜欢,应该是在我逃亡到咸阳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很喜欢你。” 张良忽然扭头看着她,两人的鼻尖都碰在一起了,他问:“那你那晚为何要摸我?” 怀瑾愣了一下,他问的是哪次? 见她在苦苦回忆,张良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提醒:“荀师父临终前,我们在兰陵的时候。” 她瞬间就想起来了,那时候给荀子病重,他们过去送终,韩非和浮先生在榻上休息,她和子房就打地铺睡的。她那时候,似乎只有八岁? 怀瑾觉得耳朵有点发烫,丢人呐。 张良继续提醒:“你以为我睡着了,摸我的脸,然后我睁开眼,你就装睡。既然是到咸阳之后才知道自己喜欢我,那你那时候是为什么?” “你就是想逼我承认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了是吧!”怀瑾恼羞成怒。 张良把她的头按到怀里,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你解释不出来,我就这么想的。” 他说着说着都笑出来了,很清亮的两声笑,笑得怀瑾心尖打颤:“我当时还真以为你做梦呢,后来更大一些了,把那夜的情景想了几百次,你肯定在装睡!” “你那时候长得唇红齿白,太……可爱。”怀瑾嘟哝说,她灵魂里可是一个成年女人好吗! 抬头,瞧见张良弧度清晰的下颌,她悄声问:“诶,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啊?” 张良嘴微张,一时回答不上来,这还真是从来没想过。喜欢她什么?他阅遍万卷书,都找不到理由。 小的时候,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找她说话、找她玩;时不时也爱跟她说教,她听自己的话时,他就开心;她生气时,他就低落;姮儿掉进渭水的时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心如刀割是什么滋味…… 后来在秦国相遇,他才终于明白,他不仅仅只是把她看成妹妹、同门、朋友,太过复杂的情感让他也曾迷茫过一阵子。 “你怎么不说话?”她在追问自己。 “我也不知道,”张良老老实实说。 若说是才华,可她读书从不踏实,常常是一知半解,说话有时候也简单直白毫无含蓄; 若说是皮相,他见过许许多多比她更美的女子,哪怕是倾城之色的沉音,也从未打动过他的心扉。 可究竟喜欢她什么?张良苦思良久,在她的催促下得出一个令她不太满意的结论:“李耳曾说: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天无以清恐将裂;地无以宁将恐废。大约你就神明安排给我的道,有你我便安乐欢喜,无你我便槁木死灰。” 他云里雾里说了一堆,但还是没说原因,怀瑾:“所以?” 张良说:“是注定的,注定我就是会中意你、只中意你、永远中意你。” 怀瑾起先还不说话,但抿着嘴就控制不住笑意,她小声说:“说好了是永远哦。” 她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张良却睁开了眼睛,月亮已挂中天,满室月光中他回想起跟姮儿相识的点点滴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他的手不知不觉的摸到姮儿平缓的腹部,忽然很想让她快些孕育一个孩子,他们俩的。算算时间,大约再有两三年的功夫便能生了,张良搂着心爱的妻子,平静的睡去。 在临淄停留了一个多月,白生和申培家的好酒都被他们喝完了,他们才准备启程回去。 再不走,白生他们恐怕都要留他们过年了。 “常寄书信啊,这里离淮阳不算远呢。”送行时,白生师兄这么说道。 申培则说:“若得空,便去淮阳叨扰你们。” 浮先生则表示:“没什么别的,平平安安的,好生珍重。” 白夫人就是半打趣半祝福:“小八早日有重身之喜,好叫我们过去喝满月酒。” 第597章 他们殷切的叮嘱,怀瑾很想冲上去一人抱一下,但是她也只是尊着这时候的礼仪揖了一下,然后和张良离去。 回家时已经冬日了,等到达淮阳的时候,没几日就要过年了。 在临淄的日子玩的开心,怀瑾一路都是好心情,她开心了张良也高兴,这夫妻俩天天都是一副笑脸,连带着韩念的眼睛里都满是愉悦。 只是一回到淮阳家中,好心情瞬间消失。 一到大门口,只见门庭若市,外院仿佛是在开宴席,人来人往。 怀瑾不明所以,张家平时在淮阳低调得就差夹起尾巴做人了,今天居然有这么多人上门,且看那些人的穿着都是非富即贵。 张良不知何故,只是让韩念去停马车,然后带着怀瑾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回了内院。 内院里就几个仆妇在,见张良回来都忙着迎上来,但张良只是问起外院的情况。 一个侍女喜气洋洋的说:“王孙如今成了淮阳的仓吏,人人都赶着巴结呢!” 仓吏乃是县令的属官,掌管城市的仓库,张良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去把张豆豆叫过来。”张良沉声交代,见他面色阴沉,这几个仆妇都吓坏了。 侍女应声而去,然而张豆豆并没有回来,只有沉音过来了,她似是喝了些酒,美艳的脸上两坨红晕:“子房哥哥,姐姐,你们回来了!张豆豆暂时脱不得身,他是名义上的家主,这会儿当着满堂宾客走了,难免让哥哥失了面子。” 沉音仍然没察觉出张良的异样,扫了一圈,好奇:“阿景没跟你们一块儿回来?” 沉默了一会儿,张良冷淡道:“宴席散了,让他们来找我。” 说罢转身就走,竟都没拉着怀瑾,沉音终于觉出不对劲,酒醒了大半。 怀瑾在旁,心有戚戚的看了她一眼,沉音心慌不已,问她:“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我哪里知道!”怀瑾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明白,然后追着张良去了。 是夜,等韩念和张豆豆回到后院了,仆人就请张良去了闻远堂。 一下午男人的脸色冷的吓人,她就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去厨房了,煮一锅下火的菊花素汤给他吧。 只是锅里的水还没开呢,张良斥责的声音就传到厨房来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厨房,瞬间鸦雀无声,张婶几个都不敢动,以眼神询问她。 怀瑾一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从来没看到张良会失态到骂人呀! “夫人要不要去看看?”张婶小声说:“这灶上就交给婢子们看。” 怀瑾把围兜解开,往大堂那边走过去,张良满是怒火的声音清晰传来:“你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吗!竟敢和官吏有所牵扯,公子莫非是觉得日子太过安生,想找些乐子?” 虽时常和张良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明白白的骂到他头上,他这几年确实做了好几件蠢事,韩成心道,但你张良也没必要从骨子里把我看扁了! “……你就是改个名字,也改不了你的血统、你的相貌!当年颍川被围,有多少人见过你的样子!外院还有一百多位门客,您想大展宏图,也该顾及着这些人的家小!把这么多人和你绑在一起,王孙觉得很有意思?愚不可及!”张良这次可算是忍无可忍,满脸怒容。 “张良,你别忘了你我的身份!”韩成也火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到这里,他再不发作,当着满府的人他更下不来台了。 推开上前来阻拦自己的沉音,韩成道:“隐姓埋名这几年,我看你把胆子都养小了,你还记得自己是张相国的长子!还记得孤是韩王的嫡孙吗!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可还记得……君臣有别!” 院子里噤若寒蝉,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张良嘲讽似的笑了一声:“你是哪里的君?我又是哪里的臣?” 韩成阴测测的看着他:“看来亡国之痛,你早就忘了。” 张良站起来,走到韩成面前,直视着他:“亡国之痛?” 见他满眼嘲笑,韩成愤怒辩解道:“我是为了兵器库,为将来有一日起事做准备。” “秦国律法严苛,一旦被揭发,被贿赂者和贿赂者都会受诛,这个院子所有人都会被牵连。”张良渐渐平静下来,冷漠的陈述:“更别提你的身份被揭发又有什么样的下场,你不顾念我们这些人,也该想着沉音,她是你唯一的亲人。” 见自己被提及,沉音终于敢说话了:“其实只是一个小小仓吏而已,没有子房哥哥你说得那么严重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6章 智者常有先见之明 怀瑾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往里望,听了这半天,她总算明白张良为什么生气成这样了。 韩成贿赂县令买了一个小官,姑且不论多少钱买的,光是刚刚张良提出的这两点风险,就已经够要所有人的性命了。 室内气氛不好,怀瑾冷冷静静的开口:“你的身份和行贿,这两件事一旦被戳穿,那就是送命的危险。现在不比以前了,六国皆灭,如果真有那一日,哪怕子房有通天之能,他也没有办法和整个帝国对抗。他只是在担心你,还有张家所有人。” 换而言之,韩成当淮阳的仓吏现在是件好事,但是得到的益处与风险比起来,简直是小小小巫见大大大巫。 第598章 益处无非就是身份提高一点点,在淮阳这个小地方有了作威作福的资本;可是风险,却是几百号人的命。 韩成冷笑一声:“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说起来,她也是个公主。怀瑾笑了一声,表示不屑,老子在咸阳打工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放牛呢! 似是有些吵累了,张良摆摆手,疲惫道:“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说的了,公子自己看着办吧。往后我在兰院过我自己的日子,你们……” 他看了一眼张豆豆:“你们好自为之吧。” 张良大有各自为营的意思,张豆豆一听就慌了,连忙跪下来,正要说话,张良摆摆手:“你不用再多说了,今天先休息吧,明日辰时带几位管事来一趟兰院。” 他负手离去,面色清冷,走出门时他又提醒道:“王孙要为了沉音好,像今日的宴席,还是少让她出去得好。” 小儿抱重金过闹市,能有什么好?淮阳太小,沉音的长相太扎眼,迟早招来坏事。 不过说到这里,张良自嘲的笑了一声,恐怕韩成不会领情。 果然,韩成冷笑:“我的妹妹,不劳你费心。” 张良走到怀瑾面前,拉起她就准备回屋休息。 怀瑾走了好几步,想起厨房还有她炖的汤,赶忙看向角落里的韩念:“去厨房把我的汤端过来,顺便把蜜糖罐子也拿来。” 下人们满头黑线,都吵成这样了,这位主子还惦记着吃! 这次真是气狠了,张良回兰院居然弹起了琴,他那把古琴一年也就弹个两回,今日又被拿了出来。 情绪没地方发泄,就只能弹弹琴了,光是听着这杀气腾腾的琴音,怀瑾就知道他心里有多恼火。 张良真正生气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么劝,也有点不敢说话。 等韩成提了食盒过来,她才讪讪的小声问:“我给你煮了汤,下火的。” “锵”的一声,两根琴弦断了,幸而张良收手得及时,琴弦没有崩到手。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怀瑾笑笑:“是不是打断了你的琴意?” “随便弹的,哪来什么琴意。”张良说着,端起碗一口喝了干净。这可是刚出锅的热汤啊,你不怕嘴里起泡? 怀瑾咽了一下口水,偷偷给韩念使了个眼色,韩念忙不迭的回去了。 等洗漱完躺到床上,张良还是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他这场气生完没有,怀瑾翻了个身,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韩成那人有多蠢,有句话说的好啊,常与智者争高下,不与蠢逼共短长嘛。” 黑暗中张良面对她,两只黑琉璃似的眼睛很是费解,默默的说:“我知道他蠢,只是没想到他能蠢成这样。” 怀瑾心有所感的点点头,确实,韩成是太蠢了。 不说别的,退一万步来说,他一个当过王子的人,竟然看得上一个边远城市的小官! 还天天说自己有抱负,要干一番大事业,眼界简直小的跟个芝麻似的。 把她这个看法给张良一说,张良突然笑了一声,继而紧紧搂着她,说:“夫人说得有理,这并不值得我生气。” 听上去心情似乎好些了,怀瑾正要再安慰几句,张良忽然欺身把她压倒,在被子摸索着褪掉了她的衣服。 以往他都是要温存着意许久的,怀瑾觉得有些干痛,张良一声不发的动起来,她竟觉得莫名有些刺激。 有些粗暴的动作,看来他心里还是憋着火,怀瑾的手放在他的脖子后面轻轻抚摸着。张良动着,头埋到她脖颈处,怀瑾嘶的一声,他居然在咬自己! 好吧,虽然有点痛,但是也很爽啊。 上半夜几乎没安睡,怀瑾是在一阵起伏中晕过去的。 第二天起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外面有很多人在说话,怀瑾嘤咛一声,身上跟散了架似的。 爬起来套上一件衣服,她赤着脚走出去,看见张良坐在院子里,外面站了一票人,全是外院那些管事的门客。 张良叩着桌子,手边是垒起来如小山般的竹简,他沉吟道:“魏咎虽隐匿在外,但最后一笔原料的钱需要给他。寿春和城父那边的几笔生意也停掉,该赔多少钱,都给他们。再有,子游这次从百越带回来的货物,算是和他一起做的最后一笔买卖,按五五走吧。” 张豆豆似乎先前已经被张良训过了,此时露出一种想说话又不敢说的神情。余下二十多位管事则是唉声叹气,面露可惜。 张良继续对张豆豆说:“外院那些先生,银钱和地产都给他们备好,淮阳这边的百亩地和颍川那边的良田全都给他们。他们原是我们张家旧人,不能薄待了他们。外院的地契你尽早转到王孙的名下,剩下的钱我算了一下,还有七千多金子,这些都交给王孙和沉音。往后内院的一切开支,都从你那里走,一定要和外院分开。” 怀瑾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听他打算盘似的交代了许多,她有些发愣,张良是要在庶务上彻底和韩成切割开来。 清醒后她不禁感慨,韩成真是好命,韩国王室那些人死的死关的关,就他一个在外面,还有一个张良为他盘算。这下为了他,可算是把家财散尽了。 那边站着的些人一句废话都没有,张良喝口茶,然后说:“我已经说完了,你们着手去准备吧。” 他们仍是不敢动,张豆豆冲这些人摆摆手,这些管事才慢腾腾的离开。 第599章 张豆豆走到张良身边,跪下:“公子,有些生意是从老相国那一代就开始经营的,辛苦了多少年才把人脉搭起来,如此停掉真的可惜。我知道王孙行事有些急躁,也怪我在旁无法相劝,公子责骂我吧!生意的事,能不能再缓一缓?” 张良静静的看着他,没说话。 “子房是在为将来做打算,他是为了保护你们。”怀瑾抱着手站在门口,对着张豆豆扯了扯嘴角。 张豆豆看了她一眼,眼神瞬间飘到了她脖子上,像被烫了眼睛一样他立即低下头,低声哀问:“只是一个小小的仓吏,县令根本就不会往上报,而且王孙也换了名字,其实没什么的。” “等到有什么的时候,再安排这些就晚了。”怀瑾走出来,在张良身旁坐下,喝了一口他的茶,继续说:“始皇帝对从前六国的后人有多防备天下皆知,韩成的身份是一个能让人加官晋爵的台阶,他在淮阳招摇,保不准哪天被人认出来,我们不能拿命去赌这个万一。子房之所以这么安排,只是为了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张豆豆满肚子的话此时都偃旗息鼓了,公子没跟他解释这么多,他也不知道王孙做了淮阳的仓吏有什么风险。 但是听夫人这么淡淡几句,张豆豆的恐惧全都跑了出来,他经历过国破,颍川起事时的恐慌他至今不能遗忘。 本来觉得公子小题大做,但此刻却后悔不已,为何不能死命劝下王孙?王孙找他要拿笔钱的时候,他应该坚持等公子回来的! 见张豆豆的身体抖了起来,张良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打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不是不知道张豆豆对王室的敬畏。 张良缓和了脸色,把他拉了起来。 “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好心给你提个醒。”怀瑾翘着二郎腿坐着,看到远处竹林里坐着发呆的韩念,她招招手让他过来。 然后她对张豆豆道:“韩成这个官是买来的,还是露了大财,那个县令不会知足,小心将来还来找他拿好处……” 韩念已经到了面前,怀瑾使唤道:“去厨房,让他们杀只鸡,我身体不好,要补补。” 韩念盯着她的脖子一瞬,然后老老实实去厨房了。 怀瑾看向认真聆听的张豆豆,道:“县令被韩成贿赂,一旦事发两人都得死,所以他不会拿买官这件事去威胁。但是韩成和你是脱不了干系的,你又管着生财道……” “不是我管的,是公子管的……”张豆豆小声纠正。 怀瑾啧了一声,张豆豆立即低了头闭嘴,她满意的笑了,继续道:“不管我们内部是什么样,对外你才是家主,等那个县令想要好处,韩成又不给的时候,他就会盯着你和你背后的生意。家里的生意我知道的不多,但是宁陵君和寿春那两笔是绝对不见了光的,所以子房索性将生意全部停掉了。” 耐耐心心解释了这么多,怀瑾口都渴了,一伸手,张良递了杯茶过来。 她看过去,见张良满是笑意的盯着自己。 怀瑾抓了抓脖子,凑过去:“你看我这儿是不是被虫子叮了,又痛又痒的。” 张良偏过头,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她。 怀瑾有些疑惑,然后对张豆豆掷地有声:“现在你懂了吧,你家公子为什么把家里的生意往来全断掉。” 张豆豆点头如捣蒜,带上点喜色:“我就说公子不会无缘无故生气的,我等会就去跟王孙解释,他知道公子的苦心一定会理解的。” 怀瑾翻了个白眼。 等张豆豆走了,张良去屋里拿了盒药膏过来,怀瑾正不解,张良已经在她脖子上擦了一下。 怀瑾努力了半天也看不见脖子上那一块,只得询问张良:“是被虫子咬了吧?” 张良忍着笑,温声道:“我等会让韩念那些驱虫的药粉洒在屋外。” 他指下温柔,怀瑾甜蜜的笑了一声:“夫君你真好。” “嗯。”张良嗓音抖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开心。 直到中午她去厨房,几乎每一个人都看她脖子那里,不过下人盯着主子视为不敬,所以都只是盯了一眼,怀瑾也不以为意。 她吩咐的鸡汤已经熬出了浓香,怀瑾用勺子上下比划着,笑道:“这汤可真香。” 张婶儿讨好道:“韩先生一吩咐,婢子就特意宰了最肥的母鸡,夫人身瘦,得好些补补。” 她还觉得自己长胖了呢,听厨娘这么一说,顿时笑开了花。 余光里,厨房那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似乎有什么猫腻。怀瑾心里好笑,也不主动问,只耐心去选中午的食材。 过了一会儿,张婶被推过来,怀瑾一望过来,张婶讪讪笑了两声。 “有事?”怀瑾拿了一把韭菜,心道是不是可以炒韭菜鸡蛋呢! 张婶拿抹布擦了擦手,然后笑问:“夫人别恼,今儿外院闹哄哄的,婢子们一打听才知道外院那些先生都要离开了。也没别的事!就是厨房要准备满府人的饭菜,早些知道消息,婢子们心里也有个底,不至于忙慌不是!” 原来是打听消息来了,怀瑾笑了一声,把韭菜递过去:“中午炒个韭菜鸡蛋吧,外院的人确实是要走了,至于什么时候走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去问张豆豆吧。” 又从水缸里拿了一个菜瓜:“把瓜切成块,拿糖腌一下。” 第600章 张婶儿忙不迭的点头,让人把她点的菜都备上。 怀瑾在厨房里游了一圈,拿了盘杏子准备去找张良,经过闻远堂时被沉音叫住了。 怀瑾脚步一停,沉音的目光就落在她脖子上,表情瞬间变得很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7章 王孙公子终离心 怀瑾摸着脖子,解释道:“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被虫子咬了一口,不碍事的,你有什么事?” 沉音苦涩的笑了下,小声说:“昨晚上他们吵的那么凶,今天早上我听到外院的事,有些担心,子房哥哥是不是恼了我们,要和我们一刀两断啊?姐姐,子房哥哥向来……爱重你,你能否帮忙调和一下。” 一刀两断倒不至于。看见沉音美丽的脸上满是担忧,怀瑾道:“子房没那个意思,只是他有他自己的考量,所以才遣散了门客。” 而且以张良对韩成的态度来说,虽然一直恼恨韩成不争气,但出于种种原因和感情,张良目前还不至于要和韩成一拍两散。 沉音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不知道哭了多久,现在眼睛下面都有点肿。 不过就算这样,却也艳丽至极,沉音属于大美人的长相,皮肉匀称,要搁在嬴政的后宫里,绝对是一枝独秀。 她见过的美人里,也只有燕宁和古依莎能和沉音媲美了。 看着沉音,怀瑾心里忽然涌起了些微的小羡慕,她虽长得也好看,却不是这种明媚惊艳的美。 “我脸上……有什么不妥?”沉音见她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有些奇怪。 怀瑾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说,子房是个信守誓言的人,他既然对亡父起了誓,就不会轻易的放弃你哥哥。” 沉音低下头,有些不解:“其实只是一个小仓吏而已,也能帮上他一点忙,为何子房哥哥会那么生气?” 她想起哥哥对自己说的,是因为张良不喜欢他有出息,最好他一直当一个窝囊废,张良才会放心。 沉音不相信,因为她喜欢的那个人,不是这样子的。可她喜欢的那个人,现在属于另一个女人,她看着怀瑾脖子上那个泛红的齿痕,心里有些嫉妒。 沉音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怀瑾和张良,他们独处的时候,张良会不会去抱她、亲她;会不会一层层的褪去她的衣衫,用他丰润有致的唇去啮噬那娇嫩的肌肤;会不会把她压在身下…… 沉音不能再往下想了,越想嫉妒就越深,就越控制不住的肖想他。 见沉音忽然发起呆,怀瑾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不说誓言,只要你们是韩非的孩子,子房就不会和你们绝交的,放心啦!不过你要是能说动你哥哥主动去找他聊聊,说不定能缓和一下,子房是最希望他好的人,要是他主动递个台阶,子房也会高兴。” 沉音收起思绪,连忙点头:“我晓得了,我等会就去跟哥哥说。” 怀瑾见她匆匆离去,摇摇头,回兰院了。 不知道是不是沉音去劝了韩成,还是张豆豆在前面的一系列动作让韩成不安了……总之这天晚饭的时候,韩成提着一坛酒来了兰院。 怀瑾正要大快朵颐,见韩成心事重重的过来,她忙把各色菜往碗里夹,端着满满一碗饭菜起身:“你们吃,我和韩念去竹林那边的桌子。” 张良未加阻拦,想必他也预料不到韩成想说什么,要是说的话让彼此难堪,她不在也好。 谁知韩成却平静的说:“这是我从新郑那边带来的好酒,你是张家的媳妇,也该尝尝家乡的风味,一块喝吧,子房说你酒量不错。” 怀瑾几乎惊悚了,这几年韩成从来没给过她好脸色,今天虽然也没给个笑脸,却也算和颜悦色了。 怀瑾给面子的点点头,然后僵硬的坐下。 知道韩成不喜仆从上桌,韩念就极有眼色的退下了。 三人面色如常,安静的吃饭、喝酒。 怀瑾偷瞄了他们俩一眼,都是一脸平静。 如此诡异的气氛下,吃了足有两刻钟,还是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张良说:“这酒是新郑水渠边的那家酒肆卖的吗?” 张良一说话,韩成的面色就更缓和了,怀瑾见他拉了拉嘴角,虚虚笑了一下。 韩成说:“是,那时候你和父亲常去那家酒肆,我有时候也会跟着一起,难为你还记着。” 怀瑾默然,不知道韩成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纯粹不会聊天。 果然张良说:“我记性一向好,自然是记得的。” “我那时候,我不忿父亲为何视你为挚友,却能当着你的面任意斥骂我,明明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几岁。”韩成突然苦笑起来。 怀瑾心内腹诽,果然韩非也觉得你蠢笨!她也是时常不解,聪明如韩非竟有这样的儿子? 韩成倒了一杯酒:“后来我明白了,你和我们天生就是不一样的,你就是聪慧我就是蠢笨,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没办法,只能暗地里嫉妒你,嫉妒你比我聪明,嫉妒父亲看重你。” 嗯?这是来吐槽还是真情流露来了?怀瑾默不作声。 张良接了他那杯酒,神情瞬间温和:“王孙不必妄自菲薄。” “子房不必安慰我,”韩成摇摇头,道:“后来经历那样一番变故,你救我、安顿我……我心里是真感激的,就是亲生大哥也不过如此了。” 第601章 张良看上去似乎颇为……欣慰,仿佛孩子终于长大了,怀瑾暗戳戳的解读着张良的表情。 “公子言重了,子房是韩国的臣,那些都是我该做的。”张良道。 韩成又道:“此次我去做淮阳的仓吏,确实有很多不妥的地方,事先没和你商量。但是你出游在外,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我就自己做主了。的确有很多风险,但是能够到兵库,再多风险也值了,风险和利益都是相辅相成的。子房,我们窝在淮阳只是一时的,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路的,早做准备不是更好吗?” 张良似乎被说服了,频频点头:“王孙说的,也在理。” 听他这么说,韩成有点开心,气氛就又缓和了一分,他道:“你终于有一次认同我了,子房你知道我有多开心!” 张良淡淡笑道:“昨日我也有不是,不该当着他们面让王孙难堪,请见谅。” 他给韩成满上酒,二人相敬然后喝下肚,算是为昨天的吵架和解了。 怀瑾吁出一口气,开始夹菜吃饭。 又喝了两杯,韩成状若无意:“上午听张豆豆说,你把外院的门客都遣散了,那可都是在你们家待了几十年的人,如果是因为我,实在就不必如此。我现在手下有一队士兵,保护他们肯定没问题。还有外面的生意……” 张良不等他说完,就含笑打断,和气道:“王孙多想了,我遣散门客也是为了你着想,那些都是张家的旧人,必然只会对我忠心。王孙如今有了地位,将来身边的亲信会越来越多,为了防止起冲突,索性让他们离去好了。我让张豆豆把外院的地契转到你名下,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张良是这个意思!韩念一颗心顿时落地。听到张良说的这些话,他心情大好,想着将来他会有自己的门客、护卫、奴仆…… 外院正好可以用来装这些人,不会出现住不开的情况。这么听来,张良确实有为自己着想,韩成的气立时消了一大半。 “至于生意……”张良忽然长叹一口气:“王孙将来必在淮阳呼风唤雨,若还有庞大的财力,难免树大招风,我让张豆豆把生意停掉,也是为了家里着想。” 怀瑾听着有些不对劲,看了张良一眼,只见他笑容中满是真诚和担心,不像作伪。 “子房,你如此为我打算,我昨日却还……”韩成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木受绳则直,人受柬则胜,日后我会以圣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常听人谏广纳良言,再不会如昨日一般了。” 张良坐在石凳上,揖了一下手,含笑赞道:“王孙颇有古圣人之风。” 说到这里,一顿饭吃得欢快至极,怀瑾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半个字都插不进去。尤其是听到韩成自诩圣人,她差点吐出来。 幸好韩成吃完饭就告辞去了,他一走,张良温良的笑容瞬间收了起来。 怀瑾心情复杂的看着张良,有点心疼,她主动道:“不如等过完年,咱们去哪里玩吧。” 去外面,眼不见为净。 张良放下筷子,捏捏她的手笑道:“好,明年咱们去孔庙看看吧。” 怀瑾用力点点头,揉了揉他的脸:“笑了这么久,脸痛不痛?” 听到她满是笑意的语气,张良无奈道:“我知道他要来问什么,懒得和他纠缠,少不得用心敷衍一阵,省得听他啰嗦。再说他那心思……” 语句戛然而止,怀瑾追问,张良只是莞尔:“没事。” 她心理自动给那下半句补了出来:老子就是玩人心的高手,你这雕虫小技还敢在我这里卖弄?搞笑! 这么想着,怀瑾就笑出了声。 是夜,他们沐浴完,怀瑾坐在铜镜前梳头发。尽管镜子不太清晰,光线也微弱,但怀瑾还是看到脖子上的齿印。她顿时尴尬,难怪今天那些人看她的表情都怪怪的。 “张子房!”怀瑾怒喝一声,张良穿着雪白的中衣卧在床上,见她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把书简一放连忙倒下睡觉了。 然而这位女侠可厉害得很,不依不饶的在他脖颈上也咬出了几个印子来,以至于张良两天都没出兰院。 自那天韩成和张良的一顿酒后,府里暂时是表面上的和睦,韩成也从内院搬到了外院。 听说外院热闹的很,天天宾客满座,夜夜笙歌。张良只做不知,成日在兰院读书练剑。 有时韩成也会请他一起喝酒,但张良次次都会婉拒,韩成也不敢不高兴,因为张良给的理由是:夫人不让去。 韩成非常清楚张良的逆鳞在哪里,自然不会去触怒。 因此这个年,过得倒也还算和睦。 而开春之后,大家关注的点变成了皇帝:听说嬴政要去泰山封禅。 封禅,也就是君王祭告天地。 新年刚开始的两月,外面都议论着始皇帝的封禅之路,说嬴政召见齐鲁之地的儒生,儒生们却语含讥讽,最后赢政大怒之下开辟车道,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怀瑾听到这段时,都快笑出声了。 以赢政自负的性格,此去泰山不只是祭天,同时也要和天下炫耀一下:老子现在是皇帝了,连天都要认可我,你们这群读死书的傻b赶紧开始传颂我的文韬武略吧! 她在酒肆里笑得砸地之际,同时也有另一个小道消息传了过来,听说嬴政派了一个叫徐福的准备出海去求仙。 第602章 “听说那个徐福就是从仙山出来的,皇帝给了他好大一艘船,船上满是珠宝,连帆都是金丝织就,外加三千童男童女,个个都是有仙根的灵童。”酒肆里有人这么说。 怀瑾又听笑了,这些消息往往偏离主题很,越传越没边。 沉音今日本是和她出来去集市转转,中途累了在这家酒馆歇歇,谁知她突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沉音很是不解,刚刚那些话有什么可笑的? “我没事,咱们回去吧。”怀瑾让沉音去结账。 两人带着几个仆从慢悠悠的回了家,现在内院和外院中间起了一堵高墙,只以一扇小门通行,因此她们走的是内院的后门。 到了闻远堂,怀瑾还想着在外面听到的见闻,觉得有点搞笑。 “嗯?有客人。”旁边沉音突然停下来。 怀瑾望过去,看见闻远堂外面的树下站了两个人,张良在和他们说话。听见这边的声音,三人齐刷刷看过来。 看到那两张熟悉的脸,怀瑾一口气提了起来。 “阿罗!夏福!”她惊喜出声,下一刻,她直奔着甘罗而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除了张良,其他所有人都惊呆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成和良哥那段对话,两人全程假模假式,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听出潜意思?韩成感觉到这次良哥是真的失望,只能先聊以前,能放下身段说自己不好,韩成其实很憋屈,因为他现在不是真的觉得自己不好,只是恐惧失去良哥。 良哥则是:对,你说的都对,你找不出理由的解释没关系我来给你找理由。反正一句真话都不想再跟你说了,烂泥扶不上墙,对你不抱任何指望了,只要你们两兄妹活着我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288章 挚友至亲远道而来 甘罗满心欢喜,然后故作嫌弃的推开她,指着张良:“你如今已嫁作人妇,言行举止可要讲规矩,不然是要被浸猪笼的。” 张良不以为意的笑着摇头,等沉音等人吩咐:“你们先下去。” 被怀瑾这一举动惊呆的众人,梦游似的离去了。 怀瑾狂喜之下就是难言的感动,她在甘罗和夏福脸上看来看去,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甘罗和从前一般无二,苍白的脸色活像得了绝症一样。夏福看上去有了点年纪,不过气质出落的极好,只要不说,没人知道他曾做过宦官。 “你们怎么来了?”激动完,怀瑾问。 甘罗说:“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夏福说:“甘罗大人偷偷告诉我他要来找你,我便请辞跟着一起来了。” 怀瑾怔了一下,在甘罗肩上捶了一下:“什么最后一面?你要嗝屁了?” 甘罗哈哈大笑,张良欠了欠身子,相邀:“去里面说吧。” 几人便往兰院去,一坐下怀瑾就追问怎么回事。 但甘罗只是仔细打量着兰院的布局,点头赞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居所。” 说罢他叩上怀瑾的脉,把了一会儿,说:“身子也不错,可见张公子待你极好。” 张良给他们烹茶,闻言笑道:“你给她的那副方子,她日日都喝着。” 甘罗苍白的脸上涌起笑意,夏福也是满面笑容:“主子,这次我来,就不会再走了。” 难道你在秦国十多年,就一点都不留恋吗?她心想。可看到夏福的眼神,她又有点心酸,于是笑骂:“都来了,还想走?” 夏福松了口气,真正笑起来。 张良给他们上了茶,夏福忙欠身道谢。 甘罗则是大大方方的受了,对怀瑾说:“我要走了,临走前,来给你道个别。你这地偏远,让我好找,幸而你去年给我来信,不然又要绕到大梁去寻你。” 特意从咸阳过来…… 怀瑾一怔:“你要去很远的地方?” 甘罗笑而不语,怀瑾就明白这话之能私下里说,于是收起了好奇。 见她不再追问,甘罗又和张良聊了起来,聊到最后就聊到了孩子的话题。 “这都几年了,你们怎么还没要孩子?”甘罗说话直接。 张良只是淡然一笑,说:“等明年九月吧,那时候姮儿应该就怀上了。” 甘罗笑喷:“怎么你连孩子几月怀上都能算出来?” 怀瑾笑嗔他们一眼,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不许瞎说!话说回来,老尉怎么没一起来?他很忙吗?” 想着随着江山稳固,尉缭应该已经身居高位了,想来是事务缠身。 甘罗目光悠远:“老尉几年前已经离开秦国了。” 怀瑾愣愣的:“离开秦国?去哪里了?” 脑海中突然想起那年尉缭跟她说的,要离开咸阳去找一位故人之子,想必他已经找到了吧。 甘罗摇摇头:“他没说去向,我也没追问。与他相伴这么多年,他知我,我知他,这就足够。天涯海角,彼此都记得有这么一个挚友,” 他露出温暖的笑容:“就像我对你一样。” “是。”怀瑾低下头,甘罗与她是挚友、是老乡、是亲人,在这个时代里,他们是唯一相同的两个人。 张良莞尔,幸而他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情谊因何而起,不至于多想。 怀瑾撇去淡淡的感伤,问:“你待多久呢?” 甘罗道:“我后天就要走了,得赶回咸阳。” 第603章 怀瑾啊了一声,就是不满:“这么快啊!” 甘罗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连这几日都是挤出来的,你惜福吧!” 怀瑾龇牙笑起来,然后让韩念去厨房点菜,又把埋在竹林里的酒挖了十几坛出来。 夏福见状,扶额道:“看你们这架势,委实吓人。” 她和甘罗大笑,怀瑾冲着张良撒娇:“要是我喝醉了怎么办?” 张良稳稳坐着,笑得云淡风轻:“喝醉了,我照顾你。” 怀瑾就和甘罗挤了挤眼睛,有些炫耀的笑笑。 甘罗假意拧着眉推了她一下:“知道你有人陪,也不必这么在我面前显摆吧!” 夜间兰院点了数盏灯笼,四人围坐,张良和夏福吃着菜小声聊天,怀瑾则和甘罗开始喝酒。 他们目前还是小酌,配着几口下酒菜,唠着这几年的生活。 “告诉你一件事,”甘罗笑吟吟的望着边上的池塘,满脸促狭:“本来老尉要陪着皇帝陛下泰山祭天后再走的,但出了一件事,让他提前动身了。” 夏福也好奇了,尉缭走的时候他在雍城,是年底回都城的时候才知道的。 听到甘罗提起,夏福也竖起了耳朵。 甘罗道:“宫里有人喜欢他……” 怀瑾一怔,嬴政的公主最大的也才十几岁吧,老尉都四十多了,谁会看上他? 可细看甘罗的暧昧表情,她张大了嘴:“莫非、莫非是哪位主子?” 某些记忆涌来,她一愣,想起那些被自己察觉到的却从未点破的事情,顿时惊愕:“不会是古依莎吧?他们……他们俩……干啥啦?这是老尉跟你说的?还是事发了?” 甘罗笑喷:“你似乎早就知道?老尉那人滴水不漏的,绝不可能让人知道!是他离开时嘱托我看顾长宁殿,我听着不对劲,从他嘴巴里撬了几句话出来。” 怀瑾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许多细碎的小事,古依沙有一阵子病重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好了,之后还时常问她生活里的琐事。 她的生活,不是尉缭就是甘罗,古依莎应当是想从她这里听到老尉的只言片语。古依沙性子大大咧咧,也有那样细心的时候?怀瑾心绪复杂想了许久,叹息着摇起头。 夏福懵了一会儿,犹豫着说出自己脑孩子一闪而过的可怕想法:“可是国尉大人离去的时候,玉夫人已经有孕了,那孩子不会是……” 怀瑾嗤笑一声,和甘罗对视一眼,说:“娼妓馆最重的□□给他喂下去,他都不会碰古依莎一个指头。” “要不然他也不会离开得那么早了。”甘罗说。 尉缭看淡世事,能入他眼的人或事少之又少,就算他真的喜欢那个女人,但那个女人是嬴政的人,他宁死也不会碰一下的。 张良一直面含微笑在旁聆听,并没说话。 怀瑾又和甘罗说起他们去百越的事,甘罗听完却有些得意:“我十年前就已经去过那边了,你们虽去了百越,但肯定没有去海南岛。” 怀瑾郁闷:“这时候哪有海南岛?” 甘罗更得意了:“当然没有,西瓯人说那里只是一个无名岛,我花重金让几个西瓯勇士护送我上了岛。一上去遍是荒草高树,整个一原始热带雨林呀!” 张良心念一动,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发怔。 怀瑾却羡慕不已,和甘罗碰起杯,这几年的经历太多,两人的嘴一刻没有闲过,从黄昏喝到黑夜。 月上中天时,夏福已然醉倒,怀瑾和甘罗却仍然不见一丝醉意。 “怎么样,我酒量比以前见长吧?”怀瑾得意的晃了晃脑袋。 甘罗轻笑两声,目光清明的看向张良:“张公子不喝了?” “他喝酒有规矩,五分醉就绝不再喝了。”怀瑾抱住张良,挂在他身上,解释道。 “再陪你们喝一杯吧。”张良倒了一杯酒,温文一笑,如沐春风。 甘罗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难怪怀瑾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心中叹了口气,他举起杯:“阿姮是我挚友,我也看她如小妹,如不介意,我便叫你子房了。” 以字相称,是为亲昵,张良弯了弯唇,极给面子:“姮儿常思念跟你们一起的日子,听了多回,子房心中也早视阿罗如好友。” 听到张良说她常念自己,甘罗眼睛都有些湿了。回头看她,见她满脸笑,眼睛亮亮的,如盛了一汪秋水。 甘罗自喝了三杯,见怀瑾枕着张良的肩头,他笑道:“听闻伏羲陵在淮阳,明日可否带我去看看?” 怀瑾哪有不应允的,一口答应下来:“我都去好多回了,明天我亲自带你去,给你当导游。” 甘罗手掌撑着头,趁夫妻二人说悄悄话时,偷偷拭去了眼角的两滴泪。 待怀瑾过来再斟酒时,甘罗挡开了:“今天喝不动了,明日再赛。” 怀瑾不相信:“你还有喝不动的时候?” 张良揽着她的肩,轻声道:“阿罗远道而来,应当让他好好休息。” “看在我夫君的份上,今天先放过你。”怀瑾笑眯眯的收了酒坛。 她把韩念叫过来,把夏福和甘罗送去客房。夏福醉晕过去了,都是甘罗在架着他。 夜间怀瑾洗漱时,还是满面带笑,张良却是沉吟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怀瑾早早就让张良叫自己起床,然后去马房亲自洗了五匹马,又给马儿喂了干草。 第604章 她忙活得满身是汗,甘罗已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怀瑾回头一看,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甘罗倚着栏杆,翘着嘴角:“问了府里的下人,他们说你在这里。要去五个人吗?我以为只有你带我去呢。” 怀瑾就给她掰着指头算:“夏福也没有去看过伏羲陵,自然也要跟咱们一块去看的,我老公肯定想好好招待你,他一去韩念也会去,可不就五个人吗。看完伏羲陵可以去登凤凰山,我们可以去那里野餐……” 她说得正起劲,甘罗打断她:“就我们俩去吧,你跟我。” “那夏福……”怀瑾有些迟疑。 甘罗说:“他多的是时间。” 他说着翻上一匹马,示意怀瑾也上马,她身上还穿着麻织的短打,光着脚。 打量了甘罗两眼,她穿上鞋子也跳上了马。两人骑着马直接经过院子,出了大门。 怀瑾临走时,让门童给张良带了话。 那边甘罗已经一夹马肚子驰骋了,他那种跑法出现在城里,只怕是要要让人私下怒骂纨绔的。 怀瑾在后面跟上,心里就想着,这趟见面,甘罗有些奇怪。 不过待会儿,他会告诉她的,甘罗永远不会瞒她什么。 两匹马惊起一路灰尘,行人纷纷避让,在后面讨论不知又是哪家的浪荡子出来鬼混了。 等到了凤凰山,两人将马系在了野路边,徒步上了山。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两人逛了一下伏羲陵,然后往山顶攀登而去。 山顶有微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冷,反而多了舒适。 甘罗还没说话,怀瑾微微侧头瞄着他,其实甘罗的面色要是没这么苍白的话,他也是个俊俏郎君。 看着山下,怀瑾忍不住开口了:“你到底想说什么,赶紧说,磨叽个什么劲儿啊?在这儿给我扮文艺呢?您老平时也不走这个路线啊。” 甘罗竟然没有反唇相讥,只是深吸一口气,对她说:“我要离开秦朝了。” 还是说这个? 怀瑾一摊手:“我知道啊,你这次特意跑来跟我告别,想来要去很远的地方,莫非想去欧洲逛一逛?还是去南非挖矿?” 她一说出口,觉得还挺押韵,甘罗笑了一声:“去一个……去了就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9章 坚毅之士千里辞行 怀瑾笑容僵了一下,静静等着下文。 甘罗说:“我要回现代了。” 静默半晌,怀瑾笑出声来:“爱因斯坦都不能说穿越就穿越,你……你以为……” 怀瑾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她觉得有些荒诞,但甘罗却煞有其事,认真的看着自己。 “去年咸阳来了一个人,说他去过仙山,陛下着工匠造巨舟遣他出海寻长生不老药。”甘罗静静地说。 怀瑾抿唇:“哪怕我是个学渣,也知道徐福不过一个术士,若真有什么仙丹,秦朝怎么会灭亡?不过骗子而已。” “我与徐福交谈过,此人博学多才,不是骗子,他也真的去过仙山。”甘罗说:“徐福告诉我,在远海上有一个小岛,岛上有一个山洞,去了洞中的人出来时全都失了神志,他们说那些人的灵魂被恶鬼夺了去。我想,那里就是我一直苦寻的地方。” 怀瑾觉得匪夷所思:“难道山洞里面真的有鬼?” 甘罗摇头失笑:“古人见识有限,只能以鬼神解释,不过我听徐福的描述那个岛的方向,似乎在赤道附近。地球上磁场最大的地方就是赤道,所以我初步估计,可能那个山洞有巨大的磁力,强到足够把人的脑电波都剥离出身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怀瑾沉默地看着他,甘罗无所谓的耸耸肩:“徐福出海的时候,我要跟着一起去了,我不会再回来。所以来跟你告别,或者……你愿意和我一起去?” “所以,这其实是一场冒险。”怀瑾笑,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如果冒险成功,我就可以回家了。”甘罗席地而坐,看着她:‘失败,大不了一死。” 她默然,出神的看着山下。 从山下往下看,什么都变得小小的,假如有神,神在天上看凡人,是不是就如同她现在看山下呢? 如果真的有神,怀瑾真的很想问问他们,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这不是有违自然吗? 沉思许久,怀瑾轻松的笑起来:“我祝你一路顺利。” 甘罗本也不抱指望,听到她的回答也不意外,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一起去。” “子房很推崇黄老学说,我常听他说道法、自然,有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什么是天意。”怀瑾在他旁边坐下:“也许我们来到这里,就是天意,等到该回去的时候自然就回去了,回不去也是天意。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努力的范畴,只能听天由命。” 甘罗笑出声:“你说了跟没说一样,一堆屁话。” 她从地上拔了一根草在指尖玩弄,轻声说:“我心有牵挂,不能和你一般潇洒。” 甘罗没再说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满眼温柔。 怀瑾则愣愣的发呆,刚刚这些话,她其实有些鄙视自己。她不想回现代吗?想!想得要死。 这里张良对她再好,也及不上那个和平美好的年代。之所以不跟甘罗走,是因为甘罗自己都没把握,她可不想既没穿越回去还变成一个白痴。 第605章 简而言之,她怕死,更怕死得毫无价值。 他们各想各的,等到回神,太阳已经落下。 一天没吃饭,怀瑾肚内空空,发出一声怪叫,她顿时红了脸。 甘罗笑起来,拍拍身上泥土:“我们回吧。” 下山的路上,她问甘罗:“你会不会觉得我胆小?” 甘罗摇摇头,温柔把她头上的杂草弹开,他何尝不是胆小,否则就不会跑到这里来问她了。 三十多年,他每天都想回家。 阿姮比他幸运,身边有了相伴之人,但他却一直都是孤家寡人。 阿姮离开了、老尉离开了,只有一个……想跟着他。想起那个女孩子,甘罗摇摇头,那不是他喜欢的人,那一丁点的怜惜也不足以动摇他回家的迫切。 走下山,张良站在小道上等着他们,怀瑾一愣,见到他温暖如玉的面容在夕阳下熠熠生辉,不由笑弯了眼睛。 “你来了多久啦!”她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 张良温柔的笑开:“一小会儿。” 他们看着彼此,似乎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甘罗羡慕的笑了一声。 夜里在闻远堂设了宴,张良和怀瑾以贵客的标准来招待甘罗,佳肴摆满了桌子。 怀瑾叫夏福立于人前,对众位仆妇交代:“这是我母家的亲人,从今以后就在这里住下了。” 只是交代了这么一句,怀瑾就让他们下去了,仆人动辄伺候难免失了亲近。 天黑时,外院那边的丝竹声传来,甘罗静静听了会,玩笑道:“你们这儿隔音不好啊,不知是谁家的乐师,弹的这么难听。” 张良低头看着酒盏,韩念:“……” 怀瑾尬了一下,韩成晚上又有宴席,这会也没见沉音回来,想必那边热闹非凡。 她起身:“我去把外面的门给关上。” 张良本想叫下人去关,然而她已经走出去了。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让他无奈的摇摇头。 席上没了怀瑾,陡然间有些安静,韩念惯是沉默的,夏福也不会主动开口,甘罗便对张良说:“我这一趟是特意来告别的,往后是不会再回来了,她和老尉是我唯一牵挂的人,你好好好照顾他。” 他说着笑起来:“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待她好,我只是……” “良明白。”张良举起酒盏,朝他敬了一下。 甘罗一饮而尽,然后劝道:“这可是烈酒,你悠着些。” 他们两个交情泛泛,却因怀瑾生了些亲切。 甘罗长叹一声,真心祝福道:“你们一路走来不易,我祝你们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他语气中有些怅然,张良细细探究着他的心绪,然后倒满一大杯酒,与他相敬,再饮尽。 三杯酒喝完,外面的丝竹声小了些,怀瑾一蹦一跳的从外面回来。 等入了席,哐哐哐又是三杯酒,她豪迈对甘罗道:“今日是不是得一醉方休?” 甘罗点点头:“自然,不然以后也没机会了。” 两人开始拼酒,见二人喝酒似喝水,夏福想起还在咸阳时,他们就时常去颜姬酒肆喝酒。 这次出发时,他和甘罗去那里买了酒,颜姬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 他们喝酒,张良时不时也跟着陪一杯,他没有要怀瑾少饮,只是叫韩念去厨房让厨娘熬一锅解酒的汤。 这份细心,被夏福看到眼里,又是一阵欣慰。主子小时受了不少苦,如今得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夫君,真是项夫人在天之灵庇佑。 渐渐的,怀瑾也有了些醉意。 看向张良,他也是两颊涌起绯云,今日似乎也喝得有些多,怀瑾按住他:“别喝了,别破了你的规矩。” “今日不妨事。”张良看着目光清明的甘罗,心里涌起一股奇怪的直觉。 甘罗笑问:“我和这个泼皮一喝起来没完没了,子房别介意。” “子房才不会介意,他介意的人只有一个,就是……”怀瑾及时咬住了舌头,好险,差点就把嬴政的名字蹦出来了。 回头对上张良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怕死的缩了缩脖子。 一片寂静,韩念暗戳戳的瞄了张良一眼,闭上嘴当起死人。 半晌,还是甘罗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怀瑾:“原来你也有怕的人!” 这么一打岔,怀瑾才敢继续说话,她推了推张良,撒娇耍赖:“要不夫君今日先去休息?让我和阿罗好好喝一晚上,让夏福在旁边照顾就行了。” 张良笑盯着她,她作出央求的模样,像个天真的小孩子一般。心里叹了一声,他站了起来,怀瑾顿时松了一口气。 “阿罗明日何时走,我和姮儿一起送你。”张良离去前温言问了一句。 甘罗道:“明天睡醒,也是午后了。” 张良遂点点头,然后带着韩念离开了。 他走出闻远堂,听到后面酒盏相撞,脚步只停了一瞬然后朝着兰院的方向去了。 韩念犹豫着问:“公子……不、担心吗?” 韩念的认知里,妇人深夜和男子喝酒,哪家丈夫都不能忍的。谁知主子只是含笑摇了摇头,目光深沉的走进黑夜中。 张良并不担心她和甘罗有什么,他猜测的是甘罗或许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这两次的见面,甘罗都恪守着规矩,亲昵却有距离,让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第606章 姮儿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或许天下也只得这一个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姮儿。 她的心在哪,她的人就在哪里。 “等会去拿一碗醒酒汤过来。”张良头脑有些发晕,今日这酒真是有些上脑。 闻远堂里,怀瑾已经开始和甘罗瞎咧咧了,两人都喝高了。 不过夏福并不担心,他们过一会儿还会清醒过来,再继续喝的。 “阿罗,你告诉我……”怀瑾撑着头,目光迷离:“难道在这里,没有一个人能让你留下吗?不走不行吗?何必去冒险?不见得成功的。” 甘罗甩了甩脑袋,嘟哝着:“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回家!我要去冒险!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怀瑾吵嚷着:“把你腿砍了,看你怎么走!” 夏福心里乐道,他是不是要去拿刀来呢? 甘罗嘿嘿傻笑两声:“那我就赖着你,让你给我养老,你丫不好好伺候我,让你喝洗脚水!” “管够……”怀瑾打了个酒嗝,晃晃悠悠站起来,满厅乱走:“这就给你找洗脚水……” 又说又闹过了半个时辰,两人又清醒过来,双双坐在地上撑着头发呆。 夏福跟个柱子似的,抱手站在他们旁边。 两人的眼神,出奇一致的呆愣。 甘罗闷闷说:“这些年,你想过陛下吗?” 怀瑾笑出了眼泪:“我日子过得这么好,哪里会记得他,我可是没良心的人。” 甘罗扭头望着她:“可是陛下一直记得你,时常……和我说起你,他爱你。” 就像我也爱你,可是我从来不能宣之于口。 “他爱的不完全是我。”怀瑾捧着脸,双手感受着脸颊的滚烫,她说:“陛下的母亲不是个好女人……他受这个影响很大,所以他很欣赏忠贞之人,比如说吴腾。他对我也是如此,我越是对张良矢志不渝,他就越爱我,也越痛苦。” 甘罗深深看着她,吐出一句:“陛下真可怜。” 我也同样可怜,不!我比他更可怜。 怀瑾白了他一眼,拿起酒坛和他碰了一下,继续喝起来。 甘罗又问她:“我离开后,你会思念我吗?” 怀瑾也看着他,目光中尽是暖意:“我会永远、永远、永永远远记得你。” 甘罗哈哈大笑,眼中沁出一颗泪,他抱着酒坛大口吞咽,然后在她肩上推了一下:“你这个无情的女人,谁稀罕你记得!” “你不稀罕?”怀瑾眯起眼睛,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不稀罕?” 甘罗手挡在面前,连声求饶:“稀罕!稀罕!” 一会儿又喝高了,两人开始联诗,怀瑾这边说:“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那边甘罗就口齿不清的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阿姮送我情。” 怀瑾再高声道:“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甘罗大笑,眼睛都有些花了:“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分行不行。” 怀瑾拿筷子敲着碗,又说:“五花马千金裘,儿子来给爹倒酒,让你王叔愁一愁。” 两人不知歪到哪里去了,最后又接了回来,异口同声道:“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怀瑾忽生了泪意,开了一坛新酒过去:“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甘罗笑出了泪,接过来一饮而尽:“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0章 暗藏情不宣之于口 韩念去厨房拿醒酒汤,看了一眼他们,然后低着头走了过去。 不知道喝了多少,怀瑾几乎醉死过去,甘罗晕晕乎乎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香囊嗅了一下,目光顿时清明了不少。 外面沉音带着侍女回来了,她看着闻远堂三个人,有些惊讶,不过她知道这是家中的客人,就对甘罗行了一个礼。 甘罗根本就没注意到外面。 沉音自觉不失礼仪,见那人并没有想和自己闲聊的意向,就带着侍女准备回房。 正好看见韩念端着食盒出来,问到是解酒药,她不由意外:“子房哥哥喝醉了?” 韩念嗫嚅着说了一句是的,沉音不由呆愣了一下。 已近子夜,夏福哈欠连天,已经开始打盹了。 怀瑾伏在桌子上,小脸通红,甘罗温柔的注视着她,接着刚刚的胡乱联诗,正经来了一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我要走了。”甘罗对着沉睡的怀瑾低喃,仿佛对待心上人一般的怜爱。 这里再无其他人,甘罗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就算跟你告别过了。” 甘罗站起身,把夏福摇醒。 夏福揉了揉眼睛,然后听到甘罗说:“我要走了,你往后好好照顾她。” 夏福一呆:“不是明天再走吗?” 甘罗笑了一声:“不了,我懒得见到她明日哭哭啼啼的模样。”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递给夏福。 夏福看了一眼,上面写满了不知名的符号,甘罗说:“等她醒了,把这个交给她。” 夏福看了半天没有头绪,问:“这是什么?” 甘罗道:“她会明白的,路上我该和你说的都说了,没什么好交代的,我走了。” 他潇洒的一转身,昂首阔步离开了这个院子。 第607章 夏福怔怔的看着他消失在黑夜里,眼眶起了泪花。 甘罗虽比他年轻,但与他有授业之恩,在秦朝也曾多次相护…… 夏福朝他离开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怀瑾是被前来打扫的仆人吵醒的,她茫然的坐起来,脖子酸痛不已。 侍女们见她醒来,本就低着的头又低了三分,怀瑾把熟睡的夏福摇醒:“阿罗呢?” 夏福忙撇开睡意,站起来:“甘罗大人说,怕你今天哭鼻子,就先走了,他还留了这个给你。” 他把羊皮交给怀瑾。 上面竟然是现代简体汉字写的年事表,一直写到了汉景帝时期,末尾甘罗道:只记得这些了,虽不完整,但大部分危险的时间和地方都标出了,你保护好自己。 怀瑾心砰砰直跳,赶紧把羊皮收进了绣袋里。 外面日头刚升,充满活力的朝霞照耀着天地,怀瑾看着院子安静的奴仆,和空空的席位,伤感失落不舍全都涌上心头。 “我回去再睡会儿,你也去休息吧。”怀瑾对夏福摆摆手。 这个点了,想来张良应该起床在练剑了,一路想一路走到兰院,韩念已经在竹林里站桩了,他们的屋舍却还关着门。 怀瑾暗笑,张良居然也赖床了? 推开门走进去,书桌前也没人,屏风后面有起伏的呼吸声,怀瑾蹑手蹑脚走过去,想把他吓醒。 然而走到屏风旁,看到床上躺在一起的男女怔住了。 被子盖住了该盖的地方,沉音洁白的手臂和肩膀却露在外面,她躺在张良怀里,宁静的睡颜看上去那么美好。 怀瑾忽然如溺水一般,脑海中空了一大半。 这景象刺激得她想杀人,手扶上屏风,重重的一掀。 巨大的声响把床上的两人惊醒。 张良一睁眼,看见沉音睡在一旁,顿时皱起了眉。 淡定的把她推开,而后看向怀瑾惊怒的神情,他掀开被子起身,只穿了一条胫裤。 沉音如受了惊的黄莺,抱着胸跪在床上,哀声哭泣:“昨夜子房哥哥喝醉了,我过来给他送醒酒汤,没点灯,他把我当成了姐姐……” 怀瑾沉默的站在那里,每一寸血液都在沸腾。 “你先别急着哭。”张良找来衣服穿上,他神情淡漠,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刚刚屏风倒下的那声巨响,把韩念也惊了过来,韩念一看到这场景,眼睛顿时睁得如铜铃一般,接着就跪下了。 “你这算是什么,做妾吗?”怀瑾忽然发出一声冷笑,眼神十分可怕,像是回到了去赵国报仇那段时间的模样。 沉音拿被子裹住身子,跪在地上:“我愿做妾,和姐姐一同照顾子房哥哥。” 怀瑾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到了墙壁上挂的长剑。 她拔出剑,冷冷道:“既然做妾,那就是个物件,主母打还是骂你都得受着。” 她现在只想一刀杀了沉音,再把张良也杀了。 沉音吓傻了,膝行到张良身旁,刚扯到他的袖子,张良却将她甩开。 他站在窗边,头发随意散落着,仿佛冷漠俊美的天神,沉音痴痴望着他。 “你把昨夜的事仔细说来。”张良看着韩念。 韩念伏在地上,结巴道:“昨夜,沉音小姐、听闻主、喝醉……跟着一起回,照顾主子,沉音小、姐让我先走,我就、走了。” 张良又看向沉音:“我昨夜与你欢好了?” 沉音羞愤的低下头,眼泪簌簌往外落,看着我见犹怜。 张良又问:“我昨夜是怎么把你留下的?又是怎么和你欢好的?” 沉音一愣,而后羞红了脸:“这叫我怎么说。” 怀瑾几乎要气的发笑了,她就应该和甘罗一起离开的! 再也看不下去,她提着剑要往外冲,张良一力拉着她,沉声恳切:“信我。” 那双眼睛深邃如同星空,怀瑾忍着气留了下来。 沉音看向怀瑾:“姐姐,我愿为妾,跟你一起伺候子房哥哥。” “先不忙着说这些。”张良走到床边扫了一眼,然后询问:“你可是处子身?” 沉音一愣,半低着头,羞赧不已:“在子房哥哥之前,沉音未曾与别人……” “那么……”张良淡然的看着素净的床单:“为何没有落红?” 沉音一怔,落红是什么? 故国早亡,身边并没有姆妈教她男女之事。 但似乎……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不然子房哥哥怎么会问她这个?她正犹疑着,却见怀瑾神情很是震惊,然后她用一种鄙夷的神情看着自己,沉音一阵发慌。 “我再问你一次,我昨夜当真与你欢好了吗?”张良声音淡似清水,沉音刚想开口,张良又道:“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我……”沉音嗫嚅着说不出话。 怀瑾把剑收回了剑鞘,冷着脸坐在一边。 张良把沉音的衣服捡起来扔到她脚下:“你若仍执意说是,那我少不得要请两个妇人替你检查一下,看昨日你与我究竟有没有欢好。” 沉音心乱如麻,羞得几乎想撞墙,她以为自己能糊弄过去,却忘了眼前这个男子有多聪明。 她一下哭出声,三两下把衣服套好奔了出去。 “以后,你不要再来兰院,你再来,我让韩念把你扔出去。”张良最后这一句话,几乎让沉音羞愤至死,她步履慌乱,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第608章 让韩念出去,张良走到怀瑾身旁,无言的看着她。 怀瑾后怕之余,满是委屈,扑在他怀里狠狠哭了一场。 张良如哄小娃娃一般,拍着她的背,连声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柔和的嗓音满是心疼,怀瑾揪着他的衣襟,狠狠打了几下出气。 见张良满眼疼惜,她恶狠狠的说:“刚才我都想着离开你了,你知不知道我……” “不许离开我!”张良把她箍在怀里,几乎有些发狠的说:“不许说这样的话!” 怀瑾悠悠道:“你要是对不起我,我就不要你了。” 张良略带怒意,掐着她的胳膊:“我何时对不起你过!” 他的双手因为生气,都有些颤抖。 怀瑾愣愣的看着他,低眉叹了口气,有些委屈:“人家一大早,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你不晓得我有多难过多伤心。” 幸而张良脑子好使,不然今天恐怕不能善了。她呆呆看了会儿张良,这个男子的强大与智谋都超乎常人,在他的羽翼下,她已太久没经风浪了,一点委屈都不能受。 想到此,她勾了勾张良的衣角:“你会不会有一天腻烦我?” 张良执着她的手,认真又温柔:“我以亡母起誓,此生只心爱你一个,绝不找旁的女子。” 男子的情话总是动人的,怀瑾幽幽叹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安心的闭上了眼。 只是傍晚时,张豆豆跑来说沉音悬梁了,不等他们作出反应,张豆豆又说:“幸而侍女发现得早,此时已救下来了。” 张良只是冷淡的嗯了一声,不作回应。 怀瑾则冷冷说:“你去告诉她,要死别死在我家里,死远些。她要是敢死在我家里,我保准鞭她的尸体,将她挫骨扬灰。” 这简直比骂你妈不得好死还恶毒,张豆豆惊呆了,但揣摩着张良的意思,大约是沉音犯了什么大错。 只是沉音那头什么都不说,看他们俩,大概也不会说了。 张豆豆连忙退下,张良则对她说:“从此以后远离她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咒骂?” 怀瑾一挑眉,阴阳怪气得很:“你心疼?” 张良拉着她的手,殷殷道:“气大伤身,我担心你。” 怀瑾忽然噗嗤一笑,调皮不已:“要是我杀人,肯定是你帮忙递刀子。” 后来沉音那边就没什么消息了,只是听说她搬到外院和韩成住在了一起,内院主事的人就变成了夏福。 因为怀瑾说一不二的威严,又加上夏福身上有股说不出的沉稳忠厚,竟把内院管的井井有条。 怀瑾坐在兰院钓鱼,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夏福端着盘水果在旁伺候,她整个一地主婆的模样。 闲来无事,两人开始准备去孔庙的行程,谁知刚规划上,项羽就骑着一匹小马来看姐姐姐夫了。 十三岁的少年英俊阳刚,见了怀瑾就扑上来亲热的喊姐。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刺秦篇要开始虐了喔 第291章 新开食馆勾人垂涎 “你小叔呢?”怀瑾把新摘的莲蓬给他剥了一小盘。 项羽大咧咧坐在石凳上,笑道:“小叔一过完年就出去游玩了,好几个月没回来。叔父逼我读书天天把我按在家里,我就跟他说要来看姐姐,他就放行了。” 一面说,一面拿出项梁写给她的信,还有带给她的礼物——一个小小的玉璋。 怀瑾顿时黑了脸,弄璋之喜……她二舅居然催她生儿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见张良坐在池塘边上垂钓,项羽不免好奇:“以往过来,姐夫都是忙于案牍间,如今看上去清闲了不少。” “家里的生意都停了。”怀瑾交代说,张良以前要1对n的交流,可不累得跟狗似的,这下好了,多了很多时间陪她玩乐。 怀瑾看着项羽养白了的肤色,小声问:“你小叔从百越回来之后,心情如何啊?” 项羽脑子一转,纳闷:“他好得很呢,会稽那边他的好兄弟已经从城内发展到城外了” 好吧,她还以为项伯仍然为娲拉伤心呢,她想多了! 男人都是凉薄的,更何况项伯这种疏朗的性子。 因为项羽来了,他们的孔庙之行就决定往后延几个月。 怀瑾在府里玩闷了,就带着夏福和项籍去街上逛。 酒肆里一坐,听会八卦;集市里一转,花点小钱;郊外跑跑马,身心健康…… 正是天气舒适的时候,怀瑾过得好不快哉。况且沉音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过了,韩成也来得少,生活里几乎没什么烦心事。 夜里,她坐在豆灯下面看甘罗给她的那块羊皮,正仔细背上面的内容,张良看到就问她:“这是什么?” 怀瑾笑道:“阿罗给我的。” 张良在她身旁坐下,端详了一会儿,道:“是你们那里的文字?” 她点点头,感慨:“前几日听说徐福已从东海出发,阿罗此时应该在海上吧。” “他到底是去哪里?”张良问道。 怀瑾苦笑一声:“他只是说要去别的地方,以后不会再回这片土地了。” 有些话,不能跟张良说的太透,他太聪明,总能从语言里听出些蛛丝马迹。 于是张良也不追问,转头说起另一件事:“今天你出去,王孙过来找我喝茶,说县令的儿子向沉音提亲,他答应了。” 第609章 看到张良眼里的讥笑,怀瑾想大笑,她乐道:“让她嫁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落魄的公主不知道有多少个,沉音能嫁给淮阳县令的儿子,想必将来不会过得太差。 “只是觉得可惜。”张良抿着唇,沉音的身份可以用来跟很多人做交换,谁知韩成鼠目寸光竟答应了一个小小县令。 见怀瑾不善的看过来,张良忙解释:“沉音乃是姬姓韩氏女子,血统高贵,她本可以作为韩成手上的一个大筹码,却这么草草发嫁,实在可惜了这个姓氏。” “你管人家呢!”怀瑾瞪了他一眼。 张良摇头失笑,拥住她:“夫人管我可是管得死死的。” 某日,怀瑾听家里侍女说南边集市开了一家店,店里卖的一道王八肉勾得淮阳的男女老少都过去吃。 她对吃非常讲究,于是就嚷着要去吃。 张良却不得空,他新得一本书,刚看了一半。 怀瑾摇头说他没口福,转头就把夏福和项羽带去了南边的集市。 果然如侍女所言,这家店外排起了长队。 怀瑾心道要不使银子插个队吧,只是她刚把小二叫过来说了一句,就遭来周围人的白眼,有人鄙视道:“你当我们没有钱吗?” 怀瑾唬了一跳,然后打量着外面排队的,全是些穿着绫罗的人,有钱人啊! 怀瑾对里面的王八锅越发垂涎三尺,她嘱咐夏福在这里排队,自己和项羽去树荫下面坐着了。 两人衣着华贵却闲散随意的坐在土地上,引来不少人侧目,怀瑾皱起眉,将手帕盖在了脸上。 天气舒服,她心说自己靠着项羽睡一会吧,闭上眼睛一会儿,忽的察觉项羽背上一硬。 怀瑾觉得奇怪,掀开手帕坐直,远处一个胖男人直直盯着这边,他身后跟了数十护卫,项羽警觉的抓紧了腰上的佩剑。 少顷,胖男人走过来,项羽身上一股戾气瞬间爆开。 不等他拔出剑,这个胖男人突然直直对怀瑾行了个礼:“在下许婴,欲与姑娘结交,敢问姑娘芳名?” 项羽身子瞬间放松,他还以为来找事的。 这男人相貌平平,眼神像是一只看到有缝鸡蛋的苍蝇,怀瑾当即皱起眉。 今天出门图省事,只编了一条辫子,没有盘妇人的发髻,她道:“我已嫁人,阁下请离远些,没看到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吗?” 她的手搭在项羽肩上,项羽惊呆了,可后背刚刚被狠掐了一下,他不敢言语。 “在下只是想与你结交,并没有别的意思。”许婴面上没有任何变化。 怀瑾的眉毛顿时拧得更深,偷偷发力把项羽推了出去。 项羽会意,一把拔出剑,喝道:“离我们远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虽是个小少年,许婴还是被项羽身上的气势所摄,他身后的那十多个人连忙冲上来,其中一个就道:“你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 许婴一摆手,那些人全都噤了声。 夏福此时看到后面不对劲,连队都不排跑来了,许多人也都看向这边。 “主子,发生何事?”夏福气喘吁吁之下给她行了个礼,行动如流水般自然又高贵。 这么庄严的礼,不是普通人能有的,许婴身后那些人的气就短了些。 然而许婴只是笑眯眯的揖了一下手,然后告辞离去了。 怀瑾狐疑不已,但却也没什么头绪,在淮阳住的这几年,她几乎没有任何社交也不怎么出门,这人实在不认识。 想了想,大概是哪家富户吧。 “还不去排队!”怀瑾惊觉,夏福这一出来,又要重新排队了。 夏福委屈的哝哝嘴,然后去了店前排队。 怀瑾拍拍身上的土,笑嘻嘻的摸摸项羽的头:“乖儿子,刚刚拔剑很帅哦!” 项羽别扭的一偏头,说:“若这是在楚国,这男子如此无礼,我早把他的头拧下来了。” “不要这么暴力嘛!”怀瑾拍了拍他的肩,不怀好意:“现在这年头,只有两种人杀人稍微容易些,一个是士人,有句话说士可杀不可辱。另一个就是游侠,游侠轻生重义天下皆知。这两者受辱杀人,世人的包容度就会大一些,你想要成为哪一种呢?” 项羽顿时黑了脸,首先他不爱读书肯定成不了士人,其次游侠地位低微他更不可能自贬身份,怀瑾根本是在戏弄他! “我不和你说话!”项羽气鼓鼓的偏头,有点可爱,怀瑾捂住嘴笑起来。 那边夏福终于排到位置了,怀瑾连忙带着项羽过去,店里面闹哄哄的,每桌相隔很近,几乎碰一下就能擦到邻桌客人的袖子。 项羽很是不悦,不过咕噜冒着泡的锅子一端上来,瞬间就把他征服了。 “鳖肉养身,主子多吃些。”夏福一个劲往怀瑾碗里夹菜,项羽公子吃得太快,他怕主子还没吃好,锅里的肉就被吃完了。 怀瑾说不出话,只嗯嗯点了点头,嘴里咬着一小块嫩肉。就是她这个吃惯了美味的人,都觉得这王八肉味道鲜美。 锅中的汤似乎是放了草药,散发着淡淡的香,王八切成小块搁里头,每一块肉都沁了足够的汤汁。 足足要了两份,三个人才吃好。 怀瑾打了个饱嗝,但夏福一瞟她,她连忙用袖子遮住嘴心虚的笑了一声。她在家里自在惯了,在外面总也不注意这些。 第610章 可惜这道美食是现炖的,没法带回去给张良,怀瑾最后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回了家。 晚上她反复跟张良提起那家店的王八肉有多么多么美味,惹得张良不住的发笑:“既是如此珍馐,明日我随夫人一起去吃。” 于是第二天就去了,不过张良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他吃过后就评了两个字“不错”。 按他对食物的要求,这评价已经顶天高了。 怀瑾觉得,张良虽是一个好老公,但绝不是一个合格的饭友。于是她后面再去,就只跟项羽和夏福去。 夏福虽然吃饭也不怎么说话,但对她的任何话都会捧场。而项羽,他埋头于吃没有机会说话,但他吃得特别香,导致怀瑾也很有胃口。 这家卖王八肉的店成了内院的新宠,侍女们听说夫人隔三差五都去一次,她们抽着空了就来请示怀瑾:她们也想去尝尝。 怀瑾体谅她们平日伺候人挺累,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夏福知道后就偷偷跟她说:“哪有这么胆大的奴仆,竟敢跟主人开口出去吃饭!放别人家里,被打死都是常事呢!” 这时代奴仆的命实在不值钱,说打死也就打死了,更有女奴是可以随便被睡的,被主人睡、被客人睡、被奴仆睡……生的孩子也还是奴隶,没有人把奴隶的命当人命。 不过这些人都是张家经年的仆人,当年国破时被张良带了出来,算是同进退的一批忠奴,是以无论是张良还是张豆豆他们,对这些奴仆都比较纵容。 “他们平日里没什么享受,只是吃个东西而已。”怀瑾看出夏福只是嘴碎,并没有真的斥责的意思,不过她还是解释了一下:“身为奴仆本就可怜,我们应当多体恤,都是人。” 夏福听完似乎想起什么来了,笑了一声:“那年主子救我时,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怀瑾一愣,她有些想不起来是怎么救了夏福的,似乎是闲来无事溜达到某个宫殿,看到夏福被人打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不过见夏福满是追忆,她捧场问道:“那时我说了什么?” 夏福笑容无比温暖:“主子说,你是公主,公主都是要爱民如子的。” 怀瑾满头黑线,这种话,她大概率就是随口说说糊弄人的。 尴尬的笑了两声,她说:“你竟然都记得!” 这妥妥的黑历史呀。 “无且永远都记得。”夏福说。 面前的主子突然间走神了,手上缝着东西呢,虽然针脚乱得不成章法,但夏福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裤子样的东西,且此时被主子把裤腿给缝起来了。 半晌,怀瑾忽然老太婆似的感慨:“咱们主仆俩这十多年,可谓是过得跌宕起伏啊!” “可不是吗!”夏福习惯性的附和,虽与主子分离了好几年,但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是无论怎么改都改不掉的。 她永远都是对的、要永远相信她、要永远听她的,这似乎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了。 怀瑾噗嗤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走后那几年,你是怎么过的,我都还没问你呢。” 不过不等夏福说话,她又笑:“不过以你的性子,肯定过得不是很差。” 夏福憨厚的点点头,道:“伺候完七公子出生,我就回到了雍城,毕竟是甘罗大人的属官,还是得跟着他的。在雍城的日子很简单,非要说的话,就是给人看病。因为有救驾之功,大家都很尊重我,连资历最老的宗亲都不敢给我脸色看呢。” 说起来他似乎有些小得意,不过在怀瑾笑意盈盈的注视下,他挠了挠头:“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只有主子是我的主心骨。” 他是个宦官,此生不会有后嗣了,人上人的日子他也过了几年,不过尔尔。 他看着怀瑾清新似露珠的脸,内心有着阵阵满足:“不怕主子笑我没志气,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跟主子在一块。” 看到怀瑾彻底把裤腿缝了起来,他忍不住提醒:“主子……你是不是给裤管缝住了?” 怀瑾低头一看,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2章 填口腹欲忽遇危险 张良本在室内看书,听到这一声凄厉的叫唤,急忙放了书就出来,结果看到主仆俩坐在石桌边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不提醒我!”他听到他的妻子这么质问。 夏福说:“我以为主子要做一条不一样的裤子……” 张良听到这里,摇头笑了笑,转身回去了。 刚走两步,听见那边妻子又在嘟哝:“把这剪了,给子房穿。” “会……脱线吧……”夏福不确定的生意。 他的妻子强词夺理,娇蛮道:“就跟他说现在的裤子就盛行这个款式,反正都不是穿给别人看,穿里面的怕什么……” 声音渐渐小了,张良的笑意都收不住,看着书,脑海里就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夜里,她拿了一条乞丐都瞧不上的裤子给他:“夫君,我给你做了衣服哦。” “多谢夫人了,夫人心灵手巧。”张良笑得如沐春风,第二天就把那条裤子偷偷压到了箱子底下。 她这天又去吃王八肉了,项羽早就吃腻了,一听到王八肉就想吐,还嘲讽她:“姐姐又不是没吃过好东西,紧着一个王八肉不放!” 第611章 “我就要吃!就要吃!你管我!”怀瑾瞪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带着夏福出门了。 南边集市里,这家店依旧排了老长的队,夏福继续他每次来这里的工作——排队,怀瑾则坐在树下休息。 她这次学聪明了,出门穿了一身男装,即使坐在地上,也不会有人像看猩猩一样的看她了。 远处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夏福已经到了队伍中间了,想着约莫还有一个小时,怀瑾就靠着树干准备小憩一下。 正闭目养神呢,她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是身体的本能——背后有人在偷偷靠近,即便没有一点声音,她也察觉到了。 怀瑾睁开眼站起来,一转身,脖子上狠狠挨了一棍,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看打扮,似乎是个下人,这是她晕倒前最后想的。 下一桌就要到他们了,夏福满心欢喜,主子又能好吃一顿了,正要回头叫她,却发现不远处的树下根本就没人。 已经排到了,小二让他往里进,夏福塞了钱过去:“三斤的锅子,你们先上,我现在去请我家主人。” 这里排队的大多是下人,小二见怪不怪,笑容满面的应了下来。 夏福连忙回头去寻怀瑾,可找遍了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没见到人,这一块是南边集市,酒肆居多,莫非是主子被哪家的酒香给勾了去? 夏福便一家一家过去找,然而都不见人?许是回去了?他又回到那家店,前后左右都转了一圈,还是没人。 “小哥,你这桌还吃吗?”小二跑出来找人了。 夏福匆匆摇头:“我家主人不知跑哪里去了,不吃了。” 小二满脸为难:“那这钱……菜已经做好了……” “不要了。”夏福转头,留下这一句,然后匆匆往家里赶,后面的小二则是抱着白得的金子满脸高兴。 夏福没觉得在淮阳会有什么危险,也压根没往那方向去想,只是以为怀瑾跑到哪里去玩了。 他匆匆赶到家,问了才知道怀瑾根本没回来,他就立即去兰院告诉了张良。 “许是跑到哪里去玩了。”夏福猜度着,问:“夫人最近可提过什么好去处,咱们一同去找一找?” 张良面色很不好看,他让夏福讲了三遍经过,然后步履匆匆的离去了。 看上去……似乎很着急,莫非有危险? 咸阳城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们都活得好好的,在淮阳这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危险?夏福心道,张良公子也太紧张主子了,这么想着,他还有些高兴。 · 鼻尖嗅到一股香味,很刺鼻很浓烈,怀瑾悠悠醒转过来,脖子后面残留的痛楚叫她瞬间清醒。 然而一醒,发现自己手脚都被束缚住,身上也一点力气没有。 这是一个陈设富丽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怀瑾四周打量着,这看上去像是一个暴发户的住所。 床沿包了金、坐垫用金线织的、烛台也是金……唯一算上有品位的,不过那张楫木桌,还被炫耀似的刻了四个字:香楫木桌。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木桌的名贵。 怀瑾实在匪夷所思,她在淮阳连认识的人都没有,哪怕张良以前出去宴饮她也没跟过,恐怕淮阳没有人知道张良的老婆长什么样! 那么,是谁来绑架了她? 百思不得其解,怀瑾索性先把自己身上的绳子给弄掉,她刚刚四下看了一圈,要说利器……恐怕这个房间里只有她的牙齿勉强能算上。 她像条蛇一样扭成各种奇怪的姿势,也没办法够到被绑在背后的手,瞬间泄气,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人走动的声音,怀瑾立即眼睛一闭,装晕。 · 这本该是个宁静的的夜晚,他在桌案前看书,妻子在旁边唠叨,但是兰院今天静悄悄的。 张良坐在院子里,面色沉静,夏福在一旁急的走过来走过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朝这里走过来,是张豆豆。 夏福一见他,急切的拥上去:“怎么样?” 张豆豆有点不敢看张良的神色,他低着头匆匆说:“能出去找的都出去了,现在还没有消息,要不……让王孙的人也出去找找?只是若是王孙派人找,这事恐怕就闹得有点大,对公子和夫人的名声……不、不好。” 看到张良的眼神,张豆豆说话都颤抖了,他马上改口:“是我不对,夫人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我这便去找王孙。” “不用了。”张良止住他,站起来。 张豆豆擦了擦头上的汗,回来站好,谁知张良却说:“你把申夫叫上,去城里的屯粮处放一把火。” 张豆豆差点给跪了,头上的汗这就全流下来了,他颤颤巍巍不敢说一句话。 张良抬眼,华美的眼满是威压,他淡淡道:“太平日子过久了,胆子也变小了吗?” “奴不敢。”张豆豆心一凛,端上庄严,仿佛一个军士站直了身子,大声道:“这就去!” “从速!”张良说。 张豆豆立即飞奔出去,夏福心惊肉跳,哆嗦着问张良:“公子,是不是很危险?谁会害主子?” 张良摇摇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就是不知道是谁,我才……” 如此害怕。 不多时,项羽也过来了,他头发都跑歪了,满脸灰尘。 第612章 他把一个沾了土的香囊送过来,说:“这是在姐姐不见的那一片找到的,在往北的一条小路上。” 张良接过,将那只锦囊紧紧握住。 再等了一会儿,韩念从外面来了,他手上提着两个盖着布的笼子,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扑腾作响。 项羽和夏福都看着那个笼子,韩念说:“需要夫人穿过衣服,味道越重越好。” 张良转身进屋,拿了怀瑾昨日里换下来还没洗的衣物,韩念接过,然后掀开其中一个笼子。 这个笼子里是一只鸟,全身黑羽个头娇小,哪怕项羽在楚地各个山坳里都打猎过,也没见过这种鸟。 只见韩念用那件衣服包裹住黑鸟,那鸟也不挣扎。过了一会儿,韩念把衣服拿开,给黑鸟喂了一个白色的东西,然后打开笼子,那鸟扑腾扑腾翅膀就飞出去了。 “你去跟着这只鸟。”张良对项羽吩咐说。 大约是一种用来追踪的方式,项羽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追着这个鸟出去。 至于能不能追上就另说了。 紧接着张良就要夏福带路,去怀瑾失踪的地方。 南边集市此时家家紧闭,没有一丝亮光。夏福提着灯笼,到了白天怀瑾休憩的那棵树下,只见张良对韩念一点头,韩念就把另一个笼子掀开了。 夏福看到里面的东西,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竟然是一条红色的蛇,脑袋上面还有一个小冠子。 韩念把怀瑾的衣服盖在蛇脑袋上,那蛇闻了一下吐了吐杏子,韩念又拿出一个生鸡蛋来。 那蛇通人性似的把嘴张大,韩念把鸡蛋磕破打在这条蛇的嘴里。这条蛇吃完鸡蛋,然后开始往前游,张良和韩念全都跟上,夏福在后面发了一会呆,也跟上了。 今夜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只有一轮残月挂在天上,静静地看着人间。 外面有脚步声来回走,就是没有人进来,怀瑾从窗户里看到月亮,默默算着时辰。张良一定会来找她的,可她又犯愁,连人都不知道是谁,怎么找啊? 她正苦恼着,开门的声音传过来,她还想装昏,可是那人开门太快,她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那人就进来了。 一看到来人,她眼睛都瞪大了,竟是前些时日想与她相交的人,叫什么来着?什么婴? “你还记得我呢?”许婴看到她的表情,色眯眯的笑起来。 “你是什么人?”怀瑾心道不好,这个年代敢明目张胆绑架人的,一般都是有钱人里面的下三滥。 这个时代讲道德有民风,周礼的影响还剩那么一丁点,几乎只有无德行和盗匪才会干出这种绑架民女的事。 遇到这种人,难免有点恶心。 许婴把门关上,笑得让人反胃:“过了今晚,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他朝自己走过来,怀瑾却面色镇静,直勾勾的看着他。 许婴见她不哭不闹,倒是有些意外:“你怎的不叫喊?” “叫喊有用吗?”怀瑾心道,她都曾被人关到棺材里和死人一同躺过地下了,这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至少能遮风挡雨,挡风避寒。 许婴呆了一下,走过来:“你倒是有意思,果然如……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怀瑾听出他话里有苗头,连忙挤上一丝笑:“公子是如何知道我不一般的?” 许婴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腻华的触感让怀瑾想弄死他,不过她只是带了浅浅的微笑,道:“既然我都已经被关在这里了,公子不如把我松开,我们好好说说话,横竖我也跑不了。” “这可不行。”许婴眼睛转了一下:“谁知你会不会伤我。” 怀瑾笑容更深:“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伤得了公子?” “难说。”许婴把她扶起来,取了烛台过来看她。 上下打量了许久,在她脸上摸了许久,他满意的点点头:“果然是美人,见之忘俗。” 他说着就要倾身上来,怀瑾道:“我夫君是贵族,若公子愿意放我,我夫君必以千金酬谢。” 许婴顿了一下,不屑道:“千金?我看得上这些钱?” “若他许你高官厚位呢?”怀瑾再次试探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3章 凄厉火海舍命护主 这许婴不屑的笑了一声:“贵族?不过一个小小士人,你休要诓我。” 果然!怀瑾深呼一口气,趁许婴又要上来时,她冷笑道:“你这蠢货,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我已知你背后之人。你今日若敢碰我,我必叫你全家上下,满门凌迟。” 许婴被她震了一下,有些犹疑,不过他似乎被激起了怒火:“好大的口气!我今天倒是要听听,你有什么手段灭我满门,若是说不出……嘿嘿,你就一直在这里做我的奴隶。” “颍川郡守简喜,不知你可听说过没有,此人是我至亲好友,若我消失不见,他必会亲自来此让县令彻查。”怀瑾搬出了吴腾的下属,虽然她和简喜只见过几次面,好歹现在有个由头能把这个猥琐男拖住。 许婴阴森森看了她半晌,道:“我杀了你,粉身碎骨,谁也查不到。” 说罢他将怀瑾压倒在床上,怀瑾一颗心瞬间慌乱起来,许婴掐住她的脖子亲了上来,她一阵恶心,赶忙闪躲。 正无可奈何之际,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喧哗之声。 第613章 许婴坐起来,往外喝了一声:“吵什么?” 外面有人回答说:“公子,粮草库起火了!城里说有反贼进来了。” “什么?”许婴立即拢好衣服,打开门。 怀瑾看到外面站了几个男人,又听到许婴问:“是哪里的反贼?” 那几个人回答道:“不知道,小的们猜测,是不是从前六国的叛逆。” “好!这是立功的大好机会!”许婴顿时兴奋的摩拳擦掌,他吩咐说:“你们现在回家去给我叫人,把父亲的亲兵也给我叫来,我今日就要去擒那反贼。” 那几人纷纷答应着,然后往外跑。 怀瑾看到外面火光冲天,粮草库在淮阳城的中心,离县令的府邸很近,而这里看起火的地方不是很远,想必她此时离县令的住所不是很远。 许婴又说回家,看来这里只是他另外的一处宅子。 至于亲兵……怀瑾顿时觉得头都大了。 许婴搓了搓手,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走进来。 “算你今天运气好,明天再好好折腾你。”许婴走过来把她放好,竟还贴心的给她盖了被子。 离得近了,看到他脸上粗大的毛孔,怀瑾恶寒不已。 忽然,外面有人闪过,将这间屋子的门重重关上了。 许婴倏地回头,怀瑾也看过去,外面有人影,还传来锁门的声音。 紧接着,还有人往门上泼水,许婴怔了一下走过去:“做什么?” 他用力拉了一下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看来你也要倒霉了。”怀瑾有些幸灾乐祸,同时她还不忘问:“是谁叫你来绑架我的?看来不止我是猎物,你也是猎物啊。” “闭嘴!”许婴气急败坏的喝道。 这时怀瑾闻到一股味道,像是……油! 她几乎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她目眦欲裂:“快破门!” 此时外面一支带火的箭射了进来,整个屋子瞬间被点着了。 怀瑾惊呆了,连声大叫:“解开我!快点!快解开我!” 整个屋里都是火势,热浪扑面而来。许婴离门近,脚上踩了油,瞬间就着了。 见他满地打滚,火却越来越旺,怀瑾在地上像死鱼一样扑腾着,想往床上跑。 地上此时全是从外面渗进来的油,一沾上绝对大火! 慌乱之下,她撞倒了桌上的一个陶瓶,瓶子摔得稀碎,她立即捡了一块碎片艰难割开绳子。然后把桌上盛水的瓶抱到了床上,将被子浇湿。 地上许婴发出阵阵哀嚎,他已经被烧成一个火人了,门边全是火,那边是跑不掉了。 怀瑾看向床榻上的窗,使劲撞了几下,她头晕目眩。 求生本能下,她大呼:“救命——有人吗?有人吗——救命——” 她扯着嗓子叫了几声,接着浓烟就呛到了嘴里,她咳得肺都要出来了,连忙把湿被子罩在头上。 整个屋子里都是大火,怀瑾苦笑一声,这下是没有逃生的希望了吧,真的要死了,没有奇迹会发生。 她想起了甘罗,不知道他到了那座岛上没有。说不定她这趟死了就能回到家乡了,等到回去了,她就去找甘罗,给他一个惊喜:你看,我也回家啦! 她又想起了张良,一想起张良心就酸的不行,她要是死了,张良是不是会很伤心呢?他们连孩子都没生呢!她还没爱够啊…… 怀瑾想到这里,不甘心的眼泪就掉了出来。 火势已经蔓延到床边了,耳边全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房梁开始掉落,有一截砸到了怀瑾脚边。 若不是这个湿被子,她恐怕也要被呛死了。 许婴已经不动了,彻底跟火海连在了一起。 就在她以为自己这次真的死定了的时候,外面有人开始撞门。 一下、两下震耳欲聋,怀瑾惊喜的望过去,望了个寂寞……除了火光,什么都看不见。 她用湿被子裹住自己,想往外冲,可是火光跳跃,高温让她过不去。 正想着怎么办,外面一个裹着大棉被的人冲了进来,她看到夏福被熏得黑黢黢的脸。 怀瑾尚来不及说话,夏福已经把身上的湿棉被盖在了她身上,怀瑾又惊又惧,夏福怎么办? 然而夏福只是抱着她往外跑,怀瑾被泪糊了眼睛,下一秒夏福猛地将她压在了身下。 一截房梁砸在了夏福身上,那本该是砸在她身上的。 那一下,就算有夏福在身上挡着,她也感觉到了重击。 夏福起不来了,怀瑾眼睛一花,有些半昏迷。 眼前出现花白,她看到又有人闯了进来,她还看到有一截青色的袍子被烧成了灰烬。 她扯了扯嘴角,彻底被熏晕过去。 “快离开这里!”她恍惚中听到张良凝重的声音,他似乎异常震怒,怀瑾在迷蒙中想着。 似乎在虚无的空间里待了很多天,怀瑾有意识时还回想了一下,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等到想明白了,身上就痛得要死。 她睁开眼,看见有些憔悴的张良坐在身旁。 他微微皱着眉,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好看的。怀瑾呆呆看了他许久,看得入了迷。 张良察觉到她的目光,望过来:“你醒了?” 语气里是化不开的温柔,怀瑾起身坐起来,手关节和腰脊都痛得要命。 第614章 她想起了那场大火,忽然紧紧抓住张良的胳膊:“夏福呢?” “他在等你。”张良没敢说他正吊着最后一口气。 怀瑾白了脸,立即跳下了床,脚下就是一软。 张良立即把她打横抱起,带她去了夏福的房间,项羽和张豆豆守在那里,屋内有很重的药味。 顾不上项羽的关心,怀瑾冲进去,看到榻上被脸都被烧焦一半的夏福,腿一软差点扑倒。 她挣扎着过去坐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在打转。 张良没有进去,他只是沉默的站在外面。 “主……”夏福看到她只能转动眼珠,他的嗓子被熏坏了,半边脸肉也被烧烂,上面敷着药膏又渗着血,看上去有些吓人。 怀瑾想握住他的手,可他手上也全是烧伤。 “夏福啊……”怀瑾声音颤抖着,叫着他的名字。 夏福看着她,想叫她别看自己,他知道自己一定很吓人,他怕吓到他的小公主啊。 “傻不傻啊你……”怀瑾哽咽着,摸着他的额头,只有那里的皮肤还是完整的。 夏福扯了扯嘴角,血渗得更多了,他说:“主……丑……” 怀瑾哭得更厉害了:“啊……不丑,夏福好看……” “不……是……夏福,是……无……且。”他说。 夏福是已经没有记忆的父母给的名,无且是她取的字,夏无且,他很喜欢。 因为这是他疼爱的小公主,给他的名字啊。 夏福想起有一个午后,他收到主子给他的信,是从大梁寄过来的。一共有三封,他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份。 在练药房里,他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合计着要给主子回信,希望甘罗大人能帮忙捎去。 甘罗大人见到他的模样,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阿姮。 夏福告诉他,自己是宦官。 他至今仍能记得甘罗大人问他的那句话:宦官也是人,怎么就不能喜欢人了。 夏福很高兴,他被甘罗大人这样的贵人看作是人,还把他当朋友,就跟主子似的拿他当人看。 他告诉甘罗大人说,他喜欢主子,但是不是他们以为的那种。 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赵国王宫,他只是一个偏殿的小宦官,从来也没伺候过什么贵人。被这个欺负、被那个欺负,被欺负得狠了,他甚至都麻木了。 有一次他经过花园,一个夫人让他去捡掉在湖里的手帕,他看着那水,想跳下去溺死自己。 可也只是一瞬的想法,生活没什么指望,难免想到了轻生。 后来有一次被欺负了,被打得动都动不了,他心想要不就这么死去算了。 可是这一次他遇到了怀瑾,她救了他。 不只是救了他的躯体,而是救了他的心。 后来主子把他带到了身边,小小的软糯女童,总是很有主意。 于是主子就成了他的主心骨,他总是要时刻担心她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好、心情怎么样,这么担心着,生活就慢慢有了意思。 主子对他很好,主子经常对他笑,主子也经常关心自己……主子成了他全部的生活。 她是一块绝世的珍宝,他要保护好她,虽然他知道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想要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但是一瞬间又有些不舍。 其实主子很少哭的,如今却在为了他哭,夏福这一刻感觉到了幸福。 和主子的这一路,走了那么长,他终于走到尽头了。 “主……这辈……快……乐……不悔……”夏福的眼角滴落了水珠,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主子,跟着你我这辈子很快乐,我不后悔。 怀瑾的手抚摸着他的脸,也不顾那团血肉模糊有多难看,她无声的掉着眼泪,说不出什么话,嗓子眼里跟堵了块石头似的。 这一路,夏福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地方。 跌落渭水,是夏福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最初在咸阳举步维艰,是夏福守在她身边。 咸阳那个小小的院子,夏福和她住了有十年。 他看着自己从一个总角小童变成妙龄少女,还看到她的痛苦、快乐、绝望…… 他总在一旁默默聆听、守候。 他是侍从、是朋友、是兄长。他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献给了她,最后他为自己死了。 怀瑾伏在他身上,放声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4章 失望枕边人瞒真凶 她把夏福葬在了凤凰山下,把自己喜爱的一枚玉环放在了夏福怀里。 一座小小的土包,成了夏福最后的家。 此后,怀瑾萎靡了好长时间。 无论张良和项羽怎么开解,她都是闷闷不乐,唯一问的就是那个绑架她的男人是谁。 “那是县令的长子。”张良是这么告诉她的,其他的就没有再说了,似乎有什么顾忌。 后来还是项羽跟她说,那天起火的院子,是许婴的别院,那把火也放得蹊跷。 他们把她救出来后立即走了,无论县令怎么查都查不出是谁放的火,现在正在满城搜寻美人。 “找美人?是找我?”怀瑾疑惑道。 项羽说:“城里是这么传的,说许婴那天带了个女子回别院,但是房间里只有许婴一个人的尸体。县令说那个女子肯定知道内情,所以正在铺天盖地找人呢。” 第615章 那天看到她的还有几个下人,看来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但是,许婴是肯定知道自己是谁的,还知道张家不少情况,那么是谁呢? 怀瑾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她还问了张良,张良只是说已经让张豆豆在暗地里查了。 “大约是王孙行事高调,得罪了什么人。”张良如是说,他低着头看着一封信,神情莫测,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心烦生怒。 然而怀瑾满腹愁思,竟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一心想找出许婴绑架她的原因,她爱吃那家店的王八肉,内院的人都知道,但是什么时候去吃每次都是临时起意,许婴是怎么准确知道她出门的时间的呢? 除非她前脚刚出门,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可她让张豆豆暗地里把内院里的仆从全都盘问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他们甚至连许婴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几年,怀瑾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张良的羽翼下生活得太好,人都快废了。 她有心想查个分明,可是却有一种被束缚住手脚的感觉。她想求助张良,可张良近日一起床就出门了,半夜她睡着才归家,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几日她不思饮食,厨房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的,他们没有权利过问主人的事。 但夏福管事身死的消息他们是都知道的,因此这几天厨房送来的,都是素菜。 不知是不是张良的吩咐,怀瑾看到这份贴心,反倒让张豆豆赏了他们一些钱。 “姐姐,你在想什么?”张良又出门了,遣项羽陪在她身旁。 怀瑾发现自己吃着饭呢就走了神,勉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有得必有失。” 其实她只是想起了从前在秦国的日子,那时候她做什么都很容易,因为有权利。 但那权利是她费尽心思、牺牲许多东西才得来的。 可见世界上的事情总是很公平的,你要得到什么好东西,必先付出些什么。 “不明白。”项羽放下筷子,他喜欢吃肉,这些素菜都只吃了两口。 怀瑾摇摇头,沉思了大半日,她决定带着项羽去东边集市的酒肆坐一坐,那里的八卦总是最多的,或许能听出什么线索。 然而刚走进一家酒肆,就听见人说,前些日子放火的反贼昨日半夜冲进县令家里,把许县令一家老小全杀了。 怀瑾和项羽面面相觑,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是谁放的火了。 “反贼是哪里的?人多吗?”有人这么问。 另一个男的就说:“听说有好几百人呢,都是反帝国的叛逆,郡守大人马上就要带着军队来了,说是要清剿反贼呢!” 旁边人纷纷感慨:“这下有的热闹了。” 项羽给怀瑾使眼色:是姐夫吗? 怀瑾挤了挤眼睛:我现在也不知道啊。 不过,大概率是他吧,这几天他一反常态的忙碌,好几天都没有近她身了。 这几天他也总是在自己熟睡时回来,等她被吵醒有心想和他聊几句,却只听到他绵长的呼吸,怀瑾只好作罢。 “要说啊……”邻桌的人又开始激动的说八卦了,这人看了一圈周围,压小声音:“这许义年死得好啊,不然看他平日跋扈的样子,我早看他不爽了。” “就是啊!” “唉,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敢说出来哈哈哈哈哈!”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 “不过啊就是可惜了那许婴的未婚妻,那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啊!” 一说起美人,酒肆里的众人都来了兴致,有人质疑:“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 听到这里,怀瑾摇头失笑,接下来的话题恐怕马上要带颜色了,她对项羽使了个眼色准备走了。 起身去柜台结账,那边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听说是仓吏大人的妹妹,长得那是一个美……我跟我家先生去喝酒,远远见了一面……” 有人就嘘道:“这美人克夫啊,命硬,以后娶她的人可要排队啦哈哈哈哈!” 这时候死了对象的女人,都被认为是命硬,对象降不住才被刻死了,往往之后就会有一堆冲着这个命硬去求取的。 怀瑾正心里嘲笑着这些人的迷信,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手立时就僵了。 她确认自己刚才是没有听错的…… “先生,这是找您的。”小二笑容满面的又提醒了一遍,面前这位有着女子面的先生似乎走神了,还是他身边的小少年把钱收了起来。 项羽拉着她走出酒肆,关切道:“姐姐,你怎么了?” 怀瑾默默的摇摇头,失魂落魄的走在项羽身边。 如果、如果……是她,那么一切解释都很合理了。 怀瑾突然满是愤慨,撒腿就跑。 “等等我啊!”项羽不明就里,连忙跟上。 她一路冲回了家,张良还是不在,她抓住在闻远堂扫地的侍女:“沉音住在外院哪间房,带我过去找她!” 她的面色实在可以称得上可怕,侍女被她吓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带着她往外院走。 自从内院和外院立了墙,她就基本没有来这边了,可是进了外院,才知道张良在这里。 “……你不能不管啊!”她正好听见韩成的央求,不知此前两人在说什么,韩成竟然满头是汗,张良面色很不好看的坐在大堂的矮桌边,韩念和几位门客默默跪坐在一旁。 第616章 见到后面突然有人出来,大家都一齐望过来。 张良看到她便起了身,看到她头上的汗,细心的拿出帕子擦了擦,语气温柔:“怎地跑这么急,一头汗。” 怀瑾瞟了韩成一眼,说:“我去找沉音。” 张良温柔的笑意一僵,怀瑾倒没注意,只是看到韩成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张良说:“沉音犯了错,已经被关起来了。” 张良知道!这是怀瑾的第一反应,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张良,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张良第一次露出这样哀伤的眼神:“你怎么知道的?” 多年的默契,怀瑾瞬间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而隐瞒。 心中有些发冷,她说:“本来没有完全确定,看到你这样,就知道了。” 韩成有些着急,他走上来,对怀瑾行了一个大礼。 “眼下正是危难之际,你和沉音的罅隙可否容后再论?”韩成几乎是在请求了。 怀瑾轻声笑了一下:“罅隙?” 沉音的杀招是实实在在要她命的,这已经是生死仇怨了,放在韩成嘴里,成了罅隙? 张豆豆说:“因县令被杀,颍川郡守已派兵将出城的关口全封住了,不日郡守就会亲自前来。王孙是仓吏,郡守问话他不可能不去的。可……颍川郡守是简喜,他认得王孙。” 难怪韩成今日如此低声下气了,怀瑾点点头,看着张良,一阵无言。 张良也默然,一双眼满是恳求。 “如果不是子房为了给你出气,叫了几个侠士杀了许义年,眼下也不会有此等祸事啊。”韩成看出她的怒火,小心翼翼的给张良说着好话。 “王孙,别说了。”张良淡淡喝止,以她的性子,听了这话只会更生气。 怀瑾听到了自己牙齿颤抖的声音,如果不是沉音想来杀她,后面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韩成以为卖两句好,就能把一切栽到她头上吗? 她盯着张良,心里第一次涌起对他的失望。 他爱自己,但他对韩成兄妹亦有感情。 他可以允许想杀害她的人继续活着,因为那个人是沉音,是韩非的女儿、韩国的公主、更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 喉咙间涌起血腥味,她问:“沉音呢?” “王孙已鞭笞她小惩大戒,此时被关在房间养伤。”张良如是说,鞭笞乃是无尊严的刑法,他特意这样做,只盼着她能消气。 张良的眼睛和从前无二分别,依然美得像一泓淡然温柔的泉水,蕴含了无数的言语。 怀瑾忽然笑了,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礼:“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诸位商议公事了。” 她一个转身便要离去,张良心里忽然涌起慌乱,他拉住了怀瑾。可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敢让她离开。 “我只是去瞧瞧阿籍。”怀瑾的声音飘忽如在云里。 张良松了手,目送她走出去。 她其实一转身,就忍不住哭了,只是不敢让身后的人察觉,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控制住。 回到内院,领路的侍女见她泪流满面,唬得死命压下了头。 回兰院的路就在眼前,她却觉得抬不动脚,忽然的,有些不想回去。 她转身奔去了项羽那里,项羽在喝水,听到她的脚步声忍不住没好气说:“姐姐,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 可是看到怀瑾在哭,他的话戛然而止,手足无措的站了起来。 怀瑾走到他身旁坐下,靠在他肩上,默默的流着眼泪。 项羽身子整个僵住了,他已经十四岁了,已懂男女大防,可姐姐哭得如此伤心,他倒不敢推开。 “你有要好的朋友吗?很要好的那种?”怀瑾倏然开口。 项羽虽不解其意,想了一下回答说:“龙且吧,他虽大我好几岁,但我们自小就认识了,他可算的上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他唯一瞧得起的。 “要是,龙且要杀了我,你会怎么办?”怀瑾问。 项羽呆了一下,有些为难的挠着头:“这……龙且怎么会杀你?我听小叔说……呃,只是听说啊,他说……龙哥喜欢你啊……” “回答我。”怀瑾只是固执的想问那个问题。 “那……好吧。”项羽托着腮想了一回,然后认真的说:“你是我姐姐,你母亲是我姨母,咱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若龙且要杀你,我和两位叔叔必会杀了他。” 怀瑾哽咽难忍,把头埋在桌上痛哭起来。 项羽像是被人打了一样,满脸纠结又不敢过来,想到她今天的反常,他试探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哭够了就把脸擦干净,冷静道:“我需要你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5章 夫妻对弈频现杀招 晚上她亲自去厨房指点张婶做饭了,她满面笑容,但厨房的几个仆人都觉得这笑有些渗得慌,简直让人心里发毛。 “夫人,鱼要放几勺糖?”张婶虽然对她的口味已经了如指掌,今天却忍不住事事相问,唯恐一个不小心招了主母不高兴。 怀瑾说:“放三勺吧。” 张婶擦了擦汗,去柜子里拿糖罐子,怀瑾看到一旁的食盒,里面已经装好了饭菜。 她问张婶儿:“这个食盒是给谁的?” “是送到沉音小姐那里的。”张婶儿不假思索。 第617章 怀瑾哦了一声,状若无意:“外院不是有自己的厨房吗?怎地又让你们送?” 张婶儿麻利的回答:“是张总管吩咐的,说沉音小姐这几天生病了,吃不惯外院的厨子,就让我们帮着准备饮食。” “原来是张豆豆吩咐的啊。”怀瑾笑了一声,好吃好喝的,待遇还不错嘛。 她这一声笑让人摸不着头脑,厨房里的几个奴仆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夫人往日里虽常有怪异举止,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善的,平日里极少这么阴阳怪气。恐怕是心情不好,他们还是小心伺候吧,张婶儿心想。 傍晚,张良让韩念来找她,正好晚饭已经做好,她就让韩念把食物也端去了兰院。 “糖醋鱼,我亲自盯着做的。”怀瑾心情大好,拉着张良一同落座。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觉得自己有些束手无策,他竟然看不懂她的心思了。 “你若有气,只管撒在我身上。”张良的语气平静,像是平静海浪下汹涌起伏的波涛。 怀瑾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怒道:“你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把气撒在你身上?或者说你和沉音有什么关系?要你代她受过!这么维护她、关心她,你怎么不娶她?” “我只中意你。”张良静静的瞧着她。 怀瑾几个深呼吸压下了情绪:“吃饭吧,不要聊这件事了,以后就当没这回事。” 大约对沉音的那一顿鞭笞起了作用,让她的怒火去了些,张良有些放松。 近来家里事情太多,他头回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哪怕跟几百个敌人周旋,他也没有这种感觉。 见怀瑾神情淡淡,他主动说:“我准备让韩成假死脱身,这样便不至面对颍川郡守了。等淮阳安定,他就会离开淮阳,往后家里只有咱们两,再也没有那些烦心事了。” 怀瑾弯了弯唇,看了他一眼:“只怕没有夫君在身边,韩成不晓得要吃多少苦头。” 张良觉得有些奇怪,她好似很开心,有种……解气般的快感。 他低头吃了一块鱼,猛然变了颜色:“你做了什么?” 张良惯能察人心思,这么快被他发现也不奇怪,怀瑾抿唇:“我能做什么?” “韩念,你立即去外院,把沉音的吃食拦下来扔掉。”张良沉着脸对韩念吩咐说。 韩念一愣,立马放下筷子奔了出去。 怀瑾淡定的夹着菜,似乎早就料到张良的反应一般,而张良只是沉默的盯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要做什么,他心知肚明;他在想什么,她也心里有数。 须臾,怀瑾寂寂道:“我不想跟你做敌人。” “我们是夫妻。”张良重重的握住她的手,询问:“你还准备了什么后招?” “这么直接,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怀瑾挣开他的手,笑了笑。 从她发现沉音指示许婴绑架她的那一刻起,她和张良就开始对弈。 只是他们俩实在太熟悉对方了,任何动作都难以瞒过去。 怀瑾直视着他:“在淮阳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依靠,可我若是找颍川郡守呢?简喜从前是吴腾的属官,与我是旧识。你有想过一个女人的愤怒有多可怕吗?夏福死了,你不让我杀了沉音,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张良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说:“你不会。” 两人对视半晌,目光中皆是了然。 张良有些坐不住,怀瑾的怒火直接也影响了他,他匆匆站起身,想要出去。 怀瑾叫住他:“如果你把沉音送走,我就杀了韩成,你知道我做得到的。” 张良带了一丝怒意:“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咄咄逼人?非要……” 非要让他像防敌人一样防着她!她是他的妻子,为何不能理解他的左右为难? “我咄咄逼人?张良,你先搞清楚,是沉音先来逼我的!她害死了夏福!”怀瑾扯着嗓子大声吵道,她逼视着张良:“我杀了沉音,你会怎样?杀了我给她报仇?” 张良动了气,一拍桌子,碗筷都被震掉了,他说:“我怎会如此!” “如果,我当时和许婴一起被烧死了,你会怎么想?”怀瑾眼中泛起了泪光,不管张良怎么想,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她和许婴通奸,死有余辜,这大概就是沉音打得算盘。 论起来,也算是计划精巧,她往日里真是小看了沉音。她甚至有些幽默的想,韩非的聪明没传给儿子,倒是传给女儿了。 “我已鞭笞她,她已受了惩罚。”张良沉声道:“你不会不知道,鞭笞对于一个贵族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只知道,夏福死了。”她这一句话,让张良沉默半晌,他没办法说出夏福只是一个仆从这之类的话,只能承受她这一刻的怨怪。 似乎就这么僵住了,这时韩念顶着满头汗过来,他刚刚把食盒里的菜倒在外面的水沟里,竟然毒死好几条鱼苗。 他畏惧的看了怀瑾一眼,对张良复命:“已叫厨房重新做了菜送过去。” “你先回去。”张良目光盯着怀瑾,对韩念吩咐说。 韩念匀着呼吸,一揖手,退下了。 许久,太阳都落山了,院子里一片漆黑。 张良还站在那里,怀瑾去找了火石将灯笼一盏一盏的点亮,张良在后面问她:“要怎样,才能饶她一命?” 第618章 怀瑾不可思议的回头:“你在求我?” 为了沉音求她? 张良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不能罔顾亡父嘱托,也不能忘却与韩非之谊,无论如何,他这一双儿女的命我都是要保下的。” 怀瑾也安静下来,半晌,她说:“先不说这些了,我今天累了,想先歇一歇。” “好。”张良走过来,把她拉回房间。 他温柔的替她铺床、宽衣,然后把她抱在自己怀里,如同抱着一个容易消失的珍宝。 同床共枕这几年里,却是头一回无话可说,张良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她也没有推开。 思索着,张良斟酌道:“姮儿,该她得的惩罚一样都不会少,韩成答应我,这次我替他解围,他会让我把沉音永远关起来。”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留沉音一命。 怀瑾几乎都要冷笑出声了,但面上却只是静悄悄的,一点情绪都看不出来。她说:“那么,明天让我见沉音一面,若她向我忏悔,我就同意你。” 黑暗中张良的眼里染上光辉:“姮儿,多谢你。” 安静的室内只有他们俩的呼吸,怀瑾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有些发晕,这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今夜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想到了好些日子以前,她和张良一起用兰花制香囊的情景。 然而紧接着就开始悲伤,她又在后悔,假如甘罗来找她时她跟着一块儿走了会如何? 甘罗一走,她在这个时空彻底孑然一身,唯有张良,只有张良。 可是他心里装了很多事情,自己并不是他的唯一。 她就好像一个远嫁的女子,受了好大的委屈,可是娘家远得回不去,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以往总有张良替他撑腰,这次,却是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了。 若是夏福还在……想到夏福,她哭了,无声无息的。 夏福不远千里来找她,本可以跟着她享福了,夏福总说日后她生了孩子,他还要帮着带呢。 可他被人推进了阎王殿,离她而去。 怀瑾想,我绝对不会放过。 第二天,张良要随她去沉音那里,却被她拦住,她说:“我想一个人去,若是不放心,你就让张豆豆跟着。或者,让韩成跟着,他是沉音的亲哥哥,自会护着她。” 怀瑾面上不咸不淡,张良只得退步。 最后是张豆豆带着她找了沉音,刚一进门,一股浓重的药味直冲鼻翼,怀瑾用手捂住了嘴。 往里走,她看见沉音趴在床上暗暗垂泪,有侍女在旁边喂她喝药。 “你下去。”怀瑾对那个侍女说。 沉音见到她,眼风一闪低下了头,想来是被交代过了,见她也无甚惊讶,想必只要她一质问,沉音就会很快认错了。 侍女放下药碗退出,怀瑾在桌边坐下,仔细打量着沉音。 沉音的面色很是苍白,背后的中衣有点点干涸的血迹,看来那顿鞭笞不轻,不知是谁动手打的。 想到这里,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张良果然惯会操弄人心,要是夏福没死,她看到沉音这副尊容肯定就心软了。 可惜,夏福死了。 怀瑾甫一进屋就一言不发,阴森森的看着沉音,沉音心中有些忐忑,看向张豆豆以示求救。 怀瑾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对张豆豆说:“你去把韩成请过来。” 张豆豆踌躇着不敢去,好似他一走,怀瑾就要弄死沉音一样。 看着张豆豆的模样,怀瑾似笑非笑:“我既然是来听她悔恨道歉的,光她一人怎么够,自然也要她的哥哥在旁边听着,好让他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妹妹,是个什么狗东西。” 沉音咬着牙关,不敢再露出怨恨的神情。 看到她的样子,怀瑾几乎可以想象张良给她说了什么,以至于吓得她都不敢吭声。 “我身上什么利器都没带,弄不死她,你怕什么?”怀瑾眼神一凛,尽是杀机。 张豆豆心猛地跳了一下,仿佛又见到当初在颍川城外秉旄仗钺的凌厉女子,他道了声不是,连忙出去请韩成。 不过去请韩成之前,大概率是先去请示张良了。 她这样羞辱人,想必张良真的以为她只是来出气而已。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沉音被这静默闹得心慌,可怀瑾没有说话,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绑架、放火,你倒是很会盘算,一边毁我清白一边杀了我,顺便解决了那个不入你眼的未婚夫。一石二鸟,以前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份手段。”怀瑾终于开口了,只是神情漠然,犹如万年冰山。 沉音低着头,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声音却柔弱不堪:“是沉音年少不懂事……” 她本想含糊过去,可头顶那道目光过于锋利,她的心极速跳了两下,改了口:“我一心思慕子房哥哥,可他眼里只有你一个,我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等错事。可是姐姐,你应当知道思慕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如果没有子房哥哥,我终生都不会快乐……我知道是我不对,我该死,可是……我就是那么一时鬼迷心窍,做了这么不堪的事情……” 总算听出来那么些认真了,怀瑾点点头,不过认不认真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本也不是真来听她忏悔的,忏悔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那边张豆豆带着韩成来了,韩成如今有求于张良,对她简直客气得不得了。 第619章 怀瑾看着他喜形于色的表情,心中鄙夷更甚。 “你先出去吧,站到回廊下面去。”怀瑾对张豆豆吩咐道。 张豆豆这回很痛快的听话出去了,房门四开,他站在回廊下面还能看清屋子里的情形呢。 韩成施施然行了一个礼,有那么些君子的姿态了,他说:“沉音不懂事,夫人多多包涵,韩成感激不尽。” “子房昨天说,让你死遁,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怀瑾不接他的话,说起另外一件事。 韩成一愣,随即说:“明日。” 怀瑾点点头:“我说我有办法让你不必如此辛苦,还可让你成为淮阳县令你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他们马上要离婚了,刺秦篇虐的部分开始了,虐到此篇结尾才会甜噢 第296章 护故国尊夫妻反目 韩成和沉音都是一怔,怀瑾笑起来:“你知道我以前女扮男装在咸阳为官,有不少至交好友,颍川郡守简喜也是我旧相识,只要我出面……一切都好说。” 韩成呆呆半晌,脸上立刻涌起了喜色:“如此,要多谢……” “这个忙,不是白帮的。”怀瑾支着下巴,心情愉悦的看着看着沉音:“我要你把你妹妹送给我,你如果答应,等简喜进城,我即刻去找他。” 沉音一惊,瞪大了眼。 韩成面露不豫:“你要沉音做什么?不会是……要她的……”命? 怀瑾仍然不答,又说起别的:“若这些不能打动王孙,那么……兵马呢?我可与王孙拉起一支队伍,让王孙自立为王,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心动的,只是韩成并不相信她,只是说:“你如何能拉来一起队伍?你现在早已离开咸阳,而你母家人也逃亡在外,你也是依靠着子房生活。再说,即便真的自立为王,又如何能抵挡秦国的围剿?” “我也只是信口胡说,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怀瑾心情大好,嘴巴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笑道:“我以为王孙会为了妹妹,先一口拒绝我呢!” 沉音咬住唇,豆大的眼泪落下,韩成忙道:“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而已。” “那么第一件事呢?你答应吗?”怀瑾直视着韩成,逼问道。 韩成这回不上当了,抬起下巴:“我如何能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再说,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又如何能舍弃我的妹妹?” 如果真的以沉音为重,他的第一句话就不会是质疑了,怀瑾愉悦道:“王孙不信就算了,请回吧,我的话已说完。” 韩成一愣,站起身,可是仍是有些不甘心的问:“你想把沉音要过去做什么呢?” “哥哥!”沉音不敢置信,他竟然真的为了一个县令就把自己的亲妹妹卖了? 怀瑾笑了笑:“还能干什么,自然是为奴为婢,让我消气。” “不可能!”韩成带了怒容:“她是韩国公主,你让她为奴女,岂不是在羞辱韩国王室?” “公主?都哪门子的老黄历了?”怀瑾嗤笑一声:“我可是听说,还有些倒霉的六国王室子弟,现在过得穷困潦倒,都有去放牛的。自然,王孙命好,不会沦落至此。” 韩成涨红了脸,本欲与她争辩一番,可是想到沉音害她在先,他又有求于张良,只得生生忍了这口气拂袖而去。 “你看,你惟一的亲人对你不过如此。”怀瑾好笑的看着沉音,她身下的那块被褥已经被她的眼泪全然打湿了。 沉音瑟缩着,底气不足:“你用不着挑拨离间。” “我没想挑拨你们兄妹俩,”怀瑾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沉音顿时痛的满脸都是汗。 那边张豆豆看得一阵心惊,想着自己要不要过去阻止,可是怀瑾却冲他笑了一下,张豆豆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怀瑾在她耳边,仿佛跟闺中好友说悄悄话似的:“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在你哥哥心里,地位也不过如此。” 沉音狠狠把她推开,咬牙道:“我早就知道!我早就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 否则,为什么会答应把她嫁给那个许婴,那个面容丑陋的男子。 自认没错过她眼底的恨意,怀瑾站起来,无辜的嘟了嘟嘴。 沉音满面是泪:“我早知道我哥哥靠不住,唯有子房哥哥对我最好,我怎么能不抓住他!” “可惜,连你的子房哥哥只属于我一个人,”怀瑾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道:“你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可怜虫。” 她笑眯眯的说出这句话来,似乎触到了沉音的痛处,沉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冲她叫嚣:“你闭嘴你闭嘴!出去!滚出去!” 怀瑾哈哈大笑,看着沉音这副癫狂之态,她心情大好的走出了门。 张豆豆连忙让侍女进去伺候沉音,然后一言不发的跟上了怀瑾。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让沉音那个样子,等会公子问起来了他可怎么说呢? 暂时解了气,怀瑾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张良坐在闻远堂,老远就看到她的身影,起身迎出来,看她的笑容顿时就松了一口气:“用饭吧。” 她点点头,在桌案边坐下。 看她的模样,想必沉音内伤不轻,张良忍不住笑问:“你和她说了什么?见你喜上眉梢,想必她忏悔得很认真。” 第620章 “她才不会忏悔。”怀瑾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笑得甜蜜:“不过与她说了许多,见她心灰意冷的模样倒是解气,夫君岂不闻一个道理,最狠莫过于诛心。” 一旁张豆豆打了个寒颤,张良只是温和的点头:“你开心就好。” 只要沉音留得一条命,他无所谓怀瑾对她做什么,此事算是揭过了。 闻远堂里吃饭的只有这夫妻俩、张豆豆和韩念,张良此时想起来项羽这两天都没看到影子,不由问:“阿籍去哪里了?这几日都没见到他。” “大约去哪里玩了,不必管他,玩完了就回了。”怀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张良放下碗筷:“明天我要跟着韩成他们一起去狩猎,要很晚才回来。” “是去安排韩成的……”怀瑾一怔。 张良徐徐点头:“正是,明天会弄一具假尸体回来,外院还得办几天丧事,恐有吵闹。” “无妨。”怀瑾心道,正好明天家里没人,一时半会就发现不了。 入夜,初春的凉风将廊下的竹铃铛吹响,怀瑾坐在院子里发呆。 张良在洗漱,那边时不时传来掬水的声音。 她想事情想得入神,张良都走出来了她才看到。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头发半湿着,怀瑾细细打量着他,才发觉不知几何时起,张良与少年时的模样有了不同。 他五官的精致被岁月磨去了一些,虽然依旧俊美非常,却没有从前那般的柔嫩。 他少年时比女子还美,如今走过了时间,他的气质越发内敛沉淀,精致的眉眼被温和淡然的气质包围起来,他是如此风姿绰约的男子,可叫众生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怎么这么看着我?”张良把她从石凳上拉起,往屋里走。 等到了床上,她才说起刚刚想的事情,感叹时间过得如此快,又说起对容貌的担心:“等我老去了,你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张良听她这么说,认真的把烛灯拿了过来,对着她的脸端详好半晌,才说:“我仔细看了,夫人属于不易老的骨相,或许等六十岁了才长出第一根皱纹。那时良已快七十,只怕夫人嫌弃我年老色衰尔。” “胡说八道!”怀瑾笑着摇摇头。 张良放下灯,把她拥进怀里,细声说:“再等半年,咱们就可以要孩子了,等孩子生下来、长大了,我们也就老了。” 都还没影,他却畅想到了遥远的未来,怀瑾抿着唇但笑不语。张良却将她翻过来,温柔的吻着她,连日里许多事,他们已经好一阵子没有欢好过了。 张良的抚弄轻车熟路,她脸上一下就变得潮红,心中事暂时一放,她开始迎合他。 许是多日来的禁欲,张良今日有兴致,来了一次又一次,累得怀瑾澡也没洗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朦胧中感觉到了张良的起身,但身子累极又起不来身,她还感受到张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蹑手蹑脚出门。 她迷蒙了这么一小会儿,又继续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甘罗站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怜悯的冲着她微笑。 她拼命的跑,却怎么也追不上甘罗。她梦见,现代的那个家里,父母正落寞的吃着饭,抵头相泣。她还梦见这一世的母亲,临死前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活着。 梦中时空交叠,让她冷汗淋漓,耳边忽有人叫她,怀瑾缓缓睁开了眼睛。 却是项羽,他趴在窗户上,小声的叫她姐姐。 怀瑾骤然清醒,她坐起,问:“事情都办好了吗?昨夜可还顺利?” “已按你的吩咐做了。”项羽趴着窗檐久了,脸上有了红印子,他有些犹豫着开口:“可姐姐……你如此,姐夫和韩王孙不会生气吗?” “我自有安排。”怀瑾生硬的说,她深吸一口气,如果张良留在她身边,那么她自信能让张良消气。 如果张良追出去了,那她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一走就是,等淮阳戒严取消了,韩成的“葬礼”也结束了,她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吃饭了吗?”怀瑾决定让自己想一些别的事情。 项羽说:“我回来的时候在东市吃了饼。” 怀瑾只好让厨房给她做饭,她心神不宁的吃完早午饭,然后就控制不住的去想张良的反应。 她让项羽把沉音卖到了野奴隶贩子手里,马上就会被偷运到别的地方。 虽然城门被堵,但怀瑾是常去各色酒肆听八卦的人,她知道那些野奴隶贩子自有自己出城的门道。 沉音那样的相貌,这短短一天会发生什么,不难想象到。 等张良回来发现了,他会怎样呢?骂她?不理她?她其实没想过该怎么面对张良的怒火,张良从来没有真正冲她发火,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的。 惴惴的在院子里枯坐,期间项羽来看了她六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说:“要不我去把她找回来?” 怀瑾想也不想,坚定的摇摇头,一字一句说:“我不杀她,已经很客气了。” 项羽一怔,抵头抿了唇:“姐姐,我觉得……” “嗯?”怀瑾望过去,看见项羽脸上有一抹思念,他说:“家里的人都没有你像爷爷。” 项燕?怀瑾与他相处时日甚短,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相像,闻言只是一哂。 第621章 项羽又道:“若是姐夫震怒,休弃你可如何是好?” “那便……与君相决绝!”怀瑾的惴惴不安都成了满腔坚定,还不知谁休谁呢! 在院子里坐到黄昏,内院的侍女跑来找她,说是沉音小姐不见了。 奴仆们轻易不敢踏进这个院子,只是今天张豆豆、韩成这两个人都不在家里,拼着被责罚也过来禀报了。 “我把她扔出去了。”怀瑾对那个侍女说。 侍女一听小脸一白,磕磕巴巴的问:“那……敢问夫人……扔扔,哪里?” 这结巴的模样,倒像韩念,怀瑾笑了一声,和颜悦色的对这个侍女说:“等你们主人回来了,让他亲自来问我。” 侍女慌张的退下,内院外院的侍女们估计都开始慌了。 不知张良什么时候回来,怀瑾把项羽支去收拾东西,自己则在院子里泡茶。 这些茶具都是张良素日爱的,上好的紫檀,因着主人长年累月的冲洗、把玩,已经有了轻微的变色。 氤氲的热水蒸腾着雾气,旋成一道飘渺的白烟缓缓往上走,怀瑾眯着眼睛闻了一下茶叶的香,觉得在一天的等待中,她此刻的心情最为平静。 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了,怀瑾睁开眼,看见张良略微愠怒的神情。 她尚未说话,张良便直接问:“沉音呢?” “被我卖给西市的奴隶贩子了。”只有东市和西市有卖奴隶的,她特意说了错的。 张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而后问:“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何出尔反尔?” “我何时答应你了?”怀瑾微微笑着,如同看一个陌生人:“我说的是,若她忏悔我就同意你,可她并未忏悔,那我只好按我自己的法子来了。况且,我又没有杀她,你急什么。” “我觉得你不可理喻。”张良秀丽的脸上带着压抑的怒气,和她设想得如出一辙,怀瑾没所谓的摊手。 张良只觉得脑仁发涨,可见到她挑衅的神情,终是忍不住上前,说了那句话:“为何你报复心如此重,赵怀瑾,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狠辣?”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7章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怀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道:“你都亲眼看到我是怎么对倡姬母女了,还以为我是良善之辈?或者……因为那是沉音,你便觉得我狠辣!什么故友情谊什么亡父誓言,不过都是你的托词罢了!” 同床共枕七年,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狠毒女子? 张良气得有些怔,本就是一天疲惫,此时被怀瑾一气,他差些没站稳。 他看着怀瑾讥诮的神情,无力的撑了一下桌子,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对身后的韩念说:“你先去去挑几匹马,再叫几个人,我们去东市和西市找人。” 看见张良要带着韩念走,怀瑾踉跄了一下,在后面大喊:“张良——” 你若是要去追那个女人,我就离开,这样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害怕听到他的回答。 她那一声,张良听着有些难受,脚步一顿,他没有回头。 怀瑾笑了一声,这也是她白天预想的场景之一,为什么真实发生了她的难过却一分不减,犹如扎心? 豆大的眼泪落下,撒了一地,身边没有别人,她只能一个人蹲在地上默默哭泣。 即使现在哭得再大声,也没有人过来安慰她,不是吗? 她抛下了一切选择了张良,却原来还是不能美满。 怀瑾想起她曾经的信誓旦旦,想起两人的甜蜜恩爱,胃里像有一只手在搅拌,难受得痉挛起来。 以前吃了那么多苦,她是真的希望有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坚定站在她这边,可是……是她痴心妄想了,世界上哪里真正有人值得托付? 世上唯一可托付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她明明早明白了这个道理,为什么却总是控制不住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依赖张良呢? 哭得鼻子都堵住了,怀瑾深呼一口气站起来。 走回房间,这里唯一属于她的东西只有箱子里的一套衣服,和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箱子里的衣服,是她从咸阳出发去颍川时穿的,张良曾经提出要不要扔掉,她却说留着做个纪念。 如今事隔七年,她又翻出了这件衣服,玄色的男子深衣,袖子还被带子缠成了窄口。 怀瑾木着脸将衣服换上,然后坐在铜镜前将发髻拆掉,日夜佩戴的那根兰花簪子也被她取下。 上面刻了她的名字,常年佩戴如今颜色越发透亮,她摩挲着簪子,回想起那年张良将这根簪子交到她手里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熟练的疏了一个男子发髻,怀瑾坐在了桌案前,磨开墨,她取出一方洁净的绢帕,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休书: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并着那根玉簪一起放在桌案上,想必屋子的主人一回来就能看见了。 怀瑾最后看了这间屋子一眼,拎着剑走了出去。 她和张良已生嫌隙,沉音将永远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一根刺,这根刺早晚都会深入肺腑,不如就此割断,以免长痛。 至于将来的日子么,她自会好好生活的。 这个世界,谁离了谁都能活下去的,她赵怀瑾也一样。 去到项羽屋子,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看到怀瑾的打扮,项羽的脸色一下变得很纠结:“你和姐夫……张大哥那什么了?” 第622章 “穿衣服,我们离开吧。”怀瑾的眼睛尚且红肿,神情却又坚毅。 项羽一怔,姐姐又从小孩子变成大人了,这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怀瑾身上的转变。 为什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另一个人?还是说,她原本的样子,就是眼前这样:冷静、漠然、薄凉。 项羽不能明白。 在她的再三催促下,项羽穿好衣服,表姐弟往马厩去,无一侍从敢过来询问。 马厩里有她买的四五匹马,她挑了一匹红色的,和项羽连夜出城。 尚未宵禁,他们并不往城门去。 因为县令被杀,城门处守卫森严,郡守一日未抵达,城门便不得开。 他们去的是颖水,渡河而过能到达邻县,这是项羽和项伯好几次来淮阳找出的一条路,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天黑时河上无渡船,怀瑾和项羽坐在草地上等待,项羽说等天一亮就会有船家过来摆渡,只要许以重金便能渡河。 “姐姐,咱们回会稽吗?”项羽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说:“家里总有你一碗饭吃。” “嗯。”怀瑾闭着眼睛,生怕眼泪又跑出来。 项羽托着腮,担忧:“不过叔父要是知道你自休,也许会数落你。” 反正他是没有见过妇人休了夫君的,太过……惊世骇俗。 “数落便数落吧。”怀瑾也不是很在意,她从来不把人言人语放在心上的。 河边潮气重,怀瑾觉得有些凉,便往项羽身边靠了一些。 许是因为这亲近,项羽便问:“姐姐,先前沉音数次奚落你,都没见你放在心上,为何这次突然发作,是因为夏福的死吗?” 可这个人不过是一个仆人,项羽没敢把这句话问出口。 不等她思考,项羽又问:“其实你和姐夫……张大哥不见得就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要如此决绝离去,我觉得他不会想你离开的。” 这几个问题,怀瑾想了想,然后告诉他:“夏福数度救我于危难,这些年也处处关心我,他因我丧命此仇焉能不报?沉音是凶手,也是张良看重的人。她于张良,就如夏福于我。我如此对待沉音,他岂会继续与我夫妻恩爱?” 停顿了半拍,怀瑾寂然道:“况且我最在意的,是……唉,不说了,怪没意思。” 如此项羽就不再追问,两人倚着一棵树小憩,怀瑾的眼泪又无声无息的落下,晶莹剔透犹如寒夜里的露珠。 她更在意的,其实是张良的态度。 我和韩成兄妹,你选谁?可他却转身就走,没有半句话留给她。 怀瑾知道就算自己不走,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人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相处了。 她甚至恨恨的想,等张良回来发现她离开了,是不是会追悔莫及?一想到这里,她便十分解恨。 一时间她想,沉音和韩成简直是两个讨债鬼,专门缠着张良让他不得安生。 一时间她又想,其实这都是张良自愿的,不管他有多生气多愤怒,哪怕那次韩成当了仓吏之后他将家财都散尽了,可是他们一遇到危险他从不袖手旁观。 现在他要帮着谁、要做什么善事,都由着他去! 怀瑾心道,我一定会离你远远的,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这一夜她都在伤心,黎明时才打了一小会儿盹,天一亮项羽就把她摇醒。 怀瑾看到河上的渡船上了人,项羽一声呼喊,牵着马走上码头,和那摆渡的老人讲好价钱,然后把两匹马弄上了小舟。 两人一上去,水位线开始摇晃,怀瑾担忧的看着后面两匹马,问:“这船……不会沉吧?” “沉不了,把心放实咯!”老头笑眯眯的吆喝了一声,看着眼前两位公子,不由生了谈兴:“现在城里戒严,这条路你们找老头倒是找对了!” 怀瑾并无聊天的心情,敷衍的嗯了两声。 这条河并没有很宽,一会儿就过去了。 河这边没有码头,老头把船搁浅,将两匹马赶了下来,紧接着项羽帮忙把船推了回去。 船夫重新摆渡回去,怀瑾上了马,看着那条小舟靠了岸,小小舟楫看上去格外孤独。 往淮阳城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怀瑾回头拉动缰绳:“走吧。” 羊肠小道蜿蜒着,两人骑着快马往会稽那边走,怀瑾想着,不知道阿缠回家了没有,若是知道她这番遭遇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他们在路上并不着急,慢慢悠悠的犹如郊游一般。 几天后走到淮河边上,项羽说指着东北方,说:“此去七十里地是九江,龙且在那里,要不要去瞧瞧他?反正也是顺道的事。” 怀瑾就当散心了,点头:“好。”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最是宜人,沿着淮水前行,入目皆是草绿葱郁、姹紫嫣红。 怀瑾木着一张脸立于马上,项羽总是时不时偷瞄她两眼。 这一路上,怀瑾几乎没有笑过,项羽好几次都看到她在偷偷的掉眼泪。 他一撞见,怀瑾就僵着脖子别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她稍微好些了,项羽才会搜肠刮肚的想些玩笑话,希望能逗她开心。 “我伤心都是正常事,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怀瑾听不下去那些干巴巴的玩笑,于是出言拒绝,她说:“只要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但情绪会被时间所打败,所以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你不用这么的……紧张。” 第623章 项羽干笑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好?” “不知道。”怀瑾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说实话,她委实有些郁闷,电视剧小说里的穿越女,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一大堆备胎全过来安慰她吗? 要是有几个高质量备胎,她应该就不会这么伤心了,可是身边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怀瑾仰天无语,她这个穿越女真是混得不行啊。 不过去九江能见到龙且,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男孩子给她表过白,怀瑾默默看了项羽一眼,这才是她答应去九江的原因啊孩子! 这伤心一时半会是缓解不了了,怀瑾心道,帅哥会安慰她的!她又想这要是在现代,她就去酒吧摇花手了,美男左拥右抱,哪还会有失恋的伤心? 可是这是古代,没有酒吧,她也没有备胎。 想想唯一算是备胎的,不过一个嬴政,不过这早就是老黄历了。嬴政此刻大概已经找到真爱了,男人么,怎会长情? 张良倒是长情,怀瑾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他。 可这长情,要是只对着她一个人就好了。父母双亡,有车有房还深情不出轨的男人不好找,张良其实真的蛮好的…… 打住打住!怀瑾摇摇头,不能再想。 你忘了前几夜他连头都不回的出去找人了吗?赵怀瑾你有没有点骨气啊!她这么跟自己说。 “你还好吧?”项羽在旁边看到怀瑾时而苦大仇深时而满眼怨恨,他实在是颇为担忧。 “好得很!”怀瑾瞟了他一眼,幽怨的叹了口气。 项羽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妈呀,怨妇惹不起。 过了几日,终于到了九江,两人牵马走在城里。 项羽这几年来找过龙且好几次,轻车熟路的就带着怀瑾走到了龙且家,不过此刻龙且家门口张灯结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大门开着的,项羽径直走了进去,怀瑾紧随其后。 一个四方的小院子,不算太富贵也不算贫苦,怀瑾打量时,项羽已经进了客堂。 “阿籍,是你来了?”一个胡子头发花白的长者看到了项羽,惊喜不已。 项羽咧嘴一笑,见礼道:“阿叔,龙哥呢?” 看来是龙且的父亲,一听到项羽这么问,他连忙让人去请龙且。 屋内仆人两三个,看穿着十分干净整齐,怀瑾走进来时,就听见项羽介绍她:“阿叔,这是我表姐,赵氏女。” “伯父有礼了。”怀瑾双手交叠,是一个端正的礼。 龙父看到她一身男装,起先呆滞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是你姑姑的女儿?曾见过的,那一年你祖父曾为她开了宴席。” 应是那一年她回楚国过年,项燕将她介绍给了家里关系好的长辈和门客见一面,不过那时她只是出来行了个礼,就回屏风后面吃饭了,是以她压根也不记得见过眼前这位。 “你们来的正好,小龙要成婚了,可留下吃盏喜酒。”龙父笑容可掬的摸着胡子。 “当真?这可是大喜事!我却没带什么贺礼,这可如何是好?”项羽眉目一舒,喜笑颜开。 他看向怀瑾,却发现姐姐的表情十分的奇怪,仿佛有些……一言难尽。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8章 过九江引新郎分心 听着龙父和项羽在那边说话,怀瑾觉得自己脑门上三滴豆大的汗掉了下来,她一个刚离婚的女人,本想着备胎或许能安慰一下自己,没想到备胎要结婚了,无语! 一会儿,准新郎过来了,一见到项羽两人先扎实的来了一下熊抱来。 龙且那张似女人般阴柔的俊脸上笑意浓浓:“你这小子,可真会挑时候来!这回必得好好喝一场!” “你们弟兄俩说吧,我去找你母亲。”龙父刚刚把会稽那边项家的近况问了一遍,和项羽这个小少年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龙且一转身恭送父亲,随即看到了她,就是一怔:“妹妹?” 妹你个头!怀瑾勉强笑了一下,见了一下礼,并不答话。 龙且愣愣的看了她一会,然后笑道:“妹妹比当初更见风华。” “多谢。”怀瑾言简意赅,神态悠然。 龙且似是想到什么,笑容滞了一下,问:“妹妹的夫君……” 项羽在旁边杀鸡摸脖子似的使眼色,可龙且的目光似是锁在了怀瑾身上,就是不看自己。 听到他问起张良,怀瑾冷笑了一声。 龙且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惹她生气了?这时项羽把他扯过去,在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阵。 龙且惊得眼都瞪大了,有些呆萌:“休夫?” 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他连忙捂住嘴,却见到怀瑾冷飕飕的瞟了他们两一眼。 只听说过仳离或者休妻,哪有休夫的?不过她做事总是惊世骇俗,龙且过了好一会儿就消化了,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怀瑾。 “龙哥,你要娶哪家女子?”项羽问道。 龙且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笑容虚浮在脸上:“是昭氏女,父亲替我说的亲,我未曾见过那女子。” 项羽一思索,点头:“楚国三大家族屈、景、昭,看来这是一位贵女,想来才貌必佳。” “听说是令尹昭阳的五世孙女,随着双亲也流落到了九江。”龙且自嘲的笑了一声:“左不过都是些流亡之人,才貌再佳又如何。” 第624章 “你喜事将近,别说这些丧气话。”项羽大人般的拍拍他的肩。 龙且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少来这副样子,欠揍!” “你现在可打不过我了!”项羽哼哼一声,晃了晃腰间的宝剑。 龙且大笑:“你七岁之后我们这帮人谁都打不过你了,何况现在?你小子,天生的好根骨!” 他俩互相吹捧,怀瑾就在一边发呆,等他们俩说完了,龙且就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 一个小小的书房,竹席上铺着一张软被,龙且说:“这是我日常阅书的地方,阿籍同我住一起,就委屈妹妹住在这里了。” 怀瑾听他那称呼,颇觉好笑:“我记得在楚国那会,你跟着他们一块叫我姐姐来着。” 龙且促狭的笑了一声:“姐姐妹妹的,不过一个称呼,再说女子么,难道不喜欢别人把你往小了叫?妹妹且说,是不是如此?” 那双上挑的眼睛有些多情,怀瑾听他话里有些调侃的意思,便笑而不语,一副高深模样。 晚间龙家设宴款待项羽,因龙父从前在项燕帐下,因此项羽这个小少年算得上是贵客,龙且的父母处处以他为先。 项羽与龙且是自小的玩伴,在这里十分放松。怀瑾倒是很快就饱,可毕竟不是自己家她也不好先离席,只好静坐在那里,筷子时不时叼着一根菜叶嚼着。 终于,龙且父母吃完了,意思让项羽和龙且自己玩乐或是喝酒,留下一个伺候的人,他们便回房休息了。 “我也回去休息了。”怀瑾站起身告辞道。 撇下龙且和项羽,她回了龙且给她安排的书房。 外面天色将晚,只有桌案上有盏灯,可四处摸了半天也没找到火镰,只好跑出去问了龙且。 龙且正和项羽把酒言欢,便让旁边伺候的侍女过去给她点了灯。 “劳烦给我端盆温水,我要洗漱一下。”怀瑾客气的对这个侍女吩咐道。 不多时,温水也打来了,怀瑾就着洗了把脸,又将身上擦拭了一遍,然后神清气爽的在桌案边坐下。 桌上有一卷摊开的书,有写字的沙盘,还有干净廉帛和一副陈年笔墨。 怀瑾扫了一眼书卷,仿佛是兵法之类的,瞬间兴趣寥寥。 这会儿太早她还睡不着,便转身在旁边的书架上翻找起来,翻了好一会儿翻到一卷《尉缭子》。 怀瑾不由就是一乐,她一直都知道老尉写有著作,只不过她从没看过,不曾想竟然在龙且这里看到了。 书简上有灰尘,想来是很久没有翻看过了。 其实她对这些兵法类的书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刚好见到是尉缭之作,怀念起故人而已。 书简上的字迹也有些年头了,看字迹应该是抄录本,怀瑾盯着书简入神。渐渐想到,若是在兰院,张良平时这个点就坐在桌案边看书了。 愣了一会儿神,怀瑾觉得两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原来又是两行泪。 原来离了他,真的如割肉一般痛。 怀瑾木然的想,不过再痛的伤也有愈合那一天,她只需要等待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你歇下了吗?”门外传来龙且的声音。 怀瑾若无其事的过去开门,扑面而来一股酒气,她退后一步,看到微弱灯光下龙且红扑扑的脸。 “你们喝完酒了?阿籍呢?”怀瑾往后退了一步。 “那小子喝醉了,此刻躺在我榻上呢!”龙且眼睛亮晶晶的,他询问:“可以进来与你说说话吗?” 怀瑾浅浅一笑,欠身:“反正也没睡意,你要是愿意陪着打发时间也不错。” 两人隔着一张矮桌,面对面坐下,龙且看到她手边的书简,笑问:“你对这书感兴趣?想起来了,这位尉缭,是你旧友,上次淮南撤退时,亏他相助。” “说来好笑,我与他认识十多载,却是从来没看过他的书,今天只是恰好翻到,一时又忆起了他。”怀瑾不好意思的笑道,顺手将书简合了起来。 她抬起头,撞上龙且盈盈目光,大有些尴尬。 话说这眼神也太直接了好吗,她刚对上这目光就立即低了头,佯装在想事情。 “给你看一样东西。”龙且突然起身翻开角落里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物事:“这是那年想送你的,不过你没收,我一直留在身边呢。” 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即使在暗夜里也这么耀眼,怀瑾愣了一下,笑说:“这是好东西,自然舍不得丢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的,对不对?”龙且歪头看着她,美艳的脸上尽是认真。 怀瑾垂下眸子:“你喝多了。” “喝多了,才敢来找你说话。”龙且复又在她面前坐下,神色寂寥,他仔细看着怀瑾,眷恋不已:“我今天听到你和张良的事,竟然有些高兴。” 怀瑾黑了脸,妈的她想揍人了。 “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想法,更多的是为你难过不值。”龙且看着她,有些黯然神伤:“你别伤心,将来……总会遇见更好的人,你那么好……” “多谢你。”怀瑾温柔的点头。 “当初拒绝我,是因为张良。要是当初没有张良,你还会拒绝我吗?”想了许久,龙且不死心的问道。 这些年,他从未忘却。 怀瑾:“……” 第625章 大哥,你确定你结婚前问我这些问题?脑子被门夹了?? 端着礼貌的微笑,怀瑾认真的告诉他:“你喝多了,快回去歇着吧。” “我就是想要知道,你告诉我吧。”龙且居然耍起了赖,语气中带了些撒娇。 怀瑾默,她此刻确实想找个备胎来逗自己开心,但龙且目前肯定不在这备胎的人选里了。 她要是说点什么把这位哥的心思给弄活泛,导致婚礼不办了,那她就罪过大了。 但龙且又逼问了一遍,大有她不说他就不走的架势。 无奈,怀瑾只好开口说:“就算没有张良,我也不会接受你的匕首。” “为什么?我哪里不能入你的眼?”龙且不服气的问道。 怀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喜欢,哪有原因。你就是貌比宋玉才比苏秦,那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龙且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展颜一笑,邪魅如斯:“我知道,你怕我生了不该有的念想,才故意作此伤人之语。放心,我不会。” 他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心,加上埋在心里多年的绮念,让他今夜不得不失礼前来。 龙且甚至觉得,她赶在婚礼前过来,是不是上天安排好的。可是听到她如此生冷的言语,龙且如吃了黄连一般。 “这把匕首,还是送给你吧,是……大哥送给小妹的礼物。”龙且笑着将匕首放在她手边,然后落寞离去。 红宝石熠熠生辉,怀瑾只觉得刺眼得很,熄了灯便匆匆去睡觉了。 后面几天再见龙且,他都恪守着规矩,不过分热络也不冷待,就如她只是个普通客人而已。 在这里待了十多天,终于等到了婚礼。 黄昏时宾客盈门,怀瑾和项羽站在屋檐下看着新人行礼,笑声满堂。 怀瑾想起,她参加过很多次婚礼,可她却从来没有自己办过婚礼。 如果她还能再找到相伴一生的人,她一定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怀瑾暗暗想着。 婚礼第二天,怀瑾和项羽辞别龙且就继续上路了,那把匕首被她留在了书房里。 不知龙且看到,会是什么心情呢?不过那也不关她的事了。 “你好似开怀了很多,”这回再上路,项羽发现怀瑾脸上多了笑容,问道:“想必是已经忘记张大哥了。” ……怀瑾白了他一眼,她刚参加完热闹的婚礼,一路上景色也漂亮,她好容易忘了,谁知这蠢小子又提起来了。 顿时,怀瑾一句话都不想理他。 “再走两天就到家了,前面是淮阴,我们去那里休息补给吧。”项羽似一个人形导航一般,他这一行基本都没有问过路,不知道方向感为什么这么好。 怀瑾嗯了一声,两人进了淮阴,这是一个小得似乡镇的小小小城,连酒肆都只有两家,还是门对门开着的。 他们进了一家酒肆,吃饱喝足之后找小二问起驿馆,得知这里连驿馆都没有,只能去别人家里借宿。 最后他们敲开一户民房,开门的是个少妇,见到怀瑾先红了脸:“公子有何事?” 怀瑾哑着嗓子说明了来意,并奉上半两金,那少妇呆了一下立即将他们请了进去,然后不好意思的笑道:“若借宿,只需给我五枚茶水钱便是,如此阔绰倒叫我不知如何招待了。” 现在通用货币是秦半两,圆形铜币,不过怀瑾是基本上没见过这种钱,出门都是带金饼或者碎银。 见这少妇不好意思,怀瑾只好道:“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两匹马需得阿姐照料,阿姐也不必客气。” 项羽在旁说:“晚上吃饭得来些好酒肉。” 少妇一旁苦了脸:“家中只有粟米和酱菜,我们只是些小户人家,平日里家中都不备肉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9章 途径淮阴见□□辱 项羽又拿出半两银递过去:“这些钱应该能买一些肉食回来,劳烦了。” 那少妇喜上眉梢,带着项羽和怀瑾走进屋子,屋里一个五岁小儿正坐在地上玩耍,少妇把小儿抱起放在旁边,道:“我这便去集市,劳烦二位看顾我儿一阵子,速速即回。” 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陈设,一张榻一张桌,墙上挂着一个破斗笠。 怀瑾唯一一次过的苦日子,便是当年在庄婆婆家养病,当真是家徒四壁,她那时才知道普通百姓就是连酱油都吃不起的。 见小儿盯着自己腰间的剑,怀瑾逗弄道:“你几岁啦?叫什么名啊?” 许是见生人有些害怕,小儿咬着指头,声音小小:“丑生,五岁。” 身上并没有什么玩物,连糖都没有,怀瑾尴尬的摸了一圈只好作罢。 项羽去厨房摸了一圈,端过来一碗水:“这有清水,姐姐用些。” 碗都缺了口,怀瑾接过喝了半碗,然后递了回去。 看着项羽一口喝完剩下的水,怀瑾问:“你和阿缠经常在外面跑,经常这样借宿吗?我看你很熟练。” 项羽点点头:“有时候去的晚,在树上过夜都有的。” 项羽平日里虽瞧不起这瞧不起那,听着是个娇贵人,实际上还是蛮能吃苦的。 怀瑾颇为感慨,而后又想到:“也不知阿缠回家了没有?” 项羽丝毫不在意他小叔的去向:“他在外面玩够了,自然就回来了。” 第626章 怀瑾一挑眉,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那少妇回来,手上提了鱼肉鸡鸭还有一坛子酒,她看了一回儿子,然后笑盈盈的去厨房烧饭了。 怀瑾闲来无事就去厨房帮忙,交谈中得知少妇的丈夫被征去做了民夫,长子去从军了,她只能带着幼子在家生活。 “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少妇洗着鱼,发出一声叹息。 怀瑾亦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时代的平头百姓就是过的苦日子,她既不知怎么劝慰也不知怎么开解,只能在一旁出只耳朵听听抱怨。 等到饭都做好了,已经是下午未时了,怀瑾从最开始觉得这户人家活的好惨,到后面听少妇说任何话都已经麻木,统一只回一句:“唉,谁说不是呢。” 桌上摆了肉,屋里的小孩子两眼放光,就要伸手去抓肉,被少妇一掌打开,小儿立即大哭起来。 少妇不安道:“家里好长时间没有肉食,丑生是馋了。” 项羽压根不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怀瑾则把其中一盘肉往小孩面前一推:“吃吧。” 小孩子这才止住哭,大口吃起肉。 怀瑾看这母子两吃得这么香,她却有些不是滋味,这菜里只放了油和醋盐,味道寡淡得很。 可她挑剔之物,对这母子来说,却是难得吃到的美味,这么两厢一对比,她顿时胃口缺缺。 放下筷子,怀瑾倒了一碗酒。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笃敲门声,少妇脸上一僵,怀瑾顿时想到:不会是这女人的相好来了吧? 少妇并未理会敲门声,项羽反而奇怪起来,见项羽面露疑惑,少妇只好解释:“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破户,又来蹭饭吃了。” 说罢她坐不住的起身去开门,小小一个院落,怀瑾看到被少妇挡住的是一个男人。 他的面容被门楣遮住了,不过能看到身量极高,还能看见破旧的衣摆上满是补丁,似乎还配了一把剑。 剑是贵重物,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这人是贵族?既是贵族,为何会蹭饭? 那边少妇态度恶劣的数落了门外那人一顿,然后进来盛了一大碗饭又放了一块青菜就要端过去给那个人。 怀瑾看到一个颌骨线清晰的下巴和一张紧抿的唇,忽叫住那少妇:“且慢。” 怀瑾又夹了很多肉放在那饭碗里,然后把喝剩的半坛酒递过去:“这些都给他吧。” “公子心善。”少妇似是很不情愿,她拿着饭和酒出去,不客气的塞到门外男人的手上。 那人低头往内瞧了一眼,怀瑾便看清了他的眼,这是一个极阴郁的青年男子。 那人对她点点头:“多谢。” 然后就潇洒的拿着东西转身走了。 关上门,那少妇就跟他们说:“这人啊,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无赖,父母双亡,从小就蹭饭吃。这阵子轮到我家了,躲都躲不掉。” 怀瑾好奇,既然是无赖,你们为何还要让他蹭呢?况且见那人气质,并不是一个无赖该有的,不过她不好管闲事,只是回了一句:“唉,谁说不是呢。” 项羽却道:“我看他身上有剑。” “听说是他亡父的。”少妇似是有些嘲笑:“这破户,饿死了都不卖那把剑,宝贝得什么似的。要我说,一个大男儿有手有脚,不知道种地干活,只知道拿着把剑装模作样,真是!” “……”怀瑾默,说这人有气节吧,又到处蹭饭;说没气结吧,却宁愿饿死也不卖那把剑。 她也不知作何评价,只好不置一词。 夜间少妇带着孩子去置杂物的小屋休憩,怀瑾和项羽各占一边榻安睡。 翌日清晨,少妇又给他们熬煮了豆粥,都是些粗粝谷物,怀瑾觉得有些难以下咽,项羽皱着眉喝得噗嗤作响。 “今天是个艳阳天呢。”怀瑾看到照射在墙上的光影,粉尘纷飞。 “二位公子好睡,这时候正是日上三竿,我都去地里除了草回来。”少妇在旁讪讪的打趣道,有些拘谨的搭话。 吃完东西,她便和项羽准备继续上路。 阳光虽灿烂,却会让人变黑变老,可恨身边没有一个锥帽,怀瑾暗暗皱起了眉。 因还在淮阴城内,民房错落分布,路上时有行人,他们只是驾马慢行。 慢慢悠悠走到一条河边,怀瑾看到远处的桥上围了一堆人。 “不知又有什么热闹。”怀瑾笑着对项羽说。 项羽哼笑一声:“乡野之地,能有什么热闹,不过是一群无知村民的自得其乐罢了。” 但那座桥是必须要过的,等到了跟前,才知道是两个人吵起来了。 秦朝律法严禁斗殴,因此目前并没有演变成斗殴,站在桥中间的那个壮汉正五大三粗的骂着要过桥的男子,言语甚是粗鄙,还要让对方从自己跨下钻过去。 “真是欺人太甚。”项羽皱起眉,然而见到被辱骂的那方真的跪下来要钻过去时,不禁露出鄙夷之色。 怀瑾却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那男子真的从对方跨下钻过去了,周围的都哄堂大笑。 那个壮汉犹嫌不足,仍指着那个背影过口大骂。 “你这样的废物,活着有什么意思?不如早些死了算了,我要是你早跳河自尽了!”那个壮汉唾沫飞舞,冲着男子背影叫嚣着。 可对方显然不太想理他,只是拍了拍身上的土就准备走,竟然显得这壮汉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第627章 “韩信,你站住!”这壮汉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扔在那男子的后脑勺上。 啊!怀瑾张大嘴,韩信?! 那男子踉跄一下,转过身来,怀瑾认出是昨天到那少妇家要吃食的人。 还是那身破旧的灰衣服和一把旧剑,不过这次怀瑾看清了他的脸,五官很是出众,只是却有一股阴郁之气笼罩着他的脸,显不出那优越的容颜来。 “你母予我饭食,故而忍了,你再犯,我就不客气。”韩信冷漠的看着那个壮汉。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不客气!”在众人的围观下,那壮汉顿时挂不住,上前就要揍他。 “住手!”怀瑾想也不想,连忙喝止,项羽吃惊的看着她。 大家都看过来,许是因为都是些乡野村民,怀瑾也不觉得这些打量的眼神有什么不妥的。 她目不斜视的驾马走上桥,走到那壮汉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律法禁止斗殴,你寻衅滋事,可是有违律法,这是罪。”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罪,拘留?此时有这说法吗? 怀瑾虽然也稀里糊涂,但却是一副颐指气使的做派,加上她一身上好的绫罗衣料,这个壮汉的气焰便低下来:“你是谁?为何来多管我的闲事?” “自然是管得起闲事的人。”怀瑾稳坐在马上,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多年不演戏,也不知这一眼是不是如她想的那样有气势又凌厉又贵气(写到这里,实在想笑)。 “还不快滚!”项羽自然是紧随着姐姐的,英气逼人的小公子眼一横,顿时叫那壮汉哑了声。 虽是升斗小民,却也有些见识,看到这二位的马和衣服先短了气,再看到腰间的佩剑,顿时不敢再挑事。 那壮汉和周围的人纷纷散开,走出好远还偷偷打量着他们。 “多谢。”韩信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背影挺直孤寂。 “等等。”怀瑾一呼,韩念便回过头,她跳下马,问:“你是叫韩信吗?是从小就叫韩信?” 韩信对她的态度并无好奇,只是耷拉着双眼,不咸不淡的回答:“韩信就是韩信,父母赐名,从无更改。” 怀瑾心里更加确信了,她看着项羽:“把你的钱袋子拿来。” 项羽简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慢了半拍,怀瑾就直接从他手上把钱袋子抢了过来。 里面还有好几坨金子,她拿出最大的那块,掂量一下约莫有一镒多点。 怀瑾把钱递过去,韩信却不接,只是用他那忧郁的小眼神看着自己。 半晌,韩信说:“嗟来之食不可受。” 项羽在旁笑了一声:“你不是蹭饭长大的吗……” 见到怀瑾瞪他,项羽悻悻收了声。 韩信低声道:“那是他们应该的。” 不知这句话的意思,怀瑾往前两步:“并非可怜你,只是觉得你昨天喝了我的酒,与我有缘,故而赠你钱财。” 韩念的眼神有了些变化:“原来昨天婧嫂的客人是你们。” “可见有缘嘛!”怀瑾微笑着,把金子塞进了他衣兜里,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况且我见你气质非凡,只是一时之困而已,将来必有所成。” 韩信眼波微动,对他们行了一个礼:“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在下赵怀瑾,邯郸人士。”怀瑾回礼,然后指着项羽:“这是我表弟,西楚项氏。” 韩信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点点头:“我承你的情,来日有韩信能帮忙的事情,尽管来淮阴找我,韩信义不容辞。” 怀瑾点点头,上了马告辞离去。 等出了淮阴,项羽才问她:“为何帮那人?你不是不爱多管闲事吗?” 怀瑾笑得得意极了,像是憋着什么乐,她说:“这个你管不着,我也不会告诉你。” “我才不稀罕知道呢。”项羽傲娇的扭过头去,一个小地方的古怪人,能有什么好? 出了淮阴马上就要到会稽了,两人一改拖沓的速度,骑了快马回去,只花了半日功夫就回到了家。 出乎意料的是,项梁似乎早知道他们要回来一般,一见到怀瑾就开口询问:“你和子房怎么回事?闹什么别扭就这么跑出来!” 项羽被晾在一边十分庆幸,见叔父正抓着怀瑾,他腿一迈就要跑。 “你先等着!”项梁背后长了眼睛似的,项羽刚一动他就回头怒喝了一声。 项羽立即站好不敢动了,怀瑾看了他一眼,问项梁:“听舅舅的意思,张良之前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0章 终不似,少年游 “半个月前,他着急赶到我这里,说你与他置气从家里跑了出来,他四处寻你不着,就亲自来我这里了。”项梁数落着怀瑾:“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唉!” 不好说重话,亡妹唯一的女儿,他只能沉重的叹了口气,又道:“你回来就好,我这就去叫人给子房送封信,让让他安心。” 怀瑾道:“我已与张良离绝,舅舅不必再给他送信了,我不想再见他。” 项梁张了张嘴,怀瑾快速抢白道:“舅舅愿意收留,外甥女就在家里住下,若舅舅嫌弃,怀瑾这就离去。” “说的什么话!”项梁有些微怒。 项羽满眼敬佩,姐姐竟然敢顶叔父! 怀瑾知道项梁对她母亲的情谊,自是知道他不会不管自己,只是不想听项梁再唠叨张良,她才这里利落的来了一句表明她的心意。 第628章 果然项梁的关注点全换了,他压抑着怒火大声道:“家里就是穷得揭不开锅了,也不会少你一口吃的,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要是他亲生的闺女,他保准让这丫头去跪祖宗牌位。 中气十足的怒吼把项李氏和项庄引了来,项庄一见到他们就笑咧了嘴:“哥哥,姐姐!” “舅母好。”怀瑾依着礼对项李氏屈身。 项李氏忙把她拉到身边,惊疑不定的看着丈夫:“怎么他们一回来,生这么大气?” 项梁坐在一边,喘着粗气不说话。 怀瑾见好就收,陪着笑脸过去在项梁面前跪下,讨好的笑笑,并换了称呼:“舅父,怀瑾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你别生我气了。” 项梁心里暗叹一声,这姑娘一会儿好一会儿歹,简直是只小狐狸,他琢磨着开口:“那张良……” 不出意料,如花似玉的外甥女顿时冷了脸:“我与他再无瓜葛。” 项李氏欲言又止,项梁反复确认:“你可想好了,不反悔?” “绝不反悔!”怀瑾斩钉截铁,断掉一切可能。 项梁惋惜不已,不过见她心意已决,于是也不再多言,让项李氏带她下去休息。 关心完妹妹的女儿,现在他要来“照顾”一下哥哥的儿子了。 项羽见叔父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 项家现在已然成了会稽的大家族了,比起上次过来,宅子后面又扩大了面积。 项李氏带着怀瑾到了宅子最里面的院子,说:“他们几兄弟都住这边,你要嫌吵就告诉舅母,舅母再给你换个好屋子。” “一家人就是热热闹闹的,怎么会嫌吵呢。”怀瑾笑道,看着屋外种植的几株月季,她问:“小舅还没回家吗?” 项李氏似乎头疼不已:“阿缠往外一走总无音信,没人知道他几时回来。” 她仔细看着怀瑾的神色,试探着问:“你舅父是个男人,有些话兴许不好说,不如你同舅母说说,你和子房……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想在这里生活,今天不交代,改天还是要继续交代的。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问:“舅舅说他来这里找过我,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项李氏说:“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你与他有了龃龉。不过我见他很是疲惫,又满心焦急想找到你,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没说清楚?” “他焦急疲惫,不过是为了他那不争气的旧主罢了。”怀瑾冷笑一声,将事情原原本本跟项李氏讲了一遍。 项李氏听完,满眼震惊:“那韩国公主竟想烧死你?” “可最后死的是夏福。”怀瑾再次说起,已经相当冷静了:“一命还一命,我就想要个公道,谁知张良竟然护着沉音。” 项李氏有些为难的说:“那夏福不过一个侍从,哪能让公主替他赔命的?” 项李氏的想法怀瑾毫不意外,再换别的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懒得掰扯,只是说:“夏福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不替他报仇。” “唉——”项李氏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想必那韩国公主是被救回来了,不然子房哪能放心来寻你,我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想来还是想与你夫妻和美的。” 张良那样的心智,沉音被救回来是必然的,只是不知道张良找到她时她是什么样的,怀瑾一想到便痛快不已。她果决道:“事已过去,不必再提。” “唉——”项李氏又叹了口气,她有些发愁,这样的性子,将来怎么再嫁啊?不过见这位外甥女的模样,倒像没什么担心,她只好默默把话吞到了肚子里。 晚饭的时候,项家人都到了。 怀瑾见到刚成婚不久的项声,项梁说他如今在会稽郡守殷通那里为奏事掾吏,平时忙得都回不了家。 “听说妹妹归家,特意带着你嫂子回来看看。”项声指着旁边大着肚子的妇人笑道。 知道这是新妇,怀瑾忙行礼:“嫂嫂秀美,如今怀有大子,我这做姑姑的要准备礼物了。” 项声夫妇都笑了起来。许是项李氏下午给他们转述了怀瑾的话,竟没有一个人再问起张良。 席间还有桓楚,他虽非项家人,但战争后父母俱亡,他一直跟在项梁身边。因是故交之子,项梁便拿他如项羽、项伯一般看待。 听项羽提起龙且娶亲,桓楚不由道:“龙且这厮,成婚这等大事也不来信知会一声!” “还说他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何时成家啊?”项声大声询问,桓楚倒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项李氏看了看桓楚,又看着一旁微笑不做声的怀瑾,心思有些活泛。 桓楚是名门之后,又生的一表人材,若是这两人能成一对也是美事。项李氏想到此,便对怀瑾的将来稍微放心了一些,都在一个府里住着,他们会熟起来的。 自此怀瑾便在项家安顿下来。 项家已经混成了当地的望族,府上门客加奴仆共有六十多人,是一个刚刚好的数量,即不至于过分招摇,也不至于失了原先的贵族体面。 府上的人也都知道项家的表小姐来了,不过他们只在头一天的宴席上见了一面,此后这位表小姐基本上都是深居简出。 怀瑾在屋里里憋坐了三天,只觉得一股烦闷快把她憋疯了。 第629章 想找项羽一起说说话,项羽被项梁押起来学习,要不就是出去和他的小伙伴玩耍。 想和项李氏解解闷,项李氏就老爱拉她做衣服,她吩咐绣娘做活计是一回事,自己亲手做又是一回事,因此谢绝了项李氏的好意。 找项梁唠嗑,项梁没说几句就把项李氏请来陪她。 至于项庄,只会甜甜的叫她姐姐,然后认真的坐在屋里读书…… 最后怀瑾只能找出一身男装,准备出去喝酒。 “怎么这样打扮?”经过客堂外面时,被眼尖的项梁看到了,他正和几个门客说话,因此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女子穿男装,着实是有些没规矩了,陪坐的几个门客心里都这么想,只是没敢出声。 怀瑾行了一个男子礼仪,轻声道:“我在家里待闷了,想出去走走。” 项梁沉吟:“叫几个侍女跟着就是,何必……这样不好看。” “我懒待叫人跟着,这么打扮走在外面,清净些。”怀瑾指着腰间的佩剑:“况且我身上带了宝剑,也没谁敢欺负我。” 话是挑不出毛病,但就是听着有些不舒服,项梁正想着说点什么。 忽见怀瑾俏皮的笑了一声:“再说我舅父可是项梁,有歹人敢找我麻烦,我一报舅父的名号,那人腿也要吓软了。” 项梁笑了一声,摇头让她走了。 等怀瑾出去了,他瞬间想起,他并不是担心她在会稽会有不安全,只不过看她的打扮没个贵女的样子不甚讲规矩。 可他都没说几句,这位外甥女就把话歪到千里之外去了,项梁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会稽是一个比淮阳繁华的城市,怀瑾很轻易就找到了一个雅致的小酒肆,里面没坐几个人,大约因为这会儿是中午,没人会跑来喝酒。 怀瑾独自坐在里面,点了酒肉慢慢的吃喝,觉得无比的孤独。 在赵国的时候,有母亲、欢娘、夏福陪着她,可这三个人都死了。 在齐国的时候,有诸多师兄们,她几乎从未感觉到寂寞,如今也都散了。 在秦国的时候,甘罗和尉缭这二位挚友相伴走过风雪,只是现在他们三个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后来……一直是张良陪伴在她身边。 到如今,她又是形单影只。 项家人是她血缘上的亲人,可是,她却依旧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过往种种皆已模糊,怀瑾此刻回想起来,记起的是一张张鲜活清晰的面孔——爱她的、恨她的、她爱的、她恨的。 一杯浊酒下肚,怀瑾慢慢忆起来从前的事。 是了,那么多的九死一生惊心动魄,就算一时忘了终究也会想起来。 她做过公主、做过学子、当过权臣,她游走在历史的罗盘中,镌刻在历史上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出现在她面前,甚至她自己也成了历史的一部分。 她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却好像活了几辈子一样。 怀瑾忍不住想,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注定要经历这么多的惊险磨难,还是因为她穿越过来了,以她的执念与性格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呢? 或许“赵怀瑾”真正的命运,会在赵国被灭的时候,随着国家一起消亡。 是她改变了“赵怀瑾”的命运,“赵怀瑾”成了她,她成了赵怀瑾。 喝一个吧!怀瑾自斟一杯,然后饮尽。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怀瑾忽的满心苍老,喝下去的酒全都变成眼泪落了出来,苦涩得让人心碎。 在这间酒肆坐到黄昏时,她才起身离开,喝了整整三坛酒,却没有一刻醉过。 此后这间客人稀疏的酒肆,便成了她常来的地方。 怀瑾日日中午出门,黄昏回来,惹得项李氏很不放心,于是常常遣桓楚去寻她。 也是这个时候,怀瑾与桓楚相熟起来。 桓楚第一天去找她,就被她喝倒了,还是她回去叫项羽把桓楚扛了回去,自此桓楚跟她喝酒都是浅尝则止。 “你又喝不醉,喝得有什么意思?”有一天桓楚忍不住这么问她。 怀瑾只是笑笑,说:“我不过喝喝酒来打发时间,又不是为了醉。” 末了又补充一句:“这世间上能把我醉倒的酒,可是少之又少了。” 听她话里满是惆怅,桓楚便是一愣。 过了一会儿,怀瑾看着他:“你未曾娶亲?” 想着项李氏好几次找他说话,那意思桓楚不是不能懂,看到怀瑾定定的看着自己,桓楚不由有些脸颊烧得慌。 她生的很美,大约整个会稽也找不出来这样气质高雅绝尘的美人了,更何况那双眼睛,桓楚只是看了一会儿就匆匆挪开目光。 那双眼睛仿佛一潭藏了无数秘密的幽泉,只要看一会儿整个人就会陷进去。 “未曾。”半晌,桓楚才讷讷说了两个字。 怀瑾嘴角微微弯着,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声音平稳:“舅母担心我,想找人照顾我,她觉得你很好,我也觉得你很好。不过我没想过再嫁人,所以你不要太把我当回事。” 桓楚很快反应过来,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是因为你之前的那位夫君吗?” 当时逃亡时,是她和张良接应了楚国的残兵,那位公子,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 “跟他没什么关系,是我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怀瑾给他满上酒,然后拿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他的杯,独自饮尽了杯中酒。 第630章 桓楚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也笑道:“明白了,往后,我不会来打扰你喝酒。” “多谢你。”干干脆脆,怀瑾笑看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1章 躲前夫驿馆遇奇事 入夏了,怀瑾细数着,自己已经和张良分别两个月了。 她麻木的喝着酒,想着时间久了,她再想起张良,好似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时间过得快,她感觉自己才刚坐下喝了一坛酒,就已经黄昏了。 怀瑾戴好遮阳的锥帽准备回家吃饭,骑着马晃回去,却见到府外两匹马正在吃草。 大约又是哪个慕项氏名而来拜访的客人,怀瑾这么想着便准备从后门绕回去,省得客人见到她又要客套一大堆,还要问及她一身男装。 只是刚调转马头,她觉得有些不对,只是下意识的第六感,她便下马偷偷溜了进去。 果然在客堂里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怀瑾呼吸一滞,转头就悄然离开。 他竟然又找来了,来找她干什么呢?特意告诉她一声,沉音被他救回来了是吗?还是没救回来想找她算账?这两个答案,都能让她满心怒火。 出去骑上马,她直奔城外的驿馆而去,叫小二打扫了一间房,她准备在这里住半个月,保证谁也找不到她! 怒气冲冲的在房间里坐到半夜,怀瑾心想自己是不是该偷偷告诉项羽一声,项家的人要是找不到她会着急的。 不过……她不回去,张良一定明白她知道他来了,故意躲着不见。 她就不信,他会一直不走。 如果真的一直不走怎么办?怀瑾分析了许久,如果他非要等到自己,说明是他后悔了,特意来找她和好的? 那么她要原谅他吗?这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还是先躲起来吧,怀瑾最后蔫巴了,躺在床上发出了一声长叹。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 忽然的,外面突然传来了异响,怀瑾耳朵一动,现在可是半夜,莫非遭贼了? 怀瑾从床上爬起来,贴着房门听了一下,响动时而有时而没有。 怀瑾便拿上剑和烛台,准备出去看一下。 把门推开一条缝,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出现在黑暗里,正死死的看着她,怀瑾心瞬间停了跳动。 她没有尖叫,只是扔了烛台,刷的一下抽出了剑。 “壮士,老朽只是出来打盆水而已。”对面那个鬼一样吓得她差点猝死的人说话了,是一个老人,眼神平静。 可正是这眼神一点波澜没有,整个驿馆又一片漆黑,才让怀瑾想到了鬼。 听到对方说话,怀瑾把剑放回去,然后抹了一把冷汗。 天知道,她刚刚简直快背过去了,默默的和老人对视了一小会儿,怀瑾说:“对不住,我听见外面有响动,以为有毛贼。” 老头没理她,只是一瘸一拐的端着水走了,看他进屋,怀瑾才知道这人住自己隔壁。 一片漆黑,烛台已被打翻,怀瑾想叫小二来给她点火,但她现在要是喊了,恐怕整个驿馆的人都醒了。 无奈之下,她厚着脸皮敲响了隔壁的屋子:“能不能……借个火?” 老人面无表情的把自己屋的烛火拿了过来,怀瑾就着点燃豆灯,然后看见老人左脚光着的,脚面上鲜血淋漓。 “您这是?”怀瑾友好道:“可需要我帮忙的?” 老人默了一瞬,将她让了进去。 他在榻上坐下,看着怀瑾:“阁下是男是女?” “……”她如今没有诚心装男人,只是图男装方便而已,因而也没有压着嗓子说话,一开腔就是一道清亮女声,难怪人家要问她了。 见她久久不作答,老人便说:“我脚上扎了铁钉,你能帮我拔出来吗?” 怀瑾杵过去一看,果然一根钉子从脚背上扎了进去,她疑惑:“只听说过踩到钉子的,您这……” 莫非用脚背走路?您老练芭蕾的? “意外。”老人用粗布将血迹擦干净,看着怀瑾:“劳烦阁下了,老朽自己下不了狠手,试了半晚也没拔出来。” 这钉子绝对钉穿了脚骨,怀瑾也有些下不了手,并非是嫌弃对方,只是她怕拔了钉子血止不住,也会有感染的风险。 “您身上有药吗?”怀瑾犹豫了一会,问道。 老人打开一个小布包:“老朽刚刚去厨房拿了一些灶灰。” “好吧。”怀瑾说了声抱歉,然后颤颤巍巍的去拔那根钉子。 不过只是刚一碰到钉头,老人的汗就痛出来了。 她只好停了手,问:“敢问长者姓名?” “老朽毛亨。”老人说。 怀瑾道:“晚辈赵怀瑾,生于邯郸。” 毛亨不解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不拔钉子,反而和他报上姓名来。 怀瑾迎着这目光,干笑道:“我怕您等会疼得受不了,所以先和您说会话,好让您别那么紧张。” 毛亨笑了一声:“阁下倒是有些诙谐,无事,拔吧。” 怀瑾把他的脚放在软布上,一边引开他注意力,说:“其实我是女子,前些时日我休了我夫君,回了娘家。今日到这里,是因为我夫君来这里寻我,我不想见他。就想着,在这驿馆里躲个十天半月。” “竟有……”毛亨果然感觉到惊奇,怀瑾便立刻动手将钉子拔了出来,毛亨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呜咽,然后安静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第631章 “怎么样,注意力一转开,是不是觉得没那么疼了?”怀瑾迅速的把灶灰包在他脚上。 毛亨抽抽两声,老迈的脸上露出笑意:“声东击西之法么?你这女子倒也有些主意。” “倒还谈不上兵法,毛先生高看我了。”怀瑾也是一头汗,她在铜盆里净了净手,转头看见毛亨眼神古怪。 怀瑾以眼神询问,毛亨道:“这是老朽准备用来净面的水。” “我再去给您打一盆?”怀瑾讪笑一声。 毛亨摇摇头,拿出布条将伤口包住,慢悠悠的和她说着话:“听你说话颇有章法,还知声东击西是兵法,可见好教养,不知是出自哪个世家的女子?” “怀瑾的舅父,是西楚项氏。”她这么说。 老人却又摇摇头:“楚国女子温婉多情,不似你这种……休夫?倒是第一次听见,新鲜得很。” 言语中并无斥责之意,仿佛只是一件寻常小事,怀瑾当即便想,这老头想必是个见多识广之人。 正想着,毛亨又问:“老朽看你拔剑收剑很利落,不像是短时间练出来的,你的家族还让你学这些吗?” “我曾拜到一位大儒门下,君子六艺都学得一二。”怀瑾交代说,她拿起豆灯准备告辞了。 毛亨又问:“哦?大儒?是哪一位?说不定是我好友。” 口气很大啊,怀瑾心里笑着,她的师父是大名鼎鼎的荀子的徒弟,可不是跟谁都能做朋友的! 于是她端正笑意,说:“先齐稷下学宫祭酒浮丘伯先生,正是我师父。” “浮丘伯?”毛亨惊讶了一下,随即摇头笑起来:“竟不知道他收了一位女弟子,哈哈哈哈哈哈,可见这世界之小。若论辈分,你该叫老朽一声师叔。” 怀瑾呆了一下:“您也是……荀师祖的徒弟?” “看来你师父不常提起我啊。”毛亨摸了摸胡子,似是感叹:“也是,数十年不曾见他了,不知这老东西还记不记得我。” 他看着怀瑾,竟然松了口气,说:“看来老天还是眷顾老朽的,这时候竟把你送到老朽面前。” 怀瑾警觉起来,感觉对方有什么事要麻烦自己。 “既是我辈门中人,那么我有一事要托付你。”毛亨突然笑容一敛,严肃道:“有人正在追老朽身上的一件东西,我脚上的伤就是他钉的。眼下足伤不便行走,不知道那人何时又追上来,所以只能托付给你了。” 卧槽!这他妈是攒了几年的霉运啊! 怀瑾心里快哭了,面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什、什么东西?送到哪里?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毛亨起身就去枕头下面翻东西,一会儿,他翻出三卷大竹简递过来:“这是《虞氏春秋》,老朽需要你帮忙带到三川郡阳武县交给一个人。不知道张苍你认不认识,他也是你师叔,你把这卷书交到他手上。” 怀瑾似是没反应过来,呆呆说:“知道的,师祖逝世时曾在兰陵见过张师叔。” 可是,见过归见过,你这个师叔她也是第一次见面,谁知道你她妈真叔假叔啊!就要让她干这种有危险的活!不干!坚决不干! “师父去世时,你在身侧?”毛亨一愣,经年风霜的眼珠浮起泪花。 怀瑾低了头:“那时年幼,随师父前去兰陵送了一程,师祖是寿终正寝。” “师父……他临终前可有说什么?”毛亨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怀瑾愣了半拍,当时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张良跟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当时……他们都在兰陵。 心情当真复杂,怀瑾思索着,眼睛慢慢睁大:“师祖的最后一句话是,等不到小毛了,让他好好的。原来他老人家口中的小毛,是、是您啊!” “徒儿不孝!”高龄老头子在她面前大哭,怀瑾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来救救她吗?! 正原地踌躇着,是不是要赶紧走,毛亨突然从榻上站起径直给她跪了下去,怀瑾觉得自己又要被吓死了,救命! “老朽知道你不愿,便当老朽求你。”毛亨给她磕了一个头。 怀瑾觉得很折寿,连忙把他扶起来:“有话您慢慢说,如此大礼,实在夭寿!” 磕头算是重礼了,他一个老人对一个小姑娘磕头,甚至有点失德——因为怀瑾当不起。 “这卷《虞氏春秋》是个要紧的东西,不瞒你说,派人来追老朽的,是你另一位师叔,也是如今的丞相李斯。”毛亨虽上了年纪,说话却十分有精神,比起浮先生颐养天年的闲散舒懒,他的精气神直逼年轻人。 默了一瞬,他接着说:“这卷书,是师父传给我的孤本,老人家嘱托我绝不可落入李斯之手……” 怀瑾凉飕飕的打断:“送到张苍师叔那里怎么就见得安全呢?” 这天下除了嬴政,还有谁比李斯更有权势? “李斯绝不会冒犯张苍。”毛亨说,大有斩钉截铁之意。 怀瑾又想问问原因,但毛亨抢先道:“他们之间的事我绝不会再告诉第四个人,你不要追问。” 说着他皱起眉,盯着怀瑾:“你帮老朽把书送到阳武,权当老朽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需要毛氏家族做任何事,老朽都会应承你。” 两人对视了半晌,怀瑾心里哀叹一声,把书接了过来,默默问:“我会有生命危险吗?” 第632章 “李斯虽然不要脸……”毛亨说着忽然停了一下,似乎恼怒嘴巴太快口出歹言在小辈面前失了礼数,停顿了一下他平和道:“同门一场,他不会为了一卷书而伤我性命,追我的那人也对我也还算客气。” “那您脚上的伤是……”既然客气,这枚钉子怎么说? 毛亨低下头,似乎有些头疼,片刻他直言:“那人要从我衣兜里拿书,我躲避时踩到蛇窝了,那人搭救时误伤了我,因而才有功夫脱了身。” “……”这可真是令人尴尬的事情,怀瑾心里给那位仁兄点了根蜡。不过这么看来,她答应去送书,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她还有一个问题:“万一半路上被那个人追到,把书抢了怎么办?” “他又不认识你,怎么追你。”毛亨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她是不是没脑子。 怀瑾又有了一个问题:“那我能叫别人帮我送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毛亨,直接从百度上给你们复制过来了:“毛亨师从荀子,是历史上著名的大经学家。毛亨编纂注释《毛诗训诂传》时,正赶上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亨深知李斯的为人,他用计谋害死了同门师弟韩非,再说毛亨收藏的《虞氏春秋》、《荀子》、《诗经》等书书籍较多,李斯绝不会轻易放过毛亨。 为避免《诗经诂训集》被焚,他们暂时将诠注好的《诗经诂训集(传)》改名为《潍》。他便将《毛诗训诂传》传于侄子毛苌。随后,毛亨带一部分毛氏族人逃到山东东武城,毛苌带一部分族人迁到鸡泽。” 毛亨、李斯、张苍的恩怨只是为了推动剧情,不会细写。 第302章 再经淮阳遇韩信 毛亨奇怪的看着她:“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驿馆里躲你以前的夫君?此去阳武,快马不过四五天,等你回来你那夫君恐怕早走了。你年轻小姑娘,出去玩一趟不是更高兴?总好过在这里发闲。” 那倒也是,怀瑾心道,老天爷给她机会出去旅游,去一趟也不算亏。 于是便与毛亨说定了,对方还给了她一枚玉环做信物。 怀瑾在第二天一早先溜回了项府,如果要出远门的话,有些东西就必须带上了。 苦恼的是,她的房间在项府最里面,一进去看门的就会发现她,若有那起得早的门客,肯定也会看到她。 惴惴不安的摸进门,院落里静悄悄的。 “小姐……”扫洒的侍女们总是最先起的,哪怕现在天才刚亮。 “嘘!”怀瑾比了一下,她们全都闭了嘴,然后拿着扫帚侍立在一旁。 不理会她们,怀瑾快步往自己房间去,张良和韩念想必是住的客房,和她的那个院子不在同一边。 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经过项羽屋子时,还听到了他的鼾声。 到了自己房门前,怀瑾如同做贼一样开了门,确保自己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蹑手蹑脚往放书的架子边去。 一个手肘长的袖袋,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还有一张写着现代汉字的羊皮。这全是甘罗给她的好东西——出门在外必备的。 把袖袋拿上,怀瑾心道自己还得把“自制卫生巾”拿一袋走,于是往屏风那头去。 刚绕过屏风,怀瑾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榻上睡了一个人,白皙俊逸的面容再熟悉不过了,怀瑾万万没想到他居然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许是刚刚过来的脚步声太大,张良倏然睁开眼:“谁?” 他那样警觉的坐起来,怀瑾猝不及防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张良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化。 怀瑾看也不看,扭头就跑,屏风也被她撞倒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别走!”张良立即反应过来去拉她,怀瑾一感受到拉力,便顺力往他的方向一倒,张良不防备她有如此动作,不小心就撞上了床沿。 就是这个空档,怀瑾立即飞奔出去。 她脚下好像踩了风火轮,飞速的往外跑,经过正厅时还撞倒了侍女的水盆,活像后面有鬼追她似的。 理智告诉她,或许可以停下来把话说清楚,但她心里有一股愤怒在说,赶紧离开!赶紧离开!不要再见他! 想想他那天,不是转身就走吗?那自己何必要因他的呼唤而停留? 她飞奔到府外,利落的跳上马。 这一趟动静太大,项梁披着衣服跑了出来。 怀瑾看到客堂里人越来越多,张良也追了出来,门框内那张容颜实在俊逸得过分,他好像生气了……这匆忙的一眼,怀瑾观察到他的眉头是紧紧皱着的,唇也微微抿着,他站在那里没动,指着门外的她对韩念吩咐着什么。 衣着不整的韩念立即追了过来。 怀瑾立即回了神,挥剑斩掉了缰绳,对项梁大喊道:“怀瑾出门云游一段时日,舅父莫要担心……” 话未落音,马儿一撒蹄子就跑了出去。 也不知项梁听清楚了没有。 一路飞奔到了城门,下了马在城门登记,然后她又开始跑了起来。 骑快马就如开卡丁车,刺激得肾上腺激素疯狂飙升。 等日上三杆,怀瑾走出五六十里地了才停下来,主要是马跑不动了要喝水。 下了马怀瑾的腿都是软的,往后望了一眼,这么远应该追不上来了。 第633章 她牵着马走到河边,让马自己去吃草喝水,自己倚着一颗大石头坐下来。许是太久没有骑快马了,怀瑾有点想吐,深呼吸了好几次,这股恶心感才压下去。 跑得太仓促,怀瑾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从经过的民户家里买了一些干粮。实在是粗糙得不能下口的东西,不过她也是饿了,只好将就着对付了几口。 黄昏日落时,她又到了淮阴。 怀瑾于是去了上次借宿的那个少妇婧嫂家里,这次婧嫂看见她就是一愣,等怀瑾表明要借宿之后,婧嫂就拦住她要掏钱的手,笑:“公子上次给的钱财还有许多,这次就不必了,尽管住下吧。” “今日借宿一晚,明日就走。”怀瑾这么说。 婧嫂抱着儿子,笑问:“上次那个小公子倒没跟着您呢。” “这次有急事,出来得比较突然。”怀瑾央少妇打了一盆水,将脸上的灰尘洗去。 婧嫂看着她的面容,忽又笑道:“公子长得和女子一样美丽呢,说话也温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您相貌生的好,老人家常说,男子女相有福气。” 怀瑾点点头,笑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两银子给她:“劳烦烧些好饭菜,再来一壶酒。” 婧嫂接了钱,笑眯眯的出去买菜了,出门时照例让怀瑾帮忙看孩子。丑生是个话少的小男孩,见怀瑾闭着眼睛坐在一边,他便乖巧的坐在外面玩泥巴。 打坐调整了足有一刻钟,怀瑾才觉得自己的气息匀下来。这时婧嫂便回来了,将一坛酒交到了她手上,然后去厨房做饭。 怀瑾拔开塞子喝了一口,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喝上了酒,才算真正休息下来了,怀瑾这时想起了清晨时看见的张良。韩成是不是已经被送走了?沉音也被他安顿了下来,所以他有时间便来找她了? 他似乎瘦了一些……怀瑾忆及他,觉得他气色不大好。 “不要再想了。”怀瑾使劲甩了甩头,不要这么没出息! 正出着神,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婧嫂道:“公子,你去帮我瞧一眼吧。” 厨房噼里啪啦的,想来婧嫂是走不开身。 怀瑾就起身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短打的年轻男子,观衣裳普普通通。 但怀瑾的观察力一流,开门这一眼就扫到了这人头上的冠子,上面镶嵌了一颗黑色的石头。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一顶冠,但却因为有这颗黑宝石,就成了非富贵之人不能戴的东西。 “这位公子,不知家中是否方便借宿?”男人开口询问,低沉的嗓音带着疏懒的音调,怀集一愣,在门口叫了婧嫂一声。 “在下并非家中主人。”怀瑾欠身闪到一旁,但男子的眼神却奇异的盯着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怀瑾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不悦,等婧嫂出来时便进屋去了。 料想婧嫂必定不会拒绝,果然不过一会儿,那男子就进来了。 婧嫂道:“今日要委屈公子挤一晚了,出门在外不容易,不能叫这位公子在外头吹一夜风啊!” 怀瑾微微一笑,并未作声。 婧嫂也不需自己同意,毕竟这是她家,自己只是过来借宿的路人而已。 况且,这榻足够大,两席铺盖分开在左右墙根,谁也不会碍了谁。 婧嫂又去了厨房,丑生坐在地上抓蚂蚁,怀瑾坐在小木桩上看丑生,实际上眼角却注意着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这人一进来只是先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在角落里坐下,慢腾腾的从胸襟里掏出一个东西。 怀瑾使劲偷瞄着那边,这里丑生闻着香味就过去了,原来那人拿出的是一包饴糖。 见丑生眼巴巴的瞧着,男子便把拿了一块给他,然后看向怀瑾:“你要吗?” 怀瑾婉拒:“多谢,不过我不爱吃糖。” “你的声音像黄莺儿一般动听,不似男子声线。”男子突然开口说。 怀瑾淡淡一笑,道:“音容皆是父母给的,我也不能控制,就如有些人天生美有些人天生丑,那么我音如女子又有什么奇怪呢。” 男子像是憋着笑一般:“说的是,天生的!” 这人说话很不正经,怀瑾漠然的别开眼。 男子又说:“我叫桑成,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姓桑?似乎没有什么有名家族是桑姓,怀瑾想了一圈,慢慢介绍道:“在下赵怀瑾。” “相逢便是有缘。”桑成说话时总像是憋着笑,神情也是带着揶揄,嘴角弯起似笑非笑。 只是他说完这句,也不说话了,两个人就一起看着丑生玩蚂蚁。 片刻后,桑成看着她腰间的剑,道:“赵公子的佩剑不是凡品。” “友人所赠。”怀瑾言简意赅,不想和这人多说话。不过倒是好眼力,这把剑是嬴政送给她的,是轻薄的铁剑,用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缺过口。 桑成说:“这位友人必是尊贵之人。” 怀瑾呵呵笑了两声,嬴政有许多宝剑,就如现代富豪喜欢收集车一样,嬴政喜欢收集马、剑、美女……这把剑大约是他私库里最不起眼的一把了。 不一会儿,婧嫂的饭做好了,几人围坐一桌开始吃东西。 “赵公子要往哪里去?”吃饭时桑成问道。 怀瑾便想,这人应该不是贵族吧,贵族出身的人有个习惯,吃饭时都不爱讲话。 第634章 不过看他的行动举止却是好涵养,眼力也过人,不是一般富商人家的孩子能有的。 怀瑾慢慢说:“我要去三川郡。” 桑成似笑非笑:“真是缘分,我也要去那里,咱们可一路通行了。” 怀瑾看了他一眼,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低头吃起菜来。 桑成似乎有心与她搭话,吃了几口菜又问:“赵公子是哪里人?” “秦人。”怀瑾最后一丝和气也消失了,目光如炬的看着桑成。 她并不知这人底细,但是这短短几句话便让怀瑾本能觉得有些奇怪。 她饭也不吃了,只是带着一种威胁的笑容看着对方,她以往露出这神情,总有人被吓到。 此时婧嫂便小心翼翼起来,虽然眼前这两人突然都没说话,但她就是觉得有些发慌。 然而桑成视而不见,吃着菜疏懒的看着怀瑾,一双眼有着隐隐的笑意。 “如果你再盯着我……”怀瑾火了,只当自己还在会稽,正要出言威胁时,门再次被敲响了。 婧嫂屏息过去开门,竟然又是韩信过来要饭食了,不知怎的平日嫌弃他得要死,今天却因这无赖的到来松了口气。 “你这遭瘟的,倒是每次都能赶上饭点!”婧嫂一见到韩信就没好脸色,骂骂咧咧的去给准给他拿饭。 韩信看到怀瑾,一双沉郁的眼睛闪了闪。 “韩兄,不若进来一起吃?”怀瑾拦住婧嫂夹菜的动作,把自己的坐垫让出来。 韩信点点头,默然走进来在怀瑾让出的垫子上坐下。 婧嫂惊讶不已,连忙又拿出一个软垫出来,笑着跟怀瑾说:“公子倒瞧得起他。” “上次回家时路遇韩兄,一见如故。”怀瑾倒了一杯酒给韩信。 韩信一言不发,直视怀瑾点点头算是感谢,然后将她倒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不客气的开始大吃大喝。 看着韩信仿佛饿了好几天似的,怀瑾忍不住问:“淮阴的物价很高吗?” 她虽不知道平民的物价,但平时也听张良说过平民之家一年的花销有限,而她上次给了韩信那么大一块金子,不至于这么一个月就花没了。 听出她的言外之音,韩信说:“请人吃饭,三天就没了。” 这人当真是奇怪,不过怀瑾想了一下,就笑道:“仗义疏财,韩兄颇有君子之风。” “不过是一个穷人突然发了财便在人前炫耀罢了。”韩信如此说,他的声音也和他本人一样沉闷又阴郁,即便是自嘲也听着像是自贱。 桑成一下笑了出来,韩信看都不看他,只是半低着头吃饭。怀瑾瞥了他一眼,防备之意淡去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良哥下线半个月,女主会改嫁,双洁党可等到刺秦篇写完后直接跳到最后几章。 另:接下来政哥会上线,不过政哥的性格已经变动。十多年了,大家的性格都已经变了,女主也是良哥也是,所有人都是。 第303章 夜不成寐惊现枕边花 吃着饭,怀瑾问韩信:“韩兄家在何处?” 韩信说:“在婧嫂家后面不远的地方。” “今夜可否去韩兄家借宿一宿?”怀瑾客气的请求道,见婧嫂着急,她又连忙解释:“我只是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榻而已,嫂子不必多想。” 韩信便道:“若不嫌弃,自然可以。” 桑成则笑道:“我们已然相识,如何算是陌生人?” 他每次说话都像是憋着笑,好像怀瑾是个逗趣的人,他说:“若是赵公子不习惯,我可睡地上。” 怀瑾不愿意同这个人多说话,等韩信吃完饭起身走的时候,她便也跟上了。 婧嫂一路相送,连声抱歉,怀瑾着意解释了许久,才让婧嫂回了身。 离去时,桑成则一直倚着门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走远。 跟着韩信走了一会儿,他们在一个破旧的宅子下面停下。 宅子虽破旧,却有别于周围的民房,瓦顶上全长满了青草,大门也破了一扇。尽管如此,这老旧的高墙仍然彰显着主人家从前的富贵。 跟着进了屋,一眼扫过去里面的住宅塌了一半,只剩一间挂着草帘的屋子,韩信打起帘子示意她进去。 怀瑾颔首,脱了鞋走进去,地板上铺的竹席旧的连颜色都看不出来了,不过却打扫的干干净净。 角落里一张铺盖一张矮桌,其他陈设全无,只有地上垒起小山似的书简。 平民家里不会有这么多书,看来韩信似乎是个没落的有钱人啊。 “家中简陋,只有这处能住人。”韩信一边说,一边去箱子里翻出一张陈旧的老皮褥,他说:“今夜你睡这里,我去隔壁。” 隔壁也是一间屋子,不过塌了一半,没有窗户没有门,韩信大概只是睡在墙角的砖瓦堆上了。 怀瑾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指着另外一边堆书的角落,说:“把这里搬开,你可睡在这里,夜里也好有个照应。” “不喜与人同榻,自然也不惯与人同屋。”韩信低声说,然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们这些贵族子弟,是比较矜贵的。” “我只是不喜欢刚刚那个人,故意从婧嫂那里脱身而已。”怀瑾动手将那堆书简搬开,腾出一块空地,又把书简垒成矮小的一面屏障,这样两人睡觉谁也看不到谁了。 第635章 韩信便抱着皮褥在她整理出来的空地上坐下,问道:“他招惹你了?” “这人说话就听着讨人厌。”怀瑾这么说,那个桑成给她的感觉十分朦胧,与她说话每句话都像是别有深意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那位小公子呢?怎么没见他跟你一起?”韩信说着把前天没看完的书又拿起来,想趁着天黑之前再读几行字。 怀瑾坐在铺盖上,被子虽老旧,但却无异味,她闷笑一声:“我表弟在会稽,他……被我舅舅押在家里读书写字呢。” 韩信一边看书一边分心与她说话:“你这次要去哪里呢?” “我去三川郡,帮人送个东西。”怀瑾说,外面天色有些暗了,大约再过一个小时就天黑了吧。 怀瑾躺下,枕着韩信的枕头,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她咦了一声,八卦似的坐起来看着韩信:“你的枕头被女人睡过?” 韩信抬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一丝柔和:“枕头前日被香草洗过。” “香草是谁?”怀瑾好奇的问道,她光是知道韩信会很打仗,却并不知韩信的老婆是谁,莫非就是这位叫香草的姑娘? 一提起香草,韩信的阴郁像是散了不少,他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妹妹。” 原来是青梅竹马,怀瑾暧昧的笑了两声,复又躺下。 天马上就黑了,她听见韩信把书放了起来,她问:“怎么不把灯点上继续看?” 等了一会儿,韩信才回答:“家中买不起灯。” ……怀瑾倒忘了,蜡油似乎也有点贵,许多百姓家都用不起。 但这会儿实在太早了,她也睡不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信聊着天:“你父母呢?” “死了。”这回韩信倒是立马就回答她了。 安静了一小会儿,怀瑾又问:“那你是从小就一个人生活吗?家中也没有亲戚了?” “全都死了。”韩信说话总是直接又简短。 怀瑾觉得自己有些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便主动说:“我父母也死了,我十岁的时候就在外面流浪了,不过我比你稍微好一点,一直有一个人跟着照顾我。” “是你的亲戚?”韩信不喜多话,不过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很有好感,这人是贵族又赏识他,且还帮过他。 因而怀瑾与他闲聊,他也试着回话,不过他不大会说话。淮阴的人都觉得他讨嫌,不知今天会不会聊得不高兴。 “是我的亲人,不过他前些时日去世了。” 韩信觉得她语气里有些滞缓,是不是聊到对方不开心的地方了?韩信有些惴惴,香草说得对,他确实生了一张笨嘴。 沉默了一会儿,月亮挂上半空,室内有了清冷的月光。 怀瑾又真心实意的发问:“你为何不去做点生意?或者去种种地?我看这里的人,好像都不大喜欢你。” 那边韩信安静了一会儿,怀瑾又解释:“你别多心,我并不是觉得你游手好闲,只是觉得你可以过得更好。” 静默须臾,韩信说:“这里的人不喜欢我,是因为我自小要靠他们养活,却又不肯听他们的意见去种地养活自己,所以他们觉得我活该受饿受穷,因此人人讨厌我。” 怀瑾呆了一下,是啊,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吃闲饭又不干事的人。 韩信看着也不像一个懒货,怎么就不肯去干活?大男人有手有脚,怎么都不会饿死的。 “你忽略了一件事情。”韩信接着说,他的语气忽然有了冷意:“他们一边怒骂我嫌弃我还要一边养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对啊!为什么啊?这些人也没什么义务要养他啊。 怀瑾意识到韩信是在等她续下去,她连忙问出声:“为什么?” 韩信说:“这是他们应该的。” 怀瑾想起,上次在桥上,他也说过这句话。 呆了一下,怀瑾问:“为什么?” 可这次韩信却没有再回答她,怀瑾看着窗外出了一回神,又把包袱里的书摸了一遍,然后把包袱当枕头枕着,就这么睡过去了。 第二天醒来,怀瑾浑身都有些浮肿,大约是一路上骑快马她的身体已经不能适应了。 伸了个懒腰,她看到另外一边韩信睡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 而她的枕边,有一小束鲜花。 怀瑾愣了一下,摇头失笑,她把花拿起来看了一下,上面还有新鲜的露珠,似乎是刚采的。 想着韩信沉默寡言的性格,她心道,这人居然还挺有心。 不过此时韩信似乎是出去了,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门口放着一个盛水的陶盆。 就着冷水洗了一把脸,韩念从外面回来了,他手里端了一个大木碗,里面是一大碗粥,不知又是去谁家要来的。 “你脸色很不好。”喝粥时韩信这么告诉她的。 “大概是昨夜没睡好。”怀瑾笑了一下,然后拿起那束花晃了晃:“多谢你的花,很可爱,你有心了。” 韩信愣了一下:“不是我。” “你出门之前这束花在吗?”怀瑾一下严肃起来。 韩信摇头:“没看到。” “你出门多久?”怀瑾问。 韩信道:“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那么就是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来了一趟,怀瑾还一点都没有发觉,可淮阴这个小地方,除了婧嫂和韩信,她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第636章 莫名的,她想到了桑成。 “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怀瑾突然对韩信行了一个礼。 他本是吃饱了坐在檐下发呆,看到怀瑾突然行礼,他忙回了一个礼:“请直言,韩信必不推辞。” “我想请你去一趟三川郡帮我送个东西。”怀瑾意识到某种可能,便立即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她把身上的钱拿了一小部分出来,说:“我不叫你白跑,这是我给你的报酬。” “上次受你馈赠,昨日又喝了你的酒,又岂能再收你银钱?”韩信十分郑重。 “这些钱给你是好让你去买一匹快马。”怀瑾换了个说法,不过她现在掏出的这块金子大约只有七八两,只能买一匹普通的马了。 于是韩信就不再推诿,爽快的接了钱出去买马。 怀瑾则去了婧嫂那里牵自己的坐骑,等到了婧嫂家门外,看到桑成笑眯眯的在逗丑生。 两人在玩一种你要糖我故意不给的游戏,丑生被逗得满脸通红,桑成然后哈哈大笑把糖塞到丑生嘴里。 “你来牵马?”桑成看到她简直异常愉悦。 怀瑾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上前把马儿缰绳解开,骑上马直奔韩信家中。 等到了中午韩信才回,还牵了一匹黄色的老马,怀瑾将《虞氏春秋》三卷分了两卷给他,又仔细嘱咐他许多。 不过是跑一趟腿,韩信看来不过一件小事,不明白怀瑾为何那么严肃。消化了一下对方的话,韩信点头:“明白了,五日后我在阳武县外等你。” 等韩信离开,怀瑾也出发了,两人并不同路,韩信走小路她走大路。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怀瑾摘了路边一片大叶子遮挡在头上,慢慢悠悠的驾着马往城外走。 周围尽是些平民,并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等出了城进了一片林子,怀瑾仍然没看到跟踪的人,她心道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需要伞吗?”头顶上一个声音吓得怀瑾差点落马。 稳了稳心神,怀瑾抬头一看,见到桑成坐在一棵大树上,拿着一把伞笑眯眯的看着她。 怀瑾露出一个意料之内的微笑:“原来阁下是树上君子。” “我特意在这里等你。”桑成跳下来,七八米高的树他落下来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怀瑾的一只手握上剑柄,笑道:“等我做什么?” 桑成看了一眼她的手,笑道:“动手的话你不是我的对手,不过放心,我不会和女子动手的。尤其是你,小黄莺。” 怀瑾连心都提起来了,这人…… “早上给你摘的花喜欢吗?我跑了好远才摘回来。”桑成跟上她的速度,在马旁边悠然的跟着。 怀瑾默不作声,只是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走了一会儿,桑成突然吹了一声口哨,一匹马从后面的密林里跑出来。 那匹马上没有马鞍和马镫,桑楚就直接骑了上去,和怀瑾并肩而行。 “《虞氏春秋》不在我这里。”怀瑾直截了当的说,这人不知底细,似乎对她的举动又很清楚,这种感觉可真不怎么舒服。 桑成瞅着她似笑非笑:“我知道,你让那个叫韩信的人给带过去了。” 怀瑾倏然扭头盯着他,桑成瞥了她一眼,又是用那副不太正经的语调慢慢说:“应该没有全部带走,你给了他一半?” 看了他半晌,怀瑾忽然一笑:“李斯是否跟你提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武力值天花板出现了,现在还没有出手,只写了他骑马和上树。不要小看他骑马,亲身体会过没有马具骑马有多难,只有下盘稳得一批的人才能做到,这个新角色技能很多,后期会一一出来的,他的真实身份也会慢慢揭晓,耐心哦铁子们。 第304章 如期而遇共赏云霞 如果是李斯说起过她,那么桑成的行为姑且能有理由。 可是,李斯又怎么会知道毛亨会遇到她呢? 可桑成突然露出一丝意外:“你居然还认识李斯?” 他笑道:“难怪你答应给毛先生跑腿,原来都是旧相识,我说他怎么绕道往会稽跑呢。” 嗯?李斯没提过她?怀瑾更糊涂了,她问:“你以前认识我?” “我们昨天相识了,不是吗?”桑成愉悦道,他的嘴唇始终往上扬着,看着很不正经。 他说话总是含着笑,像是在捉弄人一样。 怀瑾火了,大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既然知道书不在她这里,还跟着她做什么? “我是什么人?”桑成反问了一句,然后慢吞吞的说:“大约是一个孤独的人,遇到了一个好玩的女子,就忍不住跟上来了。” 什么意思?对她一见钟情?不过她确实一直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只是因为不知底细的人让她很不自在而已。任何人做事,总会有自己的理由,桑成也一样。 想了一瞬,怀瑾问:“那你现在预备怎么办?先从我这里把书抢走?再去找韩信?” “我看到你的那一瞬,就不想接这单生意了。”桑成坐在没有鞍的马背上,竟然还能把双手枕在脑后人却不掉下去:“重新认识一下,成是假名,我叫桑楚,诚心欲与你相交。” “生意?你不是李斯的门客?”怀瑾依然觉得这个名字陌生,也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放松,只是对这个人更加好奇和疑惑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第637章 桑楚轻笑一声,愉悦道:“李斯还不够格。” 因他的狂妄,怀瑾顿时噎了,半晌她问:“那你跟着我干什么呢?” 桑楚瞄了她一眼,带鼻音的腔调染着浓浓笑意:“说了啊,觉得你好玩,想跟着你走一段。” 经过一棵桃树,他坐在马上长臂一挥,手上抓了两个毛桃,递上其中一个他说:“你不是要去阳武送书吗?我护你过去。” 怀瑾扯了扯嘴角,把那个桃接过来,她试探着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我眼下身上没有琼瑶,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呢?” “相识了便是朋友,朋友之间,无需报答。”桑楚揶揄的笑了一声。 怀瑾又问:“你受李斯之托来抢……拿书,你半路不干了,李斯不会找你麻烦?他这个人,可是很记仇的。” “届时再说,”桑楚说:“不过他短时间恐怕没功夫找我麻烦,他现下忙得要死。” 怀瑾收回自己的目光,道:“既是朋友了,不妨告诉我你的来历?我这人疑心重,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着我,我总是不安心。” “你说话可真直接,果然很有意思。”桑楚不知道高兴什么,笑得更厉害了。 骑行了一会儿,他说:“我是陈国人。” 陈国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国家,早就没了,思考了许久怀瑾才问:“陈国灭亡后,陈公子完当了齐国大夫改了田姓,所以你是旧齐国人?” “陈国是陈国,齐国是齐国。”桑楚是这么回答她的。 不一会儿走出了林子,太阳又照在了脸上,刚刚遮阳的叶子已经扔了,怀瑾左顾右看想再寻一片,桑楚再次把伞递过来。 这一次怀瑾接了,撑开伞打在头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这样子是不是有些奇怪,大晴天我却打把伞。” 桑楚说:“世人千百种,种种皆自然,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怀瑾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起伏有致的侧脸,薄唇弯弯,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这人真是古怪的很,不过怀瑾听他说的话觉得很有道理,没有什么可奇怪的,自然而已。 突然想起一个很要紧的问题,她问:“你怎么看出我是女子的?” 桑楚笑得更厉害了,他说:“我都不用看,听就能听出来了,哪个男子会有黄莺一样的声音呢?再说你扮男子扮得也不认真,喉头不遮胸也不束。” 他这么大大方方的点评,怀瑾脸上忽然发起烧,瞪了他一眼。 于是就这样和桑楚一起上路了,怀瑾不知他的目的不知他的来历,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被李斯派来抢毛亨身上的书,但现在他又不抢了。 两个人,非敌非友非亲戚,却意外相处得很和谐。 且桑楚是个户外生存经验丰富的人,他们在第二天进入了山区,桑楚好像永远知道哪里长了好吃的果子,哪里有好看的风景。 夕阳西下的时候,桑楚带她找到位于半山腰的一条溪水处,金红色的霞光将水映成胭脂,桑楚躺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惬意的看着天空。 他的脸被镀上了霞光,有飞蛾和蝴蝶在溪边飞舞。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黑蓝色的蝴蝶,桑楚伸出手,那只蝶就乖顺的落在了他手指上。 怀瑾觉得这一刻他不像人,像是这片山林中的某种生灵。 “你是什么人?”怀瑾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桑楚却只是疏懒的笑笑:“只是暂时与你同路的人。” 他瞟了怀瑾一眼,道:“眼前的景色不美吗?人会死,这片景色却永远不会消失。这是天地间永恒的美好,我们有幸能一起共赏,比起这些,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 怀瑾在另一颗石头上坐下,道:“正是因为天地间美好的事情太多,所以我要确保自己活着,好看到更多的风景。你是一个不定时的危险,我为了自己的安全,自然想多知道一些。” “我不过是接了一单生意追一本书,你不过临时受命帮人送书。现在我不做这笔生意了,你的书也让人带了一半走,我们的矛盾就没有了。”桑楚将那只蝴蝶送走,闭上了眼睛:“我和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很有缘份,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如果我伤害你就让我全家死光我被人卖去当奴隶每天吃馊饭还不得好死。” 他玩笑似的口吻发了一串毒誓,震得怀瑾目瞪口呆。 “躺下看看吧,这些云彩很快就要消散了。”桑楚说。 “这些云彩每天都会有。”怀瑾这么说着。 桑楚道:“今天的云彩和明天的云彩是不一样的,今天的美丽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因为时间不回头。” 怀瑾便躺在石头上面,学着桑楚的样子把手枕在脑后,天上霞光变换,从红到金从金到紫。 像是被天上神仙打翻了颜料,几种颜色交织在一起便有了如此瑰丽的景象。 她想起了张良,他们也曾一起看过很多次的夕阳,可她记不起来那些美丽的云彩,只记得陪伴在身边那位温润俊美的公子。 绚丽的云彩慢慢消失,天上变成了深沉的浅蓝色,桑楚坐起来看了怀瑾一会儿,笑道:“你在思念什么人。” 是肯定的语气,怀瑾维持着躺下的姿势,眼睛看着天空:“或许吧。” 第638章 “是谁?”桑楚笑着,戏言:“是你的心上人?” 怀瑾坐起来:“走吧,天彻底黑下来之前,还能走一段。” 两人把在旁吃草的马儿牵走,继续往山上走,运气好的话,今天可以翻过这座山找一户民房借宿。 不过她还是过于乐观了,刚走到山顶,天就完全黑了。 不知从哪个坳里传来一声狼嚎,桑楚说:“就在这里休息吧。” 夏夜山上的蚊子多,怀瑾把身上带的药粉抹在手腕上,然后找了一块避风的石头躺下。 刚闭上眼睛,身上突然盖了一层布料。 怀瑾睁眼,看见桑楚穿着单衣跳上了一棵树,他在树杈上躺下,已然闭上了眼睛。 桑楚的衣服上有一种温暖的气息,那是被阳光晒久了才出现的味道,怀瑾拢了拢衣服,防备心卸下了一大半。 哈欠一打,她很快睡着了。 天边一亮,怀瑾便醒了过来,桑楚在树上睡着了,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一夜是个什么感觉。 怀瑾知道他的功夫肯定很好,没有哪个正常人是可以这么在树上睡一夜的。 “盯着我做什么?”桑楚眼睛没有睁开,嘴角先扯了一个戏谑的笑容。 怀瑾张了张嘴,如果否认的话,那不正是自己承认了吗?于是她把嘴巴紧紧闭上,转身去喂马了。 树上传来桑楚的大笑,惊飞了几只山雀。 他稳稳当当的从树上跳下来,怀瑾立即把他的衣服扔了过去,盖了他一脸,桑楚也不以为意,从容的把衣服穿好了。 “你脸色不好。”桑楚看了她一瞬,问:“要我帮你看看吗?我医术不错。” “不用。”怀瑾说,不过她这几天睡醒总是有些浮肿,大约是连日有些劳累,她摆摆手:“我没什么事,只是没休息好。” 桑楚笑笑,递过来一串野果,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摘的。 怀瑾吃了几个果子,然后上了马继续前行,桑楚则慢悠悠跟在一旁。 等过了山区,怀瑾就加快了速度,路上走了四天,他们进了三川郡。 然后又骑了半天的快马,他们到了阳武县外,怀瑾见到了韩信。 韩信早早就到了,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怀瑾不好意思的笑笑:“为何不先去找一个驿馆住下?” 这也太实诚了。 “没钱。”韩信简单道。 怀瑾顿时扶额,韩信把身上的两卷书递给她,然后沉郁的盯着一旁的桑楚,眼中微微敌意。 虽然怀瑾什么都没跟他说,但韩信就是觉得她之所以让自己跑这一趟,一定是因为旁边那个人。 面对这直勾勾的打量,桑楚只是戏谑的抱着手站在一旁。 “我已经到了,你还跟着吗?”怀瑾侧头看着桑楚,这人路上说是护送她来阳武,那么已经到地方了,怀瑾心道你还不说你的真实意图? 桑楚掸去衣上灰尘,低沉嗓音憋着笑,抬起手行了一个礼:“既如此,我便告辞了。” 他跳上马,闲散的往来时的方向行去。 怀瑾愕然,真的只是把她送到这里? “听说原阳的狗肉好吃,我准备去试一试。”桑楚没回头,怀瑾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原阳也在三川郡,离此地不过半天的距离,怀瑾心里笑了一声,我才不会去找你呢。 这个背影很洒脱,怀瑾笑了一声,冲他喊道:“我不爱吃狗肉!” 桑楚悠闲的挥了挥手,遍地黄沙一人一马渐渐在视野中变小,怀瑾莫名想到了骑青牛出关的老子。 “是因为他,你才叫我来送东西吗?”韩信让她回了神。 怀瑾牵着马往城里走,问他:“何以见得?” “你本来是要一个人来的,但前几天你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看到了那束花。”韩信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说:“他潜进我家送花,让你觉得不安,但你似乎也不意外,所以是早知道有人在追你,因而临时改变主意。只是……” 刚刚看到怀瑾和桑楚并肩而来,韩信几乎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可转念一想,更觉奇怪。 既然桑楚不是来追她的,她又何必让自己跑来送书?除非路上发生了什么。 “我托你来阳武,你什么都没问就来了,我原先还以为你不好奇,原来是自己全都想到了。”怀瑾看了他一眼,韩信很聪明啊,全都猜对了,不过他肯定猜不出桑楚为什么最后改变了主意。 其实她也搞不清楚,因为桑楚从追到护,这转变实在是莫名其妙。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5章 进三川怒骂坏老叟 “既然决定帮你的忙,又何必追问那么多。”韩信半低着头,声音沉闷。 想了想,怀瑾解释道:“这个人的确是为了我身上的书而来,不过他最后放弃了,我也不知为什么。叫你白跑一趟了,真是对不住。” 在她的设想里,桑楚说不定还会和她动武,然后抢了她的书来追韩信,只是没想到桑楚改了主意,一路上就这么顺当走过来了。 韩信摇摇头:“没事。” “随我一起去送书吧,等送到了我还是要回会稽的,正好与你同路。”怀瑾相邀道。 找了一家酒肆打听了一下张苍,没想到一下就问出来了,张苍是这里出名的文人,都知他是大儒荀子的徒弟,个个对他尊敬有加。 第639章 酒肆里的人给他们指了位置,怀瑾和韩信就一路找过去,找到一座豪华的宅子。 这位师叔,可真是有钱。 怀瑾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看门的,便上去报了名字,不一会儿里面就来人把她请了进去。 张苍正坐在凉亭里面看书,一个年轻婢女给他捏脚,另一个婢女在后面给他梳头发。 比起她的师父浮丘伯和前几天见到的毛亨师叔,这位师叔可称得上是有派头了,一副土地主的派头! “赵怀瑾?”张苍瞟了她一眼,态度傲慢。 “正是晚辈,”怀瑾先行了一个礼。 张苍将书简放下,打量了她一下,慢条斯理的说:“你这礼行错了吧,我记得,你是个女子。” 韩信瞄了她一眼,怀瑾愣了一下,不知张苍为何对她如此态度,除了她孩童时期在兰陵见了一次面外,她和张苍可是再没有过交集了。 “前几日在会稽遇到毛亨师叔,他老人家托我给您带了一卷书来。”怀瑾把包袱里的三卷书递过去,面带微笑。 张苍看了两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事,不快的冷哼了一声:“李斯果然是个小人。” 他把书递给旁边的婢女,然后目光如针一般打量着怀瑾:“你不是嫁给始皇帝做妃子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会稽了。” 怀瑾愣了一下,笑意凝结住了。 一旁韩信的眼睛略微睁大了些,尽是意外。 “我记得那时候你叫赵姮。”见怀瑾不说话,张苍眯起了眼,花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 她耳朵要是没问题的话,这老不死的是在阴阳怪气。 怀瑾当即直起身子,冷着脸:“八年前我就已经离开秦国了。” 她告辞说:“既然书已送到,晚辈就先告辞了。” “你这规矩……”张苍扶着婢女坐起来,磨唧的叹息了一声:“见了师叔,也不好好行个大礼,你师父昔年就是这么教你的?” 怀瑾正要出言反击几句,张苍忽然和蔼的笑了一声:“年轻女子心眼小,就是听不得几句冷话。既来了,便吃盏茶再走,不然我这师叔也和你似的失了礼。” 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怀瑾憋着气,给他行了个大礼。 张苍点点头,站起来,立即有婢女给他穿上了鞋子。 他走了两步停下来看了怀瑾一眼,示意她跟上,怀瑾便和韩信一起跟着过去。 张苍带他们到会客厅坐下,一面命人上茶,一面问怀瑾:“你在会稽做什么?” “现居舅父家中。”怀瑾如实交代。 张苍眼神闪了闪,道:“始皇帝为你送出城池,你却没嫁给他,他竟也没有怪罪你,真乃奇事。” 怀瑾道:“都是陈年旧事,不知师叔为何一再提起?” 张苍却避而不答,只是继续说:“当初我随一众御史上书,力劝嬴政莫行昏君之举,谁知他竟把我给贬了,差点让我丢了命。” 怀瑾脸色一白,张苍却笑道:“你在秦国十年,从来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师叔在雍城任职,我却是听了你很多事。赵姮这个名字,我可是恨了好几年。” 她冷汗直流,想起来是哪桩事了,当年嬴政为了找她送出五座城池,导致她被燕丹囚在燕王宫。 那时她听说嬴政为这事罢免了许多官员,没想到张苍就在这里面。 怀瑾是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如今这件事又捅到了面前,她瞬间觉得,冥冥中是不是自有因果轮回呢? 顿了顿,怀瑾谦卑的低下头:“此事虽因晚辈起,但实非我所愿,盼师叔大人不记小人过。” 虽是在请罪,怀瑾却想着,大不了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绝了往来,你爱记仇就记仇吧。 张苍坐在上面呵呵笑了两声,这时婢女捧着茶盏上来。怀瑾接了茶杯,发现这杯子通体碧绿,忍不住直咂舌,又是一个有钱人! “常听说有妖妃如褒姒夏姬之流,到了你面前,她们也只能甘拜下风了。”张苍发出尖酸刻薄的感慨。 看着他白了一半的头发,怀瑾生气的想,这人年纪和心胸不成正比! “你如今可嫁人了没有?”张苍看过去,看到赵怀瑾脸色发白,不由冷笑了一声。 又看到她旁边那个穿着贫穷的年轻人,他道:“旁边这位是……你夫君?没想到你竟嫁了这么个人。” 怀瑾敛着怒气,道:“我敬你是长辈,才一忍再忍,你若再侮我朋友,晚辈可就不能忍了。” “不能忍?那便出去吧。”张苍下了逐客令。 怀瑾倏地起身,冷笑道:“师祖大德,竟也有有你这么小肚鸡肠的弟子,不知阳武人是否知道您老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一把年纪不知道修身养性,天天惦记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难怪到现在还一事无成。幸而在秦国的时候我不识得你,不然必要给你家大门泼屎尿。” “我们走!”怀瑾气势汹汹的拉上韩信,不顾后面张苍气得脸色都变了。 等出了门,韩信问她:“他当真是你师叔?你当真是女子?” 不等怀瑾回答,他自言自语道:“这样辱骂师叔实在是……” “长辈不做个人,小辈为何要忍?”怀瑾一张脸铁青:“再说,他可不是我师父。” 韩信看着她嘴唇阖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同时自动拉远了和怀瑾的距离,不再像前面那样并肩而行了。 第640章 怀瑾也没注意到韩信态度的转变,她心里犹在骂张苍是个老王八蛋。 骂了一路到了一处集市,怀瑾想去买点干粮准备路上吃,谁知刚掏出钱袋子就冲出一个人把钱抢走了。 “小偷!”怀瑾追出去几步指着那人大喊,韩信几乎立刻追了上去。 韩信和那人一下就跑没影儿了,周围的人一下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的问她要不要报官,怀瑾一扭头,看见又有两个人把她和韩信的马骑走了。 “让开让开,我的马!”怀瑾急了,拨开人群想追上去,可那两人骑着马一溜烟跑不见了。 过了许久韩信回来,告诉她:“那个人跑到一处巷子里就不见了,没追上。” 怀瑾气得跺脚:“马也被偷了!” 韩信一怔,犹豫道:“要不……报给当地官吏,当街偷窃,是要被处以刑罚的。” 重点是这不是现代,路上没有摄像头,刚刚那几个人他们连长相都没记住,怀瑾往张苍宅子方向看了一样,郁闷道:“肯定是那个老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韩信一筹莫展,这里离淮阴好几百里地,走回去得走十多天了。 况且没有吃食,半路上也要饿死,这里不是淮阴,他也没办法上门讨吃的。 无论是去找张苍要说法还是报官,都是一件不实际的事,只能这么认栽了。 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怀瑾把身上的东西全拿出来,只有一些瓶瓶罐罐外加一块羊皮。 她瞟向韩信腰间的旧剑:“要不把你的剑给卖了换点钱,我回头补给你。” 韩信面色不虞:“这是亡父的佩剑,饿死也不能卖。” 被韩信的眼神看得她羞愧难当,没办法了,怀瑾把腰间的佩剑取下来,只能卖这个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当铺,怀瑾只能去集市里蹲着,第一回做这个事,深觉丢脸。 旁边韩信却是一脸阴郁的站着,神情自然无比,怀瑾心道这人从小被家乡的骂大的,可能早就练出了脸皮。 陆陆续续有人来问,不过他们出的钱都很少,连一镒金都没有。 赶走第十个前来问价的人,怀瑾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咕咕声,韩信瞟了她一眼,低下了头。 她觉得自己高估了阳武人民的购买力,这是宝剑没错,但这里的人没钱啊,最高也就能出五两金子。 最后在饥饿的驱动下,她以八两金子的“高价”把陪了自己好多年的剑卖了出去,对方似乎是个有钱人……的管家,衣着倒是不俗,只是一开口议价就想让她流泪。 拿着这钱,怀瑾火速去酒肆点了一桌菜,伙同韩信风卷残云吃了个干净。 心满意足打出一个饱嗝,怀瑾这时想到,若是嬴政知道他的宝剑只卖了八两,他会不会把那人车裂啊? “那把剑跟了你多久?”韩信吃饱了,眼睛低垂,问她。 怀瑾挠了挠头:“很多年吧,记不清了,十年还是十五年?忘了。” “那你也舍得卖!”韩信长了一张郁闷的脸,看上去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怀瑾翻了个白眼:“都要饿死了,留着干嘛?剑不过是工具,这把没了以后还能买新的。” “……”韩信想说她真是太没气节了,可又想她是一个女子,要什么气节呢。 吃完饭怀瑾就说要去买马,韩信这方面经验比她多,带她去了一棵大柳树下,那里尽是卖马卖奴隶的商贩。 但她身上的金子只能买一匹又老又残的马,实在很不划算,思虑许久最后她花了二两金买了一头壮牛和一张板车。 把牛和板车套到一起,怀瑾高兴的坐了上去,她乐观的想,牛车也不错,不用跟骑马似的颠簸。 只是要靠这辆牛车到淮阴,有点不实际,因为牛爬不了山。于是怀瑾想起了桑楚,她对韩信说:“不如我们去原阳找桑楚,问他借点钱吧。” 韩信问:“他会借钱给我们吗?” 怀瑾想了想,肯定的说:“我觉得他会。” “那就去吧。”韩信老老实实的坐在后面,他摸着剑柄,心里有些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出淮阳,虽然眼前人是女子,但和她一起出行其实还挺有趣的。 他们驾着牛车往城外走,这速度简直让人想流泪。 怀瑾心里哀叹一声,那毛亨老头简直是个坑,她为什么要答应走这一趟?脑子进水了大概! 再想到张苍,这简直是个没皮没脸的老不死,从见面就不给好脸色,还派人来抢她的钱和马,没品德!就这还师叔,叔他妈个头! 她在旁边咬牙切齿的碎碎念,反复问候着张苍全家,像是深仇大恨一般。 韩信不理解:“既然你这么生气,为什么不找上门去?” “他肯定不会承认啊!”怀瑾白了他一眼:“而且他在阳武这么有威望,我找上门去谁能帮着我?强龙不压地头蛇,知道吗?” 强龙不压地头蛇,话虽粗鄙却有一些道理,韩信低头反复默念着这句话。 走了半天,天色将晚,微风乍起,怀瑾吃了满口黄沙。 两人正准备找棵大树休息,后面却传来轰隆声,两人往后一看,一大队骑马的士兵正朝他们过来。 “大约是出行的士兵,我们让一下。”怀瑾把牛车赶到路边。 韩信却突然凝重起来,握住剑柄:“是冲我们来的。” 第641章 怀瑾睁大眼,难道又是张苍?他这么厉害连官吏都能差动?不至于吧,就是骂了他一顿,就派人来抓她了? 转眼,这队士兵已经到了眼前,韩信的剑已经出了鞘。 “这把剑是谁的?”士兵们走出一个八字胡男人,看打扮似乎是个小官。 怀瑾呆了一下,默默站了起来:“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6章 金钗换酒落魄见君 “把她抓起来!”八字胡手一指,这些骑兵全都涌了上来。 韩信颇为震惊,怀瑾慌得一批,她大问:“我犯何事你要抓我?” “你犯了死罪!”八字胡坐在马上,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这么多人,韩信指定是打不过的,就算一时逃脱了,后面肯定还会有更多追兵。 心念一动,怀瑾低声对韩信说:“去原阳找桑楚,只要他愿意帮忙,就说西楚项氏愿给他大价钱,高官厚禄金钱美女,随便他要什么。” 这下可算是孤立无援,在三川郡的人,她认识的只有韩信和桑楚。 韩信现在一届布衣,是作不了指望的。 桑楚能和李斯搭上话,且还敢不屑李斯,想来应该是有些本事,就是不知道韩信能不能把他请动了。 “拜托了,韩兄,感激不尽。”怕韩信撂挑子不干,怀瑾的眼神软得惶惑不安。 听到她这么交代,韩信默默的把剑收了起来,对那个八字胡说:“大人,我只是偶遇这个人,与她并不相识。” 那个八字胡还算是明事理,只让人把怀瑾抓了起来。 手上被绑了绳子被一路拖拽回城中,怀瑾被关到了昭狱里,比起她曾经去过的昭狱,这里可算是简陋至极。 她只是四处打量着,却不见惊慌,八字胡还没走,拿着那把剑站在她面前,死气沉沉的看着她。 “这把剑你是从哪里来的?”八字胡问道,他挺着胸尽量显着自己的威严。 “是朋友相赠!”怀瑾老老实实的蹲在稻草上,双手高高举起,也刻意压低了嗓音,到了这个地方,她不得不用心扮男人。 “哪位朋友?”八字胡瞪着她:“这可是七星龙渊剑,你那位朋友没有告诉你,这把剑是皇帝陛下的吗?你们这些毛贼,胆大包天,竟不知从何处偷来的……” “等等,你凭什么说这是皇帝陛下的剑,这把剑跟我十多年,就是一把普通武器!”怀瑾目瞪口呆,实在是想不到这场灾祸竟是因为这把剑。 八字胡把剑拔出来,把剑倒着递过来,怀瑾看到剑格底部上确实刻了两个小篆:龙渊。 ……真是无语问苍天了,她可从来没注意过剑格下面!更加想不到这小地方居然有识货的人,怀瑾立即站起来,说:“这就是皇帝陛下赐予我的宝剑。” 八字胡即刻冷笑出声:“待我过几日见过皇帝陛下,再来定你的死罪!” 正好他也有了一个露脸的机会,幸而他曾在李信将军帐下做了八年侍剑,天下名剑他皆见过图册。 天下一统后他被分到阳武这个小地方待了十年,太平得连贼都抓不到一个,如今可好,总算是有出头的机会了。就算没有晋升,能见到始皇帝,也能叫他老人家记得自己这号人。 这边八字胡正出着神,怀瑾却张大了嘴:“陛下?” 为了一把剑,这人要去见嬴政? “你便好生在这里待着,等我面见了皇帝陛下,便是你的死期。”八字胡冷哼一声,扭头就走,不顾怀瑾在后面喊破了嗓子。 如果这个八字胡见了嬴政,自己或许就得救了,但嬴政……他会怎么做呢? 当年她是以那样一种方式离开咸阳的…… 威胁生命的恐惧消散不少,但焦虑又上心头,怀瑾只觉得自己今年大概是犯太岁。 这个小诏狱里除了她,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怀瑾和他们交谈了一下,得知一个是因为在人家田里撒尿被抓,另一个是因为弄坏了邻居锄头被邻居报官了。 怀瑾心道,难怪这个八字胡县令抓到自己这么兴奋,还要特意跑一趟咸阳。 “你是犯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问她:“我刚刚听到说你偷了皇帝的剑,是真的吗?你进到咸阳宫偷的吗?宫里是什么样的?漂亮吗?” 另一个人就兴奋的搓搓手:“我听说咸阳宫遍地都是宝贝,连地砖都是黄金做的。” 嬴政才不会干这么暴发户的事呢,怀瑾蔫答答的靠着墙壁,满脸愁容。 不知道韩信那边怎么样了,这里去原武骑马要半天,坐牛车的话……一天时间? 算上来回,两天应该就够了吧。 也有一种可能,桑楚并不愿意搭救,韩信也许就自己回淮阴去了。 她要么在这里等嬴政的召见,要么嬴政压根也不记得这把剑,她就在这里把牢底坐穿了。 想来想去,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嬴政的库房至少有几百把剑,每年赏赐出去的也有不少,他怎么可能记得这把剑呢? 怀瑾认命的躺在稻草上,唉声叹气。 更让她难受的是,这里的牢饭巨难吃,虽不是隔夜的饭,但粟米中还有直接带谷壳的。 以前再苦也没到苦到这地步吧,怀瑾断然拒绝这碗米饭,于是又饿了两天。 狱卒来收碗时看她没动,就没有给她收走,但等到第二顿时也没有给她再送。 第642章 那碗饭放了两天,馊了,但还是没有任何人来救她。 怀瑾从最开始埋怨毛亨、怒骂张苍,继而开始怨恨张良。 要不是他跑来会稽找她,她怎么会往外跑?那就不会遇到毛亨了。恨了一会儿张良,她就开始满心怨毒的咒骂沉音,要不是这个女人她也不会和张良离绝。 怀瑾觉得自己像个怨妇,她无力的躺在稻草堆上,看着那碗发馊的饭,再不吃真的就要饿死了。 犹豫了半晌,她过去把碗端起来,只是一闻到那股酸味,她瞬间一阵干呕。 一股委屈涌上心头,怀瑾眼睛酸涩不堪,一连串泪珠落了下来。 此时诏狱的门突然被打开,连着两天都在黑暗的环境里,怀瑾十分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她用手护住眼睛,感觉到很多人进来了。 一片安静,怀瑾缓缓睁开眼,看见木栏外面一片玄金相间的衣角。 再往上看去,看见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 八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场合下再见。 怀瑾低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姮……”嬴政心绪复杂的看着她,却又实在说不出别的话。 东巡刚到三川郡,下边人就盛上了七星龙渊剑,说是阳武县令从一个小偷那里得来的。 这些年他赏赐过无数把剑出去,但这把剑他永远记得自己给了谁。 将大队伍撇下,他带着一队人骑了两天的快马赶到这里,却见到如此落魄的她。 怀瑾有些难堪,不过她自认为脸皮够厚,于是无力的张嘴:“有吃的吗?” 多年未见的疏离被这句话冲散,嬴政笑道:“八年没见,你见朕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他已经是皇帝了,怀瑾怔怔的,然后反应过来虚弱的给他行了一个礼:“皇帝陛下,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嬴政立即命人开了锁,亲自走进去把她搀扶了起来。 怀瑾两眼金星,一走出去,看见蒙恬发光的眼睛。怀瑾对他扯了扯嘴角,蒙恬有些心酸,连忙低下了头。 几乎走不稳,怀瑾踉跄了一下,嬴政便将她打横抱起。 这不合规矩的举动,却没有一人敢说什么。走出诏狱,怀瑾看到周围把守了重兵,安安静静的一片肃杀。 她被带到一座安静的别院,据说是那个八字胡贡献出来的,大概是阳武能找出的唯一一间能接待皇帝的院子了。 那个八字胡诚惶诚恐的跪在下面跟她道歉,怀瑾正拿着一只鸡腿啃的满脸是油。 嬴政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她,等那个八字胡告完罪,他问怀瑾:“你想处置他吗?” 八字胡紧张的看着她,怀瑾连忙摇头,这人只是把她关起来又没虐待他,还是别与他为难了。 见她摇头,八字胡瞬间松了一口气,嬴政就让人赏赐了许多珠宝给他。 八字胡感激得连连磕头,然后退了下去。 怀瑾吃喝的时候,嬴政就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蒙恬和老猎像两尊门神一样站在后面,饶有兴趣的偷偷瞅着她。 饿狠了,她一口气吃了一整鸡下肚,最后用一壶羊奶收尾。 等她吃完,嬴政才开口问:“你怎么会流落到这里?你当年不是……他呢?” 嬴政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她为了那个男人,毅然决然闯出咸阳宫九死不回头。 可是如今,她似乎过得并不好,是那个男人对她不好?想到这里,嬴政便莫名的恼怒。 然而怀瑾并没有说话,只是缩着脑袋恹恹的坐在那里,看着很是萎靡。 嬴政含笑一挑眉,拿起茶盏故作轻松的问:“怎么不说话?是不好意思跟朕说?” “我把他休了。”怀瑾耸耸肩,仿佛说起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嬴政一口茶全喷了出来,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什么事能让他惊奇了,但是似乎低估了赵姮的威力。 一旁蒙恬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又蓄满了络腮胡,仿佛是西安的秦兵卡通玩偶。 怀瑾看着地上,说:“他害我伤心,我就把他休了。” 嬴政像是不知道怎么接上她的话,双手交握在了一起。 怀瑾侧头看着他:“陛下怎么会来这里?您不是应该在咸阳吗?” “你不知道陛下在出巡?”蒙恬觉得很是惊讶,全天下应该都知道皇帝正在东巡的路上,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拨又一拨的刺杀了。 怀瑾咬着唇不做声了,嬴政摇头失笑:“罢了,你那性子……” 他感慨似的笑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既然又见面了,就随朕一块儿东巡吧,路上风景很好,你……可好好观赏。” 他看了一眼老猎,老猎拍拍手,外面进来十多个婢女,手上拿着洗漱用品和衣物。 嬴政道:“先沐浴吧,等收拾妥当了,再随朕一块儿走。” 说着嬴政带着蒙恬和老猎出去了,这十多个婢女便伺候她洗澡,怀瑾做梦似的泡在热水里,任这些婢女给她搓澡洗头发,然后给她穿上了华丽的裙子。 怀瑾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洋娃娃,任人蹂躏。 打扮停当,婢女们把她请了出去,外面停了一辆巨大无比的马车。 老猎站在车外面恭请她进去,怀瑾顿了一下,看见后面领军的蒙恬,彼此对视一眼皆是暖意,怀瑾冲他点点头,被人搀扶着上了马车。 第643章 “车队停在了原武,朕现在要带你过去。”嬴政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 比之当年,她的容貌未减分毫,如同芝兰一般美而不俗。只是,却少了当年的灵动,不知道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马车上除了他们两个再无其他人,怀瑾坐在软垫上,瞟向了桌案上的糕点。刚刚吃得再多,她总觉得肚里空空。 “吃吧。”嬴政把糕点全推到了她面前,怀瑾默默的拿起来,矜持的掰成块小口的吃着。 马车开始动起来,但却不见颠簸,怀瑾半低着头,感觉到嬴政一直没有挪开的视线就在头顶,她内心十分尴尬。 “你怎么不看朕?”安静了许久,嬴政再次开口。 怀瑾就听话的抬头,与他对视着,她看到嬴政眼角的纹路,心道,他老了。 见她盯着自己眼珠都不转一下,嬴政有些得意的想,唯一敢与朕平视的人又出现了。 只是…… 嬴政自嘲的笑一声:“朕是不是老了?” “没有!”这次怀瑾飞快的回答,嬴政的脸上再无当年的风流多情,只有长年积攒下来的威仪,让她不敢随意放肆。 “不必骗朕,朕知道。”嬴政说,他打量着怀瑾,眼神逐渐温柔:“朕老了,你却正当年华,如当年一般貌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7章 蒙解救陪王伴驾 怀瑾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缄默。 嬴政又问起她为何会在阳武出现,怀瑾告诉他是为了帮一个长辈送东西,结果遇到了小偷只能把剑卖了。 “卖了多少钱?”嬴政问。 怀瑾没敢看他,低着头:“八两金。” “……”嬴政嘴角抽动了一下,见她羞愧得好似想找个洞钻进去,却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手把她的头抬起来,怀瑾却飞快的躲开。 嬴政尚未有别的表情,怀瑾却尴尬起来。 他现在已经是秦始皇了,惹不起惹不起!怀瑾连忙把下巴又递过去,放在他还没收回去的指尖上。 嬴政哈哈大笑,声音传到外面,一众人面面相觑,都忍不住回头看着马车。 老猎咳了一声,锐利的眼睛扫过去,其他人全都低下了头。一旁骑马的蒙恬看了老猎一眼,两人都露出了然的笑容。 “你胆子变小了。”嬴政盘腿坐着,手搭在一张小几上,坐姿不甚规矩。 怀瑾苦笑道:“您已经是始皇帝陛下了,再不是当年的秦王,我自然害怕。” 忆起当年,嬴政的神采逐渐飞扬:“还记得吗?” “什么?”怀瑾不解地问。 嬴政说:“当年你说,朕会成为千古第一人,朕做到了。” 似被他的情绪感染,怀瑾慢慢放松下来,眼底噙了一抹笑意:“是,陛下做到了,这些年我在民间生活,做着陛下的子民,过得很安乐,这都是陛下的功德。” “你安乐吗?”嬴政反问,似乎是质问这回再见时她的落魄。 这是个意外!怀瑾心里说,要不是偶遇了毛亨,也不会再遇见嬴政。 她不说话,嬴政大约就自动脑补了她这些年的凄凉生活,因此看她的眼神越加怜惜。 “这次别走了吧。”嬴政说,他的目光深沉又庄重,逼得怀瑾的心猛跳起来。 她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一股恶心涌上心头,看到桌案上有一个花瓶她立即拿过来,然后当着嬴政的面,吐了。 差点把胃酸给吐出来,怀瑾剧烈咳嗽起来,嬴政无言的递上一杯茶,她感激的接过来漱了口。 嬴政让老猎进来收拾,然后又让人把窗户打开,皱着眉:“医师在原武的驿站没带出来,你是不是吃东西太急把肚子撑坏了?” 怀瑾摆摆手:“还请陛下饶恕我失仪之过。” 老猎瞟了她一眼,敢在皇帝面前呕吐,天下就这独一份了吧。看到皇帝脸上一派关心,老猎忍不住的感慨,这位可真是天生的好命,能让皇帝陛下容忍到这份上。 “你邋遢的时候朕又不是没见过。”嬴政替她拍着背。 进来打扫的宫女眼睛都看直了,她在御前伺候了五年,还从来没见过皇帝陛下对谁这么有耐心,哪怕最受宠的珩夫人也没见陛下这样温柔相待过。 察觉到身后的一道视线,嬴政猛的回过头,这宫女立即跪下,冷汗就出来了。 老猎见状,连忙跪下替这宫女说话,嬴政看着怀瑾惊疑不定的神情,只是挥了挥手让老猎把人带下去。 今年刺杀层出不穷,他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精心训练过的,这种胆敢窥视天子的,合该挖了眼。 可怀瑾如今看着很怕他,嬴政不敢在她面前处罚,担心会让她更怕。 “扶苏也在原武,晚上你就能见到他了。”实在找不出可以说什么,嬴政便说起扶苏,果然她眼睛就亮了。 “苏儿……应当都已经成大人了吧。”怀瑾低喃着,她看着扶苏从一个小包袱长成小男孩,从牙牙学语到读书习字,不知当初那个孩子现在长成什么样了。 “这些年,他一直念叨你。”嬴政看着她:“朕也是。” 怀瑾立即又低下了头,嬴政说:“你还是什么都不想说吗?” 或许是这些年的记忆并不美好,让她不愿提起,嬴政便转了话头:“那便罢了,不过以后,不走了吧?” 第644章 怀瑾仍然没有回答他,低着头想到,她是一定要走的。 甘罗给她的年事表就在她怀里,时不时就被她拿出来看一眼,离秦朝覆灭也没几年了,她是不会跟着嬴政的。 得想办法离开。 怀瑾看了嬴政一眼,他现在肯定没有当年好说话了,直接走是走不掉的,只能看时机。 嬴政还等着她的回答,认真的神情清楚的告诉怀瑾,他有的是耐心。 她说:“我不走留在你这里,做什么呢?” “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嬴政目光炯炯:“如果你愿意,可以做朕的女人。” 她如今可不敢跟以前似的一口回绝,只是陪着笑,玩笑道:“如果我拒绝的话,您应该不会杀了我吧?天子心怀天下,肯定也能包容小女子的意愿,对吧?” 嬴政一拧眉,有些愠怒:“朕不会强迫你!” 似乎是怕吓到对方,嬴政缓了缓语气,柔声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做官朕便封你做大夫,你不知道吧,如今女子也能从军从政了。” 他似是有些骄傲,说:“朕对待他们,一视同仁,从不轻视女子。不过……” 说到这里他有些可惜:“反倒是那些女子自己不愿走出来,宁愿躲在闺房里绣花织布。” 见她安静的的听着,嬴政继续说:“你要是想待在宫里,朕让你住最大的宫殿,如今阿房宫正在修建,等修好了你可去那里。要是不想住在宫里,你从前的那座宅子也还在,不过你的两位邻居已经不在了。” 怀瑾呆呆愣愣的,嬴政就解释:“尉缭和阿罗都已经离开秦国了。” 看来嬴政并不知道甘罗最后去见过她,怀瑾连忙做出感慨的表情:“他们也不知去哪里潇洒了,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以后朕慢慢告诉你。”她愿意和自己说话,嬴政就很高兴。 嬴政处处找话,怀瑾只觉得心情复杂,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她没想到嬴政心里还牵挂着她。 如果她不知道未来,也许跟着嬴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个人富有天下却对她念念不忘,柔情相对。 可她怕死的很,对嬴政的感情也不过泛泛,只有感激、感动和欣赏,这点感情并不足以让她生死相随。 等到了原武,已经是傍晚了,老猎一打开车门,怀瑾被外面乌泱泱一大片人吓到了。 在一处平原上,数不清的马车挨着一起,穿着铁甲的士兵守卫着马车,将领身上都背了旗帜,严肃的跪立在马车外面。 “随朕一起用膳。”嬴政走下马车,朝她伸出手。 怀瑾没勇气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嬴政面子,颤颤巍巍的搭上去,嬴政扶着她走出马车。 怀瑾看到外面跪着的人里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蒙恬、蒙毅、冯去疾,剩下的就不认识了。 “陛下,你总算回来了,嫚儿一直在找父皇呢!”有一绿衣女子被人簇拥着过来,这里一片肃静,这个女子竟敢高声娇嗔,想必是嬴政的某位妃子,还是相当受宠的那种。 怀瑾望过去,看到对方长相不由就是一怔。 这女子也看到了她,又看到她被嬴政牵着,笑容便有些勉强:“臣妾道陛下去了哪里,原来去寻了一位美人姐姐过来。” 嬴政点点头,让诸位臣下起了身,珩夫人是他这些年一直爱宠的,偶尔不守规矩嬴政也不会和她计较,只是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再去看嫚儿。” 珩夫人几乎从来没在陛下这里吃过闭门羹,不知内情的人都是又惊又奇,蒙恬几位知情的倒是面色不改。 嬴政直接牵着怀瑾去了御驾马车,再没管其他人,珩夫人站在后面眼眶红红的,满心不安。 其他的将领都各自散去,蒙毅和老猎对接第二日的行程。 珩夫人颇受老猎看顾,就走上前去,不安的询问:“老猎,陛下带回来这位是……” 老猎看了一眼蒙毅,老迈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他说:“是陛下的一位故人。” 珩夫人眼眶红红的,这副受委屈的模样实在像极了那人。 她问:“陛下是不是要把她带回咸阳?” 老猎叹了口气,说:“老奴不知,得听那位姑娘的意思,只有她愿意,陛下才会带她回去。” 珩夫人捂住嘴,睁大了眼睛,待反应过来连忙跟老猎行了一礼:“多谢老猎提醒。” 她是个聪明的人,不可能听不出老猎的意思。 看珩夫人匆匆离去,老猎感慨:“只怕珩夫人以后有的伤心了。” 本来就是因为长得与那人相似才受宠多年,这下正主来了,可不得……老猎没再往下想了,正准备继续和蒙毅谈人事安排,谁知蒙毅仿佛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入夜,嬴政的马车里炖了锅子,各种内脏被切成小块煮在里面,浓浓的茱萸辛味熏得扶苏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父王从来不会吃这些牛肚、牛喉这些东西,再看到里面一个熟悉曼妙的女子背影,心道:定是珩夫人想吃了,父王才会上这些食物。 “知道你好辛辣,朕特意命膳房做的。”嬴政一个劲的给她夹菜,余光里瞟到有人进来,嬴政看过去,带上笑容:“怎么来这么迟,你看是谁来了!” “儿臣午后去和蒙叔叔探路了。”扶苏跪下行了礼解释道,父王对面的女子转过头来,扶苏一看到那张脸瞬间结巴了:“老、老师?” 第645章 怀瑾看到他却是高兴得不得了,过去把他拉起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苏儿长大了,已成了一个俊美的君子。” 十七八的少年郎,生的气宇轩昂,不再是那年老跟在她身后的孩子。 扶苏眼中泪花闪动,给怀瑾行了个大礼:“不成想还有见到老师的一日,苏儿……苏儿失态了。” 他孩提时代,对母亲的记忆寥寥,养母不曾给过的真心关爱,都是眼前这个女子给的,再见到,如何能不再动容? “有什么失态不失态的!傻孩子!”怀瑾对扶苏,却比对的嬴政的感情更深更纯粹。 “坐下吧,陪你老师用膳。”嬴政看到她终于露出真心笑容,不由心情更加愉悦。 三人围坐,老猎和两个宦官在旁边伺候。 怀瑾一直在与扶苏说话,反倒把嬴政冷落到一边,不过也不见嬴政不高兴,反而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态度。 晚上的饮食对了胃口,加上扶苏在旁,怀瑾敞开胃口吃了许多,她满头是汗的对扶苏说:“最近在外奔波,就今日吃得最舒坦!” 她一边吃一边说,扶苏忍着笑听了一会儿,没有答话。 食不言寝不语,只有她习惯吃饭的时候说话,父王也不会怪罪。 见扶苏只是憋着笑听着,怀瑾便捅了她一下:“想什么呢?也不说话?” 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放了筷子,笑道:“只是好些年吃饭没这么热闹,扶苏颇为怀念。” 当初在那个小院子里,跟在怀瑾身边读书写字,吃着她家里的饭食,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日子。 惬意又不讲规矩的小院,比他独自坐在冰冷的宫殿进食更温暖。 老师是个不一样的人,她去哪里似乎都不怎么讲规矩,但却让人觉得自然又舒坦。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怀瑾突然红了眼眶,扶苏是嬴政的嫡长子,衣食住行自然是顶级的。 可是她记得,扶苏最怕孤单,宫里除了一个当爹的嬴政,扶苏几乎没有别的亲人。 蒙恬虽教他武艺,却是一个恪守为臣之道的人,且又是个男人。 不知道这些年可有人陪伴他?可有人去关爱他? 扶苏点点头:“苏儿一切都好。” “晚上就让扶苏陪你在营地走走,省的你憋闷。”嬴政交代说,外面开始有很多人过来,他们全都拿着竹简等在外面,似乎是来禀奏国事的。 知道他大概要开始工作了,怀瑾就跟着扶苏下了马车,老猎派了一对宦官跟在他们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8章 冷心待世其情自怯 “苏儿如今开始议政了吗?”怀瑾和扶苏并肩而行,少年已经比她还高了。 扶苏摇摇头,笑道:“父皇说,行完冠礼之后就让我入朝,还有几年呢。” 怀瑾犹豫了一下,问:“你父皇可有特别宠爱的皇子?” “父皇对儿子们都是一视同仁的。”扶苏脸上有点红晕,父皇最宠爱的孩子就是他,不过这话他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顿了顿,他说:“不过父皇最宠爱的,是十一妹妹阴嫚,是珩夫人所出。” “姮夫人?”怀瑾一愣:“哪个姮?” 扶苏笑道:“朱芾斯皇,有玱葱珩。” 原来是“珩”,怀瑾想起下马车时见的那个珩夫人,不由叹息了一声。 那样肖似的容貌,真不知该说嬴政深情(对她),还是该说嬴政渣男(对珩夫人)。 她说想见见蒙恬,扶苏便拐了个弯带她过去。 在营地里走了一会儿,仍然没走到边缘,可知嬴政出行队伍有多大。 路过几十辆车,都是一模一样,怀瑾不由好奇:“这些车都装饰得一样,你们不会迷路吗?” “是为了防刺客。”扶苏解释道:“是以前尉缭叔叔出的主意。” 倒还真是有头脑,怀瑾心里给尉缭点了个赞。 天黑了,随行的宦官打起了灯笼,走了片刻终于见到了蒙恬。他正在营地边缘处坐着吃饭,一张矮桌露天放着,盔甲未卸,他和几个副将坐在一起,旁边还有蒙毅。 “蒙将军,怎么吃的这么简单?”怀瑾走上前,笑着调侃道。 蒙恬看到她,站起来笑道:“夜里热,在外面吃饭方便。” 和陛下不能比,其他马车都是住十多个人,一齐在里面吃饭难免气味难闻。 看到扶苏在身侧,几个副将就有眼色的告退了,只留蒙恬两兄弟在这里。 怀瑾就在刚刚别人坐过的矮墩上坐下,抱着手笑道:“如今已经是大将军了,把胡子留那么多,是怕长得年轻震不住底下人么?” “阿姮惯会说笑,”蒙恬也坐下,他的虎牙被胡须挡住,不复二十多岁时的天真烂漫,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一派稳重。 他摸着胡子,笑:“刮了胡须也是三天就长出来,索性不刮了。” 扶苏接道:“胡须显凶,如今大家都不敢和蒙叔叔说笑。” “哪里是为了胡须,肯定是因为你蒙叔叔已经是大将军啦!大将军要凶一点啦!”怀瑾笑得夸张,调子拉的老长。 蒙恬咧嘴笑开,看着有些憨厚。 旁边蒙毅一直没说话,调侃完哥哥,怀瑾就看向弟弟:“阔别多年,少府令大人越发惜字如金了,一个字也没跟我说。” 第646章 蒙毅忍着心中的雀跃,只是柔和的看着她,面上一派斯文:“正是因为太高兴了,才不知道说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阳武?” 其实还有好多问题,你过得好不好?你的夫君对你怎么样?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这几年你有没有记挂我? 可是话到嘴边,统统问不出来,只能问出一句他没有那么关心的问题。 “唉——”怀瑾托着腮,变成了囧脸:“说来话长,一言难尽,非要问我,那就是倒霉。” 蒙恬直接问:“你会留下来吗?” 怀瑾抿着唇微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看到桌上有酒,她就主动倒了一碗喝了,蒙恬见状也陪饮了一碗,他道:“从认识到现在,十多年了,尉缭大人和阿罗都已离开,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阿姮,我是真高兴。” 她胸口流淌着暖意,举起酒碗:“我也是,见到你们,真高兴。” 对饮了三碗,蒙恬站起来:“到夜巡的时候了,让蒙毅和公子陪你吧,明日再一起喝酒。” 怀瑾忽生了泪意,这么多年,她却在此刻明白了甘罗。 蒙恬、蒙毅、扶苏……这些人都是身边要紧的人,但你一早知道他们的结局,怎么改都改不掉的命运…… 所以甘罗拼命的想回去,他想和这里的人保持距离,可人是不可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的。 甘罗给的那份年事表,她反复看上许多遍,今日遇到的这些旧友,属于他们的命运正在慢慢展开。 而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帮不到任何人,只能将自己的感情剥离开来。 只是她今日可以和这些人保持冷静,来日轮到她的亲人呢? “老师,你怎么了?”见她久久沉默,扶苏问道。 怀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紧紧抓着扶苏的胳膊,苦笑着摇头:“我没事,大概是累了。” “那便回去歇着吧。”蒙毅站起来:“陛下给你准备了马车,我带你过去。” 她的马车就在嬴政旁边,入睡前嬴政又过来看了她才放心离去,怀瑾睡在锦被中,一颗心仿佛落进了没底的深渊,一直在往下坠。 简直就跟坐过山车一样,这几年的日子加起来都比不过这几天的跌宕起伏,就像上帝突然按了快进键,或者作者开始强行推进情节。 怀瑾缩在被子里,没由来的心慌。 因为嬴政的突然离开的两天,原定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原本这几天要接见三川郡守和当地的士人,这下不得不先暂停整顿重新布防、重新安排人员觐见。 而怀瑾对这些事情一应不知,每天只是待在马车上发呆,等到嬴政忙完了就会把她叫过去吃饭,扶苏往往在旁作陪。 “天天吃炖锅子,陛下这马车都被熏成辛辣味了。”怀瑾大快朵颐,不忘说着俏皮话。 她本就爱吃辣,近日好似更爱了,总觉得辣得不过瘾。 嬴政笑起来:“你这张嘴,巴蜀之地的饮食才更适合你。” 他说着又些自得:“不过如今去巴蜀也很便宜,朕命人修了驰道,去巴蜀不过几日功夫就到了。” 怀瑾听到就砸砸嘴,嬴政问:“看你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说吧,别憋着了。” 她干笑着:“那我说了,陛下可得恕我大不敬之罪。” 看到一旁扶苏装作毫不在意的半低着头,耳朵却竖起来了,嬴政忍着笑:“朕不跟你计较,有什么说什么吧。” “修驰道这事,您昨日和前日都已经说过一遍了。”知道你牛逼,可也不用天天显摆吧!怀瑾说完怕死的缩着脖子当起乌龟。 “朕……”嬴政有一瞬间的羞赧,不过看到扶苏和她肩膀都抖起来,他竟少年似的说着气话:“朕就是要天天说!时时说!明儿还要拿面锣过来一边敲一边说!” 怀瑾没忍住,不防笑出了声。 扶苏也快憋出了内伤,他抹了一把笑出的眼泪,心道父王有许多年都没有这副模样了。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陛下功载三秋,利惠万世,是圣德明君!”怀瑾连忙恭维,心道要是这话让外面那些受徭役之苦的平民们听到了,非得把她家的祖坟给掘了。 “牙尖嘴利!”嬴政瞟了她一眼,压抑着愉悦端起了茶。 马车里阵阵欢声笑语,珩夫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不安的站在外面,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可老猎已经快速去里面通告了。 听到是最宠爱的十一公主,嬴政犹豫了一下,便道:“请她们进来吧。” 珩夫人就带着女儿进去了,看到怀瑾坐在嬴政日常坐的绣龙纹软垫上,下意识的就惊呼出声:“怎可让女子坐陛下的龙蒲!” 怀瑾有些尴尬的挪了一下位置,其他人就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珩夫人不安的欠了欠身,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可曾用过饭食?”嬴政温和的问着珩夫人,同时把小女孩拉到了自己面前。 珩夫人跪坐在一旁:“已经用过了,嫚儿想来看看父皇,臣妾就带她过来了。” 五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声音软软糯糯,小手扒着嬴政的脖子:“父皇这几日怎么都不看嫚儿了,嫚儿想父皇。” 看到旁边的扶苏,她小眼睛一转:“也想扶苏哥哥。” 怀瑾看着这个孩子,觉得她实在是讨人喜欢。 第647章 “父皇忙政务,等忙完了父皇带你去骑马。”嬴政捏了捏女孩的脸,看向怀瑾:“阿姮,你看这个孩子,是不是跟你长得有点像?” 珩夫人几乎坐不住了,阿珩……原来陛下给她这个封号,是因为这个叫阿姮的女子。 “女儿肖父,自然是像您的。”怀瑾假笑一声,心里觉得嬴政实在是有毛病,一边又有些同情眼前这位珩夫人。 “父皇,她是谁,她长得好像母亲!”小女孩看到怀瑾,有些呆呆的。 嬴政笑而不答,只是捏着她头上的两个小发髻,问:“嫚儿近来有没有跟师父学写字啊?自己的名字会不会写了?” 小女孩一脸心虚的低下头,两根手指戳啊戳的不说话。 珩夫人就道:“嫚儿精怪得很,天天作弄教她学问的师父,前几日哄着尹先生给她抓小蚂蚱,倒害得先生摔了一跤!” 这一家人说起话来,怀瑾只觉得自己这个外人浑身不自在,偏生嬴政也没感觉出什么。 不想在这里碍珩夫人的眼,怀瑾连忙起身说:“我吃饱了,想回去歇着了。” 嬴政看向扶苏:“你陪着一起吧。” 于是怀瑾就和扶苏一起出去了,一下马车怀瑾就长舒了一口气,扶苏好奇的看着她:“老师,你难受吗?” 两人往外走,怀瑾反问:“我难受什么?” “父皇有别的女子,你难受吗?”扶苏问。 怀瑾失笑:“我怎么可能会难过,只是不自在罢了,再说珩夫人不会喜欢我在那里的。” 扶苏心思澄澈,一点就透:“是因为你不喜欢父皇,所以才不难过。因为珩夫人心系父皇,所以看见你会难过。老师又不想让珩夫人难过,所以借故走了。” 看着少年干净的瞳仁,怀瑾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人小鬼大!” “老师,我都已经是大人了,你还这样!”扶苏摸着头,紧张的左看右看,身后的宫女和宦官都低着头不敢看这边。 怀瑾笑了一声,然后问:“你们还会停几天?” 队伍驻扎在这个平原上已经有四五天了,仍然没有要出发的意思,东巡不应该一直在路上走吗? “快了,这几日三川的士人都见得差不多了,再过两天父皇要带着大臣们去黄河边上祭祀,等祭祀完再继续向东走。”扶苏跟她解释道。 “黄河祭祀,每个人都要去吗?”怀瑾问。 扶苏道:“随行的臣子、三川郡的官员和伴驾的夫人们都要去的,只有部分士兵会留守在营地。” “那车队也跟去着吗?”怀瑾又问。扶苏道:“骑马过去,营地仍旧在这里。” 怕自己说得不明白,他又补充:“驰道修不到黄河那边,所以只能骑马去。” 嬴政带着大部队去祭祀,倒是一个可以溜走的好时机。这几天吃完饭她就让扶苏带着自己散步,地形也都摸得差不多,只是方圆十里都不可能有百姓过来,她要是只身走出去肯定一眼就被发现了。 夜里她愁得睡不着,就打开车窗透透气,外面值守的宦官一看到她就立马过来请示:“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只是想透透气。”怀瑾这么说。 对方以为她热,转身就让人搬了一个装着冰块的鼎过来,还派了一个宦官在旁边打扇。 其实有点坐牢的意思,怀瑾黯然的想,虽然嬴政让人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却不能让她在外面自由行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09章 居乱境得惊天至宝 也许嬴政在担心自己一去不回……这个念头一起,怀瑾就有些心慌。 这几天揣摩着嬴政的每句话,这次他是一定不会让自己离开的,如果她跑了,嬴政会不会全天下搜捕她? 这么一想,怀瑾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姑娘可是有心事?”那个打扇的宦官半垂着头,关切的问道。 “没事,你下去吧,把这玩意儿也搬走。”怀瑾心烦意乱,不耐道。 谁知这人却不动,发出一声轻笑:“好不容易进到这里,怎么能走。” 这不着调的戏谑声音,怀瑾倏然睁大了眼。 这个不起眼的宦官抬起头,一双蕴涵了天地万物的眼睛,让这张脸如此不平凡。 实在意想不到桑楚会出现在这里,怀瑾下意识的把窗户关上了,心砰砰直跳。 “你怎么在这里?”怀瑾和他大眼瞪小眼。 原先端端正正跪坐着的桑楚突然放松下来,他把头上的帽子取下,痞笑道:“你那位韩兄,六天前找到我,说你被阳武县令关起来了。想着跟你挺有缘分,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就跟着跑了一趟,谁知道你被嬴政给带到这里了,害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混进来。” 那个令无数人胆寒的名字在他嘴里,轻松闲散的说出来,仿佛嬴政是他隔壁的邻居一般。 怀瑾问:“负责营地安全的是蒙恬,管理随行人员的是蒙毅,你居然能从这两个人眼皮子底下混进来,您老是这个。”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桑楚学着她的样子也竖起拇指,晃了两下他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老大啊!”怀瑾翻了个白眼,真心钦佩。 “客气!”桑楚咧嘴笑了一声,那不正经的低沉嗓音憋了笑,问:“你和嬴政什么关系?这几天和那些寺人们混在一起,他们说大王带了个女子回来,连珩夫人都被冷落了。” 第648章 “不想告诉我?”桑楚见她久久不出声,以为她不愿回答。 怀瑾回了神,看着他:“我十岁去秦国,在那里待到二十岁离开。” “听起来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桑楚倚着车壁,左腿弯曲,手放在膝盖上。 这双手上布满老茧,关节粗大,右手食指上还有一道深深的旧疤。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桑楚笑了一声:“尊贵的小姐,你从我手上看出什么了吗?” 怀瑾收回目光:“只是在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和丞相做生意又不把他放在眼里,天下至尊的皇帝你也敢直呼其名,还能只身混进御驾的队伍,这可不是一般人有的本事。” 她想起毛亨脚背上那根钉子,不知道要有多大的力气,才能钉穿脚骨,实在骇人。 “丞相如何?皇帝又如何?都是凡人,百年之后都会埋进土里,这么一想你还觉得有什么可怕吗?”桑楚拿起她面前的一个香球,上下扔着戏耍,手指很是灵活。 他说:“至于混进御驾,这也没什么,很多人都能做到,目前就有三个刺客混在粮草车里。” 静默片刻,怀瑾反应过来,满脸震惊:“哪里的刺客?” “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懒得探究。”桑楚的语气,是当真一点都不在乎,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他不关心的小事而已。 与他交谈几句,怀瑾原本想问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嘲笑着问道:“那什么与你有关?” “你。”桑楚直视着她,还是那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他说:“本来以为我是来救你的,不过……” 他看了一眼冰鼎,笑道:“看你也不像受苦的样子,我大约是白跑一趟了。” 怀瑾终于找回中心思想,她问:“你能带我走吗?” 桑楚将抛到空中的香球一把接住:“当然能!” “那你带我走吧。”怀瑾一下子笑开,嘴巴都合不拢了。 桑楚笑笑:“嬴政这么宝贝你,荣华富贵身份地位,你舍得?” 怀瑾学着他戏谑的语气,说:“最后不过黄土枯骨罢了,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快带我离开,现在行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把鞋子摸出来穿上,跃跃欲试。 “周围守备森严,现在走不了。”桑楚笑出声,把香球放回去:“等几天吧,我估摸着那三个刺客很快就要动手了,这里乱起来了我就带你离开。” 怀瑾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那么厉害,能说走就走。” “我又不是神仙!”桑楚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轻笑,他上下看了一眼怀瑾,夸赞道:“你这么打扮,挺好看,更像一只小黄莺了。” 今天身上穿了一件黄色的水杉长裙,都是蒙毅给准备的衣服,怀瑾不由白了他一眼:“既然今天不能带我离开,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 桑楚不正经的给她行了个礼:“您是贵人,贵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着去把冰鼎搬起,准备出去。 怀瑾叫住他,小声问:“我要是有事,怎么找你?” “不用找我,我自会跟你联络。”桑楚打开车门的时候,瞬间垂下了头,低眉顺眼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破绽。 桑楚一走,怀瑾顿时又想起一事,忘记问韩信在哪里了! 想想,韩信有可能回淮阴去了,也有可能还在三川郡,总归不会有危险就是了。 因为桑楚,怀瑾安心不少,但想起桑楚说的那三个刺客,她又倍感焦虑。 入睡前,怀瑾想着,这几天要离嬴政远一点,省得殃及池鱼。 第二天嬴政再请她过去吃饭的时候,怀瑾就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没去,结果半个时辰之后,蒙毅就带着医师过来了。 医师给她把了半天脉,然后摸着胡子笑起来:“姑娘这是重身了。” 怀瑾有一瞬间没听明白,一旁蒙毅却失了态,惊讶的看着她。 这个医师面带笑容,道:“这是大喜事,陛下想必会高兴。” 这几天,人人都知嬴政带回了一个女子,都默认了她是陛下的女人,如今有孕,自然也是陛下的。 “不要胡言。”蒙毅平静的警告了一句,然后又问:“几个月了?” 医师不明白为何少府令大人突然是这个神色,惴惴道:“已重身三月。” “我有孩子了?”听明白过来,怀瑾不可置信的反问道。 蒙毅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陛下前几日才刚找到她,这个孩子肯定不会是陛下的。 “我真的有孩子了?”怀瑾抓着这个医师,冷静的问道,只是双手控制不住的用力,把医师抓得痛呼起来。 医师青着脸,连连点头。 她有一瞬间的无措,这几年她一直盼着和张良有个孩子,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有了,真像是老天爷给她开了个玩笑。 待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突然涌上来,怀瑾落了泪。 身边只有一个认识的蒙毅,她含着泪笑了:“我有宝宝了。” 蒙毅一愣,满心的忧思被她这抹笑打散,他真心的笑了:“恭喜你,你要做母亲了。” “谢谢你。”怀瑾擦了擦眼泪。 蒙毅看到她,满腔柔情就跑了出来,他柔声问道:“这件事,你想让陛下知道吗?如果不愿,我会想办法的。” 第649章 为什么蒙毅会这么说?怀瑾反应过来,便涌起了深深的恐惧,蒙毅会担心嬴政容不下这个孩子,所以才想帮她隐瞒? “如果被陛下知道了,他会惩罚你。”怀瑾愣愣的看着这张干净斯文的面孔,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蒙毅。 一旁的医师冷汗直流,能在宫里做医师,无一不是人精,光从这几句话就能知道很多事情了。 怀瑾看了这位医师一眼,他连忙退了出去。 这时她动容的问蒙毅:“为什么?” 在印象里,蒙毅和蒙恬一样,万事都以赢政为先。 蒙毅盯着她,缓缓道:“我是担心……陛下知道这个孩子,震怒之下会做什么。你的性子刚毅,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陛下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怀瑾想,原来只是自己想多了。 蒙毅再次问:“你想让陛下知道吗?” 当然不想!可是刚刚这个医师看着不像什么老实人,万一把蒙毅卖了,那她岂不是罪过大了? 她还在犹豫着,蒙毅宽慰道:“你放心,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是死罪……” “多谢你。”怀瑾抓住了他的手,感激得眼泪都出来了。 蒙毅不安的挣开手,他低垂着眼睛看着衣角,心里有无数想说的话,最后也只是说:“我们是朋友,我帮你是应当的。”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再待下去恐怕就藏不住心绪了,他便站起来匆匆告辞。 等他们一离开,怀瑾就傻笑出声,不论是现代还是在这里,都是她头一回做妈妈。 多日来的孤独寂寥、惶惑不安,都被得知自己有孕的喜悦冲散。 这个世界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怀瑾笑着笑着,一串串眼泪往下落。 “我要做妈妈了。”怀瑾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分享喜悦的人。 她高兴之余,便更加迫切的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她会和孩子快乐的生活下去。 不知道蒙毅会怎么说通那个医师,也不知他是怎么回复嬴政的,总之嬴政没有再叫她过去吃晚饭了,只是叫人送了很多美食给她。 怀瑾便安静的待在马车里,等待桑楚带她离开。 她会忍不住的去想桑楚,这个人出现的奇怪,一身本事也古怪,身上像缠了一层层的迷雾,叫人怎么也看不清底细。 不过这个人愿意帮她,就能算作是朋友。 数着日子,终于到了嬴政准备去黄河祭祀的日子,临出发前嬴政过来看了她。 不过时间比较紧,嬴政只是问了一下她这两天的起居,然后就马上走了。 嬴政带着大臣们一走,营地里剩下的就只有留守的士兵和几个副将,是溜走的绝佳好机会。 怀瑾以为桑楚会在这个时候带她走,可是等到了午后,桑楚都没有过来。 怀瑾一着急,就自己下了马车。 “姑娘有什么吩咐?”马车下面七八个宦官,一看到她,就如站街女看到生意一般热情。 “我待闷了,出来走走。”怀瑾心道,她是不是太好伺候了,以至于这些人闲的快发霉了? 为首的宦官就问:“需要给您传肩輿吗?” 她可没那么金贵,连忙拒绝了,这几个宦官就安安静静的跟在她身后。 怀瑾散步似的穿梭在马车之间,眼睛却左顾右盼,可四处都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她忍不住的焦急起来,妈的这个桑楚不会放她鸽子吧? 一时大意了,忘了信谁都不如信自己的道理,怀瑾懊悔不已。她应该自己做计划的,而不是全心信任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身后跟着一串宦官,怀瑾在外面走了半个时辰,只好灰溜溜的回到马车上面。 傍晚时,就听到外面一片喧哗——是嬴政回来了。怀瑾顿时黑了脸,心里把桑楚骂了一遍又一遍。 心烦意乱的坐在软垫上,怀瑾剥开一个橘子,可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喊叫声。 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怀瑾立即掀开帘子,外面的宦官一脸焦急:“姑娘暂且别出来,营地里来了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之前短暂出现过的,要不要一起猜一猜他是在哪里出现的? 第310章 刺秦师兄命丧眼前 怀瑾一怔,然后立即缩回马车,将门窗全部关上。 她现在肚子里还揣了个宝贝,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别管跑不跑路,先保护自己最要紧。 她把耳朵贴在马车壁上,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乱哄哄的一片喊打喊杀声,怀瑾心惊肉跳。 桑楚说刺客只有三个,莫非还不止这些? 马车外面突然传来砰砰两声响,怀瑾吓了一跳,随即听到男人的惨叫和皮肉被划破的声音。 莫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怀瑾迅速在周围找防身武器,可是什么都还没找到,马车门就被撞开,一个面皮白净的男人阴鸷着一张脸闯进来,拖起她就往外走。 “你是什么人!”怀瑾被拽下马车,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 那人并不答她,只是拔出了剑架在她脖子上,四周迅速有士兵跑了过来。 人质在手,这些士兵全都不敢动,这人把她拉着往一处空地走。 到了一辆马车前,怀瑾看到了嬴政和扶苏等人,她还看到有一个黑衣男人拿刀架着嬴政的十一公主。 第650章 自己这是被波及到的吗?怀瑾一动不敢动。 “你害死我父王,今日我也要让你尝尝亲人被杀的痛苦!”那个黑衣男子冲着嬴政大喊,只是他的相貌却有点眼熟,怀瑾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老师!”扶苏看到她惊呼出声。 嬴政去祭祀穿的华服冠冕尚未换掉,珠帘下那张脸的神情仿佛要吃人一般,他沉声威胁道:“放了他们,寡人让你们离开。” 那边黑衣男子看过来,怀瑾一愣,意识到对方看的是挟持自己的这个人,眼神仿佛在说:咱们押对宝了。 只是这张脸真的熟悉得不得了,怀瑾还在使劲回想,嬴政那边的士兵则让出了一个缺口,让这两个狂徒出去。 “嫚儿——”姗姗来迟的珩夫人就要扑过来,被嬴政死死拦住。 他拽着珩夫人,眼睛看着她,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别怕。 怕你妈个头!怀瑾愤怒的想,她是造了什么孽!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全都冲着她来了! 怀瑾被刀架着慢慢移动,从大军中走过,同时开始佩服这两个刺客的好胆气。 等到出了营地,这两个人将怀瑾和十一公主塞进一辆马车,然后开始急驰。 纵然看不到外面,怀瑾也能感受到后面铺天盖地的追兵,因为数不清的马蹄声几乎让地面都震动了。 劫持她的男人在外面赶车,那个黑衣男子则进来看着她们两个,十一公主哭得声嘶力竭,小脸涨得通红。 而这个男子充耳不闻,他受了伤,正扯下一截衣带绑自己的胳膊。 看着这张莫名熟悉的脸,怀瑾终于忍不住出了声:“你是谁?” 对方不说话,只是低头弄着自己的胳膊,怀瑾想了一圈,开始报人名:“赵王?燕王?楚王?齐王……” 这人包扎伤口的手顿了一下,怀瑾眼睛亮了,开始缩小范围努力搜素着自己在齐国认识的人:“后胜?田荣?田假?浮丘伯……” 这人又是一顿,抬头看过来,颠簸中怀瑾看着这张年轻飞扬的脸,眼睛渐渐睁大:“你是田升?你是不是田升!” 她终于想起来记忆中这张脸是谁了! 田升打量着她,面露疑惑:“你是谁?” “是我!是我!是我!”怀瑾狂喊:“我是赵怀瑾啊!小八!小八!是我啊,田升师兄!” 田升一震,不可置信,难怪他刚刚看这张脸这么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竟是故人。 他张口:“小八……” 马车迅速的翻了出去,怀瑾立即躬起身子护着肚子。 马车侧翻,怀瑾从里面滚了出来,十一公主重重的摔到地上,后面大军密密麻麻。 赶车的男人摔得有点远,田升只能就近拉住怀瑾,再次拿刀架到她脖子上。 十一公主被蒙恬抱起,交到了身旁的副官手中,与此同时嬴政也赶到了。 大军呈环状将田升和那个男人重重包围住,这次绝对是跑不掉了,怀瑾心惊肉跳的想,田升不会要和自己同归于尽吧! “放了她!”嬴政坐在马上,君王威压几乎令人窒息。 田升冷笑道:“听说这是你爱的女子,如果她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也能体会到我的心痛!” 他的刀往下一压,怀瑾立即感觉到了痛。 “我和他没什么关系,我就是个跑龙套的!”怀瑾眼泪都急出来了,小声对身后说:“我现在怀有身孕,也不是他的孩子,是……是张良的孩子,你别冲动!” 田升胸膛剧烈起伏,刀下松了一分,苦笑连连:“没想到我们再见面是这种场景。” 另外那个刺客已经和人缠斗起来,嬴政只是稳稳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边,高声道:“你父田建,朕并未要他性命,只是把他迁到共地囚禁了起来。朕网开一面好吃好喝待着他,你们这些六国叛逆,竟不知感恩!” “我父王是一国之君,被你们活活饿死,你却说这是你的恩德!”田升怒喊:“你这个昏君,与桀纣又有何异!” 嬴政面上一阵恼怒,看样子恨不得让弓箭手立即放箭,只是碍于怀瑾的安危,一直没有下命令。 这时田升的同伙被刺死,大军更近了三步,可田升却下不去手。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一根铁钉飞来,死死钉在了田升拿刀的那只手上。 近在咫尺,怀瑾听到了铁钉过手掌的声音。 田升的刀陡然落地,但他另一只手死死抓着怀瑾的胳膊,在她耳边快速道:“淄水西岸第三家民房,里面的人托付给你和阿缠了。” 说完将她推出去,然后左手捡起地上的剑朝嬴政冲过去,后面的士兵速度更快,田升没跑两步就被一刀砍掉了脑袋,就在怀瑾面前。 血溅到怀瑾的衣服上,她腿一软倒在地上,吐得昏天暗地。 嬴政下马过来将她抱起,回到了营地里他的马车上,因受惊不小,嬴政立即就叫了医师过来。 并不是之前给你把脉的那位,而是一个年轻医师,他扣了一会儿脉就低头平稳的答道:“只是受惊,并无大碍,腹中胎儿也没什么异常。” “你说什么?”嬴政怔了一下,马车里顿时寂静无声。 这个医师惊了一下,然后斟酌着语气小心翼翼的回答:“受惊并不是什么大事,臣会开一副滋补凝神的安胎药,明日就恢复了。” 第651章 虽不知这位女子的来历,但营地里无人不知陛下对这位的爱重,大约是陛下太过紧张以为有什么大毛病。 不过他怎么把脉都只感觉到强稳的脉搏,这身子好得能打老虎了,只是为了安陛下的心,他不得不强行开出一个药方。 医师本分的低着头听候吩咐,陛下却只是沉着脸让他下去。 等医师一走,嬴政就开口了,一副笃定的神情:“是他的。” 连那个名字,他都不想说出来,心中一股烦闷,嬴政问:“他知道吗?” 然而她却只是一脸防备的护着小腹,好像生怕他要做什么似的。 外面一堆人等着他的指令,嬴政这会儿实在没功夫和她说这些,只能说:“你先在这里养着,朕晚上再来跟你说。” 嬴政一走,怀瑾立即松了口气,随即就陷入呆滞当中。田升被砍头那一幕,实在太刺激了,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如此的不真实。 她有多少年没看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了?田升头落的那一瞬,怀瑾觉得身子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冰凉彻骨。 今天的刺客如果不是田升,人头落地的那个肯定就是她了,此时一阵后怕,怀瑾忘却了悲伤,捂着脸开始无声的哭泣。 “你……还好吗?”桑楚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第一次这么正经的和怀瑾说话。 怀瑾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凄惨的质问他:“你不是说好今天要带我走吗!不是说好了吗!” 桑楚看了一眼外面,示意她小点声,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我本来也想今天带你走,但是不走运,我被车马总管挑去牵马了,只能跟着跑了一趟黄河。谁知道刚回来那三个刺客就动手了,这三个蠢蛋,时间地点挑的都不对。” 他坐在嬴政的大氅上,枕着车壁,态度悠然:“就为首的那个稍微聪明点,知道找个人质。也是你和那个公主倒霉,营地里就你们两位贵人在,大家又都知道嬴政这些天对你跟对亲母似的,就只能找到你们了!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你肯定被割脖子了。” 怀瑾想起钉进田升手背的那根钉子,当时她就猜到是桑楚了,可是她却一点也不开心,抹着眼泪她说:“劫持我的,是我同门师兄。” 桑楚意外了一下,然后笑道:“那你师兄也挺厉害的!听说嬴政每次出巡刺客都不少,他至少靠近嬴政身边了,还差点杀了他一个女儿,够本了。” 怀瑾抽抽噎噎的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这可是嬴政的车架,他居然就这么跑进来了,还把嬴政的衣服垫在屁股下面。 “外面一团乱,嬴政发脾气呢!队伍里混进了刺客,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桑楚甚至拿起了桌上的桃子吃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他自己家里。 “你还能带我离开吗?”怀瑾哭得厉害,时不时抽一下。 桑楚笑了一声:“我这人有时候挺无耻的,不过我答应了女人的事,一般都会做到。等着吧,我一定带你离开……” 他突然闭上眼睛侧头一听,然后立即把吃了一半的桃子收进袖子,老实巴交的跪坐在怀瑾身旁:“有人来了。” 并没有人过来啊!怀瑾正疑惑着,桑楚拿起地上的扇子轻轻给她扇子,仿佛一直在这里照顾一样。 扇了七八下,车门被打开,扶苏走了进来。 “老师,你怎么样?”扶苏手里提了一个食盒,他打开,里面是一碗药:“这是刚刚给你看病的医师熬的,说是能凝神收惊。” 怀瑾看了一眼那乌漆墨黑的药,并不敢喝下去,只是问扶苏:“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扶苏叹了口气,清秀的五官皱起来:“那三个刺客混进了粮草库,现在粮草库的人全都被抓起来了。父皇此时大发雷霆,正在训……蒙恬叔叔。” 刚在黄河祭祀完,就被刺杀,难怪嬴政连蒙恬都骂上了。 “看来不能按时启程了。”怀瑾叹了口气。 扶苏点点头:“至少要停半个月,出巡的人员要重新筛一遍,不然怕又混进了刺客。” 扶苏忽然有点郁闷:“父王扫六合,是为了千秋万世的霸业,现在中原无战乱天下一统。为何这些人却偏生要行此不悌之举?莫非他们希望回到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吗?” 他是真的不理解,这个没有战乱的世界不好吗? 扶苏贵为皇子,听到的自然只有对嬴政的歌功颂德,哪里知道底下百姓的贫苦。 怀瑾想起婧嫂,她的丈夫和孩子被征去做民夫,不知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只能和小儿子相依为命。 这并不是国泰民安的太平日子。 可她要怎么告诉扶苏?最后只能苦笑一声,说:“这些人只是为了自己的故国复仇,哪能管得了其他。” 扶苏烦闷不已,在车里坐了会,他说:“老师,你把药喝了,苏儿要去帮忙审讯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等扶苏一走,怀瑾就把药倒进了痰盂里。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铁子问了田升,那个……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出场了啊 第311章 耳听八方武艺超群 “你担心有人给你下毒?”桑楚抬起头。 怀瑾淡淡道:“我怀孕了,不敢乱吃东西。” 怕的,是嬴政容不下这个孩子,谁知道这碗药是安神的还是打胎的。 第652章 桑楚眼神一闪,迅速搭上她的脉搏,然后笑道:“你的身子很健壮,孩子也很好。” 他这一笑,不同于之前的痞笑,而是带着温度的笑容,看上去很温暖。 “想不到你真的会医术,年纪轻轻的!”怀瑾感叹了一句。她也觉得惊奇,这几个月她又是骑马又是挨饿,这个小生命居然如此顽强。 她想起甘罗给她开的那副滋补药方,许是因为那碗喝了十多年的汤药,让她连生病都少有。 想到此,她便深深感激甘罗。 “年纪轻轻?哈哈!”桑楚似乎觉得很好笑。 怀瑾好奇的瞟了他一眼,桑楚的相貌长得其实很好,但人的气质是可以使人先忽略掉容貌的。 他的长相就像一幅水墨画,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幅灵气逼人的山水图,第一眼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但再看一会儿就会发现其中的磅礴。 可是他说话的语气里总是带着不着调的戏谑,无论和谁说话都是如此,低沉的嗓音带着笑,仿佛是在嘲讽又像是在真心喜悦。 这个人捉摸不透,怀瑾心想。 桑楚就这么一直坐在她身后,时不时和她说两句话。 他的耳力很好,总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就算没有出去也能听见有几个人正在走过来,还能通过脚步声大致分析出来人的体型,就像他的耳朵里安了一个雷达或者热感扫描仪之类的。 “好像有人端着水过来了。”桑楚说。 等了十秒,老猎端了一盆温水过来,还带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说是给她梳洗的:“外面一团乱,许多都顾及不到,姑娘略微洗一下。” 刚刚在外面一阵颠簸她现在满脸是灰,衣服上还沾了血,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事,怀瑾便感激道:“多谢老猎关照。” “姑娘客气了。”老猎擦了一把汗,然后就出去忙别的事情了。 “这个老寺人挺巴结你的。”等他一走,桑楚就玩笑道。 怀瑾拿温水静了一下脸,然后把染血的外衣脱了,桑楚眉尾动了一下:“你好像忘了我并不是真的寺人。” 她身上还穿着中衣呢,什么也看不到好吗!她撇了撇嘴:“换件外衣而已,我又不是光着身子。再说了,你要是正人君子,我哪怕光着身子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多想。你若心存邪念,就算盖着厚重的棉被,你也能看到女人的酮体。” “有些意思。”桑楚摸着下巴,饶有兴味。 怀瑾得意的看了他一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知道吗?” 桑楚一愣,正要说什么,突然正襟危坐,低声道:“嬴政来了。” 他说完立即低眉顺眼的跪坐在后面,一言不发。 外面有人打起帘子,嬴政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先让老猎给他倒水,足足喝了三杯水他才舒出一口气。 怀瑾不知道嬴政会先对自己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等在一旁。 嬴政喝完水,老猎又拿来滚水泡过的巾帕,嬴政在脸上敷了一下,松快的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看向怀瑾,眉毛又拧了起来。 怀瑾心如擂鼓,镇定的看回去。 “你……”嬴政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这孩子准备怎么办?那个人知道吗? 可是看到她略微红肿的眼睛和坚定的神色,他突然叹了口气,疲惫道:“今日受惊不小,你已重身,这几天要好好养养。” 怀瑾瞬间松弛下来,背上已是一层冷汗,这种身家性命都被人控制的感觉可真不好。 明明以前也没有觉得嬴政有这么恐怖,现在却时时能感觉到帝王一言定生死的威压。 见她不说话,嬴政道:“是吓得厉害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说:“朕记得你以前上过战场,蒙恬说你拿剑的样子比男人还男人,如今胆子变小了。” 他自说自话,似乎还挺开心,又道:“当年跟你比剑,你还诓了朕好几箱金银珠宝,还记得吗?” 怀瑾愣了一会儿,点点头:“记得,那时候……我才十多岁。” 嬴政眉眼温和起来,怀瑾的惧怕感再次降下去。 心情又好起来,嬴政让老猎去屏风后面取了一把剑过来,正是她之前的那把七星龙渊剑。 “这把剑仍旧给你带着,好给你防身。”嬴政摩挲了一会儿剑鞘,然后放到她手边。 见她秀巧的小脸上浮现怀念之色,他握住她的手,道:“不过也使不上这剑了,往后在朕身边,决计不会再让你有什么危险。” 都还没问她愿不愿意呢,怀瑾苦笑一声。 嬴政心中,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她这个小小的女子?想起多年前嬴政还能尊重她的意愿,怀瑾不由的想,时间真是改变了所有人。 “把剑放到我的马车上去。”怀瑾把剑递给身后的桑楚。 桑楚如一个真正的宦官一样躬着身子,如拿宝物一样拿着这把剑出去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宦官,嬴政连正眼都没有看,只是欢喜的问她:“晚膳想吃些什么?” 不等怀瑾说,嬴政就定了:“不如吃炙肉?” 仿佛是在询问怀瑾,但她尚未点头,他就立即让人去准备食材了。 怀瑾的心越发沉重,强打着精神和嬴政吃完饭。 饭后有几个大臣过来,嬴政当着她的面把他们骂了个半死,然后愉悦的拉着怀瑾下了一盘棋,最后让扶苏送她回去休息。 第653章 “我看随行的臣子中,似乎没有李斯丞相。”回去的路上,怀瑾和扶苏闲聊。 扶苏说:“李斯大人和王绾大人都留守在咸阳呢,本来这趟李斯大人也要过来的,三川郡守是李由,父王本想让他看看儿子。可临出发前长城那边出了点事,内使腾周全不过来,就让他留了下来。” 听到吴腾的名字,怀瑾又问:“吴腾又调回咸阳了,我记得他原先在颍川。” “嗯,父王很赏识他。”扶苏详细的给她解释着。 怀瑾点点头:“他还是没娶妻吗?” 扶苏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老师怎么知道的?” 他说着小声八卦道:“吴腾大人一直未成家,许多人都传说他其实喜欢男人。” “这肯定是谣言!”怀瑾嗤笑一声。 扶苏听着更好奇了:“老师知道内情?” 当年咸阳那场惨烈的婚礼,大约只有一些旧人还记得了,那时扶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呢,难怪不知道。 怀瑾笑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关心这些风月了?” 扶苏不好意思的闭上嘴,一脸羞愧。 把她送上马车,扶苏就自己回去了。 在马车里看到在悠然吃糕点的桑楚,怀瑾抱着手:“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该去干活吗?” 既然伪装宦官,那肯定没有那么自由的,不然岂不露馅? 桑楚道:“我跟他们说,赵姑娘让我近身伺候,他们就不管我了。” “我不过借着嬴政的势罢了,想不到你比我更会狐假虎威。”怀瑾坐下来,看到桌上的剑,她拿起来端详了一阵便随手放在一边。 要不是因为这把剑,她今天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走?”怀瑾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桑楚歪歪斜斜的坐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得找机会。” 听到这个回答,怀瑾又是一声长叹。 车队一直停在原武的平原上休整,大概过了十天,怀瑾听扶苏说再等两天就要继续启程了。 偶然听到会途径博浪沙,怀瑾不由就是一愣。 博浪沙刺秦……张良。 怀瑾翻开那张羊皮,看到年事表上清楚的几个简体字,她顿时僵在原地。 “你怎么了?”桑楚端了一盘香瓜进来,看见怀瑾满脸忧思,又看到她手里的羊皮卷,便生了兴趣凑过去:“这是哪里的文字?” 细细瞟了一眼,他笑道:“有几个字很像小篆,不过像是少了几笔……” 怀瑾立即把羊皮卷收起来,并且恶狠狠的瞪了桑楚一眼,桑楚无所谓的摊摊手,然后在一边坐下。 “如果离了车队,你能带我躲过嬴政的追捕吗?”怀瑾看着他。 桑楚笑笑:“只要是在外面,我保证嬴政走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你,可问题是,你现在根本就出不了营地。” 他又补充了一句:“尤其是刺杀事件之后,嬴政是不可能让你出去的。” 怀瑾有些泄气,桑楚又戏谑的笑道:“或者你使使美人计,看嬴政上不上套。” 一记眼刀过去,桑楚撇撇嘴。 看他手里端着的那碗香瓜还撒了糖汁,怀瑾没好气道:“你待遇倒不错。” “我说赵姑娘想吃,他们腿都跑断也给我送了来。”桑楚咧嘴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正经。 晚饭的时候,嬴政似乎心情不错,听说三川的士人写了一篇赞美他的文章。 嬴政还拿来给她看了一眼,上面各种夸嬴政,大意说他是圣人转世、尧舜禹汤在他面前都是小弟,他就像是主宰万物的天神……怀瑾只是看了一半,就被酸得想吐了。 但嬴政好像觉得这篇文章写的很好,名副其实,怀瑾满脸尴尬。 不过瞅着嬴政心情好,怀瑾就大着胆子说:“我想去原武城里看看,听说那里的狗肉很好吃。” 难得见她主动要什么,嬴政喜道:“朕现在就让人给你买回来。” “吃东西就是得吃现做的,不然失了新鲜。”怀瑾睁着大眼睛,极力表现得清新单纯。 嬴政一想深觉有理:“你说得也是,那……朕便让老猎去把原武做狗肉的厨子都叫来。” “听说原武的狗肉店,就是用茅草搭了一个棚,客人挤在里面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的手肘。各地的美食有不同的景色衬托,那样方才叫享用佳肴,您让人把厨子叫来,把狗肉烹得精美端到车里,还有个什么趣儿?”怀瑾垂着眼睛,像是极其失望:“算了算了,不必麻烦了。” “你是说,吃狗肉就得一群人挤在茅草棚里?”嬴政颇为好奇,虽然从来没试过,但是听上去很有意思。 “陛下日理万机,我不该给您找麻烦的。”怀瑾扭头看向外面,精致的侧脸幽怨又柔美。 嬴政看了她一会儿,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放心,这点小事,必能满足你。” 她回头,两只眼睛笑意盈盈,嬴政有一瞬间只觉得心满意足。 怀瑾却想的是,只要离了营地,她就能和桑楚一起跑路了。 谁知第二天中午,嬴政让人把原武的百姓全部清到城外,带着她和蒙恬扶苏等人一起去到了原武卖得最好的一家狗肉店。 简陋的茅草棚下,几十个贵人挤在一起坐在脏兮兮的竹席上,等着老板上菜。 第654章 嬴政戴着冠冕坐在正中央,一袭绣着金龙的华服与这场景格格不入,蒙恬等人都觉得好笑,可看到陛下和公子满是惊奇和欣喜,个个都不敢真笑出来。 “果然还是你会找乐子。”嬴政笑道。 怀瑾呵呵笑了两声,看着这个茅草棚外面几乎被士兵围得密不透风,又看到老板胆战心惊的样子,她简直有苦说不出。 因为嬴政满足了她的小心愿,她还要一整天装着很兴奋的样子,好让嬴政有成就感。 等一回到营地里的马车,怀瑾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2章 博浪沙惊险一击 桑楚笑得停不下来,偏生又不敢出声,只是在马车里捶着软垫。 怀瑾踢了他一脚,怒骂:“再笑我让你去清理粪车!” “我见了那么多王,可从来没见过被人撺掇去茅草棚里吃狗肉的……”桑楚捂着嘴,笑得肚子都疼了。 怀瑾又是一脚过去:“别笑了,我有个计划。” 桑楚揉了揉脸,收了一下:“您说吧,有什么计划,我暂且一听。” 怀瑾神秘的笑道:“东巡队伍经过博浪沙时,会遇到一次刺杀……” 桑楚不留情面的笑出声,怀瑾呲了一声,他立即正色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怀瑾清清嗓子:“我预备等队伍乱起来了,就扮成去追捕刺客的士兵,然后趁乱跑掉,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桑楚憋着笑,看到她颓靡的神色,脸上终于带上正经:“好罢,博浪沙确实是个适合刺杀的好地方,既然你能想到,负责车队安全的蒙恬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你又如何知道有刺杀?你梦里安排的?” 听到他语气中的讥笑,怀瑾恼怒的踢了他一脚,他没像之前几天任她动手,而是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貌似轻轻的一捏,怀瑾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小姑娘,不要动不动就踢人。”桑楚不太严肃的笑意让她呆了一下。 随即怀瑾就是一脚踢过去,桑楚纹丝不动,她威胁道:“再敢无礼,我就把你这个假宦官扔出去!” 桑楚揉了揉肩:“我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好了,别打岔了!”怀瑾正襟危坐,言之凿凿:“途径博浪沙会有刺杀,我怎么利用这次机会逃跑,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桑楚想也不想,懒散的枕着车壁:“博浪沙两处高丘,丘上野芦苇无数,只要能上高丘,我就能带你离开。” “你以前去过博浪沙?”怀瑾听他话里的意思,对博浪沙是相当熟悉。 桑楚似是怀念:“那是很多年前了。” 他抒发完某种情绪,问怀瑾:“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么我怎么出去呢?也扮成士兵出去?两个人同时用一种办法出去,一旦失败我也跟着你倒霉,你是嬴政的心尖尖,我可不是!” 这就是答应了?他竟然对刺客的事问也不问,怀瑾反倒奇了:“你就这么信我?” “信不信你,我都有能力全身而退,”桑楚有一种万物皆由他掌控的肯定,狂妄至极。 他话锋一转,戏言:“你最应该担心的,是我值不值得你信任。” 说来也奇怪,从他混进嬴政的车队里来找自己,她就莫名的信任桑楚,没有来由。 呆滞了一会儿,怀瑾问他:“混进御驾的车队,是极冒险的一件事,我有什么价值值得你走这一趟呢?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罢了。” “第一,混到这里,对我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第二,我们不是路人,我说了,我跟你有缘……”说到这里他看到怀瑾的白眼,笑了一声举例:“并不是我说狂话,前些天的刺杀,嬴政和他那些心腹给整个营地来了一次搜查,你看我不是还好好留在这里的。” 怀瑾哑然,不能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见她认可,桑楚也不见自得,只是继续说:“你托韩信来找我,又是许我美女又是许我金银的,既然你都这么瞧得起我了,我少不得把你当个朋友。既然都是朋友了,举手之劳的事,我为何不做呢?反正生活也没什么乐趣,何况我们俩这么有缘……” 怀瑾打住:“我哪里跟你有缘了!” 桑楚笑笑,不再说这个话题,只是跟她说:“我要先出去,才能在博浪沙接应你离开,你想想办法看怎么把我弄出去。” 顿了一下他似笑非笑的说:“你都有本事哄着嬴政去草棚里吃狗肉了,那肯定也有办法让我出去。” 怀瑾彻底跟他无话可说。 · 两处高耸的山丘,不过却不见一点绿植,山体光秃秃的,一片寂静。 两丘之下一条阔直的大道,道上铺有枕木——是始皇帝命人修建的驰道。 而在山丘的顶部,成片的芦苇铺盖在大地上,风吹过,芦苇丛泛起一片波浪。 离边缘处的芦苇都被开路的士兵踩平,是为了防止高处的埋伏,而韩成带着铁德已在一处芦苇荡等待了三天。 第一波士兵前来开路,然后会守在山丘下坡处,第二波士兵则会直接守在上坡处,中间最高点是没有人的。 韩成瞅着这个空档,在第一波士兵开路之前躲了进来,这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芦苇丛,没办法搜到后面。 第655章 盛夏日,韩成被蚊虫叮的几乎发疯,他没想到这小小的虫子就是挡在他复国大业之前的第一步。 看了一旁鼾睡的铁德,韩成就想到了濒死的张景。 几天前他们出来的时候,张景奄奄一息,现在……也许已经死了。 张景是为了救他被人打成那样子的,韩成知道自己当时冲动了,那个竖子不过言语讽刺了几句,他就气得动了手。 可他也没想到张景会在这时候冲出来,更没想到自己去捅那个贱婢生的狗种时,那人会把张景扯过去。 以后……张良大约是不会再帮着自己了,既然如此,他只能冒险做最后一击。 如果他今天杀了嬴政,张良就不会再计较张景的死。天下大乱,局势会帮他把张良留下。 一想到嬴政会死,韩成的心又振奋起来,觉得这几日的苦都没白吃。 有号角声远远传来,韩成知道是嬴政的车队来了,他立即叫醒铁德。 这个大个子憨傻,他说是为了张景报仇,铁德就义愤填膺的跟过来了。一百多斤重的铁锤,只有铁德能抡起来。 两人一路往前冲,到了山丘边上,边缘几尺处的芦苇都被踩平,只要一冒头就会被丘下观测的士兵发现。 韩成只能带着铁德匍匐前进,往左边遥望,看到大片尘沙扬起,车驾正在缓缓驶来。 韩成立即让铁德准备,铁德马上抓紧了铁链子。 可是稍微能看清了,韩成发现百来座车驾,几乎每辆车都长得一样。 “我砸哪辆车?”铁德有些傻眼。 韩成咬咬牙,道:“第一辆,始皇帝肯定在第一辆车里。” 自古以来,帝王都不会甘居人后,嬴政肯定不会让别人走在他前面的。 铁德点点头,慢慢直起身子,他头上插了几丛芦苇,以便能更好的躲过下面探测兵的眼睛。 这都是韩成想出来的主意,他觉得韩成很聪明、很义气。阿景是他的好朋友,前些日子被人打得快死了,韩成说罪魁祸首就是中原的皇帝,他要去杀了皇帝为阿景报仇。 虽然杀阿景的人并不是这个皇帝,但韩成说杀了这个皇帝,阿景就能做回以前高贵的公子。 阿景在秽国待的这一年,对他很好,并不像其他人一样笑他笨。贞贤喜欢阿景,铁德也喜欢阿景,可是阿景快死了,贞贤很难过。 铁德不想让他们难过,可他痴傻,帮不上什么忙。 韩成告诉他,只要中原的皇帝死了,阿景就会回到过去快快乐乐的日子,他想让阿景快乐。 手中的铁锤很重,比他以往拿过的任何东西都重,不过他想到阿景和贞贤,便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了。 一定会成功的,铁德心想,他力气很大掷物很准,在秽国谁也比不上他的力气。 车驾又近了一些,铁德屏住呼吸站了起来。 “砸第二辆车。”身后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铁德被吓了一跳,韩成却惊得坐起:“子房!” 有种不知名的心虚,韩成讪笑:“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了……” 那张俊美如天神似的脸上只有一脸漠然,往日的温和、尊重、耐心现在已经全都没有了。 韩成想起少年时的张良,心道,岁月已远,眼前这个人不再是过去那个如玉般温柔的少年。 “既然来了,就要一击即中。”张良说, 竟然没有如往常一样说他冲动,韩成愣了一下,问:“你出来了,阿景怎么办?” 张良也不看他,只是负手走上前,往下看了一眼:“阿景已死,我在不在,有什么重要。” 韩成沉默下来,铁德的眼睛里流出眼泪,他握紧铁链,心中更加坚定。 他看了看张良,这是阿景的亲哥哥,可是他没有流眼泪?可他站在那里,让铁德觉得仿佛看到了冬天。 “为什么砸第二辆车,始皇帝应该在第一辆车上。”韩成迅速调整过来,眼下不是聊天的时候,机会只有这一次,嬴政驶出这段山丘,他们就没机会了。 张良瞟了他一眼,没有一丝感情的说:“你以为这些车驾为何都设计得一样?” 那是因为嬴政的多疑。 这样一个多疑的人,怎么会让敌人知道他在哪?但他同时也是皇帝,必定不愿意臣子坐在自己前面,那些人也必定不敢。 所以,嬴政肯定就在第二驾车上! 可是韩成依旧不解:“机会可只有这一次……” “就砸第二辆车。”张良不愿再跟他多话,只是直接对铁德吩咐道。 如果这次嬴政死了,天下必定会大乱,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但他心里有隐约的预感,现在还未到嬴政死的时候。 只是一点,不管今天成功还是不成功,他都会离开韩成。誓言、故国他会全部抛下。过往一切,皆让他疲惫不堪,他再不会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费自己的心力了。 “原来今天真的有刺客,我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呢!”又一个轻佻的声音响起,三人都是一惊。 韩成四处找寻,可都没有找到人影。 张良却直盯着右后方的一个方向,冷声问:“是什么人?” 那片芦苇抖动两下,一个宦官走出来,看到他身上穿的是秦朝宦官的衣服,韩成立即抽出剑,问张良:“要不要结果他?” 第656章 “如果他是敌人,就不会独自出现在这里。如果是敌人,那么肯定不止他一人,拔剑有何益?”张良看着那个人,冷冷的说。 “我这些年极少见到聪明人,近日运气好,见了三四个。”桑楚嘴里叼着一根芦管,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一身邪气。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内心就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好容颜!看他毫无波澜的眼睛,桑楚又想,还有好定力! 这三个刺客,就这个最厉害!可他长得太好了,满身贵气,怎么看都不像刺客。 “刚才听你们聊了几句,是要刺杀嬴政?”桑楚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问道。 韩成惊疑不定:“你是什么人?始皇帝的宦官?” “我是一个闲人。”桑楚把手枕在脑后,闲适得仿佛是来看日出一般,他说:“你们杀谁都不关我的事,不过不凑巧,我的朋友在嬴政马车上,我不能让你们顺道把她也弄死了。” 下面车驾的声音近了,韩成开始焦急起来,让铁德留意下面的动静。 张良却留意到这人腰间的一把佩剑,眼神瞬间发生了变化,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桑楚把他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笑意更浓:“你认识赵怀瑾?” “她在哪里?”张良眼神又沉回来,像是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桑楚什么都不问,似乎一点都不好奇他和赵怀瑾什么关系,只是悠然的指了指下面:“她呀,在嬴政马车上坐着呢。” 那边铁德已经把铁锤抡了起来,桑楚慢悠悠的从怀中摸了一根铁钉出来。 “来了,动手!”韩成对铁德低声吩咐道,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不行!”张良迅速转身,一掌打在铁德的手腕上。 重达百斤的铁锤飞出去,离原先的轨道发生了一些偏离,然后将第一辆马车砸了个稀烂。 下面一声巨响,安静了片刻,然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有刺客——” 看到下面的情形,张良有着深深的后怕,差一点……胸膛几个起伏,他对铁德和韩成说:“你们走!” 手上的钉子没飞出去,桑楚愉悦的把钉子收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3章 忍痛躲爱山中避险 韩成浑身颤抖,他也不知道嬴政死没死,只是觉得浑身血液沸腾了起来,他刚刚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看着张良,他问:“那你呢?” 张良只是看着铁德:“快带他走,立刻!” 铁德懵懵懂懂,立即拉着韩成进了芦苇丛,不一会儿就听不到声儿了。 “你不走?”桑楚宦官的衣服和帽子全都脱下,只穿了一件灰色的短打。 张良只是冷眼看着他,像万年不化的冰山。 “你想找到她?”桑楚不知是在问还是在笑,说完这一句他便隐匿进了芦苇丛里,张良也立即跟了上去。 喊杀声震天,山丘下面一阵混乱,有士兵立即上来了。桑楚耳朵很好,他听见数不清的脚步和兵戈,只不过随着他往外走,这些声音都渐渐模糊了。 身后这个人一直跟着他,大约是赵怀瑾的朋友,桑楚并没有想甩掉他。 这个人,生得风华绝代举动从容,实在不容易让人有不舒服的感觉。 桑楚没再管他,折了一根芦管,放到嘴边吹了一下,发出轻微的鸦雀叫声。 这声音在这里很不起眼,因为这片芦苇地里的声音实在太多了,鸟叫、青蛙叫、蜻蜓振翅的声音、模糊的人声、刀砍芦苇的声音…… 桑楚不断的模仿着鸦雀声,张良就一直安静的站在后面,两人之间隔了几丛芦苇,张良打量着这个人,不知在想什么,眼神幽深。 忽然的,有一阵凌乱的脚步传到了耳朵里,桑楚笑了一声把芦管扔了。 心里数了五十声,一个士兵打扮的娇小身影从芦苇中穿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快走快走快走!他们说要放火把这一片芦苇荡!”怀瑾上气不接下气,拉起桑楚就要跑路。芦苇燃烧的速度很快,一个小时就能这一大片全部烧完。 她刚拉起桑楚就往外跑,可面前一个人,让她眼睛睁大了。 “姮儿……”张良喉咙干涩,这几个月他几乎找了能找的所有地方,却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她。 他想要去握住她的手,可她却只是连连后退,张良不得不停住脚步,苦笑了一声:“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以后……” “走!”怀瑾拉着桑楚转身就跑,她一看到张良,就想起夏福的死,就想起自己这几个月过得这么凄惨,都是因为张良青梅竹马的好妹妹沉音。 桑楚被她拽着往外跑,仓促之间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良失神愣了一瞬,然后追了上来。 “他是你什么人?”桑楚瞥了一眼被她紧握的手。 怀瑾飞速的回答他:“不想见到的人。” “你想甩开他吗?”桑楚问她。 张良紧跟在身后,她这个速度是绝对甩不掉的,怀瑾不假思索的点点头:“我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我背你。”桑楚骤然停下拉了她一把,怀瑾差点摔倒,后面芦苇晃动,她见到了张良的衣角,立即跳到了桑楚背上。 “抱紧了。”桑楚嗓子眼里发出一声笑,然后背着她往前跑。 第657章 桑楚的速度很快,怀瑾像坐摩托车一样,芦苇枝从脸上滑过,怀瑾不得不眯上眼睛把头埋进桑楚颈窝里。 这个速度,那些枝条打在脸上会很疼,桑楚却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有植物被烧的味道传来,怀瑾愈加惊恐,这片芦苇荡好像没有尽头,跑了许久都还没有跑出去。 万一火势蔓延过来,岂不又要被烧一回? 正想着,眼前突然一阵开阔,一面湖水出现在眼前。 终于跑出来了,怀瑾心想。 后面再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怀瑾怅然的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冲天的滚滚浓烟。 “你不担心他死在里面吗?”桑楚瞅着她的神情,笑问道。 怀瑾毫无感情的弯了弯唇:“他不会让自己死,再说,他死了我更高兴。” “得!您是神仙,蹲诏狱似的蹲了二十多天,与外界隔绝,还能知道有刺杀。”桑楚去到湖边,跪在地上捧起一掬水洗了个脸。 看到他脸上有两道小伤痕,怀瑾想着他背着自己跑了十多分钟,倒有些感动。 桑楚洗完脸,说:“我们还是得快些离开,这一片烧完之后,士兵就会来搜捕。” 两人绕过湖,去到对岸的森林,头也不回的往里去了。 接下来在山中待了半个月,桑楚说现在出去嬴政一定会满天下的找人,等到安全的时候再出去较为稳妥。 到了这个时候,怀瑾已对桑楚满心信任。 虽然这个人古怪又不知底细,但却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 桑楚对森林十分熟悉,就像他生来就在生活在自然之中,对万物了如指掌。 他们在山林中睡过狼窝,母狼被桑楚轻易的就制服了,一窝小狼崽乖得像狗狗似的,怀瑾还抱着其中一只白毛的小狼睡觉。 桑楚还会带她捕猎,并不是像她以前带着弓箭进山,而是布下种种陷阱,让猎物自己跑进去,他们就坐享其成。 吃着新鲜的獐子肉,怀瑾问他:“你曾在森林之中生活了很长时间吗?” 桑楚撕咬着一块胸脯肉,说:“有那么一段时间吧,我一个人在山上生活了……大概有七八年?还是九年?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那他岂不是才十多岁就一个人生活在山里?想来是很寂寞,怀瑾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就多了同情。 桑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在山上过得快活着呢,比起你们这些挣扎在红尘里想这想那的人,山上的日子自由又潇洒。” “不会觉得孤独吗?”怀瑾问他。 桑楚笑笑:“有时候会有点吧,不过还好,我养了很多只动物,有狐狸有狼还有熊,无聊的时候就让他们打架,好给我解闷。” 怀瑾生出向往:“听上去很有趣。” 也很酷!她遥想了一下桑楚说的画面,居然十分艳羡,她问:“那你养的动物还在吗?是不是养久了就通人性呢?” “全都死了,都是我给送的终,老黑熊是最后死的,我把他埋在了小狐狸的边上,然后就下山了。”桑楚笑了两声,仿佛说的是一件趣事。 怀瑾好奇:“你养了那么久的动物死了,你不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生于自然死于自然,都是轮回。”桑楚没心事的伸了个懒腰,他吃饱了,就想躺一会。 也不顾地上有青苔,他直接躺下了,任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自己脸上。 旁边是他们夜晚睡觉的狼窝,七八只小狼在枯树叶中闻来闻去,母狼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孩子。 怀瑾看看狼群,又看看桑楚,也学着他的样子躺在了长满青苔的土地上。 只是头刚要挨到地上,桑楚的手突然伸了过来,他虽是嬉笑,怀瑾却看出了认真,他说:“你就别睡地上了,湿气太重,你可是肚里还有一个呢。” 他说着把自己的外衣解下来铺在了她身下,吹了声口哨,一堆小狼崽全都跑了过来,桑楚提溜着那只白毛的让怀瑾抱住。 “虽是盛夏,但林中比外面要冷。”桑楚说。 怀瑾摸了一下肚子,现在小腹已经鼓起来了,再过七个月这个孩子就会来个这个人世。 她温柔的笑开,像是想到了什么美事。 “那天那个男人,是我以前的夫君。”怀瑾突然说,桑楚从来不会问她的事,她看得出对方不是因为尊重,而是根本就不好奇。 可是这会儿,她感受着腹中的孩子,想起了这个孩子的父亲。 桑楚睁开眼瞟了她一下,然后闭上眼,嘴角有一抹温和的笑意:“他做错什么事了?” 顿了一下他又说:“如果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不会逼得你这样的人不愿意见他。” 怀瑾笑出声:“我这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一个好人。”桑楚说。 怀瑾又笑了:“好人多的是,况且……我从不认为我是好人。” “在营地的时候……”桑楚回忆着,说:“嬴政的的儿子和蒙恬,他们都对你很好,这两个人都是出身尊贵,他们对一个女子百般照顾尽心相待却又非风月之情,很难叫人不去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所以赵怀瑾,你是一个好人。” 这是什么逻辑?怀瑾笑了一声,再次绕回来:“你不好奇我过去的事情吗?” “好吧,既然这么说了,我姑且听一听。”桑楚睁开眼,侧身看着她,阳光将他的脸变得一明一暗,有种说不上来的邪痞。 第658章 从何说起呢,怀瑾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下,然后开口:“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妹妹,这个姑娘想杀我,却杀了我的一个亲人。我把那个姑娘卖给了奴隶贩子,他追出去了,然后我就写了休书给他,离开了。” 她把经过缩短为几句话,本以为桑楚会先为她的行为所惊讶一下,然而他却对旁的事情产生了兴趣:“那个姑娘是不是也想嫁给他?” 怀瑾愣了一下,点点头,素净的手一下一下的摸着怀里的小狼崽。 “既是青梅竹马的妹妹,想必很有感情,他若为了你不追出去,和那些凉薄无情之辈有何分别?我不相信你会喜欢这样的人。”桑楚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继续道:“但他追出去了,你心里又不痛快。这可真是一个两难的事情,那个姑娘真是聪明,想出这样一个局。” 听到他赞沉音,怀瑾的目光瞬间凉了下去,桑楚笑了一声改口:“那肯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最毒妇人心,啧啧啧。” 她这才觉得顺心,桑楚又道:“可我见那位对你还念念不忘,你舍得离开他?” “不瞒你说,我现在看到他就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怀瑾苦笑一声,更多的,是对沉音的怨恨,想到张良对沉音的维护,她就满心愤怒。 静默半晌,怀瑾叹了口气,看到桑楚又闭上了眼睛,她问:“你可有喜欢的姑娘?” 桑楚不动,须臾,他道:“曾经有过,死了。” “那你为什么觉得跟我有缘?”怀瑾问,假如有人以缘分为由来结交她,她只会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借口。 但桑楚总是强调这点,怀瑾渐渐便不觉得他是随便找的一个借口。 他没有回答,怀瑾看了他一会儿,也闭上了眼睛。 半个月后,桑楚带着她下山,外界已是一片宁静。 他们已经出了三川郡,现在处于河内边缘的一座小县城。两人找了一个酒肆去吃饭,听到百姓在议论前些日子始皇帝遇刺的事情。 “如此大张旗鼓找了十日都没找到,这刺客本事了得啊。” “听说找的是一个女子。” “啊?刺客是一个女子?”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谣传。” “这回可真是……全天下都找不到刺客的踪迹,真是……” 大家不敢明目张胆说那个刺客厉害,只能带着意犹未尽的眼神看了周围的人一眼。 怀瑾和桑楚在酒肆里吃喝够了,然后就往会稽的方向行去。 桑楚买了一辆马车,让她坐在里面,自己就在外面驾车。 因顾及她的身体,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一个月后他们到了淮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4章 仗义解困助友私奔 一到淮阴,怀瑾就立即要去给韩信道谢,等到了韩信家中却不见人。 大门开着,桌上还有新鲜的瓜果,怀瑾道:“在这坐会儿吧,想必他是去哪里溜达了。” “这个院子也曾辉煌过。”桑楚蹲在旁边倒塌的屋子币边上,捡起了一块破瓦,端详半天他说了结论:“还不是一般的富贵,这个瓦是……” 他话没说完,韩信突然从外面走来,他看着很是疲惫。 看到屋里两个人,他愣了一下,脸上还是那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表情:“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办完了事准备回会稽,正好路过淮阴,就来看看你。”怀瑾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桑楚,然后对韩信郑重行礼:“这回真是要多谢韩兄了。” 韩信嗯了一声,点点头,然后沉默的在桌边坐下,掰了一块香瓜吃了。 “你怎么了?”怀瑾见他心绪不佳,开口问道。 “你有钱吗?”韩信眼眸低垂,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怀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问:“你要多少钱?” “黄金百两。”韩信觉得自己是在难为人,可是他并没有可以求助的人,眼前这个人是贵人,或许还能帮上一二。 但……不知对方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你什么时候要。”怀瑾毫不犹豫,黄金百两,对项家来说只是一个小数目。 韩信顿了一下,眼波颤动:“明天。” “这……”怀瑾顿时卡壳了,看向桑楚:“你身上有多少钱?先给韩兄应急吧,等回了会稽,我还你双倍。” 桑楚挑眉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调侃她不把自己当外人,但也磨磨叽叽拿出自己的钱袋,里面不过一些碎银子和十多枚秦半两。 “你不着急的话,随我去一趟会稽,我去家中取钱给你。”怀瑾诚恳的说。 “来不及了,香草后天就要嫁人了。”韩信低下头呢喃。 怀瑾顿时明白了是什么事情,因为贫穷而错失自己心爱的女子,想必韩信是既自责又无奈吧。 默了半晌,怀瑾道:“不然……你去把香草抢过来,你们连夜跑吧。” “跑到哪里去?靠什么活下去?”韩信阴郁的脸上有一丝无措,他和香草都是穷苦人,去到别的地方,更是连遮蔽风雨的屋子都没有了。 韩信帮过自己,怀瑾很乐意助他一臂之力,她道:“不如你把香草带回来,跟我去会稽吧,我舅舅府上养了十多个门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说服我舅舅留下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给你一块良田和一座草屋,让你和香草度日。” 第659章 韩信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张总是不快乐的脸上露出隐隐的激动,他站起来行了一个大礼:“若得相助,你便是我的恩人。” “是我感谢你才是。”怀瑾回以温暖的笑意。 韩信说着立即又出去了,等他一走,桑楚就笑:“你舅舅能得到这位韩兄,才是真正捡了宝。” 怀瑾挑挑眉:“怎么说?” “这位非池中之物。”桑楚老神在在,坐在韩信刚刚坐过的地方,摆弄着地上散乱的书简。 怀瑾再一次对桑楚刮目相看,她是因为知道历史才知道韩信的了得,而桑楚不过和韩信寥寥数面,便看出了他的不平凡之处。 话说,韩信到底有哪里牛逼?怀瑾回想了一下,反正她是没看出来的,韩信总是闷着一张脸沉默寡言,她实在看不出什么。 傍晚,怀瑾和桑楚上了马车,子夜时分在淮阴城外接上了韩信和香草。 香草算不上是美人,却有一股朴实和温柔,韩信看她的眼神很是柔软,阴郁都少了许多。 愿意抛下一切跟韩信跑出来,一定是真心爱着韩信的。 她想,她当初也是抛下一切去找张良。 这样义无反顾的冲动和爱恋,可真美好。见香草拘谨的坐在角落里,怀瑾冲她笑了笑。 一直没敢和她说话,香草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小声说:“谢谢夫人成全。” 韩信和桑楚都坐在外面,怀瑾就问她:“你这么跟着他跑出来,不怕将来他负了你吗?” 若是这样,她连家都回不了了。 香草隔着帘子看着韩信的身影,脸上飞上两团红晕,低声道:“韩郎不会如此待我,我信他。” 怀瑾羡慕的看着她,衷心道:“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香草抿着嘴笑道:“夫人和先生也会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香草把桑楚当成她丈夫了,不由失笑,连忙解释了许久。香草知道自己误会了,羞得低下头一句话都不肯再说。 路上晃了两天到达会稽城外,桑楚停下马车,对她说:“我已把你安全送到这里,是时候该告辞了。” 怀瑾怔住,这一路上都是桑楚相伴,他照顾她照顾得很好。 怀瑾心想他要是自己的助理,那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助理。他突然提出要走,怀瑾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怎么?舍不得我?”桑楚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抱着手调侃她。 把韩信和香草留在车上,她扶着车辕下了马车,在桑楚面前站定。桑楚很高,她得仰着头看着他,怀瑾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下邳看望一位故友,离会稽也不是很远。”桑楚的头发有些凌乱,他从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几根碎发在鬓角垂下,平添一股洒脱之姿。 人家跟你非亲非故,一路相助还送你回来,已经很够意思了。 怀瑾笑得有些勉强,抬手一揖:“那就……” “突然想起一件事,”桑楚突然说,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当初你让韩信来找我,说只要我帮忙,你可许我金银珠宝高位美女,对吧?” 怀瑾呆呆的看着他,张大了嘴。 桑楚摸着下巴:“我一路辛苦,确实得要些报酬,你给还是不给?”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让家人拿钱给你。”怀瑾突然开心起来,眉飞色舞的:“至于美女……我可以叫我表弟带你去找,会稽的美女很多,你总会挑到一个如意的。” 言下之意,是邀他去家中做客。 桑楚笑了一声,重新坐上马车:“好吧,去你那里玩几天,反正我时间多的是。” 怀瑾顿时松了一口气,这莫名而来的愉悦叫她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因为桑楚很会生活,和他一起很有意思;或许是因为这人本领高强,让她很有安全感;怀瑾并不想让这个人离开,甚至可能的话,她想一直把桑楚留下。 不知道桑楚愿不愿意跟着她,这个人不要钱不要利对美色似乎也不大感兴趣,想留下他当自己的保镖助理加保姆,感觉是一件很难的事。 满心纠结的进了城,往项府的方向过去,谁知到了家,却发现家中只有桓楚和他两个妾室并两个奴仆在,其他人全都没见着。 桓楚告诉她说,项梁前段时日杀了人,为躲避官吏追捕和项羽一起躲去吴中。 项李氏怕那叔侄俩在吴中过得不好,便带着府上的门客、奴仆和项庄全搬去了吴中那边的宅子,家中只有桓楚在看守。 怀瑾哭笑不得,她出门几个月,回来家人全搬走了。 无法,怀瑾只好托桓楚帮韩信安排一下住处,桓楚二话不说的答应了,只是眼神却一直在她隆起的肚子和桑楚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 最终他也没问什么,只是说:“声哥还在会稽,你晚上在这里住这里还是去二府里住?对了,小叔也回来了,现在住在声哥那边。” 项声是会稽的官吏,肯定是不会离开的,估计也是他的安排,项梁杀了人啥事没有的就跑了。 听到项伯回来了,怀瑾立即笑开:“我这就去找他们。” 把韩信和香草先安排在项府住下,怀瑾对桑楚说:“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还是在这里待着,这里很大有很多空房间,你可以随便找一个屋子住下,反正现在府上没人了。” 第660章 桑楚在堂屋里坐下,自行泡上了茶,他道:“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待着。” “那……你不能走。”怀瑾有些担心这人会一言不发的离开,想了想她补充:“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要走,至少跟我打个招呼。” “知道了。”桑楚的眼神有些怪异,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怀瑾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扶着腰立刻走了。 项声成婚之后在开府独住,和项府就隔了三条街,因此项家人都管项声那边叫二府。怀瑾徒步走过去,在那里看到了项伯。 项伯正在院子里打拳,看到她的时候起先还没认出来,回过味来后马上转头,笑着冲过来:“小姑奶奶!” “阿缠!”怀瑾欢快的笑了,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项伯喜得嘴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他搓了搓手像是想抱抱她,然而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不由就是一呆,瞬间张大了嘴。 “不高兴吗?你要做舅公了!”怀瑾挑眉。 项伯问:“是……张……的……吗?” 他仿佛怕踩地雷的表情把怀瑾逗笑了,她说:“反正这孩子是我的。” 项伯有些高兴,在原地转了一圈他摸摸头,然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项声的妻子殷氏就出来了。 殷氏怀里抱着个小男婴,怀瑾又惊又喜:“这是我的小侄儿!” 殷氏见到她先是喜,再看到她的肚子就是惊,问起孩子的父亲怀瑾不说,她又开始忧。 可怀瑾却完全不当回事:“就算没有父亲,这孩子还有三个舅舅和两位舅公,这么多人疼,嫂嫂有什么担心的。” 殷氏和怀瑾的交流不算多,听到这话也不好再说什么,项伯倒是一脸认同:“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们,别怕,小舅舅在这儿呢。” 一股暖流滑过心尖,怀瑾眼眶发热。 傍晚时在这里吃饭,见了项声,项声却为她担忧了很久,他和殷氏一样都为了怀瑾肚里的孩子发愁。 不为别的,他们总是觉得女人没丈夫又带着个孩子,生活会不容易。 “穷人才会愁这些,咱们家又不缺这些。”项伯豪迈的挥挥手。 殷氏暗暗叹了口气,项伯大大咧咧哪里懂得他们的担忧,倒不是养不起孩子,只不过是担心怀瑾未来的日子。 女人终归是要找个依靠的,不然后半生岂不孤寂?况且传出去也不大好听。 可看到怀瑾顾左右而言他,而项伯沉浸在做舅公的喜悦里,殷氏也不准备再开口了。她不过一个表嫂,话说多了惹人嫌。 等吃完饭,项声让殷氏去吩咐下人准备一些新鲜的瓜果和点心,殷氏知道丈夫大概要和家人们单独说说话,就抱着孩子先走了。 院子里只剩他们三个,项声说:“怀瑾,你有什么打算吗?” 她呆了一会儿,低头:“能有什么打算,把孩子生下来养大呗。” “没有父亲的孩子,属于私生子,你忍心让孩子受人指点?”项声叹息道。 怀瑾没说话,项伯先嚷起来:“谁敢指指点点,我剁了他的手!” “小叔,你一个而立之年尚未娶亲的人,就不要瞎说了。”项声比项伯小不了几岁,名义上是叔侄,从小打大相处都是如平辈一般。 被戳到痛脚,项伯瞬间偃旗息鼓。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评论提醒,我已经忘记今天是小年,准备睡觉了,大家小年快乐呀 第315章 互帮互助友谊稳固 项声看着怀瑾,满是担忧:“不是家里要说你什么,只是……哪怕你招个上门婿都好,家里也能养得起,好过你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怀瑾默不作声,低头抚弄着衣带。 项家在会稽是大族,家里的女儿没有丈夫就生了孩子,别人会要多难听说多难听的。不光说她,也会说项家,就跟项伯再心痛也不能娶娲拉一样。 除非她愿意脱离项家,但……她知道项伯不会允许,况且现实条件也不大乐观。 “会稽有许多青年才俊,不如……”项声再次说。 知道这位表哥是好意,怀瑾打断说:“我已有丈夫,此刻就在家中,他……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所以,表哥不用担心。” 项伯和项声都是满脸惊讶,项伯立刻问:“是谁?” 怀瑾镇定的开口:“他叫桑楚,是从前陈国一位贵族的后人。” 她说出了自己知道的全部信息,其他的就一句不肯说了,无论项声如何询问,她都三缄其口。 并不是她不想说,关键是她也只知道这么一点信息,怀瑾心里内牛满面。 静默片刻,项声说:“既有了新婿,明日带过来吃顿饭吧,总得让我们见一见。” 怀瑾推脱不了,只能无奈的应下。 眼见着天黑,怀瑾就准备回去了,项伯立即跳起来说他今天要去家里睡。项声莞尔,他知道小叔和怀瑾感情最好,今夜肯定是要说一堆话的。 一回去,项伯就四处观望。 桑楚并不在外面,怀瑾就马上去问桓楚。 桓楚说:“他去你的院子歇下了。” 怀瑾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松了口气,项伯问:“你和那个桑楚,是怎么认识的?” “缘分让我们认识了。”怀瑾的脖子僵硬,笑容也僵硬。 第661章 项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说:“两个月前,我见了子房一面,他跟我说了你们的事……” 怀瑾的笑更僵了:“我不想提他。” 果决的语气,项伯一愣,有些遗憾的点头:“好,不提了。” 缓了一会儿,怀瑾问他:“这两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借着烛火打量着项伯,怀瑾看到他脸上多了风霜染刻的痕迹,一双眼睛却还如从前一般明亮。 “那可就说不完了,我一路往西北去,翻了无数山涉过无数河,见了许多风景和许多人。”项伯咧嘴笑着:“要说起来,恐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了,现在已晚,我白天再跟你说。你现下快去歇着,你还有孩子呢。” 怀瑾摸着肚子,温柔的笑了一声。 项伯觉得她较从前多了许多柔和,也许是因为做了母亲,他看着怀瑾,道:“将来,我会好好疼这个小家伙的。怀瑾,别害怕,我总是会护着你。” “谢谢阿缠。”怀瑾笑道。 项伯拍了拍胸膛:“谁叫我是你小舅舅呢!” 怀瑾摸着肚子笑起来。 晚上项伯说要送她回房休息,实则是想去看看桑楚,怀瑾则矫捷的在项伯要踏进房间时把门关上了。 开玩笑!这时候见桑楚,岂不是穿帮了? “你怎么跟做贼似的?”见她贴着门贼溜溜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桑楚觉得她像只小老鼠。 屋内点着两盏豆灯,桑楚并没有睡在床上,只是在她日常看书的地上半倚着,地上铺着是名贵的藤席,一点灰都没有。 “你怎么跑到我房间来睡了?”怀瑾纳闷的看着他。 “你不是说让我随便找间屋子吗?”桑楚头发散了下来,单薄的中衣下若隐若现坚实的肌肉,他道:“这里采光好,离韩信住的也近,况且又是你的房间。” 他的解释容易让人引发遐想,怀瑾干笑一声,过去坐下,问道:“那你怎么还不睡?” 桑楚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 对视一会儿,怀瑾问道:“你娶妻了没有?” “没有。”桑楚饶有兴味的看着她,极力憋着笑。 怀瑾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能娶我吗?” 桑楚眉尾动了一下,怀瑾硬着头皮说:“不是真娶……就是名义上的。” 被桑楚的目光看得她快尴尬死了,怀瑾道:“你要是答应的话,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桑楚坐得更直了,昏灯映得他的鼻梁更加挺直,他用毫不好奇的语气问:“理由呢?” “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亲,我表哥觉得对家里的名声不好,对孩子也不好,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怀瑾有些无奈:“我不想随便嫁人,就告诉他们,我又成婚了,我孩子的父亲……” 顶着桑楚钢刀般的眼神,她说:“总之,他们现在知道你是孩子父亲了。” “噢,原来是先斩后奏。”桑楚指了指桌上的水壶,怀瑾讨好似的递了过去。 他不用杯子,直接对着壶嘴喝了一大口水,并不优雅的动作,却也并未显得没教养,一种天生天养的自由,仿佛自人类诞生以来就是这么喝水的。 桑楚做什么奇怪的事,都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解完渴,桑楚说:“要是我明天走了,你该怎么圆谎呢?” 怀瑾迟钝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老实交代:“如果是这样,那我只能告诉他们,孩子的爹被一个俊俏小寡妇拐跑了。” “那你岂不是要去相看你表哥介绍的青年才俊了?” 怀瑾一摊手:“那没办法了,先去相看吧,若是长得俊勉强也能答应,要是长得不俊……那我就准备离家出走了。天大地大,总有地方能生存的。” 桑楚悠然靠着书架,被子从他腰间滑落,怀瑾意识到他的中衣没有系带子。 他道:“尊贵的小姐,为什么你每次求我办事,都先以财富来收买我呢?” 上次在原武也是,韩信带话说她能给金银珠宝,这次也是,开口就是给钱。 苦笑一声,怀瑾道:“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钱了。” 而且这钱也不是她的钱,是项家的钱,她能支取的有限。如果桑楚狮子大开口,她估计还得去想办法发财,不过她并不觉得桑楚是一个贪恋钱财的人。求他办事,得看他心情。 “你觉得我会帮你吗?”桑楚说。 怀瑾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桑楚这句话并不是在嘲笑她,而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思。 她不假思索道:“我觉得你会。” 桑楚真正好奇了:“为什么觉得我会?” “我觉得……”怀瑾脸上有点发烫,咳嗽一声她直勾勾的看着桑楚:“我觉得你喜欢我。” 桑楚笑弯了腰,上下打颤,笑够了他说:“你还会使美人计呢?” 刚刚这一眼,既是在疑问也是在肯定,更多的……是魅惑。好吧,虽然眼前人确实是个美人,不过他从不在意人的美丑,只是觉得她这刻意勾引的样子……有些可爱。 “你……”被他毫不留情的戳穿,怀瑾恼羞成怒,大声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干嘛为了我放弃李斯的生意?不喜欢我,还能混到皇帝身边帮我逃跑?还一路送我到会稽?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一邀你来会稽你就来了!” 她一气儿说了一大堆,停下来的时候有些气喘,桑楚笑得更厉害:“还有吗?” 第662章 “没了!”怀瑾狠狠剜了他一眼。 桑楚盘腿坐起来,衣服松了一截,露出小半个胸膛,他说:“不是告诉过你,我帮你,因未我觉得跟你有缘。” “一个男子以缘分为借口处处相助,不是因为喜欢吗?”怀瑾小声说,顿了一下她义正严辞的说:“好吧,既然你觉得和我有缘,能不能因为缘分,再帮我这一回呢?” 她继续说:“不需要你帮多久,等孩子出生了,你就可以走。到时候我告诉他们你被山匪打死了,这样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寡妇,我的家人也不会再说我了。” 只要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有丈夫在身边,她的孩子就不是私生子,不会被人指指点点,也不会败坏项家的名誉。 “那就……”桑楚笑着瞟她一眼,怀瑾竖起耳朵,听他说:“答应你吧。” 她放下心,可桑楚又道:“我这次不能白帮,我是要报酬的。” “你之前帮我,不都是无偿的吗?”怀瑾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 桑楚道:“我心情好就不要报酬,可这回我心情不好。” 怀瑾问:“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桑楚笑意淡了一点:“因为你刚刚对我使美人计。” 怀瑾一窒,她以为他喜欢自己,才想着利用美色去勾引一下,说不定能把桑楚留在自己身边。 但,她好像会错意了。 “你不中意我,装得有多柔情满意,眼睛里也是没有温度的。真正心悦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看我,都是含情脉脉。”桑楚笑着告诉她。 分析了一下,怀瑾问:“是因为你不喜欢别人利用你吗?” “人和人总是互相利用,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桑楚不理解她为什么想到这里去了,他道:“只要我愿意,随便利用。” 怀瑾觉得她和桑楚说话经常牛头不对马嘴,现在更是,怀瑾郁闷:“那你为什么?” 桑楚直视着她:“因为你企图利用我。” 怀瑾觉得,是不是自己近些年来变傻了,以至于情商下降得太厉害,她实在是不能理解桑楚的意思。 几度张嘴,最后她无力的说:“行吧,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桑楚看着看着她的肚子,笑道:“假装我的妻子,陪我去下邳看一位朋友。” 怀瑾:“……” 半晌,她有些为难道:“可我现在肚子慢慢大起来了,行走不是很方便。” “我们从河内到会稽,我可曾让你颠簸过?”桑楚闲闲的拨弄了一下垂落的头发。 怀瑾一想,这倒真没有,从河内到会稽就是走也才一个月,他们驾着马车却走了一个月多。 更别提一路上看到的风景,桑楚还总找些小玩意逗乐,那趟旅程倒是很有意思。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怀瑾觉得无比的安心,桑楚终于被她留下了,虽然是暂时的。 夜里桑楚睡在屏风那头的书架下,怀瑾则躺在榻上,她内心细数着桑楚的优点:有文化、会医术、武功高、能解闷、能伺候她、还有一双无线耳朵……简直是绝佳贴身小助手。 其实长得也不赖,要是找这个人做老公倒是一件美事,可惜她不爱他。 怀瑾遗憾的砸了一下嘴,心道为什么自己不爱他? 内心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怀瑾心里连忙喊停,不能再想下去。 再想下去,这一夜又要心悸得不能安睡了。 第二日她被项伯和桑楚的谈话声吵醒,这两个人在另一边仿佛她不存在一样的讨论着弯刀的用法,怀瑾不快活的坐起来,扔了一个枕头过去。 然后就听到桑楚笑了一声:“可算把她吵起来了。” 怀瑾大怒:“合着你们还是故意的?” “这都午时了,我怕你饿着孩子。”桑楚走过来把屏风推开,怀瑾看到书桌上摆了食盒。 怒火一散,她光着脚走了过去。 项伯看着她笑:“你不要轻易动气,小心孩子一生出来就是一张凶巴巴的皱脸!” 怀瑾被食盒里的肉粥馋出了口水,没功夫和项伯斗嘴。桑楚做了一个多月的饭给她吃,这肉粥的味道她能尝出来也是桑楚做的。 那就不奇怪项伯会给他好脸色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6章 静谧午后浅谈爱恨 桑楚去给她叫水洗漱了,项伯看着他出门,笑容才浅了一些,像是有些遗憾又像是感慨:“这个人,你跟着他,倒也不错。” “就跟人家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就把你收买了?”怀瑾有些费解,为什么这里的人总觉得男女之间,非得是女人跟了一个男人,而不是男人跟了女人呢? 像她,虽然故国已灭,尊贵的身份也失,父母又双亡,可舅家却是绝对的名门,她此时也算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但在他们看来,她非得有个男人才行,不管这个男人是穷是丑,他们也都能接受。 她费解,费解得很。 项伯没好气的说:“我是瞧着他对你挺上心的,才愿意同他交谈,不过……” 他望了一眼外面,道:“桑楚倒确个博古通今之人,比起……那谁也不差多少,你怎么认识他的?” 项伯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个名字。 沉默了一会儿,怀瑾道:“我在外面这段日子,遇到一些难处,偶然得他相助,就以身相许了。” 第663章 小小的挣扎了一会儿,怀瑾问:“你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项伯故意问:“你问谁?” 怀瑾冷飕飕的眼刀飞过来,项伯忙讨饶笑道:“听大哥说,他总共来了三次,第一次是你还没到会稽的时候,第二次你跑了,第三次是我刚回来。他和我说了许多,子房他……他也是两难,不过我见他心力交瘁,是真心想找你回去,他现在大约是在城父那边。”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你身边已有他人。”项伯笑笑。 正说着,桑楚过来了,一个侍女跟在他身后端了一盆水。 怀瑾吃完饭洗漱完,桓楚就带着韩信过来了。 “家中在城南还有三块良田,我想着,把这几块田交给韩公子看管,帮着收租。”桓楚拿着一个册子对怀瑾交代:“当年从楚国带来的士兵已归田,现在也都住在城南一带,空置的民房尚有几间,我想着拨一间给韩公子夫妇,你意下如何?” 原来是来汇报工作的,怀瑾看向韩信:“家中的庶务我不大懂,不过听说收租的管事能从租金里拿走两成,每年约有一千多钱,如果你不嫌弃钱少……” “已经很好了。”韩信半低着头,轻声道。 “那就如此吧。”怀瑾对桓楚点点头,她本想让韩信住在项府,不过肯定是有不方便的地方,不然桓楚不会让他住出去的。 这些安排妥帖,韩信和香草算是彻底在会稽定下来了,怀瑾又想起来一件事,她对韩信道:“还有一事,恐怕需要你帮忙跑个腿。” 感觉有点把韩信当手下使唤,怀瑾突然尴尬起来,连忙改口:“当然得看你愿不愿意,不愿意我就另找人,不要勉强自己。” 韩信道:“无妨,你说吧。” “我可能需要你跑一趟临淄,去淄水西岸第三家民房。”怀瑾一直记得田升的嘱托。 韩信问:“做什么呢?” 怀瑾就道:“你带一些金子过去,把钱交给他们,如果他们有困难还请相助,若是帮不了就回来告诉我。” 韩信立即应下,临淄离会稽路途并不遥远,骑马两三天就能来回。 事情一一安排妥了,项伯就要带着她和桑楚去项声府上吃饭,路上桑楚一直搀扶着她,倒真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怀瑾不由心里吐槽,桑楚演起戏来也不差她多少,每一个细节都演得完美,比如说给她挽头发啦、整理披风啦…… 看着桑楚自然的做着这些事,她不由对天翻了个白眼。 项声晌午时分从工作的地方回来,家中已摆好了席面,他一进去看到怀瑾身旁坐着的男子。 甫一见面,项声内心就说了声不错。这男子身姿挺拔,举手投足带着利落之态,眼神清净得如方外之人,唯一不好的,就是笑起来有种意味不明的邪痞。 “这位是桑楚。”怀瑾见到项声,扶着腰慢慢站起来。 “你坐着。”项声不好直接去扶她,桑楚就拉着她又坐好。 见桑楚对她颇为照顾,项声问:“桑楚,出自哪个氏族?” 他似乎没怎么听过桑这个姓。 “我姓庚桑,这是一个复姓,起源自妫姓。”桑楚笑道,怀瑾侧目,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桑楚不姓桑,而是姓庚桑。 项声略一思索不由又点了一次头,道:“妫姓是上古八大姓氏之一,看来你并非布衣。你家中可还有亲人?家在何处呢?” 桑楚对答如流:“家人都已不在世上,战乱之后我四处游历,处处为家。” 接着项声又问起他和怀瑾如何识得,如何结为夫妻,桑楚便把昨天夜里怀瑾教他的话说了一遍。 项声听完沉吟不语,过了许久才问:“你有何才干?日后有何打算呢?”他暗自想,若是没什么本事,那项家就养着他好了,权当上门女婿。 桑楚像是有些头痛这个问题,半晌,他道:“若读书识字算得本事,那我的本事还不小。” 这话听着狂妄,项声不由皱起了眉。 怀瑾忙道:“问了这许久,饭都要凉了,不若先吃饭,日后再慢慢问。” 于是大家开始吃饭,吃完饭怀瑾借故要回去安胎,忙不迭的拉着桑楚走了。 项声见到她这样子,不由失笑:“我是老虎么?” 项伯摸摸鼻子,笑道:“她护得紧,想来是真心喜欢。” 听到这话,项声就叹气,开始老生常谈:“小叔啊,怀瑾这都嫁了两次了,你为何都不着急自己的终身大事呢?你不着急,父亲可是着急得很。” 这些年,这些话,项伯已经听了无数次,再听见也不过笑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项声老头子似的叹了口气,项伯就吊儿郎当的出去喝酒了。 出去了几个月,房间的书籍还和离家之前一样乱摆着,怀瑾就坐在席上整理书简,桑楚在一旁打下手。 书简碰撞的细微声中,怀瑾竟觉得一片宁谧。 等把书籍全都摆放好,怀瑾就伸出手,让桑楚给她把脉。她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让桑楚给她看看,桑楚也不见不耐烦。 摸到有力的脉搏,桑楚笑着说:“好着呢。” 怀瑾就放下心来,桑楚问:“你的身子骨比普通妇人健壮许多。” “我有一个朋友,是个顶厉害的医师,他给我开了一副方子,我喝了十多年,想必是因为这个。”怀瑾擦拭着细密的汗珠。 第664章 桑楚道:“方子可否给我看一下?” “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不过药材我都记得。”怀瑾并不吝啬,于是研墨在绢帛上写下二十多味药材。 桑楚看得啧啧称奇:“果真是人外有人,我原先还以为除了扁鹊,没人比我厉害了。” “你就吹吧!牛皮都给你吹破了。”怀瑾嘲笑道,一个主任医师还得读十多年的书,甘罗在现代也是三十多岁才成为正式医生的,桑楚看着这么年轻,打死她也不信桑楚有他说的那么厉害。 桑楚憋出一声笑:“不信拉倒。” 怀瑾傲娇的哼了一声,表示她的鄙视。 低头一下一下的摸着腹部,五个月的肚子还不算太夸张,怀瑾想着孩子应该已经发育出五官了吧?不知是个漂亮的姑娘还是个俊俏的小子,也不知是像妈妈还是像…… 蓦地,心上狠狠一抽。 她突然的低落,桑楚瞧着她的神色,问:“你可是想起以前那位了?” 怀瑾瞥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子,不回应他。 桑楚靠着窗户坐着,目光里一片戏谑:“我以前听一个人说,如果想要忘记一个人,需要使劲的去想他,想你们在一起的所有事情,一遍一遍的想,最后就会忘记。压抑着不想,就会越来越想。” 这个说法真新鲜,怀瑾笑了:“我选择相信时间,时间会带走一切伤痛。” “时间只是一个虚无的东西,世上本无时间,因为有日升日落,凡人有生老病死,世人才以时间去记录事物的变化。”桑楚闲闲的拨弄着藤席上翘起的一个小边角,仿佛觉得很好玩一样,他道:“而时间是永远不能带走爱与恨的,存在过就是存在过。” “那什么能彻底带走爱恨?” “死亡。”桑楚不正经的笑着,他道:“跟我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吧。人有一颗心,心里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如果这些全都憋在心里,人会难受憋闷。所以神给了凡人说话的嘴,来作为情绪的发泄口,说出来的事,总是比较容易遗忘的。” 她有时候觉得桑楚很像一个哲学家,总有那么一堆奇奇怪怪的道理,不过回想他说的,好像确实也没有不对的地方。 发了一回呆,怀瑾道:“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赵国的王宫里,那时候是冬天,我还是赵国的公主。父王接待韩国的使者,把我带在身边,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张良那时候不过一个小小少年,虽稚嫩却俊美,早熟的心智让她愿意与之交谈。 那时候不是不惊讶的,一个小少年,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智慧和谈吐,让她忍不住去结交。 后来他们在一起读书,日日能见,她真的把张良当成了挚友。看着他一日日长大,变成一个俊美的少年,然后变成翩翩君子。 他好看、聪明、温柔……世界上好像再也没有比他更完美的人了,于是她爱上了他。 再后来,她被人害得父母俱丧,流浪在外。再次见到张良的时候,是在秦国。 “我一直以为韩非使秦是我和他再次相遇,后来才知道早在吕不韦府上我就已经和他相遇了。他真狡猾,乔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处处接近我,我却一点都没有怀疑。”怀瑾愣愣的看着窗外,没注意天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来。 “我十五岁及笄那晚,他从韩国赶了过来,也是那一天我们私下定了终身。他给我送了一根玉簪,上面刻了我的字。”怀瑾习惯性的去摸发髻,却只摸到柔软的绢花。 说得久了,嗓子有些干,只看了一眼水壶,桑楚就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这时外面有侍女过来叫他们去吃饭,怀瑾只好暂停,和桑楚先去了堂屋。 家中只有桓楚和他的两个妾并两个奴仆,其中一个妾是刚刚来请她用饭的女子,这两个妾是没有资格上桌吃饭的,只能在旁边服侍他们。 因为怀瑾回来了,项伯就吩咐,把他吃饭的地方从二府换到了这边。 他们早就坐好,而项伯是姗姗来迟,他不知是去哪里喝酒了,脸上红扑扑的。 他把手里的一个荷叶包放到怀瑾面前,朗声道:“给你带的。” 打开,是还有余温的烤山鸡,怀瑾撕下小小一块肉嚼着吃了,心道,不如桑楚烤的山鸡好吃。 不过她还是道:“谢谢阿缠。” 项伯解下腰间的囊袋喝了一口,怀瑾闻到是米儿酒的香味,不由有些馋,项伯觑着她:“这可不能给你喝,你如今怀着孩子呢。” 怀瑾遗憾的砸砸嘴,桑楚把盛好的老鸭汤放在她面前。 “明天聂先生在家中办宴席,你要过去吗?”放下筷子,桓楚询问项伯。 请帖是下给项家的,项声要务缠身肯定是不得空,他必得问问另一位。 不出所料,项伯道:“我懒得和他们废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奇桑楚的,可去度娘搜索:庚桑楚,这是人物原始身份,文中我的私定后面会慢慢解释的。 第317章 论往事心有千千结 桓楚也不见为难,点点头:“那只能我去了。” “桓大哥真是辛苦。”怀瑾夸赞道,桓楚现在类似于管家之类的角色,当家的不在,诺大的一个府邸都是桓楚在撑。 既要管理租田,还有盘算收支,还有各种交际……光是想想,怀瑾就觉得累,她是最不爱和外人打交道的。 第665章 桓楚微微笑着:“尚能应付。” 吃完饭,她就想回房躺着,桑楚却要她在府里逛一逛,说多走走对孩子好。 怀瑾也明白这些道理,于是欣然同意,两人就并肩在花园里溜达。 “我们说到哪里了?”怀瑾想接着下午说的继续说。 桑楚贴心提示:“说到你及笄,你们私定终身。” 怀瑾继续道:“后来韩非死了,秦国灭了韩国,我也失了他的消息。不过那时候我总觉得等他安顿好了,就会来找我。谁知道一两年过去了,他都没有来找我,我就生气了,想着以后再也不要理他。” 她现在仍然记得当时有多难过,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得犹如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怀瑾始终带着平和的微笑,讲着以前的事情,桑楚就在一边静静的倾听。 从前的故事那么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在燕国的时候,两人彻底决裂了,她亲眼看到张良从悬崖上面掉下去,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就是那段日子。 “真的是万念俱灰,情到浓时生死相许,我当时想着不如跟他一起去了,自杀了好几次都被救回来了。”怀瑾撇了撇嘴:“我以为他死去的那段日子,活得跟行尸走肉一样。他是一个精通权谋算计的人,他想要谁的心,是躲都躲不过去的。” “擅长掌控人心的人,最忌感情。”桑楚点评说。 “是吧。”怀瑾笑笑。 其实假如夏福死后,张良想办法把沉音从这件事中撇清,也不是不可能。 想想以他的谋略,一定会把证据列得一清二楚,让她查的时候深信不疑,她大概也不会非要杀死沉音了。 怀瑾觉得并不是张良不愿意欺骗她,而是因为韩成当时惹了一堆麻烦,让他没功夫去欺骗她。 “当我知道他一早知道却隐瞒我的时候,我的心就一点点冷下去了。”怀瑾鼻子有些发酸,她道:“他明明知道夏福对我而言不是一个仆人、随从……他是全世界最了解我的人,可他还是瞒了我,他怕我去杀他的沉音。我以为我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 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语伦次。 “你想哭吗?”桑楚问她。 天已经黑了,他摸索着把房间的灯点亮。 怀瑾倔强的睁大眼睛:“为什么要哭?” 更何况,她已经哭过很多次了,夜深人静在被窝里的时候,心痛得连觉也睡不着,她就无声无息的流泪。 “因为你难过。”桑楚收起戏谑的笑容,近乎温柔的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珠。 怀瑾低下了头,又是一颗泪珠落在了手上,她道:“还为这个事哭的话,岂不是太没出息。” “我不告诉别人。”桑楚说。 当身边只有项羽的时候,她只能默默的流泪,因为她知道项羽是个孩子,她不能吓到项羽,也不能让他担心。 从母亲死去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当不了孩子了。 一个大人,是不能哭得太失态的,会让别人笑话,也没有人会心疼。 可是今晚,她却有着满满的委屈和伤心,怎么忍,都忍不下去了。她从默默的流泪变成小声啜泣,然后捂着脸越哭越大声。 桑楚慢慢的把她拉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肩。 怀瑾哭了许久,哭得都困了,也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和坚实,她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睡梦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温柔的摸着她的额头。 第二天醒来,怀瑾觉得神清气爽,只是脸上却肿了。她怀孕以来,晨起时手脚总会有些轻微的肿胀,今天却连脸都变圆了。 屏风那头是桑楚的身影,怀瑾立即嚷着让他给自己打盆冷水。冰凉的井水端过来,怀瑾就用帕子浸湿敷在脸上消肿。 敷了好久她放下帕子,看见桑楚端着一碗药坐在旁边。 “你昨晚心绪激荡,喝完凝神保胎的汤药吧。”桑楚不由分说把这碗温热的液体给她灌下去。 怀瑾本能的就皱眉,但嘴里却有一股甜味,看着桑楚,她眨了眨眼。 桑楚闲适的站在旁边,洋洋自得的笑道:“我在里面放了蜜糖。” 怀瑾卷起袖子伸出手腕,让桑楚把脉。 他知道一点事儿都没有,但还是扣上了她的手腕,然后告诉她孩子健康得很。 怀瑾听到,就露出一个恬美的笑容。 一束晨光自窗口洒进,室内一片宁静。 几天后,韩信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七八岁小男孩。 韩信道:“邻人说,这孩子的母亲一个月前病死了,一直是周围的人在照顾他。我不知道怎么安排,就把他带回来了。” 小孩白白净净,脸上两坨红晕,一双眼睛满是惶惑,他看着怀瑾:“你是谁?” “我是你姑姑,是你父亲的师妹。”怀瑾怜爱的过去拉他的手。 小孩一听到父亲,瞬间眼睛亮了:“我父亲在哪里?” 想起田升在自己面前被人一剑削掉了头颅,怀瑾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男孩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的暗了下去。 一会儿,他小大人一般的问怀瑾:“我父亲是不是已经死了?” 怀瑾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到田升死得惨烈,她对韩信说:“你先回去吧,香草一个人在家,这几天牵挂着你呢,这一趟多谢你了。” 第666章 韩信点点头,转身就走。 怀瑾勉强笑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安,平安的安。”田安抿着唇,眼中泛起泪花,他问:“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不小心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怀瑾摸摸他的头:“他临死前,把你托付给了我,姑姑以后会让人照顾小安。” “父亲说……他是去接外祖父的……”田安干巴巴的自语着,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怀瑾不大会哄小孩儿,无助的看向桑楚。 桑楚抱着手,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她正想着怎么让田安平静下来,项伯突然从外面进来了,看到号啕大哭的田安,他一脸莫名:“这小孩儿哪来的?” “田升的。”怀瑾扶着腰站起来,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项伯意外了一下,把小孩拉到自己面前打量了一会儿,脱口道:“你是田安吧?我是你缠叔,你周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田升……”怀瑾黯然:“这孩子现在无家可归,母亲也去了。” 虽没有说田升的死讯,项伯倒也猜到不少,他浮现出一阵伤感,然后强打着精神拉起田安的手:“既然没地方去,就在这里住下吧,阿叔带你去个地方。” 他带着田安出去,想必是带到项声那里去了,殷氏的孩儿已落地,家里再来个大的,应该也能照顾得过来。 项伯很快又回来,说自己把田安放到项声家里了,他问怀瑾:“阿升死了吗?” “他去刺杀嬴政,被一剑砍了脑袋,临死前给了我一个地址。”怀瑾耷拉着脸。 项伯与田升的私交很好,当年从稷下学宫回去以后,他和田升都会隔一两年聚一次,也不外乎他此刻黯然神伤了。 默然一会儿,项伯突然问:“阿升刺杀嬴政,你怎么会在那里?” 怀瑾并不作答,项伯却想到之前听到的传闻,他不觉有些惊骇:“月前听说嬴政在博浪沙遭人刺杀,天下大索十日的那个女刺客,不会是你吧?” 这都什么传闻!找她和找刺客,这明明是两件事,不知谁混在一起了! 怀瑾叹了口气,摇头说:“不是我,你也别问了,我不想说。” 项伯只好作罢,怀瑾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阿声媳妇之前的接生婆准备回家了,她让我来问问你,是不是要把人留下还是你另有安排。”项伯说。 怀瑾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项伯一提起,她突然想到女子生产时要受的苦,不由打了个寒颤。 项伯忙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冷了?” 虽是秋天,但仍有着夏日时的余热,桑楚笑了一声:“她是害怕了。” 怀瑾白了他一眼,项伯却不明所以,怀瑾正要点头同意,桑楚突然说:“让那个接生婆回去吧,我会替她安排好的。” 项伯却有些忧心的上下打量桑楚,项家能在会稽找到的最好的接生婆也就是家里这位了,桑楚一个外地人怎么可能再找到好的?他沉吟着看着怀瑾,不敢就此答应。 桑楚又道:“她不在这里生产。” 怀瑾扭头看着他,桑楚笑道:“你不是答应我陪我去下邳吗?” 想起这回事,怀瑾惊讶道:“不是去几天就回来吗?” 桑楚带着不明意味的笑,闲散的靠着窗,懒懒道:“我要在那里过年。” 秦历过年都是金秋十月,可她的产期肯定是到开春的时候了,看出她的疑惑,桑楚说:“我不过秦历的年。” 那就是腊月了,怀瑾有些不太想去,可想着自己已经答应他了也不好反悔。 项伯倒不理解,可见他们两的眼神似乎很有默契,想必私下达成了什么说法,他就决定不要多嘴了。 又过了一段时日,地里的粮食全部变成了金黄色,这一年的秋天又来了。 正是吃螃蟹的日子,她往年馋螃蟹馋得要死,今年却闻不得蟹味。 怀孕六个月,怀瑾开始孕吐,不管吃多少全吐了出来。殷氏听闻她的症状,便拿了许多酸杏酸梅过来瞧她,见她小脸依旧圆润,便放心了许多。 “孕吐是一阵儿的,过段时日就好了。”桑楚坐在檐下,拿刀削着一截木头,仿佛在雕刻什么东西。 殷氏就问:“可有什么想吃的?” 怀瑾拈了一颗酸梅子送到嘴里,慢慢想了一圈,有些遗憾的笑道:“也没甚想吃的。” 嘴里被酸梅子刺激得分泌唾液,怀瑾道:“这梅子不错,可以多弄些。” 殷氏就笑:“我等会回去就叫人给你送一筐过来。” 怀瑾笑着道谢,然后问:“小安在你们那边可还好?” “这孩子很听话,就是平日少言语,总是一个人呆坐着。”殷氏说。 怀瑾知道殷氏是这个时代典型的相夫教子式妇人,是决不会苛待田安的,想了想她说:“他双亲俱亡,心里大约难受呢,嫂子多看顾些。” “放心吧。”殷氏和气的拍了拍她的手,道:“小叔一天去看他两回呢,还对外说是他收的义子,无人敢给他不痛快的。” 想起几日前从吴中来的信,殷氏笑道:“你回来的时候,阿声给父亲母亲去了消息,他们前日回信,问你要不要去吴中养胎。” 怀瑾嘴巴一张,殷氏又道:“不过小叔说你和夫婿自有安排,阿声就在信中替你回绝了。” 第667章 殷氏偷偷看了一眼门外的桑楚,捂着嘴偷笑:“阿楚待你好呢,之前你表哥给他找了一个差事,他说要等照顾完你生产再去。” 闺中妇人的悄悄话,总是带着暧昧的语气,不过桑楚的耳朵那么好,肯定是听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8章 似是而非喜厌不辨 怀瑾半低着头,殷氏还以为她不好意思,笑得前仰后合:“又不是刚过门的小媳妇,你还害羞?要嫂子说啊,你就是最有福气的,满会稽的女子,哪家的男人这么心疼媳妇?就连你哥,我生产那日还在外面办差呢!” 殷氏在她头上点了一下:“赶紧生个儿子,好叫阿楚高兴高兴。” 怀瑾干笑两声:“呵呵。” 反正孩子不是他的,生男生女,他都是一样的心情。 等殷氏走了,怀瑾才下了榻,走到门口,看到桑楚手里的木头已经有了形状。 不过一个圆柱体,也看不出什么具体的东西。 虽是背对着她,桑楚却知道她在自己后面,揶揄带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生儿子还是生女儿,我都会高兴的。” “你高兴什么?”怀瑾倚着门框嗤笑。 桑楚回头看着她,一双眼睛里满是清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当然是一件高兴的事。” 转眼瞥到她赤着双脚,桑楚叹息着起身,把她的鞋子找了过来,蹲下替她穿好。 怀瑾出神的看着他,这些事,从前都是另一个人为她做的。 自从那夜痛哭过后,她再想起张良,似乎再也没有难以忍受的痛苦了,只是淡淡的酸涩,仿佛树上结的青柠。 “怎么了?”见她愣愣的看着自己,桑楚问。 怀瑾直视着他,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桑楚对她太好了,她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耐耐心心的去做;她问什么问题,他都不不厌其烦的解答。 桑楚会带她去会稽的街头闲逛,像一个真正的丈夫那样陪着心爱的妻子;会给她买各种有意思的小玩意儿;他们还曾一起凑在一起写字、同看一本书…… 可是每次两人之间升起某种暧昧的气息,桑楚就会及时打住。 就像现在她问了这个问题,桑楚也只是露出听到笑话的神情,他说:“尊贵的小姐,你是又在试探我吗?” 怀瑾脸上一抽,上个月的某天晚上,她故意把屏风撤开想看桑楚什么反应,可桑楚却嘲笑她觊觎他的美色。 最后怀瑾只好告诉他,自己在测试他对自己有没有歹念,这番话逗得桑楚在深夜笑得直不起身。 怀瑾没好气的哼哼两声,转身去了书桌边坐下。 桑楚却进来把小刀和木头放好,从箱子里拿了一件披风出来,然后把她拉了起来给她穿上了披风。 “今天出去走走。”桑楚说。 怀瑾不咸不淡的问:“去哪里?” “去城东溜达溜达。”桑楚拉着她的手腕往外走,他从来不牵怀瑾的手,除了必要的时候扶她一把以外,他永远只拉着怀瑾的手腕或者胳膊。 城东只有一片良田和一座小山坡,大约桑楚又找到什么好玩的地方了。怀瑾心想,他总是能找到很多乐趣。 到了城东,怀瑾看到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放眼望去仿佛没有边际。 桑楚扶着怀瑾走在田埂上,悠闲的散着步。有农人把掉落的稻草捡起来,在泥地上焚烧,怀瑾闻到一股米香。 “有没有吃过这个?”桑楚过去在烧的焦黑冒烟的稻草堆里翻找着,里面有白色的小米粒,他一会儿就找出一大把。 怀瑾摇头笑了一声,她在现代时暑假去爷爷家,就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扒过稻草灰,找里面被烧熟的米。 怀瑾捏了两三粒放进嘴里,又脆又酥。桑楚则是一把全塞进了嘴里,嚼得嘎嘣作响。 怀瑾失笑:“你可真会找乐子。” 她甚至怀疑,桑楚是不是还种过地,他对各种农作物也很熟悉。 “活得时间久了,自然得发现些新玩意儿,不然岂不是很没意思?”桑楚说。 怀瑾拧眉,觉得他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才多大?就活得久?这么想着,怀瑾就道:“人家七十老叟也未必敢说自己活得久。” 桑楚侧头弯了弯唇,道:“哦,是这样,因为他们没我胆子大,所以我敢说。” 怀瑾把头偏到一边,却忍不住笑起来。 桑楚平日总是挂着一副莫名其妙的笑容,然后用不着调的语气说着一些俏皮话,怀瑾管这叫桑式幽默。 再往前走了一段,他们到了一块水田前面,这是一块废弃的田,积水淹没了泥土,看着脏兮兮的。 桑楚说:“到了。” 怀瑾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要把我推下去淹死我吗?” “不敢不敢,”桑楚笑着说:“杀你哪需要费这么大劲,等你睡着,我两根指头就捏死你了。” “那您老人家还等什么?”怀瑾磨着牙,反正她是极少在口头上说过桑楚的。 桑楚笑了两声,然后把鞋袜都脱了,把披风塞到她手上,最后把裤腿挽起了下到了田里。 怀瑾就找了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撑着头,她要看看桑楚今天要干嘛。 只见他在怀里摸呀摸,摸出了一个小布袋,然后从田边捡了一根棍子在积水中扒拉。 第668章 扒拉两下,桑楚弯下身子,把手伸进了泥水里。 然后怀瑾看到了他手上三个大田螺,她瞬间笑了:“晚上可以吃炒螺肉了!” 桑楚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叫蒲赢!尊贵的小姐,没见过世面了吧。” 怀瑾切了一声,前世她在大排档吃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桑楚把田螺放进布袋里,然后继续找,还一边说:“这是贫苦人吃的东西,你不知道名字也正常。” “谁说我没吃过!”怀瑾总也忍不住和他唱反调。 桑楚意外的想了一会儿,又道:“你们吃蒲赢肯定是厨娘把肉挑出来了做的,最没滋味儿了,今天让你吃个新鲜的。” “你不是出身旧陈国的贵族吗?怎么还知道这些?”怀瑾问道。即便贵族落魄了那依然还是贵族,再有钱的商人见了也得低他们一等,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阶级就是这么现实。 她不禁想到了后世,阶级被打破,没有讲血统,大家都为了自己而活,为了钱去努力。 又是怀念现代的一天呢,怀瑾道。 “一个人活得时间久了,自然什么都会一点。”桑楚又这么说了。 怀瑾懒得搭理他,看到手边长了许多小蒲公英,她摘下一朵然后用力吹气,白色的小伞在空中四处飞舞。 一连吹了十几朵,她才尽兴的停下来,却看见桑楚正瞧着她发笑。 有种玩小孩子玩具被发现的感觉,怀瑾梗着脖子,凶巴巴的说:“看什么看!” 桑楚几度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说什么挖苦话,最后也没说出来,继续挖田螺了。 下午的时候,桑楚满身是泥的从地里起来,怀瑾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远离自己。 “走,去后面的河边洗洗。”桑楚把袋子背在身后,先行了一步。 怀瑾在后面慢慢溜达着,许是她穿得太好,田埂间三三两两的农人都不住的看她几眼,然后别开头小声讨论。 小河上泛着金色的波粼,怀瑾走到时,桑楚身上脱得只剩胫裤和蔽膝,他掬起水洗着手和脸,细密的水珠贴在他的胸膛上,怀瑾觉得有些烫眼。 老实说,桑楚的身材很好,肌肉分明,紧实的胳膊和微鼓的胸膛却无一不彰显着这具身体的力量。 他洗完泥污,然后洗田螺,都收拾好之后,他把半湿的衣服穿上了。 天已经凉了,怀瑾担心他会着凉,赶紧替他送上披风。系带子时,怀瑾感觉到额头处温热的呼吸,心不由快了一拍。 “回去吧。”桑楚仿佛没有感觉到她的异样,拉着她的胳膊往回走。 晚饭的时候,怀瑾吃到了辣炒田螺。 会稽这边饮食清淡偏甜口,家里的厨子虽然是楚国人,但也买不到楚国那边的特辣型茱萸。 她偏生怀孕之后又特别爱吃辣,开始孕吐之后也胃口缺缺。今天这碗田螺虽没有很辣,却让她食指大动,吃了三碗饭下肚。 项伯和项声见她吃这么多,不由瞠目结舌,殷氏倒是松了口气:“今天可算见你添碗了。” 怀瑾心念一动,看向一旁喝着小酒的桑楚,是今天上午他听到了自己和表嫂的谈话吗? 中秋时,韩信和香草办了个简单的婚礼,所邀宾客不过怀瑾、桑楚、还有新认识的邻居。 许是日子过好了,韩信身上的阴郁气息散了不少,虽然还是寡言少语,但脸上却柔和了不少。 怀瑾给他们送了一镒金子作贺礼。 婚礼结束后,韩信带着香草给怀瑾行了一个大礼,惹得她连忙躲避,把桑楚拉到了自己身前。 过完中秋,桑楚就说要带着怀瑾前往下邳了。 这个时代人们普遍默认丈夫是当家作主的人,哪怕殷氏觉得孕妇不宜出行,也不会说什么。 而项伯和项声这两个大老爷们,是完全没有意见,殷氏偷偷在背后抱怨他们不知道体谅女人。 除了足够的银钱之外,也没什么要带的东西。 怀瑾把嬴政的那柄龙渊剑藏在了家里,第一次出远门不佩剑,她却依然觉得安心。看了看桑楚,她心想大概是因为这个人。 她坐的是家里最好的马车,桑楚又不着急赶路,慢慢悠悠的前行,怀瑾倒觉得十分悠然。 “你的朋友是谁?”路上怀瑾问他。 桑楚嘴里叼了一根草,躺在马车顶上,不太清晰的声音传过来:“他姓黄,我叫他小石头,很多年前我们认识了,然后成了至交好友。” 想必是童年玩伴了,怀瑾默默的想,桑楚又道:“他知道我回了中原,春天时让人带信给我,说他快死了,让我陪他过最后一个年。” “啊?”怀瑾张大嘴:“他是得了什么顽疾?” 桑楚笑出声:“他不可能得顽疾,不过是怕我不去,故意给我扯谎。” 末了他嘟哝了一句:“反正也不是头一回这么跟我说了。” 怀瑾想,大约也是个跟桑楚一样有趣的人,她倒生出了些好奇。 默默一会儿,她又问:“既然是至交好友,你为什么要骗他?” 桑楚动了一下,把头从车顶垂下,笑道:“他一直盼着我找个人相伴,我不过圆他一个心愿。” 他灵活的从车顶翻了下来,准确的落在车橼上,双手抱在胸前,在晃动中稳稳的立在那里:“你累了跟我说,我们就休息一会儿。” 第669章 怀瑾点点头,忽然忆起他刚才的话有些不对,她皱起眉:“回中原?你以前不在中原?” 桑楚进来坐下,打开水囊喝了一口水,道:“在外面待了很多年。” “外面是哪里?”怀瑾有些刨根问底的架势。 桑楚忽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想知道?想知道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他经常说些叫我一声阿爷我就给你做某某事的这些话,现在又来刁难她了,怀瑾默默的憋着气,死瞪着他。 桑楚哈哈大笑,露出一个我知道你不会的表情,然后又要出去。 怀瑾冷笑,忽然把他拽住。 桑楚疑惑的回头,然后她冲上去在他脸颊上飞快的亲了一口。 沉默,车内一阵沉默。 桑楚一直扬着的嘴角陡然垂下,仿佛见鬼似的看着她。 怀瑾好整以暇的松开他,靠着软垫,摆出一个酷帅的姿势,道:“现在说吧。”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说了!”桑楚脸上没了笑容,面无表情的出去,然后足尖一点翻到了马车顶上。 怀瑾有些忐忑,生气了?只是亲了一口,不至于吧?她总觉得这家伙喜欢自己,她亲一下,这人不是应该高兴吗? 担忧了一小会儿,她忽然理智气壮起来,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况且她是个美女呀,亲他一口是他占便宜了好吗! 这么想着,怀瑾有些愤怒,为什么搞得好像她揩油一样!妈的! 这一路走到傍晚,桑楚都没有从马车上面下来,怀瑾肚子都有些饿了。 于是她钻出去,把缰绳拉了一下,马停下,她在驾车的地方站起来,却发现车顶上根本没人。 突如其来的恐惧,怀瑾一下慌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319章 至下邳见桑楚友人 她四下一看,后面一条空阔小道,远处还有树林,前面是一个小村落,到处都没有桑楚的身影。 怀瑾有些慌乱,她托着肚子下了马车,放声喊桑楚的名字。 除了被惊飞的几只鸟,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她想到,桑楚当初也是莫名其妙就出现了,现在他会不会就这么不留痕迹的走了? 怀瑾急的原地转了一圈,对着空气大叫:“我错了!我跟你道歉!桑楚——” “你在哪里——”怀瑾咬着唇,心道我不就亲了你一口吗? 身边仿佛少了一个支柱,怀瑾无力的靠着马车,眼泪花花打转。 她第一次感受到桑楚对自己的重要性,他取代了曾经夏福的位置,让怀瑾把他当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个人。 现在又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了,怀瑾有些难过的想。 “不至于吧!”视线里出现一截衣摆,怀瑾猛的抬头,看见桑楚站在自己面前,手上提着两只灰兔子。 她突然有些发狠的想,怎么能把这个人变成夏福一样,死心塌地永远留在身边呢?要不干脆把他的腿打断?或者找人把他阉了,自己再出手相助,这样他就会对自己感激涕零…… 桑楚把兔子挂在马车外面,吹了一声口哨来缓解自己的的尴尬:“我觉得你的眼神不太对,你该不会是……想着怎么弄死我吧?” “你再敢一声不交代的走了,我就打断你的腿。”怀瑾眼里含着泪,嘴里说着凶狠的话。 桑楚把玩着一根树枝,笑声里带着浓浓的鼻音:“除非你找到一个打得过我的人,那可难找了,上一个打赢我的,还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小伙子。” 怀瑾目露凶光:“那就把你关起来,关到最牢固的房子里。”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关住我。”桑楚不正经的笑着,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一般。 怀瑾忽然一阵泄气,她沉默的看着桑楚,满是无奈,她低下头,语气里满是伤心:“那你怎么才能不走?能不能……别离开我身边?” 两滴晶亮的水珠悬空而下,砸到了黄土地上,桑楚噗嗤笑出声:“我几时说我走了?” 怀瑾抬起头,桑楚的手指接住又一颗水珠,他忽有些感慨:“这还是你第一次为我流泪,虽然……” 他不知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桑楚有些温柔的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我答应你,我再也不会一声不交代的就走。” 他曾说,他答应女人的事都不会食言。 怀瑾放下心来,然后又换上凶巴巴的面孔,一脚往他小腿上踢去,他仿佛预先知道了他的动作,那只腿立即抬起架在她脚踝上。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上辈子发生过一样。一定是海马效应,怀瑾这么跟自己说。 桑楚眉毛动了一下,嘲笑:“翻脸不认人!”说罢就把马车驾到一颗大树下,然后捡起枯枝生火,把兔子剥皮去内脏架在火上烤了起来。 桑楚拿出两个小木头罐子,往兔肉上洒了些粉末,怀瑾闻到一股辛辣味。 她把手伸过去,桑楚就把其中一个罐子递给她,怀瑾打开看了一下,是红色的茱萸粉末。 再看看木头罐子,正是他前段时间雕的那个,怀瑾仔细看了一会儿,瞬间黑了脸。 “你拿我的头来装茱萸粉!”怀瑾把盖子拧上扔过去。 桑楚一下接住,然后晃了晃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却是雕刻着他自己的脸:“这一瓶我装了盐!” 第670章 “再看看。”怀瑾又要了过来,凑近端详一下,不由开始赞叹桑楚的雕工。 这两个小木头罐子是圆头的,上面有她的五官,简直是惟妙惟肖。 “你竟然还有这门手艺。”怀瑾感慨道。 桑楚道:“小石头教我的。” 原来是他在下邳的那位朋友,怀瑾心道。 吃饱饭,桑楚把马车里的棉被翻开,送怀瑾上去休息了,然后自己爬上了马车边的大树,在树杈上睡下了。 七日后他们到了下邳,这里只是一个不太发达的小县城,桑楚驾着车从城中穿过往东去,渐渐的走到一个人烟稀少的村落。 再顺着河流走了一刻钟,怀瑾看到一座砖瓦修建的小宅子伫立在一棵老树下,周围零零散散几座茅草屋,每一座草屋都离了三四里远。 到了近前,桑楚停了马车,上前敲门。 敲了半天也没人开,挨得最近的茅草屋里出来一个人,遥遥喊道:“黄公带着家人去山上游玩了,明日才回。” 桑楚听闻,点头致谢,下一秒,他一脚把门给踹倒了。 怀瑾目瞪口呆,再看看茅草屋前的那个人,他也是满脸惊愕。 “进来吧。”桑楚对她招招手,然后自己率先走进去,怀瑾连忙跟上。 一进屋子,先看到四四方方的庭院,院中种满了兰花和芍药,堂屋没有帘子是通着院子和走道的,而走道里放了许多雕刻了一半的木头桩子。 “都还没见着人,你就把人大门给踹了,这样不大好吧?”怀瑾托着肚子走在他身后。 桑楚直接脱了鞋进了堂屋,闲适的坐在里面的软垫上,然后用火镰把烹茶的小炉子点了,自顾自的开始煮茶。 他招招手示意怀瑾进来坐,然后道:“放心吧,他可不敢跟我生气!” 等茶煮好,怀瑾喝了一口,竟还是上等的桐柏茶,不由心里暗叹主人有钱。 “这虽然只是小宅子,这里面的木头都是无价之宝。”桑楚像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了,出言解释道,他指着外面的半成品雕刻:“这些木头,嬴政都未必能弄得到。” 可是看上去却毫不起眼,甚至就这么大剌剌的摆在院子里,怀瑾对主人更加好奇了。 家中无人,桑楚轻车熟路的去灶房生火作饭,怀瑾就跟过去看。 桑楚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油罐盐罐放哪个柜子里都一清二楚。 “我在这里住过很长时间。”桑楚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切着一根萝卜,他手里的刀简直快得看不见影了。 怀瑾数了十秒,一整根萝卜在十秒钟内被切成均匀的小片。 人才啊人才,怀瑾啧啧叹道。 心安理得的享受了桑楚做的美食,然后被桑楚安排到了一个大房间里。 刚刚桑楚做饭时,她在这个宅子里溜达了一圈,知道这间房大约是主人的卧室,因为这是最大的陈设最好的。 光是那张雕着松柏和竹子和黄色木头床榻基底,就感觉很昂贵。 桑楚给她铺好床,怀瑾坐上去,桑楚就给她脱了鞋。 怀瑾舒服的躺下,桑楚则在一旁的竹席上卧下,两人中间隔了一张矮桌。 他身上只盖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怀瑾的目光绕过桌角,看着桑楚,心里说不上来的安心。 翌日,怀瑾是被一阵怒吼声惊醒的:“哪个王八蛋把我的门给踹了!” 她马上惊醒,却看见桑楚懒洋洋的起了身撑了个懒腰,对外面喊道:“是我!” 外面安静了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然后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白胡子的精神老头冲了进来。 怀瑾梦游似的看着他,莫非是小石头的爸爸? “伯盛!”老头扑上来,像是要一口吃了桑楚一般。 桑楚发出一声大笑,接住了他:“小石头,你都这么老了!” 怀瑾的嘴长大了,小石头是个老头子?她觉得自己好像没睡醒一样。 “这是?”黄公见到床榻上一大肚美妇人,愣了一下继而笑开:“莫不是嫂子?” 她大约是在做梦吧,正犹疑着,桑楚突然拍了拍老人的肩,笑道:“是弟妹,现在你是大哥啦。” 想着张良和韩非的关系,怀瑾心道,莫非这是桑楚的忘年交?这他妈也太忘年了! “是,我老了。”黄公笑着叹息了一声,转眼见到只穿着中衣的女子,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忙退出去:“我在外面等你们。” 这老头一走,怀瑾就立即问桑楚:“这是你的至交好友小石头?” 桑楚点点头,含笑给她把衣服拿过来。 怀瑾穿好深衣,挽好发髻,和桑楚一起出去。 那个老头已经在堂屋里坐好了,另有一男一女两个十多岁的孩子正在修门。 “这是你孙辈?”桑楚看到这两个孩子,问道。 黄公摸摸胡子,满是笑意:“这是我收的两个徒弟,宋天昊、英月。” 桑楚把怀瑾扶着坐下,对他道:“这是我的妻子,赵怀瑾。” 然后又给怀瑾介绍他:“这是黄晔,你叫他……” “周围的人都叫我黄公,你也这么叫吧。”黄公说。要是让她跟着桑楚叫,她一定会觉得怪异的,周围人听着也奇怪。 怀瑾按着规矩行了一个礼,黄公摸着胡子受了。然后转头看向桑楚,真情实感的从头看到脚,大力的拍着桑楚的肩:“好多年了,你还跟以前一样。” 第671章 桑楚瞟了一眼怀瑾,对黄公笑道:“一别数年,怎会和从前一样?” “是是是!”黄公也看了一眼怀瑾,忙不迭的点头:“我老了,记性也不大好。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想必是很精彩。” “都是一个人,谈不上什么精彩。”桑楚语气悠远,让怀瑾想起了雨气氤氲中的百年老镇,经历过风霜,却依然静静的立在那里。 “此言差矣,伯盛非常人,所经之事必定不是凡俗枯燥。”黄公把徒弟英月叫过来让她去准备点心,自己则开始烹茶。 怀瑾听到他的话,敏感的咦了一声:“伯盛?”他不是叫桑楚吗? “伯盛怎么了?”黄公轻言细语的关切道。 桑楚松散的坐在那里,手肘撑在桌子上,含笑看着她:“伯盛是我的字。” “桑伯盛?”怀瑾有些不是滋味,都从来没听他说起过。 黄公笑了两声,苍老的声音满是高兴:“不是桑伯盛,是侯伯盛。” 见怀瑾登时拧眉怒视,黄公又道:“他父亲姓庚桑,他母亲姓侯,伯盛是母亲给起的字。” 这么一解释,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伯盛是字,怀瑾问:“那名为何?” “单名一个成。”桑楚说。 怀瑾气结:“那你到底叫庚桑楚呢?还是叫侯伯盛呢?” “有时候叫庚桑楚有时候叫侯伯盛,看我心情咯。”桑楚笑着说。 黄公笑眯眯的摸着胡子,道:“伯盛心性如风,最是不羁,想来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便没有提起。他这些年身边从无女子出现,唯你一个,还特意带了来见我。” 可能是以为她不高兴,黄公特意为桑楚说了许多好话,怀瑾不好意思的撇开头。 她是生哪门子的气?只是假夫妻罢了!不好解释,她只是微笑低头。 就算是小助理,也有自己的生活,这么一想怀瑾心中的那点郁闷就消散了。 离腊月三十还有两个月,桑楚带着她在黄公这里住了下来,依然住那间大房子,黄公特意让了出来。 怀瑾还不好意思,桑楚却大剌剌受了,连声道谢都没有。 虽然是换了住处,怀瑾却觉得比在会稽住的更舒服。首先黄公的家远离喧嚣,附近只有几户平民居住,因处郊外空气也很清新;其次风景也好,宅门白日里都是开着的,坐在堂屋望出去,看见小小的门框里装了层峦起伏的远山和绿油油的草地。 天气晴朗时,怀瑾出门走在陌上,遇到的几个农人全是黄公的邻居。 知道她是黄公的客人,他们都热情的和她打招呼,有时候走在路上,还会给她塞一些瓜果蔬菜。 附近的人很尊重黄公,因而也对她笑脸相迎。每隔几天还会有远道而来拜访黄公的人,黄公虽然和她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对那些客人却是阴晴不定。 心情好时把人请进屋高谈论阔,心情不好时,下大雨也把人关在外面,茶都不请喝一杯。 下雨的时候,怀瑾喜欢坐在堂屋里,看着檐下连绵不断的雨珠发呆。门外的远山被笼罩上云雾,黄公和桑楚在堂屋喝茶,黄公的两个徒弟则在一旁练习雕刻。 宁静得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侯成(字伯盛)和庚桑楚在历史上是两个人,但因为侯成这个历史人物实在太神秘了,所以我在这里做了改动,将两个人写成同一个人了。 第320章 朝夕相处暗生情愫 在这里唯一不惯的就是饮食,黄公上了年纪吃得清淡,她面对清汤寡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然后桑楚就会进山打猎,把野味做出百般花样,最后洒上灵魂茱萸粉。 怀瑾大快朵颐之时,桑楚就在旁边用他那戏谑的神情打量她,黄公则在一旁流露出欣慰的神情。 桑楚对她太好了,大约黄公真的以为他们是恩爱夫妻。 肚子越来越大,入冬的时候,怀瑾觉得自己的肚子仿佛一个圆滚滚的西瓜。 睡觉时不能侧身,晚上小腿也会抽筋,身子越来越沉重,搞得她很痛苦。 怀瑾从前不知道怀孕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她每日都摸着肚子,希望生产的时候能顺利一些。 夜晚,外面是北风的呼啸声,怀瑾抱着一个手炉躺在床上看书。 黄公有很多藏书,她拿了一卷《禹本纪》,这本书记载了大量的上古神话,是小时候最爱看的一本书,她就像读小说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一会儿,桑楚拿着个小碗过来,碗里是油膏状物的东西。入冬后,桑楚弄了许多草药给她调了一个药膏,说是抹在肚子可以不长疤痕。 桑楚说的疤痕,应该就是妊娠纹了。 怀瑾放下书,把衣服掀起来露出肚子,腹部隆起得太厉害她没法给自己涂药。 第一次涂药时她还有些尴尬,不过见桑楚半点反应也没有,她慢慢就习惯了。 带着老茧的指腹在肚皮上滑过,然后轻柔的按摩着。怀瑾看着桑楚半蹲在那里,头发丝乱飞着,认真的神情平添许多魅力。 怀瑾就这么瞧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让桑楚抬了一下眼,他又带上那副跅驰不羁的笑容道:“你别喜欢我。” 怀瑾呸了一下:“鬼才喜欢你!” 桑楚笑了一声,忽然脸色一变,他的手放在肚子上,道:“他动了。” 第672章 怀瑾连忙低头,桑楚就拿着她的手覆上去,等了一会儿,怀瑾感受到手掌下面动了一下。这是她的孩子!怀瑾心里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又惊又喜:“他一定是在肚子里待得无趣了,在伸懒腰打哈欠吧。” “是。”桑楚眉眼距笑,他的手掌紧贴着怀瑾的掌心,与她一起感受着这份喜悦。 四目相对,满是温情,又有一丝暧昧。 怀瑾问他:“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桑楚把药碗放到一边,把棉被抱到自己睡的竹席上,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第一次,桑楚说了不一样的回答,怀瑾有些意外,她弯了弯唇,有些志得满满。 不过桑楚又道:“只是我喜欢你,又能如何呢?” 怀瑾一愣,她不能如何,她只是欣赏桑楚的本事才想让他留在身边。如果他喜欢自己,她是没有办法回应的。 可是……怀瑾咬着唇,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桑楚吗? 黑夜中,她缩在被子里无法入眠,侧头望去一片漆黑。不过她知道桑楚就在旁边,两人中间仅仅隔了一张桌子而已。 怀瑾问自己,对桑楚是什么样的情感?起初是因为她很孤寂无依,很希望有一个人能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无论男女都好。 桑楚出现了,他武功那么高、医术也特别高、人也很聪明、他很会生活、他还有一颗很有趣的心…… 长得,其实也不赖…… 怀瑾默默的想,究竟自己是把桑楚当成自己的什么人呢?助理?侍从?朋友?合作伙伴? 她想到大半夜,也没有想清楚。 那就这么含糊着过下去吧,等这个孩子出生了,她大约不会再那么依赖桑楚了。因为这个孩子,一定可以一辈子陪着她的。 转眼已至腊月底,在黄公这里犹如在山中隐居,惬意得不问岁月。 初雪降至的时候,项羽也来了。 因她去信说要一个乳母,殷氏就连忙找了人过来,只是没想到是项羽送人来的。 “小叔去吴中了,我好容易从叔父手下跑出来!”项羽已经十四岁了,眉眼间已经有了俊朗,他纳闷:“嫂子还奇怪呢,说你怎么不要个接生婆。” 怀瑾看了一眼在屋檐下赏雪的桑楚,心道这个人坚持不用接生婆,非说那些人都是些土办法。听他说话信誓旦旦,怀瑾也只好同意了。 她坐在堂屋里,身上披着皮绒,手上抱着暖袋,面前还放了火盆。 英月做了酱牛肉,和师兄宋天昊坐在火盆边分食。黄公则在院子里,用一个开口大坛子接雪——因她前几日说雪水煮茶最干净,惹得黄公不顾年迈亲自在外面守着。 “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姑娘。”项羽好奇的盯着她的肚子。 怀瑾弯唇一笑,道:“不管是小子还是姑娘,都得叫你舅舅。” 项羽的眼睛明亮,爽朗的拍着胸脯作保证:“我日后定对小家伙好,保护他照顾他,让他做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小孩子。” 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怀瑾莞尔一笑。 桑楚懒洋洋的看着她,展颜一笑。 太过专注的目光让项羽回了头,这个新姐夫总是挂着一抹调侃的笑,他刚来还觉得这人是不是嘲笑自己,待了几天才知道他对谁都是这样,大约是天生一副笑相吧。 项羽心道,若论容貌,是肯定比不上以前那位姐夫的,其他本事他现在也尚未见过。不过看这人对姐姐当真是极好,无处不细心,他暂且就先认了这个新姐夫了。 桑楚察觉到项羽在打量自己,扯了扯嘴角,便回了头,继续看着白雪出神。 英月往火盆里添了新柴,枯朽的木头被烧得噼啪响,怀瑾心里静悄悄的。 偶然的,她想起来张良,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他在的地方下雪了吗? 再想起他,就如想起一个故友一般,淡淡的惆怅萦绕在胸口,她叹了一口气。 她这一声叹太突兀,院子里几人都奇怪的看着她。 “是不是觉得无趣了?”桑楚道,她月份大了,这段时日都没怎么出去。 怀瑾僵硬的笑了一声,迅速找到理由:“大雪寂静,要是有一段乐声就好了。” 黄公扭头看过来,他一直蹲在院子里守着那口坛子,眉毛上都有了雪珠,他说:“我不善音律,家中无一乐器。” “等我一会。”桑楚突然起身出门,怀瑾都没来得及叫住他,这人就跑没影了。 又是叹了一口气,桑楚整个冬日都穿着单衣,也不知他冷不冷,会不会着凉。 怔忪了一小会儿的功夫,桑楚满身是雪的从外面回来,手里一截枯黄的竹管。附近两里远的山坡上才有竹子,他这一小会儿功夫居然跑了这么远,怀瑾不由瞠目。 桑楚抖了抖身上的雪,然后拿起一把雕刻用的小刀把竹管上的枯叶全削掉了。 黄公看得颇有兴致,笑道:“当年没见你这么上心。” 似乎意有所指,桑楚没回答,只是专注的雕着竹管。过了一小会儿,一根短笛就做好了,只是看着有些粗糙。 “你想听什么曲子?”桑楚侧头看着怀瑾。 她尚未反应过来,项羽就说:“《下里》会吗?” 这是楚国的民歌,传唱度非常广。 桑楚点点头,然后把短笛放到嘴边。 第673章 静默须臾,安静的小院响起了一段悠扬的笛声,怀瑾怔怔的看着桑楚,有些动容。 黄公听了一会儿,摇头大笑,有种狂人即视感:“伯胜啊伯胜,你被困住了。” 桑楚并未停止吹奏,他的眼睛看着地面,黑而粗的睫毛上有那么一两片雪。 他神态安然,仿佛已与雪花融为一体了。 英月嚼着牛肉干,忽然耸肩道:“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心里空落落的。” “这是侯先生境界高,你不懂。”宋天昊在小师妹头上拍了一下。 桑楚停了下来,笑一声:“也可以吹出别的感觉。 他说罢有把短笛放在嘴边,仍然是一曲《下里》,不过却被他吹得喜庆又热闹,怀瑾放声大笑。 腊月二十八,是她的生辰,不过现在身边的人并不知道,她也不准备告诉他们。 前几天的雪还没化,怀瑾早早的就起来了,她只一掀被子,那头的桑楚就起来了。 “怎么起这么早?昨晚没睡好吗?”桑楚鼻音浓重,低沉又感性。 怀瑾把衣服穿好,然后坐在炕上,说:“我想出去走走。” 桑楚也没有问原因,只是立刻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穿了鞋。 这么多日子,桑楚已为她穿了几百次鞋了,想到这里,怀瑾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 桑楚扶着她走出去,看到新来的乳母阿燕正在打扫堂屋,看到他们乳母就放下抹布,搓着手局促的看着他们:“先生和夫人今日怎地这么早?” 怀瑾笑了笑,温和的让她继续打扫,然后继续往外面走。 桑楚连忙上去扶住,调侃的问道:“你想去哪里潇洒?”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想出来走走。 她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桑楚立马就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问:“今天是什么不一样的日子吗?” 怀瑾摇摇头,荒野上全被白雪覆盖,干干净净。她不知要往何处走,往左边看,那几座被雪覆盖的茅草屋,都起了炊火,燎燎灰烟升起,像一幅安宁的古画。 “桑楚,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怀瑾站定,看着他。 桑楚笑笑:“怎么?你爱上我这个假夫君了?” “你回答我。”怀瑾有些紧张的抓着他的手。 桑楚的笑容一下变得飘渺,他依然稳稳扶着怀瑾的胳膊,手抓着她的手腕,只是他说:“你只是即将临盆,心绪不稳罢了。” “二十八年前,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从来都觉得孤独。”怀瑾忽然说:“我最怕的,就是孤独,没有人能陪伴我,但是你可以。桑楚,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 想了想她加了一句:“你不是说我们俩很有缘分吗。” “原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桑楚举动温柔的替她带上兜帽,笑道:“可是想母亲了?” 怀瑾有些紧张起来,她反住桑楚的手腕,道:“你会离开我对吗?” 桑楚看了她好半晌,目光从戏谑到认真,最后变成了一个自嘲的笑容:“你只是因为害怕孤独,怀瑾,世界上的人是数不清的,只要你愿意,你永远能找到陪伴你的人。” “可是眼下只有你,”怀瑾想到离开张良的那短短两个月,如行走在悬崖边上的孤寂感,几乎要把她淹没。 她认真的恳求:“别离开我,好吗?” 桑楚又看了她很久,像是在询问她又像是在嘲笑她,最后他说:“好,不离开。” 怀瑾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桑楚往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她。 怀瑾又开始紧张,留下一个人往往是需要付出什么的,她知道桑楚想要什么,于是微扬着头闭上了眼。 可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怀瑾睁开眼,看见桑楚在憋笑。 她顿时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可是桑楚纹丝不动,她却往后踉跄了几步。 桑楚飞快的拉住她,怀瑾几乎靠在了他怀里。 桑楚嬉笑道:“美人投怀送抱,岂有拒绝的道理?” 她突然抬眼,太近的距离让桑楚看得清清楚楚,她如小鹿一般黑白分明的双眼,又紧张又担心,软茸茸的睫毛让人怜惜。 桑楚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桑楚松开她扶她站好,怀瑾脸颊上有些微红。 刚刚突然间多了一点东西,在他们两个之间。 怀瑾指着黄公宅子旁边的空地,说:“不如年后我们在这里盖一座房子,和黄公比邻而居,这样你们就可以时时见面了。” 桑楚笑着点头:“好,依你。” 他的归宿是永不停歇的长路,但他可以为了某个人,暂时停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1章 建新屋新生命诞生 后天就是除夕,这两日英月和乳母阿燕频繁去集市采购,堂屋里堆满了年货,家里也被怀瑾吩咐挂上了红色的彩缎,看上去很是喜庆。 到了大年三十,黄公将附近的几家农户全都邀请了过来,堂屋挂起了挡风的帘子,十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围在火炉旁边吃饭,有说有笑。 “平时里都有赖黄公照顾咱们,咱们大家伙敬一个!”隔壁的申彦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旁边坐着他的老婆和儿子,他率先端起了酒杯。 黄公呵呵笑了两声,大大方方的受了众人的敬酒。 第674章 “咱们这些人,都是无甚背景的农人,黄公能看得起我们,是咱们的福分!”又有人这么说,然后灌了黄公一大碗酒。 怀瑾小声对桑楚说:“他一把年纪,不会醉死过去吧?” 桑楚戏谑的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跟她咬着耳朵:“小石头年轻时在匈奴待过好几年,那边的烈酒都用斗碗盛,他曾喝倒过匈奴最会喝酒的右谷蠡王。” 想来是一段很传奇的故事,怀瑾掩着嘴吃吃笑起来:“原来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这话是哪位说的,倒有些意思。”桑楚眼睛晶亮。 怀瑾撇撇嘴:“我说是我说的呢?” 桑楚眉尾上挑,摆明了告诉她自己不相信。 怀瑾正要说话,申彦的老婆突然指着他们两个笑道:“这两夫妻真是恩爱得紧呢!”然后用埋怨似的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夫妻俩?怀瑾愣了一下,低垂着眼睛,脸上涌起两团桃红。 黄公看到她的神情,突然对桑楚举起杯子:“伯盛,贺你一杯!” 桑楚回过神来,连着喝了三碗酒,惹得黄公连连发笑。 怀瑾脸上烧红,往项羽身边坐了过去,然后低啐道:“懒得理这个无赖。” 她虽是在骂人,但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让项羽心里直嘀咕,原来骂人还能这样情意绵绵呢!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桑楚一眼,桑楚本在和人说话,却突然扭过头来。项羽尚没反应过来,桑楚就朝他举起了杯子。 “半杯吧,喝多了你姐姐担心。”桑楚说。 项羽将杯中物一饮而尽,豪迈的擦擦嘴角:“我已经是大人了!” 怀瑾好笑的摇摇头,转头又看见英月和宋天昊在说着悄悄话,这一对师兄妹,倒是登对得很。 怀瑾幽默的想着,莫非这是秦朝版的令狐冲和小师妹?可转念又想,令狐冲和岳灵珊并没有在一起,又连忙把这个念头撇开。 席上几个小孩儿乱跑,有一个略大的跑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肚子看,满是好奇。 孩子的母亲也是附近的民户,怕扰了怀瑾,忙过来拉孩子。 怀瑾摆摆手,笑道:“无碍的,孩子嘛。” 说罢她问这个小男孩儿,满脸温柔:“你说肚子里是小弟弟啊还是小妹妹啊。” “小妹妹!”小男孩儿响亮的说。 刚说完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下,他母亲满脸笑容:“肯定是个公子,豆儿不懂事,净乱说!” 谁不想生个儿子?她唯恐儿子乱说话,惹了人不高兴。黄公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他的朋友也必定是贵人,可别真叫得罪了。 “女儿的话,也不错呢,可以给她穿漂亮裙子。”怀瑾摸着肚子,浅浅一笑。 小男孩儿看呆了,他母亲又拍了他一下,笑骂道:“你瞎看什么呢!” 小男孩儿咬着手指,害羞的躲在母亲身后:“婶子笑起来好看,像桃花儿!” 怀瑾乐不可支,连连拍着小男孩儿的肩:“你前途无量啊!” 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 这妇人也笑了,她问:“这是快生了吧。” “下个月吧。”怀瑾满心期待的抚摸着肚子,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和小家伙见面了。 外面北风呼啸,屋里言笑晏晏,怀瑾隔着桌子看了一眼桑楚,他总是能随时捕捉到别人的目光,对视一眼,皆是温情。 新年刚过两天,桑楚就开始盖房子了,他把黄公宅子旁边的空地圈了起来,把附近住的几个农民全都叫了来替他夯土。 等地基打实了,他开始砌墙。项羽从来没看过人盖房子,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了三天活,被桑楚嫌碍事打发他去定制木材。 怀瑾就每天搬一把小凳子坐在老树下,看桑楚跑上跑下的忙活。 第十天的时候,房屋雏形基本出来了。只是一间小小的房子,黄公库房里的榆木全被桑楚搬过来作地板了,左边的床基有膝盖那么高,方便怀瑾坐卧。 在靠窗的地方,桑楚铺了软垫,这样一推窗就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右边稍矮一些,仍旧是以榆木铺就,用来放置装衣物的箱子,顺便作吃饭的地方。 厨房在屋外的檐下,柴火整整齐齐的码在墙角;茅厕建在屋后面,桑楚在里面放置了清水,用来冲去污物,怀瑾则让英月做了一个香球挂在茅房里面。 不过二十来天,这座小木屋就建好了,不过桑楚说这房子还没有人气儿,于是把项羽赶去睡几天先暖暖屋子。 怀瑾这几日脚肿的不成样子,她心里知道,约莫就是这几天了,不由开始紧张起来。 桑楚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想着办法给她弄了许多新鲜玩意儿,那日不知去哪里抱了一条幼小的白狐狸回来,怀瑾喜欢的不得了。 “给起个名字吧。”桑楚说,他和项羽围在她身边,逗弄着小狐狸。 怀瑾想了想,道:“叫小白?” 真直白!桑楚先笑了一声。 项羽连忙摇头,并道:“比白丁起的名字都不如,我看……不如叫冬雪吧,毕竟这么白。” “行,就依你!”怀瑾乐呵呵的抱着狐狸,想给冬雪做几件衣服。可是行动不便,她只是刚拿起针线绣了一会儿,就累得腰疼。 然后转眼想到,她不给自己肚子里这个做衣服,先给宠物做衣服,孩子以后知道了岂不是生她的气? 第675章 于是决定把手上这件狐狸衣服做好了,就给她孩子做衣服,只是刚做好狐狸衣服,冬雪就跑回了山里…… 山野动物有灵性,不喜被豢养,桑楚再要去抓,她就叹了口气阻止了。 然后就开始做小孩子的衣服,针线活实在烂得不行,桑楚嘲笑了一整天。怀瑾虎着脸说要拿针戳他,桑楚一个翻身就跑不见了。 夹杂着冷风的春天来临,黄公要出远门办点事情,把大徒弟宋天昊带走了,英月则被桑楚留了下来。 因为怀瑾随时会发作,家中必须有个女子。 “不会是你给我接生吧?”怀瑾问道,桑楚一直强调不要接生婆,她此时开始忐忑了。 桑楚道:“不是有英月吗?” 怀瑾看了看稚嫩的英月,少女身量未成,她如何给自己接生? 桑楚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有我在。” 怀瑾忧愁的叹了口气,只盼着一切顺利吧。 她是在半夜突然发作的,睡梦里她感觉到一阵疼痛,□□着醒来,桑楚也是即刻坐起来:“你怎么了?是不是开始痛了?” 浓郁的睡意消散开,怀瑾皱着眉点点头:“是不是要生了?” “我去叫英月。”桑楚立刻穿上衣服,怀瑾猛一把拽住他:“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桑楚便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他们还住在黄公宅子里的,乳母阿燕率先过来,桑楚说:“你现在立刻去灶上烧水,然后准备草木灰。” 阿燕揉着没睡醒的眼睛,麻利的去了。 英月紧接着也过来了,怀瑾这时候已经痛得满头是汗,连话都说不出来。桑楚不知在和英月说些什么,英月的神情很紧张。 怀瑾有些悲观的想,她会不会难产啊?电视里很多女人都是生孩子死的,她会不会也死掉?豆大的眼泪落出来,她像是沉到了水底,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我会不会死?”阵痛稍缓,怀瑾问桑楚。 她从来没看到桑楚这么正经的样子,桑楚第一次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告诉她:“我在这里,你不会死,放心。” “可是……真的很痛。”疼痛又如潮水一般涌来,像是几百个人在击打她的肚子,怀瑾咬着唇,呜咽声压抑不住。 她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一日,她被痛苦的挤压、她在湿滑的水中窒息,然后看到了母亲。母亲满脸是汗,却幸福的抱着她。 母亲忍着身体的痛苦生下她,她也历经完疼痛才重生。 现在轮到她了,怀瑾心道,原来母亲当初是这样疼、这样疼啊…… 怀瑾痛的眼前模糊,只有手里的触感让她感知到另一个人的存在。 屋子里突然有了暖气,怀瑾费力的醒神,看见阿燕端了好几盆热水进来,身下支起了被子,英月守在床尾。 “生下来还有一会儿,你得吃点东西。”桑楚把她抱起来,手里拿着一块面饼,怀瑾哆嗦着咬了几口,然后就吃不下了。 桑楚不由分说,强行把半个面饼塞到她嘴里,怀瑾囫囵吞下,直到阵痛再次来临,她五官都痛得扭曲了。 恍惚中,桑楚似乎给她喂了汤药,半个时辰后她的痛楚忽然减轻了不少。 桑楚拿着几根银针在她手上和脊椎处扎了几下,道:“怎么样?你现在没有特别痛了吧!不过生的时候,疼痛还是避不了,你要忍住。” 怀瑾点点头,哽咽着问他:“我能平安把孩子生下来的是吗?” “一定会。”桑楚认真的告诉她,紧紧握着她的手,然后扭头看着英月:“怎么样了?” 英月吞咽了一下,小声道:“又开一点了,有一个鸡蛋那么大了。但是……侯先生,怎么会有这么多水啊!” 应该说的就是羊水了,怀瑾也不知道羊水多少是正常,她却看到桑楚眼神一变,然后去了英月那边。 怀瑾本能的拍床,急道:“你不能看!!” 桑楚只是瞟了一眼,神色有些微恙,随即笑道:“放心,没什么大事。” 英月紧张兮兮的点点头,怀瑾也放下心来。 桑楚让乳母在旁照料她,自己先出去了一会儿,等回来时手里端了一碗苦药。 光是闻到味儿怀瑾就要吐了,但桑楚还是扶着她的头喂她喝了下去,直苦到心里去了。 “你别不是拿了碗毒药来给我吧。”怀瑾调侃的笑了一声,桑楚却没笑,他温柔的看着自己,只是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他应当是……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怀瑾能感觉出来。与桑楚四目相对,怀瑾扯了扯嘴角,笑道:“要是……” “有木球那么大了!”英月开始惊呼。 桑楚点点头,然后俯身下来跟她说:“我现在要把针拔掉,会很痛,不过只有一小会儿,你坚持住。” 怀瑾嗯了一声,觉得自己已经积蓄了不少力气,可是桑楚把银针一拔,她痛得差点晕过去。 她活到这么大,受过不少伤,可从来没这么痛过!痛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痛得连气都喘不了!痛得她想去死! “现在可以用力了。”桑楚擦了擦她头上的汗,温声告诉她。 怀瑾咬着唇开始用力,眼前一片朦胧。仿佛有无数人在对她的肚子拳打脚踢,她痛得开始惊呼,可是始终没有松懈。 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出来了,马上就要脱落了,可是她太疼,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然后她停了下来。 第676章 “我看到脑袋了!”英月惊喜的叫起来。 怀瑾陡然间又有了力气,咬牙一使劲,身上瞬间松了下来。 一声婴儿啼哭响起,尖声有力,怀瑾虚弱的笑了一下,然后歪头睡了过去。 英月刚剪完脐带,然后惊恐的叫起来:“好多血!好多血!” 作者有话要说: 悲伤!今天定错时间了,提前发两章吧,所以今晚六点的更新木有了喔 第322章 九死一生终忘情 怀瑾感觉到身下不断在流着液体,难道她真的就是命薄,生个孩子都能死? 她死死抓着桑楚,最后的力气是她的声音微弱:“大出血的话,要给我输血。” “怎么输血?”万幸,桑楚没有问她输血是什么意思,不然,她真的没有力气解释那么长一段术语。 怀瑾眼前一片花白,她说:“把你们的血输到我静脉里……用针管……最好是o型血……” 只是说完了这句,怀瑾便失去了意识。 过了许久许久,她觉得自己身子越来越冷,可是身上厚厚的重压,让她知道自己是盖着东西的。 可是……为什么还这么冷呢?怀瑾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汪洋里,沉浮不定。她看到了一片蔚蓝色的海水,温暖万物的太阳照在海面上,却温暖不了她的身体。 怀瑾看到远处一袭青衫公子从海上走来,眉目含情的看着她,满是怜惜。当真有很多日没有见到他了,怀瑾心想,原来自己再次看到他,竟然再无波澜。 只是一个失神,那张脸突然变了,是桑楚亦正亦邪的笑容,他拍拍自己的头,说:“赵怀瑾,你女儿长得很可爱。” 只是这一句,怀瑾一个激灵从幻觉中醒来,眼前一片模糊,依稀能分辨几个熟悉的身影在晃动。屋子里一片大亮,可她却不能看清楚四周的环境。 “我姐姐是不是好了?”项羽惊喜的叫起来。 桑楚声音沉沉,再无嬉笑:“熬过今天晚上,就能好起来。” 又有婴儿的哭啼声响起,怀瑾想动动嘴巴,想让他们把孩子抱过来看看,可是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只能听见桑楚叹气:“你小子怎么抱的崽儿?硌到她脑袋了!” 项羽委委屈屈的小声回答:“我以前又没抱过小孩儿嘛!” 有女子在嘲笑,项羽小声说:“她真好看呢,又软又糯,长大了定是个小美人。” 怀瑾意识到,自己生了一个女儿,不知是像她呢还是像张良呢?她都还没看到孩子的模样呢?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一向强壮,只是生个孩子,为什么此刻虚弱的仿佛要死掉一样? 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恍惚,怀瑾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仿佛只是过去了一瞬又像是已经过去了好久,她再度能感知到外界时,明亮的光已经没有了。 “怀瑾,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桑楚拉住她的手,轻声低语。 我能听见!能听见!怀瑾在心里拼命的说,她想睁开眼睛,她想说话,可却控制不住她的躯体。 桑楚看着她面色苍白的躺在那里,忽笑了一声,像是想起了好玩的事情,他说:“你不是总想知道,为什么我总说我们有缘吗?” “三年前,我在百越的花期歌会上见到了你。”桑楚的声音是说不出来的温柔:“我曾答应过一个人,在她有生之年不得踏进中原一步,我只身一人在百越流浪了好多年。直到我看见了你,你让我开始想家。” “你还记得我吗?小黄莺,”桑楚低喃着,解开她的衣带,在她身上各处都扎上了银针。 他头上已沁出了汗,但声音却平稳温柔:“那天,我并不是有意戏弄你,只是许久没有见到家乡之人,还是一个聪明又刁蛮的姑娘。” 月色清冷,远山连绵,潺潺流水;一座古老残缺的断桥上,是他们的初遇。 怀瑾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桑楚静静道:“你一定要把今夜撑过来,你女儿已经出生了,你知道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过得有多辛苦,你不能放弃她。” 这句话像是一阵强心剂,怀瑾紧紧咬住了牙。 困意不断上涌,她告诉自己不能睡,绝对不能睡!怀瑾不住的对自己这么说。终于,一个寒颤,她挣扎着醒了过来,室内一片大亮。 她看见桑楚带着笑意的眼睛,怀瑾一张嘴,未语泪先流。 桑楚撇撇嘴,笑道:“我守了你这么久我还没哭呢,你竟然抢到我前头了!” 不着调的笑音,与睡梦中听到的那个温柔声音简直判若两人,怀瑾打着精神,开口:“我的……孩子……” “阿燕刚刚喂了一回,这会儿项羽带着睡觉吧,我去把她抱来。”桑楚立即起身。 怀瑾拉住他的手,扯扯嘴角:“谢谢你。” 桑楚只是笑笑,然后出去把孩子抱了过来,项羽也过来了。看见她清醒过来,咧嘴一笑扑过来:“你要是再不醒,我就要给家里写信了!” 怀瑾只是看着包袱里小小的一坨,眼泪哭个不停,这就是她的孩子,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这个瞬间,怀瑾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了怀里这个孩子,她愿意付出一切。 转眼又看到项羽手腕上一条已经结痂的长口子,怀瑾吸了吸鼻子,拉过他的手:“这是怎么弄的?” “你昏迷前说输血,我那几天也想不到别的法子来救你,就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行。”桑楚提起一个小壶从里面倒了一碗汤药,递过来:“喝一碗参汤,这几天就是这东西吊着你的命呢。” 第677章 怀瑾立即看向自己手腕,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伤口。 桑楚指了指她的脖子,怀瑾摸到脖子上缠了一圈净布。 “我不知你说的静脉是哪里,但想着脖子处的青脉离灵台更近,所以在你脖颈处的青脉开了一个口子,用银管把项羽的血引到你体内。”桑楚说:“这是个好法子,是你那位会医术的朋友教你的吗?” 甘罗曾经简短的讲过一两句,但她也没有完全听进去,不过一知半解而已。 也是万幸,项羽和自己是表亲而不是直系亲属,她虽不知两人血型,但没有出现排异情况,想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她还想再说,但精神已然不济,桑楚喂她喝完参汤然后扶着她躺下:“你躺着休息。” “我好困……”怀瑾说,但她此刻不敢睡觉。 桑楚轻轻拍拍她,把孩子也放在她身旁,笑道:“想睡就睡吧,我们一直在这里。” 孩子也仿佛表示赞同,小嘴嘟了嘟,怀瑾看得一阵欣喜,在她脸上亲了亲。 “姐姐,给我外甥女起个名字吧。”项羽趴在一旁,温柔的看着这个孩子。 怀瑾看了一眼桑楚:“先叫她莺儿吧,大名……回头再说。” “莺儿……小黄莺!”项羽轻声笑起来:“这是咱们家的小莺儿!” 桑楚别有深意的瞧着她,然后拍了拍项羽:“让你姐姐睡一会儿。” 项羽看了莺儿好几眼,恋恋不舍的走了。怀瑾抱着孩子闭上眼睛,不过一会儿就进入了睡眠,只是还没睡多久,臂弯里的孩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怀瑾慌慌张张醒来,看见项羽拉着阿燕飞奔过来,桑楚啼笑皆非。 怀瑾茫然的看到莺儿吃完奶,安安静静地躺在项羽怀里,摇头失笑:“这孩子居然跟舅舅这么亲。” “这几天除了吃奶,都是他抱着莺儿,孩子当然跟他亲。”桑楚抱着手,悠闲的调侃:“我看你比你姐姐还会当母亲呢!” 项羽哼了一声:“莺儿就是最喜欢我!” 怀里的小女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怀瑾伸出手想抱抱,只是项羽刚把孩子放在她手里,莺儿就大哭起来。 怀瑾手忙脚乱的哄着,直到项羽接过去,莺儿才抽抽嗒嗒的停住哭声。 怀瑾瞠目结舌,乳母阿燕就笑:“小小姐被小公子抱了两个月,早习惯这个味道了,不信你让小公子把外衣脱了。” 说着就把莺儿放在怀瑾手上,莺儿小嘴一瘪,阿燕就把项羽的衣服盖在莺儿身上,莺儿再度安静下来。项羽一脸骄傲,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莺儿安静下来,怀瑾这才有机会好好看她。明亮的眼瞳和挺直的鼻子实在像极了生父,原来女儿肖父这个说法不是白来的。 “你当真是好看极了。”怀瑾不住的欢喜,在莺儿脸上又亲了两下。 澄净的眼睛乱转着,似乎是在找什么人,项羽一过来,莺儿就笑了,光秃秃的牙床都那么可爱。 项羽拿指头逗弄着她,小孩儿什么也不知道,拿牙床去咬。 项羽嘻嘻笑道:“你没长牙,舅舅不痛!” “抱她去玩吧,莺儿在这,你姐姐可睡不好觉了。”桑楚说。 项羽便抱上莺儿跟着阿燕出去了,怀瑾恋恋不舍的目送他们出去,然后躺下。 目前身子确实不行,这么一小会儿她就有些胸闷了。 屋子里只有她和桑楚,静默了许久,怀瑾打破沉默:“你不是一直说我身子好吗?为什么我生莺儿这么艰难,差点连命都丢了。” “就是你身子太好,别人吃补品能补二三分,你吃任何补品能补八分。你孕期时虽没有每天喝安胎药,但我们喂你吃了太多大补之物,胎儿长得太大导致胞宫收缩无力,引起了大出血。”桑楚坐在床沿边,给她掖好被子。 怀瑾不由郁闷,身体太好也不行,这回差点送了命。 又安静了一回,桑楚好像没什么话要和她说,怀瑾却期待着他能说点什么。 许久,桑楚只是静静的坐在一边,他背对着自己,怀瑾看不到他的脸。 “我听到了。”怀瑾率先打破沉默。 桑楚没动,仍然背对着她。 怀瑾继续:“百越、花期歌会。” “我知道你听见了,”桑楚突然转身,认真的看着她:“知道了,又能怎样?” 她昏迷时,桑楚对她说了那么多,温柔的语气里全是情谊。可此刻面前的这个桑楚,他冷静的看着自己,仿佛一直和她保持着朋友的距离。 他总是这样,她进一步的时候他便退一步,她退一步时他又近几分,不远不近的距离总是暧昧。 “你那时问我,知道你喜欢我,又能怎么。”怀瑾看着他,说:“我要是说我愿意呢。” 桑楚一愣,旋即低下头,沉默片刻他说:“你并不爱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又怎知我的心?”怀瑾反唇相讥,睁大眼瞪着他。 “我是个跟你们不一样的人,就应该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该多了牵挂。”桑楚突然多了些沧桑孤远,仿佛亘古以来的寂寞全在他身上。 怀瑾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桑楚此刻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反而这么伤感?想了一会儿,她说:“你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证明,你心里早就有了牵挂。无论在哪里,你都放不下了。” 第678章 桑楚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道:“尊贵的小姐,你现在的意思是,你瞧上我了,要做我真正的妻子?” “不,是你一早瞧上我了,我现在答应你了。”怀瑾往里躺了一些,有些骄气的轻哼:“我有些冷。” “我再去给你拿床被子。”桑楚了然的笑道,故意装听不懂。 怀瑾眼神凉凉的看着他,桑楚大笑两声,然后脱了外衣在旁边躺下。 侧身一把搂住她,桑楚在她耳边轻声说:“睡吧,小黄莺。” 他的身上滚烫,像个火炉子,怀瑾的唇弯了弯搂住他的腰闭上眼。 她的脸贴在桑楚的脖颈处,肌肤相近,却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安心和满足。 怀敌不住困意,打了个哈欠:“你一直抱着我,睡着了也不能走。” “好,不走。”桑楚如同哄小孩似的,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怀瑾放松下来,任自己安心的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3章 昨夜新屋起秋风 这一次是真的重新开始,心灵上的,她终于又找到了可以让她依赖的人,还有了一个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孩子。 身边没有敌人、没有危险,只有宁静和幸福。 一夜之间,项羽和英月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不一样了。 “他们更像夫妻了。”英月支着下巴看着他们。 项羽纳闷:“他们本来就是夫妻呀。” 英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思考了半晌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就是……” 项羽点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他看着那两人逗弄着莺儿,心里酸溜溜的,莺儿本来最喜欢他,这短时间姐姐身子好了日夜抱着莺儿,这个小叛徒立马反水了。 “养了这么久的身子,莺儿的满月礼也办不了。”怀瑾看着怀里软软糯糯的一团,越看越欢喜。 桑楚笑道:“不如周岁的时候再办宴席,正好把你舅舅和表哥都请过来瞧瞧,好好热闹一回,你说呢?” 怀瑾一听,连忙点头:“你说的有理。” 这边才念叨起娘家人,项伯半个月之后一人一马就到了,他旋风似的冲进来,吓得英月把雕刻的小刀都砸了。 “风风火火的,还没有阿籍稳重!”怀瑾看着项伯风尘仆仆的样子,忍不住插着腰训起来。 项伯哈哈大笑:“你果然已经有了做母亲的样子!” 怀瑾站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项羽从隔壁的木屋过来,手里抱着小莺儿。 项伯看到孩子,瞬间收敛气息,过去瞧了一回,爱怜道:“这就是我们家的小小姑奶奶,叫舅公抱抱!” 只是刚抱上,莺儿就哇哇哭起来,怀瑾白了项伯一眼,把孩子抱了回来。 项伯喜滋滋的挠挠头,然后把马背上的大包小包拿过来,说是殷氏给准备的一些东西,都是孩子能用上的。 有婴孩穿的衣服、尿布再到给怀瑾的补品,应有尽有,最下面还有一块小小的银锁,怀瑾感激项声夫妇的一片心意,忙把银锁给莺儿戴上了。 “这是表舅和舅母给莺儿的礼物,莺儿喜不喜欢。”怀瑾轻声细语的逗着。可惜小孩儿哪知道这些,只是在她怀里到处凑,怀瑾尴尬了一下,然后让项羽抱着孩子去找乳母阿燕。 “你……”项伯瞟了一眼她胸前,突然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原来是胸前湿了一块,怀瑾立即背过身去,桑楚道:“你又不给孩子喂,可不都白浪费了。” “闭嘴!”怀瑾低啐一声,她就没想过要亲自给孩子喂奶,不然也不会专门让殷氏送个奶妈过来。 桑楚也不解的问过她几回,怀瑾都没说话。她虽然爱孩子,但是也爱自己,既然能找到乳母,她也乐得自己轻松。除了初乳让莺儿吃了一回,后面就再也没喂了。 因项伯来了,怀瑾就从黄公的大主卧搬了出来,和桑楚一起住进了隔壁修好的小木屋,原先的大主卧则让项伯和项羽住下了。 入夜去阿燕那里看了一回孩子,怀瑾就准备去睡觉。 这座桑楚亲自修建的木屋,还是怀瑾第一次住,之前项伯在这里面睡了几个月,已经不像新房了。 暖黄色的木壁染上了生活的颜色,失去了浓重的木屑味,颜色也不再鲜亮。因为如此,豆灯一点,这个小屋就格外的温馨。 入睡前,怀瑾做了一套产后瑜伽,龇牙咧嘴的做完一套动作,才打水擦了汗准备休息。 “再过两个月身子就恢复了,不必这么着急。”桑楚道,人的身体恢复能力是非常好的,但是怀瑾似乎格外在意小肚子上松弛的那一小部分。 她掀起衣服,看见肚子上的皱褶就剩那么一两条了,万分得意:“再过一个月,我又能变成细腰了,美女嘛,总是要时刻保持精致的。” 她给自己立了个flog:要做古代最时尚的潮妈,最好以后等莺儿长大了,她和女儿一走出去别人还误以为她们是姐妹。 想到这场景,怀瑾忍不住笑起来。 桑楚憋着笑,歪坐在床上大笑:“我见过不少美女,就是没见过你这么……”这么不矜持的美女,哪有美女天天把自己是美女挂在嘴上的? 怀瑾圆眼一眯,威胁道:“这么是什么?” “就是那什么。”桑楚见她故作凶恶,珍珠似的脸上多了三分妩媚,他枕着手靠在床头,翘着唇欣赏着她的姿容。 第679章 “不准这么看着我!”怀瑾突然有些害羞。 “你不是说自己美女吗?”桑楚漫不经心的笑着,懒洋洋的说:“那我不好好看看,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怀瑾爬上炕,跪坐在铜镜前拆头发,模糊的镜子映出了桑楚的样子,她抿唇笑道:“那你看出来了吗?” 桑楚笑了一声,躺下:“没看出来。” 青丝垂落,怀瑾光着脚走过去,俯视着桑楚,然后一脚踢了上去。 桑楚挨了一下,然后拽着她的脚踝一拉,怀瑾整个人扑到了他怀里。 桑楚结结实实把她抱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之前睡在黄公卧室,英月和阿燕就住在隔壁,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今夜只有他们两个,怀瑾突然有些害羞起来,睁开一只眼她偷偷看着桑楚,这人闭着眼睛嘴角仍然翘着。 正想着,桑楚突然把手伸出被子,在床头的矮柜上摸了一颗青枣直直掷出去,榻下的豆灯瞬间灭了,青枣落地砸了一声轻响。 即便是黑夜,怀瑾也能想象到桑楚的容貌。 “热了吗?”桑楚感觉到她身上开始发烫,只是却没听见她的回答,于是睁了眼。 他的目力很好,即使黑夜中,他也能看清这双明丽的眸子。 “你是男人吗?”怀瑾怔怔的问他。 这是什么问题?桑楚松开了一点,笑问:“需要鄙人证明给你看吗?” “那你为什么……”怀瑾有些说不出口,桑楚好像从来没有对她表露过任何想要她的欲望,不是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先从想睡她开始的吗? 或者说是心灵先吸引,那吸引之后肯定也是有生理欲望的,除非是柏拉图式恋爱。 可桑楚对她,连亲都没有亲过,连拉手都是她快生产时才拉的。 “既然你想要了……”桑楚突然直起身子笼罩在她上面,不那么正经的笑声响起:“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夜,桑楚的表情太过于清晰,他渐渐的近了,呼吸近在咫尺。 怀瑾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只是这么一愣神,桑楚又突然躺下,重新把她抱在了怀里。 “嗯?”怀瑾回过神来,疑问了一声。 桑楚低声一笑:“睡觉吧,小黄莺。” 可他们贴的这样近,怀瑾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反应,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停下来了。静默了一会儿,抵在腰间的东西已经柔软了,怀瑾有些郁闷。 桑楚太令她捉摸不透了。 “你刚刚眼里没有我。”桑楚在她耳朵说,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酥酥麻麻的。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翻身趴在他身上,抵着他的额头:“你以为你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什么都看的出来?自作聪明!” 她吻住桑楚,他的唇冰凉却柔软,怀瑾浑身如有电流滑过。她有些意外,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放的全是她对桑楚的渴望。 原来她竟然渴望了他这么久。 吻了许久,桑楚溢出一声疑问:“孙悟空是谁?” “一只猴子。”怀瑾含糊的说着话,在他唇上重重咬了一下。 桑楚骤然把她翻倒压在身下,极快的解开了她的衣服。 …… “你还是忘不了他。”完事后桑楚从后面拥着她,声音平静。 怀瑾矢口否认:“我没有。” 桑楚似乎并不相信,轻笑两声,怀瑾忽有些恼羞成怒:“我们两个都这样了,你还这样!” 桑楚说:“我哪样了?” “你……”怀瑾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他有很多秘密,自己似乎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一样。 她翻身过去面对着桑楚,道:“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吧?” 桑楚在黑暗中定定看了她许久,然后说:“不离开。” 她满肚子的话便消失了,安心的睡在桑楚的怀中。不一会儿她的呼吸轻缓均匀,桑楚抚摸着她的背,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冬去春来,可怀瑾春天时有两个月都躺在床上养身子,她都还没来得及感受春意,马上又要到夏天了。 项伯在下邳待了十多天,便去了吴中,说是有正事要忙。临走时还问了项羽,不过项羽说在这里自在,就不跟着回去了。 阿燕说他是舍不得莺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莺儿是他的崽儿呢。 这话惹得英月和怀瑾嘲笑了项羽两日,项羽连着两天都冷着脸。 在下邳待了半年,怀瑾的行动范围只限于方圆十里,身子好利索之后她开始闲不住。 桑楚就带着她往城里去,两人时常结伴游玩,孩子就扔给乳母阿燕和项羽带着。 “没见过这样爱玩的母亲,”项羽撅着嘴在旁边给阿燕打下手,莺儿要换尿布了,只能阿燕来代劳。 他说:“要是在楚国,这样的妻子是要……” 还没说完,怀瑾和桑楚就从外面回来了。怀瑾直奔阿燕这里过来,等阿燕换好尿布她就把孩子抱了过来,把自己新买的铃铛给孩子玩,逗得莺儿咯咯发笑。 看到桑楚纵容的笑容,项羽哑了口,好吧,丈夫乐意的话,妻子爱玩也不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4章 异地相隔忽觉思君 已是初夏,怀瑾已换上单衣,她做了几个月的瑜伽,现在身上已不见丰腴。 第680章 午饭后她闲来无事便量了一下腰,发现自己比以前还瘦一指,瞬间又惊又喜。 “有夫有女的妇人哪有你这么好打扮的!”项羽歇在一旁,见怀瑾喜滋滋的就忍不住打击道。 怀瑾猛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你真是年纪越长,说话越讨嫌!” 项羽耸耸肩,便闭上了嘴。一旁英月见他又被怀瑾数落了,就吃吃笑起来。 怀瑾道:“女子无论多少岁,都是爱美的,将来我就算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我仍然是要戴花梳髻的。” 英月觉得甚是有理,连连点头,少女娇软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女子打扮,总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侯先生陪你一辈子,你可不得要打扮一辈子么!” 她倒不是为了这个,一个女人,无论在哪里,无论贫穷富有,都需要把自己捯持得精致一些的,而不是只为了男人而装扮。 转眼见到桑楚坐在一旁闲散又温柔的笑容,她便收起了要说的话。 安静的午后时光,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莺儿在睡梦中偶尔发出的几声呓音。 英月又开始练习雕刻了,项羽自去睡午觉,桑楚安静的坐在堂屋喝酒,怀瑾坐在檐下发呆。 怀里孩子睡得香甜,怀瑾脑中空空,什么也没想。 这时外面有一人跑来,不是附近的邻居,是个眼生的人,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大约又是来拜访黄公的。 怀瑾冲英月努努嘴,英月往后看了一眼,然后端着手走到大门口,道:“这位先生,我师父外出云游尚未归来……” “我是来找一位姓侯的先生。”这人身上配了剑,看打扮似乎是个游侠。 怀瑾和英月都是一愣,然后扭头看向桑楚。 桑楚神色自若,招呼那人进来,上下打量了许久,他笑问:“你认识我?” “鄙人范环,月前在恒山遇到黄公,有幸相交。范某有一难事,黄公不得解。但他老人家为我指了来下邳的路,说有一位姓侯的先生必能帮我。”这个叫范环的人还拿出黄公给的信物——一片写着黄公名讳的枯树叶,看痕迹是用烧焦的树枝子写的,还真像是黄公的作风。 桑楚仍是悠闲的坐在那里喝酒,他问:“你有何事相求?” “这……”范环看了看院中的两个女人,面露难色:“可否换一僻静地相商?” 桑楚盯了他一瞬,极不情愿的叹了口气起身,带着这人走了出去。 怀瑾心里发痒,恨不得也上去听一听,可她一动莺儿就瘪着嘴要醒了,阿燕和项羽都去睡午觉了,她只能又老实的坐下。 半个时辰后,桑楚回来,告诉她:“我要随这个人去一趟咸阳。” “去做什么?”怀瑾拉下脸,咸阳离这边很远,一来一回得走许久吧? 桑楚捏了捏她的肩,笑道:“帮这个人弄到一味药材,小石头不会随便替我应下什么事的,想来这个人很入他的眼。” 桑楚答应的事,不会更改,怀瑾深知。她只好问:“那你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桑楚摸着莺儿的脸颊,笑道:“最慢不会超过两个月,莺儿出生你都还没回会稽,不如趁此机会回去看看,等我回来了再去接你们。” 桑楚这天下午就跟着范环走了,什么都没带,只身一人。 怀瑾心里大不高兴,郁闷了一晚上,决定带着孩子回娘舅家一趟。 阿燕和项羽也是要跟着走的,宅子里就只剩下英月。怀瑾欲让她一起跟去,但英月说她要完成黄公交代的雕刻作业。 于是她让阿燕买了够吃许多天的菜屯在厨房,然后又留下一些钱,才动身回了会稽。 项伯和项梁都在吴中,会稽仍然只有项声一家人和桓楚,见到怀瑾带着莺儿,这几个人自是高兴。 当天就在项声家里摆了一桌宴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饭。 席间怀瑾看到服侍在项声身边的一个侍女腹部隆起,不由好奇的多看了两眼。 项声对这个侍女态度温和,殷氏却不以为然神情冰冷,怀瑾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约是项声的姬妾怀孕了,难怪殷氏这个态度。 吃完饭男人们要喝酒,殷氏就带怀瑾去后头喝茶,殷氏道:“阿佗也快一岁了,这两兄妹都还没见过呢。” 殷氏让乳母把儿子项佗抱了出来,怀瑾就让阿燕把莺儿放在竹席上,让这两个小孩一块儿玩。 都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模样仿佛在正经交谈,看得几个大人发笑。 “阿佗已经很有哥哥的样子了。”怀瑾见项佗啃着莺儿的脸颊,忍着笑打趣道。 殷氏笑意更深:“母亲之前还来信说,让阿佗日后娶咱们小娇娇呢,好亲上作亲。” 想着项李氏信中交代的,大约也是父亲的意思,怀瑾是孤女,她一衣一饭也是靠着项家,将来嫁女嫁资也肯定不多。把莺儿嫁给阿佗,怀瑾和项氏的关系又深了一层。 想到此,殷氏不禁想,公婆真是为这位外甥女操尽了心。 听到殷氏所言,怀瑾张大嘴:“不妥吧,他们可是兄妹呢。” “都隔了两层了,无碍的。”殷氏掩嘴笑道:“况且现在还早呢,谁知将来如何呢,儿女姻缘上天自有安排的。” 公婆虽这么安排,殷氏却不太乐意。这位表小姐对家里人都不错,聪明又不惹事,可却是个心思怪异的女子。 第681章 殷氏虽时时照顾她,但很多时候她是不赞同怀瑾的许多行为的,只是公婆、小叔和丈夫都对她纵容得很,她也不大说怀瑾。 也不是说怀瑾不好,也不是说她不喜欢怀瑾,可她……就是接受不来这样母亲教出来的女儿做媳妇。 殷氏那边自想着,怀瑾却完全不知道她想到这里去了,见殷氏出这神,还以为她在想那个怀孕的姬妾。 怀瑾只刚这么一想,那个姬妾就过来了,手里提了一盒食材,说是项声让送来给殷氏和怀瑾的。 这个姬妾把食盒放下,就准备过去,殷氏忽然冷着脸喝道:“我让你走了?” “王姬不敢,只是大人让贱妾送完东西仍然过去侍酒。”王姬怯生生的跪在那里,因着这个孩子,主母已经打骂过她好几次了,可项大人却从来不管。 她们这些女姬,命都攥在主人们的手里,哪怕主母把她打死了,也无人会指责。 “其他人手都断了吗?非得要你伺候?”殷氏对待这个女子完全没有了往日贤淑的模样,活像一副母夜叉。 怀瑾知道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她就只好在一旁装聋作哑。 王姬被这两声吓得瑟瑟发抖,抱着肚子死命低着头。 殷氏只觉得这个肚子实在刺眼,抓起一盏茶就扔了过去,幸而那茶水已放了很久,不至于烫伤。 王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跪在地上做小伏低。 “一个贱婢,哪值得嫂子亲自动手?”怀瑾想着岔开殷氏的注意力,便打开了那个食盒,看到里面放了两碗酥酪,笑道:“声哥有心,一碗酥酪还记得嫂子呢!” 殷氏面容缓和了一下,笑道:“你看这碗,是大府里的,定然是桓楚叫人备的,你声哥哪里会这么细心?” 殷氏仍然是没叫王姬起来,慢条斯理的和怀瑾把酥酪吃完,殷氏又厉色敲打了王姬几次才让她下去。 王姬走了,殷氏继续若无其事的和怀瑾谈笑。 这个时代的妾室太惨了,概是由于从奴隶制到封建制的过渡时期,奴隶仍然是没有人权的。 不过再往后一千多年,小妾的地位可就大大提升了,至少主母是不可能说打杀就打杀的。想了半天,怀瑾郁闷了,小妾算属于小三,她他妈的为什么同情小三? “还是你有福气,没有这些碍眼的东西扰你心绪。”殷氏叹了口气,闲闲的整理衣摆,见怀瑾呆头呆脑的样子,她又笑道:“孩子都生了,还跟个姑娘似的不懂事。” 殷氏不禁羡慕起来,这大约就是命好吧。 若怀瑾知道殷氏羡慕自己命好,只怕会一口老血吐出来。 闲聊许久,天色已晚,阿燕抱上莺儿,准备跟怀瑾回去。 正院儿里三个男人已喝高了,都没注意到她离开,怀瑾嘱咐了一回项羽,让他别喝倒了然后才走。 阿燕晚上要喂奶,怀瑾就把书桌前的竹席收拾出来,让阿燕睡在那里。 “明日,能不能回去瞧瞧我丈夫和婆母?”阿燕有些不好意思的朝怀瑾请求,她讪讪的说:“我清早去,中午就回了。不过要是夫人不愿意,那我也……” “去吧,你也半年没回家了,跟着我们在外地也是难为你。”怀瑾说。 阿燕千恩万谢,怀瑾只是一哂,不以为意。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带孩子睡觉,夜里莺儿醒了三四次,阿燕熟稔的喂奶哄睡,怀瑾一脸佩服。 第二天她睁着发青的眼圈起来,阿燕已经收拾妥当了,怀瑾抱着孩子去找桓楚。可桓楚昨夜醉酒还没醒,她便让桓楚的姬妾带她去了库房。 挑了三匹上好的布料和一些滋补品,她拿给阿燕:“这些也带着吧。” 今早怀瑾给了二两金子,现在又来这么多稀罕物,阿燕眼睛都看直了。 见阿燕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怀瑾尴尬的催促她快回去,别耽误了时间。 等阿燕走了,她就抱着孩子去了项声宅子上,殷氏那里有乳母,能帮她一块照看孩子。 “你就是太好讲话。”殷氏听说她放乳母回家看看,不由点着她的额头嗔笑:“她丈夫不过一个百工,只比贱商好一些,哪里就值得你这么待她了?” 她与殷氏的思想价值天差地别,许多事从不解释,因此也只是笑笑:“只是见她对莺儿上心,我想着不过半日,就放她去了。咱们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家,没有不让人母子连面都见不着的,只是顺手行个方便。” 殷氏摇头:“你呀!” 院子里两个孩子的笑声响个不停,乳母和婢女们都跟在两个小家伙身边,怀瑾闲坐着喝茶,突然十分思念桑楚。 “你是想阿楚了吧?”殷氏瞧着她的模样,笑着打趣道。 怀瑾陡然一惊,她竟然会思念桑楚,她何时对桑楚有了这样深的感情?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怔忪着,殷氏又道:“你身边也一直没有一个近身的婢女,要不我明儿给你挑一个?” 那个近身婢女能比得上桑楚贴心?怀瑾连忙婉拒:“嫂子一片好意,怀瑾谢过了,不过……算了吧,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在会稽的时候,项家的婢女随便她使唤,在下邳,有桑楚事事替她打点。 至于近身照顾,也不过是添茶倒水做些针线,这些事她已经习惯亲力亲为了。 两个猴崽子在竹席上爬出了一身汗,婢女们带着他们去换衣服,殷氏见周围没其他人了,突然八卦道:“小妹,你告诉嫂子,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前头那位的?” 第682章 怀瑾噎住了,神色复杂。 殷氏见状更加肯定:“你产期是一月,认识桑楚是去年夏天,按时间推算那不就是……” 怀瑾苦笑一声:“嫂子,你别问了。” 殷氏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她道:“你放心,嫂子绝对不会往外说一句的。” ……怀瑾颇有些一言难尽,无论在哪里,大家都喜欢吃瓜。 中午时,阿燕满脸喜色的回来了,怀瑾也正好吃完午饭。今日的太阳雾蒙蒙的,并不是大热时候,怀瑾心道不如带着莺儿去城南看看韩信。 城南住着的都是项家归田的士兵,她并没有去过那边,桓楚就套上马车送她过去。 路上与桓楚闲聊,得知桓楚也即将要娶妻了,是会稽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怀瑾连忙道喜,同时开始考虑送什么贺礼,这些人情往来,她是最头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5章 平淡日常一二三事 到了城南一大片良田边上,怀瑾看到不远处成片的民房,地里耕作的男人们都是人高马大的,见到桓楚纷纷问好。 见桓楚与这些人聊起来,她便抱着孩子朝那片民房过去。 韩信住在最边上,一个小茅草房,篱笆扎成的院子里有鸡鸭乱走,外面的柴垛码得整整齐齐。 怀瑾推开篱笆进去,坐在门口做针线的香草一看到她,马上笑了起来。 “韩信呢?”怀瑾问,香草已是妇人打扮,身上穿的衣服,怀瑾认出是殷氏送的料子。 香草放下针线筐,往里指了一下,轻声道:“看书呢!” 看到她怀里的小莺儿,香草笑道:“小姐都出生了!生的真好。” “叫婶婶。”怀瑾对小莺儿说,莺儿只转溜着大眼睛,张着嘴咿咿呀呀的叫着,天真无邪的模样叫怀瑾心都化了。 “你在和谁说话?”里头韩信的声音传出来。 “韩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怀瑾大声道,然后抱着孩子往里走,看见韩信坐在矮桌前,面前十多卷书。 韩信比在淮阴的时候看着精神好多了,衣服也穿的干净,可知家中的女主人擅于持家收拾。 看到她,韩信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看到她怀里的孩子,韩信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言简意赅:“很好,恭贺你。” 这沉默寡言的性格!香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拉着怀瑾坐下:“他就是这性子,不大会说话,心里也高兴呢。” “我认识他就知道他这样子。”怀瑾哈哈大笑,见香草要去倒水,她连忙拦住:“别麻烦了,我就是过来坐坐,看看你们就走了。” 香草就听话的没去烧水了,家中并没有茶叶,拿白水招呼她也不大好意思。 给怀瑾拿了一个软垫,香草在旁问:“您不是和先生出去玩了?几时回来的?” “桑楚出去办点事,要走两个月,我就带着莺儿回来小住。”两个已婚妇女拉家常,怀瑾笑道:“我们以后就在下邳定居了,你和韩信若得空,可来瞧我们。我们住在郊外,门外便是一片青山,附近也只几家农户,安静的很。” “夫人不嫌弃的话,改日一定过去。”香草感激的笑道。 这时韩信走过来,手中拿了一小块麦糖,他面无表情的把麦糖递给莺儿。 怀瑾啼笑皆非:“她都没长牙,哪吃得动这个?” 将韩信手里的麦糖拿过来,让莺儿舔了两下,怀瑾笑:“你韩叔叔给你的,舔着玩吧。” 莺儿此前从没吃过糖,见她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奇和震惊,怀瑾和香草都大笑起来,韩信沉默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笑意。 “瞧着韩兄也是喜欢孩子,你们赶紧生一个自己玩。”怀瑾打趣道。 韩信耳朵一红,不大自然的回了矮桌前,整理着书卷,他道:“子孙之事,随缘。” 香草羞红了脸,一副小媳妇的模样。 闲话几句,怀瑾就要告辞了,走时把香草带到马车边,把自己带来的一些新鲜肉食给了她。 和桓楚一块儿回去,见到在府里生闷气的项羽,见他们走进门,项羽飞快的跑过来,从她怀里接过莺儿。 “我买了好玩的想给莺儿,结果一回来你带着她出去了,真是的,这么大日头还带她出去!”项羽拿着一个类似风车的玩意儿逗着莺儿,逗得莺儿咯咯大笑。 怀瑾白了他一眼,桓楚瞠目结舌,在项羽背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怎么和你姐姐说话呢!又不是你闺女!” 这话说的!怀瑾白眼翻的更大了,项羽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见项羽抱着莺儿,她就自己回房去换鞋,刚刚田垄上走一遭,鞋上全是泥巴。 穿鞋时,她想起平时都是桑楚给她穿鞋,不知桑楚此时在做什么,怀瑾悠悠叹了口气。 六月时,桓楚娶亲,项李氏带着项庄回来主持婚礼。 见到怀瑾和莺儿,项李氏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连说:“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也欣慰得紧。” 怀瑾抿嘴笑了一声,然后问:“舅舅和阿缠怎么没回来?” 项李氏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他们在忙正事呢。” 见项李氏的样子,大约忙得是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怀瑾算着年份,觉得应该还不是造反,毕竟时间还早着呢。 又见到一旁的项庄,仍旧是一副男孩子的模样,不过行动间却多了知礼稳重,比前几年长进了许多。 第683章 “你夫婿几时回来?”项李氏见她笑得没心没肺,拉着她追问桑楚。一直只在信中有桑楚的信息,可桑楚本人她和项梁都没见过,只有项伯回去说起过,说是个青年才俊。 怀瑾数了一下日子,道:“约莫还有半个月吧。” “正好,让舅母也好好瞧一瞧!”项李氏喜笑颜开。 怀瑾也高兴,桑楚说不会超过两个月,那就一定会准时回来。又看见项庄身后一个面容忧郁的孩子,怀瑾走过去拉起田安的手:“你在吴中还好吗?” 项伯去吴中时把田安也带了过去,项羽已是个半大孩子,像匹野马,田安和他处不到一块。倒是吴中项庄比他大两三岁,说是能和项庄一起作伴学习。 田安肉乎乎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一切都好,义父很照顾我,姑姑好不好?听说姑姑生了小妹妹。” 怀瑾笑道:“小妹妹在后面睡觉呢,这里太吵,明天姑姑带你过去看她。” 田安抿着唇,重重点头。 大喜之日,项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怀瑾一直知道项家在当地是名门,交际广路子多,可是看到宾客挤满了院子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她才知道历史上为何项梁起事时一呼百应了,这才是真正的广交豪杰! 看到殷氏游刃有余的招待着上百位女眷,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怀瑾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废材。 她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殷氏身后,等别人问起她的时候,殷氏就拉着她出来介绍一番。 “一直听说你们家的女儿就这一位,总算见到了,果真是姿容娇美。”那些夫人小姐们纷纷拿话赞她。 怀瑾心道,其实这些恭维并不是冲着她,是冲着项氏。她也只是微笑回应,一一道谢。 见到这位表小姐行云流水般的礼仪,连衣服都没皱一下,女眷们都暗自嘀咕果然是名门出身的小姐,光从礼上就区别于她们这些人。 “听说以前是公主呢……”有人小声嘀咕:“我祖父说的,梁先生的妹妹是嫁了一位赵王。” “血统尊贵啊……唉,可惜天下已改……” “嘘!不要说这些!” 席中嘈杂,怀瑾总是能听见一两句议论,不过也就这几句了,毕竟今天的主角不是她。 新郎官桓楚被项羽几人簇拥着,满脸笑容,项李氏亲自过来主持,又有项声坐镇,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若不是大事夹缠,项梁和项伯也会过来。不过桓楚并不再在意这个,他知道项家待自己的情份有多重,不来不是不重视,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黄昏时仪式开始举行,怀瑾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殷氏后面,这满堂的热闹都闯不进她的内心。 只有对桑楚的思念,在心底悄悄的蔓延。 这一夜她失眠了,抱着小小的孩儿,她思念着桑楚。 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与她有关的人不过寥寥。各有各的道要走,幸运的是她走的这条道上,有桑楚、有莺儿,不至于让她感到孤寂。 她是个永远向前看的人,过去的,都已彻底翻篇,唯有眼前。 在莺儿脸上反复亲了两下,莺儿挥着拳头揉了揉脸,哼哼唧唧两声。 怀瑾心头柔软,贴着孩子,她安静的闭上眼。 项李氏是回来主持婚礼的,准备住一阵子再回吴中。 婆婆在这里,殷氏每日要往大府里跑三次,项声也是一下了差就要赶过来侍奉在母亲身侧。 项庄见到项羽,就黏住哥哥不放,再加上一个年纪更小的田安,项羽俨然成了孩子王了,每天出门身后都跟着两个小尾巴。 因为孩子多,家里热闹了好一阵,项李氏每天盯着孩子们发笑。尤其是抱着亲孙子项佗,项李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项佗一岁了,最喜吃糖,项李氏惯着孙子,总给他拿方糖吃。 殷氏在旁就小声规劝:“母亲,阿佗牙刚长好,不要喂他太多甜的。” “我也不是没带过孩子,还能不知道这些吗?”大约每一对婆媳都是处不好的,对怀瑾和蔼如亲妈的项李氏对殷氏就总是带着挑剔,这不又开始数落了:“大的你小叔我不说了,我进门他已经是总角小童了,小的这几个,你夫君、小庄、阿籍,哪个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 幸而周围只有怀瑾和三个贴身婢女,殷氏只是难为情的低着头,讷讷听婆母唠叨。 “还有,那个贱婢你也不可太过苛待了,肚子里毕竟是声儿的种。”项李氏突然一改语气郑重的交代:“等孩子生下来,那个叫什么汪姬还是王姬的,打死也好卖了也好,都随你,但是孩子可不能让你放肆。” 殷氏深深低下头:“儿媳知道了。” 项李氏满意的点点头,然后和气的说:“哪怕是个儿子,那也只是庶子,你只需好好养着就罢了。咱们这样的家族,庶子是最不得用的,你也莫过于吃心。” 听到婆婆劝慰,殷氏的委屈少了些:“母亲的话,儿媳都听进去了。” 怀瑾安静的坐在一旁吃茶,心中感慨贱籍女子的生存艰难,同时又庆幸自己这胎投的还算不错。 先后两次,嫁的也不错,就是中间吃了太多的亏。 也不知自己是命好,还是命苦,怀瑾心里叹了口气。 “平时花销,都是阿楚给的吗?”项李氏训完儿媳,转向怀瑾。 第684章 怀瑾回神,意识到项李氏是在问桑楚的身家,她倒也从来没有留意过钱财,回想了一下,桑楚好像也从来没差过钱。 在黄公宅子旁边起的木屋,里面家具陈设全都是名贵木材所造,全都是桑楚弄来的,至于哪来的钱……大约是从黄公那里拿的。 想了一会儿,怀瑾说:“反正他从来没有缺过钱,也从没使我吃过亏。” “虽是如此,若你银钱短缺了,就直接往家里拿,千万别委屈自己。”项李氏道,那桑楚不过孤身一人,身后并无家族,他们也从没指望桑楚能帮到家里什么,只别委屈了她。 怀瑾哭笑不得,项李氏和项梁总是为她操心,仿佛她过得很苦一样。 她语重心长的握着项李氏的手,道:“舅母,我日常穿的、吃的都是家里供应,缺了银钱也只需给桓楚大哥支会一声,我带来的朋友家里也帮着安排,我又有哪里委屈?” 想着她补充一句:“哪怕从前在赵王宫做公主,我都没有现在过得舒心呢!都是您和舅舅待我好,怀瑾心里只有感激。” “哪里比得上当公主金枝玉叶的日子。”项李氏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总觉得怀瑾在故意安慰他们。 思维差异还真是没法让怀瑾说清楚,她当公主的时候,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王宫里不得自由,常年担心自己被父王送给哪个大王公子和亲。 在项家,她只是个表小姐,不需要持家、银钱随便你花、婚嫁也随你开心;只要不给家族名誉抹黑,随便干啥。 可以说不用负任何责任的享受家族给她的好处。 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了。 可惜……怀瑾露出憾色,她没法永远依附着项氏。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6章 应念我,终日凝眸 六月中旬的某一天,怀瑾坐在堂屋里,和殷氏、还有桓楚的妻子任氏一起做针线,项李氏在一旁与桓楚检查家里的账册,两个小孩子在竹席上爬来跑去玩着巧板。 桑楚是这时回来的,日头正大呢,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短打,仍旧是他离去那日穿得衣服。 他轻声叫着怀瑾的名字,堂屋里的人都看过去,怀瑾绽开笑,朝他奔过去。 众目睽睽,她在桑楚面前刹了车,压抑着狂喜:“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桑楚笑笑,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不是正好两个月?” “嗯……”怀瑾心里还真数了一下,憋着笑:“你一向是说话算话的。” 拉着怀瑾走过去,桑楚见到项李氏,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他周正的行了一个礼:“桑楚见过舅母。” 只一见面,项李氏就满意的点点头,礼仪周全可见良好出身。 可是再一到桑楚的笑脸,又觉得他有些轻浮。 “啊——咿——”莺儿循着气味爬过来,往桑楚身上钻。桑楚柔和了笑意,一把将莺儿抱起。 项李氏笑道:“娇娇很黏阿父呢!” “阿父也想娇娇。”桑楚掂着莺儿,莺儿咯咯笑起来。 怀瑾听到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继而笑开。 旁边项李氏让殷氏抱着孩子去换衣服,又让桓楚带着新妇去花园转转,怀瑾便知项李氏有话要和桑楚说了。 “你带着莺儿去歇个午觉。”项李氏对她说,怀瑾一怔,连她也不许听?不过她蛮相信桑楚的,于是就让阿燕把莺儿抱起,自去回了屋里。 怀瑾把莺儿哄睡了,阿燕就道:“我带小姐去隔壁的屋子歇了。” 见到阿燕笑得暧昧,怀瑾面上一红,等阿燕带着孩子走了,怀瑾拿起一柄扇子狂扇起来。 日头渐渐大盛,晒得屋里炙热,怀瑾起身去放帘子。刚放下,就听见身后桑楚的声音:“闭门闭窗,大白日的,你想做什么?” 他总是这般悄无声息,怀瑾回头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跳下去扑进他怀里。 桑楚一把将她举起来,怀瑾吓得闭上眼睛,落下时她到了桑楚怀里,揪着桑楚的领子,她低声斥道:“你要吓死我!” 桑楚抱着她走到榻上,像抱孩子似的把她放在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肩,笑而不语的看着她。 走了两个月,桑楚没有一丝变化,连风尘都不见一点。 “刚才舅母与你说什么了?”怀瑾玩着他的衣领,小声问道。 桑楚低沉的嗓音带着些诱惑:“长辈问话还能有什么?” 他摸着怀瑾的长发,目光清明又悠远,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故事感,叫人挪不开神。 “你想不想我?”怀瑾的心突突跳着,桑楚不怎么爱说情话,可她今日突然很想听。 桑楚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上来:“你说呢?” 怀瑾抵住他的胸膛,娇声道:“我要听你说。” 桑楚慢慢的解开她的衣服,慢慢的说:“我孤身行走多年,无牵无挂,哪怕隐居山中数年也未曾觉得孤独。可这回走在路上,我心有牵绊,日夜不宁。山中偶见的奇葩、旷野上的星空、火烧云的黄昏,我每每见到都欲与你共享,可是一回头才发觉你并不在我身旁。那时候,我觉得很孤独。” 这是情话吗?怀瑾迷蒙的想,他没有说一个想字,可是他每一句都在说:我想你。 怀瑾无力的攀附着他,承受他,每一下,都让她感觉到了欢愉。 第685章 “我想你。”满室昏暗,怀瑾溢出这一声软语。 “我知道。”桑楚不着调的笑着,可他的动作满是温柔和珍视。 桑楚归来,他们并没有急着回下邳,既没有什么不得不做的事,他们就在会稽住着。 会稽气候宜人,且是大城,他们决定在这里待一些时日。 “你事情办的顺利吗?”闲聊时,怀瑾问他。 桑楚想了一下,道:“我也不知是不是顺利,范环想要的那味药我已经帮他拿到了,可是他没有救回他想救的人。” “什么药,得去咸阳取?”怀瑾愣了一下,问道。 桑楚看了她一眼,笑:“我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神神秘秘的,怀瑾也没有必须要知道的欲望,因此只撇撇嘴撒了个娇就没问了。 不过桑楚又道:“我这次去咸阳,还治了一个病人。” 她才不关心这些呢,胡乱嗯了一声,谁知桑楚道:“我受邀去咸阳宫,诊治了嬴政的一个妃子,见到了你那个小学生。” 怀瑾猛的抬头,磕到了桑楚的下巴,她吃痛的摸了摸额头,桑楚笑着帮她揉了一下。 怀瑾诧异:“咸阳宫的医师多的是,怎会要你去诊治?” “自然是那些人都诊不了的病。”桑楚懒懒的笑着,解释:“我不是接了李斯的生意?虽然没办成,好歹也要和他交代一下,我不是不讲信用的人。” “嗯?那李斯什么反应?” 桑楚满不在乎:“他能有什么反应?我说书被送到张苍那里了,他就没反应了,反而又求我去宫里诊治一个病人。” 怀瑾好奇:“你和李斯关系很好?怎么认识的?” “我和李斯没什么关系,不过介绍李斯给我的那个中间人和我关系很好,冲他的面子我才和李斯做买卖。”桑楚好笑的看着她:“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你那个小学生。” “扶苏不需要我操心,他是个好孩子。”怀瑾说。 桑楚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片刻后他说:“你是我见过最矛盾的人,有时觉得你多情重义,有时候有觉得你一副冷心肠。” 怀瑾不以为意的挑挑眉,桑楚嘴角一弯:“也许正是因我看不懂你,所以……” “所以什么?”怀瑾大感兴趣,想逼着他把话说清楚。 桑楚瞟了她一眼,大声笑起来,然后跑到隔壁屋子去看孩子了。 会稽诸事打点完毕,项李氏便要回吴中了,项庄、田安、项羽这三个全都牵走了。 项羽是最不乐意的,但项李氏道这是项梁的意思:“放你在外头玩了那么久,该收心了,再耷着着脸,你叔父看到又要骂你的。” 项羽无精打采的低着头,他求救似的看向怀瑾,怀瑾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他更萎靡了,嘟囔道:“我就是舍不得莺儿。” “找什么借口,你就是把心给玩野了!”项声在一帮帮腔。 几番数落,项羽终是跟着走了,临走时他狠亲了莺儿几口,依依不舍的模样让殷氏打趣:“看来阿籍喜欢小孩子,等长大娶媳妇了,定要先生个小闺女让他高兴。” 项羽顿时红了脸,连忙跳上马。 项李氏又嘱咐怀瑾和桑楚许多事,然后要项声、桓楚他们多看着些妹妹,只是到底放心不下,再三问:“当真不跟舅母回吴中了?阿缠也在那里,你不想过去看看?” 怀瑾看了桑楚一眼,笑道:“等天气好些了,我跟阿楚回下邳,舅母替我向两位舅舅问声好。等到莺儿周岁的时候,再请你们过去喝酒。” 如此说,项李氏便不说什么了,毕竟女子成了家是要以丈夫为先的。满腔担心搁回肚里,项李氏带着项庄和田安上了马车。 一天赛一天的热起来,看着大日头晒得土地发焦,怀瑾手里的扇子都摇出了重影儿。 桑楚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正劈着木头,他正按着怀瑾画的图纸做一个带轮子摇篮,摇篮上还有把手供人在后面推。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桑楚看到图纸时有些惊讶,然后立时就开始动手了。 没几天这个婴儿车就做出来了,桑楚还在木栏上涂了一层椒泥,闻着又香还能防蚊虫。 让阿燕把莺儿放上去,怀瑾就推着莺儿满院子转悠,母女俩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院子。 然后怀瑾又让桓楚开了库房,找出半匹蚕丝布,用针线收了边挂在推车上。 怀瑾对阿燕道:“再往后出门,就拿这个车推着走,省得你辛苦抱她。” 阿燕看着也觉新奇,看到那块贵重无匹的蚕丝布更是心疼,这是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竟然就这么随意的挂在这小车上了。 她连声感慨:“夫人真聪慧!” 像是附和阿燕一般,小莺儿手舞足蹈:“啊——啊——” “阿母,叫阿母!”怀瑾逗弄着她。 桑楚笑得打颤:“哪有半岁的孩子会说话的,才刚夸你聪慧,又犯傻了!” 怀瑾不服气的回嘴:“我便是半岁说话的!” 桑楚嘲笑道:“谁又能及得上你灵巧!你的女儿自然也是要笨你一截的。” 说这又有些掌不住的笑她:“我忘了你笨起来的时候也是让人糟心,莺儿比你还要笨,将来可更让人担心了。” 怀瑾捡起手边的扇子砸过去,桑楚一把接了个正着。 第686章 知了在树上不停的叫,吃过饭大家都回去午睡,怀瑾却有些想游泳,便试探性地问桑楚想不想去河边戏耍,桑楚直接道:“不想!” 怀瑾只好蔫巴巴的在凉席上躺好,要是能在家里挖个游泳池就好了,不过也就是自己想想罢了。 谁知第二天上午吃完饭,桑楚让阿燕把孩子带到殷氏那里照看,然后带怀瑾骑马出门了。 “去哪里啊?”幸而上午的日头不算热辣,不然打死她她也是不出门的。 桑楚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路过一片荷塘,桑楚摘了两片荷叶,一人头上顶了一片。两匹马小跑起来,一路出了城,往会稽城外的大山中行去。 一进林子,满身凉爽,怀瑾更诧异了,莫非桑楚要带自己去打野战? “你又在动什么歪心思?”桑楚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神色只是微动,就被桑楚察觉了。 怀瑾镇定自若:“我能想什么?不过想起莺儿了。” “想起莺儿,你脸红什么?”桑楚看破不说破的笑道。 怀瑾折下划过她头顶的树枝,狠狠往桑楚身上打了几下,笑骂:“我热行不行!” 桑楚一夹马肚子,怀瑾瞬间够不着他了,连忙追上去。在林中穿行一阵,然后地势开始往上,等到了一个陡峭的岩石处,马儿上不去了,桑楚便下了马。 怀瑾也下了马,这时她隐隐听见水声轰隆。 把两匹马系好,桑楚一个纵身,跳上了半人高的岩壁,然后把怀瑾也拉了上去。 走了一段陡峭的路,怀瑾听到水声越发响。顺着桑楚指的方向,怀瑾看到茂密的绿植之上,一条丈把宽的瀑布飞流直下。 他们离瀑布的距离非常遥远,怀瑾站在岩壁上欣赏了一会儿,只觉得夏天的暑热散了不少。桑楚从地上捡了一根棍子,拔开植被往里走,怀瑾跟上去。 眼前一个碧绿的水潭,清澈见底。 “不是想玩水吗?这里没有旁人,尽管玩吧。”桑楚一边笑,一边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扑通一声跳下了水,惊跑了水底的鱼苗。 他在水里如同一条健硕的大鱼,灵活又耀眼,阳光照进水底,折射得桑楚的身躯熠熠生辉。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7章 君星妾月相皎洁 怀瑾慢腾腾的脱着衣服,桑楚还是没冒头,就在她想这人会不会憋死的时候,桑楚钻了出来。 他趴在岸边看着怀瑾,笑道:“一直没问你,你身上穿的这两件,是什么玩意儿?” 他的目光落在胸前和两腿间,怀瑾心道这是文胸和内裤,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她磨磨叽叽的把这两件脱下,嘲笑:“侯先生不是能耐人吗?不是见多识广吗?怎的连这也不知?” 不等桑楚回嘴,她踩着水试探了一下,正午的阳光已把潭水晒得温热了。 慢慢往水里走,她一只手放着桑楚:“你要是敢拽我,我今天就恁死你!” 桑楚哈哈大笑,掬起一捧水炸了她一脸,怀瑾立即下水给他狂浇。 简直是疯狂的水仗!她和桑楚一块儿,成了两个顽皮的小孩。 等闹够了,怀瑾喘着气说要休战:“闹不动了!” 桑楚游过来,拉着她到了水中央,轻声道:“深呼一口气。” 怀瑾听话的照做,然后桑楚从身后抱着她,渐渐平躺下去,潭水淹没了眼睛。怀瑾适应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看见外面的景色被水波折射成了一幅抽象画。 绿的山、蓝的天、白的云……从水底望上去,是不可思议的形状。 桑楚温柔的抱着她沉在水底,怀瑾浑身都放松了,仿佛是在母亲的子宫里,自由的舒展着身体。 片刻,她支撑不住,拍了拍桑楚的手臂。然而桑楚没放手,只是把她拉了一下,两人的位置颠倒了。 桑楚在上她在下,两两相对,怀瑾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快憋死了。 可桑楚只是弯了弯嘴角,然后凑过来堵住了她的唇,一口温热的气息度了过来,他们直接沉到了潭底。 桑楚慢慢的搂紧她的腰,深深的吻着她,唇舌交缠。吻了一会儿,桑楚踩着水低一蹬,两人迅速的浮出水面。 怀瑾大口喘着气,桑楚只是笑:“好不好玩!” 怀瑾搂着他的脖子,说:“在百越的那个夜晚,你也是这样。” 现在她明白过来,桑楚当时只是想让她看看水面上的景色,这狂徒般的不羁行径,当时让她吓得半死。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两人都笑起来。 “那时你可曾想到有今天?”怀瑾贴着他,得意的问道。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所以我说我们有缘分。”桑楚说。 怀瑾却有些不豫:“散?你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的。” 桑楚道:“我是答应过你,可是天道无常,谁也不知哪一日就缘尽了。人生在世,只能顺应天意。” 活脱脱的道家思想,怀瑾一愣神,思绪飞了好远。半晌,她悠悠道:“难道你从未想过,与天争一争吗?”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无论我争与不争皆是天意自然,结果无从更改,那我争什么呢?”桑楚一派自然,仿佛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怀瑾问道:“可若是天意有一日让你我分离,你不会痛苦伤心难过吗?” 第687章 “会。”桑楚肯定道,可他悠然一笑,道:“可天意若真如此,那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只知我心中有你,那么即便有一日分离,我也会永远牵挂你,直到我的生命走到尽头。” 怀瑾沉默了,只是光想想那一日,她此刻便觉得有些难受。 她忧伤的看着桑楚:“若你有一日不在我身边,我哪里还能找到另一个你来陪我?” 桑楚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不见得会发生的事情,你伤心个什么劲?” 怀瑾回过神来,颇觉有些好笑,她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心里一松,她又快活起来,桑楚摇头大笑。 日头最毒辣的午后,他们在水里泡了两个小时,才相继从水中起来。 怀瑾只是穿衣服的空档,桑楚手里就拎了一只死兔子,怀瑾张大嘴,心里默默说了一句牛逼。 桑楚的野外生存能力,是她古代现代见过最强的一个人。 吃着烤兔子肉,怀瑾晾着头发,忽然又想到桑楚说他曾经有过一个喜欢的姑娘,不过已经死了。 对那位生了好奇,怀瑾不由的问:“你以前喜欢的那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桑楚不意她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回答:“她还没来得及有字,就死了。” 看来是及笄之前就去世了,怀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问:“那……你至今仍然牵挂着她?” 桑楚笑瞥了她一眼:“你是在和一个死去的人吃醋?” “哪有!”怀瑾飞快的瞪他一眼,道:“只是觉得那位姑娘去的早,可惜了大好年华。” “她命不好,活着的时候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死了,也算是解脱吧。”桑楚咬了一口兔子肉,有些含糊不清的说。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桑楚有些记不清楚,只知时间久的他都记不住那位姑娘的容貌。他看着怀瑾,撇了撇嘴角,或许终有那一日,他也会忘记她的样貌,然后孤身一人继续走在这个世上。 桑楚突然笑了一下,怀瑾有些莫名其妙,这人有时候古里古怪,真想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日头往西走时,他们骑着马回去。 一整天没见到爹妈,莺儿没有表现出任何思念,没心没肺的和项佗在竹席上滚来滚去,倒是怀瑾想得紧,一见到孩子就赶紧抱到了怀里亲个不停。 莺儿本在和项佗抢木球,忽被抱起,顿时苦着脸预备哭了,那顽皮的母亲又赶紧把她放下。 莺儿表情恢复正常,然后卖力的去够那只满是口水的木球。 “一点都不亲我……”怀瑾幽怨的小声说。 漫长的夏日渐渐走到尾声,怀瑾估摸着,再有半个月秋风就要起了。 听着外面的蝉鸣蛙叫,夜里睡觉时她突发奇想,不知道现在的人吃不吃蛙? “你吃过蛙肉吗?”怀瑾突然推了推桑楚。 桑楚闭着眼,浓浓的鼻音中有笑意:“你是说蛙鱼?那东西生的丑陋,谁会去吃?你这是又有什么古怪主意了?” 怀瑾爬起来,小声道:“有一道菜叫香辣跳跳蛙,姜、薤、椒、茱萸用油爆开,然后放去皮的蛙,炒到肉焦黄,再放水煮开,最后撒上葱花,配麦酒喝最好了。” 桑楚咽了下唾沫,睁开眼,扳着她的脸,道:“这大半夜被你说饿了,你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是在哪吃过吗?” 在现代的大排档吃过!怀瑾咬着手指,说:“就是刚刚突然想到了。” 复又躺下,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然后桑楚坐了起来:“不如现在去抓几十只回来?” “可是我没抓过蛙!”怀瑾有些兴奋,立马就把头发挽起来了。 桑楚摸索着点上豆灯,然后穿衣穿鞋,他笑:“你在旁边看着我抓。” 他过来给怀瑾穿鞋,夫妻两打着一盏灯笼如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出去了。 过了子夜有宵禁,两人一出门就立刻灭了灯。桑楚拉着她往东面走,怀瑾任他牵着,也不问他去哪里抓青蛙。 桑楚无论去哪里,对地形都了然于心,他仿佛无所不能。 带她绕过一片高宅,又穿过三条小巷,他们到了一片池塘边上。 桑楚用火镰点亮灯笼,让怀瑾提着在一旁站着,自己挽起裤腿下了池塘,一个闪身就冲进了荷花丛里。 怀瑾看不到他的人影,只见到疯狂抖动的荷叶。 不一会儿,桑楚满腿泥巴的上岸,手里的麻袋疯狂乱动。怀瑾有点兴奋又有点害怕,不敢离麻袋太近。 桑楚见状笑话了她一声,然后把麻袋挂在树上,自去池塘边上洗净腿和手。 然而桑楚并没有急着走,又闯进了荷花丛中。 “你做什么去?”怀瑾小声喊道。 桑楚推着一条破船过来,他跳上去,邀怀瑾:“可否请小姐去菡萏丛里坐一坐?今夜星辰明亮,在下又寻得一极佳观星地。” 昏暗的灯光,桑楚的面容灿若朝霞,戏谑的神情中带着揶揄,不知是在笑这天地还是在笑自己。 桑楚伸出手,翩翩君子的姿态,可他身上没有贵气,只有一份超脱和不羁。 “夜静更长,妾愿随先生一去。”怀瑾柔声道,手刚搭上去,桑楚就把她捞上了船。 小舟摇晃了一下,怀瑾连忙扶好,桑楚拿起船桨划动了一下,驶入荷叶深处。 第688章 划了一会儿,桑楚停下来,此时他们已被绿叶粉花团团包围。 桑楚采了许多荷叶铺在船上,然后拥着怀瑾躺下。 星辰密布,无论怀瑾怎么数,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颗星子。她侧头,鼻尖是如有似无的清香,看着桑楚,万千星子全倒映在他的眼睛里。 “看星星!”桑楚察觉到她的目光,仍然专注的盯着星空。 “我看见了,全在你的眼睛里。”怀瑾说,桑楚扭头看着她,四目相对,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桑楚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果然眼睛里的星星更好看,你真会找地方。” 怀瑾被恭维的很开心,在他脸上亲了亲,笑嘻嘻的看着他。 “你说,天上真的有神明吗?”桑楚突然这么问她。 怀瑾不假思索:“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我希望有。”桑楚与她十指交握。 怀瑾好奇:“为什么?” 桑楚望着夜空,道:“你我都是凡人,将来有一天都会死,如今夜这样的美好终将会被遗忘。神明与天同寿,若真存在于世间,那他便能替我们记着今夜的美好,不至于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 他们头挨头,像两个小孩,怀瑾出神道:“世间那么多人,有那么多美好,神又怎会独独只看到今夜呢?” “那是神嘛,必定能观天下事,那么他也能看到今夜的我们。”桑楚笃定的说。 怀瑾觉得他有些幼稚,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笑话:“桑楚小朋友,你几岁啦?” “我啊……”桑楚有些调皮的笑道:“记不清了,大概快三百岁了吧。” 怀瑾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原来我睡了一个老祖宗。” 桑楚猛的回头,两人鼻尖相触,桑楚只是一愣神,便立刻把她压在了身下。 怀瑾拨着他的腰带,调笑:“你都三百岁了,怎么还这么厉害?” 桑楚耳后有些烧的慌,怀瑾撩拨得他有些放浪形骸,让他今夜失了态。 明明没有风,可这满池塘的荷叶全都耸动起来,碰撞在一起成了一曲乐章。压抑的一两声娇笑从荷塘中传出来,惊走了旁边田里的几只田鼠。 三更半夜,两人如做贼一般的回了家,然后双双睡到第二日的晌午。 阿燕抱着莺儿在外面徘徊了许久,始终不敢进去打扰,转眼看到角落里满是淤泥的麻袋,阿燕好奇之下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尖叫,抱着莺儿逃命似的出去了。 这声太过惊骇,桓楚直以为出了什么事,叫上两个仆人冲过来,只见到满院抓蛙的桑楚和倚着门框睡眼朦胧的怀瑾。 阿燕惊魂未定的站在那里,面色煞白,莺儿仿佛觉得很好玩,扯着嗓子咯咯大笑。 问清楚这些蛙鱼是拿来当食物后,桓楚哭笑不得,又听说是这夫妻俩昨半夜出去抓的,更是觉得有些一言难尽。 不过晌午吃饭时,香喷喷的跳跳蛙一端上来,瞬间俘获了桓楚和任氏。 桓楚连连赞道:“从没人吃这个,倒不想有如此美味!” 怀瑾得意万分,指着另外一盆,叫侍女给项声宅子上送去。 于是入秋之前,两个宅子每顿饮食必备这么一道菜,桑楚去的那个荷塘都已听不见蛙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8章 周天子龙钮宝玺 秋天时,英月从下邳过来了,带来了黄公的一封信。信中说他已归家,回来不见挚友,思念得紧,盼桑楚带着妻儿一起去过年。 不过此时他们已敲定去吴中过年,项梁来信说想见见外甥女和外甥女婿。 桑楚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就去研磨准备回信了。 “路上走了多少天啊?”怀瑾亲自给英月端来点心,小女孩笑嘻嘻的告诉她:“我骑马过来的,方便着呢!你们这儿也好打听,一进城就问到了住址。” 怀瑾笑着与她闲话:“黄公还好吗?” “师父身子骨硬朗着呢,这趟回来格外高兴,说是认识了几个新朋友。”英月笑道:“等开了春,师父还说要把他们邀到家里来做客呢。” 怀瑾道:“竟能入你师父的眼,想必都是些俊杰之才。” 这边正闲聊着呢,那边桑楚很快回了信,英月拿到信之后也不多做停留,立即就准备走。 十多岁的女孩儿,伶俐的上了马,笑着冲怀瑾摇摇手。 “路上当心些——”怀瑾的话刚落音,英月已经冲出去了,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桌上的点心该让她带点走的。 如今历法,过年是在秋收时节,因此秋风刚吹了几天,殷氏就张罗着准备上路了。 项声不能去,他是郡守的掾吏,决计请不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说到会稽郡守殷通,怀瑾也是才知道,原来那是项声妻子殷氏的父亲。 除了项声,其他人都跟着一起去会稽,包括桓楚的新夫人和他两个姬妾。 三辆大马车拉着行装,殷氏带着孩子并四个侍女一辆、怀瑾一家子一辆车、桓楚一家一辆车。 随行的还有十个年轻力壮的仆人,不过他们就比较辛苦了,跟在马车后面跑。 到了吴中,项伯和项羽早早就带着人在城门口守着了,一见到他们立即就迎了上来。 进城时需要登记,见那些守城士兵都在笑嘻嘻的和项伯说话,又敬畏又敬佩,怀瑾可以想象到项氏在吴中的声望。 第689章 到了住宅处,怀瑾看到比会稽那边的房子更大的一座宅子,看来除了声望和血统让项家显赫,也脱不了钱先生的功劳啊! “可算把你们盼到了!”项李氏早早的就等在门口,一见到孙子项佗,就抱起来亲个不停。 桑楚扶着怀瑾下了车,项李氏身后的仆人就迎上来拿行李,怀瑾只用跟着进去,行李什么的仆人全都会给安排好。 “还有我们的小娇娇!”项羽一接到他们就把莺儿抱在了怀里,活像他闺女一般。 项李氏凑上来,摸了一回莺儿的头:“娇娇越长越漂亮了,知道我是谁不?我是舅婆呀!” “咱们进去吧,二哥还等着呢。”项伯连声催促道。 一行人就跟着项李氏进门,项伯往后落了一步,走在怀瑾身旁,小声道:“子游也在这里,晚上来我院,一道喝酒啊!” 怀瑾眼睛亮了一下,小声道:“好啊!好几年没见四师兄了!” 两人小声嘟囔着,桑楚就在旁边含笑看着他们,仿佛纵容孩子的大人。 项梁坐在大厅里,见远处一贯人过来,皆是自家血亲,他大笑着站起来。 殷氏和桓楚夫妇都上前行礼,项梁摸着胡子满脸笑意。然后是怀瑾一家三口过去,项梁看到怀瑾臂弯里的小莺儿,似乎比亲孙子更疼爱一些,立马就抱了过来。 项梁抱着孩子,看向桑楚,笑容收敛了些:“你就是庚桑楚?” “正是,见过……舅父。”桑楚嗓音里带着憋笑。 项梁是个严肃的性子,怀瑾都急了在他腰上拧了一把。 果然,项梁的笑意又淡了些:“有什么好笑的?” 桑楚不慌不忙的正经了神情,道:“只是见舅父疼爱莺儿,故而觉得高兴。” 项梁上下打量着他,正要开口敲打几句,莺儿忽然扯住了他的胡子。项梁吃痛,脸色变了一下,颇有些滑稽。 他是一家之主,向来是都是稳如泰山的,见了这幅模样,项伯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怕项梁责骂,全都低下头憋起了笑。 怀瑾连忙把孩子抱过来,笑道:“莺儿平时见了生人都会哭,今儿第一次见舅公倒是自来熟呢,抓着胡须就不放了。” 见外甥女气色红润皮肤白皙,神态中有种说不出的安乐,项梁对桑楚的挑剔就少了许多。 指了指旁边的桌案,示意他们两口子坐下,他才道:“既然来了,都是一家子,别拘谨。” 反正这个外甥女婿现在是退不了货了,他虽更偏着张良,可也架不住怀瑾喜欢谁。 桑楚点点头,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送过去:“初次见舅父,不好空手来,略备了薄利,还望笑纳。” 怀瑾惊了,也没见他去准备什么礼物啊!可桑楚正经的说完这些话,忽回头对怀瑾挤了挤眼睛,满是得意。 “这是……龙钮宝玺?”项梁看了一会儿大为震惊:“此物你何处得来?” 就连项伯听到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他们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这个什么宝玺是个什么玩意儿?能让他们都震惊? 怀瑾看向桑楚,只见他无所谓的笑笑:“多年前一位故友留下的遗物,那时虽是了不得的东西,放到如今也不过一件赏玩的古物。” 项羽不解了:“这是什么来历?” 对着侄儿,项梁没好气的呵斥一声:“叫你多读些书你总也不听!听闻周穆王从西王母那里求取了一块稀世美玉,他命人将此玉制了三枚玺印,龙钮宝玺就是这其中一枚。这可是……”非天子不能持有的东西。 怀瑾眼睛瞪大了,竟是这么个稀罕物,她直接问桑楚:“你那故友是谁?” “周天子的后人。”桑楚干脆道。 众人了然,既然如此,那便不奇怪了。 项梁盯着这块玺印沉吟不语,他近年开始筹划的大事刚开了个头,桑楚此时送来这枚玺印,是不是预示着什么? 想到此,他心里不由有些高兴,再看向桑楚便也不觉得不顺眼了。 他如今虽是孤身一人,但与周天子的后人有交情,还能得到这枚龙钮宝玺,可见桑楚出身尊贵不假。既然这样,也不算辱没了他的外甥女。 午后开宴,怀瑾把莺儿交到乳母阿燕手里,然后端正的坐好。她和桑楚从来不遵规矩,今天倒是十分守礼,桓楚看了这两夫妻好几眼。 作为日常和他们吃饭最多的人,桓楚十分清楚这两人吃饭什么德行,今天坐得板正还不言不语,倒让他觉得好笑。 今天可谓除了项声,项家人全都到齐了。 主桌上坐着项梁和项李氏、次桌是项伯和项羽、主桌左边坐着她和桑楚、右边是殷氏、次桌右边是项庄和田安、桓楚和任氏则坐在怀瑾旁边。 伺候的仆人就站了半屋子,怀瑾半低着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看到桑楚也是半低着头,两人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微微侧头对视一笑,像是上课时开小差的两个小学生。 吃完饭各自要回去休息,项梁却单独把怀瑾留下了。 项羽则喜滋滋抱起了莺儿,说要送桑楚去住处,实际是想多抱会儿孩子。 项梁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漱着口,怀瑾则老实的束手立在一旁,余光瞟到门口,看到项伯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 她咬着牙,给项伯甩过去一个眼刀,项伯作怪的挤眉弄眼一阵,然后一溜烟跑了。 第690章 项梁慢腾腾的吐出一口茶,拿着痰盂的仆人低着头退了出去,他才看向怀瑾,目光复杂似是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今这个,哪里比子房好?”项梁一开口,就表明了立场。 怀瑾呆了一下,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看着项梁惋惜的目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那回上门,苦等你多日,可你倒好,直接跑了。你晓不晓得,我和你舅母有多担心你!一个娇娇,在外面乱跑,你当自己本事足遇不到危险是吧?”项梁一开口略有薄责。 她如今大了,不好像从前似的撒娇,只是低着头羞愧道:“都是怀瑾不好。” “唉,以你的血统和姓氏,当配一个出身尊贵的好男儿。”项梁叹了口气:“贵族女子的婚事,往往都是为了家族谋利,可我们也从没想用你的婚事去换些什么。想要你找个出身高的人,是想着你和孩子的将来。” “将来还不知如何,如有大变故,我只盼着你的夫婿能有本事保证你们母女一世的安稳。”项梁似乎意有所指。 怀瑾撇撇嘴角,神色有些骄傲:“若有变故,我何须夫婿保护?” 她这般模样,项梁反而笑了起来,他摸着胡子,道:“刚刚那句话,倒有些像十年前的你。” 怀瑾懂得项梁的意思,这些年她随心所欲的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们大概忘了她曾经的作为。 苦笑一声,怀瑾道:“并非我不知道居安思危,只是昔年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实在叫我疲惫至极,不如当个平头百姓来得安心。” “当贵女也好,当民妇也好,只盼你能安稳。”项梁语重心长,拍拍她的肩,道:“我不知桑楚的本事如何,但声儿曾来信,说他替桑楚寻过会稽的差事,不过被他推了。阿缠和阿籍都对他赞许有加,既然如此,不如劝他随我们一起做一番事业。” 怀瑾沉吟了一会儿,道:“舅父的忧心,怀瑾大约能明白,只是……桑楚性情淡泊,我们以后准备定居在下邳过过田园日子。” 项梁也不是没从项李氏那里听过他们的打算,只是觉得桑楚若能替家族办事,将来也能自立府邸发展家业,所以不放弃的一问再问。 见怀瑾神情坚毅,项梁叹气:“也罢,既然你们有打算,那我就不说了。我上年纪了,说多了,你也烦。” “我知道,舅父都是为了我好。”怀瑾温情脉脉。 项梁点头轻叹:“你知道就好,不枉我们疼你一场。” 叙了几句,项梁便让人带着她回去休息。 怀瑾跟着侍女去了后院,他们的住处是一间朝南的一居室,项羽正坐在榻上与莺儿玩铃铛,阿燕在竹席上收拾带过来的尿布,桑楚则在一旁打坐。 莺儿现在很亲她,一见到母亲小短腿一迈就往这边爬,怀瑾大笑着把莺儿抱起来,嘴里喊着心肝肉儿。 只是略坐了一会儿,项伯就带着刘交过来了,见刘交手上拎着的小包袱,怀瑾便知他也是想来看看孩子。 “四师兄!”几年没见,刘交神色更见舒展文秀,只是终归三十多岁了,皮肉不复年轻时紧实。 刘交看到她,笑道:“小八,时光格外恩赐你,你与少时仍无二致,实在是不能相信你已是孩子的母亲。” 虽是客气话,但怀瑾听得异常开心,便把莺儿抱过来叫叔叔。 刘交亦是准备充分,把包袱里的一个五彩的陶泥娃娃拿了出来,只是在莺儿面前晃了一下,立即就吸引了孩子的眼球。 刘交把娃娃放在手心却并不递过去,莺儿在项羽的提溜下站立着,同时拼命的往刘交那边去,然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娃娃——跌到了刘交怀里。 刘交大笑着把莺儿抱起来,怀瑾莞尔笑道:“这个小东西,一个娃娃就被骗走了!” 莺儿开开心心的在刘交怀里玩着娃娃,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刘交端详了莺儿一会儿,这孩子的眉眼让他想起了张良,可是看见怀瑾身旁的那个男子……他已听项伯讲了许多事,只觉得满心惋惜。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9章 聚吴中悼忆亡友 刘交虽只字未提张良,怀瑾却仍然感受了刘交内心的波动,她只是黯然了一下,即刻就笑问:“还没问呢,四师兄这些年可好?” “自然都好,你若有空去沛县,便能看见你嫂子和三个侄儿了。”刘交温和笑道。 “那年去百越,你还是独身一人,想不到才六年,你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怀瑾抚掌大笑,莺儿见母亲笑,也跟着拍手发出一长串笑声。 刘交看了一眼她身后打坐的桑楚,笑:“别光问我,你呢?” 这位显然是阿缠说了好几次的桑楚,屋里这么多人,他竟然一副入定之姿,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怀瑾明白刘交的意思,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然后拿起桌上一颗橘子。朝刘交和项伯使了个眼色,她陡然发力把橘子往桑楚那边掷过去。 桑楚像长了眼睛似的,只听见结结实实“ba”的一声,桑楚闭着眼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那颗橘子。 他神色间似乎有些无奈,缓缓睁开眼看着怀瑾那边,目光中全是揶揄。 那边刘交满脸惊讶,项伯却见怪不怪了,桑楚略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第691章 “有礼了。”不等怀瑾介绍,桑楚就对刘交行了一个礼,刘交连忙还礼,然后询问的看着怀瑾。 怀瑾道:“这是我的……夫君,他叫桑楚。” 她说起桑楚时,既欢喜又有一丝羞涩,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刘交观察到她的神色,内心就叹了口气,更为惋惜。 晚上把孩子哄睡了,她去了项伯的院子,刘交和他坐在檐下对饮。项伯拿酒坛的力度来看,这两人应该喝了好一会儿了,因为坛中酒已见底。 见她了来了,项伯连忙给倒上酒,道:“你久不来,我和子游就先喝上了。” “哄莺儿睡觉呢!”怀瑾大方的坐下,举杯敬了刘交一下。 刘交亦敬回去,端详着怀瑾的面庞,他心内忍不住感慨起这位小师妹。 没有哪个女子活得似她这么坎坷,也没有谁活得她这样洒脱,那么多年的感情,居然说放就放了。 想起一年前见到的张良,刘交想起便觉得伤情,可跟怀瑾亦是多年师兄妹,他也说不出什么薄责。 最终,他只是问:“莺儿姓什么?” 怀瑾面色不惊,从容微笑:“自然是跟父亲姓,如果桑楚愿意,跟我姓赵也行。” 姓氏而已,她和桑楚都不在乎,哪怕这个时代人人看重出身姓氏。 “孩子自然是随父姓,桑楚待你再好,你也收敛着些,不要仗着我们去欺负他。”项伯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桑楚,只是觉得孩子随母姓是件荒唐的事。 项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但她深知项伯是男权社会的拥护者,因此并不与他争辩。 她分外的高兴,因为桑楚与他们所有人不一样,哪怕让孩子没有姓,桑楚依然会觉得,这也是很好的。 几杯酒慢慢酌着,怀瑾问刘交:“百越那边的生意,你还做着吗?” 一听到百越,项伯神色立即黯然。 刘交叹息道:“越来越不好做了。” “怎么说?当初子……”怀瑾骤然止语差点咬到舌头,当年张良在百越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替望栗拿到了大首领的位置,刘交的生意当越来越好才是。 刘交是个让人相处起来非常舒服的人,见怀瑾连提都不想提起那个名字,他自然也就绕开不提,只是说:“近年皇帝修筑长城、建造宫殿,民夫一年年的越征越多,年轻伙计就变少了,往百越运粮的车队都是些年长者,如何能与年轻人相较?再则……” 刘交停顿了一下,又道:“原本从百越那边运来的器物,都有淮阳那边的关系出售。后来那边生意突然停了,我这边能联系到的卖家都只是些寻常商户,卖不了好价钱。” 当初张良与韩成龃龉,张良将所有的生意都停了,想不到对刘交也有这么大影响。 只是这么一想,那人的身影又浮上心头,怀瑾有些呼吸不过来。 幸而只是一瞬间,刘交和项伯都没反应过来,怀瑾对项伯说:“你们这边认识的都是些大家族,不如你帮着子游问一问?” 项伯正要说话,刘交就摇头笑道:“阿缠已帮了很多了,不然我如何会来吴中找他?” “与我们交好的氏族,皆是楚国旧部,灭国后四处分散,我也只能帮着在吴中和会稽找找销路。”项伯苦笑一声,还有一层他没说,商人被贵族视为贱商,他虽帮刘交却也只是动自己的人脉,没敢用家族的关系帮刘交搭线。 话虽没说出,刘交却懂得,因此也格外感激:“我出身商户,你们却诚心相待,无论是在稷下学宫时还是如今,子游一直都记得。” 项伯见他要行礼,连忙止住:“多年相交,你这一声谢就见外了。” 提起稷下学宫,怀瑾不由就感伤:“当年和师兄们一起读书玩耍的日子,如今还历历在目,可惜了,田升师兄……” 她把被子里的酒倒在地上,唉声道:“这杯酒,小八敬你了。” “师兄也敬你一杯。”刘交也学着她的样子把酒倒在地上。 项伯惆怅不已,他眼中晶亮有泪光,嘴角却咧着,仿佛脸上笑了心里就不会难过了。 他往地上倒了一杯酒,又自饮了一杯酒:“你小子……”刚说了三个字,便哽咽住了。 少年时项伯常与田升一起斗鸡走狗、喝酒寻欢,感情很要好,今日冷酒入肠,倒让项伯为他落了泪。 项伯好面子,怀瑾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装着不经意的扭开了头。 “还有一事……”项伯撑着头,声音有些嘶哑:“从前没想着告诉你的。不过今日倒觉得,阿升开不了口的话,我应当替他说了。” 刘交和怀瑾都看过来,项伯笑笑,低声道:“阿升他喜欢你。” 怀瑾顿时愕然,她当真是从来不知道。与田升分别时,她还是总角小童。再见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二十年了,田升在她面前被杀死,临死前也不过交代了一个地址。 “他一直没娶妻,是因为他念着你。”项伯终于把心底的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那些年他在外游玩但凡经过齐国,必会去临淄看望田升。 田升被立为太子时,他去喝过酒;田升的儿子出生时,他也去喝过酒……一次又一次的见面,田升总不忘提及怀瑾,终有一日项伯忍不住问了,而田升的回答让他感到震惊。 见怀瑾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项伯嘲笑道:“后来阿升知道你还活着,写了一封信叫我转交给你,可那时你和子房……我就没有提这件事。” 第692章 “信呢?”怀瑾简直要瞳孔地震了,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人在偷偷爱着她。 想起田升,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纨绔形象,竟不知!竟不知……怀瑾的眉眼耷拉下来。 项伯笑得很难看:“被我……被我烧了。” 见这两人都是一副悲痛的模样,刘交道:“田升师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他必定不会怪你,也必定会祝福小八。小八如今生活美满,想来田升师弟泉下也会安心。” 说起来,都是生前事,怀瑾只是感念田升的一番心意而已,难过更多的,不过是她亲眼见到了田升死去。 不知田升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怀瑾想象不出来,叹息着饮下一大杯酒。 她身处历史之中,知道命运的轨迹,可那又如何? 她不是先知,没法让自己置身事外,只能一天一天的生活下去,体会着凡人的喜怒哀乐。将来……还有十多年,怀瑾知道许多人的结局,她早就已经知道,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 总有人喜欢去算命,总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知道比不知道更痛苦,不知道的时候还能为之奋斗努力,知道了……就只有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她很赞同桑楚,人要顺应天意。 命运是一片海,她要学着在这片海中随波逐流,才不至于沉没。 几杯酒惹出愁思,怀瑾连着郁闷了很多日。 十月的第一天便是年,项府张灯结彩,人人喜气洋洋。 项氏许多宗亲和旧部也都来了吴中,怀瑾和殷氏跟在项李氏身后,张罗着各位女眷。宴席上,怀瑾看到大厅里座无虚席,嗅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 只是过个年,在寿春的项襄也来了,项襄的父亲和项燕是堂兄弟,虽也有亲,但隔了几层。 除了项襄这几个远亲,还有曾经跟随项燕的将领也来了,他们带着儿孙一起,怀瑾见到了龙且,他与妻儿坐在左边的席位上,遥遥的对她点点头。 更别提,还有她曾在寿春见过的周兰、钟离昧、周殷……这些人都曾是楚国的权贵,他们的父辈皆与项家有旧。 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只是为了过年?怀瑾不相信。 吃完饭,大厅的桌椅被重新布置,男人们全都坐在一起喝茶、喝酒、谈事;女人们则被项李氏招呼到内厅,二十个多女人和一串大小孩儿。 “我出去转转。”怀瑾还在晕头转向的指挥侍女上茶水,桑楚从前厅溜了过来与她交代。 他每到一处地方,一有空闲便去了外面,有时候怀瑾跟着一起去,桑楚就带着她在外面玩。 只是不知道他一个人出去的时候,是做什么,遛大街?她嘱咐:“早些回来。” 桑楚看了一眼后面的女人和小孩,笑得很是开心,怀瑾知道他在笑话自己被拉过来招待客人,就没好气的在他腿上踢了一脚,然后把他推了出去。 “多年不见,姐姐都有白头发了。”余樊君的夫人与项李氏是手帕交,国破之后,二人随着夫君一个在吴中,一个在寿春,已是七八年没见了。 项李氏拉着老姐妹的手,泪光点点:“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哪里还能和做姑娘时一样呢?咱们都老了。” “母亲的白发一眼就数清了,都是为家里操劳所致,绝不是因为年岁长。”殷氏在一旁笑着恭维:“和母亲走在外面,人家只当我们是姐妹呢。” 余夫人看了一眼殷氏,笑吟吟的问项李氏:“这是你大儿媳?好巧的嘴,是哪家的闺女?” 项李氏看了一眼余夫人身后的两个儿媳,俱是出身楚国大姓的贵女,笑容不由有些暗淡。 殷氏见余夫人问起,便主动答道:“家父是会稽郡守殷通。” 余夫人笑得有些尴尬,瞬间就明白了项李氏为何对这儿媳不冷不热了,项声是她的长子,若是楚国未灭,怎么说也要娶一个王室宗亲的女孩子做媳妇的。 未免殷氏察觉出什么,余夫人正准备夸赞几句,可项李氏只是淡淡道:“跟长辈说话,岂容你随意插嘴?” 一屋子的女人,殷氏脸上瞬间红了。 这里的女人,除了殷氏和桓楚的夫人,全是出身贵族的女子,她们一出生就接受了最良好的教养,见项李氏呵斥殷氏,都只是眼观鼻子鼻观心,仿佛没听到一般。 只是殷氏自己觉得难堪,怀瑾看出来她的窘迫,忙上去扶住项李氏的胳膊,笑道:“爱之深责之切,舅母当真是有了表嫂,就不管怀瑾了!” 殷氏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怀瑾笑得开怀,项李氏心里暗叹一口气,拍拍她的手,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余夫人看着怀瑾,笑道:“这是你家表姑娘吧,那年在寿春见了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年也是年关时,项燕将军郑重的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余夫人还记得当时的小姑娘,虽只是一面,那一身华贵气度让人过目不忘。 “夫人不嫌弃怀瑾,怀瑾就叫您一声婶婶了。”怀瑾干笑一声,她还真记不得了。 余夫人对身后两个儿媳道:“这是项婶的外甥女,叫怀瑾。” 这两个儿媳,一个姓芈一个姓屈,皆出自是楚国大族。见余夫人对怀瑾这么热络,不由对视了一眼,心想项家对一个外姓的表小姐倒真不错。 第693章 “她的母亲是项燕将军的三女,嫁给了赵悼襄王。”余夫人介绍完,两个儿媳心中啊了一声,竟是一位公主,忙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见了礼。 周兰的夫人就问:“难怪气度非凡,我幼时曾见过阿芷姐姐,当时咱们楚国第一美人是幽王的黎公主,可阿芷姐姐和黎公主走在一块儿,那可真是难分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0章 身处红尘烦事不问 她极少从别人口中听到母亲的名字,怀瑾出神的想,母亲在楚国时也是人人称羡的贵女,以项氏当时在楚国的权势,恐怕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想必也因着这份尊贵,才能嫁入赵王宫成了父亲的妃子。 那边项李氏等人说起项芷,就忍不住说起从前在楚国时的日子。 在怀瑾看来她们现在未必生活得有多差,只不过她们更怀念的,是从前的那份尊崇。 这份尊崇,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就如同血统和姓氏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所以哪怕是当年的吕不韦腰缠万贯,依然对落魄的秦王孙异人百般讨好。 “……怀瑾如今的夫婿……”那边又聊到她,怀瑾连忙回神,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她的夫婿是从前陈国的一位贵族,”项李氏代她回答,语气虽平和却也忍不住有些炫耀:“前些时日他们从会稽过来,他还献了一块玉石,听夫婿说,那是周天子的玺印。” 龙且夫人昭氏就问:“陈国都是春秋时的诸侯国,已灭国百年,不知他是出自哪个氏族?” 太不会说话了,怀瑾心里一乐,人家正吹嘘呢,你倒好,来拆台来了。 果然项李氏笑容浅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才不紧不慢的说:“庚桑氏。” 周兰夫人想了一圈,笑道:“这是个老姓氏,应当是源自妫姓。” “听说婶婶的父亲曾任楚国少宰,家学渊源,难怪见识非凡。”殷氏忙笑道。 项李氏见儿媳这么懂事,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看向龙且夫人:“你是阿且的新妇?不是是哪里人?” 昭氏弯弯唇,挺直腰背:“令尹昭阳,是我的高祖父。” 昭阳在楚国的出名程度,就如吕不韦在秦国家喻户晓一般,项李氏的不满散了一些,只是点点头:“原来是昭氏的女子。” 沉寂了一小会儿,她们又开始聊孩子,怀瑾强打着精神在旁听着。 家长里短一说起来就说了个没完没了,怀瑾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着了。 幸而这时阿燕过来,说莺儿有些起烧,怀瑾立即就慌了,跟众人行了一个礼,连忙跟着阿燕回去。 一回去,就看到桑楚和莺儿玩木球玩得不亦乐乎,她松下一口气,桑楚就笑:“如何?感谢我吗?” 原来是他的主意!怀瑾擦了擦汗,在旁边坐下,问道:“你不是出去了吗?” “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桑楚说:“想着你在那边必是不自在的,还得陪着笑脸和她们一块闲话,就让阿燕去叫你了。” 怀瑾撅了撅嘴:“以后不许拿孩子吓我,换个理由。” 话说她这一路心怦怦跳,唯恐莺儿哪里不好,这可是一个风寒就能要人性命的古代! “别的理由,她们哪会放你走!”桑楚嗤笑一声,把木球扔给她,莺儿就笑嘻嘻的朝她这边爬过来。 怀瑾心道,桑楚见事极明白,她如今依靠着项家,自然是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项家人对她纵容,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与便利,她也不能不回报一二。 “过阵子,咱们就回家吧。”桑楚倚着墙壁,慵懒的笑道。 怀瑾心中一阵暖意,那个小小的木屋,便是他们的家。 她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桑楚,把孩子抱起来来亲了亲,和莺儿笑说:“过几天,咱们就和阿父一起回家啦!莺儿开不开心?” “哦——”莺儿嘟着嘴,口水从嘴角淌下来,怀瑾喷笑,然后叫阿燕拿干净的布巾来。 过完年,空气里满是焚烧麦秆的味道。 已是新年第七天,那些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还没走,怀瑾就和桑楚准备告辞了。 临行前一日,项梁单独把桑楚叫去了他的书房,不知要聊些什么。 怀瑾就在房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和桑楚的衣服加起来也才五件,主要是莺儿的一堆物件。 她收拾时,项羽就在一旁逗弄孩子,阿燕在旁边护雏的照看着。项伯坐在她身旁打下手,时不时给递个东西。 “你今年还准备去哪里玩?”怀瑾与项伯闲聊。 项伯叹了口气,道:“老大不小了,再动不动离家一年半载,二哥该生我气了。”按着他的计划,今年是准备跑一趟关外的。 “既觉得自己老大不小了,至今也不见你成婚?”怀瑾玩笑道。 年前刘交走时,她特意问了百越那边的消息,娲拉的孩子都快三岁了。 项伯怅然,在一旁发起呆来,怀瑾把他手里的陶泥娃娃拿过来,在包袱里放好。 这是刘交送给莺儿的玩具,她日日都要玩一会儿的,可不能忘了! “没有遇到合心意的。”项伯回过神,自嘲的笑了一声。 二哥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我们这样的家族,心意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你要娶的那个女子她姓什么!她身后有什么! “阿缠,你还想着娲拉吗?”怀瑾停下来,看着他。 第694章 常年在外游历,项伯的皮肤有些粗糙,因三十多岁了,他的眼角也有了纹路;终归不复少年时的飞扬明快,岁月给了他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昔。 “那你可还想着子房?”项伯挑眉,似是询问,可更像是挑衅。 怀瑾直面他的目光,坦然道:“我早不想了。” 见项伯似是不服气想说什么,她顽皮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和子游必然是见过他的,可你看我几时问过你们关于他的事?” 项伯败下阵来,在她头上拍了一把,怀瑾怒目而视,他连连往后退,谨防怀瑾的还手,同时还笑道:“要说我们家小姑奶奶,就是聪明。” 怀瑾哼唧唧的笑了一声,表示不与他见识,项伯又磨叽着坐过来,交代:“下邳安定,你和桑楚好好生活,有事情就赶紧给家里来信。” “知道了。”怀瑾点点头,笑看着他:“莺儿周岁的时候,你若有空就过来瞧瞧。” 项伯看了那边哄孩子的项羽,压低了声音:“恐怕到时候不得空,家里……” 项伯犹豫了一下,道:“二哥准备……” 两次缄口他都没说出来,怀瑾心道她还能不知道吗!不就是反秦嘛! 项伯声音又压低一些:“二哥准备有些作为,家里这几年恐怕都不会像前几年一样空闲了。你有紧急事就联络我们,若无事就尽量不要提及家人,和桑楚好生安稳过日子才是你的大事。” 看来是真要有大动作了,不知他们预备如何反秦,怀瑾知道大约还有五六年,天下就彻底乱起来了。不知那时她和桑楚,又会如何? 项伯郑重的嘱咐,怀瑾就恳切的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第二天桑楚和怀瑾回下邳,项伯和项羽一起把他们送了出来,刚刚去辞别项梁,项梁语重心长的叮嘱了她许久。 这会儿项伯也在不住的嘱咐她,懵然无知的莺儿听得眼皮子直打架。 “怀瑾就托付给你了。”项伯对桑楚说。 桑楚点点头,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等下回再见莺儿,她肯定已经忘了我了。”项羽不舍的摸摸莺儿的小脑袋,满眼慈爱,这眼神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怀瑾不由笑了出来。 马车驶动,她看到龙且从宅子中走出来,站在了项伯身旁。 摇晃中,她对上龙且的目光,微微弯了弯嘴角。这回再见,她和龙且只在宴席上见过,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等出了城,怀瑾坐了出去,在桑楚身旁坐下,问道:“舅父昨日和你说了什么,那么半夜才回来?”她昨夜就想问的,可惜困得不行了。 “他们有一个大计划,想让我做他们的助力。”桑楚对她从来是有话直说,没有什么为了你好就瞒着你的。 桑楚又道:“你这个舅父,很有本事,我看他将来肯定是个大人物。可惜……” 他话锋一转,笑笑:“他善于筹谋、又通交际、于领兵也有一些见解,可惜天资有限。不过于项氏来说,有这么一个领路人,已然了不得了。”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怀瑾抨击道:“你既这么有见地,怎么不留下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桑楚哈哈大笑,有些不羁的意味,同时还发出一声感慨:“天下迟早要乱。” 怀瑾纳闷的看着他,项梁莫非把反秦的事全都告诉了他?哪怕项伯和她感情再好,也不敢直接把这话跟她讲,项梁那么行事老辣的人,会对桑楚全盘托出? “他到底跟你讲了什么?”怀瑾被吊起了胃口,追问。 桑楚道:“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你舅父的心思焉能透露给我?” 顿了一下,桑楚继续说:“他只是想让我留下替项氏效力,并许我高官厚禄。”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你们果然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哈!” 他是在嘲笑她当初也这样求他办事,怀瑾脸上一红,低下了头。埋怨似的盯了他一眼,怀瑾心道,桑楚嘴巴从来不肯让着自己! 正暗暗生着气,桑楚突然一把将她揽过来,另一只手拉着缰绳,他道:“等小莺儿周岁了,我带你们去塞外吧,除了雁门关,便是望不到边际的草原,是不同于中原的美景。” “你去过吗?” “和小石头一起去过,待了几年。” “你怎么哪里都去过?”怀瑾羡慕的问道。 桑楚的手牢牢揽着她的肩,低沉的嗓音发出阵阵笑声。想着塞外的大草原,鲜美的牛羊肉,怀瑾也忍不住笑起来。 慢慢悠悠的回到下邳,黄公的宅子大门敞开,可以看见宋天昊正在院里雕刻。 听见外面的马车声音,他看过来,看到桑楚他跑上前,笑道:“侯先生,你回来了!” 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桑楚问:“你师父和师妹呢?” 宋天昊正在变声的嗓子如公鸭般粗嘎,他道:“家里来了一位贵客,师父今儿带他去钓鱼了,就在那边的小河边,你们过来没瞧见吗?” 还真没瞧见,今天和怀瑾说起修建长城是好是坏,两人几乎讨论了一路,哪还顾得了旁的东西?怀瑾让阿燕抱着孩子先下车,桑楚就在后头收拾,宋天昊过来帮忙。 “侯先生,师父的客人好像是来找你的。”宋天昊小声说。 怀瑾的脚步一顿,悄咪咪的在门口站着,就听宋天昊说:“好像是托你找人,师父在外头老说你追踪术很厉害!” 第695章 怀瑾重重的哼了一声:“要是这回你再出去两个月,我就搬家,不跟这老头一块儿住了!” 宋天昊尴尬的摸摸鼻子,同情的看了桑楚一眼,然后拿着两个大包袱从马车上下来。 怀瑾顺便就使唤:“灰色的包袱放去阿燕房里,小的这个放到我们那屋去。” 宋天昊如一个小厮,被她老老实实的使唤着。 桑楚站在车辕上,道:“你别欺负小孩儿!” “不欺负小孩儿!欺负你!”怀瑾在车辕上踢了一脚,马儿惊得在原地不停的动起来,桑楚仍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上面。 见怀瑾转头就走,他纵身一跃,凌空一个翻身在她身前落下。 怀瑾满是笑意的看着他,刚刚不过是装生气罢了,桑楚拥着她往自家的小木屋里走去。 走了半年,屋里全是灰尘,桑楚就打水收拾,怀瑾就去隔壁宅子里看孩子。 “不是说让断奶嘛,你怎么还给喂!”一过去就看见阿燕把莺儿抱在怀里喂奶,阿燕一脸惊恐,道:“娇娇适才撞了一下,哭闹个不停,只好给她喂奶哄哄她了。” 一听女儿撞了,怀瑾紧张得不得了,幸而只额头上红了一块,阿燕说是碰到了床沿。 她不爱苛责人,但也忍不住抱怨了几句,阿燕一句都不敢还嘴。 莺儿喝完奶也不哭闹了,怀瑾就把她抱起来:“乖孩子,咱们去找阿父玩。”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快乐美满! 第331章 怨君恨君君可知 遂抱着孩子去了木屋,桑楚已经把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自己也换了身干净的短打,看着帅气又利落。 莺儿在怀瑾手上不住的动着,要去桑楚那里,桑楚哈哈笑了一声把她抱过来:“回家啦,小莺儿!” “啊!啊!”莺儿瞪着大眼睛哦哦咦呀的,不知道想说什么。 “阿父,是阿父!”怀瑾在旁边逗弄着,拿起檐下的风铃在莺儿面前晃了晃,莺儿又瞪大眼睛要来她这边。 怀瑾笑着点点她的鼻子:“小笨蛋!老被这招哄!” “没办法,谁叫她母亲也是个笨蛋呢!”桑楚嬉笑道,怀瑾抬头瞪着他,却看到他脸上有一块灰尘。 她拿出帕子在他脸上擦了一下,温柔的笑骂:“是!是!全天下就数你最聪明!” 桑楚突然笑容凝滞了一下,往后面望去,怀瑾嗯了一声也扭头看过去。 却是黄公回来了,他今天穿得和农夫无二致,脚上也光着,一手拿着一个鱼竿一手提着一个鱼篓。 只是在他身旁还站了一个人,一袭月白儒衫,身姿似竹。羊脂白玉般的肤色,冷漠又绮丽的眼睛,他只是负手站在那里,儒雅风流,自成一派风华。 怀瑾不意在这里看到张良,顿时僵在了那里。本能的,她想转身就跑,可腿像生了根似的,有万斤重。 “你们夫妻俩总算回来了!”黄公嗓门洪亮,把竹篓递给一旁的英月,走上来:“让我看看我们的小娇娇,哦哦,真好看呐,我是阿爷!” 身上脏兮兮的,黄公只站在一旁哄着莺儿。 张良牢牢的盯着她,眼中一片冰凉、漠然,然后又看了桑楚一眼,没有任何表情的进了黄公的宅子。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黄公见他们双双沉默下来,满是不解。 桑楚揉了揉头发,别有深意的看了怀瑾一眼,慵懒道:“我没怎么,她有什么。” 见黄公疑惑的眼神,怀瑾强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刚刚那位……是黄公的客人?” “是我新认识的友人,我先回去换身衣服,你俩等会过来一起喝茶吧。”黄公佝偻着腰往家里走,还不忘回头对桑楚道:“正好他有点小忙,你能帮的上!” 黄公还不知就里,狡猾的笑了一声,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在里面,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 见他踱着步子回去,怀瑾和桑楚相看一眼,怀瑾忽满心慌张。 孩子笑得没心没肺,桑楚也翘着嘴角,只有她满脸的无措,以及……那么一点心虚。 桑楚打量了她一会儿,无谓的笑笑:“无论你怎么想,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怀瑾忽然怒了,她推了桑楚一把,他纹丝不动,她却往后踉跄,桑楚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把她拉到了怀里。 怀瑾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我不是你的妻子吗!为什么你……” 怀瑾喉咙酸涩,一个正常男人,不是应该强硬的把自己的妻子留在身边,哪有他这样的! “我只要你开心。”桑楚认真的告诉她。 怀瑾的心酸软不已,她的眼角滑过一滴泪,可桑楚只是轻柔的把她的眼泪擦去,怀瑾坚定下来,重复了一遍:“对,我现在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桑楚凝视着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过了会儿,英月过来请他们过去,说黄公已经煮好了茶。 人已经到了面前,无论如何,都是要面对的。 怀瑾理了理鬓角,看到桑楚伸过来的手,她紧紧牵住。 黄公在吹捧他的茶叶,张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盯着门口。她终于过来了,只是……那两双交握的手,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尤其是那个男人手中抱着的女婴,笑得天真烂漫的模样,让张良胸口滞闷。 第696章 “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侯伯盛,他极善追踪,这世界上没有他找不到的人!”黄公笑呵呵的介绍道。 “侯先生?”张良淡漠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只是这笑在了解他甚深的怀瑾看来,有些叫人慎得慌。 “在下姓侯单名一个成,张先生不介意,可随黄公叫我伯盛。”桑楚大声说出自己的另一个名字,怀瑾诧异,他今日报的竟不是本名。 桑楚和他们一起坐下,怀瑾抱着孩子站在院子里大声呼唤阿燕,阿燕忙不迭跑出来,怀瑾把孩子交给她:“去给娇娇换块尿布,大半天没换了。” 英月从厨房过来,把端着的点心放下,然后笑道:“我去给阿燕帮忙,好多日子没见着小莺儿了,还真叫我想她呢!” 看她们俩把孩子抱进去了,怀瑾在桑楚身边坐下,落落大方的面对张良的直视。 黄公搓着手,为老不尊的笑道:“这是我在恒山认识的新朋友,张子房,他在找他的夫人。伯盛啊,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如帮帮忙吧。” 怀瑾柳眉倒竖:“上次那个叫范环的过来,让他在外面奔波了两个月!你又来找他帮忙!” 这次回来,桑楚和怀瑾的关系已经不同于他离开时的样子了,黄公虽有颗老顽童的心,但活了这么大岁数,没什么看不出来的。 见怀瑾为桑楚出头,黄公朝桑楚挤了挤眼睛:“伯盛啊,怀瑾平日里凶不凶你啊?” 桑楚好笑的瞥了她一眼,调子拖的极不正经:“她呀,那真是……” 怀瑾咬牙切齿的看过去,桑楚大笑着改口:“温柔至极!” 张良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只是定定的看着怀瑾,怀瑾端着笑看过去,客气而生疏的点头致意,然后便低头喝茶。 黄公给桑楚把空茶杯倒满,换上认真的神色:“伯盛,就当是……最后一个忙,我……” “不必了,我不必再寻我夫人了。”张良出言打断,俊美的脸上满是漠然。 黄公吃了一惊,回头:“这是为何……” 那边莺儿换完尿布被英月抱了出来,黄公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莺儿身上,他从小徒弟手里把孩子接过来,莺儿小脸一皱,顿时大哭出声。 黄公一辈子也没生过孩子,因此看着手忙脚乱,怎么也哄不好孩子,求助的看向桑楚。 桑楚笑了笑,把孩子接过来,莺儿立即给面子的停住了哭声。 “娇娇有名了吗?”黄公慈爱的看着孩子。 怀瑾笑道:“大名还没起呢,不过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莺儿。” “原来是小莺儿了,阿爷走的时候你还在阿母的肚子里,阿爷时常跟你阿母说话呢,你记不记得阿爷的声音呀?”黄公掰了一小块儿糕点,莺儿嫩生生的手指一把抓住就往嘴里塞,她已经长出来几颗乳牙,正是狗屎都能嚼两下的时候。 “恭喜你,做母亲了。”张良眸色幽深,语气淡然。 怀瑾看了他一眼,微笑:“多谢张先生。” 张良轻笑一声:“张先生……这个称呼,生疏得很。” 黄公如何看不出来这两人的不自然,疑惑的问道:“你们认识?” 怀瑾一边看着孩子,一边用极正常的语气回答道:“张先生的师父是我师公,我们算是……故人吧。” “你哪位师父?”黄公依稀记得,当时在恒山与张良交谈,张良曾言带过他的有五位师父。 “荀况先生。”张良轻言道,他嘴角勾起一个浅笑,让人觉得有些凉沁沁的:“故人……” 只是这一声笑,再无其他话语。 怀瑾心中忐忑,往桑楚身旁挪了一下,避开张良锋利的眼神。 “你不是钓了鱼?”桑楚忽然起身。 黄公一愣,点点头。 桑楚笑道:“多年前咱们在黔中吃过的一道炙鱼,今儿倒想起来了,不如随我去灶房,我把那道菜再做一回。” “成啊!”黄公满脸喜色:“平日只有你夫人能吃上你的手艺,今天不知刮了什么风,也能让我一饱口福了。” 桑楚又看着英月,笑道:“阿燕去浆洗了?” 英月说是,桑楚便道:“那就麻烦你去厨房给莺儿做些米糊。” 然后他又看向院子里的宋天昊:“还要麻烦你去老申家菜园子扯一把青菜过来。” 那就只剩下她和张良了,怀瑾一惊,就想站起来跟着去。谁知桑楚却按着她坐下,低沉的嗓音带着憋笑:“你和莺儿便在这里坐着吧,你和张先生是故人,可以叙叙旧。” 见桑楚带着黄公和英月去了厨房那边,宋天昊也放下雕刻刀出门,怀瑾恨不得夺门而逃,旁边的这道目光太过灼热,让她都不敢抬头。 静默的坐着,怀瑾侧身背对着他,女儿在她怀里扭了扭,眼皮子有些往下掉,看样子是有些困了。 “这两年,我找遍了中原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你。”张良淡淡出声,怀瑾听不出他的语气,只是僵坐在那里。 张良继续说:“谁知我找到了你,你却连看都不敢看我。” 怀瑾一个深呼吸,转过身来,可一对上张良的眼神,她瞬间又说不出任何话。 如今面对面的坐着,怀瑾觉得他比之从前,多了过分多的冷漠。 苦笑一声,怀瑾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呢?” “赵怀瑾,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绝情。”张良一字字道来,怀瑾听出了恨意。 第697章 正是这淡淡的怨憎,突然让她理直气壮起来,她说:“我绝情?” 怀瑾嘲讽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需要我旧事重提吗?张先生,别忘了,是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好妹妹先把事情给做绝了!” 一提起这桩事,当初的愤恨和埋怨全都涌上了心头:“夏福死了,没关系!他只是个仆人嘛!怎么抵得过你的沉音妹妹一根头发丝儿重要,你把我撇下去找她了!不记得了吗?我当时要你别走,你还是走了。” 现在时过境迁,他跑来告诉她,是她绝情?怀瑾冷笑出声:“我绝情?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张良,你出去追沉音的时候,可想过我的心情!” 沉默了一会儿,张良说:“我如今已与他们恩断义绝,韩成他们再与我无关了。” “那又怎么样?”怀瑾冷笑一声:“时过境迁,你以为还能回去?告诉你一句话,叫覆水难收。” 门外宋天昊手里拿着一把青菜进来,怀瑾连忙收声,见宋天昊去了厨房,她才低声对张良道:“我如今的安稳来之不易,你若顾念以前的情分,就莫来打扰我。” 张良定定的看了她许久,忽然冷淡道:“你面对我,其实也觉得心虚,不然为何见到我时那样慌张?你问心无愧时,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的。” “那是因为我担心桑……伯盛,我担心他会不开心!”怀瑾有些激动,声调都提了起来,她眼睛圆睁,像是在与张良对峙。 可张良只是神色冷淡,道:“当日在博浪沙,是他将你带走的,当时与他浅谈过一两句,他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况且他刚刚与我一见面便称我为张先生,显然他早已知晓我们的事,不然也不会把其他人支开让我们单独说话。他并没有不开心,那么你心虚的是什么?” 见她怔在那里,张良道:“你心虚,是因为你心里还有我,却又嫁给了旁人。” “你胡说!我说不过你!你总是有一大堆的说辞!”怀瑾气道,忽然的激动把怀里的莺儿吓醒了,她哇哇大哭,怀瑾忍着泪连忙哄着孩子,在莺儿背上轻轻拍着。 “这孩子……”看到她怀里的孩子,张良冷硬的神情柔和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2章 常相见尴尬丛生 “这是我和伯盛的女儿。”怀瑾飞快道。 张良面色又是一僵,伸出去的手迅速的缩回来。他漠然的盯着怀瑾,她也不甘示弱的含恨看着他,仿佛是对峙的敌人。 许久,桑楚他们还没过来,厨房倒是时不时传来笑声。怀瑾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过去找阿燕。 等离了堂屋,再感受不到身后那道视线,怀瑾终于放松下来。 “夫人……”阿燕刚晾完尿布,一转头看到满脸泪痕的怀瑾,僵住了。 怀瑾忙把孩子递给她:“莺儿睡着了,你把她放到摇车里吧。” 她跌跌撞撞的去了厨房,看见小小的地方挤了四个人,黄公面脸黢黑像刚从火场出来,英月正在笑话师父连火都不会生,宋天昊坐在一旁择菜憨憨笑着。 桑楚看到她,就是一愣:“你怎么就过来了?” 怀瑾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拂袖离去,经过堂屋又见张良,她脚步更快了。 后面桑楚追着过来,经过堂屋时和颜悦色的对张良抱了抱拳,然后追了过去。 张良面色死寂,只觉得自己即将要失态了。 后面见黄公也慢悠悠的出来,张良上前道了一声身体不适,然后便告辞离去了。 这三个人,今儿奇怪的很,黄公站在院子里半晌,慢慢品出了一些意思,方才好笑的摇摇头。 两个人坐在榻上,谁也没有先说一句话,直到天黑时桑楚起身点了灯。 怀瑾仍是呆呆坐在床角,抱着膝盖发呆。 桑楚偏头看了一眼墙壁,他知道外面有人,已经站了许久,他的耳力能听三里,何况外面的呼吸声? 终于,桑楚打破沉默:“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你是故意的!”怀瑾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过去,桑楚这回没接,被砸了个结实。 他无奈道:“脓疮总是要挑破的,你心里总有个疙瘩就不快乐了。” “这个疙瘩早就消掉了。”怀瑾咬着牙道。 桑楚的眼睛往窗外瞟了一眼,不置可否:“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心里想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自欺欺人。” 下午她见到张良的第一眼,桑楚就清楚的明白,她心里还有那个人。 “我中意的是你,将来一辈子陪着我的人是你!”怀瑾冲他大喊,像是坚定某种信念,同时还对桑楚进行谴责:“你不是说好永远不离开我的!难道你要食言?” 桑楚摇摇头,笑出声,他直截了当:“张良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怀瑾想起他那双顺风耳,登时哑口无言。 静默了一会儿,她冲上去跨坐在桑楚腿上,在他脸上一顿乱亲,桑楚笑着把她禁锢在怀里,道:“一个女人想报复一个男人,是为什么?” “并非是因为报复,只是你让我感觉到了害怕。”怀瑾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道:“他一出现,你似乎一直在把我推到他那边,你从不害怕失去我。” 生活突然发生的变动,让她又开始对未来产生恐慌,她不要这样!好不容易又得来的安稳日子,她并不想失去,紧紧搂着桑楚,她道:“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第698章 桑楚内心发出一声叹息,然后抱住她:“我说过,你是我唯一还牵挂的人,我最希望的,是你能真正开心。如果我留在你身边可以令你开心,我会留下。” 怀瑾抵着他的头,喃喃道:“不是说一起去塞外吗?我们什么时候走?” “过阵子吧。”桑楚抚摸着他柔顺的长发,低声道。 怀瑾依偎在他怀里,一颗心飘忽不定,焦躁、愧疚、不安各种情绪在心里翻腾,怀瑾觉得胃里有一只手在翻搅,让她的内脏开始痉挛。 外面的脚步声远去,桑楚回抱住她,在她唇上轻啄然后将她放倒。 桑楚清净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让怀瑾渐渐平静下来,他说:“一切自有命数,不必担心。” 怀瑾闭上了眼睛,一连串泪珠从眼角滑落。 · 后来的日子,张良每隔两三天就会上门来拜访黄公,每每上门怀瑾都避而不见,就算碰到,两人也只是客气的点点头。 与她不同的是,桑楚倒时不时的过去喝茶,怀瑾忍不住会猜测他们到底聊些什么,偶尔还会躲在院子外面偷听。 仅有的几次偷听,听到的是他们在谈论黄老学说,倒没有提起她,怀瑾这时就会放下心来,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渐渐的,她也放松下来,不再刻意避着张良了,莺儿和阿燕都住在黄公宅子里,她不想每回过来看女儿都像做贼一样。 这日黄公又把张良邀请到府上品茶,怀瑾正坐在堂屋里和英月一起做脂粉,张良一进门,两人的目光瞬间接上。怀瑾只是平静的笑了笑,然后扭头去研磨花瓣。 “器皿里头一定得用浓酒擦洗一下,膏体凝固时才不会有小空洞。”怀瑾把花瓣研磨成细粉,一边和英月说起心得。 英月兴致勃勃的聆听着,她是从小被师父收养的,身边的女子只有住在附近的几个农妇,像怀瑾这样懂情趣会生活的姐姐,她十分喜欢。 那边黄公在和张良说话:“这一坛是去年的雪水,在外面树下埋了快一年了。” “黄公风雅,连烹茶都别出心裁。”张良淡淡的笑了一声。 黄公摸着胡子,笑道:“这不是我想的点子,是伯盛夫人告诉我的,她说文人墨客喜用雨水、雪水煮茶。去岁一场大雪,冻了我一个时辰,看来做个文人墨客也不大容易啊!” 提及到自己,怀瑾就看过去笑了一声:“要收集新雪,你让天昊去不就得了?黄公聊发少年狂,可别赖在我头上!” 黄公听闻大笑几声:“不敢不敢!你这伶牙俐齿,老夫不敢赖你!今儿怎么没见着伯盛?” “他一早上山打猎去了。”怀瑾回答说。 冬季将至,她本来是让桑楚去集市买些皮子回来的,不过桑楚却说集市上卖的都是些次货,于是一起床就只身出门了,什么都没带。 听到桑楚去打猎,黄公眼中笑意闪动:“看来今天能吃到野味了。” 怀瑾撇撇嘴:“他就徒手去的,我看也就能抓两只兔子罢了。” “这无需担心,以伯盛的身手,他若带弓进山,满山的动物就别想有活路了。”黄公提起桑楚,满是自得。 怀瑾摇头失笑,黄公上了年纪,比年轻人还爱吹嘘。 张良静静的听了一会儿,忽然道:“在恒山时,曾听您提起过一位善猎的好友,莫非就是侯先生?” 黄公与有荣焉:“正是,当年我们同去塞外的草原,有我两个壮的狼王,被伯盛一掌给打碎了头骨。当时那些匈奴人,个个惊得下巴都掉了。” 怀瑾睁大眼,她还从来没听过桑楚从前的故事呢,他竟还打过狼王?怀瑾想起他手劲奇大,隔着数十米扔出的铁钉能钉穿手掌,顿时心有戚戚:“我不怎么见他出手,不过偶尔见到的那两次,确实骇人。” 说着她又来了兴趣:“他的一身功夫,是谁教他的?” 张良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襟,慢慢道:“你们不是夫妻?你竟连他的过往也不知吗?” 怀瑾瞟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黄公笑了笑,给小火炉里加了一块碳,然后说:“伯盛之事,你自己去问他,我不好言道。” 黄公的嘴很严,怀瑾已经习惯了,她回过身继续做胭脂。 那边张良忽然问:“您去过几次塞外?” 黄公专注着小茶炉,想也不想的回答:“就那一次,在匈奴待了好几年呢!” “可我记得您说过,您是在六十年前去的匈奴,那时候侯先生尚未出生吧。”张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然后把手边的扇子递过去:“用这个扇,快一些。” 黄公头上有汗珠,不知是不是被茶炉中的碳火熏的,半晌他拍着后脑勺笑道:“记错人了!我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大好。” 张良眼神幽深,白皙秀丽的脸上渐渐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堂屋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只有炉子上的茶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黄公似乎突然陷入了沉思,拿着扇子满脸呆滞。 张良则在一旁浅浅的微笑,打量着檐下做雕刻的宋天昊。 怀瑾和英月交头接耳的小声说着话,女孩子的清脆窃笑让人耳目一清。 张良的视线挪过去,看见她修长的脖颈,几丝碎发落在脸颊上,像是地里清新的雏菊。 她不知在和旁边的小姑娘说什么,那个女孩子突然羞红了脸,而怀瑾则坏笑起来,满脸的狡黠。张良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稷下学宫的那个小姑娘。 第699章 心绪疯狂的翻涌,被掩藏在平静的表皮下,张良的目色冷寂,软绵绵的日光又把他拉回现实。昨夜他在隔壁的木屋站了许久,看到的景象,叫人冷了心肠。 他觉得有些心灰意冷,连着两次,她说放弃就放弃了。 难道在她眼里,感情就是这么容易舍弃的东西吗?往日里的那些海誓山盟,她可以毫不留情的撇开,弃如敝履。 相知相许那么多年,张良有时候会揣摩她的心思,可揣摩到最后张良便有些不明白,她明明对旁人百般宽容,为何一遇到自己的事,就百般决绝?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 一道凌厉的气息迸射,黄公陡然回了神,然而这股气息又瞬间消失。 面前的张良神色淡然的看着茶炉,轻声道:“水已煮沸。” 黄公连忙把茶叶拿出来,用抹布拿着壶柄将水倒出来,霎时间茶香四溢。 黄公先喝了一口,然后咂咂嘴:“和泉水煮出来的茶,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子房觉得如何?” “有股寒香。”张良简约道,仪态良好的品着茶,英月见到不禁对怀瑾小声笑道:“张先生喝茶的样子真好看。” “他是颍川的贵族,自小教养不凡,自然是好仪态。”怀瑾微微笑道,张良自带一股贵气,良好的教养已经深入骨髓,无论坐卧行立,他永远看上去又从容又淡定。 内院忽然传来一声啼哭,怀瑾把手中的物什交到英月手里,忙不迭的往里面跑过去。 半晌,她抱着刚睡醒的莺儿出来,黄公顿时笑眯了眼:“小莺儿午睡起来了,叫阿爷抱抱。” 他把茶水放远,把莺儿接了过去。 相处了一阵时日,莺儿也习惯了黄公的味道,在他怀里安安静静的玩着花白的胡须,然后满脸惊奇的又笑又叫的。 “你小心莺儿把你的胡须全拔光了!”怀瑾开玩笑道。 “小莺儿还没长大,拔不了阿爷的胡须!”黄公老顽童似的点点莺儿的小手。 莺儿嘻嘻笑着,张开嘴:“爷——爷——” 一屋子人都惊奇起来,英月笑起来,和宋天昊笑道:“莺儿说话了!说话了呢!” 宋天昊只是憨厚的抓了抓头发,任由师妹激动的捏着自己的胳膊。 怀瑾又惊又喜,连忙逗孩子:“叫阿母!阿母!” “啊——啊么——啊么!”莺儿又张开嘴,虽发音不清楚,但却叫怀瑾喜得在她脸上猛的亲了几下。 抚育孩儿的乐趣,真是一天更胜一天。见大人们个个都是笑脸,莺儿突然兴奋的拍着手,吧唧吧唧的说起婴语。 她两只腿儿一蹬,怀瑾就把她放在了席子上,莺儿现在能走个两三步了,她就慢慢锻炼孩子的行走能力。堂屋里铺的是竹席,即便摔倒,也不会磕到哪里的。 莺儿摇摇晃晃的站了一会儿,竟然往张良那边走了过去,只是走不稳眼见着就要屁股着地了。 张良伸出一只手,将孩子扶住,莺儿就扒拉着他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腿上。 怀瑾顿时心情复杂,她忙过去要把孩子抱过来,张良却主动把莺儿抱了起来。 对着孩子,他满目的冷淡都散去,带着些许温柔他凝视着这个小女婴,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情绪。 这两个人皮肤颜色都白的似玉,只不过莺儿脸上多了些粉红,怀瑾的心怦怦直跳。她有些坐不住了,立即把莺儿抱了过来,然后呼唤阿燕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3章 时移世变等闲皆变 一会儿,阿燕端着一碗鸡汤煲的米粥出来,怀瑾把孩子抱到一边背对着张良和黄公。 如果张良知道这是他的女儿,他会怎么想?亦或是说,他会怎么做?怀瑾深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过快的心率。 “让阿爷来喂吧。”黄公看得有趣,主动把碗拿了过去,莺儿满嘴汤湖,眼睛直勾勾的跟着那个碗,爬到了黄公面前。 怀瑾忍不住笑骂一声,有奶就是娘! 天色将晚,外面起了风,黄公和张良谈起了儒学,长篇大论直把英月和宋天昊全听懵了。 “要说最喜欢的,莫过于《孟子·梁惠王下》第五。”黄公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说。 张良不紧不慢的问道:“君子之言,可兴邦可丧邦,黄公可是欣赏孟轲的善言?” 不等黄公作答,张良便又道:“不过子房估摸着,黄公应当是欣赏那齐宣王吧。” “子房何以见得?”黄公兴致盎然,坐直了身子。 张良浅浅笑道:“《梁惠王下第五》,是孟轲见齐宣王。此篇中虽彰显了孟轲的善言,并不足以让黄公用上最字。想着您素日的言行,必定是欣赏那齐宣王,觉得他是个少见的坦荡君王。” 黄公大笑:“宣王算不上明君,不过相较其他君王,他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哈哈哈哈哈!真是少见这么直白坦率的君主,有趣有趣!还是子房知我!” “宣王一系列举措将稷下学宫推广至天下,而后有了百家争鸣的盛景,这大约是他最英明的决策了。”张良不置可否,说起稷下学宫,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怀瑾。 可她只是频频张望着门口,张良起了淡淡怒气,手指攥紧,他面色如初的继续与黄公谈笑。 第700章 黄公深以张良为知己,看看大徒弟又看看小徒弟,可惜了他满腔兴奋无人能理解,只能看向怀瑾:“这下你知道我为何与子房相交了吧!可真是处处投契!” 怀瑾胡乱的嗯了两声,望眼欲穿的看着门口。 张良强行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来,淡淡道:“可除了光大稷下学宫,宣王的政绩便屈指可数了,他并不是一个好君王。” 黄公给他满上茶水,泡了好几次,茶水已然变淡。黄公问:“什么样的才是好君王?” “君王之道,应重民生、广施仁政。”张良简单道。 黄公却问:“世道已乱,哪里还有这样的君王?所有的人,只会为了权力而往上爬。” “如今天子行霸道,百姓苦不堪言,等到民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这天下必有能人奋起反抗。”张良淡声道。 这话英月和宋天昊都听懂了,吓得一张脸煞白的。 张良又道:“反抗者若要推翻暴政,需得以仁义为旗,才能顺应民意。只要打出了仁义之名,那么无论他的本意是什么,他都只能将仁义贯彻下去。否则便是假仁假义,还会继续有人来夺他的权力。” 黄公击节赞叹,而后问:“那你是反抗者吗?” “我不是。”张良风轻云淡的看过去,微微一笑:“权力和富贵,我从不渴望,这便注定了我不能成为反抗者。” 怀瑾在旁听了许久,很想问他一句,那你渴望什么?然后黄公就代她问出来了:“那你渴望什么?” “家国被灭时,子房一心沉浸于私情小爱,唯想复国。后面那些年走了更多地方,经了更多的事,见了更多的人,子房才渐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子房有两愿,”张良望着灰蒙蒙的天,一张俊逸的脸上升起衷心的期盼:“一是盼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百姓能安居乐业。” “第二呢?”黄公问。 张良垂下眼,沉默着不语。 黄公见他久久不回答,便作罢了,只是摸着胡子感慨:“子房有大志,老夫佩服。” 门外终于出现了桑楚的身影,远远的怀瑾看到他赶着一个牛车往这边走。 把孩子塞到阿燕怀里,她满面笑容的迎了上去。她的裙摆随着奔跑而飞扬,桑楚老远就见到她跑过来,等她到了近前,桑楚跳下车一把将她举起来,然后抱进了怀里。 “我一天都在想你!”怀瑾的笑容明媚,像是初升的太阳。 桑楚被她所感染,目光中的戏谑少了三分,在她头上揉了揉:“今天猎到几只老狐狸,冬天的时候可以给你制一件狐裘。” 怀瑾往牛车上看去,只见到堆成小山的动物,全都软趴趴的横放在车上,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更夸张的是,车上还有一只死去的成年老虎。看到老虎头上一个大血窟窿,怀瑾在桑楚身上嗅了半天,然后捏着鼻子后退一步:“你赶紧回去沐浴!” 桑楚笑了一声,看到门框中黄公和张良相对而坐,两人正齐齐望着这边。 他架着怀瑾的胳膊把她放在牛车上,然后牵着绳子往回走。 远处有墨绿的群山,寥寥白雾萦绕,一男一女一车,门框之外仿佛一卷画。 过冬之前,怀瑾得到了一件雪白的狐裘。 桑楚扒皮时,怀瑾直呼他是心狠手辣大魔头,等狐裘制好,她又不要脸的日日穿着显摆。 “阿父——阿父——”莺儿已然能开口说话了,一见到桑楚就口齿清晰的叫着阿父,喷了桑楚一脸的口水。 黄公又和张良出去垂钓了,冬日里河面结了冰,他们用锤子把冰面凿开一个洞,坐在冰面上钓鱼。 张良已在下邳待了三个月,听黄公说,他似乎是住在城里的,每日往返需要半个时辰。 她不知道张良为何在这里待这么久,究竟真是因为和黄公投契还是因为别的,她无从知晓。 她与张良,已然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起先时常看到他,还觉得膈应,随着时日久了,她便和桑楚一样泰然自若了,只是两人碰面都说不了几句话。 “你想回会稽吗?”怀瑾问阿燕,莺儿已经断奶了,自然也不需要乳母。但毕竟相处了一年时间,怀瑾有意长期聘用她,只看她自己愿不愿意了。 阿燕想了想,道:“夫人待我用心,从不苛待,我是愿意留下的。只是我舍不得我家那小子,现下他也快两岁了,我也不曾陪他几回。” 怀瑾明白了她的意思,倒也不勉强:“那等开春的时候,你再回去,可以吗?” 见她有询问的意思,阿燕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就好像她在怀瑾面前是一个可以与之相交平视的朋友。 阿燕腼腆的笑了一声:“多谢夫人。” 怀瑾笑了笑,在她肩上安慰的拍了一下。 她手上正忙着针线活,话说她的手艺是十年如一日的粗糙,针脚永远对不齐,桑楚就抱着孩子在旁边嘲笑她。 宋天昊坐在院子里的雪地上,打磨着一块木雕,院内一片和乐。 忽然的,英月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怀瑾姐姐,张先生掉到冰窟里去了……” 手下长针不留神深深刺进了指尖,怀瑾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的站起来,脑中空白了一瞬她往外跑去。 然而只是跑了两步她就停下来,看着英月冷冷道:“他掉到冰窟里,你告诉我有什么用?” 第701章 英月吐了吐舌头,从背后拿了一个小锦袋出来:“拿人手软嘛。”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桑楚,可他只是无谓的笑笑,仿佛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怀瑾心烦意乱的坐回来,重重的把手里的针线放下,莫名的生气闷气。 张良要做什么?试探她吗?搞这些一眼就戳穿的花招,有什么意义?他掉到冰窟里,英月找桑楚过去帮忙还差不多,英月又怎么会找在她眼里连话都没和张良说几句的自己? “神经病!”怀瑾小声怒骂了一句。 桑楚走过来,翻过她的手指,血珠正在往外渗着。桑楚吮吸了一下,怀瑾感受到指尖的温热,眼圈儿忽然红了。 这个小插曲,怀瑾和桑楚心照不宣的遗忘。 再和张良打照面,怀瑾就更加客气,仿佛真的只把他当成黄公的客人。 张良看到她,也是异常冷淡,仿佛此前两人从不认识一样。他有时和桑楚闲聊几句,但怀瑾一过来,他马上又会端着一副客气的浅笑止住话语。 想着下午张良和桑楚的交谈似乎还挺开心,只是她一过去,张良立即就没说话了,夜里怀瑾睡不着,翻到桑楚怀里,问他:“你下午和他聊什么呢?” “聊他的师父。”桑楚揽着她,低沉的嗓音在被窝里有些性感。 怀瑾更好奇了:“他师父有什么可聊的?”张良的师父好几个,他们聊谁让桑楚也感兴趣了,荀况? “心都子是他师父,而心都子的师父又是杨朱,我觉得很有意思。”桑楚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语气中带着笑意,他又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没想到他和杨朱也有渊源,真是意想不到。” 她总是搞不明白桑楚的嗨点,思索了一会儿毫无头绪,怀瑾打了个哈欠睡了。 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桑楚侧身看着她,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脸。 黑暗中他清晰的看见怀瑾的容貌,桑楚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冬月初九,黄公邀请他们进城,参加一个文人的聚会。 怀瑾大为惊讶,只有别人上门求见黄公的,这次不知是谁这么大面子竟然把黄公也请动了。 看他老人家穿着新制的暗绿色深衣,头发胡子都梳得整整齐齐,怀瑾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黄公还在极力劝说他们:“一道去吧,怀瑾这年纪轻轻的,成天闷在这郊外,有什么意思?你们夫妻俩也不嫌闷的慌。” 看到老头子脸上数不清的皱纹,怀瑾破天荒的被说动了,于是就准备和桑楚一起出门。 箱子里不过三五件衣服,怀瑾想起自己已有大半年没有置过新衣物了。 找出一件水绿色的曲裾,怀瑾心道在这里住得久,她也快成了隐士了。换上衣服,她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然后把头发随意挽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髻,以一根金簪做装饰。 门口桑楚仍旧是一身玄色短打,怀瑾道:“你就穿成这样啊?” 桑楚憋着笑看着她忙活,箱子里他总共两身衣服,还都是一模一样的。 怀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从黄公那里拿了一件浅色的大袖深衣过来,勒令他穿上。然后又把他按在铜镜前,把他略显凌乱的碎发用发冠收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有些贵公子的气度了。”怀瑾掩唇笑道。 桑楚揶揄道:“皮相而已,穿什么衣服都一样。” “不能给黄公丢脸!”怀瑾道。 去隔壁哄了一回孩子,着意交代了阿燕和英月好几句,然后他们便和黄公一起出门了,宋天昊在外面赶车。 他们到了城里的一处豪宅,黄公扶着徒弟的手下了车,大门口主人早早等在了那里。 是个面容干净,穿戴整齐的中年人,一见到黄公十分热络:“可算把您等来了!” 黄公客套了几句,就委实不客气的让那人搀扶着自己,一边往里走一边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侯伯盛,旁边是他的夫人,后边的是我徒弟宋天昊。” “这位是姜有,下邳有名的学者,曾去齐国游学。”黄公的介绍显然让姜有异常欣喜,他搀扶着黄公一边和桑楚等人打招呼,满脸喜色,仿佛被黄公夸赞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姜有家的宅子外面看着大,其实也就两进两出,宅子的建筑材料也都是些寻常砖瓦。 怀瑾只是扫了一眼,便得出这家的实力:小富之家。不过这是在下邳,她眼里的小富,可能在这里是大富。 等进了大厅,已有七八人落座,怀瑾眼尖,一眼瞟到右手第一张席上的张良。 “子房,我迟到了,你可别和我这老头子见怪啊!”黄公显然早知道张良在这里,一进去就打招呼。 姜有搀扶着黄公在主桌上坐下,然后又在黄公身边落了座。 桑楚和怀瑾被安排在左手第一张席,正好和张良那桌对面而坐。而宋天昊则挨着黄公,在主桌旁边照顾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4章 还到冬时暗恨生 张良仪态良好的行了一个见面礼,然后道:“长者肯来,便是喜事。” 姜有连连点头,和张良笑道:“幸得张先生的面子,不然黄公也不肯来,姜某在这里谢过了。” 说罢真的朝张良长揖,黄公在下邳无人不知,那可是真是一位名家,连县丞在他面前都是尊敬有加。今天能请到家里,明日宣扬出去,他必能被一众人羡慕。 第702章 “今日既来,也不好空手。”黄公瞥了一眼宋天昊,宋天昊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到了姜有面前。 黄公道:“小徒手艺不精,以檀木雕刻了一尊木马,技艺虽不精致,但却是上好的名贵檀木,还请不要推辞。” 打开锦盒一看,一个巴掌大的木马栩栩如生,尾巴上的毛都一根根的清晰可见。 席上众人全围了过来,观赏之后对宋天昊一阵猛夸,直夸得他如坐针毡。 “这群人不好意思直接拍黄公马屁,就对着天昊开火。”怀瑾附在桑楚耳边小声笑道,桑楚听到她这句话,嘴巴都要闭不紧了。 隔着几个人,张良看到怀瑾不知低声说了什么,那个男人顿时满面笑容。握着酒樽的手就不自觉的收紧,他眼里一片寂静。 桑楚一抬头,与张良的视线一撞上,张良礼貌的一颔首以作招呼。 桑楚双手抬起,客气的还了一个礼节。 这边观赏木马的几人吹捧完,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这时奴仆们开始上菜。 姜有也把家中豢养的一名歌姬叫了出来,那名歌姬坐在帘子后面弹琴。 怀瑾遥遥看了一眼,姿容普通,项府随便一个侍女都比这歌姬好看,她不由又感慨,果然还是大家族有钱有品味。 音乐起,酒菜上,大家就开始高谈论阔。 有意思的是,黄公几乎不发表意见,听这些人说了好长一篇,他才笑着点头言简意赅的赞两句。看他那笑容,像是哄孩子一般。 文人聚会喝完酒,难免就要开始说点国家大事,以彰显自己心胸。 此时他们开始议论起嬴政的屯田改革,不露痕迹的表达了他们的愤怒。 此前国家一直是沿用周朝的井田制,集体耕种已经不符合时代发展了,相反土地私有制能彻底巩固农民群体。 有了自己的地农民便能专心耕种,此制度彻底落实之后,秦国庞大的兵团便不会为了粮食而发愁。 谁给国家交税这块土地就属于谁,冲撞了原先那些地主的利益,所以这些人便在这里发起了牢骚。 但从农民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件好事;从国家治理方面来看,这也更利于国家长期发展。 黄公在上面听着他们的抱怨,轻微的摇了摇头,似乎是不赞许他们的观点。 “黄公似有不同见解。”张良留意,便小声问道。 其他人讨论得热烈,并没有留意到这边,黄公只是狡猾的眯了眯眼睛,笑道:“此事我们明日再议。” 在别人家里吃饭,总不好逆着人家的意思。 张良洞若观火的眼睛里染上些笑意:“看来我们是不谋而合。” 黄公赞许得看了他一眼,见他眸色微动,便往桑楚那边看去。 那小夫妻俩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咬着唇不敢笑出来。桑楚心性如风,很难被什么事搅动,可这回他回到中原,黄公时常都能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端看他为了怀瑾而停留,黄公便知好友的心意。 可是……一旁的张良却淡淡的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谁。他这双眼看了太多的事情,这三个人之间的猫腻他老早就看明白了,只是他们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这个糟老头子也绝不会去招人嫌。 外面天黑了一会儿,姜有命奴仆将灯点了起来,然后神色暧昧的敲了敲桌子,大家都安静下来。 这时从外面进来七八个衣着单薄的女子,帘子后面弹琴的歌姬也换了音乐。 古代的有钱人总爱训练婢女学些才艺,既可娱乐宾客也是充作门面。 像上次桓楚娶亲,就有好几个贵族男子把家中服侍的婢女给睡了;再比如项声那个怀孕的王姬,之前也曾服侍过客人,只是后来怀了项声的孩子,虽还是奴隶,但她不用再当一群人的玩物了;这些事,在古代都是正常不过了。 这些婢女鱼贯而入,然后分别去伺候客人,连黄公身边都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但黄公只是让这个小姑娘倒酒,一根头发丝儿都不碰一下。 姜有不知小声跟黄公说了什么,黄公哈哈大笑:“老夫这个年纪了,已无青壮之心。” 桑楚这边,因为有怀瑾在侧,没有婢女过来。但张良那边却是坐了一个年轻小姑娘,姿色不过尔尔,但因为年轻,眉眼间有一股天然的稚嫩清纯。 这么多年,怀瑾几乎没有见到张良在宴席时身旁坐了女人,因此便多看了一眼。 “先生是哪里人?”小侍女咬着唇,一脸害羞的看着张良,家中来过许多客人,似这般俊美的她却是第一回见到。 张良侧头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笑道:“颍川人。” 小侍女见他和自己说话亲切又温柔,不禁羞红了脸,坐过去紧紧挨着他:“先生容颜甚美,是贱妾见过最好看的人。” 张良但笑不语,抬手去拿酒皿,小侍女见状忙去够酒壶,她刚按上手柄,一只温热的手掌就盖在了她的手臂上。 脸上一红,小侍女低头给他倒了一杯酒。 而席上人都已喝高,各人红着脸说话,手却不老实的在身旁的女子身上摸起来。 怀瑾还注意到最边上那个男人,他的手已经伸进了侍女的衣襟中。 “以为自己多读了几本书便尊贵了,就这定力!就这教养!放哪里都上不了台面。”怀瑾在桑楚耳畔吐槽道。不计是在赵国还是咸阳,亦或是在项家,她绝不会看到客人在席上便和侍女动手动脚,这是极度失礼的一件事。 第703章 “情欲发自本能,于是出现了礼来约束人的言行,因而贵族处处讲礼。”桑楚笑看了她一眼,见她鼓着脸,便在她脸上捏了两下:“他们又不是贵族,何需礼的约束?” 这么一想,怀瑾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不满刚才桑楚捏她的脸,怀瑾故意板着脸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这在外面其实也是很失礼的行为,因为她是妻子,不能在外对丈夫不敬,不过此时大家都沉浸在女色中,并无暇顾及其他。 “容在下去更衣。”张良忽起身对主家说话,那个小侍女也跟着起来了,然后张良便搂着这个小侍女的腰出去了。 隔得这么近,怀瑾看到那个小女孩脸上羞涩的笑意,不由就是一怔。 张良会看上一个小地方的婢女?应当不会吧,他从来不是能将就的人。 怀瑾出了一回神,又想,他也是个正常的古代男人,有这方面的需求也不是奇事。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怀瑾问桑楚。 他只是深深的看着自己,斟了一杯酒过来,笑道:“什么时候都可以,你要是坐不住了,我现在就陪你回去。” 黄公正在上方和姜有说着什么,怀瑾想了一下,道:“等他们聊完了,你悄悄儿的去问问黄公他要喝到什么时候。” 毕竟他们是跟着黄公来的,就这么先走了也不大好。 可谁知姜有和黄公越说越起劲儿,还拉着黄公要去书房看他写的文章,怀瑾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见黄公起身,怀瑾瞅见后面坐着的宋天昊也打着哈欠,然后他也朝姜有翻了个白眼,她一下笑出了声。 其他人喝酒的喝酒,摸小手的摸小手,倒得都差不多了。 怀瑾道:“不管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 谁知道黄公看文章会看多久呢,毕竟姜有喝醉了,喝醉的人一旦吹起牛逼来那是要相当长的时间的。 于是桑楚就拉着她起来,和宋天昊交代了一声,而后和怀瑾从帘子后面绕了出去。 只是刚出了大厅,桑楚忽停下脚步:“我还是亲自去和石头交代一声,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说着往右一拐,去了后面的院子。 怀瑾百无聊赖的坐在回廊下等待。后面的大厅里琴声未断,而外面北风呼啸,怀瑾把手缩在了袖子里,望着夜空出神。 桑楚许久没有回来,怀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顺着他的方向找过去。 这个宅子构造并不复杂,怀瑾寻摸到了后院,凹字形的屋子,三面都有灯光。 正中间的屋子灯光最亮,黄公和姜有的笑声从里面传来,怀瑾便知他们在里面了。 她径直过去,路过右边的屋子时,听到了一些动静。 男女压抑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怀瑾尴尬了一下加快了脚步,可房门虚掩着,怀瑾下意识瞟了一眼。 却见到那个小侍女坐在张良身上,衣衫不整,瘦长的腿盘在张良腰间,两人抱在一起相吻。 张良的侧脸线条清晰分明,暗黄的灯光下他的肌肤看上去像一块暖玉,因喝了酒脸上泛起潮红。 许是外面的视线久久未挪开,张良忽然睁开了眼睛,狭窄的门缝中两人对望了一眼。 张良的目光似刀,他并没有停下来,他吻着这个女子,白皙修长的手扶上女子光洁的背。 见怀瑾仍然呆呆的站在外面,张良立即不悦的推了一下桌角,那虚掩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女子动情的声音让人脸红耳热,怀瑾静站了半晌,北风忽然吹到身上,她打了个寒颤。 “你怎么跑过来了?”桑楚从中间那间屋子出来,把她的手放进衣襟内暖着,像是听不到右边那屋的声音般,桑楚戏谑的望着她:“就这般离不得我,一时一刻都要跟着吗?”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扯了扯嘴角:“是呀,我一时一刻都离不得你。” 她拉住桑楚的手,笑道:“阿楚,咱们回家吧。” “好,回家。”桑楚揽着她,大步走了出去。 回到家,莺儿和阿燕她们早就睡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外面的北风呼啸,怀瑾在床上辗转反侧。 桑楚把她匡在怀里,问:“你怎么了?” “你不觉得外面的风声很刺耳吗?”怀瑾说。 桑楚坐起来,将窗户推开,外面的风刮进来,怀瑾立即把被子拢到身上。 桑楚坐在窗边,衣襟都被风吹开了,露出挺拔的胸膛,他的头发乱飞着,只一双眼睛悠然沉静。 他指着外面,笑了笑:“下雪了。” “冬天到了。”怀瑾点点头。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怀瑾知道明天外面肯定是一片纯白,她望着外面,心内空空。 许久,桑楚把窗关上了,笑嘻嘻的看着她。怀瑾忽从被窝里爬了出去,紧紧抱住了他,他吹了这么久的冷风,胸口却还是温热的。 怀瑾急性的扒掉他的衣服,亲上去,桑楚不紧不慢的回应着。 在身体极致的快乐中,她将一切抛之脑后。仅有的,只有面前这个男人。 若要问怀瑾,桑楚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说桑楚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而只有在欢爱之时,桑楚才会流露出那么一丁点的欲望。 这个时候的桑楚,才最像人。 “你爱我吗?”欢愉过后,怀瑾闭着眼趴在他的身上。 第704章 桑楚没有犹豫:“甚爱。” “爱是什么?”刚刚的大汗淋漓让她有些疲惫。 桑楚抚摸着她的长发,好似在欣赏一段丝绸,他慢慢说着:“爱是一种情感,出现得没有原因,也不由人控制。爱是付出也是索取,爱是成全也是占有,爱既快乐又痛苦。” “那你的爱是什么?”怀瑾问。 桑楚说:“你快乐,我便快乐。” “听上去很无私。”怀瑾笑了一声,翻过身看着他:“如你所说,爱是占有,那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5章 十全九美君子之瑕 桑楚的手指滑过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既冷漠又多情,就像眼睛的主人一样矛盾。 桑楚从来没见过如此矛盾的人,有时候她很俏皮可爱,有时候她也蛮不讲理。在项家时明明周围都是她的至亲,桑楚却能在她行事说话中感受到她的周全妥帖,甚至是……客气。 家族愿意接纳她,她就好好维持着关系,却从不关心家族的事情,不把自己和他们看成一体。 她看上去似乎很凉薄,可她对待项伯等人,却又是真切关心;哪怕对待刚刚相识的韩信,她也能不计回报的施以援手。但若是说她古道热肠,她心底却跟谁都保持着距离。 与怀瑾相识久了,桑楚会觉得她与自己是如此相似。 天地之大,他们却孤身行走在这个世间。 时间让他留不住任何东西,所以他游离在外,做一个出世之人;而怀瑾活在红尘中,她有很多关心她的朋友、亲人,可她不想留住任何东西。 他们都是孤身一人,他是被迫;而她……是主动选择。 看着这双眼睛,桑楚心中难得涌起了苦涩的情绪,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感谢她。 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了,除了平静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别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回答?”怀瑾见他沉默了许久,催问道。 桑楚说:“你是你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占有你,我也不行。于我而言,只要你开心安乐,我便会感觉到快乐,那么无所谓这快乐是谁带给你的。” 他一直在重复希望自己快乐,怀瑾想,难道她不快乐吗? 和桑楚在一起,她没有再感觉到孤独,生活也很安稳,这是她在咸阳时想象过的日子。那时候想着报完仇了,就和夏福去沿海的城市生活,然后终老在秦朝。 现在看来,其实已经实现了当时的愿望,只是身边陪伴的人换成了桑楚。 想了许久,怀瑾重重的告诉桑楚:“我现在就很快乐。” “好,那我也快乐。”桑楚摸摸她的头,把她抱进了怀里。 怀瑾早上起来时,旁边已没人了,被窝还是温热的,显然桑楚也才起没多久。 她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来,听见外面柴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 门被推开,桑楚从外面走进来,手上端了一盆温水。他头上有点点雪花,怀瑾立即裹紧被子推开窗,外面一片银装素裹。 往左边瞧去,老树下英月和宋天昊正在堆雪人,阿燕抱着莺儿在旁边看他们笑闹。 “冷不冷呀!”看到孩子在外面,怀瑾顾不得其他,踩着鞋子就跑了出去。 到了近前,看到莺儿脸上笑开了花,还一个劲的往她身上扑,响亮而清晰的喊着:“阿母!” “先进来洗漱!”桑楚把孩子抱了过来,另一手拉着她进了屋,单手把她按在榻上坐下,桑楚道:“这么冷的天,你就穿件单衣出门,当心风寒。” 怀瑾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短打,薄薄的一层,嘲笑的哼了一声。 洗漱完,他们去了黄公那边。 昨日黄公回的晚,这时都还没起床,张良今天也没有过来,堂屋里只有一盆炭火烧得霹雳作响。 桌上有粟米粥和简单的几样小菜,吃着味道不是桑楚的手艺,那应该就是英月烧的饭。 上午在堂屋里坐着,她在给莺儿缝一条围脖,是上次桑楚打猎剩下的一条狐狸毛。 想着孩子也能走几步了,在外面玩脖子里一灌风,最容易感冒了。 她缝衣服,桑楚在院子里打太极,不过桑楚曾告诉过她这是一套拳法,那名字太拗口她没记住,但这拳法打起来十分缓慢,有点太极的感觉。 英月和宋天昊玩了一上午,然后红着鼻子跑进了屋,坐在怀瑾旁边烤火。 阿燕正给莺儿喂饭,孩子专心的玩着娃娃,三心二意的吃着饭。这时黄公就起床了,他穿着厚厚的大氅,头发散乱着蹒跚走出来。 逗弄了一回莺儿,黄公也在火盆边坐下,英月暖和了许多,然后小跑着进了屋,拿了一把梳子出来给师父梳头发。 桑楚赤着上身,满身是汗的进来,瞅见黄公就是一乐:“怎么跟吃了一夜屎似的?” 他说得粗鄙,不过黄公这次却没跟他辩驳,只是叹着气点头:“可不是跟吃屎一样嘛,那后生写的东西狗屁不通,非拉着我看了半夜。” 听到这个比喻,怀瑾毫不留情的笑出声来。 黄公老小孩儿一样的抱怨:“要不是看在子房的面子上,我才不过去吃那杯酒。” 英月在后面就嘟囔:“张先生神仙一样的君子,怎么会结识这种人!” “他是为了那群游侠儿,”黄公道:“原伏那群小子把姜家的一座山给烧了,虽不是什么重罪,县丞追究起来他们难免又要背井离乡的去避难。子房是贵族,竟能与这群游侠相交,如此……我也不能不帮他这个忙,反正人家的要求只是叫我过去吃顿饭而已。” 第705章 桑楚笑了一声,把汗擦了穿上衣服:“我说你昨天怎么去赴宴了呢!” 宋天昊端来饭食送到黄公跟前,黄公呼噜呼噜的喝着粥,还不忘夹一块萝卜喂给莺儿。 那萝卜是腌过的,莺儿只是吃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怀瑾忙放下针线,给孩子喂了一口水,嗔了黄公一眼:“您老别作弄她,仔细她长大了拔你胡子!” 莺儿喝了水,面色又恢复了正常,过去扒着黄公的袖子喊了一声:“阿爷!” 她就会叫家里这几个人,旁的也不会说了,不过却让黄公听得美滋滋的。 吃完饭,黄公巴望了一会儿门外,喃喃道:“今日大雪,想必不会过来了。” 竟还是在等张良?怀瑾诧异了一下,问道:“您缘何如此欣赏张先生?” 过了半晌,黄公才回过头,老神在在的喝了一口茶,问他们:“你们觉得张良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在问堂屋里的所有人。 英月最先说:“张先生长得好看,学问也好,能和师父有来有回聊上许久,旁的人就不行。” 这是小女孩的直接感官。 宋天昊思考了一阵子,说:“张先生能赢得姜有那种人的敬重,还能与游侠儿相交,但本人却又是贵族出身,平时对我和英月也是彬彬有礼,有时附近的农人遇到他,他也是态度和蔼还能与他们交谈,弟子觉得他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君子。” 这是他经过观察、思考得出的判定。 阿燕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不好意思的笑道:“我觉得张先生……是个贵人,看他身上穿的衣服,那料子很名贵。” 这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民妇唯一能留意到的东西。 桑楚和怀瑾没说话,黄公就看着他们,桑楚歪歪斜斜的躺在怀瑾身旁,语调有些不正经:“知情趣、有学识、出身高贵、态度谦和,嗯……果然是位好郎君!” 他开玩笑一般的态度,看来根本没仔细想这个问题。 黄公又看向怀瑾,她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我与他相交泛泛,话也没有说几句,不能轻易评断他。” 黄公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慢慢道:“你们的评语都是正向的,不过也不奇怪,你们的年纪毕竟摆在那里,是绝不可能看穿一个聪明人的。” 宋天昊听出了些意思,心虚的请教道:“师父如何看待他呢?” “你觉得你师父我如何?”黄公摸着胡子问道。 英月连忙拍马屁,甜甜的笑道:“师父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黄公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宋天昊道:“儒家有孔孟,道家有老庄,兵家有孙武,他们都是世人眼里的圣人。若师父入世,也是能和他们比肩的名家。” 这话说的!别看他天天窝在院子里雕刻,说起话来却不含糊。黄公虚点了一下英月:“多跟你师兄学学!” 而后又问宋天昊:“那我不好的地方呢,是哪些?” 宋天昊张了张嘴,心虚的低下头。 怀瑾飞快的接道:“那可就多了去了!喜欢欺负小孩!有时候还不讲卫生!性格也阴晴不定!还经常作弄人!” 宋天昊和英月都捂着嘴偷笑,黄公似乎是觉得没面子,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和俩徒弟说:“在你们眼里,我都是能和圣人比肩的人,而我在旁人眼里,却有这么多的缺点。” 英月不解:“那师父的意思是?” “你师父的意思是,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怀瑾补充道,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正是!”黄公摸着胡子笑道:“人和神的区别在于,人有缺憾。如果你看他是十全十美,那么这个人要么比你聪明,要么是极致虚伪。如你们所言子房的确是完美的君子,但他深知纵横家那一套东西,他要算计起什么东西,那是轻而易举,正是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这一点,才愿与他深交。” “依师父说的,他是个城府颇深之人,那您还相交?”英月更加迷茫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见小徒弟还是没明白,黄公不禁叹了口气,忧愁起未来该把这孩子嫁到哪里才不会受委屈。 他们说了这半晌,怀瑾才听出来黄公是在给两个徒弟上课,不过……这算不算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她吐了吐舌头,顽皮的笑了一声,然后继续缝围脖。 “你那缝的是个袋子?”黄公见怀瑾手上毛茸茸的一团,多嘴问了一句。 怀瑾深呼一口气,把围脖拉长,怒道:“这是个围脖!” “老人家嘛,眼睛不好。”黄公慢腾腾的回答道。 大雪第三日,张良上门拜访黄公,两人在院子里喝茶。两个小徒弟都出去玩了,桑楚去集市买东西,怀瑾则在隔壁不知忙活什么,只有阿燕和莺儿还在堂屋里。 “阿爷!阿爷!阿母!阿父!哥哥!”莺儿扶着一个小木桩子,嘴里说着她目前会的所有词汇。 黄公拿了一块糕点晃了晃:“娇娇来阿爷这里吃黄豆糕!” 莺儿就松开木桩,摇摇晃晃的走过去,阿燕记得怀瑾的交代,尽量让孩子自己走路,于是她只是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并未搀扶。 莺儿摇晃着到了黄公身边,就要去拿那块糕点,黄公笑着将糕点掰了一块下来喂给她:“快点吃,别叫你母亲看到了!”怀瑾说糕点不易消化,不怎么给莺儿吃。 第706章 张良看着莺儿,目光柔和下来。 那一小块糕点她一会放在嘴里,一会儿又吐出来,晶亮的口水拉了老长,让人忍俊不禁。 他忍不住伸出手在她脸颊上点了一下,软糯的手感,让他不由心生欢喜。 这是她的孩子……张良想从这个孩子的脸上观察到母亲的影子,可是她只有下巴和额头像她的母亲。晶白的肤色和丰润的嘴巴,让他忽然想起了死去的张景。 “吐出来!”不防怀瑾从隔壁过来了,她还在门口就看到莺儿手里的糕点,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把糕点扔了,数落着黄公:“叫您别给她喂这个,这么硬的东西,万一卡到嗓子里了怎么办!况且也不好消化!跟您老说多少回了!” 黄公扁着嘴低头,有些可可爱爱,怀瑾没好气的笑了一声。 看到一旁的张良,她换上客气的笑脸点点头,然后把孩子抱到了一边。 “我这次来是来辞行的。”那边张良的声音轻得如云雾一般。 脚下一不留神,她踩着了莺儿的玩具木鸟,身子一歪往旁边斜去。 怀里还抱着孩子呢!她一惊,接着一双手就稳稳接住了他,张良迅速的松开她,然后坐好。 “多谢张先生。”怀瑾惊魂未定的道谢,极生疏的称呼着他。 张良淡淡道:“客气了。” 怀瑾让阿燕把地上的玩具都收起来,然后抱着莺儿就要回隔壁。 后面黄公问道:“你要去哪里呢?” “我去办一点事,开春的时候就回来了,城里那座房子我已经买了下来,日后就在这里定居了……”张良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走出门,这声音彻底消失了。 怀瑾把莺儿抱回木屋,然后把她做了好几日才做好的围脖套在了孩子身上,不过这毛茸茸的东西弄得莺儿很痒,她三两下就扯掉了。 “我做了三天呢!”怀瑾从地上捡起围脖小声道,不知在抱怨给谁听。 “阿母!咿呀8jilihubdushn!”莺儿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是在安慰怀瑾,大大的眼睛干净极了。 怀瑾又笑起来,在女儿脸上左右狠亲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6章 圯桥夜钓水中拾履 此后张良就没来过黄公这里了,怀瑾只当这个人没出现过,仍和之前一样过着日子。 摸到莺儿又新长出了一颗乳牙,怀瑾寻思着是不是可以给孩子吃药了。甘罗给她的那副方子,让她的体质都快赶上美队了,是不是可以给孩子也吃呢? 可是问过桑楚后,桑楚却制止了,说至少等莺儿五岁了再给她吃这副滋补汤药,怀瑾瞬间蔫头巴脑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孩子生病,不过目前莺儿都没有过不舒服的时候,除了夏天长了一点痱子。 抚育小儿,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寒冷又要走了。 会稽那边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是桓楚遣了府里会骑马的仆人来的,送了一封信和一包金子。 信里有三个人的字迹:项羽、项伯、项李氏,没说其他,只是说家中一切安好。 趁着送信人还没走,怀瑾赶忙找黄公借了竹简,言简意赅的写了四个字上去:一切安好。 掂着这包金子,至少有十镒,按她现在的花销,至少能用个一年了。 正好阿燕也要回家了,怀瑾便安排这个送信人带她回会稽,走前给她拿了一块十两的碎金子。 “唉——”阿燕一走,怀瑾便觉带孩子是个体力活,她就和桑楚说想买个奴隶回来照看孩子,桑楚却说不用,他就可以照顾。 “平日里浆洗衣物也是阿燕,厨房做饭她也能帮把手,现在她一走难道全指望着英月吗?”怀瑾说。 英月可不是奴仆,黄公可以使唤,她是绝对不好意思天天使唤的。 最后桑楚表示,他们改天可以去集市上看一看,挑一个干净的妇人回来。 找了风个和日丽的一天,桑楚带着怀瑾去城里,可是到了城中,却发现街上许多士兵在街上找人。 看百姓们的反应,这也不是头一天找人了,吵吵嚷嚷、闹闹哄哄的。 怀瑾知道哪里能听消息,当即便和桑楚进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酒肆。 刚坐下,就听到酒肆里的客人说街上找人的士兵都是从咸阳来的,要找一个腰下有疤的男人。 “是找什么犯人吗?” “不知道啊,昨日英娘丈夫就被抓过去了,他腰下那个伤啊,我最清楚了,那是前几年和七爷打架时落下的!” “那还抓他?” “英娘两口子都解释好多回了,可那些官爷不听啊!二话不说就抓了过去!” “这到底是找什么人呐!” 众人一脸莫名,齐声道:“谁知道呢!” 怀瑾听完八卦,也是一脸莫名其妙,她小声对桑楚道:“腰下有疤的男人……莫非是……” 她大胆发挥着想象:“嬴政的救命恩人?嬴政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或者是什么传说中的牛人?” 桑楚没有接她的腔,只是看着桌面出神,他甚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出了酒肆,两人本是要去集市的,但桑楚却带着她回了郊外。 一路上他都一脸凝重,怀瑾还来不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桑楚就让她回去休息,然后去找了黄公。 她站在门口,见桑楚小声和黄公说了什么,黄公突然身躯一震,然后拉着他去了卧房。 第707章 怀瑾不傻,是在酒肆听到了那些话之后,桑楚才突然变成这样的,难道那些官吏找的人是桑楚?找他做什么呢?慢慢回想着,桑楚腰下有伤吗? 可她当真没留意到这件事,怀瑾仰天长叹,有她这样的妻子吗? 踌躇一阵,她去了英月房间,英月正哄着孩子午睡。莺儿被她抱在怀里,黑溜溜的大眼珠子跟葡萄似的,而英月却闭着眼睛流着口水。 “还是得赶紧找个人过来帮忙。”怀瑾小声道。 与此同时她也忧心桑楚,即便这两年朝夕相处,她对桑楚的过往仍然一无所知。 但眼下看来,似乎出现了意料之外的麻烦。 她一直等在堂屋,想关心一下桑楚。好容易等他们俩谈完出来,桑楚和黄公却神色如常,怀瑾顿时懵住了。 “你怎么了?”怀瑾迫不及待的问道。 黄公看了一眼桑楚,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自己解释。 桑楚却大剌剌的在竹席上坐下,笑道:“没什么大事。” 怀瑾真的很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可黄公在旁边她也不好如此失态。 好容易等到晚上了,她威胁一般的骑在桑楚身上,要把他的衣服掀开。 桑楚只是捉住她的手,用他低沉的嗓音揶揄道:“你这么急不可耐,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 “那些官吏找的人是不是你!”怀瑾板着脸,满是严肃。 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桑楚叹了口气,主动把衣服掀了起来。怀瑾看到他后腰处一条浅浅的陈年疤痕,像是利刃所致。 她心慌了一下:“所以他们是在找你。” 静默了一会儿,怀瑾问:“他们为什么找你?” “可能我得罪了什么人吧。”桑楚不以为意,仍是不正经的音调。 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嬉笑的模样,但长时间的相处怀瑾能分辨他话里的真假,顿时急了:“你说实话!” “好吧。”桑楚无奈的笑了一声,坐起来:“我身上有一个秘密。” 怀瑾竖起耳朵,可他说完这句又停了,怀瑾骑在他身上动了两下,桑楚才开口:“这个秘密,是所有帝王都想知道的事,大约是有人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了,便有人过来找我了。” 所有帝王都想知道的事?怀瑾思绪转了一下,桑楚是旧陈国贵族,又与周天子的后人有旧,莫非他知道什么周朝辛密? 上辈子看过的电视剧情节全都出来了,怀瑾越想越有可能,瞬间忧愁了:“那以后怎么办?是不是不得安生了?” 桑楚乐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会追问这个秘密是什么。” “你都说了是秘密了,我还追问什么。”她对那些辛密都不是很感兴趣,无非就是爱恨情仇或者家国天下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桑楚的脸伏在她胸前,闷笑两声,似乎心情很愉悦。 怀瑾却很郁闷,甘罗给她的那份年事表上,几乎上把历史上这段时间所有记载的人都写上了,其中并没有桑楚的名字。 她以为找了一个绝对安全的人,没想到竟然又遇到这种事。 笑够了,桑楚说:“等天气再暖和一点,我们一家人去塞外吧,在那里待个十年八年的再回来。” 怀瑾一愣,继而笑开:“好呀!” 能去塞外,他们也能去俄罗斯,说不定还能继续往西走,能走到欧洲去呢! 不知两千多年前的地球几大板块是怎样的风景!想到这里,怀瑾就不由得一阵兴奋起来。 她的心情转变得太快,桑楚好半天才适应过来,听她念念有词的说着塞外的羊肉串、奶制品、大草原……桑楚更觉得好笑了。 她的性子,真是到哪里都能乐观的生活下去。同时,他也有些意外和欢喜,他听着怀瑾喋喋不休,心想,至少有七八十年他不会那么寂寞了。 第二天,他们告诉黄公决定过阵子去塞外生活,黄公还感慨了一阵:“我这把年纪了,不知你们回来的时候,我是否还活着!” 说完这句他又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老夫这辈子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与你也曾走过一段路,没有遗憾之事。” 既然已经说好,那就要准备去塞外的东西。 她需得给项家众人写一封信告知去向,踌躇了几天她才提起笔。 一共三封信,分别是给项梁、项羽、项伯的。等到她再回中原的时候,也许就只有项伯还活着了,不知那时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然后就是要采买东西和出行的车,原先那辆马车是从项家驶出来的,坚固倒是坚固了,就是地方还不不够大,桑楚又给马车扩大空间忙活了半个月。 中途官吏曾搜到过这里,不过桑楚那会儿并不在家中,就此躲过去了。 马上要出去旅行了,怀瑾连着一个月都是兴奋的,每天脸上都洋溢着动人的笑容。 英月觉得十分不解,即将要背井离乡的人怎么会这么开心? 一切东西收拾停当了,天上却飘起了春雨。 这边属于江南气候,连绵不断的小雨下起来是要下七八天才会晴的,他们决定等这场春雨过后出发。 怀瑾几乎是数着日子过的,到了二月初,张良又上门来拜访了。 不过怀瑾并没有碰到他,因为她和桑楚去集市上去买布了,他们要做一张防水的油布搭在马车上。 第708章 午后夫妻俩满载而归,小莺儿坐在黄公身旁翘首以盼,看到父母她挥舞着拳头咿呀大叫起来。 怀瑾一进门,那一身白衣想不看到都不行。 “张先生远游归来了,一切顺利否?”桑楚见到张良,嬉笑着问了一句。 今天的张良心情似乎格外好,他笑得如沐春天,看着桑楚手上的大小包袱,点头:“一切都好,侯兄夫妇这是去哪里了?” 英月嘴快,在一旁道:“他们去准备往塞外的行李,每日都出门采买!等这场春雨过了他们就走了。” 张良笑容僵了一下,然后笑得更深,风轻云淡的颔首:“是个好地方。” 然后又说:“今日和黄公约了夜钓,侯兄一起吗?” 她本怪英月嘴快,可听张良这么一说,她倒松了口气。同时的,她心头又涌起别的情绪,滋味难辨。 “既是张先生邀请,那便却之不恭了。”桑楚竟然答应下来,然后就拿着买回来的东西先回了隔壁。 怀瑾给莺儿擦着脏兮兮的小手,直把一条雪白的帕子都擦黑了,她点了点莺儿的额头,小声道:“你越来越淘气了!” 女儿睁着墨玉葡萄似的眼睛看着她,似懂非懂。 夜里桑楚和他们一起去钓鱼了,怀瑾在家带孩子,把女儿哄睡着后她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发呆。 外面一片漆黑,仍然没有人回来。想了想,她把孩子抱到了英月房间,然后打着灯笼去寻桑楚了。 走了一长段路,她看见远处反着月光的水面上有一盏灯笼,三个黑影排排坐着。 看身形,中间那个佝偻着腰的是黄公,左边那个歪坐着的是桑楚,右边坐姿风雅的是张良。 她走到了桥上,捡了一块石子扔在桑楚脚边。 “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家!”怀瑾倚着桥,好整以暇的望过去。 “伯盛,你这往后几十年的日子难过啊,老夫同情你。”黄公玩笑着说。 一旁张良目不斜视,专注的看着水面。 桑楚看过去,看见怀瑾只穿了一件素纱单衣,头发松松的披在身后,微风把她的青丝和衣袖吹起来,飘逸如似天女。 见桑楚看着她不说话,怀瑾笑道:“你哑巴了?” “方才见你踏月而至,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寒宫姮娥。”桑楚的手枕在脑后,流氓似的朝她吹了个口哨。 黄公的笑声响起,怀瑾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张良忽然动了一下,他把鱼竿支起,一只硕大的黑鱼被钓起来。 黄公赞道:“你今天倒是好运气,就快赶上我了。”而后又看向桑楚的鱼篓,嘲笑:“伯盛今天不行啊!” 黄公的鱼竿也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也是一条大草鱼。他把鱼放进篓里,然后去摸鱼饵,啊呀叫了一声:“我鱼饵没了。” 他的鞋子被脱了放在一边,这一站起来,不留神竟把其中一只鞋踢到了河里。 黄公光脚在桑楚腿上踢了一下,指示:“快!去给我捡鞋!” 他们时常斗嘴抬杠,桑楚只懒懒的看了他一眼:“自己的鞋自己捡!” 黄公便拿着钓竿准备打他,桑楚头一偏躲过了,黄公连打了几下,桑楚都准确的预判了他的动作,全躲过去了。黄公哼了一声,抱着手坐下。 怀瑾看得好笑,正要过去给他捡鞋,谁知张良却突然站了起来。 他撑着石头,伸手一捞将黄公的鞋给捞了上来,可两只衣袖和下摆却全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7章 为情争智谋冠古今 黄公不好意思了,连忙道谢:“我与他玩笑呢,一只鞋而已,倒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 踌躇了一下,黄公道:“这样罢,今日不钓了。” 桑楚憋着笑,乐道:“那可不成,我这一条鱼都还没钓到呢!” 黄公又想了一下,对张良道:“不如你去我那里换件衣服,虽是春天,浸湿的衣服穿着也不舒服。你换了衣服,再过来。” 他看向怀瑾:“你带子房回一趟宅子拿衣裳吧。” 怀瑾一惊,立马就要拒绝,只是话还没说出声,张良就走过来:“劳烦了。” “顺道给我带一壶酒过来。”桑楚补充了一句,怀瑾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她幽怨的看了一眼桑楚,一时不知道是该说他心大还是傻! 张良已经走了过来,怀瑾微叹一口气,客气的伸了一下手,让张良走在前面。 她提着灯笼落后他半步,与他隔了半米的距离。 见他们一前一后的走远,黄公深深的看着桑楚:“你不担心?” 桑楚在草地上半躺着,他指了指天,慵懒道:“一切自有天安排。” 昏黄的灯笼照着脚下的路,怀瑾低着头往前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四周树影斑驳,怀瑾心里涌起了一些伤感,她即将要离开中原,这段路大约是他们最后的缘分吧。 正想着,张良忽然停了下来,怀瑾抬头,看见他冷漠的神情。 往后看了一下,一片漆黑,黄公和桑楚的身影都看不到了。 怀瑾心里有些慌乱,面上却镇定自若:“张先生如何不走了?” 张良只是漠然的看着她,这张俊美的脸她不知抚摸过多少遍,如今她看着却觉得陌生。 有旁人时,他温和儒雅得如春风一样;独对着她时,他冰冷得如千尺地窖。 第709章 怀瑾强笑了一声:“你这是……” 张良忽然将她搂进怀中,禁锢着她狠狠的吻下来,淡不可闻的兰花香在鼻尖萦绕,这熟悉的气味让怀瑾涨红了脸。 她慌张的要推开,可张良似乎发了狠,肩膀都被他抓痛了。 有那么一秒钟她感觉到一阵酥麻,可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日在姜有府上看到的画面,她快速清醒,然后没有任何反应的任他采撷。 过了一会儿,张良松开她,见她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怒气妒火全都涌了上来。 “故作生疏很有意思吗?”见她偏过头,张良抓住她的下颌把她掰过来。 这张脸近在咫尺,可连一丁点的笑都不愿施舍给他,张良冷笑道:“赵怀瑾,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都比不上你遇到的这个人,是吗?” 他们要去塞外,他们要相伴一生,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想到这些,张良有一瞬间想捏死眼前这个女子。他质问她:“他有哪里好?” 肩上的痛还没散去,脸上又开始痛了,她犀利的回答:“至少,他不会像你这样对我。” 张良像是一瞬间清醒过来,松开她,看了她许久,才淡淡道:“抱歉,失态了。” 他又回到那副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要不是脸颊此刻麻木着,她真的怀疑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分析着张良为什么这么生气,或许这是男人骨子里的毛病作祟,看不得前任当着自己面和别人恩爱,所以他才会生气到动粗了。 刚刚这个张良,与她认识的那个人判若两人,或许他也是有阴暗面的,只是直到现在才被自己发现? 脑子里一瞬间过了许多事,最终怀瑾叹息道:“子房,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种种便当一场梦。我如今过得安乐,也盼你日后一切都好。” 十多年的纠缠,即便走不到最后,也不要成仇。 她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可张良却只是悠悠的笑了一声,目光深远:“是吗?” 轻飘飘的扔下两个字,他往前走。 细想了一下他刚才的表情,怀瑾看不出什么,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她提着灯笼跟上。 他们似乎是钓鱼钓上了瘾,第二天,三人又去河边夜钓了,这回任他们钓得再晚,怀瑾也坚决不过去找人了。 白天张良上门拜访,她也是直接避开,不愿相见。 深更半夜,桑楚在她身旁躺下,满身的青草香味。 怀瑾嘟哝道:“每晚去钓鱼,也不见你钓一条鱼回来。” 桑楚不说话,只是笑着搂她入怀。 第三晚,又去河边了,白天的细雨连绵到了晚上。 刚入夜时,怀瑾在堂屋里一阵收拾后,然后准备去隔壁睡觉。 黄公却从外面推门进来,怀瑾愣了一下:“你不是和他们钓鱼去了吗?” 黄公搓着手,往屋里跑:“今夜有雨,我这老骨头受不住了。” “我去给你煮碗姜汤吧。”怀瑾道,英月此时已经睡下了,总不好叫她起来,于是自己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 薄薄的细雨无力的落下,这细雨轻得连落入河面上都溅不起涟漪。 一盏昏灯立在岸边,桑楚和张良静坐着,一动不动。 薄雨让他们脸上变得湿润,发丝上也有细小的水珠。 一个面如冠玉,贵气逼人,他光是轻巧往这里一坐,便让这条不知名的小河变得高深优雅,叫万物为他称赞。 一个目似朗星,疏狂不羁,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眼神出尘,他有河水的清澈、有细雨的柔和、有北风的狂悖,他仿佛天地初开时就存在在这里一般,与自然融为了一体。 各有千秋的两个男子,却隐有敌对之意。 几个月的碰面,张良都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的淡然,今天仿佛将伪装全都撕去了,浓重的杀意呼啸着翻涌而来。 “夫春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张良淡淡得开口,带着一股稳操胜券的意气:“这是《庄子杂篇·庚桑楚》中,庚桑楚说的话,这个人似乎与你同名。” 桑楚依然笑着,并未回应他。 张良又道:“庚桑楚说,春日开花秋日结果,都是在遵循自然规律的变化。譬如人的生老病死,也是自然规律,那么,你为何没有遵循自然的运行?” “小石头说你是他见过最聪明的人,”桑楚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坐在草地上,笑道:“果然是如此啊!那些寻我的官吏,是你引来的?怎么不直接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张良淡然笑道:“你有高世之德,虽夺我所爱,我亦尊重你。” “明白了,警告我。”桑楚哈哈笑了两声,觉得很有意思:“你是怎么发现的?” “虽费了些时日和心力,却也不难。”张良道。 难怪他突然离开好几个月,原来是为了他。 桑楚笑着说:“男女之事是自然之理,总是要你情我愿方才水到渠成,你即便把我逼走,她也未必会回到你身边。” 张良嘴角轻扬:“她心里还有没有我,似你这样的人,难道会不清楚吗?” “她若心里还有你,为何又跟我去塞外?”桑楚心静如水,极少有人能影响到他,因而也只是揶揄的笑了一声。 第710章 张良面色有些发冷,沉默了一瞬,他说:“因为她心里……” 纵然他再不愿意接受,也不能欺骗自己,她的心里同时也住进了另一个男人。这便是人性与情感的复杂之处,他处处试探怀瑾,得到的结果既寒心又欣喜。 须臾,张良说:“只要你离开,我会让她忘记你。” “假如你可以拿出能说服我的理由,我可以离开。”桑楚悠闲的撑着头,细雨落满身,他觉得脸上一股凉意。 张良微微笑道:“我冬日离去,春天归来,期间跑了两个地方,我先去了畏垒山,找到了你父母姊妹的坟茔。” 桑楚神色不变,嬉笑道:“你若以这个来说服我,恐怕还不能让我信服。我父母姊妹早已入土多年,于我而言不过是几副骨架子。” 桑楚笑道:“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 他娓娓道来,一派无谓:“我早达虚空之境,无有外物能影响我,你既知老庄,当知道你刚刚说的这些是打动不了我的。” “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你既达虚空之境,何故对她起爱恋之心?”张良反唇相讥,淡然一笑尽是从容:“不论李耳还是庄周,他们辨尽世间之理,也不过是凡人之躯。” 见桑楚仍是笑模样,张良笑容更深:“除了去畏垒山,我还去了曾经的陈国旧地,找到了一个姓夏的老夫人,她今年正好九十岁。因缘际会,夏老夫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桑楚愣了一下,神情怔忪:“她还活着?” “老夫人身子骨硬朗,如今被侄孙奉养,听说她一生都未曾嫁人,也未生子。”张良一双眸子亮得如天上星辰。 桑楚脸上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苍凉和感伤,这样的表情只是持续了一会儿,他大笑起来,然后看着张良:“谋略一道,你已至巅峰之境,在下拜服,明日我便离开中原。” “多谢。”张良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后复又坐下,鱼竿动了一下,一条草鱼上了钩。 张良把草鱼放进篓里,道:“算起来,我们也算是同出一宗,依着辈分,或许我该称你一声师叔祖。” 桑楚年轻的脸上浮出古怪的笑容,低沉的嗓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不敢当。” 他的鱼竿一直都没有动静,桑楚盯了一会儿水面,忽然有些感慨。他一直告诉怀瑾他们有缘份,但这缘份却如清晨的露珠,太阳一升起便消逝了。 长叹一口气,他说:“天地万物皆由道所化,我一直循道而活,因此也活在道中。我与她相遇、与她相守、再与她分离,皆是天道。由此看来,天意注定你和她会在一起,否则我们便不会在下邳遇见你了。” 他们早就说起要去塞外,却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动身,然后张良便来了。 桑楚笑了一声,终究不及他们两个缘份深厚。 “迟早会遇到的,”张良道:“我一直在找她。” 桑楚细细思量一回,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忽生了些敬佩。他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起来,笑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他把鱼竿收起来,绳子那头既无钩子也无鱼饵。 外面的细雨一会儿下一会儿停,怀瑾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忽然的,听到外面有了声响,紧接着桑楚推门进来了。他一身湿漉漉的,怀瑾骂了一声,然后拿了干净的布巾给他擦脸擦头发,一边小声的数落他。 她的数落像是黄昏时升起的炊烟,红尘之气中带着满满的温暖。 熄了灯,桑楚如往常一般把怀瑾揽进怀里,在她发梢上落下几个吻,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熟悉的怀抱中,怀瑾的眼皮子立即开始沉重了,但耳边桑楚的声音又响起:“怀瑾,你和我在一起,最开心的是哪一日?” 睡意朦胧,怀瑾脑子都不带转的,呢喃道:“嗯嗯……每一日都很开心。” “但愿……”桑楚说了这两个字,又没有接着往下说,怀瑾眼皮子直打架,最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似乎桑楚又说了一句:“但愿你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安乐如意。” 她已然沉睡,满脸安然。 这一夜怀瑾睡得极安稳,仿佛还做了什么梦,梦里有桑楚、有莺儿,可是当她醒来的时候,却有些记不起梦的内容。 揉了揉眼睛,她坐起来,旁边已没有人了。 怀瑾只当桑楚在黄公那边,自己起床打了水洗脸,然后去隔壁看孩子。 堂屋里只有黄公独自坐着,怀瑾打了个招呼,直接去英月的屋子,看到一大一小睡得正香。 “桑楚没在这里吗?”怀瑾感受到这座宅子的安静,跑过去问黄公,这才看到他神色不似往日开怀,而上带上了些寂寂之色。 黄公叹了口气,黯然道:“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河边钓鱼那段需要我翻译一下他们语言下的潜意思吗? 第338章 食言君不告而别 “走去哪儿了?”怀瑾仍没在意,外面天色如洗,看样子今天便要放晴了。 放晴了,便是他们一家启程去塞外的时候,怀瑾想着,嘴角弯了弯。 “他离开了。”黄公悲悯的看着她,从袖中拿了一块竹简递过来。 怀瑾愣了一下,那上面只有八个字: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第711章 字迹很熟悉,怀瑾看了许久才看反应过来,手脚顿时变得冰凉,她不敢置信的问黄公:“他去了哪里?” 想着好友的交代,黄公摇摇头:“天下之大,我也不能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 “他什么时候走的?”怀瑾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黄公道:“天不亮就离开了,算算时辰,想必早已出了城。” “他怎么会突然走呢?你为什么不留他?”怀瑾站不住了,扶着柱子慢慢坐下来,眼前一片花白。 这会不会,只是桑楚的一个玩笑? “他曾答应一个人,在那人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中原……”黄公似有不忍,多说了一句,然而见怀瑾惨白的面色,他闭上了嘴。 挚友离去,他既伤怀也释然,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谁知竟还有这一两年相伴的缘份,他已知足。 黄公唏嘘的叹了口气,想着桑楚离去前的嘱托,他劝道:“悲欢离合是人世常态,你也莫要伤怀……” “我不相信!”怀瑾沉着脸,她站起来看着门外,道:“他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 哪怕要走,也应该打声招呼,怀瑾不相信桑楚会什么都不说的离开。 她总觉得桑楚是去办什么事了,可是到了天黑,桑楚仍然没回来。 她在黄公的院子里坐到子夜,回应她的也只有呼呼的风声。 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黄公有些不放心,披着衣服蹒跚着走出去,只见到堂屋里一个孤独的身影枯坐着。 这场景有些刺眼,他即便过去了也不知该劝慰什么,因此只是默立了一会儿就回房躺下了。 第二天师徒三人起床的时候,看见趴在矮桌上沉睡的怀瑾。 “怎么睡在这里……”英月捂着嘴惊呼一声,黄公嘘了一声,让两个徒弟别吵醒她,然后又让英月去拿了见斗篷轻轻给她盖上了。 “你去城中,把张先生请过来。”黄公小声对宋天昊交代道,他背着手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叹息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呐!” 桑楚离去前,只是寥寥交代了几句,虽没多说,但他直觉桑楚突然得知夏姬的事,定与张良是有关系的。 退让的那一方变成了桑楚,既然挚友做出了选择,他必会帮忙成全。 哇的一声,莺儿的哭声响起来,怀瑾陡然惊醒,见到英月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刚刚在梦中,她梦到桑楚就在她身边,可是一醒来,现实告诉她桑楚没有回来。看着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怀瑾的眼睛酸胀得不行。 英月惊呆了,她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扭头看向师父:“侯先生呢?” 可师父只是让她别说话了,英月不明就里,无措的扯了扯衣服:“那我……去厨房准备吃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怀瑾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样,嗤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桑楚留下的竹简被她死死握在手中,几乎快把手心扎出血。 她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通红:“他是临时决定要走的吗?还是一早就已经想好了?” “肯定是临时决定的,不然怎么会和我准备去塞外的东西。”怀瑾自言自语道:“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要走?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蹭亮:“他昨天是在和张良一起夜钓,是他和桑楚说了什么,所以桑楚才要走的!” 黄公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住的叹息。 “我要去问他!”怀瑾站起来,看向黄公:“他住在哪里?” 她语气太过激动,把莺儿吓得一激灵,然后大哭起来。怀瑾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见莺儿小脸通红,她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答应过我不离开我的!为何失信?”院子里只有黄公,是唯一能听她哭诉的对象,怀瑾嘴唇有些颤抖:“我们说好要去塞外的……” 再也说不下去了,怀里的孩子抽抽噎噎,她把脸贴在孩子的脸上,眼泪无声滑过。 黄公走过去,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把孩子接了过去轻声哄着。 见怀瑾满面悲容,黄公道:“谁与伯盛说了什么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自己决定离去,我想他一定有他的理由。我虽与他相交数载,但时常也不能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她也从来不能知道桑楚心里在想什么,他处处都好,可是却满身是谜。 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离去,就连与他相关的人,也只有黄公。 “他最可能会去的地方是哪里?”怀瑾问。 黄公苦笑着摇摇头,伯盛啊伯盛,你走得如此潇洒,可预料到她此时的悲痛? 小莺儿止住了哭声,又扯起了他的胡子,黄公叹道:“他要走,没有人能找得到他。” 见怀瑾怔怔的坐在那里,发丝凌乱,黄公想了一下,决定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个孩子,是子房的,对吗?” “不是!”怀瑾脸上一僵,回答得干脆。 黄公抱着莺儿在她旁边坐下,笑道:“伯盛身子异于常人,是不可能令女子受孕的。” 怀瑾身躯一震,黄公继续道:“子房从不提起你们的事,桑楚也不曾说起,但你每回见到子房都很紧张。想起初识子房时,他说他在寻他的妻子,听说我有一位善追踪术的好友,还特意找到了下邳来,谁知见到你的那一日,他忽然说他不找了。” 第712章 她没说话,以沉默的姿态承认了黄公的话。 老人混浊的眼睛里俱是了然和慈祥,他语重心长的说:“我想,伯盛是已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她的人生,凭什么桑楚来替她选择!怀瑾执拗道:“他什么都没问我,就替我做出了选择!他想过我会这样伤心?” 难道说桑楚觉得她依然爱着张良,所以选择主动退出了吗?思绪一下乱了,可她细想起来,自张良出现她都是避之不及的,怎么可能会让桑楚误会? 黄公见她的样子,知道她此时是听不进去任何劝慰的,于是欲言又止的闭了嘴。 怀瑾痛苦的支着头,浑身无力,昔日那些美好时光,他竟能如此干脆的舍下,怀瑾不由低声骂了一句:“……庚桑楚!你个混蛋!” 恰好此时宋天昊骑着马回来了,直接跑到师父面前:“张先生说,他家里这几日有客不得空闲,等忙完了再来拜访。” 怀瑾像找到了一个出气口,她站起来:“张良住在哪里?” 不由分说的拎起宋天昊往外走:“你带我过去。” “阿母!阿母!”莺儿见母亲出去,着急的伸出手。 “劳烦看着莺儿,我速速便回。”怀瑾说。 看到木屋外面的马车,怀瑾一阵心绞,她过去解了绳子把马拉出去。 让宋天昊骑马走在前头,她跟在后面,不断的催促下,宋天昊被迫甩起了鞭子。 约莫一刻钟,他们到了城中的一座小院子。 大门四开着,怀瑾直接闯了进去,宋天昊顾不得跟上,只是在后面着急的拴马。 怀瑾气势汹汹的叫着他的名字走进了门,一边叫着他的名字:“张良!张……” 一进门是一个四方的天井,怀瑾刚踏上去,就看见左边的堂屋里张良和两个男人正坐着喝茶。 一见到他,怀瑾就气打一处来,直接质问:“你昨日和他说了什么?” 张良好像毫不意外她的出现,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对那两个人说:“见谅,稍等我一会儿。”他走过来,那两人纷纷回头,竟是多年未见的魏咎和穆生。 “小八,你怎么……”穆生看着这个怒气冲冲的女子,惊得从软垫上站起来。 可怀瑾仿佛看不到他一样,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张良。 “不知侯夫人找我有何事?”张良疏离而客气的笑容让怀瑾更加愤怒。 她冷笑一声:“我找你什么事你心知肚明,你昨夜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张良笑容淡淡,立即道:“钓鱼时要安静,我们自然不会高谈阔论。你这副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不如讲与我听听,或许还能帮你一把。” 怀瑾几乎噎住了,现在看到张良的样子,她几乎百分百肯定是张良与桑楚说了什么话,才让桑楚离开的。 可这人风度翩翩的咬死不认,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瞬间的,她又颓然想到,就算他承认了,桑楚也已经走了,她又能怎么样? 想到前几天晚上张良在某一刻的强硬态度,怀瑾瞬间想通了一些事情,她也换上一副油滑的笑容:“你以为逼走桑楚,我就会回到你身边?没有桑楚,还有王楚、李楚、周楚!总之不会是你。” “侯夫人说什么,我竟不大明白,恕子房愚钝。”张良神色不变,悠悠说道。 怀瑾冷笑着,连连点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外面宋天昊刚拴好了马,却见怀瑾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来,宋天昊忙止住脚步,对院子的张良远远行了一个礼,然后又跟着怀瑾回去了。 没有桑楚的日子,生活几乎都乱了套。脏兮兮的衣服随意扔在榻上、茶水也是凉的、后面的厕所也三日未冲洗了、孩子的尿布她也浆洗不干净、莺儿睡觉需要人抱着走动才能哄睡……要不是英月帮手,怀瑾会更加崩溃。 想起她当初离开张良时的洒脱自立,怀瑾始察觉到自己对桑楚的依赖深到了何种程度。 白日里她在黄公的院子里枯坐着,看着莺儿满院子跑,倒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到了夜里,万籁俱寂,她看着一侧空荡荡的床塌眼泪就不止的落下。她难受得没办法,把莺儿从英月房里抱出来,自己亲自带着睡。 看着孩子沉睡的容颜,怀瑾哽咽得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你若是回了会稽,家人相伴,会不会好一些?”黄公见她蓬头垢面的坐在一旁吃饭,仿佛失去了灵魂一样。 怀瑾摇了摇头,喂孩子喝了一勺肉粥,她有气无力的说:“我想在这里等一段时日,说不定,他还会回来。” 有时候她甚至想,桑楚其实根本没有离去,也许他就躲在附近她看不到的角落,偷偷观察着她。 黄公长吁短叹了一阵,然后道:“明日我要出门了,我大徒弟下月成婚,我要去一趟曲阳。天昊跟着我一道去,英月……” 看见英月咬着唇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黄公道:“英月留下来照顾你和莺儿。” 怀瑾打起精神,说:“英月也跟着一起去吧,我去集市买个人回来照顾,况且申彦夫人也愿意给我帮把手。” 这几日衣物浆洗,英月忙不过来,都是叫邻居妻子过来帮忙,怀瑾给对方一些铜钱作谢。 “不妨事,我在家里照顾你和莺儿吧。”见怀瑾这几日面容憔悴,英月也老大不忍心,出去玩的机会还多着,也不差这一次。 第713章 一岁多的孩子爱动爱闹,她一个人确实也照顾不过来,怀瑾感激的笑了一声。 等黄公带着宋天昊走了之后,怀瑾更觉得安静,日子没什么盼头,她渐渐的沉默下来。 孩子饿了,她就木桩似的去厨房;孩子哭了,她就满脸愁容的哄;孩子睡觉了,她就坐在堂屋里看着满院子的半成品雕刻发呆。 英月拿着一把小刀在雕其中一个木桩,她休息擦汗时,忽发现怀瑾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她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可又一看,空洞寂静的眼神,其实并不是可以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9章 留其身不折手段 她蹙着眉,嘴唇苍白,像是春天里不胜微风的柳树。 英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伤心时还能这么好看,她也想不通,为何侯先生舍得把妻女全都抛下?师父说这是大人的事,很复杂,可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已经及笄不是孩子了。 “怀瑾姐姐,你别难过了。”英月忍不住出声。 “不,我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好半晌怀瑾才回神,眼珠动了一下:“我只是在想事情。” 英月放下雕刻小刀,过去喝了一大杯水,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桑楚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怀瑾垂着眼睛,语气怅然。 她问过桑楚很多次这个问题,桑楚都回答的是,同时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怀瑾也能得出来桑楚爱他这个结论。 既然爱,为何还能放手?她又想起黄公说过,桑楚答应了一个人,在那人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中原,或许……是因为这个。 那个人就如此重要吗?怀瑾很想亲自问问桑楚。 “我认为,侯先生心里有你。”英月肯定的说,怀瑾还在出神,她就继续分析:“师父跟我说过,侯先生是一个注定要漂泊的男人,但是他为你停留下来了。” 怀瑾木然的问道:“那他为什么还要走?” 英月卡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也许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所以让他离开了。” 更重要的事……那么在桑楚心中,她便不是最重要的。 怀瑾自嘲的笑了一声,其实她大约也能明白这个事实,只不过此前两人在一起时她从未思考过这件事,因为她觉得只要桑楚这个人还在她身边,他爱不爱自己、自己在他心里排第几,似乎也没那么重要。 见怀瑾沉默着,英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爱侯先生吗?” 她的瞳孔在某一瞬间放大了一些,顷刻间又归于平静,这个问题她没有办法回答英月。 爱的起初,是激情;激情过后,是相知;相知了,才是相守。 细想起来,她和桑楚似乎跨过了激情和相知,直接跳到了最后一步。 如果说这是爱,但似乎并不纯粹。但若说这不是爱,怀瑾却也不能认同。 阳光明艳,春天的气息清新又温柔,怀瑾坐在檐下,静悄悄的叹了一口气。 桑楚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怀瑾彻底放弃了等待,她要回会稽了,项家总不会少了她这一碗饭的。 只是不知道她回去了,项家人知道她的婚姻又黄了一段,会怎么说呢?会不会又想让她改嫁?不如编造一个谎话,就说桑楚死了,她直接当寡妇得了! 在木屋收拾着东西,怀瑾不舍的打量着这个小房子,这是桑楚亲自搭建,一砖一瓦都是按着她的要求来的。 墙上挂着的干花已经失了颜色,怀瑾把花取下来扔了出去。衣服都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得把孩子的玩具、尿布、换洗衣服带上。 打开柜子,里面的金子和头饰都是要带走的,扫了一眼怀瑾发觉原先放在头饰旁边的小罐子不见了。 桑楚雕得两个盛放调料的罐子,一直被放在柜子里,现在却不知所踪了。 是被桑楚带走了?怀瑾愣了很久的神。 直到隔壁一声惊呼,怀瑾急忙赶过去,看见英月抱着孩子满脸惊慌。 莺儿浑身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手上拿着一串豆荚,有好几个都是咬了一半的。 “我把莺儿放在推车里的,就去厨房待了一小会儿……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豆荚……”英月慌得语无伦次。 怀瑾的一颗心彻底被提了起来,她把孩子抱出来,把手伸到莺儿喉咙里抠了一下,莺儿立即吐了出来。 没消化的食物混合着十多颗豆子,一股酸味发出刺鼻的味道。 “你去我那边拿一块金子,骑我的马,立即去请城里的医师过来。”怀瑾连声催促。 英月猛的点头,然后去隔壁房子拿了金子出门。 怀瑾知道食物中毒之后的催吐法,连忙给莺儿喂水抠喉咙。 重复了好几次,莺儿连吐都吐不出来了,小脸苍白着直喘气。怀瑾含着泪去厨房弄了一碗盐水,要给她灌下去:“好孩子,再喝一点!” 如此几次,直到莺儿再也吐不出来,眼睛都闭上了,看着气若游丝。 “莺儿!莺儿!”怀瑾把孩子抱起来,六神无主。 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能失去莺儿!怀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给孩子做了两次人工呼吸,又胡乱做了一下心肺复苏。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急救知识全都用一遍。 一刻钟后,莺儿起了高烧,怀瑾急得直打转。 第714章 英月终于赶了回来,不过她身后却只跟了一个小少年。英月满脸灰,焦灼不已:“城里的两位医师,一位去邻县了,另一位去看诊了我不知去哪里寻他,就把他徒弟带过来了。” 这个时代医师是稀缺人才,这个小县城还能有两位医师已经烧高香了。 小少年像模像样的摸了一下脉,问了一下情况,就试探着自语:“腹胃病害……应该可以服大黄汁……不对,这是吃了生豆荚,应该用……甘草汁?” 怀瑾见他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岁,满脸犹豫,急得抓住他的手:“你师父去哪家就诊了?” 小少年红着脸挣开,退了一步,讷讷道:“城东大杨树下的张先生,他府上的侍女身子不适,师父已照看了好几日了。” “张先生?哪个张先生?”怀瑾急得一脸汗,而后反应过来:“是不是叫张良?” 小少年连忙点头。怀瑾如抓住了救星,立马抱上了莺儿出门,驾马离去前她问了英月一句:“家中豆荚是何处来的,你可知晓?” 英月一筹莫展:“我也不知呐,近日我也没摘豆荚回来,附近的邻居也没人上门……” 怀瑾心里有数,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握着缰绳,她直奔城东而去,心中不免愤恨,这事最好跟张良没关系,不然定叫他悔恨终生! 她近年来已很少锻炼,抱着十多斤重的小娃娃,手臂从酸到麻,最后都木了,她差点从马上滚下来。到了地方见木门紧闭,她一脚将门踢开。 张良独自坐在堂屋里看书,神色安然,处变不惊。 “那位医师在哪里?”怀瑾满头大汗,喘着气问他。 张良看了一眼孩子,略微惊讶了一下,然后扬起眉:“你说袁先生?他正在后面为我的婢女诊治。” 怀瑾不管他,直接往里面奔去,这个院子不过三间房,怀瑾马上就找到了那位医师。 顾不得那个小侍女的满脸惊诧,怀瑾道:“先生请瞧瞧我女儿,她吃了生豆荚。” 医师一惊,立即摸上孩子的脉搏,怀瑾就趁机把刚刚她灌水催吐的事说了。 医师摸着脉,沉吟不语,张良也慢腾腾的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看上去十分悠闲。 “幸而之前催吐了,不然也挨不到现在了。”医师摸完脉又看了看眼睛和舌头,最后说:“此毒需朴硝汁方可解,可朴硝是个稀罕物,我药房里并没有。” 怀瑾心都凉了半截,这个医师忙道:“我眼下只能用甘草汁先试试,能不能成,也不好说。” “有劳先生了。”怀瑾出来得急,身上并未带钱,只能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递过去。 医师收了东西,但仍是叹着气,他拿起药箱对张良道:“需得用一下厨房。” “阿婉,”张良对房里的小丫头亲切的出声:“你带袁先生去厨房。” 阿婉立即就跟着过去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实在不像生了病的。 怀瑾满心都在莺儿身上,她看着孩子紧闭的双眼,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只恨不得这份痛苦放在自己身上。 “阿母只有你了,好孩子,你可千万要撑住……”怀瑾声音尖尖细细的,还带着颤抖,任谁看了都觉得动容。 张良不慌不忙的在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摸了摸莺儿滚烫的额头,然后冷眼看着怀瑾。 她的头发黏在了脸颊上,神情痴狂,就像只剩一根线在绷着她了。 如果这个孩子死了……张良只是想了一下,那样的后果便超出他的预料了。 慢条斯理的把书放下,他道:“我家中正好有一些朴硝。” 怀瑾猛的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张良只是微微笑着,俊逸的脸庞上清清静静,一派纯良。他静静的迎视着怀瑾的目光,嘴角扬得更厉害了,只是眼睛里却一片冰凉。 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承认他来害她的女儿,那也是……他的女儿。 怀瑾忽然低低笑了,笑得连心都痛了。 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张良,是个温润如玉品行高洁的君子,不知几何时起,他变得如今这样不择手段了?为了达到目的,连孩子都能下手。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见张良浅笑看着她,怀瑾突然恨恨的,不如让孩子死掉,然后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骨肉。 可是她赌不了这口气,莺儿是她的命。 “莺儿是一月的生辰,她是你的女儿!”怀瑾道。 “是吗?”张良声音虽轻柔,语气却毋庸置疑的否认。多年前他吃的那味凉药,他的身子是前年夏天才恢复的,这个孩子……心中有些刺痛。 一月的产期!她才刚离开自己身边,就和别的男子……想到这里,他便更为恼怒。 见他不相信,怀瑾心灰意冷的低下头,莺儿的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停掉,她放软了声音,如谈生意一般:“你要如何,请直言。” 张良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帛递过去。 怀瑾只是看了一眼,心头便恨得滴血,竟是一张卖身契。 “签字画押,明日再和我去官隶处登记婚籍。”他回答得快,显然早就打算好了。 怀瑾恨得心头滴血,她竟会被张良逼迫至此。秦朝一统之后,夫妻成婚跟仳离必得去官府登记,否则便是有罪,罚款两副铠甲。 第715章 两副铠甲也没多少钱,她不是出不起,能威胁她的不过是这张卖身契。不过他既要娶她,想必是不会把这张卖身契拿到官府去改她户籍的。 怀瑾木然,低着头回答:“你真是好打算,不过我与桑楚已登记,他现在不知所踪,恐怕难以去官隶处解除关系。” “我自有办法。”张良语气从容,与怀瑾的焦急愤恨几乎成了鲜明对比。 看了一眼女儿,怀瑾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咬破了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把这张绢帛拿起来,她摔在张良脸上。 张良不以为意,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把绢帛收了起来。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变成贱籍女子,这张卖身契我不会再拿出来。”张良温柔的抬起她的下颌,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淡淡笑道:“不过是防着你又跑了。” 他的手指冰凉,怀瑾打了个寒颤,冷冷的看着他:“把朴硝拿来。” 张良叫了一声阿婉,小女孩远远的应了一声,然后从厨房跑过来。张良温言道:“我早上放的那个食盒,你给拿过来。” 阿婉答应着去了,片刻后提着一个漆红的食盒过来,满脸笑容:“是您早上煮的汤吗?闻着好香呀!” 张良笑了笑,将食盒打开,里面两碗汤水。他先将清透的那碗给莺儿喂了下去,然后摸上了莺儿的脉搏。 怀瑾想起,他是懂医术的,心越来越冷,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半晌,医师已熬好了甘草汁过来,张良只是道他家中找到了一些朴硝,这个医师紧张的心就放了下来。 又吩咐一声,阿婉便带着医师出去拿钱,准备送他离开了。 莺儿的脸色好了许多,怀瑾听见她的呼吸顺畅下来,后怕的眼泪止都止不住的落下。 紧紧抱着孩子,她对上天充满了感激,对张良充满了憎恨。 “恨我吗?”张良坐在一旁,温言细语的问道。 怀瑾只不搭理他,背过身去,再不肯看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0章 再共枕不复彼时情 日头静悠悠的洒落在窗台,室内一片宁静,张良看着她,心情愉悦。 即便不爱了、即便恨了,她终究还是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外面脚步声匆匆而至,是跑得满头大汗的英月,被阿婉接了进来。 她看到怀瑾臂弯里的莺儿,小脸仍然苍白,不过却不再是之前那副随时会死掉的样子,孩子的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英月吐出一口气,坐在怀瑾旁边擦了一把汗。 “我夫人的衣物用具,烦请英月姑娘替她拿到这里来。”张良对小姑娘说。 看着他如沐春风的笑容,英月瞬间瞪大了眼:“张先生是说……” 怀瑾姐姐是他的夫人???英月僵直着脖子去看怀瑾,却见她满是木然,既不承认也没否定,她磕巴着开口:“怀瑾姐姐……你你你……那个……” “英月在问你呢。”张良把那张绢帛拿出来又仔细折了一遍,隐隐透着威胁。 怀瑾闭上眼,满身疲惫,无力的声音都弱了:“他要娶我,我答应了,你……你把莺儿的衣物和尿布拿过来一些,还有她素日喝水的圆口瓶也带来。” 过了许久,英月才消化过来。她看看张良,他温柔俊逸的脸庞带着凉凉的笑容;又看看怀瑾,她似乎很疲乏,隐隐的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愤怒。 英月忍不住在心里呼唤起了师父,您老人家啥时候回来,徒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怀瑾姐姐了! 又是半个时辰,张良把食盒中的另一晚汤水给莺儿也喂了下去,还不忘贴心的解释:“这是放了葛根和甘草的鸡汤,小儿体弱,喝了这个能巩固脾胃。” 怀瑾面无表情:“多谢你。” “客气了,你是我的妻子,我会视她为己出。”张良言笑晏晏,说出来的话却让怀瑾想拿刀砍他。 狗东西!看着他的脸,怀瑾心中骂道。先是逼走桑楚,再以女儿相威胁,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死乞白赖的上赶着,而是逼迫得她不得不先来求饶低头。 她还真以为他就如此放下了,那几个月他回回见到自己,都装的客气无比,原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那时候,她就应该第二日立即和桑楚离开下邳,看他还能如何! 想起这一连串的事,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真是好算计!她从来就知张良的手腕和心计,没想到他会用到自己身上。 但是一回想起来,这是他第二次算计她了。 上一次还是多年前在咸阳的时候,诈死诓骗她,骗的她几乎肝肠寸断。这次么……怀瑾冷笑一声:“张先生的雄才大略用在我一个小小妇人身上,不觉得大材小用吗?不过比起茯苓山的手段,您倒是退步不少。” 那次谋了她的心,这次却只能谋到她的人,让她心不甘情不愿还满心恨意。 “此一时彼一时,谋略需根据时势变通,方能百战百胜。”张良把汤给孩子喂完,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徐徐笑道:“心不在我这里没关系,身子得是我的,哪怕是死,也得死在我身边。” 怀瑾讽刺道:“需要我现在就宽衣解带让您受用吗?” “时日还长,不必着急。”张良将她散落的头发挽起,从袖中拿出一根簪子别在她头上,然后站起身:“你在这里照顾吧,我去让阿婉准备饭食。” 第716章 他走出去,怀瑾立即把簪子拔了下来,是那根刻着她字的玉簪。 怀瑾看了一会儿,冷笑三声,朝着门外砸去。 张良还没走出几步,就看见一块白色的东西先他一步砸了出去,白透的玉石砸在外面的石头上,碎成了好几截。 他脚步一顿,停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先生,要把后面的空屋子打扫出来吗……”阿婉跑进屋,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里透着欢喜。可是见到堂屋里铁青着脸的张良,瞬间嗫嚅着不敢说话了。 张良闭着眼睛几个深呼吸,那股火气始终没压下去。须臾,他拿起手边的陶盏,往天井方向砸去。 四分五裂的碎陶片,足以见得主人狂怒之下的失态。 阿婉苍白着脸,慢慢后退,然后一溜烟跑去后厨躲灾了。 她日夜不休的守了莺儿三日,看到女儿的脸色一点点红润起来,会哭会闹会笑了,怀瑾一颗心才彻底落到了肚子里。 这几日她睡在这个小小的侧间,基本上不与张良说一句话。白天的时候英月会过来陪她,见到她一天比一天憔悴,英月亦忧心:“你去歇会,我来看着。” 怀瑾确实也撑不住了,在莺儿旁边躺下,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安心,一个梦境都没有,怀瑾直睡得连腰都开始痛了才醒过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旁边的女儿,却看到昏灯下莺儿坐在榻上玩着小积木,张良在一旁陪着她。 “乖孩子,来阿母这儿。”怀瑾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莺儿扭头看着她,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还是只会叫她:“阿母!” 然后跪在榻上爬过来,像只小狗狗似的,怀瑾疼爱的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她问:“娇娇肚肚还痛不痛啊?” “阿母!”莺儿听不懂她的话,也不会说其他的话,只是重复叫着母亲,然后把积木拿给怀瑾,是让她一起玩的意思。 怀瑾看得欢喜,在她小拳头上亲了一下。 张良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她嗓子干得要命,于是低垂着眼沉默的把茶接了过来,一口气喝干净了,喉咙才觉得舒服一些。 外面天已经黑了,想必英月已经回去了。 “厨房有饭食,你饿不饿?”张良问她。 怀瑾看着孩子,低声道:“有些饿,不计什么吃的,随便来一些就好。” 张良于是去厨房拿了饭菜过来,闻到一股浓重的香味,那菜里不知放了多少茱萸。 这几日都没有好好吃饭,见饭食都是温热的,她就蓬头垢面坐在榻上吃了起来。 张良仍是看着她,神色温和。 “兹!”莺儿爬过来,就去抓碗里的菜。 怀瑾把她抱到一边,夹了一片茭在她眼前晃了晃:“是吃!不是兹!跟阿母念,吃——” “兹!”莺儿说,怀瑾笑着摇摇头,然后顽皮的又夹了一块茱萸放到了她嘴里。 莺儿顿时辣得直抽气,怀瑾忙给她倒了一杯水,笑道:“小东西,看你还馋不馋!回头你让阿父……” 她脸色一白,想起桑楚已经离去了,不会再给莺儿做鱼肉粥了。 桑楚,你走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会被张良逼成现在这样? 满心苦涩,怀瑾只说不出话来。 张良神色淡淡,慢慢道:“我的卧房已经铺好了,晚上去那里睡吧,你这几日睡在这里,阿婉只能在库房将就。” 怀瑾满脸抗拒:“这里就很好,或者我可以去住库房……” “你不会希望去睡觉,也要我使计逼你吧?”张良淡淡道,表情也没怎么变化,却有种无法言喻的威胁和冷淡。 怀瑾沉默了一会儿,把孩子抱起来。张良站起来走出去,她便磨磨蹭蹭的跟上去。 张良的房间就在天井的墙壁后面,房间靠窗的那一面地基被抬高了,竹席铺满床基。左边是几架书和矮桌,右边是两三米的床塌。看来是书房和卧房连在一起,中间只有一个长条茶几隔开。 在床铺旁边,还有一个藤编的摇篮,摇篮边上挂了饰品。 看到他连莺儿睡得地方都准备好了,怀瑾一时竟无话可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孩子在旁边,他应该不会要干嘛。 到了房间,张良反而出去了,怀瑾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或许是去添茶或者去堂屋还是厨房,她也没问。 摇篮里有莺儿最喜欢的陶泥娃娃,她玩了一会儿,咿咿呀呀说了半天,然后打了个哈欠。 见莺儿朝她张开手,怀瑾就知道她困了。连忙把孩子抱起来晃了一会儿,立时片刻莺儿就睡着了,怀瑾就把她放在了摇篮里。 “随我来。”张良在门口站定,怀瑾沉默的跟出去,又到了隔壁的侧间。 张良指着浴桶,道:“洗漱一下吧。” 她确实已经三天没有洗漱了,身上有股汗味,怀瑾尴尬了一下。 张良带上门,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怀瑾解开衣服,走进浴桶里,水温正合适,想着刚刚张良的衣袖似乎是湿了一截,这洗澡水想必是他打的。 这几天她守着孩子,张良一天中只过来看几回,也不怎么和她多说话。 英月在旁边时,张良会和英月说话,但绝不多说,浅谈几句便出去了。 她本是一肚子的怨恨,这会泡在热水中,渐渐就冷静下来。 第717章 桑楚的离去,女儿的中毒,让她方寸大乱,以致无暇去想其他。 这会冷静下来,她便能知道,张良约莫还爱着她,不然也不会这样不折手段的把她弄回来。 只是这爱有些变态,扰乱了她原本平静的生活,同时也让她心里很不爽。 她有想过给项家写信,让项伯等人来接她回去,但项伯一来,大概率会劝她和张良重归旧好。 或许能让项伯把那纸卖身契要回来?然后她就可以跑路了。就算要不回来,大不了她带着孩子离开中原,塞外、百越、欧洲大陆……她可以去转一转,她就不信秦朝的律法能管到那么远。 可是世道又不太平,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比桑楚在身边。 桑楚……想到桑楚,怀瑾有些难受。 但出奇的,她却并没有真的恨上桑楚。 想了几种方案,她又想,如果留在张良身边,其实也是一条路。张良在历史上是善终的,况且他……怀瑾拒绝想他的优点,赌气的骂了一句。 她心道跟着张良也可以得到安稳,可一想到这段日子张良对她做的种种,怀瑾又咽不下这口气。 她的确追求安稳,可这安稳必须是要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被逼迫,否则便与她的自由意志相悖了。 现在……她还能如何呢?颓然的叹了一口气,怀瑾也觉得束手无策。 若是当时与甘罗一起离开就好了,说不定有一定概率可以回到现代,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使她伤心烦忧了。 琢磨了一会儿,水凉了,怀瑾站起身却发现张良并没有拿衣服给自己。 她这会儿是绝对不可能叫张良给她送衣服的,于是把脏衣服仍又穿上了。 隔壁没有动静,张良或许已经入睡,看着一旁的空铺,怀瑾想了会儿便上去躺下了,她暂时不想和张良睡在一张榻上。 只是吹灭了灯刚躺下一会儿,门就被推开,张良穿着寝衣走了过来。怀瑾不想理会他,仍旧面朝着墙壁闭着眼睛。 下一秒,她整个身子腾空,怀瑾惊怒不已:“你……” 看到张良的眼神,她忿忿的闭上嘴,不想再听到他嘴里出来的威胁之语,她只能以一种木然来表示自己内心的愤怒,任张良把她抱到隔壁的榻上,怀瑾始终没给他任何表情。 张良在她身旁躺下,怀瑾紧张得肌肉全部紧绷,可张良却又刻意与她保持着一碗水的距离。 好半晌不见张良靠近过来,怀瑾慢慢松弛下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听见张良的呼吸变得沉重,心想他肯定是睡着了。 若有若无的兰花香在房间飘散着,怀瑾只觉得胸闷得很,她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张良。 也不敢翻身,怕张良是朝她这边侧着的,她看到那张脸就在咫尺担心自己一怒之下会弄死他。 她脑海思绪翩飞,可无论怎么想,她都是原谅不了张良这段时间做下的事情。 闷得慌,怀瑾蹑手蹑脚的坐起来想出去透透气。谁知她只是一动,张良立刻惊醒,然后慌张的把她按倒,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又要去哪里?不许离开我!” 他似乎是熟睡中醒来的,眼神有些迷蒙,其中的沉痛之色让怀瑾有些发懵。 怀瑾看着他逐渐清醒过来,便道:“我只是……翻个身。”然后又躺下了。 张良沉着脸,从后面用力抱着她。 怀瑾发了一回怔,便不敢动弹了。张良的手臂似铁箍,怀瑾竟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们一如之前一样,变成了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的那茬。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1章 寻情(张良os一) 这是秦国一座临海的县城,繁华仅次临淄。 曾经,这里隶属于齐国,现在这是秦国的土地。 明日便是腊祭,街上的百姓难得见了笑颜。 一位腰间配剑、身着青衣的士人行走在街头,因为容貌太过俊俏,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含羞带怯的和女伴讨论他。 然而这位公子只是面无表情的慢慢前行,他步履从容,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商贩、行人,不知是在找什么。 “公子,是买菜吗?瞧瞧我这里的鱼,今早刚从海边捞上来的!明日腊祭,买回去带给家人,或蒸或煮,包你们一家人吃得开心!”有个胆大的卖鱼妇如此招呼道。 张良停下脚步,在鱼摊处伫足。 因他停于此处,不少姑娘慢慢凑过来,佯装来买鱼。 “我没有家人。”张良淡淡道。 卖鱼妇笑容一滞,随即机灵的换了说法:“一个人更要好好过,买条鱼吧,我送两只海蟹给你。” 张良掏出一枚钱放在小摊上,眉宇间有股疲倦:“城中生意最好的酒馆是何处?” 不等卖鱼妇回答,旁边一个嘴快的小姑娘指着西边,抢答道:“这边过三条街,再直行半里路便是了,城中读书人和侠士们最爱往那边去。” “多谢。”张良转身便走。 见这俊逸如仙的公子竟是连看都没看过来,几个女子遗憾的叹了口气。 太阳落山之际,张良到了这座城中最繁华的酒馆,许是年关的缘故,酒馆中的客人并不多,拢共三桌。 张良在角落里坐下,老板上酒菜之际,他放下一枚钱,将老板留下,问:“你们这里的酒是城中最陈最好?” 第718章 老板喜笑颜开收下钱,弓着腰凑近:“这是自然!城中好酒之人都知道我们家的酒是一绝,连临淄的解忧楼都曾来我们这里采购呢!”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这位冷如冰霜的公子,他唇畔忽然染上一抹温柔的笑意,老板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张良问:“近两年,可有好酒的女子来过?” “自然是有的,许多夫人都曾跟着夫君来我们这里喝过酒,她们也都是赞不绝口呢!”老板笑着回答。 张良又问:“有独身的年轻女子吗?会随身带刀剑,貌美,好酒。” 老板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这……倒是不曾见过,未出嫁的女子不大出来喝酒,更别提佩剑了。” 张良点点头,将杯中酒饮尽,又拿出三枚钱给他:“我想打听一个人,可此地不熟,想托付给你,若能找到,还有重金酬谢。” 老板的笑容顿时收不住了:“客人要打听什么人?” 张良道:“近两年刚搬来的,年轻、好看、擅武艺、有学识、喜欢喝酒。” 老板问:“是男是女?” 张良道:“无论男女,符合这些特征,都帮我打听来。” 老板没有犹豫,当即拍着胸脯作保,说明日便把结果告诉他。 张良道了声谢,然后坐在那里慢慢喝酒。他出着神,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酒坛见底,他才结账。 出了酒馆右转,张良又进了一家驿馆。 第二日他又去了酒馆,酒馆空无一人,只有老板的妻子孩子在准备年饭。 见张良过来,老板妻子道老板出门打听了,让他坐着稍等。 这一等,便等到天黑。 老板匆匆赶回,一见到张良,有些歉意:“公子,我今日跑了满城,跟城中那些消息灵通的游侠儿全都打听了!唉!似公子所说,文武双全又容貌好看,除了五年前搬来的一位年轻学者,实在没有其他人。” 张良似是自言自语:“许是没打听到?” 老板当即便道:“我们县只有这么大,小人又在此生活二十多年,想打听个人是再容易不过的,遗漏更不会了!公子幸亏找到我们这里,若是叫别人去打听,恐怕还要等个七八日呢!” 张良慢慢点头,拿出几两碎银子,起身:“多谢。” 外面天色已黑,街上空空荡荡,城中三不五时有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今夜腊祭,他只身一人在街头慢慢走了一段,最后回到了住宿的驿馆。 驿馆的老板也带着家人在门口烧竹子,张良看着竹子被烧裂发出一阵清脆的爆响,热闹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我们家人今夜在后头过年,招呼不周的地方请见谅。”驿馆老板拿出一些酒肉放在大堂的桌上,如是说道。 于是张良独自一人坐在大堂,沉默的吃着菜。 越近子夜,爆竹声越多,而后便慢慢沉寂。 桌上的肉早已凉透,他自斟自饮,浑身没有半分温度。 直到驿馆老板与家人吃完饭、叙完话出来关门,见张良仍坐在那里,俊美如斯的公子,看上去那么凄凉。 驿馆老板忍不住上前,关切:“公子,还需要什么不成?” 张良轻轻摇头。 驿馆老板搓着手:“公子若不介意,小人陪您喝一杯?” 张良将旁边的空杯子放到对面,驿馆老板便在他对面坐下。张良又替他斟酒,驿馆老板憨厚的笑了两声,一饮而尽。 如此过了三杯,驿馆老板才问:“昨日公子来此下榻,满身尘土,似是远道而来?可是来此寻亲?” 老板想着,许是亲人未曾寻到,才沦落至此。 张良点点头,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驿馆老板关心道:“可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张良这才开口:“昨日央求隔壁酒楼的老板寻人,他说找不到我说的那人。” “连老板啊?”驿馆老板叹了口气:“他消息最灵通了,连他都寻不到人,只怕公子白跑了一趟。” 顿了一会儿,驿馆老板叹息:“是要紧的亲人吗?今日腊祭你都在外头奔波,你父母知道了,只怕心疼得要死。” 张良垂下眼,看着杯中浑浊的黄酒,道:“父母已逝。” 无人心疼。 驿馆老板眼中逐渐变得同情:“那……其他亲人呢?” “有一个弟弟。” “幼弟居于家中,只怕也期盼着你回去过节,公子该换个日子来寻亲。” 张良咽下一杯酒,口中只有苦涩:“弟弟也已不在人世。” 驿馆老板同情更甚,喃喃道:“看来,公子要寻的,是唯一的至亲了。”难怪连腊祭都在外寻找。 “是。”张良转着杯子,手心贴着冰凉的陶器,仿佛握着一块冰,他道:“我在寻我的妻子。” 驿馆老板一呆,慢慢思索着:“你们夫妻是……走散了?”是因为战乱?想到前几年的战争,驿馆老板顿时唏嘘不已。 张良摇头:“我做错了一件事,她便离开了我。” 驿馆老板愕然,不免带了薄责:“夫妻之间,偶尔做几件错事不是寻常?公子的夫人倒是……不过,公子如此人才,何愁无妻?何必苦寻呢?” “我只要她。”张良冷然道。 半晌安静,驿馆老板问:“敢问公子寻了多久?” 第719章 “两年。” “都走过哪些地方?” “临淄、胶东、咸阳、会稽、百越之地、秽国、寿春……” 未等张良说完,驿馆老板的眼睛瞪大如铜铃:“这么多地方,公子只怕把整个秦国都走遍了吧!恕我直言,公子走了这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人,只怕……” “并不多。”张良道。 “说句触霉头的话……”驿馆老板眉头微皱:“天下之大,世人之多,公子找人就如在大海捞针。” “没关系。” “那……要是一直找不到……” “那就一直找。”张良毫不犹豫。 驿馆老板沉吟着不说话,许久,他道:“公子非凡夫俗子,若将一辈子耗在寻妻之上,光阴虚度,值得吗?” 张良没有再回答。 驿馆老板提起酒,给两人各倒一杯,他举起杯子:“夜已深,公子早些歇着。” 关上门,驿馆老板慢慢往后头走,忽听后面那位公子清冷的声音响起:“没有她,就没有一辈子。” 驿馆老板一怔,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他慢慢转身,诚恳道:“城南有座女娲庙,去过的人都说灵,不如公子去那边求一求,兴许能早日寻到妻子。” 张良揖手:“多谢,我不信神。” 他向来只信自己。 新年第一天,张良准备离开这座临海的县城,他骑上快马准备往西去,可走到城外,鬼使神差的他调转马头,往城南而去。 到了那座女娲庙,果然见到信徒如云。 女娲像庄严祥和,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张良站在外面直直盯着神像,然后跪在坚硬的石板上。 “公子,前面有蒲团。”有人小声提醒。 张良不并理会,他跪在地上,如其他香客一般虔诚祷告。 他不曾信天命,亦不曾信鬼神。 可如今他的双膝在冰冷的神像前弯下,挺直的脊梁弯曲,光洁的额头贴在坚硬的石板上,向他不曾信过的神明祈求,请让他找到他的爱人。 我愿折寿十年。 “公子,要抽签吗?”年迈的道人坐在殿门口的椅子上,有条不紊的询问。 张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财,全部投进神像前的盒子,轻摇发旧的签筒,一支木签落下。 看了一眼签,老道悠悠说道:“这是一支上签,名为:月出玄武,公子若求心愿达成,不如买一只老龟,在月圆之夜放生。” 张良不置可否,对老道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去。 出了城,原本要西行的他,忽然想到了那支签。月出玄武,玄武……他想到了玄武山。 玄武山,即恒山,是他未曾去过的地方,或许该去那里看一看。 阳关大道,张良一夹马腹,往西南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章女主安稳日常时,男主视角日常 第342章 仲春雨夜家进伤员 在张良这里住了半个月,怀瑾足不出户,张良也不出门。期间有许多陌生人过来递拜帖或是请帖,都被张良以身体有恙回绝了。 这个小院儿里的气氛让阿婉不敢再随意说笑,幸亏英月每日都过来,阿婉才有闲聊的机会。 她和英月一起在厨房准备饭食,英月就问:“张先生和怀瑾姐姐还是一句话没说吗?” 阿婉想了一下,说:“今天早上,夫人和先生说了一句话。” 英月精神大振,阿婉道:“夫人问先生有没有陶锅,先生说了一个字,有!然后让我把陶锅给夫人找了过来。” 看到灶上冒蒸汽的陶锅,英月指着:“这个吗?” 阿婉忙点点头,英月打开一看,里面是熬得烂烂的鸡肉粥。不用想,肯定是给莺儿准备的。 阿婉看了一眼外面,小声问:“为什么他们都不说话?” 英月也犯难,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莺儿生病那几天怀瑾气得似要吃人一般,她那几天从早到晚的盼着师父赶紧回来。 可这半个月,两人似乎归于平静了,怀瑾看张良的眼神也少了许多怨气,可就是不说话,看到了也当没看到一样。 可是阿婉却说,这两人日日睡一个被窝,英月想,这真是太奇怪了。 莺儿如今能满院子跑了,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井成了她的新地盘。她往地上一坐,玩具扔了一满地,她坐在那里能玩一天。 张良坐在左边的堂屋里看书,草席放了一半下来遮阳,他看一会儿书就会停下来看看孩子,然后看看对面廊下坐着的怀瑾。 她正盯着莺儿出神,这些日子她眼里只看得进这个孩子。张良知道,她还是想走,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罢了。 之前的心结尚未解掉,新的矛盾又产生了,她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他却把她禁锢在这里。 自己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张良清楚的知道她心里的怒气,可有些话需要时机才能说出来。便如那大鹏,有了风的相助才能飞万里遥,他需要一个好时机。 而怀瑾却只是想,张良不是说要带她去官府登记吗?这些日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再提起了?他在想什么? 各怀心事,只有莺儿笑得纯粹又干净,她一个人坐在地上玩也能笑那么开心,怀瑾看见不由得也莞尔笑了一声。 半个月了,第一次见她露出笑容,张良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第720章 他放下书简过去开门,看见他的游侠朋友站在外面。 怀瑾好奇的瞟了一眼,看到门外那个汉子的衣着打扮和气质,似乎是个混江湖的。 他不知和张良说了什么,张良忽然回房取了佩剑就要跟着出去。 怀瑾心里一喜,却见张良又把阿婉叫过去低声嘱咐了什么,阿婉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 怀瑾撇撇嘴,却见张良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然后带上了一个斗笠,跟着那汉子离开了。 张良一走,阿婉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堂屋里,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 不用想,怀瑾都知道张良对这个小丫头交代了什么。看着阿婉尚未长成的身量,怀瑾心里笑了一声,她想走,这个小丫头片子可拦不住。 她一站起来,阿婉就紧张兮兮的跟着站立,同时底气不足的说:“先生说,夫人您要是迈出这个院子,叫奴女马上去报官。” 怀瑾气结,心想要不把她打晕?谁知小丫头又带着哭腔求道:“先生还说,要是奴女看不住夫人让您走了,回来就让砍了我的手脚。夫人可怜可怜,求您千万别走。” 说着不住的给她磕着头。 “他对你如何,于我何干?”怀瑾冷冷笑了一声,然后把孩子抱了起来。 阿婉吓得肝胆欲裂,磕头更用力了,直到额头破了开始流血:“奴女贱命,不值一提,但请夫人看在小姐的份上,就当给她积阴德了。” “行了,别磕了,我就是抱孩子进去换身衣服。”怀瑾没好气的喝止道,想着张良还真是摸准了她的脉,不由一阵气结。 要换了她年轻的时候,这个小丫头哪怕立刻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带眨眼的,更是不怕什么报应,不知是不是生了孩子,她现在也容易心软了。 给莺儿换了干净的衣服,英月从厨房出来,说把饭菜做好了。两个女人坐了一桌,阿婉半跪在一旁伺候,英月熟练的给莺儿喂饭,怀瑾则夹了几口青菜死命的嚼着。 英月好奇的望着她:“是谁惹着你生气了?” 张先生此时又不在,莫非是阿婉?想着阿婉的胆子,英月又觉得不大可能。 可等阿婉一抬头,看到她额头上的伤痕,不由又踯躅了,阿婉一个奴隶哪来的胆子敢惹主人? “被狗气着了。”怀瑾冷着脸,没好气的回道。 英月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哪来的狗?怀瑾的脸色着实难看得很,英月咽了咽口水,决定不去触霉头了。 吃过饭莺儿和母亲玩了一会儿,怀瑾花了一个小时教孩子说话,直到莺儿恹恹欲睡,她才把莺儿抱回了房。 把孩子哄睡了,她便坐到了堂屋里,下午的日头朝西去,阳光晒不到这边,怀瑾就让阿婉把草席拉了起来。 堂屋里的矮桌上有茶炉、茶具,并几卷书,还有张良写了一半的竹简。 怀瑾闲得无聊,便坐了过去翻看了一下,发现那几卷书都是张良写的,上面记录了他看兵书的心得。一手小篆沉稳有力,并不似他少时圆融逍遥的笔迹。 时间改变了一切,怀瑾心道。 她又想起,张良去年冬天说他与韩成已恩断义绝,想必不是为了她,不知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况且这次也没有见到张景,大约还在秽国跟着沧海君学习吧,贤贞是个好姑娘,不知他们在一起了没有? 想起张景,便又想起了韩念,这几个月都只见张良独自一人,韩念又在哪里呢? 发了许久的呆,怀瑾摇摇头,与她无关的事,想这么多干什么! 晚饭时张良也没有回来,英月和她一起用过饭后,就回去了郊外的宅子。 趁着还有天光,怀瑾给莺儿洗了个澡,看着女儿自顾自的在水盆里嬉笑,怀瑾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冬天过后发生了这么多事,莺儿的周岁生日也那么囫囵过去了,连抓周都没办。 黄昏时刮起了风,天上乌云滚动,怀瑾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阿婉看着阴沉沉的天气倒有些欢喜:“下邳的仲春时节,总是在一场大雨之后才真正到来,明日起天气就会越来越暖和啦!早春时咋暖还寒,阿婉总也穿不好衣服。” 看到她额头上的红肿,怀瑾温声道:“用煮熟的鸡蛋揉一下,淤血就散了。” 阿婉缩了缩脖子,抿唇道:“五十斤粟米才能买八枚鸡蛋,奴女不敢。” 见她毫不记恨,仍然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怀瑾不由莞尔,想着说张良怎会把一个鸡蛋放在眼里? 想到张良,胸腔中顿时又起点点怒火,笑容也不免淡了下来:“只是一枚鸡蛋而已,去煮吧。” 她平日虽与自己说不了几句话,但却是主子承认的夫人,主母发话,阿婉便欢喜着去厨房了。 橱柜里有一篮子鸡蛋,阿婉煮了三枚,全都自己吃了。好东西她可舍不得用在脑门上,一些淤血嘛,过几日就消了。 入夜的时候,大雨倾盆而下,怀瑾早早就把莺儿哄睡了。 时辰太早,她却无法入睡。 躺在榻上,旁边布枕上的淡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蹿,怀瑾恼了,把张良的枕头扔在了地上,然后捂住耳朵隔绝外面的雨声。 大约下了两个多时辰,雨停了,世界瞬间寂静。 算着时辰,已经近子时了,这时候有宵禁,张良大约是不会回来了。怀瑾心念一动,不如趁此时带着孩子走? 第721章 念头刚起,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怀瑾猛的坐起来。 她穿着单衣踩着木鞋走出去,看见门口两个身影,黑黢黢的看得不大真切,怀瑾在廊下观察了一会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谁?”怀瑾不敢上前,轻声问了一句。 “是我,还有阿缠。”张良的声音不稳,带着喘息。 项伯着急的叫了一声:“小姑奶奶,快把灯点上!” 怀瑾呆了一下,立即回屋取了灯走过去,看见项伯把张良搀扶到了堂屋。 张良满身的血,右胸一个大血窟窿,从门口处血痕一直蜿蜒到堂屋。 怀瑾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项伯却找了一块苕帚出门去清理血迹。 “怎么……怎么回事?”怀瑾有些磕巴,张良脸色苍白,撑着桌子才没倒下去。 怀瑾从没见过他受这么重的伤,同时碍于两人现在的关系,一时踯躅着也不敢上前。 “我屋里有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些伤药,你给我拿过来。”张良说话带着沉重的喘息,他说着将外衣脱下来,黏糊糊的血拉了老长。 怀瑾回房把药盒子拿了过来,项伯已经把血迹清扫干净了,也在院子里脱了衣裳,怀瑾看到他身上也是好几条刀伤,不过看着不及张良重。 药盒子给了张良,怀瑾便不理会了,走到项伯旁边看了一圈,惊诧的低声问道:“怎么搞的?你不是在吴中吗?” “等会再说,先给子房治伤!”项伯只简单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擦拭了一下,然后凑到了张良身边。 张良脸上一点血色也无,神情镇定,若不是血窟窿周围的肌肉已经在痉挛了,怀瑾当真觉得他是不是感觉不到疼痛。 “狗娘养的杂碎!谁知道袖中还藏了匕首!”项伯按着张良的指示,把各种药膏给他涂上,同时不忘骂人。 张良闭着眼,拳头紧紧握着,青筋暴露,他声音平静自持:“应该万幸了,还好只是匕首,换成长剑,恐怕我的尸体还要劳烦你带回来。” “别瞎说!”项伯把衣服撕成布条缠绕在他身上,然后回头看了一眼怀瑾,发觉她无动于衷的在旁边站着,不由急道:“小姑奶奶,你倒是也帮帮忙啊!” 怀瑾几乎想笑出声来,连日来的憋闷和怨恨一扫而空,只剩下幸灾乐祸。 反正张良是死不了的,这些伤,全当老天爷给她出气了。 见她似乎都快憋不住笑出声来了,张良倒笑了:“抱歉,没死成,让你失望了。” 怀瑾嘴角抽搐了一下,张口便是嘲讽:“你要是觉得抱歉,不如我现在给你两刀?” “怀瑾!”项伯蹙起眉,她怎会对子房如此尖酸刻薄?可马上又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在子房这里?桑楚呢?他怎么没跟你一处?” 怀瑾扫了张良一眼,一双娇柔的圆眼满是冷漠:“桑楚走了。” “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项伯仍是没反应过来。 怀瑾道:“桑楚不会回来了。” 项伯一愣:“不会回来了?什么意思?” 莫不是这段姻缘又给黄了?想到此他又有些高兴,拍了拍张良的肩,兴奋的笑了两声,小声道:“那你岂不是又有机会了?” 看见小舅舅这般偏向张良,怀瑾就是气结,拿起盒子里的药按在项伯的伤口上。 项伯痛得一阵闷哼,然后连连认错。她帮项伯简单把伤口包扎了一下,然后便要去睡觉。 刚起身,身后扑通一声,张良竟倒下了。 猩红的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怀瑾忽有些喘不过气来。 项伯急出了汗:“这深夜,如何能请到医师!” 再者,这种剑伤,医师也不敢看,项伯害怕张良就此死去,却又一筹莫展。 怀瑾愣了一会儿,道:“我在郊外的房子里,有伤药,你给他把伤口压着,我很快就回来。” “小心点,现在可是宵禁。”项伯提醒道。 那便不能骑马了,马蹄声绝对会引来巡城官吏的,怀瑾穿上衣服,头也不回的冲进了黑夜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3章 解怨释嫌攻心谋情1 地上全是雨水,怀瑾跑了一阵,鞋袜都湿了。 足下冰凉刺骨,但她又加快了步伐。黄公那处宅子位于东南的郊外,骑马过去都得一刻钟,怀瑾不敢停歇,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雨水和泥泞奔跑。 湿润的空气将她的衣服都浸湿了,头发也被汗水绺到了一起。终于叫她跑到了地方。 黄公宅子里一片漆黑,英月肯定是睡下了,怀瑾摸黑进了木屋。 她熟悉这屋里的每一个陈设,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小木盒,里面许多小罐子并一张羊皮卷。 这些药是当年离开咸阳时甘罗给她准备的,这些年她无论去哪里都会带在身上。 拿到东西,她又连忙往回赶。 到了地方,怀瑾的膝盖几乎都在打颤。 张良已被项伯挪到了小侧间,他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模样,叫怀瑾一阵心颤。 她顾不上擦汗换衣服,连忙把盒子里的一瓶白瓷罐拿出来,这是镇痛的丸子,她立即给张良服了两颗。 然后又把治外伤的药瓶拿出来,解了项伯包的布条,她先将血擦干净了,把药粉倒上去。这瓶药粉是治外伤的灵药,在百越时给韩念用了不少,如今全都给了张良,只剩一个空瓶子了。 第722章 怀瑾又把阿婉叫起来,她知道张良这里是有许多药材的,只是不知道放哪儿。 阿婉见张良满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傻了眼,亏得怀瑾一声呵斥,她连忙反应过来去库房取了山参。 把山参切成片,让张良含在口中,怀瑾这才停下来。 她忙活了半晌,项伯就在一旁手忙脚乱的看着,见她终于停下来了,便问:“子房会死吗?” “我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只能先这么处理了。”怀瑾没好气的说,然后又补了一句:“他死了更好!” 项伯饶有兴味的看着她,那眼神满是质疑,只是不敢说出来。 怀瑾被他看恼了,狠狠剜了他一眼,怒问:“今夜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会在下邳?” “我上个月在吴中杀了人,不想下狱,就逃出来了。被我打死那小子,他家人派了人一路追捕。昨日我逃到了下相,谁知正好遇到下相的一群地痞在与下邳的一行任侠刚火拼完,恰好那群任侠的头儿是子房,见我身后追了一帮人,就带着人来帮我了。好家伙,那群地痞太生猛了,追我那帮人里有一个大个子,一脚被跺出了肠子!” 项伯说得眉飞色舞,怀瑾打断:“地痞不是刚和任侠打完吗?怎么又帮你打架了?” “他们都打完了,握手言和呢!还认子房当大哥!”项伯满脸骄傲,他是个贵族公子,却视这群江湖人士为豪杰好汉,难怪项梁老骂他! 想到张良也与这些人混在一起,怀瑾也有些奇怪,莫非他想发展武林帮派? “能把你追得如丧家之犬,被你杀的人是谁?”怀瑾问,想来肯定不是普通人。 项伯蔑视的哼了一声:“一个狗东西,不值得污了你耳朵。” 停了一下,他问:“那你呢?你和桑楚怎么回事?和子房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在他这里?” “我困了,去睡觉了。”怀瑾不想说起这事,冷着脸就要走。 “姮儿……”身后张良唤了一声,怀瑾侧头瞟了他一眼,发觉他已经睁开了眼。 心里便骂道,这体质属钢铁侠的,她就不该拿那么好的药来浪费! “你又要走?”烛火在他瞳孔里跳跃着,里面盛满了恳求:“我伤了,拦不住你,也威胁不了你……我没法子了……你别走。” 他似乎从没用过这样卑微的语气,怀瑾就是一怔。 项伯在她背上推了一把,然后拉着阿婉出去:“放心,我在这里,她走不了!”说罢还把门带上了。 怀瑾心里暗骂了一声,往后退了三步,冷冷的看过去:“干什么?指望我伺候你?我去叫阿婉过来,你有什么吩咐跟她说。” “我只想同你说说话。”张良忽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无奈,他招招手,温柔的看着她:“过来,姮儿。” 自与他重逢,他便再也没有这样笑过了。他对着外人的温柔笑容,总是蒙着一层薄雾,朦胧又不清晰。 怀瑾静静的看着他,心情颇为复杂,默立了一会儿,她走过去坐下,问道:“你还要说什么?” 你还能说什么?怀瑾木然的想,哪怕你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事实:桑楚是被你逼走的,孩子中毒也是你害的,她如今困在这里也是因为他。 放在现代,她早就报警了,恐怖前夫无下限纠缠、恐吓、囚禁、人身威胁。 她坐在近前,张良贪婪的注视着她,仿佛要一次看个够似的。 这热络的视线逼得怀瑾坐不住,她慌乱的看了张良一眼,细致得如美玉一般的皮肤,深邃的眸子温柔得几乎要浸出水了。 褪去了平日的清冷伪装和凉寒眼神,他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 只这一眼,怀瑾慌忙挪开眼睛,镇定自若的开口:“有什么话,请说。” “我知道,你现在恨我。”张良开口了,如山中幽泉一般纯净的柔和嗓音,此刻透着黯然和酸楚:“从哪里开始呢?不如先从夏福的死先说吧。” 怀瑾梗着脖子直起头,看也不看他。 “自我知道沉音害你时起,便料到了你的怒火,她害死夏福,你是非杀她不可,所以我事先命她哥哥鞭笞了她。我做这些,并非是为她开脱,只是想消你怒火,但你似乎认定了我是偏袒沉音。”说到这里张良苦笑一声:“惩罚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杀了她,死了一了百了又怎能算报仇?我后来想着,把她嫁到百越去,那是中原人眼里的蛮荒之地,对沉音而言那是比死还痛苦的刑法。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就把她卖了。” 怀瑾静静的听着,仍是无动于衷。 张良道:“沉音与我的那点情分,在她和韩成那几年的胡闹中,早就消磨殆尽了,可我还是不能让她去死,不仅仅因她是韩非的孩子,她和韩成更是我故国王室仅存的血脉,我还在父亲面前立下了重誓。故国虽不在,信仰与缅怀却始终存于我心,姮儿,你是最懂得我的,你知道我那时的痛苦和左右为难不下于你。” 心念一动,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怀瑾不由得把自己的心境代入到张良那边。 确实……是左右为难。她当时的作为,是逼张良在她与旧国之间二选一…… 惊觉自己突然涌起了愧疚,怀瑾的指甲抠进了手心,顿时清醒过来。张良的唇枪舌剑,她是早早就知道了,不应该这样掉以轻心的。 第723章 稳了稳心神,她嘲讽似的笑了一声:“张先生饱读圣贤书,难道不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结发多年,难道你不知道在我心目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张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含悲,像是一轮朦胧的月光,里面呈放了千年的孤寒。 他想去握一握怀瑾的手,可是刚触碰到,怀瑾立即往后退了一下。 张良垂下眼眸,柔声道:“我从来没在你们之间做过选择,也从没把他们和你放在同一个衡杆上做比较。” 心中微叹了口气,他声音更加轻:“你若还觉得不解气,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带着人在奴隶贩子那里找到沉音时,她已经受到了此生能承受的最大屈辱,她疯了。” 怀瑾瞪大眼,似有些不能置信。 待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知是解气高兴还是该叹息,只有空洞洞的一片。随即她便叹了气,问道:“那她如今呢?” “我离开时,她随韩成住在城父,现在就不知道消息了。”张良见她面色茫然,便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我把一切全给了韩成,就连韩念也留给了他,离开时只有身上一件瞿衣。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 “还找我做什么?”怀瑾低下头,看见他骨节分明的双手,从前这只手只有因拿武器而磨出的茧子,如今手背上却多了生活的磨砺与风霜。 “张景死了,我唯一的亲人便只剩你了。”张良紧紧抓着她的手,声音凝重:“我怎能不牢牢抓住你?”他现在准备开始解释第二个心结了。 怀瑾的反应亦如他想象的一样,震惊又悲伤,见她眼眶中渐渐浮起泪花,张良心又放下来一分。 怀瑾问:“阿景不是在秽国吗?他怎么会……?” “你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回来了,那时我忙着寻你的下落,忽略了他。他与人缠斗,被打伤了,治了许久便去了。”张景是他看着断气的,他把所有的珍贵名药都喂给了张景,可是都留不住他。 他看着张景的尸体,看着贞贤抱着张景痛哭,还有不知所踪的怀瑾,他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像是掉进了水里,再也无法呼吸。 “阿景……”怀瑾心脏一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那个傻孩子……怀瑾开始感受到屋里四处弥漫的悲伤,她的心又酸又胀,她从来没有感受到张良这样浓烈的负面情绪。 “那日在黄公宅子外面看见你,我欢喜极了,以为这一路的艰辛到了尽头,可谁知见到你和……夫妻恩爱。”张良坦然的笑了笑,满是苦涩与酸楚:“我一生都不会再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了,我想着,我苦苦追寻你两年,你却转投他人怀抱,叫我岂能甘心?” “你不甘心,便来毁我婚事!害我女儿!”一提起这件事,怀瑾瞬间激动起来,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两桩事,她明显在意的是这一桩,不知道是为了桑楚还是为了女儿?张良不敢想更不敢问,只是静静道:“桑楚不是良人。” “这天下的姻缘都由你说了算是吗?”怀瑾立即反唇相讥。 张良斟酌着,一字一句道:“看来桑楚离开时,什么都没跟你说对吗?” “什么意思?”似乎另有隐情,怀瑾不由一怔。 张良道:“我冬日离开下邳,是为了探查桑楚的底细,叫我知道了一件事情。桑楚曾答应一个人,在那人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中原。” 这话桑楚在很久的时候说过,黄公也和她说过,怀瑾不由惴惴起来。 “是一个叫夏姬的女人,桑楚对她做出了承诺。”张良带着淡淡的笑容,闪烁的烛火让他的脸明暗交错:“我找到了夏姬,然后告诉了桑楚,第二日你便气冲冲来找我了。” 夏姬?怀瑾闷闷的想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胃被一只手拽住了,开始痉挛,手脚也忍不住微微发起抖。 桑楚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连招呼都不打的离开了,那他们这两年算什么呢?露水情缘?还是他的一段消遣? 记忆里桑楚和她说的每一句话,怀瑾在这一刻觉得可笑。 木木的问道:“他是去找夏姬了吗?” 还是又离开中原了?她想,如果是离开中原,桑楚一定会带着她走,看来是去找夏姬了。 “我不知道。”张良见到她的反应,只觉得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桑楚利落的消失,起初让他也感到惊讶,原以为桑楚也许会对她说什么,谁知他竟然没有,否则今晚他会更费劲。 后来琢磨明白桑楚不告而别的意思时,他才对这个人开始真正敬佩起来。 默然了一会儿,怀瑾无力的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该去算计孩子,要是有个万一……” 她会恨死张良,怀瑾道:“你也会后悔终生的。” 张良一怔,见她低垂着眉眼,面上无任何表情的说:“我不知你为何不信,可莺儿真是你的女儿,我在原武遭人陷害入狱,被嬴政接到了东巡队伍里,是宫里的医师替我诊治的,当时我已有孕三个月。” 看他一副出神的样子,怀瑾咬咬牙,又道:“我以亡母名义起誓,莺儿真的是你的女儿。” 她绝不会拿这种事骗人,何况到这种时候了? 心里的冰山一点一点的化掉,张良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柔情,那个软糯可爱的孩子,当真是他与怀瑾的孩子!他想去隔壁仔细看看女儿,可他生生忍住了。 第724章 见怀瑾的样子,仿佛是希望他后悔愧疚,可她不知道的是,他知道莺儿是自己的女儿之后,心里涌起的那点愧疚便消逝无踪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心里这么想,会不会更生气?张良笑了一声,想往她那边坐过去些,可一动伤口又渗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4章 解怨释嫌攻心谋情2 怀瑾皱起眉,这人是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血窟窿吗?可张良只是抓着她的手,眼睛明亮似星辰:“我只是想离你近些,姮儿,我……” 仿佛有万千柔情,可他只能说:“多谢你。” “她只是我的孩子,我并不是为了你。”怀瑾摇头说。 “我知道你肯定恨极了我,”张良说:“是我头脑发昏,做了错事。” “不,你没有发昏,你算准了生豆荚的计量,请走了医师,准备好了朴硝,就等着我一步步走到你面前求你。”怀瑾冷静的看着他,她绝不会因他一句道歉就原谅。 “你既知道我算准了,便知我不是真的想害莺儿怎么样。”张良歉意的笑了笑,用力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怀瑾就会消失。 他道:“我只是想把你困在我身边,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要你在我身边。” 怀瑾的脸越来越硬,死死的看定张良的眼睛:“因你的不甘心,便来逼迫我是么?” 她最恨被逼迫,骨子里仅剩的那点现代思想,叫她永远舍弃不了自由,当她的自由意志被逼迫时,她恨不得宁为玉碎! “起初以为是我不甘心,这段日子才想明白,原来是因为我爱你。”张良撑着坐起来,不顾伤口是不是又渗血,他抚摸着怀瑾的脸颊,她没再躲开,只是怔怔的看着自己。 张良心里有淡淡的喜悦:“原谅我,我不是圣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男子。我会嫉妒、会吃醋、爱而不得时也会心生怨恨。此前种种,皆是我的过错,不奢求你原谅,只盼你莫再恨我。” 他真挚诚恳,坦然的诉说自己的不堪,给她认错,怀瑾的心忽然软了下来。 恨意空空,情意不明,怀瑾顿时满心怆然。 张良松开她,从怀中拿出一纸绢帛,是她画押的那张卖身契,白色的绢布已被血色染透。 他温柔的弯了弯唇,自嘲道:“我一直带在身上,唯恐遗失了你便会离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夜里那把匕首落在我身上时,我还在想,我死了你会不会高兴,这样你就自在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挪到烛台边,将那张卖身契烧掉了。 地上一团火焰瞬间凶猛的蹿了一下,仿佛怀瑾在这一刻的心潮汹涌,接着火焰就慢慢低了,怀瑾觉得自己身上刺正在一根一根褪去。 她把张良扶到榻上,却见他带着一种认命又无奈的微笑瞧着自己:“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怀瑾忽歪着头笑了一声:“好,多谢张师兄了。” 听到这个称呼张良呼吸一滞,随即也笑起来。 这次两人是真正的笑了,不是嘲笑冷笑或伪装。 静静地对看了一会儿,怀瑾撇开头,张良问:“你怀着莺儿的时候,辛苦吗?” “怀着的时候不是很辛苦,”怀瑾抿着唇,心平气和的交谈:“生她的时候倒是艰难,要不是桑楚在,恐怕也活不过来了。” “没能陪着你,是我的不是。”张良贪恋的看着她的脸,心中知道过几日她必定是要离开的,那时也许又是很久见不到了。 怀瑾看着自己的手,手指不自然的蜷曲了一下,她道:“其实我也有不是,你三番两次的找到我,我却连解释都不肯听就跑了。” “是啊,你为什么不愿听呢?”张良轻叹一声,故意问道。 怀瑾没有回答,她拒绝想这个问题很久了,如今也不愿意想。 静坐了一会儿,她忽然又变了脸色:“你如今知道莺儿是你的女儿,不会又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吧?” 这里又没有法院,难不成她要和孩子生父争夺抚养权?她是绝对争不过张良的。 见她突如其来的警觉,张良忍不住自嘲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有多可怕,他展颜道:“我怎会做让你伤心的事?” 怀瑾哦了一声,安心下来,瞬间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已经丑时了,你也赶紧休息吧,睡觉的时候恢复快。”怀瑾说。 张良却道:“我睡不着,你就在我身边,陪我说说话好吗?” “好。”怀瑾点头道。 张良往里挪了些,留出榻边的空位,怀瑾便坐了过去,背靠着墙壁可以放松一会儿。 她一下觉得好轻松,心里的这些爱怨喜憎全都消失,过去的心结也全都解开,再没有任何负担了。 许多事情没有清楚的时候,便会有许多怨恨。可说清楚了,她又觉得造化弄人。 怀瑾想起桑楚说的那句话,都是天意,她竟没法再怪任何人。 怪桑楚吗?她并没有什么资格,她从来没有帮过桑楚什么,反而是桑楚这两年细心照料她们母女。 他若为了另一个女子要走,她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认识在先。她心里的难受,不过是因为他的不辞而别。 恨张良吗?前些时日快恨死了,可今晚这一番交谈,她看到了张良的艰难。 一个溺水的人,总想抓住什么东西,就像她那时也曾想方设法留下桑楚一样。 第725章 人性如此,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恨别人呢? “你在想什么?”张良见她安静的坐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怀瑾看了他一眼,叹道:“我只是想起了桑楚。” 没注意到张良突然微沉的脸色,她半低着头继续说:“他曾说,缘来则聚缘去则散,简单八个字便解释了许多聪明人解释不了的事情。” “你还恨我吗?”张良问她。 两人便如故友聊天一样,轻松又舒服,怀瑾微微笑道:“刚离开的时候恨过,前阵子也恨过。这会儿……倒还好。” 张良的眉眼骤然变得温润,他有些欣喜。 思虑再三,他还是想说那一句话,虽然他已知道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可不可以不走?” 静默须臾,怀瑾说:“我是一定要走的。” 她虽已不恨,可张良确实做错了事情,她不能因为他今日的坦白而留下。况且留下,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爱还是因为不忍?这些事情她尚未想明白,便只能先坚持自己的原则。 虽然早知道这个回答,他听到也难免刺心,面上仍是温暖的浅笑:“走之前,一起喝顿酒吧?在齐国的时候我们有时会装病溜到酒肆去,还记得吗?” 多少年的记忆了!怀瑾想起忍俊不禁:“你那时去的少,我都是跟阿缠还有田升一块,浮先生找不着我们三个,就会派你来抓我们。” “每次去抓你们,都被你们三个撺掇着一起喝酒。”说起往事,张良的语调带了点点笑意:“那时还是年少,定力不够,以至于你们一说就把我说动了。” “你那时候也才十多岁,哪能跟后来一般持重。”怀瑾想到如今种种,便叹息着笑道:“时间让你的心越来越冷硬,却让我的心越来越软,或许这就是男女的不同。” “我少年时如顺水行舟,自然心性纯良。你少时经生离死别,不得不刚强立世。”他心平气和的说道。 平心而论,张良说得很对。 她从咸阳出来嫁给张良,被他呵护了七年;与张良离绝后又遇见了桑楚,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烦心事。 而张良,他长大后经历的事情就太多了,怀瑾有些不忍回想,单是他父母的死去就称得上惨烈了。 不论男女之情,她和张良,亦有同窗故友之情,她不能控制自己为他感到心酸。 怀瑾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带了些温情:“这些年,就这么走过来了,真是不易。” 你说两句我说两句,想到哪就说到哪,房间里一片融洽。张良说了许多从前的事情,惹出了怀瑾许多感慨,不知不觉外面就有了微弱的天光。 怀瑾打了个哈欠:“你歇着吧,我也要回去歇着了。” “旁边只怕被阿缠住下了,要不你就在我这里躺一会儿吧。”张良说。 怀瑾摇摇头,道:“我去把他叫起来,让他来这边休息。” 她站起身走出去,张良叫住她,怀瑾回头:“怎么了?”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嘴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姮儿,做个好梦。” “你也是。”怀瑾牵了牵嘴角,回到了隔壁。 项伯四仰八叉睡得跟死猪一样,怀瑾拿地上的脏衣服把他抽醒,把他赶到了隔壁,然后自己和衣躺下了。 眼睛一闭她就进入了梦乡,可是没睡多久怀瑾就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莺儿爬到了自己身上。 她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另一只手就摸着母亲的胸脯,女儿圆溜溜的大眼睛让怀瑾笑了一声。 “娇娇是饿了吧!”她坐起来,外面已经大亮,听着喜鹊的叫声,估摸着才辰时,她才睡了两个时辰。 把孩子抱起出去,阿婉已在厨房做饭了,看到她就愁道:“先生和客人还没起,这饭烧好了,要不要把他们叫起来啊?” 怀瑾眼睛有些睁不开,她道:“他们一宿没睡,让他们睡吧,饭做好了你就自己吃。” 看了一眼灶上,煮了莺儿吃的鸡蛋羹,怀瑾便喂着孩子吃完。然后把孩子放在推车里,嘱咐阿婉:“你就推着她在堂屋里玩,我去睡觉了,别让她捡地上的东西,娇娇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小心她往嘴里塞。” 阿婉连忙点头,怀瑾又道:“等会儿英月就过来了,等她来了你再去忙别的事。还有,记得每隔一个时辰就喂娇娇喝两口水,也别让她在日头下面晒……” 仔细交代了许多,怀瑾在莺儿脸上亲了一下,就回房补觉了。莺儿瞧着推车上的铃铛有趣,看都不看母亲一眼。 没了孩子在旁边,怀瑾这一觉可算睡得香甜。待醒来时,已是傍晚,她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出去。 看见堂屋里张良和项伯、英月坐在一起,三人都在陪着莺儿玩耍。 张良换了件深色的衣服,已然看不见里面厚厚的包扎。怀瑾站在柱子旁笑了一声,莺儿听到母亲的声音,从张良怀里爬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扑到了母亲身上。 “阿母!阿母!阿么阿么阿么!”起初还叫了她一声,后面就又听不明白她在讲什么了。 软绵绵的一团,怀瑾在她脸上蹭了蹭:“小宝贝吃过饭没有呀!” “阿婉已在厨房备饭食了。”张良温言道,他脸色仍是苍白。 怀瑾笑着点点头,英月咦了一声,不明白他们俩今日怎么这样和颜悦色。 第726章 怀瑾过去在项伯身旁坐下,问道:“你怎么样了?” “小伤!不痛不痒!”项伯拍了拍胸脯,咧嘴笑道。 英月就问:“项大哥受伤了?” 项伯卡了一下,连忙道:“来的路上摔下马了,不是什么大事。” 停顿半晌,他补充道:“你这年纪,该叫我一声叔。” 英月当即就笑眯眯的叫了一声:“知道了,项大叔!” 一会儿,阿婉做好了饭菜过来,几人就坐在堂屋里用饭。莺儿已能吃饭了,怀瑾把肉沫和米饭拌在一起喂给她吃了,可莺儿也不好好配合,吃两口就玩一会娃娃,怀瑾就只能趁她玩娃娃的空档自己吃口饭。 “让我试试。”张良放下筷子,把怀瑾手里的饭碗接了过去。 怀瑾乐得自在,便全权交给他了,睡了一天水米未进,她着实有些饿。 英月越看越惊讶,这段日子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坐在一张桌上吃饭,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人能正常交流了?不止正常交流,语气也很温和! 英月觉得自己满脑子全都线头,一时只恨自己太笨了,什么都看不明白。若是师父在这儿,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老人家法眼。 张良从来没带过孩子,这会儿喂莺儿饭倒是极有耐心,怀瑾看了他们一会儿,道:“我准备后日回会稽了。” 英月一惊,立即去看张良的反应,谁知这位容颜绝尘的先生只是温和的笑笑:“好,我明日出门找几个人护送你。” 怀瑾连忙婉言谢绝,然后看着项伯:“你跟我一块儿回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大家都在骂男主,我申请有话要替他辩解一二:他做最过分的,是逼走桑楚,用孩子威胁女主,除此之外,他做的事都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选择。当初两人闹离婚,并不是他伤害的女主,而是沉音,女主惩罚了沉音把她卖了,而后张良的态度伤害了她让她离开。试问一下:换做是你们,不论讨厌和喜欢,你们在得知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且承诺妹妹的爹照顾她的这么一个人,被卖到缅北去采血了,你们当真能无动于衷不闻不问?必然是先把人的命保下来再论赏罚,所以我说这里张良并不是致命过错,当时事情太多情绪化导致他们的分离。但是要说女主,女主也没错,站在她的立场真的很生气,老公为了他的奇葩亲戚不管我亲人的冤屈。 然后再说张良黑化变态的问题:在古人的思想,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女主的那纸休书是冲动悲愤下的产物,张良并没有认可(插一句,现代离婚都要双方确认,所以在男主看来这个不能算什么),所以在张良视角里:她还是我老婆,我们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让她生气,但现在我解决了这个矛盾去向她道歉,谁知道老婆跟别人好了还跟别的男人生孩子了。 而在女主的视角里:我的人生我做主!我的身体我做主!我才是我自己的主宰,你对我无情我就拜拜,男人多的是下一个更乖。(我自己包括我身边95后的朋友,大多是这种思想,所以我认为也正常。) 这是两种人生态度的碰撞,所以导致后面一连串事情的发生。 再说的张良逼迫这里,女主最不能接受的是伤害她的女儿,但女儿同时也是他的,又知道了他不是真心下杀手只是来逼迫自己,同时他还那么惨唯一的亲弟弟都死了。她感觉到张良已经到了极限了,恨不下去,所以揭过去不提了(想想当时女主为了留下桑楚,还想过打断他的腿之类的暗黑想法) 最后再说回张良,他的手段确实很卑鄙无耻,但不得不承认真的很有用。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历史上楚汉之争张良的一系列手段,为了把楚霸王的视线从汉地转移,伪作书信将齐王谋反的事告知,以至于楚齐打得不可开交。说句不好听的,张良是个有风度的阴谋家,以至于后世评判他和陈平一个阴谋一个阳谋,但其实被张良的阴谋坑到的人不比陈平的少……他对人心把控之精准可怕到了一定程度。他对女主说的,全是实话,虽然有些地方没有说完全,这是一个弊病留到最后会被翻出来。 就酱,说完了,谢谢大家。 第345章 以柔克刚以退为进 项伯咬着筷子,颇为头痛:“我身上还有人命呢!这两年是别想回去了,反正子房这院子够大,我已与他说好在这里住下了。” 然后就觑着怀瑾,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回去干什么?你在这里不好吗?你和子房……你和子房……莺儿总是需要父亲的!” 怀瑾只不理他,对张良道:“那阿缠就麻烦你了。” “放心。”张良从容笑道,莺儿这时爬到他腿上,攀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张良脸上瞬间多了一个油印,张良心里涌起淡淡的喜悦。 莺儿正看着他,张良低头,这流畅的轮廓真是极像她母亲,不过高挺的鼻子和这双眼睛却是……难怪他那时看到莺儿,便想到了张景,张良的唇弯了弯,心情极佳。 吃完饭怀瑾随英月去了一趟郊外,她的马车还停在老树下。马车里堆满了东西,全是她和桑楚为了去塞外而准备的,她一直没有清理。 看着马车发了一回呆,怀瑾动手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出去,然后把自己的一些零碎东西放了进去,然后便把马车驶到张良家院外。 第727章 临行前一天,外面来了七八个壮汉,张良道:“这是我几个朋友,我托了他们送你到会稽。” 见怀瑾张嘴,他抢先道:“路上太平倒也罢了,若等遇到危险再去寻人,那便晚了。” 那七八个人看到怀瑾,纷纷笑着打趣:“这是不是嫂夫人啊?” 然后就要给她行礼,不过他们并未有学过正统礼仪,行礼的样子有些好笑,怀瑾连忙欠身,抱了抱拳:“我只是子房的朋友,明日便要劳烦诸位壮士了。” 见怀瑾学着江湖中人抱拳,那几人有些意外,一人连忙道:“大哥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夫人切莫客气!” 张良便让他们各自报了名字,让怀瑾认了一下,然后就让他们先回家了。 “这些人都是城中的游侠吗?”看这些人都走得没影了,怀瑾才好奇的问道。 张良点点头,徐徐解释道:“这些人功夫好,有他们护送你我能放心些。” 看怀瑾默默思量着,张良又道:“他们虽非名门正统出身,但却有侠义之心,虽不大知晓礼,但也绝不会对你有所冒犯,你放心便是。” “我并不是在想这个。”怀瑾笑了一声,把院门关上:“我只是在想,全国各地各城皆有游侠,若把这群人全部笼在一起,必是一支强大的队伍。” 现在秦国明着打压游侠,比起战国末年时庞大的游侠群体,至少缩水了一半。 张良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他们之所以成为游侠,是为了自由。将他们变成有组织的队伍,是一件极度困难的事情。” 光是下邳这一百多游侠儿,就让他费了不少功夫才收服。 怀瑾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张良见她不相信,就道:“韩国灭亡后,我也曾组织了一支游侠队伍,可不过两三年就解散了。那次你被成嬌抓去,便是一帮游侠助我把你救下的。想要一帮人为你所用,可用钱财名利。但想要一帮游侠聚集在一起为你驱使,只能用仁义侠气。” “解释那么多做什么,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怀瑾摆摆手,然后便要去房间看孩子,张良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侧,怀瑾也不多置辞,任他跟随。 莺儿午觉睡得香,可姿势不好,把薄毯都踢开了。怀瑾给她胸口搭了一件衣服,怕她受了寒气。 张良注视着母女俩,目光眷眷。 等怀瑾回过身来,他捂着身上的伤口,道:“能劳烦你替我换一下药吗?阿缠已经睡下了,我不好叫他起来。” 怀瑾立即就想说让阿婉给他换药,可想起阿婉和英月去集市买东西了,于是就点点头。 让张良坐在一旁,她拿了烈酒和伤药,然后小心翼翼的拉开衣襟。他上半身缠了好几圈,怀瑾得一一给他解开,布条绕到后面时,难免就离得近了一些。 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就略微往后仰头,手上动作也更快了。 “恢复得倒挺快的,果然还是阿罗的药神奇。”看到张良胸膛的伤口处红色的结痂,怀瑾忍不住喃喃出声。 她给人上药,必会先用烈酒擦拭一下,张良记得她说过这是为了消毒。伤口处有些刺痛,不过是尚能忍受的范畴。她专注的上药,有一束头发垂落下来,张良低头瞧着她的模样,只盼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阳光从后面的窗子洒进来,她的眼睛变得出奇的透亮,干净的肌肤似雨后的海棠花。她已经快近而立之年了,容貌却和从前无二变化,认真的模样有些娇憨无邪,张良舍不得挪开眼。 怀瑾忽抬头看了他一眼,望进张良深邃的眼眸,他背后是耀眼的天光,以至怀瑾眼有些花,看不清他的脸。 可这样的眼神却是无论如何都忽视不掉,她表情并没什么变化,却比刚刚多了疏离:“别这么看着我。” 张良嗯了一声,眼睛却不挪开。 她有些生气,虽然不知道自己气什么,手上却用了力。干净的缎布使劲一勒,张良顿时一声闷哼。 怀瑾瞟了他一眼,见他头上冒了汗,心头才顺了气。 “你要歇个午觉吗?”张良穿好衣服,问她。 怀瑾摇摇头:“还得收拾东西。” 张良神色一黯,默默走了出去。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不过是路上的食物和水,还有莺儿的换洗衣物。 很快就收拾停当了,怀瑾坐在室内,感觉到晌午的寂静,不觉出了神。 下午时英月和阿婉拎着几个大包袱从集市上回来,两个女孩压抑着的笑声给院子里带了生气。 门一直开着,怀瑾看到项伯揉着眼睛走过去,然后听到他和英月的交谈声。 许是母女的心灵感应,怀瑾下意识的看向摇篮,看见女儿打着哈欠睁开了眼。 怀瑾的笑容就不自觉的展开:“娇娇醒啦!” 莺儿朝她伸出手:“阿母,抱抱。” 怀瑾把她抱起来,这个小祖宗醒了,她哪里还有发呆的时候?先把她带到后院把尿,然后给她喝水、洗脸,最后把小鞋子给穿上,刚落地莺儿就跑出去了。 她现在走路已经很稳了,怀瑾不怕她会摔跤。 小小的人儿扶着门,见门槛迈不过去,她就趴在地上把自己挪出去。怀瑾忍俊不禁,这倒是个小机灵鬼。 吃饭时,怀瑾就对英月说:“你也跟我一道回会稽吧,这都一个月了都没见黄公回来,想必是遇到什么好玩的事绊住了他的行程。你留下书信随我去会稽,等你师父回来了你再归家,不然……我也不大放心你一个小姑娘。” 第728章 英月仰着脸笑道:“姐姐原先没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家里待过,况且周围邻居也能看顾我。怀瑾姐姐,你就别操心我啦!我是师父的徒弟,谁都会给我面子的!” 英月性子直率,她说不想去,大约是觉得家里自在,那怀瑾也不勉强了。 项伯在旁道:“你既回家,也给我带个信,就说我暂住在下邳了,叫他们别担心。” 怀瑾实在的白了他一眼:“担心你?他们才不会担心你,他们只会担心谁又得罪了你,那边官司还没完这边又有新事故了。” 项伯扒了两口饭,桌子底下暗踢了她一脚。 入夜时,项伯换了身短打出去晃悠,大约又想去结识当地的“英雄豪杰”,英月早早就回了家,阿婉在房间哄着孩子,怀瑾和张良坐在堂屋对酌。 一坛老酒,一碟香瓜,是好兄弟把酒言欢的标配。怀瑾心道,今日却不是什么兄弟局,而是一对离异夫妻对饮。 面对前夫,怀瑾觉得自己打不开话篓子。 张良也无言,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直到乌云散开,露出一轮莹白的圆盘。 张良面上微红,却见到怀瑾脸色如常,便笑:“咱们在大梁时,你把魏咎喝倒了,他后面一直还想再跟你喝顿酒呢,说要找回面子。” 怀瑾莞尔,随即摇头:“我现在酒量也不大行了,自怀上莺儿以来,就没怎么喝过酒了。” 张良点点头,又是一阵安静,他问:“莺儿是小名吧,你给她起大名了吗?” “一直也没想到什么好名字,况且……”怀瑾没说下去,她也没想好让孩子姓什么,原本是打算让莺儿跟桑楚姓的,谁知后来桑楚走了。 即便她不说,张良也猜到了她心里的想法。 她犹豫了,张良便忍不住的暗自欢喜,她心里终究是有自己的。见她杯中已空,张良便替她满上,然后问:“日后,你是怎么打算的?” “先在会稽待一阵子,等冬天的时候,或许会去胶东郡。”怀瑾也不准备瞒着自己的行踪。 张良微信:“胶东郡地处偏远,去那里做什么?” “十八岁那年我本是要带着夏福去那里隐居的,我在胶东郡临海的地方买了一个小宅子,虽不知还在不在……”怀瑾微笑着,无论将来是否起战乱,是肯定打不到那边的,她可以去那里隐居。 有了孩子,她不会再感觉到孤独,也许在那里终老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那次我们在群山中走了好几个月,还记得吗?”张良言笑晏晏,似风雅名士一般的儒雅。 怀瑾点点头,那时她还不知道韩念就是张良,四个人走在大山中,虽餐风露宿却逍遥自在。 可当初的四个人,活着的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那时她是真正开心,大仇得报又重得自由,正满心欢喜欢喜的迈向小康生活,谁知竟走进了燕国的境地。 说起来,都是拜张良所赐,要不是他的误导,她肯定不会走错路。 因此也不由感叹道:“要不是你,也许我早就在胶东安居下来了。” “是我对不住你。”张良说。 怀瑾与他对视良久,摇摇头笑道:“都是天意。” 再次沉默下来,又是一杯酒下肚,张良问:“那你……日后还准备嫁人吗?” 怀瑾看着他,这灼人的目光让她又飞快的移开眼,她低下头,轻声道:“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这种事不是我能知道的,看缘分吧。不过……” 她笑了一声:“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只要我自己过得快活了,那这一辈子就是值得的。” “那你快活吗?”张良深深的看着她,想从她平静的脸色上探究出一二来。 怀瑾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可悲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快不快乐。一天中最满足的时刻,不过是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候;其他的时候不过是活着罢了,没有快乐也没有悲伤。 瞧了许久,张良说:“你并不快活。”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怀瑾不承认的反问道。 张良含笑看着她:“你非我又怎知我不知?” 怀瑾摆摆手,连连道:“罢了罢了,我是说不过你的,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我也不快活。”张良笑容淡下来,神色寂寂。 他自饮了一杯,见怀瑾并无询问的意思,心中如吃了黄连。他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不快活吗?”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快活,我问与不问都是如此,又何必再问?”怀瑾安之若素,目光清明。 “我自懂事后,为了父母、故国、责任,没有一日真正快活过。后来心中存有志向,我便一意为之努力,这是一条漫长又艰辛的道路,谈不上轻松,自然也是谈不上快活的。”张良娓娓道,声音苍凉得让人心悸,他说:“这三十多年,真正让我欢喜的,唯有你。” 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他又道:“可悲的是,我还是把你弄丢了,大约我这一生注定孤寡,没有半分欢愉可言。” 即便低着头,她仍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怀瑾心里闷闷的,她道:“别这么说,你总会再遇到你想共度一生的人,到时便不会再觉得悲苦了。” “我只想与你共度一生!”张良说,他拉住怀瑾的手,认真道:“那夜我们一起偷溜进稷下学宫我就告诉过你,这辈子只有你!我只要你!” 第7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6章 欲擒故纵倾心一吻 “不必说这种话,”怀瑾强笑一声,把手抽出来,淡淡道:“那日在姜有宅子上……你分明快活得很。” 说着便又冷笑:“不过也没什么,天下男子大多都是这样的。” 嘴上说着爱,身体却又受不了诱惑,不然电视剧里哪来那么多负心薄幸的渣男? 张良眉眼都是笑,他轻轻叩了叩桌子:“你既认为与我仳离,我那时便是未婚,不知有哪里做错了?你不过是吃醋了,姮儿。” “你胡说什么!”怀瑾恼怒的推开他,眼中三分火辣让张良笑得更开心,她便更恼怒了。 把杯中剩下的一点酒喝尽,她倏地站起身:“这酒也不必喝下去了,我回去歇了……” 可张良只是拽住她轻轻一拉,把她拉到了腿上坐下,怀瑾惊慌的去推他,张良却压下来。 堂屋里铺了竹席,张良放心的把她压在身下,堵住她的唇。怀瑾挣扎着,张良却把她的两只手抓住了,他一只手把她双手固定在了头顶,轻咬着她的唇瓣。 “张……良!”她一张口,张良的舌头就溜了进来,在她舌齿间挑逗着。 怀瑾的心越跳越快,也越来越不冷静,她觉得自己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他并不是强硬的侵略,只是温柔的一点点撬开她的嘴,微凉的舌尖缠绕上她的,怀瑾连耳朵都觉得烫了。 稍微稳一稳心神,她立即推开了张良,羞怒不已:“你……” “最后一次了,”张良说,他的目光悲切又冰凉,抚上她的脸颊,留恋的目光如狂热的火焰能烧穿她的心:“明日你走了,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你。” 怀瑾胸膛起伏着,责骂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这一辈子,我只中意你一个,我会永远等你,等你回心转意的那一日。”张良定定的看着她:“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有。” 怀瑾的心极速跳了两拍,她站起来:“我……去睡觉了、去睡觉了。” 她逃似的回了房,见她关了门,张良悲切的目光消失了,眼里只剩下一片寂静和淡然。 嘴角带着淡淡的苦涩,他独自坐在这里饮酒,仿佛跟月亮比着寂寞。 第二日清晨,那八个游侠来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怀瑾记得他的名字,叫原伏。他们把行李一一拿上马车,然后在外面等着。 张良和项伯相送,可惜莺儿还在睡梦中,极度不给面子。项伯在她脸上捏了十多下,她也只是哼哼唧唧的嘟嘟嘴,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让张良心中柔软又不舍。 等怀瑾上了马车,走远了,张良仍是在门口驻足看着。 项伯捅了捅他:“真就这么让她走了?我看你们这两日相处得挺好的嘛。” “人心不能勉强,我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端看她了。”张良老神在在的转身,一副狡黠的模样。 项伯长吁短叹:“这一分离,谁知道还会发生多少事?” 张良在堂屋坐下,翻开书卷,悠然道:“三十六计中有一招,叫欲擒故纵。” “万一她就是不回来了呢?”项伯问。 张良看着密密麻麻的小篆,叹了口气:“那时自有别的办法。” 软硬兼施,以退为进,方是上上策。若还不起效,他便只能行下下策了,他志在必得。 想到此,张良心中发涩,只盼下下策永远不要用到。 路上走了五日方到会稽,一路平安。怀瑾没有先去大府,而是先到项声宅上,二府里的下人都认识她,立马就迎了上来。 有人通报,管家也过来了,怀瑾忙指着身后的八人,对管家道:“这是护送我的几位义士,你去摆桌上好的酒席,让他们吃顿饭。” 然后又对原伏等人行了一礼:“诸位相送,怀瑾在此谢过了,几位大哥进来吃顿饭歇一晚再回去吧。” 他们也不会回礼,手放在哪里都不知道,原伏只能挠挠头,笑道:“吃顿好的就行,歇就不歇了,我们吃完饭就回。” 管家就招呼着他们去外院吃饭喝茶,怀瑾抱着女儿径自往里走,直接走到内院的客厅。 满府奴仆就没有不认识她的,见表小姐来了,上茶的上茶拿点心的拿点心,好不热情。 “我表哥和嫂子呢?”怀瑾一坐下,就拉着一个侍女问道。 这侍女尚未答话,门外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女子就走进来,笑道:“大人和主母去公孙家吃席去了,晚间方归呢。” 竟是王姬,她原先的大肚子已经瘪下去了,整个人可算容光焕发。衣裳穿得也好,满头黄金首饰,怀瑾看着就觉得脑袋沉。 见周围侍女对王姬颇为恭敬,怀瑾就有些奇怪,之前殷氏处处刁难她,大着肚子还让罚跪,怎么这趟一回来这个王姬就水涨船高了? “你生了?”怀瑾无需对她行礼,只是坐在那里询问。 王姬抿嘴笑了一声,有些得意:“是呢,一对龙凤胎,大人高兴极了。满月时母亲也从吴中来了一趟,说我是个有福的。小姐要不要见见孩子们,说起来您也是他们的表姑。” 听着她语气中的炫耀,怀瑾大为尴尬,想着殷氏对自己的好,她便问:“怎么孩子不是养在嫂子那儿的吗?”她记得,姬妾生的孩子是要养在主母那里的。 第730章 王姬面上一僵,随即道:“大人说,儿子叫主母养着,不过女儿在我房里呢,小丫头生得可乖巧了。” 她看了一眼怀瑾抱着的莺儿,又换上讨好的笑容:“不过自然比不上小小姐的。” 实在不喜人这么直接的奉承,怀瑾起身,道:“既然表哥不在,我先回大府去了,等他们回来你再替我说一声。” 她说着去外院转了一圈,原伏等人正大吃大喝有说有笑,怀瑾过去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抱着孩子回了大府里。 一回去,却见到任氏挺着个大肚子坐在客厅绣花,桓楚则在旁打着算筹记账。 一见到怀瑾,两人又惊又喜,桓楚站起身,笑道:“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是我的不是!”怀瑾和他们互相先行礼,随后看着任氏的肚子笑:“真是大喜,看来我又要多个侄儿了,到时定是要准备一份大礼的。” 任氏摸着肚子,满脸娇羞。 “怎么只得你和娇娇回来,桑楚呢?”桓楚看到后面并未有人进来,不由问了一句。 怀瑾苦涩的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晚上声哥和嫂子回来了,我再一道与你们说。” 桓楚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你这姻缘莫不是又黄了?” 怀瑾尴尬的抠着手指,连忙转移话题:“我先带莺儿回房,一路舟车劳顿,她也没好好休息。” 见她脚步慌乱,桓楚急得原地转了一圈,对妻子愁道:“我的天老爷,她不会是又和夫婿吵架离绝了吧?这……这……哎呀!婶婶知道又要操心了!” 然而晚上项声他们回来时,怀瑾却道桑楚已经死了。 四个人同时张大了嘴,项声满脸匪夷所思:“怎么死的?” 殷氏配合着丈夫,往前倾了一下身子,询问:“什么时候死的?” 桓楚则问:“那尸体在何处?可下葬了?” 最后还有一个任氏,怀瑾看向她,任氏张着的嘴便合上了,她是新妇,不好意思多问。 怀瑾缓了一口气,道:“我们进山打猎,他……摔下了万丈悬崖,已经尸骨无存了。” 她喜感的想,自己这算不算是对桑楚的诅咒?可她没法说桑楚是离开了,因为那样她就成了弃妇,会给项家丢人的。 而桑楚死了则不一样,她只是变成寡妇,现在孩子也生了,她不嫁人也不会给家里抹黑,还能有个忠贞的名头。 见他们悲痛的看着自己,怀瑾小心翼翼的问:“你们不会再叫我嫁人吧?” 项声满脸沉痛,殷氏却红了眼眶:“妹妹真是命苦,两段姻缘都没长久。” 这着实是代沟,怀瑾没法解释,只能也作出一副委顿的样子。 旁边伺候的王姬便凑过来,有心劝慰:“表小姐这是有福的兆头啊,两位夫君都降不住这命格,幸亏前头那位和离得早,不然肯定也是要没命的。大人和主母尽管放宽心,将来必有人中之龙来娶表小姐呢!” 寡妇在古代确实吃香,可这话怎么听怀瑾都觉得搞笑,但殷氏扭头呵斥道:“贱婢,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项声也皱起眉:“你这话说得没体统!” 王姬委委屈屈的退了下去,一时几人都没了声响。 许久,项声才严肃发话:“无论如何,项家永远有你一席之地,你和娇娇就安心在家待着吧。” 有了这句话,怀瑾满腹安心,于是自由自在的留在了会稽。 因着寡妇这个身份,她得了很多清净,只要她说想在房间待着,桓楚就会让人把饭菜送过来;她说想出去走走,殷氏就叫人套马车、给银钱;有什么宴饮也从来不叫她,谁让她是寡妇呢!有三年的孝期呢! 怀瑾便觉得这寡妇做得开开心心的,自得其乐。 入夏的时候,项李氏带着项羽匆匆忙忙赶回了会稽——因得到项声的书信,说她守了寡。 可一见到怀瑾,却见她是满面红光,和女儿玩球玩得不亦乐乎。 她把球丢在花园里,莺儿就会自己跑去捡回来;母亲再扔,她再捡;看着女儿满头汗,怀瑾不厚道的捧腹大笑。 “舅母?”怀瑾一扭头,看见项李氏小心翼翼的站在身后,又看见英俊阳光的项羽小少年,怀瑾眉毛一展:“阿籍!” 莺儿抱着球晃过来,口水都笑了出来,也跟着母亲喊:“阿籍——” “傻娇娇,我是你表舅舅呀!”项羽哈哈大笑,十六岁的少年长开了,俊得打眼,可抱着一岁半额莺儿,两人凑在一起,都是满脸稚气。 怀瑾拍拍身上的灰,走过去行礼:“舅母,您怎么来了?” “还不是来瞧你的!”项李氏拉着她的手往客堂走,项李氏有些小心翼翼:“声儿来信告诉我们了,你舅父就遣我过来了……你也别太伤心,还有大好年华呢。” 怀瑾默……可面对远道而来的关心,她不能说其他的话,只是低眉顺眼的听着项李氏絮絮叨叨说一大堆。 这些时日,她一直想跟他们说搬到胶东去,可大家处处照顾她的心情,她也不好意思这么白眼狼说走就走。 大家都是好心,怀瑾知道。 从前她觉得是因为母亲、因为她的本事、因为外祖父项燕的嘱托,他们才对她容忍宽厚。 可这些年下来,怀瑾知道项家人是真心爱护自己,哪怕她没有给家族做任何贡献,他们还是让她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 第731章 是真的把她当家人的。 但是怀瑾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他们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他们想让自己过得好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好日子。 况且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个世道会开始动荡,项家每一个人都将卷入那场朝代交替的风云中。她只是个小人物,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离远些吧。 她准备到了秋天再和他们说离开的事,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并不是断了联系,她还是能时常回来探探亲的,想来项声他们应该也不会阻拦。 项李氏和项羽一回来,怀瑾又把项伯在下邳的事说了一遍,项李氏不慌不忙的拍拍胸脯:“哦呦!那可比前些年强多了,家里人还能知道行踪。” 怀瑾笑了一声,项伯在外游历时,往往是一两年都没踪迹,也难怪大家一点都不着急。 那边项羽正拿着木球逗莺儿,莺儿起先还蹦哒一阵,可蹦了两下莺儿忽然蹲了下来。项羽一脸不解,晃了晃木球:“来舅舅这边啊!” 莺儿笑嘻嘻的,怀瑾顿时明白过来:“小祖宗,你又给尿□□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7章 寻情(张良os2) 去西市的路上,张良始终在想刚刚怀瑾的那一声,他很想留下来陪伴妻子,可想到沉音此刻会遇到的处境,他不敢停留。 沉音可恨,可张良始终记得曾经韩非怀中抱着的幼小女童,笑嘻嘻的叫他哥哥。 他还记得,那一年和韩非去咸阳,他先回韩国,临行前一夜,韩非忧心忡忡的对他说:“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心悸,子房……” 他说:“公子若有不祥预感,不如一同回去。” “不能、不能啊!”韩非有些沉重的摇头,他回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嘱托:“若我将来有不虞,阿成倒也罢了,唯有一个沉音是我心头宝,子房,唯能托付你。” 张良记得那时自己的承诺:“我会视沉音如亲妹妹。” 承诺……张良还想起自己也曾在父亲面前立下重誓,匡扶韩成,复兴韩国。 可是时光无情,将一切人一切事都已改变,他不禁想,他为韩成两兄妹做的这一切值得吗?他真的要为一个不正确的誓言付出全部吗? 在马上出着神,张良忽然慢了下来,他问韩念:“将沉音嫁到百越,你以为如何?” 韩念一惊:“沉音小姐、自视甚高,把她嫁到、百越,只怕她、痛苦不堪。” 每个人的痛苦和快乐都不尽相同,对于沉音来说,这大约是会终身痛苦的惩罚。 张良点点头,神色沉沉:“待找到她,便如此做吧。” 韩念有些讶异:“可韩王孙……恐怕不会、答应。” 韩成此刻躲在城中的一户农人家中,他的“尸体”正摆在张府,待到危险过去,韩成便假死脱身离开这里,离开他。 张良破天荒对韩成发出一声嘲笑不屑:“他有资格不答应吗?” “公子!”韩念跟他多年,单单这一句话便听出了张良的决断,这么多年的沉疴,公子终于愿意彻底了断了。 夜色中有答答的马蹄声从后面而来,回头看,是张豆豆追了上来。 张豆豆满是愤然:“沉音小姐找到了,只是……” “找到就好。”张良不想听到沉音如何了,径直打断,调转方向:“回去吧。” 路上,他想着,把韩成送到城父,把沉音嫁到百越,往后他跟这些人一刀两断,姮儿必然不会再生他气了,也算是对夏福的交代。 可是回到家,他看到桌上的休书。 字真的很丑,张良没反应过来便笑了一声,可笑完之后他心里一阵空洞,随即而来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翻遍卧室,发现只有多年前那件男装和那把剑被她带走,其余的东西她全都摒弃了。 “夫人在哪里?”张良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府上无人能回答他,城门封闭,他只以为她还在城内,疯了一般找人,可始终找不到下落,又有无数琐事将他绊住。 “公子,沉音小姐自尽了!”张豆豆慌张跑来,满脸泪痕:“要不是救得及时……” 张良不欲理会,只问:“淮阳城门打开了吗?” 张豆豆的泪挂在脸上:“今晨郡守离去,城门已经打开了。” 张良道:“那便送韩成去城父吧。” 张豆豆一愣,他察觉到公子对王孙的称呼已变,他应下来,马上又道:“可是沉音小姐……” “一起送去淮阳,她自然是跟她哥哥一起的。”张良道。 张豆豆犹豫着:“公子要不要去看看沉音小姐,她不对劲得很,行为癫狂……” 张良又打断他:“有夫人的下落了吗?” 张豆豆胆怯的摇头,张良无力的摆摆手:“叫府上的人收拾东西,全都搬去城父吧。” “那……公子你呢?” “我如何,与你们再无干系。”张良绝然道。 张豆豆一惊,眼泪再次落下:“公子!公子!你是不要我们了吗?” 张良死死攥着袖中的休书,他想,这些人何曾是他想要的!那些责任何曾是他想要背负的!那么多事情,全都要压在他的身上,为何无人关心他是否会厌烦疲倦! 他们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来问他:他们怎么办?沉音怎么办?韩成怎么办?韩国怎么办? 第732章 不管了、不愿管了、他再也不想管了。 于是他对张豆豆说:“滚!” 淮阳张家迁移之日,张景回来了,带着铁德和贤贞一起。 张景长高了,懂事了,张良说:“你先跟着去城父,等我把你嫂嫂接回来,我们就离开。” 张景不明就里:“离开?去哪里?我们不跟王孙一起了吗?” “他们和我们,从来不是一家人。”张良道。 去会稽的路烂熟于心,他带着韩念急驰两天一夜过去,却并没有看到怀瑾,项家人说她并没有回去。 也许她去了临淄,张良心道,他知道那里是怀瑾生活得最开心的地方。 然后他去了临淄,可打听了好长时日,也去了浮先生和白生他们那里,并没有怀瑾的行踪。 临淄找完,他再度返回会稽,终于有了她回家的消息。张良想,自己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消气,他想了很多,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演练,心中始终忐忑。 项梁安慰他:“这不是什么大事,子房你低个头,怀瑾定然谅解。” 张良摇头,他们全都不了解她。 夏福的死,于她而言不是小事;那一夜他的不回头,于她而言更不是小事。 但他也相信,并没有坏到不可挽救的田地,他耐心的等待,在她的卧室中睡下。 枕上有她的味道,多日的疲劳在这一刻得到抒解,他不知不觉的睡去,以为自己小睡一会儿醒来便能看到怀瑾。 可是清早他看到怀瑾,她却犹避洪水一般慌忙逃走,连一个解释道歉的机会也不愿意给他。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跑掉,没能抓住她。 在会稽又等了几十天,城父那边的人来找他,说张景快死了。张良匆匆赶回,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张景,被褥被他的鲜血染红,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贤贞说了来龙去脉,张良得知是因韩成与人争执才祸及张景,可问及韩成,却只有一封信留给他。 信上韩成说,他带着铁德去刺杀嬴政了。 都不用动脑子,他都知道韩成为何这么做,自知心虚,怕自己彻底抛弃他而已。 张良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恨意,他头一次想,为何当初国破是韩成没有死去。他恨自己为何要苦苦守着一个誓言,犹如尾生抱柱。 “哥……”张景听到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睁眼:“可算把你等回来了……” “阿景,别怕。”张良摸着弟弟的手,却只摸到微弱的脉搏,不管用多少药,都是难救回来的。 “嫂嫂……回来没有……”张景一开口,血就从嘴里喷出来。 “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张良轻轻抚摸着张景的额头。 听到这话,张景哭了:“哥,你以后怎么办呐……” 这些日子在城父,他已经把家里的事全都打听清楚了,张景哆嗦着抓着兄长的手,道:“哥!王孙……父亲……韩国……你别这么苦……” “嫂嫂说,人都是要为自己而活的……”张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着兄长。 屋子外面忽然有人大喊大叫,贤贞望出去,看见脸上涂得鲜红的沉音在院子里又蹦又跳,下人怎么都拉她不住。 沉音一边跳一边笑:“死人啦!都去死!哈哈哈哈哈!全都给本公主死!” 她很快被人拉进屋子,贤贞不由打了个哆嗦,很快她又开始为张景流泪,因为他真的快死了。 张景的手慢慢松开,口中含糊不清的呢喃:“我们一家子,就剩你跟嫂嫂了……” 他枕在兄长怀中,睁着眼咽了气。 张良将张景安置在棺椁中,而后去了博浪沙寻找韩成。 可他没想到在那里遇到怀瑾,张良甚至想,是不是阿景在保佑他,终于让他遇到了她。 可是这一次她还是跑了,又一次,张良眼睁睁的看着她跑掉,无论如何都寻不到踪迹。 回到城父,他与韩成终于无话可说,只带了韩念、贤贞、铁德准备送张景的棺椁回颍川。 韩成先是低声下气的挽留他,听到他极尽嘲讽的话,而后变了态度,勒令他把韩念留下:“你既要叛离故国,那么故国之物你不能带走,韩念手上有韩国细作团,他不是属于你张良一个人的。” 韩念没有让他为难,磕了一个头,沉默的目送他们离去。 过往人脉、偌大产业、张家旧人皆归韩成,他只剩只身一人。 张良从未感觉过如此轻松,原来撇下这些人,是如此畅快的一件事。他想起怀瑾说过,人是要为自己活的,他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这句话。 只恨明白得太迟。 张良将张景带回城父,葬在父母的坟茔旁。 待贤贞和铁德离开后,他于深夜到了父母坟前,在那里跪了一夜。 “父亲,孩儿不孝。”张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虽不孝,却不悔。 从此以后,他只剩下一个她了。 一匹马,一把剑,漫漫长路,他孤身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张良抛弃韩成他们,并不只是因为女主,前面他们干了太多蠢事张良早就厌烦了,女主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348章 花落弦断终碎相思 项李氏每回来一趟,必得把会稽这边的产业和账本梳理一遍的,这时日项羽就一直抱着莺儿不撒手,去哪里都带着。 第733章 “你这么喜欢女儿呢,等娶妻了自己生一个。”怀瑾打趣他。 项羽脸涨得通红:“姐姐胡说什么呢!” 半晌,他嗫嚅着说:“我就是喜欢莺儿,跟儿子女儿没关系!” “阿籍——”也不知莺儿是不是听懂了,淌着口水叫了一声项羽的名。 项羽不厌其烦的纠正:“是阿籍舅舅啊,叫阿籍舅舅。” “阿籍——”莺儿响亮的叫了一声,怀瑾扑哧一声笑出来。 夏天渐渐炎热起来,韩信和香草得知她回来了,三不五时的上门拜访,这大概是她唯一的客人了。这夫妻俩依然恩爱,美中不足的是香草仍未有身孕。 “子孙都是缘分,急不来。”韩信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这样说,香草便越觉得有压力,神色顿时晦暗起来。 怀瑾忙现身说法:“正是这个理,我也是成婚七八年才怀上的。” 香草惊讶了一下:“您和桑楚先生……” 怀瑾笑了笑,解释:“是和我头一位夫君。” 韩信最清楚她和桑楚的来龙去脉,这几年居然一个字都没和妻子说过,怀瑾不由对他肃然起敬。牛逼人之所以牛逼是有道理的,她再一次对韩信刮目相看。 为了宽解香草,怀瑾把熟睡的莺儿放到香草怀里,表示让她随便亲。然后就问韩信:“近日生活可还好?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吗?” “都好。”韩信还是缄默的性子,言简意赅。 怀瑾倒不知道还能和他聊什么了,讷讷半晌,她绞尽脑汁想着话题,韩信又突然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香草一听这话就白了他一眼,又不是她家人,问那么仔细小心别人嫌烦!于是不等怀瑾回答,香草就道:“将来再慢慢打算呗,小姐有相貌有家世,何须愁将来?” 怀瑾忙摆手,笑道:“韩兄也是关心我。” 想了一下,随后便回答道:“我只是个妇人,没什么大志向,普普通通过一生吧。” 韩信嘴唇蠕动了一下,他似乎有话想说,不过最终也没开口。 几人正坐着喝茶,侍女忽从外面进来,递过来一个竹管:“刚刚有人上门送了这个,说是给怀瑾小姐的。” “是什么人?”竹筒上封了腊,看样子是信件。 侍女束手而立,回答:“是从上党来的几个商人,他们说路经下邳,有人托他们将此信捎来。听他们描述那人的样貌,仿佛是咱们家缠爷。” 怀瑾笑了一声,连忙把竹筒打开,抽出一条雪白绢帛。绢帛上的小篆写得潦草飞扬,的确是项伯的字迹无疑了,怀瑾看着信,一行行读下去,笑容便慢慢淡了下去。 “是不好的消息?”韩信见她怔怔的拿着信,眼神也飘了,忍不住问道。 怀瑾随即恢复常态,笑了一声:“也不算什么不好的消息,是我那小舅舅问候我呐!” 项伯只在信上交代了一件事:张良要娶妻了。 信中如此交代的:近日有一大事,阿舅思索难定,寤寐难安。子房一恩师举家迁下邳,得见子房,许以掌珠,子房难拒。下月初八,子房将往女家下聘,阿舅旁观你二人多年,不忍见此良缘拆散,故书信一封。汝有意,速来下邳,项伯字。 她出神的想着项伯的信,香草后面又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没听进去。 夜里躺在床上了,怀瑾回过味来,忽嗤笑一声。张良说永远等她,其实也不过是空话,世界上哪有从一而终的人呢? 她不是,张良……也不是。 项伯也是拎不清,张良既然答应去下聘了,她再去又有什么用呢?是以,根本不用告诉她这件事,反让她徒增烦恼。 “你这小舅公也是个大糊涂!”看着旁边熟睡的女儿,怀瑾忍不住吐槽。 翻来覆去睡不着,怀瑾甚至想,自己是不是该准备一份贺礼呢?总归是认识了一二十年的老朋友了,他成婚她总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吧? 或者她可以亲自到场贺一贺?张良会觉得尴尬吗?想到那场景,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这惆怅持续了好些日子,怀瑾总是做着某件事就忽然出神了,正与殷氏修剪花枝呢,她眼睛忽然就直了。殷氏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她才回过神来。 殷氏笑道:“妹妹这几日是没休息好么?” “只是在想事情。”怀瑾扯了扯嘴角,继续挥舞着剪刀。往外面瞟了一眼,见莺儿和项佗坐在大树下玩泥巴,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打量着她的神色,殷氏就叹了口气:“你是想起阿楚了吧?世事无常,谁也料不到你们是这样的结局,彼时见你们夫妻恩爱,我瞧着都羡慕呢。” 殷氏不知误会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怀瑾只是安静的笑了笑,顺口恭维道:“嫂子羡慕我,还还羡慕嫂子呢!”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殷氏扭头看了一眼儿子,笑容有些酸涩:“我与你表哥,是成婚那日才见到的,婚后虽是相敬如宾,可也少了一层贴心。夫君懂诗文能书写,时常也与我说个一二,可我总是听不大明白。像你和阿楚,总能说到一块儿去,他心里只有你,你心里也只有他,这便是我幼时听我祖母提过的恩爱夫妻。” 她与桑楚虽时常探讨人生哲学,可他们俩思想却并不是完全一样。虽不一样,可却从来没有争执过,每次一说到相反的地方时,两人都会默契的停下再说其他的。 第734章 不像她和张良,两人意见相悖时,总是能争上半个月,想起来了就各自说几句。她搜遍书籍找出新的论证去反驳,而张良轻而易举又说出新的东西把她驳回去,有时候怀瑾明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却不服气的对他凶神恶煞。 如此想起来,其实她和桑楚才是相敬如宾。俗世夫妻都是要过日子的,桑楚这般的,就很好,可他最终离她而去。怀瑾再想起时,伤情已被治愈,心里只余惋惜。 两个孩子玩累了,吃完饭后一同在榻上歇起了午觉。大日头的,怀瑾举了一把伞,出了门。 按着记忆中的路,她摸索着找过去,到了一个荷花开满的池塘。 桑楚只在那日夜里带她来过一次,怀瑾却记住了路径。又是一年夏天,粉色的花绿色的夜将水面全遮住了,怀瑾站在树荫下,看到陷在岸边泥地里的破船。 “天上真的有神明吗?”她轻声问这片荷塘,那晚桑楚也这么问了她,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怀瑾迷茫的又开了口:“难道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吗?” 注定了桑楚在她生命中只停留了这两年,注定了她会这样孑然一生。怀瑾慢慢蹲下,双手捂住了脸,烈日照在她头顶,炙热的温度是如此煎熬。 蹲到脚都麻了,怀瑾才起身,缓了一会儿,她摘了一朵荷花和一株莲蓬,然后踱着步子往回走。 项声宅子上静悄悄的,殷氏应该也是去睡午觉了,怀瑾走进孩子们午觉的地方,看顾的两个侍女已经打起了盹儿。 怀瑾把荷花和莲蓬放在一旁,然后在女儿身旁躺下,进入了梦乡。 梦中与现实交错,混沌中怀瑾忽然想起了在临淄求学的时候,她慵懒的躺在竹榻上,另一个人躺在她身侧替她打着扇子。 “醒醒!”有人摇她的肩膀。 怀瑾立即睁开眼,看见日光西斜,两个孩子坐在一旁将那朵荷花扯得稀烂。殷氏正担忧的盯着自己。 “可是梦魇了?我瞧你睡得不安稳。”殷氏关切的问道。 怀瑾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一摸全是水,难怪殷氏要把她叫起来了。 怀瑾疲惫不已:“做了一个伤心的梦,叫嫂子担忧了。” 殷氏打水沾湿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擦了一遍,道:“平日里不见你有伤心神色,原来都是暗地里憋着,你表哥果然没说错。” 她按着怀瑾的手,耐心道:“妹妹,听嫂子一句劝,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不能总活在过去。” 怀瑾心生感激,正要说两句,殷氏又道:“女子一生实属不易,你把过往都抛下,多看看旁人。虽说有孝期,但你表哥已经把你和阿楚的婚籍销掉了,也不必死守三年。今年你先在家歇着,等明年嫂子带你出去走走,说不定能相看到中意的。” 感激戛然而止,怀瑾张着嘴呆若木鸡。半晌,她才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见她这个神情,殷氏语重心长道:“女人啊,可千万不能跟自个儿较劲呐!” 殷氏劝她放下桑楚,可许是听者有心,怀瑾抑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跑到了下邳。 不管谁嫁给了张良,都会过得很幸福吧,他是那样智慧温柔的人。不管他娶的是谁,那也肯定是比自己强出很多,会替他管理家事,操持生活,生儿育女…… 不像她,她并不是一个好妻子,至少在这个时代是这样的。 夜里,她又渐渐想起了桑楚,她忍不住想桑楚此时是在哪里,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那个叫夏姬的女人?抑或是已经离开了中原? 事到如今,当时的不甘心已经全部消散了,怀瑾也没了追根究底的欲望。哪怕将来真的再遇到桑楚了,她想必也能笑着打声招呼,问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怀瑾又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把桑楚换成张良,她还会释然吗? 绝不会的!如果是当时是张良就这样离开了她,她会恨死对方,她会千方百计去报复!可是……怀瑾下意识的想到,张良绝不会丢下她离开的。 他找了自己两年,怀瑾想到那日重逢时,他的脸色着实不好看。他……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呢?她只是看到张良和别的女子……就已经难受到说不出话了,那张良见到她和桑楚夫妻恩爱,岂不是犹如剜心? 怀瑾马上又否定,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是不一样的…… 等等!原来她当时是在难过! 怀瑾猛的坐起来,旁边的女儿被惊醒,开始瘪嘴看上去要哭了。怀瑾手忙脚乱的拍着她,莺儿嘴嘟了嘟,又安然的沉睡。 原来真如张良所说,她在吃醋吗?怀瑾茫然的躺下,把手搭在莺儿身上,眼睛找不到焦点。那么……她还是爱他……吗? 她爱张良,怀瑾闭上眼睛,其实从来没有放下过。只是那时候离开淮阳,她难过到了极点,本能的逃避事实。她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遗忘了,其实没有一天放下过。 可他要娶别人了。 想着回会稽前那一晚,张良对她说了那么多,怀瑾相信他还是对自己有情意的。可这么快又要另娶他人,是不是被她的决然伤了心? 他们两纠缠了这么多年,他想必也觉得累了、乏了。如果她此时再去下邳,张良还会回心转意吗? 怀瑾只是这么一想,心里便知道答案了。所以阿缠那封信其实还是白送了,张良不是轻易被人说动的人,他答应下聘,一定是自己心里也愿意。 第735章 无论她去不去下邳,结果都是不能改变的。 脑子疲乏得很,怀瑾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把胳膊压在了眼睛上。应该睡了,再想下去,她会得精神病的。 翌日在大府里吃早饭,与项李氏、项羽、桓楚、任氏同坐一桌,正巧任氏在与妾室交代:“今日初八了,等会儿记得把我备的礼品送到我母亲那里去。” 项李氏好奇道:“非年非节的,怎么突然送起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9章 寻情(张良os3) 走过临淄、去了咸阳、回了百越……他把所有怀瑾有可能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可是仍然没有妻子的踪迹。 张良心想,没有关系。即便天涯海角,他也会寻到她。 他只有她了。 终于再找到怀瑾,张良却心如刀割,绷了两年的弦一下断裂,将他的一颗心弹得鲜血淋漓。 在他心里,她始终是他的妻子,他们从少年开始走了十多年,他以为两人早已交融成血肉不可分离。可她,却已嫁给旁人,替旁人生儿育女。 张良看到,小木屋旁,她抱着一个孩子与那个男人温情脉脉,两年的执念皆化作恨。 他不禁想起当年她在秦国,她只因自己没去找他,便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如今亦如是。 为什么,她总是能为了一些他看来并未成死结的事而放弃他,一次又一次!为何感情在她那里,便是如此轻易就能放弃的! 夫妻,不都是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么! 在小木屋外,他看到她和桑楚的缠绵,张良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他察觉到自己的内心不知不觉的发生了变化,黑暗的角落逐渐爬满灵台,当他开始恶意算计怀瑾时,他惊觉自己再也不是少年时的那个张良了。 那个谦和温柔的君子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也让他感觉到了陌生。 时间,张良感受到时间流逝所带来的变化。 不管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人总是善于接纳自己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例外,于是便很轻易的开始做出计划。 姜有的宴请,黄公把她和桑楚都带了过来,张良看似在与黄公交谈,可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 他看到她与桑楚窃窃私语,名叫妒忌的情绪把他的心填满。 手心已被指甲掐出血,幸而斟酒的女奴身上有劣质的香粉,将淡淡的血腥味全部盖住。 可是刚平复了的心情,看到她和桑楚掩饰不住的笑意,他放任妒火彻底点燃,他揽着女奴的腰离席,余光却觑着那边。 当看到她明显呆愣住的神情,张良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带女奴到了客房,张良刻意未将门关紧,他把小女奴拥在怀中,暧昧至极,可他全神贯注的盯着门口那条缝隙。 桑楚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便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隔着缝隙的那一眼,张良看到她眼底复杂的情绪,似乎愕然似乎烦闷。 终于如他所愿,他得到了怀瑾的反应。 他心中涌起一种报复的快感。 她可知何谓从一而终?自与她定情,除去占了名分的燕国公主,他将世间其他女子全部摒弃在外。他苦寻她两年,他这辈子早就认定她了,可她…… 她可以在燕国的宫殿里与嬴政纠缠不清,她可以在摇曳的烛影下与桑楚缠绵。 怀瑾,你现在可知道了……我的心痛? 外面的声音不再,张良把沉醉的女奴推开,女子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张良淡淡道:“下去吧。” 除了让她明了自己的内心,还需要让她没有其他选择,张良接着把注意力放在桑楚身上。 桑楚的身份是个谜,当他探听到桑楚一些信息时,果断离开下邳去寻找真相。 费尽周折终于查到桑楚的事,那令他感到震惊,却也庆幸拿到了桑楚的软肋。 再回到下邳,他将桑楚逼离她身边,又叫人将生豆荚放到那个孩子身边,用孩子把她逼到了自己身边 是,他卑鄙无耻,连一个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可卑鄙如何?无耻又如何!别说那是旁人的孩子,哪怕是他的亲子,他也可以下手。 只要得到她,他可以将天下坏事做尽,所以她的深恨他都全盘接受。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无动于衷,像对陌生人一样对自己,就像那几个月一样,逼得他日夜难眠。 白日里他只作疏离,夜里想到她与别人的恩爱,他难受得如万蚁噬心。 如今她带着恨睡在自己身侧,他感觉到两年未曾有的放松,而她却对自己隐隐防备。 终于等到她睡着了,张良才敢直视她。 这是他一生的挚爱,亦是他一生的执念,哪怕是孽缘,他也要彼此纠缠,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 就在他想如何化解她的恨意时,项伯来了,缠斗时他故意中了那一刀。哪怕那一刀再偏了一点,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也觉得值得。 他终于得到解开她心结的机会,她那残存的爱和不忍,终于成全了他数月来的筹谋。 甚至意外得知了那个孩子,是他的女儿,他在那一瞬间开始感激上天。不是因为血脉的延续,而是因为他再也不必对那个孩子感到愧疚,更是因为这个孩子将他与怀瑾永远连结在一起。 他爱这个孩子,可他爱这个孩子,是因为孩子的母亲。 第736章 深夜二人对饮,他知道她必会离开,可他忍不住去挽留。他如今已孑然一身,失去什么都不会再害怕,唯一害怕的是失去她。 他害怕,放开手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她会不会又遇到第二个桑楚?会不会又遇到什么旁的事情彻底消失。 光是想到这样的局面,张良便觉得恐惧,可他此时不能不放手。 不然,前功尽弃,她是一个绝不能勉强的人。 于是他亲眼看着她又离开,站在门口,他凝往着护送她回会稽的队伍,久久不动。 项伯叹气道:“从没见哪个大丈夫为了男女之情劳心费神成你这样的。” 张良回答他:“因为他们不够爱。” 项伯问他:“那你呢?” 张良没有回答他,默默回了房中。他坐在桌边,将一堆碎玉慢慢拼接。 爱已入骨髓,万药失灵,唯她能救。 一日又一日,他专注的拼着那根簪子,哪怕有些碎裂得如粉末,他也耐心的一点点粘回去。 等待的日子里,他一遍一遍的想着,她在会稽正在做什么? 她有好好吃饭吗?有好好睡觉吗?她是否结交到了新朋友?她有没有遇到如桑楚那样惊艳的人?她有没有…… 有没有想他。 张良牵挂得彻夜难眠。 就这么日夜不安的等到夏日,他觉得得时间差不多了,让项伯送去一封信。他想用信中的消息把她勾回来,但他知道她不会回来。 果然,她连信都没有回一封。 项伯开玩笑:“你还有别的办法对付我家小姑奶奶没?” 张良告诉他,之前可以阴招谋算,消她心结,可这回除了真心相求,再没有别的办法。 项伯又道:“万一你拿出真心,她也不屑一顾怎么办?” 他说:“那就求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这次不能赌运气,亦不能盼天意,只能期待她的心里余情依旧。 晴好的日子里,他每日都出去捕猎,每日都带回一只大雁,直到有二十多只大雁被圈在院子里。 项伯笑问:“怎么?你要准备卖大雁了?” 他一个又一个的掂着,左右拎起两只,问项伯:“这两只够不够漂亮?” 项伯坐在堂屋磨剑,随意口道:“你要问我两个女人谁漂亮我倒是能回答,大雁么……不都长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张良心想,无论是人或者物件,她都喜欢好看的。 初七日,张良早早就起来沐浴,他把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穿上刚洗净的衣服,反复观镜。 项伯都奇了:“你反常得很,自打认识你也没见你这么注意过仪容。” 他从容的回头,心里却抑制不住的紧张,他问:“这样可还好看?” 项伯一口水喷了出来,斜着眼数落他:“你不是故意这么问我吧?” 他诚恳道:“我在认真问你。” 项伯懒得理会他,转身就走:“一大早在这儿气人!知道你长得俏,可也不必非逼着我承认吧……” 自出生起,在容貌之上他就占尽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亦从来不曾在意过容貌,可今日他要去见心上人,他害怕自己在她眼里还不够好看。 得知他带着原伏几人是要去会稽提亲,项伯喜得嘴角快咧到耳后了,见他再三的理着袖子上的皱褶,项伯打趣:“看你这阵子从容自若,我只以为你胸有成竹,原来你竟也有这等紧张不安的时候。” 他挑挑眉,一夹马肚准备走。 走出一段路,他又抛下原伏几人往回来,他坐在马背上,问项伯:“你觉得她会拒绝吗?” 项伯看到他握缰绳的手骨节都发白了,诧异道:“你当真那么紧张?” 张良道:“不然呢?” 项伯撇撇嘴:“可你神情看不出半点风雨。” 他道:“喜形于色,便会叫人看出心绪,我神情惯常如此,你还没回答我。” 项伯叉着腰,叹了口气:“你都说了,不管一百次一千次,你永远不会放弃,那么何须问我?” “自是如此。”张良摸着袖中的盒子,他道:“可我希望这次就能成功,她会答应吗?” 其实项伯还没有自己了解她,问项伯不过是白问,他就是想要她亲人的一个祝福,求一个好彩头。 “肯定答应你!”项伯摆摆手:“赶紧去!赶紧去!” 深深的一次呼吸,他压下一切不安和紧张,驾着马上了大路。 初夏的路上,满是姹紫嫣红,张良无暇去观赏这美丽,没有她的陪同,再绚丽多彩的颜色都是黑白。 他心无旁骛的赶路,终于在初八日的清晨到了会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0章 德音不忘德音不忘 任氏温婉的回答道:“今日初八,是我母亲三十九的寿辰,我这大着肚子不好走动,只能送些东西过去,聊表孝心。” “夫人也不早告诉我!”桓楚听闻,又让人把礼加厚了三分,任氏瞬间满脸甜蜜。 今日初八了……怀瑾默默吃着菜,莺儿的勺子落在地上都没看见。女儿口齿不清的啊啊叫着,怀瑾都没回神,还是项羽拿了一把新勺子给莺儿。 “你在想什么呢?”桓楚放下筷子,看她面色憔悴,问:“是身子不舒服吗?” 怀瑾强打起精神,却仍是有气无力:“许是昨夜没休息好。” 第737章 她觉得浑身乏力得厉害,因此就看向项李氏,道:“我再回去歇会儿吧,等会表嫂过来,您让她把莺儿带过去和阿佗一块玩吧,让表嫂替我看一会儿。” 项李氏在会稽,殷氏作为儿媳每天必来这边侍奉,于是就答应下来。 谁知项羽笑道:“放心吧,我看着小莺儿呢。” 项羽在莺儿下巴上咯吱了一下,莺儿乐得咯咯直笑,项羽逗着她:“舅舅下午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呀,给我们娇娇买好吃的!” 怀瑾坐在一旁,微笑看着他们。 饭是吃不下了,可是长辈在,她也不能离席,只能等项李氏先放筷子。项李氏见她恹恹的,把米饭咽尽,道:“不必坐着了,你先去吧。” 怀瑾行了一个礼,转头回了房。 把门一关,怀瑾将帘子全都拉上了,静悄悄的,怀瑾和衣躺下。 仿佛中了迷香似的,怀瑾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张良此时应该已经出门了吧,他会带着一只大雁去女方家中…… 怀瑾想到那样的场景,便满心悲凉。像有只蚂蚁在血液里游走,又麻又痒又痛苦,怀瑾缩在被子里,想哭又哭不出来。 烦闷一会儿,怀瑾开始有了困意,她昏昏沉沉的,像是飘在水面上一般。 好容易安静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又让她清醒,怀瑾刚睁开眼,就见殷氏竟然没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殷氏是讲规矩的人,不会这样着急,怀瑾顿时慌了:“是莺儿怎么了?” 谁知殷氏满脸喜色,一把把她从榻上拉起来:“莺儿好着呢,是你的大喜事,快起来好好妆饰一番,随我出去。” 怀瑾糊里糊涂:“我有什么大喜事?” 殷氏不由分说去柜子里翻了一件水蓝色的曲裾深衣,见她动作着急,怀瑾下意识的也跟着着急起来,连忙把衣服换上。 刚要问问什么事,殷氏又把她按在铜镜前梳头,梳了一个未婚女子的发髻,随即问她:“你的首饰盒在哪里呢?” 怀瑾把书架上一个小木盒拿过去,殷氏打开看了一眼,满是嫌弃:“怎么都这么素?”她翻翻捡捡,找了一个嵌了三颗玉石的小银梳给她带上。 “你这连脂粉都没有啊!”殷氏叹了一声,拉着她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勉强满意。 怀瑾满头雾水的看着她,不明就里:“嫂子你这是……” “有人来提亲了!”殷氏笑嘻嘻的,携着她的手往外走。 怀瑾连连拒绝,脸都白了:“嫂子可千万别开我玩笑,我、我不去的……” 这么突然,怀瑾感觉像是个恶作剧。 殷氏忙过来拖她,神秘兮兮的笑道:“我保证妹妹会高兴的,快来吧!” 被殷氏一路拉到了客堂,怀瑾见到项李氏稳坐在上首,项羽抱着莺儿站在一旁,桓楚和任氏都是满脸笑容,下人们也是满脸喜色。 见到堂下站着的人,怀瑾顿时瞪大眼睛。 “她来了!”有人先看到她,是几个月前送她回会稽的那几个游侠。 张良回过头来,眉眼温润,璀然一笑。 怀瑾犹如梦中一般,呆楞的看着他们,转眼又看到桌上一对又白又肥的大雁。莺儿明显对大雁很感兴趣,一个劲往那边伸手,项羽只是牢牢的抱着她,小声让她听话。 “快过来!”项李氏一看到她,就站起来把她拉了过去。 怀瑾愣愣的看着张良:“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我来提亲。”张良看着她,温柔似春风,琥珀般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她面上仍是没有表情,可起伏的胸膛却暴露了她紊乱的呼吸。 见她不说话,张良看着项李氏,态度谦和:“晚辈张良,今日来此,求娶佳妇,望长辈成全!” “好、好!”项李氏喜上眉梢,然后又看向怀瑾,见她只是游魂似的站着,她便道:“我夫君此时在吴中,大子也在办差,子房不如先去坐一会儿,待我大子项声回来,再一同商议。” 于是便让桓楚带着张良和那几个游侠去偏厅喝茶,张良转身时与她擦肩,轻声落下一句话:“你若拒绝,我下个月还来。” 这无赖的一句话,实在与他儒雅温柔的外形联系不起来。 见他随桓楚离去,怀瑾忽笑了一声,她这一笑让项李氏等人全放了心。 “你若愿意,舅母此刻就能答应。”项李氏把她拉到身旁,殷切道:“子房一表人才,文武双全,你舅舅总惋惜你和他离绝一事。如今他对你仍有有情意,桑楚也已不在,你日后总要再嫁的,不如就应了吧。” 她一个孤女在项家,其实项李氏是能做主她的婚事的,可却仍然询问她的意见,怀瑾感念道:“舅母一心替我打算,怀瑾心里记得的。” “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殷氏见她顾左右而言他,都有些急了。 项李氏这回没责怪儿媳擅自发言,也着急的问:“是啊,总得给人个说法吧!他可是从下邳赶过来的,你看这大雁,也是他亲自猎来的,足见诚意。” 见怀瑾还是没说话,项李氏更急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孩子,莺儿才多大?等她记事了问起父亲,你要如何回答她呢?” 殷氏眼神一亮:“是啊,莺儿可是……” 想着她曾经许诺过怀瑾不说出去的,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那可是莺儿的生父!” 第738章 一屋子人都惊讶了一下,也来不及问前因后果了,项李氏更坚定了:“依我看,就应承了吧。刚刚他说了,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你过门,如此郑重其事,我看了都觉得动容。” 项羽抱着莺儿,也期期艾艾的开口:“我也觉得姐夫……张先生很好,他还救了小叔呢,你要是拒绝了,回头他虐待小叔可怎么办?” 感觉侄儿说话像是在抹黑,项李氏笑着啐了一声:“瞎说什么,子房不是那种人。” 项李氏可谓叫得是一个亲热,怀瑾连忙打断,笑着摇头:“我也没说要拒绝呀!” 几人都是脸上一喜,怀瑾玩笑的想,他们是多怕自己嫁不出去啊?笑着叹了口气,她说:“我想先和他单独谈一会儿。” 项李氏忙不迭让她过去偏厅,张良坐在那里老神在在,似乎胸有成竹。 怀瑾跟桓楚说了两声,他便和那几个游侠离开了。 在张良面前坐下,她道:“你今日不是要去恩师那里下聘吗?” “我几位老师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上哪儿下聘?”张良柔和的嗓音依然动听,清亮又温柔,不紧不慢的语调说起话来像在念诗:“那封信我特意让阿缠写的,本以为能把你激来下邳找我,谁知道没有奏效。” 怀瑾抿着唇,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道:“我没去找你,你不是很失望?” “我一早猜到你不会过去,我只是做无用功罢了。”张良好看的眉眼有点无奈。 “知道是无用功,你还做?”怀瑾瞥了他一眼,语调松快。 “总是忍不住想试一试,兴许老天眷顾我呢?”张良叩着手指,坐姿端正优雅:“谁知老天并没有眷顾我,那我只好自己来争一争了。” 怀瑾又忍不住道:“你既知老天不眷顾你,便知争也是争不了的。” 张良只是笑得更深,活像一只成了精的千年狐狸:“老天不眷顾我,你可以眷顾我。”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他目光一下变得悠远:“姮儿,不要拒绝我,我知道你心里仍是有我的。” 怀瑾嘴巴蠕动了一下,张良又换上怅然之色:“姮儿,你忍心把岁月就此蹉跎掉吗?我们本可以日日相守,琴瑟和鸣,却为了赌气和误会一再浪费时光,你说是不是?” 是啊……怀瑾的视线爬上他的脸,容颜依旧俊美,可再也不是少年时的精致华丽了。岁月亦在这张绝美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仔细看时,他的眼尾多了些细微的纹路。 怀瑾忽然问:“我是不是也老了?” 她问得奇怪,与原本他们要谈的事风马牛不相及,可张良却是认真端详着她的脸,回答道:“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你一样,又美丽又灵巧。” 怀瑾笑了一声:“第一次见到,那时我才多大?” “姮儿在我心里,永远是美丽的样子,彼美孟姜,徳音不忘。”张良定定的看着她。 视线一交融,两人仿佛回到初见那日的雪地里,她是总角小童,他是稚音少年。 这一眼突然让怀瑾感到释然,她长呼出一口气,她还执拗什么呢?那么多年,这个人仍然执着于她。 跨过那么多岁月,走过那么多磨难,他们如今还面对面坐在一起,两两相望。 “彼美淑姬,诚心求娶,定不相负。盼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永以为好。”张良坐起来,恳切的看着她,目中坚定。 怀瑾忽笑开,低头轻声道:“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她想,人终究是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才不会活得那么拧巴。穿越到秦朝,她已经很倒霉了,不能让任性和意气阻碍她的幸福。 于是就这样定下了,这次是正经办婚礼,各种流程也不能省去。 因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原因,问名和纳吉就简略过去了,张良直接将聘书、礼书给了项声,然后便回了下邳准备纳征礼,也就是准备聘礼。 不出意外的话,婚期就是在乞巧节了。 算起来,她是第三次嫁人了,却是头一次准备婚礼。 本以为就是走走流程,谁知道项李氏跟她说项梁会亲自过来发嫁,还会宴请所有亲朋来喝酒,又见到项李氏准备的嫁妆,怀瑾顿时觉得有些隆重过头了。 说来她一个寡妇,把婚礼办这么大,不知外面会怎么传呢? 把忧虑和殷氏稍稍透露了一下,殷氏笑得直打跌:“傻妹妹,正是因为你是寡妇,还能被如此风光迎娶,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说着她又补充道:“你和子房原先就做过夫妻的,他要是想接你回张家,本不必如此,但他如此用心,妹妹该高兴才是啊!” 怀瑾有些说不出口的紧张,大家如此郑重,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她满心忧愁的看着女儿发呆,可莺儿只是没心没肺的冲她咧嘴笑。 六月二十五,张良的聘礼从下邳抬了过来,二多口大箱子。第一箱是玄纁束帛,第二箱是鹿皮,第三箱是绸缎…… 这些箱子全摆在院子里,项李氏带着女眷一一清点。 这些聘礼是按着世家大族的规制办的,不算厚也不算薄,正正好。不过想着张良如今已经不比以前了,他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呢? 怀瑾正想着,送聘礼的那人又送上一个盒子:“这是张先生吩咐,要亲自给小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739章 第351章 断钗重合朱颜开 在众人的期待中,怀瑾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布满裂纹的玉簪。 大家都面露疑惑,怎会送这样一根簪来?可见怀瑾脸色突变,颇为动容,殷氏便小声对婆婆说:“大约是有什么说法,母亲瞧妹妹的样子。” 这根簪子,在她及笄时张良送出,又被她摔断,如今张良又粘好送了过来。 心中芥蒂再无,怀瑾看了项李氏他们一眼,既觉得骄傲又觉得感动,最后只是软语:“子房是极用心的。” 众人一片大笑,莺儿也挥舞着小拳头在项羽怀里蹦哒。 六月二十八,项李氏带着她清点嫁妆,比聘礼还多了三大箱,另有陪嫁的侍女十人。 怀瑾看着一地的珠光宝气,不由感叹道:“这嫁妆也太多了吧!” “若楚国还未灭,你外祖父给你的嫁妆比这更多呢!”项李氏神色有些怀念:“我还记得你母亲出嫁的时候,嫁妆抬了三里地,还有陪嫁的媵女。如今不比以前了,这些已是家里能给你置办最好的嫁妆了。” 沉思片刻,怀瑾道:“这些嫁妆去一半吧,陪嫁侍女也不需要。” “嫁资少了,可是要让夫家笑话的!”项李氏一副看孩子的神情,惊异极了。 怀瑾笑道:“舅母,我夫家就只剩我那夫君一人了,还有谁笑话我?咱们现在只是普通士族,如此多嫁妆,难免露了底。咱们现在……可不再是楚国贵族了。” 最后一句话怀瑾着重说的,项李氏拿不定主意,便道:“那等你舅舅明日到了,我去问问他。这嫁资也就罢了,那侍女也不要,往后谁伺候你和娇娇呢?” “子房现在那宅子里有一侍女,已经够使唤了。”想到那三间屋的宅院,怀瑾又道:“再说他那宅子也不大,这些侍女过去,也没地方安排他们。” 项李氏半信半疑:“他能拿出这么多聘礼,怎会买不起大宅子?” “他喜欢清净。”怀瑾拿出这个理由,至于这些聘礼,张良也肯定有他的门路。有好几口箱子里的布料,那是连买都买不到的,不知他上哪里弄来的。 “等你舅舅回来再商量,还有几日呢!”项李氏还是坚持要等丈夫回来拿主意。 第二日项梁就到了,只不过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许多人,项家宗族里的亲戚、项梁的门客、项家的旧部…… 四五十匹马和七八辆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权贵呢!这些人一回来,这占地百亩的项家大宅瞬间住满了,怀瑾在这些人中看到了许多熟悉面孔,龙且夫妇和周兰那些熟面孔都在,还有田安和项庄。 客堂里仿佛在举办什么party一样,人人笑呵呵的拿着酒杯,怀瑾光行礼都行得手麻了,还有各个远房亲戚,这个叔那个舅的,她一一喊过来已是头晕眼花。 她也没待多久,新嫁娘应当待在绣房,因此只是出来见了众人一眼就被送回去了。 但怀瑾并没有嫁衣可绣,她的针线活不忍直视,项李氏另找了三个绣娘替她绣嫁衣。不过房间里虽没有绣架,却有一个白里透红的小胖姑娘。 和女儿玩了一会儿,怀瑾心里的紧张便去了一些,逐渐淡定下来。 月上中天时,外面的喧杂声才慢慢消停,却马上又有侍女过来请怀瑾,说是项梁叫她过去。 怀瑾让侍女看着莺儿,自己打着灯笼去了项梁的书房。 昏黄的蜡烛下,项梁似乎在端详什么东西,他头发上已经多了许多根银丝,眉心两股肌肉紧绷着。 这位舅舅是个天生就严肃的人,即便他满目柔和,那坚硬的川字纹也给他添了一股正气凌然。 “来了也不出声。”项梁感受到怀瑾的存在,抬起了头。 怀瑾走上前,在舅舅面前坐下,静静道:“刚刚站在外面,看到舅父头上的白发又多了。” “舅父老了。”项梁看着她,嘴角不自觉添了柔和。 项梁给她倒了一杯茶,将一块淡黄色的玉环也放到她面前。 这块玉环上有刻痕,似乎已经有许多年头了,怀瑾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觉得这玉环有些眼熟。 “这是你母亲的,”项梁温和的说:“我们这一辈的子女,每人都有一块。” 他又在衣襟里掏出一摸一样的玉环,不过项梁那块稍微白一点。 怀瑾啊了一声,原来这是母亲带过的东西,依稀有了那么点印象,她一两岁的时候母亲似乎拿这个玉环逗过她。 “如今便给你吧,权当留个念想了。”项梁慢慢喝着茶,有种积年的沧桑。 “多谢舅父,”怀瑾起身郑重道了个谢:“不光是谢这块玉环,更是多谢舅父和舅母这些年对怀瑾的关心和照顾,怀瑾感激不尽。” 项梁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的把她拉起来,又给她续上茶,语调悠长:“我们项家都是生儿子多,女儿少,项家的女儿也大多命不好。我表妹是难产而死,你母亲是遭人迫害,更远的还听说我一个姑母,也是年纪轻轻就不在了。你比她们都强,也比她们能折腾!你合该是咱们项家人,可惜不是个小子。” 见怀瑾拧眉笑了一下,项梁也笑了一声:“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你外祖父说的。” “舅舅知道你是个有大主意的,所以我嘱咐家里人,谁都不许替你做主。”项梁继续说,认真又关切的看着她:“那这一回,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第740章 怀瑾看着舅舅,缓缓笑道:“他待我,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 撇开张良干混事的那两个月,他也没有其他毛病了,更何况张良跟她说开以后,她愿意谅解他。 怀瑾有某一刻怀疑,这是不是张良算计好的,可一细想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让她实在无从疑起。 “好、好、好。”项梁一连说了三个好,他拍了拍怀瑾的肩:“你们少年时就相互扶持,又育有一女,如今又结婚盟,往后不可任性了。” 项梁眼睛里似有泪光,怀瑾鼻子酸酸的,笑道:“外甥女知道的。” 项梁点点头,继续道:“你舅母已经和我说了嫁妆的事,你能想到这么仔细,很好。就依你的意思,嫁妆减半,陪嫁侍女也去掉。不过子房来的那些聘礼,等婚礼结束后,我还是让人偷偷给你送过去。你别急着说!我听说子房已经和橫阳君断绝关系,将万贯家财全散尽了,我们也是怕你过去后受委屈。万一有个什么急事,也不必发愁了。” 怀瑾扑哧笑了一声,项梁的意思是说张良把全部身家办了聘礼,怕她过去过穷日子。 但是不好意思,她认识的张良,绝对不会把自己弄成贫苦清流的!于是安慰道:“舅父,你便放心吧,张子房是绝对不可能把我们母子俩饿死的!” 项梁瞪大了眼,满是笑意,他故意板着脸说:“那舅父不是担心我们小莺儿会受委屈!” 又聊了一会儿,项梁把该嘱咐的话都嘱咐了,然后就让她回去歇着了。 怀瑾提着灯笼往回走,经过花园时,闻到一股酒香,并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寻摸着过去,看见桓楚、项声、龙且正在饮酒闲聊。 “你这秦官做的如何?”龙且正在调侃项声。 项声只是叹气:“每日办公不过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那岳丈,处处喜欢压人一头。” “委屈声哥了,只盼着那一日早些到来……”桓楚还没说完被项声嘘了一声,项声轻声告诫:“不是密会时,不要提起此话!” 桓楚连忙举杯道歉:“是我一时忘形了。” 龙且就笑:“声哥这稳重的性子,是随着梁叔了,天生的老成。像小叔和阿籍,不知随了谁的性子。还有妹妹……她和小叔性子相近,也不知是随谁。” 项声想了一下自家那三个人,摇头失笑:“听说我祖母就是个疏朗爱闹的人,许是随了她吧,小叔和阿籍都是嫉恶如仇的活泼性子,妹妹也是如此” 喝了一杯酒,桓楚咂巴着嘴:“我倒不这么觉得,妹妹……是个冷情之人,她拒绝让人亲近。嫂子常与她说笑,好几次观察,我倒瞧出一件有趣的事。在她面前,嫂子倒成了被哄的孩子,只有她接嫂子的话,而不见嫂子能接她的话。” “妹妹心中自有丘壑。”龙且想起自己认识的怀瑾,那当真是一个叫人惊艳的女子。 项声神秘的笑笑,冲桓楚摇摇头:“你不知道,妹妹只是看着冷情,实际上是个重情义的人,否则小叔何故和她最要好?小叔有一次和我喝酒说过这样一句话,被她放在心里的人,便能得她十足十的真心相待。这几年她在家里,从不给我们添麻烦,哪怕你嫂子胸无点墨,她也耐心……” “什么人!”龙且忽回头厉声一喝。 怀瑾忙从花影后面钻出来,笑道:“是我,适才去舅父那里,途径此处,闻到一股冷冽酒香,就忍不住驻足。” 桓楚面上有些尴尬,看来刚刚的话都让她听去了,背后说人可见不好。 龙且却大大方方的让座,主动给她倒酒:“可见不能背后说人,才说起你呢,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呢?”怀瑾问道,故作不知。 项声温和的开着玩笑:“不过因你要嫁人了,在这里感慨几句罢了。父亲当真疼你,家里亲友全都过来了,阿佗周岁时,父亲也只让母亲他们过来。唉,我这个大表哥,也混得太差了。” “不管周岁还是成年,阿佗可永远是他孙子!而我一个女子,嫁人也就这一次,舅父肯定想着一次性好好打发了,省得日后还要赖在家里让他养。养姑娘养姑娘,养成一个老姑娘,越养越发愁。”怀瑾俏皮的吐吐舌头,惹得三人大笑起来。 龙且仔细打量着她,举起酒樽:“婚期将至,我便先将祝贺提前送上。” 他饮尽杯中酒,诚恳道:“祝妹妹夫妻恩爱到白头。” “多谢。”怀瑾饮下杯中酒,然后告辞:“三位兄长继续喝吧,怀瑾先回去歇着了。” 夜色已深,她快步走回自己房中,侍女已困得如小鸡啄米了。 莺儿穿着一个小肚兜,宁静的睡着,怀瑾把侍女摇醒让她回去睡觉,自己解了头发,一头倒在了榻上。 七月七,乞巧节,又名七夕节、女儿节。 这一日怀瑾天不亮就被拉了起来梳洗打扮,婉拒了这个时代糊墙似的妆容,怀瑾自己动手画了一个淡妆,以红色的胭脂点在眼角、面颊,接下来用大红色凤仙花制的口脂抹了嘴,最后她用朱砂笔在额头画了一个小小的花钿。 看着镜子里面的女子,怀瑾一边窃喜自己芳华还未逝,一边想着这妆容是不是太超前了? “夫人这么着,真好看呢!”阿燕抱着莺儿在一旁夸赞道,前阵子她丈夫被征去长城了,一家人的生活又没了着落,她只好又找来怀瑾,希望能继续带孩子。 第741章 怀瑾没有拒绝,还说每个月能给她一两金子,这样她就能让婆婆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了。 “快些!快些!新郎队伍已经到门口了!在闯门了!”殷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任氏抱着大肚子,笑道:“嫂子别急,快了、快了!”她俨然一副来监工的样子。 头发被挽了髻,怀瑾只觉得头皮都仿佛被掀掉了,然后梳头的婆婆拿着金色的缠花金箔头饰戴在发髻上,以四柄玉笄固定住,而后又给两边耳后坠了四五根金流苏。 如此盛装打扮下来,倒真有一丝倾城之色,怀瑾看着镜中的自己,少年时好打扮的心又起来了。 接着怀瑾被扶着站起来,几个侍女笑着给她穿上嫁衣。 是楚国样式的嫁衣,因此是一袭红得似火的颜色,只有衣边和蔽膝是玄色的。 衣服上用金线绣了大片的花草鸟雀,怀瑾瞥见左边袖子上的一对鸳鸯,顿时有些羞红了脸。 按理说不该的,她都快奔三了,孩子都生了,害羞个什么劲呢? 可当大羽扇被塞到手里,怀瑾遮着脸走出去时,看见前方数不清的人,听见每一个人的笑声,她脸上只觉得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2章 挚友亲朋证结发 垂着眼睛,余光中瞟到许多人的笑脸,殷氏扶着她走到客堂外的空地上。至少几百双眼睛,怀瑾就开始紧张起来。 殷氏带她站定,怀瑾把扇子往下移了一下,见到了张良。他满眼是笑,一袭红衣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绝代风华。 怀瑾心急跳了两下,连忙垂下眼。 “长辈醮婿——”有个高亢的声音盖过笑声、贺喜声。 扇子把前面都遮完了,怀瑾看不到什么,只能知道旁边张良走上了前。 大家安静的看着前面,安静了没几秒,然后又开始喝起彩来。 “拜别亲长——” 怀瑾紧张地看了一眼殷氏,殷氏忍着笑,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直到与张良并肩站好,她偷偷瞥了一眼张良,得到对方嘲笑的眼神,她假意恼怒的瞪了一眼。 瞥到张良跪下了,怀瑾也赶忙跪下。 四周一时再次安静起来,张良一揖而下,朗声道:“承天恩厚,求得佳妇;长辈托付,良自珍之;今日拜别,请长者赐福。” 项梁的声音响起:“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愿你们夫妇如此中所言,能历四季,开花结果。” 项李氏则道:“往后你们要夫妻同心,携手并进,衍嗣绵延。” “多谢长者。”张良笑着接了项梁和项李氏递过来的茶水,一杯喝了一口。 “该拜别了。”殷氏在怀瑾耳边小声提醒道。 本是三次鞠躬的,规矩早先就已经说了,但怀瑾只是放下扇子,亲自给上座的项梁夫妇磕了三个头。 项梁只是深切的看着她,项李氏却红了眼眶,亲自把怀瑾扶了起来,小声嘱咐:“今日出了门便是别人家的女子了,你万要谦卑和顺,好好与夫婿过日子,不要叫我与你舅父担心。” 项李氏一辈子也没生过女儿,这还是第一次发嫁,怀瑾真心诚意的三个头,倒惹得她泪水涟涟。 怀瑾扫过高堂,项梁、项李氏、项声、殷氏、项羽、项庄、田安、龙且、还有来吃酒的韩信夫妇……这些熟悉的面孔都带着祝福的微笑,她重新拿起扇子遮住了脸,忍着眼泪转了身。 旁边扶她的换了人,怀瑾一眼瞟过去,却是英月。 满是惊讶,可惜不便说话,怀瑾只以眼神询问,英月却只是顽皮的眨了眨眼。 被搀扶着走出了项府,怀瑾专注着脚下的路,这大羽扇算是把一切都遮住了。 出去了,怀瑾被搀扶着进了轿子,外面的帘子一放下来,她立即把扇子放了下来。 微微一晃,怀瑾感觉坐着的轿子被抬了起来。 她有心想看看外面,可也不好意思,一时又牵挂女儿,阿燕和莺儿坐着后面的马车,不知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一时她又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八抬大轿,晃了许久,怀瑾都有些饿了。 想了一会儿,她偷偷把帘子掀开一条缝,看见前头坐在马上的张良。 不知是不是背后长了眼睛,张良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怀瑾慌忙放下帘子,那含笑的戏谑眼神瞬间便隔绝在外了。 在轿子里晃了不知多久,突然停下来,怀瑾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 正犹豫着,张良就过来掀起了帘子。 轿子里全是红色的丝绸,将他的脸也映红了,怀瑾强自镇定的看过去:“怎么不走了?” “已经出城了,要休息一会儿。”张良朝她伸出手:“要出来看看吗?” 她忧心女儿,迫不及待的搭上手,跟着张良出去。她把扇子放在鼻尖上,四下一扫,发觉他们正在会稽城外的一座山下。 前来迎亲的队伍有二十多个人,有不少熟人,比如说英月,还有上次送她回会稽的那拨人。 送嫁的,则只有项羽和几个侍女与仆人。 “扇子放下来吧,要走三天呢,难不成时时遮着脸,吃饭怎么办呢?”英月在旁笑道。 怀瑾面上一红,将扇子放下,英月瞧着她惊艳道:“怀瑾姐姐,你今天可真好看呐!” 她抿了抿唇,兀自瞧了一眼张良,却见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满目柔光。 第742章 原伏等人见这二人仿佛眉目传情一般,都哄笑起来。 “我去瞧瞧孩子。”怀瑾半低着头和张良说了一声,然后提着裙子去了后面。 后面五辆大马车,三辆装着嫁妆,两辆供人休息。怀瑾过去时,莺儿正在阿燕怀里睡的打呼呢,阿燕见到她忙笑道:“小姐被马车颠得舒服,一上车就睡了。” “她睡得可真安心,怎么吵都吵不醒她。”张良跟过来,在莺儿脸上摸了一下,莺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其他人都去树荫下面休息了,怀瑾独自和他站在这边,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所有模样,她已经全都见过了,此时却不争气的红了脸,不知是不是嫁衣上的颜色也染了脸。 “你这么着,真是极美的。”张良抬起她的头,跌进这双深海似的眼睛里面。 怀瑾讷讷道:“等会我就洗掉了,等到了下邳再梳妆。”不然她这几天,皮肤不知要爆多少痘。 明明已做过好几载的夫妻,如今她脸上的羞涩,却如刚开脸的少女。张良幽幽看了她一会儿,有些意动,转眼一瞧那头休息的人都望着这边,他也只好把悸动压下。 怀瑾看着他幽深的眼神,察觉出他的意图,咬着唇笑道:“莫非你等不及了?” “知我者,姮儿也。”张良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的气息喷在耳边,怀瑾一阵酥麻,她低了头,不好意思再言语。 两人过去再恩爱,那时的如胶似漆也已逝去,他们这段关系如今正是新生时期,怀瑾感受到久违的谈恋爱的感觉,就像她还是少女时情窦初开的悸动。 路上走了三天半,中午时到达下邳城外的驿馆,怀瑾和张良要去里面重新梳洗一番。 送嫁的侍女重新替她梳头、穿衣,一番装扮之后,怀瑾又是出门那日一套隆重的礼服。 重新拿上扇子,怀瑾遮住面孔,身旁搀扶的变成了英月。在驿馆坐到将近黄昏时,队伍再次出发了。 轿子一路晃着往城里去,不过一刻钟,便落了轿。怀瑾听到琴笛合奏的《桃夭》,还有很多人在说话,不过这些声音太嘈杂了,她并不能分辨是哪些人。 英月把她扶了下来,送她在张良身边站定。 “有许多客人,待会儿行完礼,可一同出来吃酒。”张良笑着将她的手握住。 一同出来吃酒?怀瑾想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可眼下不是问的时候,张良已经牵着她往里走。看脚下的路,依然是那个小宅子,余光里瞟到了许多身影,怀瑾又开始紧张了。 “你瞧,她慌了!”不知谁笑了一声,这声音耳熟,她忍不住扭头看过去,却看见刘交和白生、申培站在一起。 怀瑾惊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猛的惊喜回头去看张良。 “先行礼。”张良只是含笑告诉她,一副有很多惊喜的模样。 张良带着她停下,他们站在天井的正中间,四周全是绰约的人影。 他们一站定,人声瞬间消失,只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新妇坐堂,应告祖先,得斯佳妇,承祖庇佑。” 怀瑾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只见张良松开她的手,不知上前做什么。不一会儿怀瑾就闻到一股清冽的酒香和一股焚香味道,然后张良又重新回到她身旁跪下。 “要拜三下。”张良在旁边小声提醒,怀瑾便随着他拜了三下。 “新妇行却扇礼。”怀瑾终于听出这个苍老的声音是谁了,她把扇子放下,看见长席案边,黄公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满脸笑容。 再左右望去,全是她认识的人。 傻笑的项伯、斯文的刘交、乐呵呵的白生、笑眯眯的申培、面带风霜的穆生和他夫人穆渔,以及他们的一儿一女、有宁陵君魏咎和夫人青儿以及弟弟魏豹、而魏豹旁边那人站着的竟是……怀瑾睁大了眼。 她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见到尉缭,顿时满眼震惊,可尉缭只是朝她温和的笑了笑,示意她先顾着眼前。 怀瑾望了一圈,院子里的人不过四五十人,但大多数都是熟识。 听到黄公说要行沃盥礼,怀瑾吸吸鼻子,把注意力拉了回来。 项羽是娘家人,他端着一盆水到了张良面前,张良在里面清洁双手。 而张良那边端水的人,却是项伯,怀瑾洗手的时候,项伯就忍不住轻声调侃:“我都不知我算是娘家人还是夫家人了。” 怀瑾好笑的白了他一眼,接着被英月扶起来坐到了桌案的东边,张良则坐在西边,两人对席。 接下来就是同牢合卺,他们共分食了一片熟猪肉,一点盐没有,一股腥气直冲脑门。 紧接着杨天昊递给黄公一个瓠,瓠被一分为二交给新人,项伯则在里面倒了酒。 “夫妻共饮合卺酒,永结同好,甘苦与共!”黄公笑看着他们,满脸笑容。 怀瑾喝了一口,这酒竟是苦的,她不免皱了一下眉。以往见人家成婚喝这个都满脸高兴,她还当有多好喝呢!这瓠的苦味浸到酒里,和苦瓜汁似的。 等喝完酒,大家笑了一阵,然后项羽便让侍女递上一个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个新鲜的木瓜,怀瑾将木瓜递过去,张良郑重收下,然后回赠了一枚玉佩,侍女则将玉佩悬挂在她腰间。 等到这时,大家才纷纷喝起彩。 魏豹大声坏笑着:“接下来是合床礼了吧!咱们大家伙是不是也能去闹一闹啊!” 第743章 张良笑道:“我倒是欢迎之至,就怕新娘子不大好意思。” 怀瑾低头一笑,然后就看向尉缭,尉缭对她做出一个恭喜的手势,怀瑾眼中一片温热。 眼神扫过去,看到那些熟悉的人,怀瑾鼻子有些发酸。 “她哭鼻子啦!”申培对白生说,眼神却调侃似的瞧着她。 刘交在一旁故意道:“你再说,小八要不好意思啦!” 项伯大咧咧搭着刘交和申培的肩膀,笑道:“不趁着今日她做新娘子要装着腼腆,明日我们哪还说得过她啊,趁今日,要戏弄就赶紧的!” 英月和杨天昊此时就张罗着大家入席,可项伯等人哪里肯,纷纷跟到了新房里。 屋子里的床单全都换成了红色锦被,怀瑾被牵着坐在榻上,然而门口那十几个晃动的人头,让她一点儿旖旎想法全都没了。 因还要出去吃酒,张良只是象征性的把她头上一根钗环卸下,替她宽了披帛,而怀瑾只是把他腰间的一个香囊取下,权当合床礼已成了。 接着,在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怀瑾又重新跟着出来吃酒。 大家敬了一杯又一杯,尉缭一直坐在靠后的桌案上笑看着那边,怀瑾始终找不到机会过去和他说话。 “老师年纪大,没能来,不过他要我们好好看看你,叫我们回去说给他听呢!”白生和气的娃娃脸,一点也不显年纪,反比项伯几个更显年轻。 “几位师兄过来,小八已是喜出望外了。”怀瑾笑着和他们捧杯,一如回到少年时候。 刘交喝了酒,意味深长的看着怀瑾:“小八啊,你往后和张师兄可要好好的,千万别再和他置气了,不然……”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大家都看着他,这时项伯接上他的话,道:“不然子房又要上天入地的找你,我们看着倒是没什么,只是最后心疼的,又变成你了。” 刘交和项伯想必是最清楚他们两前因后果的,怀瑾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项羽拍了拍他,眨眨眼:“小叔,她今天是新娘子,你可别充长辈派头!” 项伯手一抬,项羽缩着脖子躲到了怀瑾身后。 怀瑾拉住项羽,轻声道:“你去把莺儿抱过来。”项羽咧嘴一笑,立刻溜了。 这时魏咎夫妇也走了过来,穆生和穆渔跟在他们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3章 红烛罗帐屏锦鸳鸯 “真不知你和子房,究竟谁更幸运。”魏咎笑容真挚,他已不是当年年轻的风流君侯,但眼中仍有一派无畏的率真。 张良看了她一眼,浅浅一笑:“自然是我幸运些。” 穆生站在魏咎身旁,调侃:“上次你气冲冲过来,我叫你你都没答应!” 怀瑾当真想不起来是哪一日,茫然了一下她眼睛一亮,那天她跑过来兴师问罪,那两位客人原来是穆生和魏咎。可她当时怒气上头,都没看清楚他们。 正要开口道歉,穆生却摆摆手:“我可不是指责你,当年你助我与阿渔的好姻缘,今日师兄也真心祝福你。前路坎坷都不必再提,今日大婚便是从新开始,你和子房定要相守到白头。” 怀瑾欠身一揖:“多谢穆师兄。” 大家在各自席案上坐下,除了昔日老友,还有张良在下邳的新朋友。 张良携着她一一认识了一遍,最后停在黄公面前,黄公坐在最尊贵的位置,见到怀瑾也是一副慧黠的笑脸。 新人敬酒,黄公给面子连引三杯,然后把一个香球大小的圆盒递给怀瑾:“这是老头子给你的新婚贺礼,多的话也不说了,没事常和子房去我那坐坐。” 怀瑾把圆盒收好,见到黄公她心情有些复杂,最终只是释然的笑道:“多谢黄公。” “怀瑾姐姐,那我以后是不要要叫你张夫人了呀!张夫人好,张夫人今日真好看!”英月坐在师父旁边,她喝了一点酒,脸颊上涌起红晕。 怀瑾笑着点点她的额头:“鬼丫头!” 英月笑嘻嘻的,然后推搡了一下师兄杨天昊,杨天昊憨憨的看着她,低声说了一句恭喜的话,怀瑾瞧着他害羞的样子,不禁有些莞尔。 这时项羽把莺儿抱了出来,大家顿时全都围了上去,穆渔的两个孩子看着小女孩惊奇的很。 穆循对妹妹说:“你晓得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不过头发上没绑红带子。” 面对十多只手的揩油,莺儿睁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紧紧搂着项羽的脖子打量这些人。她终于在人群中见到了母亲,立即就伸出手,发出明亮的笑声:“阿母,要抱抱!” 怀瑾满心柔软,立即过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张良在席上坐下,项伯就招呼大家一块喝酒、玩笑,这时怀瑾看到坐在最边上的尉缭,他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容看着这边。 张良招呼客人的时候,怀瑾终于找着机会过去了,她抱着孩子在尉缭面前坐下。 今日这么多客人,唯有见到他,怀瑾才大为震动。 面对面坐着,怀瑾笑看了他一会儿,尉缭已经见老了。头发半白,脸上有了许多皱纹,只有那份温和不争的气质与从前无分别。 “新娘子可不许掉眼泪。”尉缭见她红了眼眶,连忙笑着劝道。 怀瑾把眼泪憋回去,深吸一口气,笑道:“多少年没见了,老尉,你老了。” 第744章 “我都年过半百了,自然会老。”尉缭平和的语气,缓慢的语调,真是好多年都没听见了。 怀瑾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子房有联系?” “我也是来之前的一天才知道是你和张先生的昏礼,之前我并未和他见过面,是我辅佐之君与他交好。”尉缭的视线落到张良那边,怀瑾望过去,见张良和魏咎、项伯同坐一桌,尉缭说:“故人之子,我找到了。” “是魏咎?”怀瑾诧异了一下。 尉缭轻轻点头,然后看向她怀里的莺儿:“这是你和子房的女儿?” 怀瑾摇了摇莺儿的手,大方道:“她小名叫莺儿。” “孩子都这么大了,张先生却还大张旗鼓的娶你,想来中间发生了许多故事。”尉缭淡褐色的眸子似琥珀,里面满是了然。 怀瑾苦笑一声,摇摇头:“不是什么好故事,就不说与你听了。” 看着尉缭,她说:“阿罗已经离开中原了,你可知道?” 尉缭毫不意外,温吞笑道:“我离开咸阳时,他已经跟我透露过了。” 怀瑾道:“阿罗离开之前,特意来与我告了别。” 尉缭淡淡的喜悦,笃定道:“想来你定是不舍,偷偷哭了。” 怀瑾低头抚了抚鬓角,一手揽着孩子,莺儿正偷着桌上的果子,趁大人一个不注意就吃了一颗梅子。 她脸被酸成了褶子,尉缭见孩子可爱,忍不住过去摸了摸她的头。 “尉叔,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魏咎喝得满面通红,步履不稳的走过来坐下,他的夫人青儿就亦步亦趋的的跟在身后。 尉缭看着他,道:“挚友相逢,寒暄几句。” “我也是来的时候才知你与尉叔是好友,当真是……”魏咎大着舌头,有些口齿不清,他想了半日,又茫然起来:“我要说什么来着?” 青儿扶着魏咎,柔声道:“夫君喝醉了。” “我没醉——”魏咎高喝一声,对怀瑾笑道:“当年你把我们一群人全喝趴下了,今日我得一雪前耻,来!嫂子,喝酒!” 他许是看重了影儿,竟是在对着怀瑾旁边的空气举杯,几人都掩着嘴笑起来。 莺儿乐呵呵的拍着手:“嫂子,喝酒!” 孩子正是学舌的时候,这一下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喝到月上中天,转眼就是要宵禁的时候了,诸位宾客便纷纷起身告辞。 怀瑾本有些不舍,可张良在她耳边说,他们都住在城中的客舍,她一听便放心了。想想也是,古代交通不便,他们也不可能连夜走。 张良和项伯一一送客,怀瑾在后面看着这两人,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项伯是他的亲兄弟呢!少时不见这两人有多投契,这么多年下来,项伯和张良竟也发展出如此深的交情。 客人一走,院子里就剩下项羽和几个送嫁的下人。阿燕和几个侍女被项伯安排到阿婉屋里休息了,仆人则在堂屋里支起屏风打起地铺,项羽是肯定和项伯一屋的。 怀瑾抱着已经熟睡的莺儿准备回房,项伯却吹了声口哨,让项羽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怀瑾皱眉,项伯就坏笑道:“洞房花烛夜带什么孩子,娇娇今日舅公带着睡,你只管去安歇吧。” 张良不知跑哪里去了,怀瑾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人,项伯却把她推搡着进了新房,然后把门关上了。 今天的合房礼并不合传统规矩,怀瑾这会儿想起来合房礼该办什么,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着身上还穿着礼服,脸上妆容也未卸掉,总不能就这么入睡吧? 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红烛,张良推门进来了,项家的一个侍女和阿婉跟在后头进来,她们把角落里的浴桶填满水,又把屏风拉开挡在那里,然后笑嘻嘻的看了一眼怀瑾就退下了。 “是不是……该歇了?”怀瑾镇定的看着张良,心却不自主的狂跳起来。 张扬的红色将他的脸越发衬得他肤白如雪,容颜精致,张良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先洗漱吧。” 他走过来,竟直接拉开了怀瑾的衣带,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将繁琐的结拆掉,怀瑾外面穿的那层深衣瞬间滑落。幸而里面还有中衣,怀瑾忙止住,站起来:“我自己来。” 张良轻笑一声,他身上带着酒味,脸颊潮红,想必今天喝了不少。不等怀瑾过去,张良便躺倒,双手还紧紧拉着她。 胳膊一受力,她也跟着倒下去,完全扑在张良身上。鼻尖轻轻撞了一下,怀瑾眼睛还花着,张良忽又翻身,将她牢牢压在了身下。 头上的金流苏落在锁骨上,一片冰凉。 她的发髻一松,鬓边跑出几丝碎发,慵懒又风情。 “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张良的唇在她耳边轻扫着,呢喃低语。 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的任他任他亲吻。张良在她面颊上落下无数个吻,然后停下来,满目柔情的瞧着她。 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怀着满心的喜悦和爱意瞧着她,连陈年的老酒也及不上张良的目光醉人。 张良爱她,以前在一起时他看自己的眼神温柔又深情,可却从没用这样的狂热放肆的眼神看过她,怀瑾一阵恍惚。 “是从前的我更让你喜欢,还是失而复得的我更让你喜欢?”鬼使神差的,怀瑾问出这一句。 第745章 假使是因失而复得的狂喜,那么这深情是不是也打上了折扣呢? 她那超乎常人的联想能力刚开始运作,张良就瞬间打断她:“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都是你,我自始自终知道一件事,我只要你。” 他动手将她头上的钗环卸掉,慢慢道:“姮儿,不要胡思乱想。” 头饰全都卸掉了,一头青丝铺了满床,张良轻点着她的眼睛,深沉的看着她:“姮儿,你还爱我,是不是?” 从提亲到迎娶,她都太过冷静。 瞧着张良的样子,她心里有一点点的得意,他因自己而感到不安了。 一个向来从容稳重的人,为了她几次三番的失态慌乱,怎叫她不得意呢? 张良幽深的眸子似一潭深泉,把她的目光牢牢吸住,怀瑾道:“我收到阿缠的信之后,有半个月都没睡安稳过,半夜一惊醒,这里就开始痛。” 她把手放在胸口,盈盈看着他。 张良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她以前是那么直白的表达她的爱意,如今却转了性子变得含蓄起来。 有那么一转眼的念头想到,她是不是敷衍自己,所以才没有直接说爱他。又或者……她间接的被另一个人改变了?那个人的身影在脑海里一浮现,张良瞬间有些消沉。 感觉到空气里突然冷了一寸,怀瑾莫名其妙,她哪儿说错了吗?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事吗?”张良埋首在她脖颈里,声音闷闷的。 怀瑾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低落,问:“什么?” “那天清晨,我就该把你牢牢抓住,不让你跑掉。”张良一说话,她脖子上就麻麻的。 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张良是说他第二次去会稽找她的时候,那时她答应了毛亨去原武送信,早上溜回去拿东西,与他碰到了。 可惜她那时既怨恨又胆怯,见了他拔腿就跑,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若不是那次跑掉,便不会遇到桑楚了。 难怪他陡然之间这么消沉,怀瑾想。可这会儿,张良怎么会突然想到桑楚呢? 不等她想出头绪,张良直起身子来看着她,声音暗哑:“你知道我那日在下邳见到你,是什么心情吗?锥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怀瑾心脏一抽,半垂下眼,睫毛如蝴蝶般抖动起来:“都过去了。” 沉默半晌,张良似乎有些埋怨的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我不过想听你哄哄我,想听你说说甜言蜜语,有这么难吗?” 她勾住张良的脖子,缓缓道:“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还怕没有机会听吗?” 亲了亲他的额头,她勾出一个笑容:“这么多年过去了,多少物是人非,我们都一一走了过来,往后也要继续走下去。从前的事,咱们不提了。以后我只是你的妻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我……再也不会随便使性子。” “我爱你,想让你过好日子,若连性子都不许你使了,那我算什么好夫君呢?你不高兴了就尽管使性子,那时我便来哄你。”张良刚刚的那一丝阴霾散去:“只是有一点,不管再怎么生气,不许再轻易离开我。” 他总是轻易的就能让自己坠入爱河,怀瑾心想,原来人与人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郑重的点点头:“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和疾病,你我永不离弃,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张良笑了一下,随即便问:“这段话我记得,你与我说过,是你们那里的人成婚时的誓词。” “嗯?我与你说过?”怀瑾惊讶了一下,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张良提醒:“在咸阳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4章 相伴朝暮恩爱不移 怀瑾还是没想起来,那时候张良刚得知她是穿越的,那半年几乎每天都会给他说点现代的东西。说得实在太多了,她自己都记不住哪些说了哪些没说。 见她迷糊的神情,张良笑着吻下去:“良宵苦短,夫人还是明日再想吧。” 身体像是两块尺寸相合的磁铁,当张良进来的时候,怀瑾觉得自己终于又走到了终点。 缠绵了无数次的身体,竟还能再起这么多的激情,放在现代,怀瑾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可此刻她与张良欢好,身体的感受真真切切的告诉她:她爱他。 新婚夜略过三百字…… 第二日她起得迟了,张良他们在吃饭,项伯见到她笑得十分暧昧。 怀瑾颇为不好意思,走过去坐下,女儿一见到她就笑出了牙豁子。 “小莺儿昨夜睡得好不好?”怀瑾示意阿燕把碗放下,然后把木勺塞到莺儿手里,让她自己吃饭。莺儿倒也不排斥,她吃饭跟玩似的,拿着木勺在菜碗里嚯嚯。 项伯放下筷子,撑着头,调笑的看着她:“那你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怀瑾横了他一眼:“有子房在身旁,哪会有什么不好?” 张良夹了一块肉放在她碗里,怀瑾回头对上他的眼睛,两人都是满眼温情。 项伯看了一会儿,笑着感慨:“你们两个又在一起了,真好。” 怀瑾刚想嘲讽几句,一旁的项羽抬起头,极为认真:“小叔,那你什么时候娶妻啊?” 项伯卡着脖子扭过去,冷笑两声,然后挥手在项羽脑门后面拍了一下。 项羽正处于自诩为大人的年纪,登时就涨紫了脸皮准备回击,项伯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夹起一个丸子塞在他嘴里,强行堵住了他的话。 第746章 莺儿瞧得有趣,拍着手咯咯大笑起来。 昨日办过宴席,家里四处都是乱的,今天一整天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幸而项羽带来了几个送嫁的仆人,不到中午就把院子里恢复了原来的整洁。 下午的时候,张良带着怀瑾去驿站看望昨日的客人。 远道而来的客人共三拨人:一拨是从安邑过来的魏咎一家,随他一起的有尉缭和穆生一家,魏咎还带着一众仆从,几乎把客房都住满了。 另一拨就是从临淄来的白生和申培,他们就各自带了一个小厮,和从沛县过来的刘交一起,他们五个人住在最大的那间房中。 都是故交,彼此一介绍就都熟了,再加上都是士人,聊得就更热闹了。怀瑾过去时,所有人都在魏咎房里喝酒闲谈,她和张良一到立即就被罚了三杯。 天南地北的,能够聚在一起实属不容易,不然再有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等到七月底时,大家便陆陆续续回程了。她让张良拿了很多礼物让白生带回去——给老师浮丘伯,白生却只捡了一些滋补药材拿走。 白生和申培要回临淄,刘交要回沛县,他们是同一日启程的。 怀瑾、张良、项伯一直送到了城门口,被申培调侃了好几遍。 “咱们几个师兄弟下次再这么齐整的一块儿喝酒,也不知什么时候了。”项伯抱着手笑道。 刘交道:“只要彼此平安,何愁没有共饮之日?” “也是。”项伯点点头,看向刘交三人:“这一两年我就待在下邳了,你们若得闲,可随时来找我喝酒。” “还有我——”后面穆生大喊了一声,几人回头,见他步履匆匆。 到了近前,怀瑾笑道:“穆师兄,你可来迟了!” “阿循一大早带着娇娇跑到集市去了,刚把他逮回来,公子就说你们走了。”穆生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幸而我脚程快,赶上了。” “当年最端方的穆师弟,如今也成了为孩子头疼的慈父了!”白生笑道。 穆生囧了一下,随即告饶:“白师兄就别笑话我了!” 申培就在旁嘲笑:“你还说三师兄,自己不也是,你家那几个怕是把你耳朵都吵聋了。” 他与白生在临淄生活二十多年,两人现在是最为亲近的兄弟了。 玩笑几句,他们就上了马车离去,怀瑾几人慢慢往回走着。 分离总是使人低落,一时谁也没说话。 半晌,怀瑾问穆生:“你们是什么时候走?” “明日。”穆生不舍的说。 那老尉也要走了,怀瑾更加低落了。 她垂着头走在一旁,张良察觉到她的神色,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安邑不远,回头我带你和莺儿过去玩。” 怀瑾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张良不由莞尔,心内满足。 项伯见他们两的样子,也忘了前几天的真诚祝福,抖了抖肩膀快步走远:“这腻歪劲儿!” 第二日他们又在这里送别魏咎等人,三辆豪华大马车格外引人注目。怀瑾心里笑道,落毛的凤凰也是凤凰,果然还是魏咎有钱。 “唉,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你喝倒。”魏咎看着怀瑾叹了口气,这几天常去张家宴饮,可惜他次次都喝得烂醉,怀瑾都岿然不动。 她挑了挑眉毛:“我看是没什么机会了。” 魏咎搂着青儿哈哈大笑,然后把魏豹扯过来,对弟弟说:“回去了你就给我练酒量,兄长我不行了,你可得给我们家争口气!” “男儿争气,跟喝酒有何关系?”青儿笑嗔了夫君一句。 魏咎忙换上一脸正色,眼中却是调戏:“夫人此话差异,争气嘛,无非争个意气!不光喝酒争得,就连走路也能争……” 怀瑾小声凑到张良耳边:“你们男人真无聊。” “你说话小声一点。”尉缭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叫什么悄悄话?穆生和穆渔躲在一旁憋着没出声,不过怀瑾看他们马上也要绷不住了。 摸了摸鼻子,她尴尬的往张良身后躲了一下。 “闲话不多说,走了!”魏咎哈哈大笑,看向张良:“咱们来日再聚。” 张良回了一拜:“一路平安。” 魏咎搂着夫人上了马车,穆生也让穆渔带着两个孩子上车,转身朝张良和怀瑾深深一揖,夫妻俩相视一笑,同回一礼。 穆生也上了车,怀瑾不舍的看向尉缭,尉缭也含笑看着她。 不需要再多说,尉缭笑着点点头,然后上了马。 他的身姿不再挺拔,他的容颜不再年轻,可他身边自始自终都笼罩着春风般的温和。 目送他们远去,怀瑾和张良久久伫立在城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踪迹了,夫妻二人才挽着手往回。 太阳散发着夏日最后的余晖,微风却送来了秋的凉爽。下邳街头少见行人,怀瑾心平气和的走在街头,自有一番宁静。 不意外的话,接下来好些年,都在这里安家了。 “黄公明日邀我们过去喝茶。”张良看着妻子,满是温柔。 怀瑾眉眼耷拉着,这个月她每天都在喝酒作乐,晚上也不得消停。 张良热切的行动告诉她,他希望自己再生一个孩子,因此身体力行不留余力。本想着客人都走了,她能睡几日好觉,因此坚定的说:“明日你去就好,我在家带孩子。” 第747章 “莺儿自然也是跟着一起过去的。”张良道。 怀瑾哑然,然后蔫巴的低了头:“好吧。” 张良凑到她耳边,低声道:“那今夜……一定让夫人好好安歇。” 怀瑾抬头,看见他戏弄的眼神,脸上一红。众目睽睽,她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张良抿着唇,目光平稳的直视前方,那叫一个平静。 怀瑾小声笑了一声:“假正经!” 被张良牵着的手忽然被重重捏了一下,怀瑾心里得意,愉悦的翘着嘴角,脚步也轻快起来。 牵手走在陌上,张良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温柔的插在她的鬓上。他专注的神情让怀瑾挪不开眼睛,她心里涌起满满的柔情,从少年到现在,始终都是他,一直都是他。 “我看你像是在想什么坏事。”张良抬起她的下颌,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朵花戴的位置是恰到好处。 怀瑾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张良璀然一笑,俊逸无尘的脸上出现了浓重的烟火气息。 世界上那么多人,偏偏他只要她,张良温柔的注视着妻子,一颗心尽是满足。 世道动荡,前路漫长,凡人在命运面前是如此渺小,怀瑾觉得自己还算幸运,在地狱中找到了光亮。这束光让她在远离家乡的地方,不再感觉到孤独与消极。 张良就是她的光亮,照明她未知的前路,驱散她的孤寡。 一条平阔的大道,路两边开满了鲜花,每一朵花都尽力舒展着花瓣,企图在夏尽之时将美丽全部绽放。 一对夫妻走在路上,丈夫步履平稳,眼中含笑,温柔的瞧着妻子将那些娇柔的花朵摘下。 世间姹紫嫣红开遍,他眼里只能看到她。 刺秦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终章篇开始。 第355章 荧惑守心风云将变 人在地上看到夜空,夜空中有无数的星。 有的星星明亮,有的星光微弱,有人说星星都是有生命的,是死去的亲人所化。但是怀瑾来自一个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她看着漫天星空,知道有些星星早已死去。 太阳的光需要八分钟到达地球上,这是最快的速度,而星星的光可能需要跑过十几万光年才能来到地球。 当人的眼睛看到那渺小又微弱的荧光时,那颗星星也许在十几万年前就已经不存在了。 夏日的某一天,下邳一个温馨的小院里,一家四口正坐在院里吃饭。 六岁的小女孩和四岁的弟弟正在打闹,小男孩被欺负得哇哇大叫,温柔的父亲正准备制止,却被那顽皮的母亲拉住。 这一天,会稽郡突然涌入许多外来人,这些人都是三五成群,且都穿着华贵。 这些人全都聚集在当地最大的名门府中,不知要密谋什么事,看上去十分可疑。可人人皆知,那府中的主君与会稽郡守乃是姻亲,无人敢上门一探究竟。 这一天,一个穿着玄衣短打的年轻男子,躺在塞外的牧场上。草原绵延千里,牛羊成群,天边红得仿佛要烧起来一样。 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陈旧的狐狸面具,他温柔的抚摸着,任由自己的思念在这片草原上散落。 这一天,上郡的长城上,面容文秀的年轻公子忧心忡忡的眺望着咸阳方向。 不知为何,他今日的感觉很不好,他想起了在咸阳的父亲,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威严稳重的将军站在他身后,欲言又止。 还是这一天,傍晚云霞似锦,天上出现一个火红的小点。 起初没有人在意,直到这个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人们看到了一颗燃烧着的小球状物从天边划过,拖着火光四溅的长长的尾巴。 百姓们以为是天上降下来的神物,惊奇的在地上指指点点;懂星象的术士看到这一异物,面色大变;下邳的小院中,儒雅的先生放下手中碗筷,肃穆的看向天空;还有会稽的许多贵人,他们看到那颗流星去的方向,派出了两个人去追寻这颗星星的踪迹…… 这颗陨石在天空中划过很长的时间,最终消失无踪影了。 等到秋日时,民间纷纷在传一件事情,那颗天降神石上刻了七个字:始皇帝死而地分。 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已经亲眼看过一般。 紧接着,各地官吏将谈论这件事的人全都抓了起来,自此关于这颗神石的事情没有人敢再说。 但是传了那么久,几乎人人心中都直犯嘀咕,只是害怕那些官吏,没敢宣之于口。 张良说这是荧惑守心的天象,怀瑾心想,这大概就是中原大陆乱起来的先兆。 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在下邳的日子,她是宁静的,自得于一个小老百姓的安稳生活,怀瑾不愿面对战乱。 可是再不愿意,第二年始皇帝病死沙丘的事传到下邳,怀瑾还是忍不住郁郁了半个月。 她并非单单为嬴政而悲伤,只是同时也听说了扶苏和蒙恬被赐死的消息。 怀瑾告诉自己,这都是命,她不过一个局外人,伤心几天便是尽了情分了。 秋日时,张良带着她和孩子去郊外黄公家里。 她的二儿子都五岁了,黄公也更见苍老,背也驼了,只是眼睛却依旧精神。 杨天昊已经成了大小伙子,也娶了妻,夫妻二人照顾着黄公的起居。 第748章 “阿爷!”两个孩子一见到黄公,争着过去挽他的胳膊。 黄公看了大的看小的,从袖子里摸出两块山楂糖递过去,孩子们都笑嘻嘻的接了过去。 “张唐虞!”怀瑾见此景,忙威胁的叫着女儿的大名。 莺儿脖子一缩,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张良委屈巴巴的样子:“阿父……” 张良便灼灼的看着她,怀瑾板着脸:“你看她那牙都烂成什么样了,还给她吃糖!” 张良对女儿表示无能为力,莺儿便垂头丧气的把糖塞到弟弟张不疑的手里。 黄公眨巴眼,胡子笑得一颤一颤的,把莺儿拉到一边:“阿爷也帮不了你啦,你阿母最凶了!”然后偷偷又摸出一枚山楂糖,趁怀瑾不注意塞到莺儿手里。 莺儿眼睛瞬间亮了,小心翼翼看了怀瑾一眼,然后面色如常的把糖收进袖子。 怀瑾如何不知他们的小动作,她好笑的看着那一老一小,只装做不知。 见杨天昊夫妻把东西都搬上了马车,院子里各类名贵的木桩也都装了车,怀瑾有些感伤,对黄公说:“您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见到你了。” 黄公笑道:“我一个糟老头子,也不知还能活几年。” 张良温柔的开着玩笑,道:“谷城山风景如画,远离喧嚣,你去那里炼丹修道,说不定能活个几百年。” 黄公嘴快,小孩儿似的笑道:“我又不是……” 看了怀瑾一眼,他连忙把那个名字咽下去,然后和张良笑道:“修什么道,我又不是那群骗吃骗喝的术士!” 末了他叹了口气,摸着胡子:“不过是老头子看这世道要乱,找个深山躲起来罢了。” 杨天昊忍不住插嘴:“自二世皇帝登基后,上缴的赋税越来越多,还有越来越重的徭役,唉——” 下邳现在种植田地的已经都成了老人和妇人了,除了有钱的士族和不受管制的游侠,其余的年轻男子都被征去做了民夫。 黄公敲了敲桌子,对徒弟说:“再去给我泡一壶茶来。” 杨天昊只好让妻子去马车上又把茶炉拿下来,他则去打水拿茶叶。 黄公站起来蹒跚着进了屋,出来时手里抱了一堆书简,张良连忙上去接了过来。 “这些藏书对我已无用,便都给你吧。”黄公微微喘了会气,拿起其中一卷竹简,他道:“这是完整的《太公六韬》,极其珍贵,你要好好保管。” 张良吃了一惊,莺儿倚在父亲腿上,道:“阿父房里也有《六韬》的。” 黄公笑了笑,把莺儿拉过去,笑问:“娇娇知道什么是《六韬》吗?” “我知道!是一本兵书!”莺儿声音清脆,如娇滴滴的的黄莺在鸣叫。 黄公又问:“娇娇真厉害,知道这么多。” 见小女孩儿的得意神色,黄公又故意问:“那娇娇看过没有啊?” 莺儿吐了吐舌头,低着头:“我不爱看兵书!” “还敢在你阿爷面前卖弄!”怀瑾摇头失笑,她拿过黄公手里那卷竹简看了两眼,然后递给张良,给女儿科普:“《太公六韬》又叫《太公兵法》,是姜尚所著,共六卷。现在外面的《六韬》只有前两卷,且都是后人所抄录的。” 又把桌上那些竹简也看了两眼,怀瑾问黄公:“这是原卷吗?” 黄公点点头,张良便行了一礼:“多谢黄公。” 旁边的茶已经开始冒泡了,不疑捡了根树枝总想拔那小炉子里的火,杨天昊的妻子只好把他抱到一边,拿了一个旧木球给他。 可惜黄公宅子里的东西,这两姐弟全都玩过了,不疑并不买账。怀瑾看到,便对莺儿道:“把弟弟带到外面去玩。” 莺儿也不爱听大人谈天,于是拉着不疑出去了。 看两个孩子一蹦一跳的出去,黄公感慨了一声:“还真是舍不得这两个小家伙。” 他又看向张良,道:“天下大乱之时,便是你的机会,子房夙愿可达成了。” 张良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但他所图之事,并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 茶已烹好,黄公倒了三杯,其中两杯给了张良和怀瑾。 黄公举着杯子,笑道:“当初与子房相识在恒山,也没料到最终会与你成为至交好友。如今我要离去,不知再见何日,你们便以茶水相送吧。” 他喝完这杯茶,颤颤巍巍的起了身,张良和怀瑾也忙站了起来。 一路走出宅子,莺儿带着不疑正和周围几户农人的孩子们玩泥巴。 黄公站在门口招了招手,莺儿撇下不疑飞快的跑过来,她细嫩的脸颊上全泥点子。 黄公摸了摸莺儿的头,和蔼道:“阿爷要走了。” “那阿爷什么时候回来?”黄公每年总会出门远游一阵子,莺儿只以为他还会回来。 可黄公没说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边的不疑,慈爱的扯了扯嘴角。 黄公看向怀瑾:“这两个孩子淘气,你要多辛苦了。” 他说完这句又别有深意的交代道:“你是个心胸开阔的,可一旦遇到感情的事就喜欢钻牛角尖,这毛病不好。将来……只希望你能如现在一般行事果断,万不可摇摆不定,拖泥带水,不然苦的是你自己。” 她何时拖泥带水过了?怀瑾心里笑了一声,她做事向来快刀斩乱麻。不过黄公嘱咐了,她还是点头:“我记下了,您放心吧。” 第749章 “还有英月……”黄公提起小徒弟,不免又添惆怅。 提起英月,怀瑾便心虚。 项伯前几年在下邳躲灾,英月时常上门来玩,谁知他们俩居然滚了草地。项伯的意思是露水姻缘,可英月却搁不下了,项伯回会稽时,英月不顾一切跟了过去。 那段时日她都不敢上门见黄公,幸而黄公也没说什么。 “儿女姻缘,都是注定的,老头子也不能多干涉。”黄公唏嘘不已。 怀瑾忙道:“英月一跟过去,我便写了信去会稽,阿缠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如果项伯真的不管英月,这丫头早回来了。 黄公叹了口气,道:“你再见到她,就告诉她,若无处可去,就来谷城山。” 英月是孤儿,没人给她做主,只有他这个糟老头子。想到英月追去会稽时对自己说的话,黄公就忍不住苦笑连连,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想强硬的干预。 “放心,怀瑾会看顾她的。”张良如此说,便是把英月的责任揽到了自己家。 黄公点点头,杨天昊夫妇就扶着他上了车。 马车带起尘土飞扬,张良揽着怀瑾目送他们远去,直到马车变成了了一个小点直至不见。 “黄公又远游啦?”户婶从地里摘菜过来,瞧见这夫妻俩,便问了一嘴。 他们是黄公的常客,与附近的农人全都相熟。 怀瑾点点头:“是啊,又出门了。” 户婶老实巴交的笑了笑,在旁边玩泥巴的那群小孩儿里,有一个看到她拔腿就跑。户婶瞧见自己小儿子一身脏污,从菜篮子拿起镰刀就追过去了。 “莺儿、不疑,回家了。”张良温柔的嗓音叫了一声,两个孩子一身泥的跑回来。 两人也不生气,一人牵起一个,往城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6章 有吉有庆一家融融 阿婉和阿燕已经差不多做好了饭,他们到家时,堂屋里的桌上已经摆了五道菜了。 怀瑾和阿燕带着两个孩子去换衣服,张良就把黄公那里带回的书简整理好,然后摆在了书桌上。 三道青菜两道荤菜,已经算得上丰盛了,阿婉看着桌上的肉咽了咽口水。如今许多人家里连青菜都吃不上,想到此,她就庆幸自己在张先生家里当奴隶。 “我还留了一小碗肉,等会一起去吃。”布碗筷时,阿燕小声跟她说。 夫人不管事,先生银钱管的也松,她们俩时常给自己弄些小灶。有一次还被夫人撞见过,本以为会被责骂,谁知夫人什么都没说,第二日先生就多给了买菜的钱。 虽没明说,但她们知道,是主人家的仁慈。 莺儿和不疑都已经过了吃饭让人头疼的年纪,怀瑾见她们坐的端正,大口大口的吃着东西,心里一阵满足。 正吃着饭呢,门外忽有个人探头,怀瑾扭头一瞧,是她认识的一个年轻游侠,知道是来找张良的,怀瑾便回头继续吃饭。 “张先生,这是原大哥让我拿过来的。”这人手里拎了几只绑了腿的野兔子。 张良放了筷子,起身过去,温言道:“如今挣钱越发难了,你们不用总送东西过来,自己留着就是了。” 他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两金子递过去:“把这个带过去了,当是我买的。” “那不行,您素日帮了我们多少,哪能要您的钱!”小游侠笑嘻嘻的把兔子在门脚一放,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张良摇头失笑,看着这几只灰兔子,他将绳子解开,抱了一只给女儿。 “阿父只给姐姐,不疑也要兔兔!”不疑撅着小嘴,肉嘟嘟的脸鼓了起来。 张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又拿了一只兔子给他,不疑这才笑起来。 谁知这时莺儿说:“我的兔子比你的大!” 不疑看看自己的兔子,又看看姐姐的兔子,好像确实那只大一些,顿时他嘴一瘪,眼泪花花就出来了。 张良好看的眉眼卷起来,头痛了片刻,他展眉笑道:“阿父也不能厚此薄彼,既然这两只兔子让你们姐弟相争,不如都不要养了,给我吧。” 莺儿傻了眼,不疑哭得更大声了,怀瑾咬着筷子吃吃笑了一声。 在没有兔子和有小兔子之间摇摆了一会儿,莺儿选择了后者。 “那……大兔子给弟弟。”莺儿忙把自己的兔子递给不疑,不疑抽抽嗒嗒的缩了缩鼻子,然后欣然接受了姐姐递过来的大兔子:“谢谢姐姐,不疑最喜欢姐姐。” 张良有些得意的看了怀瑾一眼,这一刻怀瑾觉得他幼稚到家了,扭头无视! 长夜漫漫,暖黄的烛火跳跃着,怀瑾坐在一旁缝缝补补,张良坐在书案边翻动《太公六韬》。 两片平直的布片被她缝到一起,便是一条裤子,她知道这手艺谁都看不上,不过小孩子长得快,这条裤子能凑合两个月了。 两只裤腿缝好了,她拿起来欣赏了一下,自觉针线功夫比以前更精进了,正想和夫君吹嘘一下,却见他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中书简。 烛火下,张良的身姿更见绰约,他是天生的贵族,举手投足间都见优雅。 怀瑾盯了他一阵,觉得他比青年时候更吸引人了。 年轻时,大家都拼一副好皮囊,中年时便看气质。张良正是壮年,皮囊的俊美尚未完全消退,又有如兰花一般的温和,如松竹一样高洁的气质,手拿着书简时又有一股文质彬彬的儒雅,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第750章 怀瑾看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她把铜镜翻出来摆在面前。刚抛光没多久的镜子,朦朦胧胧映出她的模样。 她还没有见老,皮肤也没松弛,但也不是年轻时候般的灵气逼人。她在自己的眼睛里面看到了时间的痕迹,容貌如往昔,可眼神却不再年轻了。 “怎么突然把镜子翻出来了?”张良放下书准备歇一会儿时,却见到妻子对着镜子发呆。 怀瑾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张良便知道她又觉得自己老了、不漂亮了。 心里觉得好笑,她正是女人韵味到极致的时候,是盛开到极致的花朵,可她却偏生在意自己的眼角的两条细纹。 张良过去把镜子收了起来,将她抱到了床塌上:“不早了,歇吧。” 吹了灯,张良把她拥进怀里。怀里小小的一个人,一点肉都没有,张良平日有心想让她多吃一点,可她总是说要……减肥? 想到这里张良就想发笑,过了会,怀瑾小声问:“我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 这个问题她已经不知道问了多少遍了,张良立即回答:“哪有?” 说着在她腰间摸了一下,然后顺着腰线往上,低声道:“肌肤也更见紧致了。” 说完便压了上去堵住她的嘴。 吻得脑袋如一团浆糊,衣服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拉开了。怀瑾有些高兴,看来她真的美貌依旧。因此更认真的回应着他。 满室春色,怀瑾闭着眼睛,脸上泛起了潮红。 天刚亮,张良就起了身,怀瑾犹自酣睡着。 推门出去,阿燕正给两个孩子洗脸,莺儿见到父亲,一撇嘴:“阿母真懒!又不起床!” 家里怀瑾永远是最后一个起床的,也必然是睡到日上三竿。张良笑了一声,然后督促着两个小家伙去院子里扎马步。 这是每日的功课,从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了,比起弟弟的磨磨叽叽,莺儿早就在院子里蹲好了。 清晨的空气清新,蹲了一会马步,头发上都起了露珠。 不疑哼哼说自己站不住了,可父亲只是坐在堂屋里擦拭着他们待会儿要用的木剑,并不让他休息。 太阳出来了,日头刚打上屋檐,就有人来拜访了。 看见来人,莺儿笑嘻嘻的喊了一声:“原叔!” 原伏看见两个孩子,和蔼的笑了一声,径直走进去在张良身边坐下:“大哥,小公子就罢了,莺儿一个女娇娇,何必让她也辛苦?” 张良起身给他拿了一杯水,道:“她母亲要求的。” 这个家里说一不二的是女主人,原伏摸了摸鼻子,然后说起其他的事:“小照自从被选去当了营尉后,兄弟们都有些气愤,说他也干起了狗彘的勾当。我没敢说是您的意思,不过我也确实是纳闷。” 他们这些游侠最憎恨的,就是押送民夫的这些狗腿子,成日狗仗人势的欺压百姓。 张良只是道:“我有我的用意,只是眼下还不能与你说。” 原伏本也没指望他会告诉自己,不过一清早过来闲话两句,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大哥的心思深,他们这些人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像前几年他要他们去和那些地痞挑事,他们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地痞无赖他们是连话都不屑与之交谈的。 谁知到了后面,下邳乃至两个邻县的地痞无赖全都从了良,干起了游侠的勾当。等他们这群人发展到五百人的规模后,无人不敬服他。 一口气将水喝完,张良又给他倒了一杯。一手拎着茶壶,另一手蜷起,只有两根细长的手指抵着盖子,这个动作很好看。 原伏憨笑两声,大哥出身贵族,说话走路都有章法,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学会的。 堂屋里两只兔子蹦来蹦去,一只蹦到了原伏腿上,他一把抓起耳朵将小东西拎起来,道:“昨天叫阿根送来的兔子,大哥和嫂子还没吃呢?” “这是我和姐姐的,不能吃!”不疑听到那边的谈话,满头是汗的大声嚷道。 原伏哈哈笑了两声,又想到了现在外面的情形,就看着张良叹了口气:“现在多少人为了买只兔子典衣卖履的,官府现在赋税要得越来越勤了,林嫂子家里就剩一个小儿子,没人去耕种,那些狗仗人势的营尉就敢跑去她家里搬东西!” 越说越气愤,原伏噗嗤喘着怒气。 张良平静的说:“物极必反,等着吧。” 原伏不大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张良见他挠着头,笑着解释道:“任何事情发展到极致,就一定会朝相反的方向回转,等到百姓忍无可忍了,便会开始反抗。” “老子现在就想反,把那群狗官全都杀了!”原伏看了那边两个孩子,压低声音说。 “耐心等待。”张良告诉他。 又喝完一杯水,原伏就起身回去了。 张良往天井方向看了一眼,瞧见不疑的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莺儿也是满头汗却一动不动。 “过来歇一会儿。”张良招招手,两个孩子白着脸跑到父亲身边喝水。 只是歇了一盏茶的功夫,父亲就让他们拿起木剑。 父亲把袖子绑好,然后亲自教导他们剑术。这时候母亲也起来了,母亲的头发散在脑后,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的,她在堂屋里坐着,看他们比划。 不疑总是被姐姐三两下打得剑都掉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751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7章 张家有女集万千宠 见儿子摔了一个大屁股墩儿,怀瑾就在旁边哈哈大笑,不疑就气鼓鼓的看着母亲,不服气:“阿母,你不知道这剑有多难学!” 怀瑾手托着腮,笑道:“明明很简单,肯定是你不用心,偷懒!” 莺儿就帮着弟弟,认真的吹嘘:“阿母,你又不擅剑术,是真的很难学,弟弟这回没骗你。” 见她笑得一脸促狭,张良把不疑从地上拉了起来:“君子六艺,你母亲没有不会的。” 两个小的对父亲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莺儿眨着大眼睛,看着怀瑾:“真的吗?阿母真的都会吗?你会剑术?” “当然会了!”怀瑾有些骄傲:“礼乐射御书数,你阿母没有不会的。” 莺儿跳起来,一脸期待:“那阿母给我瞧瞧你的剑术!” 既然女儿要求了,怀瑾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当即挽着袖子接了她手上的木剑,像模像样的给张良行了一个礼:“请张先生赐教。” 张良掌不住的想笑,满脸揶揄,把不疑的木剑拿过来,然后回了一个礼。 莺儿和不疑全都坐到了一边,兴奋的看着父亲和母亲。 悲剧的是,仅仅过了十招,她的剑就被挑飞了。 莺儿和不疑看着张良,都是一脸:父亲你怎么可以骗人? 怀瑾满脸尴尬,她这些年不事生产,也没有再练剑术了,哪里是日日勤练的张良的对手? 正忿忿的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要每天开始练剑,好在儿女面前找回面子,张良却对莺儿说:“你母亲力弱,自然不能和我比,不如你自己来试试?” 莺儿一脸信心的过去,她从三岁就开始学了,今年跟父亲也能过几招,肯定比阿母厉害。 想着待会阿母和阿父肯定会满脸骄傲,莺儿便满心喜悦。 母女俩互行礼,莺儿大喝一声冲过去,然而怀瑾只是两招把她架在了地上,动都动不了了。 不知道是什么招式,母亲看着也没用力,她的手肘却连抬都抬不起来。 原来父亲真的没骗人啊!莺儿丧气的低下头,不疑则张大了嘴,满脸震惊。 阿婉这时端着饭菜出来,笑道:“可以用饭啦!” 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下,怀瑾开始吧唧吧唧的吃东西,不疑也吧唧吧唧的吃东西,怀瑾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吃东西不许出声!” 张良和女儿对视一眼,偷偷憋着笑。 不疑委委屈屈的摸着头:“可是阿母吃饭就有声音啊。” 怀瑾卡了壳,瞬间振振有词:“因为阿母是大人,大人吃饭时可以没有规矩,你就不行,因为你是小孩子!” 她可以不以古代人的礼仪要求自己,但她的孩子不行,这两个孩子将来注定是在古代生活的,她不想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时代的另类。 “阿母在外面吃饭也是不出声的,她只在家里才这样,因为咱们是一家人,阿母不怕失礼。”莺儿跟弟弟说,满脸认真:“但是我们还小啊,要从小就养成习惯,将来在外面才不会丢人。等到我们都长大了,知礼了,阿母就不会这样时刻管着你啦。” 怀瑾内牛满面,还是女儿贴心!她把鸡腿夹到女儿碗里,笑眯眯的说:“阿母最喜欢你了。” 转眼看到瘪着嘴的不疑,她连忙补充:“阿母也最喜欢不疑。” 吃完饭后,母亲带着他们认字、学礼,父亲则在一旁看书。有时父亲会在上午出门,不过今日父亲穿了大袖瞿衣,莺儿知道他不会出去了。 父亲出门时,总会穿着那些上门来的叔叔们穿的衣服,黑色的朴素短打,还会带着剑出去。 她喜欢父母都在身边坐着,她在下邳有许多玩伴,都是些农人的孩子,他们都很瘦弱,经常吃不到糖,她知道自己是和那些小伙伴不一样的。 她每隔十天半个月都有新衣服,想吃糖的时候就会有糖,她的父母也都在身边,还有每年从会稽来的舅舅和舅公……她有那么多关心她的人。 看着一旁弟弟白嫩的脸庞,莺儿抿着嘴笑起来。 莺儿最喜欢的便是过生辰,日夜盼夜也盼,终于盼到又一年的春天。这天起床时,她听见外面笃笃的马蹄声,她知道是谁来了,猛的掀开被子跑了出去。 父亲似乎也才刚起来,阿婉在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俊朗飞扬的年轻男子,莺儿一见到他,就笑着跑过去,跳起来挂在了他身上,不住的喊着:“舅舅!舅舅!” 项羽抱了个满怀,笑容止不住的扬起来:“好娇娇,让我看看你长高没有?” 拉着莺儿看了一圈,项羽大笑:“今年这牙总算是长齐了!” 看到张良披着大氅出来,项羽叫了声姐夫,然后问:“姐姐还睡着呢?” “阿母最懒了!”莺儿笑嘻嘻的挂在他胳膊上,伸出手:“我的生辰礼物呢?” “我说你每年见到我都这么开心,原来是为了礼物。”项羽走进来,将披风解下,阿婉顺手就接了过去。 他手上拿了一个小锦盒,递过去:“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是一只玉手串,莺儿立即带上晃了晃,显然十分满意。 大门又关上了,没有旁的人进来,张良问项羽:“今年就你一个人来的?” 项羽点点头,张良又问:“喝茶还是喝酒?” 第752章 问完便自话:“自然是酒了。” 项羽咧嘴一笑,仿佛耀眼的阳光,这时不疑也从里面跑了出来,在项羽身旁绕着喊他舅舅。 项羽把不疑抱起来亲了亲,笑道:“好小子,你今年怎么变胖了!” 外面的吵闹声终于把里面的怀瑾吵醒,她揉着眼睛出来,看到项羽一手抱了一个,摇头失笑:“今年怎么就你一个人过来,阿缠呢?” “有事把他绊住了。”项羽说。 张良拿了一坛酒过来,项羽一拔开塞子,闻到了清冽的酒香,瞬间眼睛就亮了。 怀瑾忍不住笑骂:“瞧你这幅酒鬼样子!” 莺儿的生辰,阿婉和阿燕一早就在厨房忙活,又是鱼又是肉,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热闹。 怀瑾给孩子换上新衣服,鲜艳的红裙子穿在八岁的女孩身上,稚嫩的脸上竟显出英气和艳丽。 怀瑾看着镜中的女儿,笑道:“你像你阿父年轻的时候。” “也像阿母!”莺儿咕哝着,然后又好奇的看着母亲:“那不疑呢?” 怀瑾想了一下,说:“不疑……嗯,他既像阿父也像我。” 小儿子遗传得太平均了,以致看不出特色,她亲昵的在女儿头上点了一下,笑道:“你机灵,净挑好的长!” 给莺儿头上绑了两个小圆髻,然后用红绳子系上。 刚给她打扮完,莺儿就拿着自己的木剑跑出去,要让舅舅看看她的“剑术”了。 怀瑾出去时,正好看见项羽佯装被女儿打败求饶的场面,不疑骑在他脖子上扯着嗓子大笑。 怀瑾皱了眉:“不许再闹了,快下来!” 说罢又看着项羽,嗔笑道:“你这宠起孩子来都没边了,老大不小的,你几时成婚啊?这么喜欢孩子,赶紧生一个。” “叔母已在替我相看了。”项羽对娶妻不大在意,他把散落的头发抹到后面去,端坐在张良身旁,笑道:“小舅上个月已迎娶英月过门啦。” “真的?”怀瑾愣了一下,继而高兴起来:“他可算成家了!舅父和舅母想必要高兴坏了。” 项伯单身了三十多年,总算在不惑之时,愿意成家了。 项羽眉毛一动,是个尴尬的神情:“叔父不大高兴。” “这是为何?”怀瑾反而不解了,项梁和项李氏这些年一直在念叨,怎么如今项伯都娶妻了反而还不高兴。 她这边正纳闷呢,转头却瞧见张良了然的神情,再一想,她就明白过来了。 不过吃饭时,几个大人却闭口不再提这些事,只是专心给莺儿过着生辰。瞧着女儿和儿子灿烂的笑容,怀瑾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等夜里把孩子哄睡了,张良又重新开了一坛酒,三人坐在堂屋里静静聊着天。 “现在是多事之秋,叔父需和人联姻,谁知小叔娶了英月。”项羽简单告诉怀瑾说。 白天时怀瑾已经想到这茬了,英月虽为良籍,背后却无支撑,而项伯却是项氏一族的二把手,无怪乎项梁没那么高兴。 张良小口酌酒,问道:“你叔父欲与谁结姻亲?” 项羽本就是怀着任务前来,因此也不隐瞒:“齐王室田假与赵氏宗族的赵歇。” 看了一眼怀瑾他继续说:“姐姐对赵歇有印象吗?” “论起来,我该叫他一声堂叔。”怀瑾虽记得这号人,可对此人不过是印象淡淡,赵氏宗族里的那些人她表示都不太熟。 项羽看向张良,道:“其实这次来,不止是给娇娇过生辰,下月会稽的香炉峰上有一酒会,叔父让我请姐夫过去。” 张良执杯的手一顿,莞尔:“是请姐夫过去,还是请故韩相国之子张良过去?” “这……到了会稽,你去问叔父吧。”项羽尴尬的挠了挠头,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张良点点头,笑容如地上的月光一样清冷,睿智的眼神瞟了一眼项羽,淡淡道:“这酒会,去的人应当不少吧,都有哪些人?田假和赵歇想必就在其中了。” “从前的六国后人都在,除了……韩国无人。”项羽小心的看了怀瑾一眼,说:“那位流落在外的橫阳君,无人找得到他。” 张良出了一会儿神,慢慢道:“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在颍川。” 然后直视着怀瑾:“明日我叫人给他送一封信,让他去会稽。” 怀瑾已经猜到这个酒会是什么性质了,过往恩怨她早就已经淡忘,于是点点头:“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事事与我商量。” 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年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历史的车轮已经驶了过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夜里她把那张珍藏的羊皮卷拿了出来,上面的内容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今天又拿出来看了一会儿,她将羊皮卷烧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刺秦篇出来的人比较多,一笔带过不会太过细写,对哪个角色有兴趣可以自己搜一搜,或者评论区留言,看到一定回 第358章 无谓兴亡百姓皆苦 她有些惧怕未来的动乱,可身处中原,却是无处可藏。何况还有丈夫和儿女,怀瑾坚信张良,所以也预备和他一起走下去。 她的丈夫,将会大放异彩,在历史上留下浓墨的一笔,那么她作为他的妻子,一定也会得到善终。 三天后,一家人收拾了行装准备去会稽。 第753章 阿婉留在家里,阿燕则随行,正好她也能回去看看孩子和婆婆。 项羽和张良骑马在前面,怀瑾带着不疑坐在马车里,莺儿则缠着舅舅要一起骑马。项羽无法,只能把莺儿放在前方,用披风拢着她。 怀瑾已经许久没出过远门,车辆一行驶出下邳,便见到城外沿路的乞丐和逃荒者,还有竖着草牌卖儿卖女的老妇人。 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无望的颓废,怀瑾有些呼吸困难,将帘子放下,抱着儿子半天说不出话。 有句话说,宁为盛世犬,不做太平人,怀瑾现在无比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 从前她觉得最残忍的,莫过于在战场上见到血肉横飞的尸体,年轻的生命如飞蛾扑火般死去。 现在想想,那也算死得痛快了。而外面的这些人,背井离乡骨肉分离,吃了这顿没下顿,只能一日日煎熬得活下去。 行至一处山坳,马车停了下来,阿燕拉起帘子看了一眼,慌乱的回来:“有……有土匪!” 怀瑾一惊,连忙探头出去。 张良和项羽都拔出了剑,而对面只是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项羽有些恼怒:“好大的狗胆,敢拦我的路!” 那几个人明显有些恐惧,却也不让路,只是紧张的抓住了手里的镰刀。 项羽下了马,怀瑾看到女儿挺直的背影,她连忙下车,喝道:“先别动手。 张良皱眉:“你在车上坐着便好。” 怀瑾冲他微微摇头,然后走上前来,看着眼前这五个人,不由叹了口气,问:“你们是几时开始做的土匪?” 那几人都不回话,只是贪婪的看着她腰间的玉坠,几人眼神一交流,感觉马上就要动手了。 怀瑾便解下腰间的玉坠递过去:“这个能换一些钱,你们拿去吧。” “姐姐这是做什么?”项羽大为不解。 “你看他们的样子,”怀瑾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土匪,不过是被生活所迫的穷苦人。” 这玉坠对她而言只是普通的装饰物,如果能让他们离开,也算做了一件好事了,只因她并不想让儿女看到什么血腥场面。 可若是这些人拿了玉坠还贪心,那她就决计不会拦着项羽。 那几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动,项羽没好气的把玉坠拿过来,往那边一抛:“我家姐姐心善,还不拿了滚!” 可那几人捡起了玉坠,却还不离开,只是闪烁的看着怀瑾这边。 心里有些微凉,怀瑾心中暗叹起,然后把女儿抱下马,对张良说:“外头交给你们俩了,我带莺儿去车上。” 刚上车,外面就乒乓几声响,接着几声惨叫。 阿燕满脸惨白,不疑不知者无畏,莺儿却跃跃欲试想出去看看。可母亲只是安稳的坐着,莺儿有点不敢动。 过了会儿,她的那枚玉坠被扔了进来,马车又开始动起来。 莺儿再也忍不住了,掀开车帘往后看去。怀瑾看到女儿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心疼的把她抱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 傍晚找到一条小溪,他们停下来休息,莺儿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 不疑忍不住问她:“姐姐,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莺儿只是飞快的摇摇头。马车帘被掀起,张良和项羽在外头看着他们,怀瑾好笑又心疼:“她刚刚往外头瞟了一眼,被吓着了。” “到阿父这里来。”张良伸出手,把莺儿接下了马车,牵着她去了溪边洗手。 项羽则是挠了挠头:“也不算吓人吧,都是一剑割了脖子,可干净了!” 阿燕听着打了个哆嗦,然后抱着不疑下马车。怀瑾见项羽一脸无辜样,不由摇了摇头。 那父女俩站在溪边,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把水囊拿下来准备去溪边打水,等到了近前,莺儿已经好了许多,脸上也红润了。 打了水,吃了些糕点,休息过一阵,他们继续往会稽去。 不过莺儿却没缠着项羽要骑马了,而是和母亲一起坐在车里,知道她还是被吓着了,乖乖巧巧的模样让怀瑾有些心疼。 马车颠簸中,莺儿忽然问她:“阿父刚刚跟我说,阿母才十多岁就上过战场,是真的吗?” 她摸摸女儿的头,疼爱道:“母亲十岁的时候被人迫害,无奈走上流亡之路,上战场也是迫不得已。不过娇娇比母亲命好,是绝对不会经历那样的危险的。” 莺儿眼神干净,柔软的声音像刚出生的小鸟,她拉着怀瑾的手说:“唐虞心疼阿母。” “不疑也心疼阿母!”不疑似懂非懂,学着姐姐说话的模样憨态可掬。 怀瑾把两个大宝贝搂进怀里,都有些高兴不过来。 行路四天,到达会稽,他们直奔府里。 这是她出嫁之后第一次回会稽,大府里人来人往,大厅里坐满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怀瑾细细辨认过去,都是项家得力的旧部和交好的世家,给项梁他们见了礼,张良留在大厅,她和孩子被殷氏带去了偏厅,女眷们全在这里了。 “怀……你来了!”英月一见到她就站起来,只是不能再唤她姐姐了,一时没转过弯来。 英月随项伯离开时,莺儿已经四岁了,是记得事的,当即脱口而出:“月姐姐!” “得叫舅奶奶!”项李氏坐在上头,殷切的纠正莺儿的叫法,然后看向英月,蹙眉道:“你也是长辈,快坐下!” 第754章 英月扁扁嘴,在项李氏旁边的软垫上坐下,整个屋子就她和项李氏的坐榻在上席。 怀瑾带着两个孩子与项李氏行了一个礼,项李氏满意的点点头,把不疑和莺儿叫到近前和气的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对殷氏说:“带他们去和阿佗一起玩吧,几个表兄妹,亲热一些。” 殷氏忙答应着去了,项李氏拉着怀瑾在旁边坐下。 怀瑾扫了一圈,这些女眷大多也曾见过的:桓楚夫人任氏、龙且夫人昭氏,周兰夫人、余樊君夫人及她的两个儿媳、周殷夫人、表舅项襄的夫人和儿媳……还有十多张生面孔,怀瑾叫不上名字来。 项李氏拉着怀瑾的手,指着席上的人给她一一介绍。好家伙,还有一个老夫人据说她得喊人家舅姨奶奶,直把怀瑾给绕晕过去了。 等介绍完,大家客客气气的恭维了几句,然后继续之前的闲聊。怀瑾听她们说着家长里短,无奈的看了一旁的英月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无聊的表情。 “我就说这几日没瞧见你家阿籍,原来是去接表姐和外甥们去了。”项襄夫人道。 这边余樊君夫人就道:“小时候阿籍皮得跟猴儿似的,如今长大,却成了一个俊俏郎君了!刚来那日见到,着实是没认出来!” 世交之间说话,就是比较随意。 那边周兰夫人拿帕子掩着嘴就笑:“我夫君总说,项家年轻一辈,只有阿籍最肖老将军,说不定将来也是位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呢!” 那他何止大将军啊!怀瑾心里吐槽道。 坐在靠门口的一个中年妇女这时站了出来,刚刚项李氏介绍过,是谁夫人来着?她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就听对方说:“小公子应还未婚配吧?” 项李氏对这人不咸不淡,只是端起了茶盏吹了吹沫子,桓楚夫人任氏就热情道:“何止阿籍,我家三个小子都还没婚配呢!” 交情泛泛的人家就问:“三个?不是只有籍公子和庄公子吗?” 英月终于找到说话的地方了,忙道:“还有夫君的义子田安。” 看得出来大家对田安这个名字不是很放在心上,那个中年妇女就继续说:“阿籍尚未婚配,我这里倒有一个品貌极佳的人选……” 项李氏扫了任氏一眼,任氏会意,便笑道:“可不巧,咱们家阿籍已经在议亲,是齐王室宗女,年岁相当,不日就去下聘了。” 那中年妇女起初还想说两句,然而听到对方是齐宗室女,瞬间偃旗息鼓,讪讪的坐了回去。 大家一听项羽即将要定亲了,连忙一阵恭喜,又巧妙的说着恭维话。 “到底是宗族里的老大,能有这般好福气。”忽然一句酸溜溜的话,让大家安静下来。 怀瑾看过去,却是项襄夫人。她夫君和项梁是堂兄弟,风光好处却都是项梁这边的,瞬间有些发酸了。 “论起来,当时挑着项氏宗族担子的,还是二堂叔呢,谁知后来却是父亲将项氏一门光大了。”项李氏笑呵呵的,眼神好似风刀。 她说的二堂叔,应该就是项襄的父亲,怀瑾理了一下其中的关系。当时宗族老大是项襄的爹,但她外祖父项燕实在太牛了,在楚国干到大权在握,项氏宗族的老大自然就成了他。 见这两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一个笑里藏刀,一个满身酸气,怀瑾顿时觉得气氛尴尬。 这时项襄夫人的儿媳——项婴夫人就及时的挽住婆婆的手,用力笑道:“是啊,这天下的好福气都被咱们项家人占了去了,儿媳一想便觉得高兴呢!” 甭管老大老二,都是一家人。 怀瑾心里暗暗点头,这倒是个懂事的。 果然这两老太太一听,便收起了不悦,项李氏笑道:“回头有合适的贵女,一定说给你家阿悍!叫你也高兴高兴!” “那我就多谢老嫂子了!”项襄夫人接了台阶,顺着下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9章 齐聚家宴始谈反秦 怀瑾百无聊赖,背都挺酸了,扭头瞟了一眼英月,她正无聊的玩着自己的袖子。 这时项李氏笑道:“后日去香炉山踏春,你们都把家里的娇娇也都带上,说不定……”说着她先笑了。 众人连忙附议:“是,说不定那日少司命降下缘分,咱们又多几对儿女亲家!” 大家纷纷笑起来,怀瑾掐算着时间,觉得自己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便起来:“舅母,几天都在赶路,我这身上乏得厉害。” “怀瑾还是做姑娘时的性子呢!”龙且夫人昭氏突然惊异笑了一声,潜意思就是:长辈还坐着,你还敢先走? 怀瑾看了她一眼,觉得对方对自己隐约有些敌意,她扯了扯嘴角。在项家,她不需要自己动嘴巴,果然—— “累了就去歇着吧,你从前那座小院一直给你空着呢。”项李氏和蔼的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客气微笑朝着昭氏:“女人永远是做姑娘的性子,说明她有福气,娘家夫家都愿意疼惜着。” 昭氏端起茶喝了一口,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英月眼睛一亮,微微直起身子:“嫂嫂,我……我带怀瑾过去吧。” 见英月期待的眼神,怀瑾心里笑了一声,项李氏的年纪能做英月的妈了。 看着年轻得过分,又不大懂事的弟媳,项李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去吧。” 第755章 英月便带着怀瑾一起出去了,一出偏厅,英月就拿袖子扇了扇,苦着脸和怀瑾说:“我是真不大会和她们打交道,真是累的慌!” 这几天家中都是客人,她必须陪在项李氏身边招待女眷,枯坐了好几天了。 “习惯了就好。”怀瑾拍拍她的肩,直接出了府去了项声宅子上。 相比起大府里的热闹,这边就安静多了,只有孩子们疯玩的声音。 莺儿、不疑、项佗和王姬所出的那一男一女:项遂和项敏,几个孩子凑在一块挖树下的蚂蚁。殷氏也不管他们,躺在榻边小憩。 殷氏身旁,少年田安坐在桌案边,凝神写着什么。 “这是……《荀子》?”怀瑾辨认了一会儿,问田安。 田安抬头,见到她惊喜的笑出声:“姑姑?” 他又看到怀瑾身后的英月,站起来恭敬的叫了一声“义母”。 田安知礼斯文,性子与他父亲田升完全不一样,可怀瑾看到他的脸,却仿佛见到少时的田升一样。 怀瑾多了一分伤感:“你长得很像你父亲。” 田安腼腆的笑了笑,记忆中父亲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了,他……已经有些记不清父亲的模样。 那一年姑姑派人把他接到会稽,他得知父亲的死讯,伤心了好些时日。可这些年在项家,义夫他们对自己很好,那些苦痛和悲伤都被关爱冲淡了。 “你们怎么过来了?”殷氏听到声响,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怀瑾在殷氏面前随意惯了,便直言道:“我不喜欢交际,便借口身子不舒服出来了。” “我也是!”英月在一旁坐下,她嫁给项伯,就成了殷氏的婶婶,在家里比怀瑾更自在。但唯独只在项梁和项李氏面前,她就如被踩着尾巴的猫,爪子都不敢亮出来一下。 殷氏摇头笑了,然后起身吩咐侍女拿些瓜果点心来,三个女人坐在廊下一同闲聊,田安继续写字看书,五个孩子继续掏蚂蚁。 待太阳西斜时,项声、项伯、张良三人并肩从外面进来。 “你们聊完了?”怀瑾坐着,询问张良。 另外两个女人连忙站起来,迎到了夫君身旁。紧接着几个孩子也纷纷跑到了各自的父亲面前,怀瑾此时便慢腾腾的朝张良走过去。 “刚刚在那边没找到你,侍女说你来这儿了。”张良说。 项伯道:“晚上有宴席,就咱们一家人。” 然后走到田安身边,大手放在了田安头上,关切道:“又看什么书呢?你老子不爱读书,我也不爱读书,你竟然喜欢文墨,稀奇!” 田安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恭敬的叫道:“义父大人。” 项伯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搂着他在旁边坐下。英月高高兴兴的给项伯倒了茶,然后在他旁边挨着坐下。 殷氏也忙前忙后的给项声宽了外衣,几个孩子都是毕恭毕敬的。 只有张良和怀瑾,两个孩子满头大汗的腻在他们腿上,跟没骨头似的。 “阿籍舅舅是不是也忙完了?”莺儿咬着指头问父亲。 张良擦了擦女儿的汗,温柔的笑道:“他在那边大府里,待会儿吃饭就能看到他了。” 马上要开饭了,怀瑾和张良就带着两个孩子先到了住的地方,找出两身干净衣服给他们换上。 怀瑾叮嘱道:“这不是在自己家里,你们两个要正仪态讲规矩。” 莺儿响亮的答应下来,不疑也慢悠悠的点点头。 “你们适才说什么呢?说了一下午?”怀瑾见他的衣领松开了一些,就上去给他扯了一下,手下并不温柔,张良却满眼是笑。 “也没什么,闲聊几句。”张良想了一下,弯了弯唇:“就是你说的,男人之间吹的牛逼。” 怀瑾愣了一下,继而笑出了声,在他胸口轻捶了一下。 张良一把握住她的拳头,拉着她在床塌边坐下,问:“后日在香炉峰,你的老尉也会过来。” 怀瑾先是一喜,而后笑嗔了他一眼:“什么我的,你这会儿怎么不醋了?” 老尉来,必然是跟着魏咎的,魏咎代表了魏国。不知除了他们,还有多少人会来,怀瑾倒有些好奇了。 不一会儿,侍女来请,他们一家人便往正厅方向过去了。 项伯说家宴,怀瑾本以为项襄那些宗亲也在,没想到却只有项梁一家人。怀瑾本来昂首挺胸的端着仪态,可见正厅里坐着的皆是血亲,顿时放松了下来。 桌上有道凉拌秋葵,是项家常做的一道菜,怀瑾下意识就给两个孩子夹了一筷子。 不疑口味清淡,吃着倒欢快,莺儿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这味道好奇怪,又甜又酸。” “这个吃了对肠胃好。”项庄坐在临桌,见她一脸嫌弃的模样,就解释道。 怀瑾也不奇怪,笑着对项庄说:“我小时候也不喜欢吃这道菜。” 项羽把自己面前的茱萸羊肉汤盛了一碗,让侍女给旁桌送过去,莺儿探出头,朝项羽做了个鬼脸。 上头项梁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吃完饭,仆人们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给他们一一上了茶水和点心。 项李氏就准备带着女人们和孩子去花园散步消食,谁知项梁却说:“怀瑾留下吧。” 殷氏和任氏侧目看了一眼怀瑾,然后相视一笑,彼此眼神中都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第756章 琢磨了一瞬间,怀瑾意识到项梁可能要和他们说正事了,只是不知道把她留下来管什么用? 茶过三盏,项梁就看向张良:“下午项襄所说,子房认为如何?” “六国王室后裔若皆与项氏有姻亲,难免让人推测项氏的用心,究竟是光复六国呢还是想取秦而代之呢?”张良神色淡淡,波澜不惊。 项梁沉吟不语,半晌他道:“我也是如此想,不过那会儿人多,不好驳了我这堂弟的好意。” “什么好意!”项伯嗤笑一声:“不过是见你与田假定了儿女婚事,他不甘落后而已。” 张良浅浅笑道:“子房愚见,大家既要合而反秦,梁先生还需先把内部稳住。后日密会,来的定是各股势力默认的领袖,若那时项襄先生还与你有争执,楚国这边可就难服众了。” “我虽暗地集结六国后人,但我项氏儿郎却并非楚国王室血脉,若要服众,还需找一位楚王氏后裔。”项梁说到这里,就不免叹气。 项氏当年在楚国权倾朝野,没有一位楚王愿娶项氏女,也不愿将公主嫁到项家。 张良却微微摇头,不语。 怀瑾听了这几句,立即便推断出下午他们这些人究竟议了什么,于是便道:“王室后裔又如何?是舅父将众人凝聚在一起的,谁先起头谁就是老大!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 “还是小姑奶奶说得好!”项伯第一个赞成,话虽直白,但是这么个道理。 项梁看了她一眼,严肃的脸上染了点点笑意:“你这话说得也没错,但别忘了这次来的都是六国王室后裔,他们起义是师出有名。我们虽出自楚国,却不能代表芈王室,以项氏名义聚集兵马,哪及芈姓王族的号召力大?还是得寻王族后裔来。” 他看着项伯:“你从前不是与熊心交好?可有他的下落?” 项伯刚要回答,项羽却不解:“熊心才智平庸,他能担什么大事?” 项梁和项伯都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他,怀瑾心里叹了口气:“找一个才智平庸的,才好控制啊!”她把项梁不好直说的话告诉项羽。 得来项梁不痛不痒的轻斥:“不得妄言,岂能如此!” 项伯笑了一声,嘲笑道:“阿籍,你这光长个,不长脑子!” “你在他这个年岁时,还不是一个样。”怀瑾闲适的喝了口茶,招来项伯一记白眼。 略静了一会儿,项梁和气的看着张良:“子房,你觉得以韩成的名义,能号召多少韩地兵马?” “这……”张良犹豫了一下,眼睛半垂:“不好说。” 怀瑾心道,他大约是不好意思说实话吧,就韩成那废物性格,实在是扶不动。 项梁又道:“若你帮扶,韩国旧地能拿下吗?” 张良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回复:“我与韩成已然决裂,即便我想帮他,他大约也不会领情的。至于我,我并非韩国王室出身,自然难挑大梁。” 相比他的淡然,项梁皱起了眉:“你不想匡复韩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0章 登香炉峰反秦议会 张良波澜不惊的叹了口气:“匡复韩国,应是韩王孙该挑的胆子,他猜忌我多年,若我再以复韩为己任,他只怕更如防贼一样防我了。” “那子房不如留在项家,你娶了怀瑾,也是我们自家人。”项声直视着他,恳切道。 “不管留在会稽还是留在下邳,咱们都是一家人。”张良给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他温和的笑了两声,道:“这些年舅父对姮儿和孩子的照拂,子房铭记于心,将来必会报答。” 项声和项庄都满意的笑了,项伯不予回应,项梁却微微皱眉。 长子的相邀,张良并未正面作答。项梁不是文邹邹的项声,也不是心思单纯的项庄,在他看来,张良没有给出明确的许诺,那便是拒绝了。 可刚刚他言语中也没有复韩的想法,项梁想起十多年前张良在楚国的作为,不相信他真就是如此淡泊无争,只怕是有其他想法。 再看看张良身旁一派恬淡的外甥女,项梁不由有些踌躇,不若从怀瑾那边着手? 夜里孩子们都睡下了,夫妻俩回了房间,洗漱之后抵头而眠。 怀瑾躺在张良臂弯里,想到晚饭时项梁的欲言又止,她道:“舅父只怕会来让我劝说你,你是怎么想的?” 被子里的两只手十指相扣,张良眼神灼灼:“姮儿,你知我心里是如何打算的。” 她当然是知道的,十多年相守,她要是还不知道,那张良铁定要吐血了。 可是……想到项家对自己的照顾,她担忧道:“现在只是口头上提起,也是第一次提起,要是再往后要你明确表态,又以高位相托付,那时候怎么办?” 难道真与项家断交吗? “现在状况还不明朗,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张良拍拍她的肩,声音温柔。 怀瑾爬起来,趴在他胸膛上:“难道项家儿郎,没有一个是你认定的明君吗?” 张良的指腹在她脸上划过,缠绵悱恻,他清明的看着怀瑾:“你要听实话吗?” “我不生气,你说吧。”怀瑾在他下巴上轻轻咬了一下,认真的竖起耳朵。 张良抱着她,手指在她背后轻敲了一阵,似乎在琢磨怎么开口。许久,他才道:“项家这一代主事的,是你二舅父,他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但若为君却有不足。他有魄力,却不是称王的魄力,而是为将的魄力。况且,我与他并不投契。” 第757章 怀瑾静静的听着,张良的手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继续道:“阿缠倒是与我投契,可你看阿缠他是个能担大任的人么……” 说到这里,夫妻俩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再说项家年轻一辈,阿籍、阿庄、项声,你表舅家那几个儿子我今日也见了,其中佼佼者唯有阿籍一人。”张良谆谆道:“阿籍天生神力,熟知兵法,可他为人简单,心性又未定,我实在看不出他将来会如何。” “那你将来会从何人?”怀瑾问道,心内不免想起了刘邦的名字,这位将来是他的boss。 但这位boss,至今都还没影儿呢。 张良笑了一声,搂着她翻了个身,语调中隐有笑声:“夫人呀,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将来之事呢?慢慢观望吧。” 怀瑾哦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可惜甘罗没有把张良的生平写在羊皮卷上,她只知张良最后找到了刘邦,一生辅佐,可她却不知道张良是何时遇到刘邦的。 至少现在,她这位聪明绝顶的老公,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道路在哪里。 她倒是知道,可她却不知道刘邦此时在哪里,真惆怅…… 甘罗给她的羊皮卷,只有楚汉之争那几年的事情是最详细的,在那之前,甘罗只记录了哪些地方会发生战争。 羊皮卷的最后,甘罗说他并未写全,只道把自己记得的历史写了下来,秦末到汉初的战争实在太多了,他也未能全部记住。 怀瑾只能打定主意,一定要死死跟着张良,跟着张良肯定不会有危险。况且不为了活命,也是为了丈夫和孩子,她也没法离开中原。 考虑完自己和孩子,转眼她又想到了项家众人的命运,不由一阵心慌。她好好活下去了,那项梁呢?项羽呢?还有项庄、项声他们,难道自己看着他们去死吗? 眼下看来,项家反秦是板上定钉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如果她是穿越小说里的女主,倒是可以想办法先把刘邦弄死,她的母舅家得了天下,说不定她又能当个公主呢。 可怀瑾知道自己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风云更迭,她在这里面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女人,她没有能力去改变任何人。 她无比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香炉峰位于城南,是一处赏花踏青的好去处。 这一天,许多马车停在了香炉峰的脚下,怀瑾下了车一眼看过去,马车停的乱,她都数不过来了。 再看到守卫在山脚下的秦兵,怀瑾不免感到迷惑。这不是一次反动份子大聚会吗?为何把风的却是会稽的秦吏?而且,这么多人这么大阵仗,已经不算是密会了吧? “这是我父亲手下的兵吏。”殷氏站在众女眷中,轻快的语调中彰显着骄傲。 这一次,项李氏反而没在旁紧着这个儿媳了,只是含着笑点点头。 张良和男人们走在前面,怀瑾则牵着孩子和英月站在一起。听到殷氏所说,怀瑾心中不免感慨,会稽郡守都被策反了,真……牛逼! 男人们在山顶的一处凉亭里,或休息或说笑或赏景。 女人和孩子们则在远离凉亭的一片林中休息,一路爬上来,她们早已体力不支了,纷纷嘱咐随从生火煮茶。 孩子们一进山就疯玩,怀瑾不得不嘱咐阿燕把两个孩子看牢了。 陆陆续续还有人上山,怀瑾看到了魏咎。 魏咎身后站着穆生和尉缭,以及十众随从,身旁有几个女眷,怀瑾认出是青儿和穆渔。侍女引着她们到了林中,怀瑾立即站起来迎上去。 “你也在这里!”青儿一笑起来,便有一派温婉的气质。 “这二位是?”项李氏今日算是女眷们的东道主,她赶忙跟着怀瑾过来,看到青儿和穆渔的站位主次分明,便主动携着青儿的手在软垫上坐下。 青儿见了一个礼,头上的流苏都不带动的,好涵养道:“妾身夫君是魏王之孙,魏咎。” “原来是魏夫人,失敬了。”项李氏和蔼道,周围的女人们也纷纷见礼。 穆生是魏咎的幕僚,穆渔自然也矮了青儿一头,带着礼貌的微笑站在女君身后。 怀瑾微微冲她点点头,算作打了个招呼。 见青儿与怀瑾交头接耳,殷氏便好奇:“你们是旧识?” 怀瑾笑道:“子房与魏咎公子是旧识,多年前曾在大梁的宁陵君府上小住过一阵子,与青儿相熟。” 青儿性子温柔,却不腼腆,比起一旁谨言慎行的穆渔,自有一派大气,无人敢小瞧。 接着又来了好几拨人,怀瑾分别见到了齐王室田假的妻女、赵王室赵歇的夫人和一双儿女、以及燕地那边的韩广的妾室。 韩广并不是燕王的后裔,但不知为何也受邀前来,而且还带的是一个小妾。 怀瑾不禁多看了这个小妾两眼,倒不是对方有多漂亮。而是众人知道此女为妾室后,纷纷对她爱答不理的,唯恐和她说多了两句话就自降了身份。 项李氏对田假夫人最为热络,当即拉着手笑道:“我年岁比你长,就叫你一声妹妹,你别嫌我托大了。” 说着不停的瞟着田假夫人身后的年轻姑娘,又笑:“珂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英月凑在怀瑾耳边,小声道:“这就是说给阿籍的那位姑娘,叫田珂。” 怀瑾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身材修长,容貌出色,是个美女。于是就笑着回应英月:“阿籍这厮有福了。” 第758章 英月吃吃笑起来,许是这动作不大端庄,与田假夫人说话的项李氏暗暗看了她好几眼。 英月立即收敛了笑容,端正的坐好。 怀瑾却望向山峰处的凉亭,在一众男子中先找到了自家夫君,别人都坐在凉亭里,偏他站在亭外一块大石头上。 张良背对着这边,怀瑾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瞧见被风吹起的衣袂,似凌风而去的翩翩仙人。 他站了会儿,魏咎和穆生走了过去,张良这才转身,三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怀瑾又扫了一圈,见坐在角落里的尉缭,然后又见到了项梁身旁的田假。 她和田假是有嫌隙的,不过已过去了很多年,不晓得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 “那位公子是谁?好生俊美!”忽然有一个女子问道,怀瑾看过去,见一个年轻小姑娘指着张良问身旁的妇人。那妇人是赵歇夫人,这女子看来是她女儿了。 怀瑾顿时心生不虞,她尚未说话,桓楚夫人任氏便道:“这是我家表姑娘的夫婿。” 大家都看着怀瑾,怀瑾只是礼貌性的微笑一下。 项李氏神色一动,便笑道:“论起来,我们家怀瑾还得叫你一声堂婶。” 赵歇夫人惊讶:“堂婶,她是……” “夫人不知,我家三姑娘是你们赵国悼襄王的夫人,怀瑾正是她唯一的独女。”项襄夫人在一旁满脸笑容的帮腔。 赵歇夫人尴尬的说:“这……我是幽谬王登基那年才嫁过去的。” 因此她并不知晓宗族里还有怀瑾这号人物,思索了一回,她问:“你与嘉儿是……兄妹?” 怀瑾一愣:“赵嘉哥哥……他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那年邯郸一别,赵嘉满是恨意的眼神,让她此时一回想起来便心惊。 “他如今在信都,昔年他留守代地,被秦兵攻破,他也被俘获到了咸阳。”赵歇夫人道:“不知为何后来又被放回来,只是一条腿也废了。” 怀瑾顿时一阵黯然。赵歇的女儿突然道:“我想起来了,母亲,你记不记得六堂姐跟咱们说过一桩事。嘉哥哥被废太子那一年,咱们赵国有一位公主被倡后迫害,在宗族里除了名。” 这可不是什么美事,有人同情的看着怀瑾,有人在看热闹。 场面冷寂了一下,殷氏竭力说起了别的事情,将话题引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人物有点多,你们会不会看得比较迷糊啊?求问终章篇开头这几章读后感~ 第361章 为友争慧女笑谈礼 “阿母!”正坐着听人说话,不疑忽然气鼓鼓的从后面跑过来。 见他气得头上都出汗了,怀瑾小声问:“怎么了?” “姐姐和佗哥哥欺负我!”不疑见众多大人在,只敢小声和母亲说话:“他们爬树不带我!” 怀瑾往后头望去,树影中一群小孩动来动去,她也分不清哪个是莺儿,于是摸了摸不疑的头:“那你就在母亲身边坐着,回去了母亲替你出气。” 不疑鼓着腮帮子,重重点头。 英月无聊的摘下地上的草编着小兔子,眼见了已经编好,碰巧不疑来了,她顺手就给了不疑。 不疑得了一个新玩具,瞬间忘了前面的事,说要把小兔子给小伙伴瞧一瞧,然后又飞跑出去。 青儿笑看着这边,怀瑾不好意思的挽着鬓边的乱发,笑道:“孩子一玩起来,什么都忘了。” “六岁了吧?”青儿一笑起来,脸颊边就有两个酒窝,十分动人。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掌不住笑起来,和怀瑾说:“我家那小子今年十五了,最喜欢板着脸装大人,也不如小时候跟我亲了。前段时日给了他一个姬妾,反教训我说女色误事。” “公子不沉迷女色,是上进。”穆渔在旁边应和道。 青儿何尝不知,不然也不会笑得如此开心了。 怀瑾心道,女人当了妈后,满心都扑在孩子身上了,所谈论的也不过丈夫和孩子。 微风吹来,送来一些凉爽,这时上山的小路上又出现了五个人,怀瑾顿时站了起来。 一群坐着的女人,就她一人站了起来,格外显眼,那几个人也同时看过来。 “夫人?”韩念一看到她,脚步便挪过来两步。 怀瑾点点头,然后看向韩成。 韩成已是中年发福的体态了,不复年轻时俊朗的面容,他这几年似乎过得不好,比之当年的激昂壮志,他现在看起来整个人有些暗淡无光。 不过身上穿的衣物,头上戴的冠子,腰间的配剑,可见价值不菲。 再见怀瑾,韩成也无当年愤恨,只是复杂的朝怀瑾拜了一下。 怀瑾倒愣了一下,没料到韩念会对她如此尊重,忙不迭的回礼。 韩成这才带着韩念几人往凉亭那边走去,怀瑾一直目送过去,身后女人们纷纷在问这是谁,只是却无人能回答。 “这是韩王孙。”怀瑾回答他们。 不理会女人们的交头接耳和惊讶议论,她站起身,走出林子,远远看着凉亭那边。 大家都已经坐下,韩成过去,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韩成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怀瑾看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凉亭里所有人瞬间全都站了起来。 怀瑾心道,韩成拿出了什么?会让这群本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全都惊得立了起来? 第759章 可惜她听不到那边的声音,怀瑾心痒痒想过去瞧一瞧,可看这边坐在一起说笑的女人们,她知道自己过去实在不像话,只能遗憾的叹了口气。 过了会,韩成也在凉亭里坐下了,韩念与其他人的跟随者站在外面。 怀瑾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发现穆生和尉缭趁人不注意起身出了凉亭。 将近午时,项家有一队奴仆上了山,手里提着食盒。 项李氏吩咐了英月和殷氏打理,两人便指挥着仆从准备吃饭的地方。桌案都是从山下搬过来的,殷氏选了林中一片阴凉的空地,旁边就有水源,方便冲洗。 殷氏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下人,英月这个婶婶反倒像个丫头跟在后面,像只无头苍蝇。 “你这弟妹……”田假夫人看了会儿,忽然欲言又止的笑了一声。 余樊君夫人和项襄夫人这些与项家有交情的人家,都是笑而不语。 项李氏也觉得有些难堪,声音收了一下,道:“她是一位大儒的徒弟,是个孤女。”项梁说那位大儒挺厉害的,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这些。 “可是良籍?”田假夫人追问道。 项李氏无端端觉得在亲家面前矮了三分,笑容有些挂不住:“自然是良籍,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娶一个贱籍女子为正室。” 田假夫人不由蹙眉道:“我见她也不大懂规矩,你这个嫂子也是当得不容易。” “我那弟弟喜欢,有什么法子,他快四十了才娶妻,我和他二哥愁了好些年。”项李氏无奈道:“也不挑剔什么了,愿意成家就行。” 项襄夫人点点头,道:“可不是嘛,新妇入门那几天还闹过不少笑话呢。亏得是我这表嫂和善,不然落到别家,可不被婆家轻贱了!” 说是不轻贱,其实是句句都在嫌弃,怀瑾听得有些窝火,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孔子·颜渊篇》曾说,言人之恶,非以美己,言人之枉,非以正己。” 大家都听不懂,个个一头雾水却又不好意思相问,只有青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项李氏见大家面面相觑,便主动问道:“是何意思?” 怀瑾露出乖巧的笑脸:“外甥女的意思是说,正是因为小舅母的不懂礼,才能衬出各位婶母长辈的雍容大雅,有礼有节啊!” 听着像是好话,大家一时都笑了起来。 怀瑾憋着笑,回头看了青儿一眼,对方把头扭到了一边,有些笑得肚子疼。 “你的意思是,没有不懂礼之人在侧衬托,我们这些人便不知礼了?”赵歇女儿回味出不对劲,直言问道。 怀瑾端着笑,问:“敢问小姐,何为礼?” “布衣不知礼,农人、百工更不知礼。礼不下庶人,唯有贵族世家方知礼。伦理、仪态、语言皆由礼规范,尊礼而行,才是名门淑女。”赵歇女儿站起来,声音响亮,姿态端方,在场女子纷纷露出赞赏的神情。 “怀瑾倒有不同看法,礼之质为敬,一切礼节若无恭敬之心,都是虚礼。”怀瑾声音柔和,不卑不亢:“定亲疏、别同异、明是非,安其位皆须敬意,否则便失了和。孔子曾说过的,礼之用,是为和,而不单单指仪态、礼节。若做到了礼节,心中却自认高人一等,怀瑾认为这不是真正的礼,不过是虚伪之人为自己可笑的优越感而找的台阶罢了。小姐所说礼不下庶人,怀瑾也不能苟同。先贤荀子又说人无礼则不生,若庶民不懂礼,又如何生存下去呢?不过是庶人有庶人的礼,贵族有贵族的礼罢了。”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一时把众人都镇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有好几个倒是听出来怀瑾是在骂她们,瞬间表情变得不可捉摸。 “好厉害的妇人!”身后一道浑厚的男声,叫众人都回了头。 大家都纷纷望过去,原来凉亭那边的男人们都已经议完事走过来了,刚刚说话的是怀瑾并不认识的一个人。 这人站在项梁身侧,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看年纪大约五十多岁了。 怀瑾见张良含笑看着自己,顿时低下了头,妈的!叫你嘴快!怀瑾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 那边项梁大笑两声,道:“这是我外甥女,张赵氏,名怀瑾,赵兄,你可认得?” 原来他旁边那人正是赵氏宗族里的赵歇,他上前两步打量着怀瑾,道:“面貌与幼时相差太多,不过这张嘴我倒是有印象,怀瑾,你可还记得我?” “见过歇叔叔。”怀瑾对他虽印象寡淡,却礼数周到的揖了一下。 比起女人们的微妙脸色,男人们都不把这当回事,纷纷入了席。 怀瑾落后一步,跟在张良身旁,牵住了他的手。 “适才你与谁争辩呢?”张良低声问她:“莺儿和不疑呢?” “在后面玩呢!”怀瑾飞快的回答:“她们刚刚嘲笑英月,我一时气不忿,便说了两句。” “你们夫妻俩哪里这么多悄悄话?” 怀瑾朝身后望去,见魏咎带着穆生、尉缭走在后面,韩成和韩念也紧随其后。 见尉缭满眼是揶揄,怀瑾对调侃自己的魏咎说:“魏咎公子莫非是住在海边的吗?” “我不住海边……”魏咎本能的回答,看到怀瑾促狭的表情,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也不顾青儿和穆渔走过来,怀瑾委实不客气的说:“住在海边,管的宽啊!” 第760章 魏咎愣了一下,把夫人揽进怀里,大笑:“我以后一定记得,千万不要得罪你!” 等到了林中的空地,大家都落了座,怀瑾从座次看出了意思。 上席五张桌,分别是项梁、赵歇、田假、韩广、魏咎,他们代表的是楚、赵、齐、燕、魏。而韩成的坐席则在稍下一点,比这五个人矮了半头,他代表了韩。 左边的是项氏宗族,右边的则是其他人带来的门客、幕僚、军师。 这一次的密会……怀瑾想着,也不算密会了,这是光明正大的谋反。 眼前这些人,都是日后反秦的主要人员,只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最后的赢家可不在他们中间。 想到此,怀瑾陡然升起一种先知的优越感。 不过这优越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她很快想到,自己这个先知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如何了,她顿时又颓丧下去。 孩子们也很快被侍从们寻了过来,各找各妈随着一起坐下,不疑老老实实到了父亲身旁,莺儿则直奔到项羽身旁坐下了。 见四周绿植遍布,旁边溪水潺潺,怀瑾颇有种野餐party的感觉。 “今日,我等需敬橫阳君!”赵歇举起酒杯,亲自起身到了韩成面前。 怀瑾知道项梁是嫌弃韩成的,可今日他却亲身站到了韩成面前敬酒,她顿时瞪大了眼。 “怎么回事?”怀瑾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良,莫非是他的缘故? “与我无关。”张良也不知是喜是忧,眼神复杂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2章 闻真相旧人共伤心 怀瑾又听到田假的声音传过来:“若无橫阳君,也无今日二世的昏庸,我等也不会聚集在这里了。当日与橫阳君在临淄多有不快,如今便以酒释恩怨!” ”从何说起呢……“这边张良叹了口气:“多年前韩国曾往咸阳宫送了四名细作,从未联络过,韩念是昔年细作的接头人。始皇帝最后一次东巡前,韩成带韩念去了咸阳,联络到其中一个人,那人名叫韩谈,是郎中令赵高极为倚重的一名宦官。” 那边韩成沧桑的声音传来:“我与那韩谈筹划了数月,终于说动了赵高。赵高又说服了李斯,两人联手篡改了始皇帝的密诏,将少子胡亥推上了帝位!” 韩成被众人围着,多年的憋闷在这一刻仿佛终于得到了舒缓,他的声音渐渐微凉:“但谁知赵高又反手赐死了公子扶苏……此人实在心狠……” 众人的嘈杂声中,韩成的声音并不真切,怀瑾脑袋空了一下。 她沉默下来,赵高、赵高……当年的那个小赵,终于还是成了历史上的那个赵高。 “若扶苏继位,也许就不是如今民不聊生的景象了。”张良微微感慨:“天意难测,我当真没有料到韩成会带着韩念去咸阳。” 连他都已经遗忘了咸阳宫中的四名细作,这么多年,那四个人应当早就已经摆脱了细作的身份,但万万没料到韩念还能联络到其中一个,并在关键时刻扭转了中原大陆的局势。 换言之,若扶苏继位,今天这些人就不用聚在这里了。 无非是胡亥的暴虐统治,逼得百姓活不下去,让这些六国后裔又看到了机会,能够恢复家族的荣光、百年的尊崇。 “昔年我们各国先辈就曾合纵抗秦,因种种缘故,皆未有成功。”项梁朗声道,大家逐渐安静下来看着上首的项梁,听他道:“我们这些人,都曾是六国的贵族。暴秦无道,抹去我们家族的尊荣,让我们失去故土颠沛流离。东周衰弱之后两百多年,我们六国从未有如此凝结过的时候。今日!我们聚在这里,是千秋万载的佳话。而我们,是将来这片土地的主宰!必能推翻暴秦!为了故国与家族!大家必得齐心协力!” 一席话说得在座所有人都热血沸腾,纷纷站起来响应项梁。 看着大家激昂热血,怀瑾并不为所动,只是觉得自己这位舅父非常会演讲。 给不疑喂了一勺鸡蛋,怀瑾看向张良,发现他也是淡然的坐在那里,嘴角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饭后大家成群结队的在山头游览,自由活动。 怀瑾觉得有点像现代几个大集团一起搞合作,在某商务会上,大家先聚在一起开个大会;等说正事的大会结束后,大家就趁着party机会认识一下对方集团里的成员,你是哪个总经理,我是哪个ceo的秘书…… 怀瑾内心腹诽着,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来。 “你乐什么?”英月一直坐在她身旁,也没见有人和她说话,她突然笑得乐不可支,让英月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怀瑾摇摇头,英月看着一旁的贵夫人们,又道:“你怎么不和她们一块说笑,我瞧你和她们倒能聊得来,不像我。” 听着她低落的语气,怀瑾不禁心想,我刚刚为了你得罪了好些人,她们自然远着自己了。 刚刚坐的时候,怀瑾就感觉到了,她一坐下,好几个妇人都陆续换到别处去了。项李氏如何发现不了,于是定要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怀瑾则借口要看孩子,坐在最外面。 坐在她身旁的,不过是英月、青儿还有穆渔。 “那些夫人都是名门望族,日后肯定是有交际的,你何苦得罪她们?”穆渔觉得自己与怀瑾算是旧识,她说这句关心话,怀瑾应当也不会介意。 第761章 谁知怀瑾只是笑了笑:“告诉你一句话,如今这个年头女人之间的交际,不是看谁与谁投契,而是看谁的夫君更厉害。” 比如项李氏和赵歇夫人,再比如青儿,不论她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都不会有人敢当面给她们脸色看。 青儿点头认同:“怀瑾说的在理。” 无论男女,都会为了权势低头。 “你家两个孩子呢?”青儿四下扫了一圈,也没见到怀瑾两个孩子。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指着某处密林,道:“那儿呢!” 一群孩子在树林里玩游戏,简直不亦乐乎。 这时,张良从凉亭那边走了过来,怀瑾起先还没注意,是项李氏问张良过来做什么,她听到张良清凉柔和的嗓音时,才意识到他过来了。 张良已经到了面前,怀瑾不解的看着他,却见张良往袖中掏了一下,一束被扎好的香草出现在眼前。 怀瑾笑了一声:“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对比起项梁等人的郑重其事,张良简直像是来踏春游玩的。 怀瑾把花接了过来,余光瞟到前头那些女子都看了过来,不由面色发烫。 “过去吗?尉缭先生说想与你说说话。”张良说明来意,不由分说把她从软垫上拉起来。 难怪他突然跑过来,怀瑾点点头,就跟着他过去。走出去两步,听见有人在问:“不知这位先生出自哪位世家?” 怀瑾听到项李氏得意的声音:“我这外甥女婿,乃是故韩国张相之子,颖川张良。” “好体贴的夫婿!”也不知是谁发出叹息,听声音显然是位年轻姑娘。 怀瑾忍住不往后看,只侧头去看张良,只见他唇角一个愉悦的弧度。 怀瑾咬着唇,偷偷笑了起来,这人!故意的! 魏咎带着穆生在凉亭里和大家说着什么,而尉缭独自坐在山顶一块大石头上,怀瑾过去坐下,张良则站在一旁眺望山下的景致。 “你怎么不跟过去?”怀瑾瞟了一眼凉亭里的魏咎,问尉缭。 尉缭温和的笑了笑,平和道:“今日所论,不过是口头谈兵,让穆生替他周旋吧。” 今日上午刚到,魏咎便把他介绍给了其他人,众人有意无意的便往他身旁靠。 尉缭说完这段,怀瑾捧腹大笑:“熟知兵法之人必知《尉缭子》,有幸见到本尊,怎能不结识呢?” 换而言之,尉缭这个人相当于魏咎的门面,哪怕魏咎在这里面是最年轻的一个,也没有人敢小瞧他没经验。 “刚刚他们提到扶苏和蒙恬,我一时惆怅,便让张先生把你叫了过来。”尉缭看着她,温和的眉目里满是看尽风云后的沧桑。 日光照在脸上,怀瑾看着山坡上随风摇曳的野花,干笑两声:“把我叫过来干什么呢?陪你一起伤心吗?” 她并不是嘲笑,不过想缓解一下自己内心的伤感。 尉缭叹了口气:“昔年在咸阳的故人都已经不在了,只余你我。今日听闻扶苏真正的死因,我反而释怀了。” “为何?”怀瑾问完,瞬间就想到了答案。 尉缭道:“我与他君臣一场,他待我不薄,我也一直相信他的为人。起先听到是他赐死了扶苏,我心头还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可你不觉得,现在更不是滋味吗?”怀瑾看着他,两人都苦笑起来。 他们知道嬴政并没有赐死扶苏,可扶苏自己却不知道,不知他就死前究竟是何等心情?怀瑾再度替扶苏落了泪,面颊冰凉。 静默了一会儿,张良看着他们,悲悯道:“王朝更迭,本就是伴着阴谋、死亡和牺牲,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他无法避开这场灾难。扶苏不幸,不能为君。百姓更不幸,得不到一位仁厚的君王。” 俯瞰着山下成片的房屋,张良感慨道:“或许一位能带给万民福泽的仁君,必须要经过无数厮杀,踩着万千人的性命浴血重生,再度带给人间光明。” “大禹、商汤、文王……莫不是如此。”尉缭接着他的话,点头称是,随后看向凉亭那边的一种豪杰,问张良:“张先生认为,下一位仁君,可在其中?” 怀瑾心里回答:不在,那一位还不知在哪个旮旯里呢。 张良回头看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也不知。” 他又道:“不过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这一次平定天下的那位,也许并非出自贵族。” 尉缭神色一动,他坐直,低声道:“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莫非说这两个聪明人一拍即合,都有着超强的第六感? 怀瑾纳闷了一下,尉缭又道:“前些时日,我遇见一个人,这人是个平民,想来公子门下为士,公子没见他,但我见了。这人跟我说,如今秦二世暴虐无道,欲领民夫、农人反抗,但他为布衣出身,并不足以领袖,便想投奔贵族。” 张良眼中炸开笑意:“此人是谁,倒与我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 尉缭遗憾道:“他听闻公子见都不见他,十分愤然,我本想留他,但他依然离去了。他临走前,我问了他的名字,他说他叫陈胜,是阳城人。” “自古以来,军中领袖皆为士族子弟,那些民间征来的兵都被充作马前卒,这是一个弊端。”张良告诉尉缭:“我在下邳几年,将那里的任侠、地痞拢成一派,其实和陈胜所言是一个道理。他们都把目光放在士族身上,可全天下的士族子弟加起来都不及平民的一半多。这个天下是百姓的,若所有人都站起来反抗,何愁推翻不了二世?” 第762章 尉缭好奇的看着他,平和的笑道:“张先生胸有丘壑,尉某拜服,只是适才大家聚集在一起时,你为何一直沉默?” “尉先生不也一直没说话吗?”张良笑道。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站起来互行了一个礼,怀瑾托着腮:“我还在这里呢!” 二人不免笑起来,怀瑾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魏咎几人走过来,笑道:“见你们相谈甚欢,我倒有些好奇,想听听你们说什么。” 怀瑾站起来,朗声道:“不过是谈些男人谈的事咯。” 魏咎哼了一声,笑道:“反正尉先生从不隐瞒我什么,我回头问他!” 魏咎等人一过来,凉亭那边的人也渐渐的过来,见男人们越来越多,怀瑾就想先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3章 找悠闲听风言恶语 她已为人妇,除了亲族,没有哪个男人会主动上来找她说话,因此怀瑾溜得很顺利。 哪怕田假的目光在她脸上过了好几遍,终究都没有真的开口把她叫住唠嗑。 “怀瑾!”谁知她那好舅舅项伯突然把她叫住。 怀瑾压抑了一下怒气,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回头:“小舅有何吩咐?” 项伯咳嗽了两声,道:“你去让你舅母端些茶水过来。” 她立即恭顺着答应了一声,然后往树林的方向过去。 当然她不会真的让英月去送茶,英月会把那边弄得一团糟的,她径直去跟项李氏说了一声那边要茶水。 殷氏正在派人收拾宴席的残羹剩饭,项李氏就命桓楚夫人任氏去置办了。 坐下,就听见项李氏正热切的跟田假夫人夸赞着项羽,直把项羽夸成了一朵花。 怀瑾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然后扭头寻孩子,待看到两个孩子正在后头玩,阿燕如护雏的母鸡一样在旁看着时,她便放心的躲在僻静的树后小憩了。 正闭眼假寐,耳边忽传来几声低语。 “……一个男人只会围着妇人打转,再体贴又能有什么出息……” “听说有个刺客叫专诸,对自己的妻子言听计从,大约就是这样子吧。” “诶,人家可是贵族出身,怎能拿刺客与之相较?”这声音耳熟得很,似乎是龙且夫人昭氏的声音,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我父亲说,昔年韩国在诸国中最弱,与赵国和楚国的几大世家比起来,张家也算不得什么大贵。”这不知是何人在嘲笑,说得有些歹毒:“如今也不过是破落户罢了。” 大约有三四个女人的笑声,怀瑾听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说她老公张良。 倒也不是很生气,怀瑾只是好奇她们还会再说什么,忙竖起耳朵聆听。 又有一个年轻女声响起来,压抑着的声音满是好奇:“不过我见他生得倒是不错,肌肤似冰雪一般,不知是如何保养的。” “生得不好,如何能入她的眼呢?”还是昭氏的声音:“就是这容貌生的好,生计不用愁,自有项家替他筹划。不光养着外甥女,连外甥女一家都养着,可不叫人羡慕嘛!” 怀瑾纳闷了,龙且是跟着项家的,他老婆怎么和外人一起说自己的坏话? 她们虽是在嘲笑张良,其实是在嘲笑她。怀瑾睁开眼,明亮的光线一阵刺目,她平静的敲着手指,心道自己是过去教训她们一顿呢,还是当没听到呢? 可她确实不大生气,言语辱骂,对她而言都比不上被蚂蚁咬了一口。 怀瑾心道,算了。 可谁知昭氏忽然压低声音,又说:“还有……” 这神神秘秘的语气,旁边几个人连忙着急的催问,怀瑾本想换个地方,听到昭氏这语气便继续稳坐着了。 “听说她中间还跟别的男人跑了,她大女儿,不是现在这位的。”昭氏的声音十分得意,大概旁边的人反应十分给面子吧。 立即就有人追问:“那张良还能忍?” “怎么不能忍?娶了她,就得了项氏的襄助,何愁将来!”昭氏小声笑道,她其实也是道听途说,这些辛密是从项家好几个下人那里拼凑来的。 女人们或嘲笑或看热闹,怀瑾动了气,倏地站起来,从树后走了出来。 眼前四个女人:昭氏、赵歇女儿、另两个不认识。不认识的,都是项李氏不曾介绍的。项李氏没有介绍的,那就是龙套。 四人一见怀瑾,登时愣住了,随即尴尬起来。 昭氏脸色最难看,反应过来忙站起来,笑道:“妹妹怎么也在这里?” 其他人她动不得,昭氏她却是不怕的,笑脸都懒得给一个,怀瑾直接冲上去抡起胳膊给了她一巴掌。 结结实实挨在脸上,清脆的巴掌声,瞬间让怀瑾堵塞的血管流通了。 “你……怎敢……怎敢动手!”赵歇女儿被这野蛮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 怀瑾对着她只是客客气气笑了一声:“这是我们楚国项氏的事情,不劳小姐操心了。” 昭氏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可不是项氏!” “是,你是昭姓,不过您丈夫却是从少年时就在我舅父帐下效力了。”怀瑾目光平静的看着昭氏,扯出一个冷漠的笑脸:“你若不服气,要么现在打回来,要么回去让你丈夫来找我算账,要么现在就把我舅母请过来,让她评评理,我这一巴掌打得该不该!” 第763章 昭氏脸上青白交加,半晌说不出话,其他三人却有些心虚的别开头。 十步开外就是那群贵妇,昭氏往那边瞧了一眼,心知项家人最护短,只有站在怀瑾那边的,心头大恨,但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把委屈吞进了肚子里。 见昭氏只是难堪的站在那里,并没有行动,怀瑾满意的点点头,有风度的和其他三人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去了。 怀瑾耸耸肩,觉得身心舒畅,她钻进后头茂密的植株,找孩子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怀瑾并没有放在心上,香炉峰“踏青”结束后,那些远道而来的贵族依旧带着家眷回去了。 怀瑾并不知他们那日上午究竟密谋了什么,也没有主动去问张良,只是安心的带着孩子。 张良过来,是受邀参加“踏青”的,“踏青”已结束,他们便准备回下邳了。 项府现在人进人出,怀瑾不喜欢这里的氛围。 回下邳前一日,怀瑾想起几年没见到韩信了,于是决定去瞧瞧他。张良被项梁请去喝茶,莺儿和不疑被项羽带出去玩了,怀瑾只能套了一匹马自己出门。 想着香草现在应该已经生了孩子,怀瑾还贴心的带了一些礼物过去,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城南,径直奔到了田垅边上最里面的草屋。 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鸡飞鸭跳,干稻草乱放一地。 怀瑾觉得有些奇怪,香草怎么会让院子这么不整齐?屋门紧闭,她拎着礼品,上前敲了一下,门是没锁的,一下就开了。 “韩兄?香草?”怀瑾瞥见屋内漆黑,像是某鬼屋一般的氛围,她轻轻叫了两声。 没人回应,怀瑾将门彻底推开,屋内一片狼籍,衣服和书简都是胡乱摊在地上。 榻上被子鼓起,似乎是一个人形,怀瑾心里直打鼓。 不会是死人吧?怀瑾没敢再往前,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韩兄?” 被子里的人形动了一下,倒把怀瑾吓退了一步。 那人坐起来,怀瑾看不清他的脸。往后退了几步,借着门外的光,怀瑾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颓丧脸。 “韩兄你怎么成这幅德行了?”怀瑾顿时惊呼出声,也不忐忑了,直接将窗户上的草帘拉起来,一边问道:“这大白天你在家里睡什么觉!香草呢?” 韩信似乎很久没有见光了,窗户一拉开阳光洒进来,他僵硬的拿手挡了一下。 怀瑾觉得韩信有点不对劲,死气沉沉的,她顿时猜到了什么:“香草怎么了?” 韩信只是木然的看着她,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看得怀瑾头皮发麻后,他眼珠动了一下,仿佛刚认出她来:“是你回来了。” 他从榻上坐起来,一股酸味就传到怀瑾鼻子里,这是多久没洗澡了? 周围没有坐的地方了,怀瑾就站在那里,笑容也有些犹豫了:“韩兄,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韩信木讷的摇摇头,慢腾腾从床上起来,他蹒跚着在屋子里找了一圈,然后沉默的站在怀瑾面前。 呆滞了一会儿,他说:“家里没有干净的杯,没法招待你了。” “不要紧……”怀瑾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小心翼翼的问:“是香草与你吵嘴,回娘家了?” 韩信阴郁的面容上一丝生气也无,只是带着一种麻木开口:“香草……死了。” 顿了一下,怀瑾找到呼吸,她更小心了:“怎么……发生什么了?” “上个月,病死的。”韩信说,他坐在榻边,脑袋垂着,带着一种厌世的颓然。 怀瑾一时倒不知道说什么,静静的坐了会儿,她艰难的开口:“没请医师吗?” “请了,桓楚先生也给了不少好药,都没留住她。”韩信说。 外面阳光正好,若香草还在,肯定正在院子里喂鸡,他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外面妻子的笑脸。可是现在窗外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桓楚倒没跟我说这事。”怀瑾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香草命苦,打小也没过什么好日子,日夜劳作补贴家用,可她父母还是嫌她。”韩信觉得自己嗓子眼里干涩,像堵了一团棉絮似的:“自小操劳到大,身子就落了病,冬日时她说小腹疼得厉害,可我到春日才给她请医师。好多血……她日日都在流血……最后死了。” 临死前还拉着他的手,愧疚自己没能一直陪着他。 像是什么妇科病变,怀瑾木木的想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我带你去瞧瞧她吧。”韩信艰难的撑着床塌站起来,他的手枯瘦得厉害,像是一截残枝。 怀瑾沉默的跟在他身后,韩信沿着田垅一直走,走到一处小坡上,怀瑾见到一座孤零零的坟。 “她临去前也念叨你了,说这几年的好日子,多亏了你。”韩信木然的开口,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香草的死,仿佛也把他的灵魂带走了。 “她在会稽这几年,和你在一起,是快乐的。”怀瑾说:“一生中,能有这样一段美满的时光,我想她在九幽之下也没有遗憾了。” “我最遗憾的,是没能让她过上风光的好日子。”韩信坐在坟茔边,动手将上面的杂草一根根拔除,他没有一丝生气的阴郁眼睛,死死盯着坟茔。 今天是韩信和她说话最多的一天,怀瑾安静的站在一旁聆听着。 第764章 “我母亲,是韩惠文王的一位公主。”韩信说。 怀瑾大为惊讶,如果韩信是韩惠文王的外孙,那么和韩成岂不是也是亲戚?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说韩信出身布衣,但一个平民老百姓能佩剑还能读兵书,我觉得有点奇怪。而且韩信到处蹭饭,大家一边骂也不耽误给他吃喝,更觉得奇怪,所以我这里给韩信的出身有所添加,反正就……沿着寥寥数语凭想象了~ 第364章 探友人惊见坟茔 见怀瑾表情震惊,韩信又道:“惠文王有三十多位公主,我母亲是最不受宠的那个,不然也不会把她嫁到偏远的淮阴。我父亲是楚国淮阴的县尹,学士出身,颇受人爱戴,我六岁前都是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 “六岁那年,楚国和魏国有一次小规模交火,魏国的一个将军把目光瞄到了偏远的淮阴,是我父母带兵抵抗才保住了淮阴,救下了那里的百姓,可我父母却战死了。”韩信面无表情,仿佛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难怪……”怀瑾喃喃出声,难怪淮阴人一边鄙夷韩信还要一边供养他,想到彼时韩信那句“那是他们应该的”,怀瑾顿时感慨万千。 “我父母为他们而死,他们却日日在背后责骂我,遭人白眼二十多年,我在淮阴没有一日是安乐的。只有香草,她在时,才让我觉得原来阳光也会照在我身上。”说到这里,韩信脸上才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柔和。 韩信和香草,都是苦命人。 怀瑾瞧着他,不由也为他难过起来,轻声劝慰道:“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香草她定不想看到你如今这个模样。” 她忽然想到桑楚曾经说的话,不由自主的开了口:“爱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快乐,只有他快乐了,自己才会快乐。若真有九幽之处,香草定然在那里看着你,只有你快乐了,她才会快乐。” 韩信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再快乐了。 “下个月,我要去上郡了。”韩信默默看了会坟茔,站起来。 怀瑾大吃一惊:“去那里干什么?” 想到如今的局势,怀瑾心道你莫非去投奔刘邦了?刘邦在上郡? 韩信说:“官吏来征徭役,我没钱抵,只能过去了。” 韩信去当民夫?历史上有这段事吗?怀瑾当即开口:“当什么民夫,这钱我给你出了。” “你已相助良多,岂能再受你恩惠?”韩信默默往回走。 怀瑾跟在一旁,想了会儿,心里有了主意:“这样吧,你不如投到我舅父门下,做门客也好还是干其他的,总归比你一个人强。” 韩信低着头:“我已自荐过,但项梁先生并没空见我。” 怀瑾朗然一笑,当即拍着胸脯做保证:“我在这里,保证我舅父会留下你。” 韩信回头看着她,目光闪动,隐有感激。 其实他想问一问怀瑾,为何三番五次的相助,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不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可以他的性子,又问不出这句话,只能默默的想,日后若有出头的一日,必会报答。 怀瑾并不知道韩信的心里活动,只是让韩信好生将自己收拾一下,然后转身回了项府。 当天夜里,她便和项梁举荐了韩信 不过这些时日有太多人投奔到项梁这边,其中不乏俊才豪杰,项梁只是不甚在意的将桓楚叫来,命他第二日去将韩信接到府里。 怀瑾知道项梁瞧不上布衣出身的韩信,不过是看在自己的面子,才勉强收做了门客。 有心想替韩信说一些好话,但项梁满脸疲倦,怀瑾倒也不好开口。只是心想,韩信定然是有才华的,不然也不会被后世誉为兵仙了。 她在这里夸再多,也不如项梁亲眼见识到韩信的才华。这么一想,怀瑾干脆便将满脑子的夸赞之词收住了。 夜里她又把这事与张良说了一下,张良与韩信并没有正式见过,因此也不大感兴趣。 怀瑾不由郁闷的嘀咕了一句:“你们将来可是同僚!” 张良并未听真切,以询问的眼神瞧着她,怀瑾道:“韩信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历史这么说的吗?”张良见她愤愤不平的握紧拳头,忍不住问道。 怀瑾愣了一下,然后心虚的点头:“反正他很厉害。” 在甘罗的影响下,她都是抱着禁止剧透的想法在古代生活,与张良说起的也不过是些现代的科技和生活,谁知道他总能从自己的话里听出些线索来。 心里正打鼓呢,也不知张良会不会继续追问,可他却说:“既然非泛泛之辈,时机到了便会走到我们面前,你何愁他没有出头之日?”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道理,怀瑾的委顿瞬间消失了。 夜里她再一次思索起一个哲学问题:一个智商情商爆表的古代原住民与知晓未来但文化水平不高的穿越女,究竟哪个更聪明一些? 她要是正儿八经和张良斗智谋,肯定是歇菜的(多次血与泪的教训)。 可她混得最风生水起的时候,正是张良最迷茫坎坷的低谷期,或许可以拿来跟他比一比? 转念一想,她之所以混得好,是因为搭上了历史名人的顺风车,所以才混得好,于是怀瑾又小小的失落了一阵。 她侧头看着熟睡中的张良,暗光中他的侧脸起伏有致,窗外的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光。 第765章 快四十了还能有这种颜值杀伤力,怀瑾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很爱他。 再厉害,还不是得栽在她身上了! 这个夜里,她的情绪如过山车一般,怀瑾看了一会儿丈夫的脸,然后摸索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好爱你。” 张良迷糊的嗯了一声,柔淡的嗓音夹杂了一些沙哑,怀瑾都来不及这声性感的“嗯”心动,就被他一把揽进了怀里。 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这均匀的起伏,怀瑾抿着唇睡了过去。 第二日他们一家人启程回下邳,项伯带着英月和项羽,一直送到城门口。 莺儿舍不得项羽,还掉了金豆子,直到项羽保证明年她生辰再过去看她,莺儿才依依不舍的擦了眼泪。 他们刚走出会稽城外的山,后面韩成就带着他四个随从就追上来了。 “怎么你也走这条路?”怀瑾见到韩成,就有些头痛。 这人属牛皮糖的,有事求张良的时候,就拿着各种情谊故交来说事。如今韩成看着稳重不少,但她仍害怕他又整出些幺蛾子。 韩成看着张良,道:“回城父的路也是这一条,子房若不介意,可同行一段。” 看着曾经的旧主,张良神色淡淡,微笑道:“此路宽阔,王孙随意。” 张良话语冷淡,韩成却不大介意,只是骑着马跟在张良身侧。 怀瑾看了一眼后面的韩念,笑着点点头,然后放慢速度落在后面与韩念并肩骑行。 不知道韩念跟着韩成的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韩成再窝囊废,钱财方面一向大方,至少韩念身上这席长衫面料就不错。脸上仍是那副青铜面具,仿佛与脸皮融为一体。 “这是、公子的……”韩念见到马车的窗户上,莺儿和不疑好奇的探出头来,与张良如出一辙的肤色,让韩念涌起喜悦。 怀瑾点点头,对两个孩子道:“这是韩念叔叔。” 孩子虽贪玩,礼貌却是知道的,于是一齐叫了韩念一声叔叔。 韩念慌乱的低下头,破碎的嗓音响起:“我……我只是……公子的仆从。” 想起张良已将自己给了韩成,他又补充道:“我是说、曾经是。” 莺儿好奇的看着他,问怀瑾:“阿母,他脸上为什么带着铜疙瘩?” 不疑黑白分明的瞳仁盯着韩念,也问:“他的声音怎么像……像……”想不出形容词,不疑急得抓耳挠腮。 “回车里坐好!”怀瑾呵斥道,随即看向车里的阿燕:“给他们拿些点心吃。” 车帘子阻隔了两个孩子遗憾的表情,怀瑾莞尔笑了起来。 韩念看见前面飘逸挺拔的背影,又看到怀瑾满足的笑容,韩念心道,公子终于得偿所愿了,他也忍不住高兴起来。 “子房,这些年你可曾回过城父?”怀瑾听见前边韩成在问张良。 张良只是道:“并未回去。” “可是怕又遇见我?”韩成苦笑一声,道:“你心里想必是嫌我的,否则那年也不会决然与我分割。” 想到张良当年几乎是什么都给了自己,恨不得立即甩手就走的模样,韩成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总觉得张良处处制约自己,想将他这个王孙踩在脚下来显示自己的才能,现在想想,当年真是蠢笨。 见张良神色淡然,不置一词。 韩成叹了口气道:“从前总觉得自己满腹经纶、雄才大略,等你离开了,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一碌碌庸材。我父亲说得没错,我就是天资愚钝却不自知。” 张良留下的那笔庞大钱财,这几年挥霍得所剩无几了,要不是有张豆豆在周旋,他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等派头。 这句话倒像是真心感叹,怀瑾心道。 果然就听到张良声音稍微柔和了一点:“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若无才能,便无今日局势的动乱,六国后人又何来机会?” 这句话也不知是褒是贬,怀瑾体会了半天,才明白到张良那复杂的心情。 “也算不上什么大才能,我本想着始皇一死,钦定的继承人若不在了,那这江山便乱了。始皇共有十多个儿子,说不定秦武王死后的季君之乱又会上演,那时便是我光复韩国的机会。”韩成说到这里深感遗憾:“谁知那赵高却趁机扶持了胡亥,以雷霆之速将其他公子杀尽,此人手段之狠辣,实在始料未及。” 怀瑾扑哧笑了一声,张良和韩成都回头往过来,怀瑾摆摆手:“无事,我与韩念说笑。” 以韩成的脑子,能想到这个办法,倒也真是不容易了。 她正想着,张良忽然道:“不管是胡亥登基,抑或是发生季君之乱,都会有如今的局面,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他不知想到什么,叹息道:“只要扶苏死,社稷必乱。” 提到扶苏的名字,怀瑾心里就有些添堵,不愿再听他们说话,她下马钻进了车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5章 走阳武夫妻暂分离 走出会稽郡的辖区,韩成必须要转道了,面前是淮水的某条支流,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息一阵。 韩成则拉着张良站在江边,翻滚的江水掩去他们的声音。 怀瑾只能见到韩成的嘴一张一合,而张良则是沉静的听着。 “那个伯伯在和阿父说什么?”莺儿坐在小木桩上,托着腮看着远处的父亲。 第766章 不疑背上出了汗,怀瑾拿了块布巾塞在他背上,一边回答女儿说:“大约是又有什么事想求你阿父帮忙吧。” “为什么总有人要阿父帮忙?”不疑回过头瞧着母亲。 怀瑾把他的衣服扯了一下,把他抱起来,笑道:“因为你阿父能干啊!” 看了一眼江边,怀瑾把孩子放下,拿着一袋干粮走过去。 刚走近,就隐约听到韩成的声音:“……最后一件事了……保举我为韩王,替我拿下颍川……” 怀瑾一过去,韩成立即就闭上了嘴。 她微笑着把干粮递过去,笑道:“走了一天,吃些东西垫垫,只是些粗糙的干粮,王孙可别嫌弃。” “不敢。”韩成对她尊敬有加,将干粮拿过去后又道一声谢。 她一过来,张良就忍不住抓起她的手,温柔道:“江边风大,你在那边待着就好。” 怀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老娘是来救你的!见她的眼神,张良会意的弯起了唇,然后揽着她的肩,不经意在她肩头捏了一下。 “阿父——你快过来——”不疑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怀瑾看过去,见莺儿爬到了树上,不疑在树下又蹦又跳,泪眼婆娑。 “她又在欺负弟弟了!”怀瑾叉着腰,心道女儿性子有些野啊。 “我去瞧瞧。”张良快步走过去。 韩成见他转身,嘴巴张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剩怀瑾和韩成在这里,她礼貌的笑了笑,韩成则道:“你们如今儿女双全,生活安乐,实在叫人羡慕的紧。” 难道你没有老婆孩子吗?都这个年纪了!怀瑾有心想问一问,可实在不愿跟他闲聊,只是紧闭着嘴微微笑以示尊重。 他妹妹沉音害死了夏福,她又害沉音发了疯,当年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过是因为张良,两人可谓是交情全无。 要论起来,可算得上是有仇了,可韩成这次对她倒是十分有礼,不知是为了张良还是为了项家,总归不是因为她本人。 “当年沉音对你的所作所为,是我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严。时过境迁,你可还怨恨我们?”韩成看着江面,满脸沧桑。 怀瑾愣了一下,道:“她是她,你是你,我从不曾怨恨过王孙。” 回头看了她一会儿,韩成道:“你知道么,沉音也已离我而去了,如今我是真正孤寡。” “沉音……死了?”怀瑾有些错愕。 韩成摇头,沉声道:“我不知她生死。那年她……疯了,我把她带到城父养了几年,她渐渐恢复了正常。前年我为她寻了一门亲事,谁知她连夜逃跑了,我再没有她的踪迹。” 韩成的眼神渐渐认真,他直视着怀瑾,诚恳道:“若早知你会离开淮阳,我会答应你,将沉音的命给你。” 怀瑾惊讶道:“为什么?她可是你的妹妹!” 韩成道:“你的离开和张景的死,逼得子房离开了我。子房没有我可以另寻明主,我没了子房却如同断了手脚。可惜我后来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却已经晚了。妹妹,不及子房重要,若死一女子得一名臣,那我愿意割舍亲情。” 韩成不一样了,怀瑾深深的错愕。 从前他是伪君子,如今变成了真小人,反倒没有那么假惺惺的讨人厌。她虽恨沉音,却在此刻也不免同情起她那么一两秒。 韩成的想法并不奇怪,怀瑾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韩成这种思维。 女子而已,哪及前途重要。生死利益的关头,杀妻杀子的也多的是,比如说杀妻求将的吴起,又比如把儿女推下车的刘邦,怀瑾为这个时代的女人而感到悲哀。 “子房视你如珠如宝,若你愿在他身边多多美言,我将来必会报答。”韩成对着怀瑾深深一拜。 他以前哪肯对自己行此大礼?怀瑾心道,韩成是真长进了,知道要把姿态放低。 她还了一礼,道:“你们男人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插手。” 如此客气的一句话撂下,怀瑾又行了一个礼,便转身朝孩子那边过去了。 她与韩成从来都不投契,淮阳那几年她也摸清了韩成的性子,平日里趾高气昂,有求于人时则百般低头,无气节少仁义又目光短浅。 这样的人,她恨不得张良离得越远越好,又怎么会去帮他说好话? 在江边歇过一阵,便要分道扬镳。 刚把两个孩子送上马车,就见到韩成站在那边,对着马上的张良深深一揖,许久都没有起身。 张良只能下马把他拉了起来,无奈道:“王孙所言,子房自当思量。” “千万要放在心上。”韩成紧紧拉着张良的胳膊,重重道:“韩国不止是我的韩国,更是你的韩国,你父母家人的坟茔皆在颍川,那也是他们的故国。” 怀瑾白眼一翻,不耐烦的上了马,这牛皮糖又来道德绑架了!还是老一套! 那边两人拉扯了三个回合,张良和韩成都各自上了马,张良看了一眼韩念,道:“好好辅佐王孙,来日再见了。” 韩念点点头。 韩成听到这句话,则瞬间满脸喜色。 怀瑾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在马车前面的马儿屁股上抽了一下,车轮滚滚,扬长而去。 赶路几日终于到了下邳,怀瑾立即让阿婉烧水,然后和阿燕分别给两个孩子洗了个澡,又把强身健体的滋补汤药给他们灌下去。 第767章 等忙活完孩子,她和张良才有空收拾自个儿。夫妻俩双双泡在浴桶里,张良闭着眼睛不知又在深思什么,怀瑾则是疲倦的趴着桶沿发呆。 眼皮子耷拉得厉害,怀瑾有些恹恹欲睡。 “我准备去一趟阳武。”张良突然说。 怀瑾嗯了一声,过了几秒她睁开眼,疲惫一扫而空:“去阳武做什么?” 张良把她拉到身前,修长的双手在她脖颈间轻按着,他道:“去找一个人。” 怀瑾想了一下,眼皮一跳:“你是要去找陈胜?找他做什么?” 张良不答,只是在她后背揉捏着,舒服得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半晌,她问:“你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回?” 背后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肩上一重——他的下巴搁上来,张良道:“就这几天。” 未说归期,那便是他也没有估准回来的时间。 怀瑾心一紧,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我有点害怕,要不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局势不稳,谁知道两人要分隔多久,大婚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分开超过三天。 张良叹息着,抬起她的下颌:“那莺儿和不疑怎么办?” 怀瑾一时语塞,要是把孩子带上,这一趟就跟旅游似的。怀瑾心里涌起万分不舍,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那你别去太久。” 张良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从水中站起。 他身上尚挂着水珠,却不着急擦身,只是先把怀瑾抱了出来,用干净的布巾把她包裹住,然后把她放在了榻上。 “要不我带着孩子找一座山住下来吧。”怀瑾见他擦拭着头发,愣愣道。 张良要有所作为,那接下来这几年都是动荡不安的,与其在外面担惊受怕,不如找个僻静地方隐居起来。等到外面风云一过,改朝换代,她再出来过好日子。 她是一点苦都不想吃的,想到兵荒马乱的日子,她便心慌。 知道她的意思,张良只是道:“你先不要担心,届时也不知道什么情形,不过我总不会让你置身于危难之中的。” 哧的一声,烛火被吹灭掉了,张良掀开被子躺进来。怀瑾翻身一滚,窝在了他怀里。张良结结实实的抱着她,低声道:“姮儿,你在发抖。” 是,她很害怕。 在香炉峰时,那么多豪杰贵族聚在一起,她感受不到即将到来的动荡。可此刻张良说他要出一趟远门,她才开始意识到,历史正在一点一点的发生,她不是很有勇气去面对一个真正的乱世。 把她翻了过来,张良吻上她的唇,轻啄了几下,张良道:“你不相信我能保护你们吗?” “不是的……”怀瑾哽咽着,靠在他的臂弯里,道:“子房,我只是有点害怕……即使看不见未来的道路,我也能感受到它的崎岖,我害怕……担心你、担心孩子。” 张良轻轻拍着她的背,半晌没说话。 许久,他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莺儿取名唐虞吗?” 怀瑾吸了吸鼻子,道:“唐虞之际,於斯为盛。” 在下邳的日子,张良不止一次发出过感慨,希望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希望看到一个唐虞盛世,这是他如今所渴望的事情。 “故国被灭后,我辗转在燕楚之地,与那些贵族周旋,唯一想的便是复国。”张良拥着她,静静道:“后来游走在民间,得见被严苛秦法压榨的百姓,从那时起我心中便有了将来要为之努力的方向。我与商人做买卖、在百越周旋、与游侠往来……皆是为了今天出现的这个局面做准备。若仁君继位,那我们这样相守在下邳,也不失为美满的一生。可你看如今这世道,注定是有一场动乱的,那便是我的机会。” 这个机会,他已经准备了数年,也做好了白做准备的打算。可是谁知突然出现了一个韩成,间接导致扶苏的死,一系列微小的事情引发了大变数,以致形成了如今的局势。 “我不是想阻拦你,”怀瑾拽着他胸前的衣服,低声道:“只是我害怕与你分离。” “不会太久,我会尽快回来。”妻子难得跟他撒娇,张良也万分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6章 见疾苦偶行善举 他抱着怀中的小女人,心道自己爱了她多少年了?真的就这么走过来了,她活成了自己的心头肉,再也割舍不掉。 记忆中的她,一双娇柔的圆眼满是冷漠,带着不合年龄的狡黠,她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子;不知几何时起,她一颗心开始变得柔软,或许是因为做了母亲的缘故。 像拍孩子一样拍着她的后背,张良感觉到怀里的人呼吸变得沉重了,他停下来去看她。黑夜中,她的闭着眼睛沉睡着,像雨后静美的海棠花。 在怀瑾脸上亲了亲,张良任由自己被儿女情长牵动心肠。 张良说要走,第二日中午就准备出门了。 出门前,还把原伏等游侠叫了过来,托他们看护怀瑾母子,原伏等人都拍着胸脯做保证,一副有危险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怀瑾母子的模样,倒让她觉得张良太过郑重其事了。 “阿父什么时候回来?”莺儿坐在门槛上,见张良骑着马在尘沙中渐渐消失,满脸不高兴。 怀瑾把她拉进门,道:“阿母也不知道,不过你阿父答应我了,说他会尽快回家。” 第768章 她从来不会骗孩子,哪怕莺儿满脸失望,她也绝对不会哄孩子说父亲两三日就回来。 该吃吃该喝喝,大门一关,她带着两个孩子读书写字练剑。除了夜晚她在偌大的床塌上辗转反侧,生活倒也过得去。 春日芬芳尽吐,在家待了许多日子的莺儿有些坐不住了,想叫怀瑾带她出去看花。 拗不过孩子的苦缠,怀瑾只能套上马车带孩子去附近的野山上玩耍。 一出门就有两个年轻游侠儿上来询问,得知怀瑾带孩子去爬山,于是便徒步在后面跟随着,以便看顾她们几个女人孩子。 阿婉已成妙龄女郎,瞧见后头那两个年轻游侠,悄悄的红了脸颊。怀瑾只当瞧不见似的,心里却想,是不是该考虑阿婉的婚事了? 阿婉是贱籍出身,良籍男人必不会迎娶她为正妻,可让这姑娘去做妾,怀瑾又觉得对不住人家这几年的认真照顾。 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等张良回来再做主吧。 郊外许多小山,怀瑾随便选了一座山带孩子们上去,莺儿手里提了一个竹篮说要摘许多美丽的花回去。 不疑手上也提了一个小篮子,不过没走几步他瞧见长得奇怪的草,就会摘下放进篮子里,不一会儿他那小篮子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山上有一片桃林,此时正应该是结果的时候,可每一棵树上都只有光秃秃的叶子。 阿燕找了半天只摘到一个烂桃子,她不禁觉得奇怪:“怎么一个好桃子都没见着。” 怀瑾心下一动,倒是想到了原因,叹息着,她道:“咱们往山上走走吧。”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跑在前头,怀瑾带着阿婉和阿燕在后头漫步,她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那两个游侠,心中安定了不少。 快至山顶的时候,不疑突然跑回来,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惊奇道:“阿母,有好多人挖野菜!野菜是什么味道,不疑也想吃,我们去挖野菜吧!” 六岁的男孩子已经很有力气,怀瑾猛的被拉,小小的踉跄了一下。 到了前面的山坡,怀瑾看见十多个穿着粗麻旧裳的妇人正蹲在地上用锄头挖菜,旁边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子。 莺儿也拿了一根棍子在地上刨着,她身上名贵的丝质黄裙、白皙圆润的脸蛋和其他人几乎是鲜明的对比。 “阿母,你瞧,我也挖了好多野菜!”莺儿朝她喊道,凌乱的发丝黏在出汗的额头上,女孩明艳的笑脸似春日里灿烂的花朵。 阿婉也跟了上来,瞧见莺儿篮子里的几株带土的植物,笑道:“娇娇,这菜又苦又涩,吃了嗓子疼,不好做菜的。” 旁边那些小孩子们都看过来,好奇的打量着她们,身边的大人都只是瞟了她们一眼,然后麻木的在地上使劲挖着。 怀瑾觉得有些刺眼睛,她看向阿燕:“身上带了钱吗?” 阿燕把锦带递过去,道:“带了一些碎钱。”她有些不解,山上哪有花钱的地儿? 朝女儿招招手,莺儿就跑过来,怀瑾把她身上的杂草拍了一下,道:“想吃野菜,问她们买就是,不用自己动手。” “阿母,你不是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莺儿歪着头,似是在质疑母亲的前后矛盾。 怀瑾笑着摇摇头,然后大声道:“我想买些野菜,你们能把今日挖到的卖给我吗?” 那些女人们将信将疑的看了她一眼,没人理她,大概以为怀瑾是在开玩笑。 阿燕也觉得怀瑾今日有些脑子不清楚,她道:“这些东西放在集市上都不会有人买的!” “我家孩子想吃,就让他们尝一尝,好玩嘛!”怀瑾笑了笑,然后在最近的那个大婶面前蹲下,拿了三枚秦半两过去。 大婶迟疑的接过钱,确认钱在手心了,才露出狂喜的笑,连忙把面前的一篮野菜推了过来。 其他人见真的有钱,全都一股脑涌了上来,一袋零钱就这么空了,最后只剩一颗指头大的碎金块。还有人跃跃欲试准备继续挖,怀瑾却说买的已经足够了。 这些女人们带着孩子满脸笑容的离开,阿燕和阿婉却看着十多篮子的野菜面面相觑。 这时怀瑾才开口道:“她们挖野菜是为了活命,你们挖野菜是图吃个新鲜。” 莺儿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原来阿母是看她们可怜,故意的。只是……为何阿母不直接把钱给她们?这么多野菜,我们哪里吃得下呢?” “都开始上山挖野菜了,只怕是连饭都吃不上了。连饭都吃不上也不愿意去乞讨,说明内心仍有自尊心,阿母直接给她们钱岂不是羞辱她们?”怀瑾提起裙子,把地上的野菜归纳在一起,拎起其中两篮,她让阿婉拿着,其他的都放在了一棵大树下。 不疑问:“那这些不要了吗?” “明天还会有人上山挖野菜的。”怀瑾站直身子,拍了拍手,土屑纷纷落下。 山上没了人,莺儿和不疑就放肆的奔跑笑闹了。 另一面的山坡上鲜花遍地,孩子们在上面打着滚翻下去,惹得阿燕在一旁叫道:“如此,像是没规矩的农人小孩儿了!娇娇快起来,淑女可不兴这样的!” 乳母的地位不同于奴仆,在一旁数落起来一点也没压力,怀瑾也不怎么管她,只是笑着在草地上坐下。 阿燕本是想快步过去把莺儿拉上来,谁知莺儿反和不疑一起捉弄她,给阿燕弄了一头的花粉。 第769章 怀瑾喜欢孩子无拘无束的玩闹,她的孩子,理应如此自由的在蓝天下呼吸。 闹够了,莺儿和不疑气喘吁吁的在她身旁坐下,不疑说:“下邳的花是天下最美最美最美的,别处都比不上!” 小孩子才去过多少地方!怀瑾摸着他的头,故意道:“才不是!” “就是!”不疑鼓起腮帮子,把手抱在胸前,可母亲并没有顺着他的话说。 不疑于是撒娇的摇了摇她的手,稚嫩的声音叫她心软不已:“是嘛,这里就是最美的,阿母你说嘛!” “是、是!这里的花是全天下最美的。”怀瑾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高兴道:“我们家不疑也是天底下最最最俊俏的。” 莺儿笑起来,依偎着母亲的肩膀,问:“阿母觉得哪里的花是最美的?” 她托着腮,想了一下,道:“有一次阿母跟着你阿父去百越,正逢南越族长继位,我们坐在一个山坡上观看。山坡上的草能把脚踝淹没,草里的花五颜六色,我们就坐在花丛中,还有很多蝴蝶在身边飞舞。那些蝴蝶都不怕人,会飞到人的手上、头上……” 莺儿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向往不已,正想缠着母亲让她以后也带自己去百越,可又想起了母亲曾说的另外一个故事。她问:“阿母以前说过有一个妃子,她很香,一跳舞就会引来很多蝴蝶。要是我用花来沐浴,是不是也会很香,也能引来蝴蝶?” 女儿的想法真的一会儿一变,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心道你不是第一个有这个想法的姑娘。后人已经替你实现过了,用鲜花泡澡不一定能引来蝴蝶,还能引来蜜蜂。 可莺儿已经兴致勃勃的采花了,还让阿婉给她帮忙,怀瑾见她高兴,便一言不发的由着闺女了。 在山上玩了一天,她们踏着黄昏回家。 莺儿迫不及待的去泡澡了,阿婉则拎着野菜去厨房做饭。 吃饭的时候,莺儿并没有香喷喷的出来,她委屈的让怀瑾闻自己,皮肤上只有一点淡淡的香味,肯定是吸引不了蝴蝶的。 女儿这个年龄很好安慰,怀瑾答应给她制一盒香粉,她便眉开眼笑了。 孩子们见到桌上的野菜,又被吸引了目光,都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 莺儿说:“野菜很也不难吃啊,有点酸酸的,像荇菜的味道!” 不疑表示:“我明天还要吃野菜!” 阿燕在一旁笑起来:“这野菜阿婉先用滚水烫了两遍,又放了酱、醋、油、椒、姜还有炸豆,当然不难吃了!外面的人哪能这么吃呢,他们家里是连油都买不起的。” 见儿子和女儿还是不明白,怀瑾当即让阿婉再去厨房做了一道平民版野菜,果然让两个孩子统一的吐了出来。 不疑倒不觉得有什么,莺儿却是满脸严肃的吃着饭,一幅“我要珍惜”的模样让怀瑾内心捧腹不已。 春日尽,夏日将来,张良仍是没有回来,怀瑾便不免有些烦躁。 她窝在这个小院子里,十天半个月也不出门一步,外面的情形她不清楚。可是阿婉隔几日就出去买菜,越来越贵的物价和半新鲜的肉食,让怀瑾可以想象到外面的凄苦生活。 入夏前一场大雨下了好几日,怀瑾这天夜里听着雨声,在房间看着书打发长夜。 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披上衣服,见到阿婉已打着伞在门口询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7章 苦暴秦大泽乡起义 门外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怀瑾一点头,阿婉便打开了门,瞧见穿着蓑衣的户婶。 户婶是从前黄公宅子附近的农人,怀瑾识得她,见她一脸焦急,连忙把她请了进来。 这里离黄公宅子那里好几里路,这么晚冒雨而来肯定有急事,怀瑾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户婶可是有什么难事?我可能帮上?” 听到这句话户婶一下哭了出来,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怀瑾得知她那才九岁的儿子竟被征去服役了。 阿婉大惊出声:“垂髫小儿如何能当劳役?” “我也这般说,可那官吏不听,已把质儿抓过去了。”户婶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雨水和泪水了,满脸的绝望看得人老大不忍。 “一家不能有三人同时服役,你家男人和大子都已被征,如何还能再征你家男丁?况且还是个没梳头的孩子。”怀瑾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那个官吏说,是今年的新法……”户婶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这新法简直不给我们活路了!质儿才九岁,我如何能让他走!可想把他留下,得交两千多钱,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只能求到您这里了。张夫人,求求你……” 借钱的话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都不知何年何月能还上。 怀瑾叹了口气,转身回去拿了一镒金子过来,这笔钱不光能免了户婶儿子的徭役,还能让她们母子生活好长时间了。 户婶拿到钱,哽咽到说不出话,怀瑾拍了拍她:“赶紧!赶紧去!” 户婶点点头,道谢的话也没再说,又赶忙冒着雨去找儿子了。 “夫人……”阿婉欲言又止的看着她,十分忧虑的模样。 怀瑾却只是让她关上门,道:“钱没了可以再挣,质儿要是真被带去当劳役,都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总归是认识的,能帮一把就帮吧,咱们家也不差这点钱。” 第770章 要是家里真缺钱了,她铁定不会借。但她有,便不能袖手旁观。同时怀瑾也知道,开了这个口,将来可能还会有更多人上门来求。 到时……她也不知该如何了。 如此忧愁了许多天,一个日头毒辣的中午,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怀瑾似乎感觉到什么,不等阿婉从厨房跑出来,她就过去开了门。 瞧见外面风尘仆仆的张良,怀瑾怔了一下,然后满心欢喜的扑了上去。 张良抱了个满怀,闻到她头发上有着淡淡的清香,让他瞬间解了疲乏。 门里头,两个孩子瞧见他,都大叫着跑出来,张良笑起来,连忙牵着怀瑾进了门。 两个孩子扑在父亲身上就不想下来,阿婉和阿燕干起活来也更卖力,男主人的归来就像给这个家里打了一阵定心剂似的。 夜里烧了一桶热水,张良闭目坐在里面,氤氲的雾气中他的脸有些凝重。 一双素手从后面绕过来,落在他的胸膛上,张良睁开眼,疲倦的眼中带着点点柔情。 “这几个月还好吗?”张良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怀瑾掬起水浇在他头上,徐徐笑道:“你白天不是问过你那帮兄弟了吗?这几个月就出了三趟门,日日在家里,太平得很。” 张良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沉吟道:“你以前最不喜欢闷在家里了。” “如今外面不安稳,还是少出去为妙。”怀瑾抽出手,拿洗头发的膏抹在他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打出一圈泡沫。 他的头发已不复年轻时的柔顺光泽,如今摸着有些粗硬,洗了一遍,似乎没怎么见白发 闭着眼睛任她在脸上搓出满脸沫,张良屏住呼吸。过了会儿,她仍在头上按摩着,张良有些憋不住,捧水净了脸:“还没洗干净吗?有那么脏?” 怀瑾愣了一下,笑着站起来:“我在找你头上有没有白头发。” 张良拿木觚舀水从头浇下去,如此几遍头发可算干净了,他问妻子:“那你找着了吗?” 怀瑾拿了布巾给他:“没找着。” 听见张良一声浅笑,怀瑾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转身去拿衣服。回来时见到张良赤着身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软绵绵的挂在胸膛,发尾还在滴水,再往下瞧,她脸颊微红。 这副满是欲念与侵略性的身体,和他儒雅温柔的脸实在不相称。 怀瑾要给他披衣服,张良却一把将她抱起直到榻上。 红宵帐暖,满室旖旎。 怀瑾抵着他的胸膛,微微喘息着,刚刚一通翻云覆雨实在让她有些力竭。但见张良精神奕奕的模样,怀瑾深觉自己锻炼太少了,体力越来越差。 “你这趟去阳武,可有收获?”怀瑾趴在丈夫身上,把玩着他半干的青丝。 张良一说话,胸腔处就震动,让她的脸有些麻麻的:“此行顺利,一切都好。” 具体的事他倒不多说,怀瑾便忍不住问:“那你找到陈胜了?” “找到了,不过他此时已在去渔阳的民夫队伍之中。”张良坐起来,平静的说。 怀瑾也跟着坐起来,问道:“他可是你要找的人?” 张良弯了弯唇,清楚的叹息了一声:“他的路并不长远。” 陈胜是历史上农民起义第一人,她知晓一部分历史,因而知道这农民起义最后失败了,可张良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可是她追问,张良却不想多说,只是道:“夫人且等着看吧。” 她本身对这些事也没有太多求知欲,张良不说,她便也不问。等过了两日,便把这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可这次张良回家,突然忙了起来,常常带着他那帮游侠朋友出门。 怀瑾得知他们去的地方,不是在下邳县令的府上就是某富商家里,张良是从来不隐瞒自己的去向的。但他们去这些地方干什么,怀瑾就不得而知了。 她所挂心的,不过只有自己和孩子的安稳,以及感慨今年夏天雨水实在过于充沛。院子里养的几盆兰花,不过有一夜忘记收回去了,第二日就被雨水打得不成样子。 她正可惜的瞧着眼前这盆枝残叶坏的花,小心翼翼的花根从盆里挖了出来,却发觉连根都被泡烂了,不由就是一声长叹。 “再去买新的。”张良回来,见她唉声叹气,连忙安慰的搂过妻子的肩。 怀瑾把残花扔进盆里,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手,叹道:“这是你女儿亲手栽的,再买盆新的,也不是原来那盆了。” 想到莺儿失望的脸,怀瑾便有些发愁。 一旁张良却没言语,怀瑾扭头,看见他嘴角带笑,却是淡淡的出神,她问:“你在想什么?” 张良回过神,缓缓摇头。 外面一片兵荒马乱,她的妻子却仍在家中侍弄风雅,张良有淡淡的喜悦。作为男人,他希望让怀瑾永远如此,无论是何时都保持着这样平静的生活。 然而越来越乱的世道,让怀瑾也渐渐有所不安了。 这日倾盆大雨刚停歇,傍晚时霞光万丈,天边的彩虹若隐若现。原伏突然带着几个小子过来,急得连门都没敲就跑了进来。 怀瑾正带着孩子做香粉,张良坐在一旁书写。原伏几人径直跑上前,他们也不知是惊慌还是兴奋,语调都不稳了:“大哥,大泽乡那边反了!” 第771章 怀瑾手中研磨的药杵应声落地,有些发怔,张良给她捡了起来,波澜不惊的点头笑笑:“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原本褶皱的衣服平展开,柔顺的垂着,张良对原伏道:“现在你可去将越照寻回来了。” 原伏舔了舔干涸的唇,紧张道:“寻回来……寻、回来?做什么?” 他连话都说不顺了,张良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温和的眉眼似天上慵懒的云霞:“他手上押了一批民夫,有八百多众。既已有人反,那他们也不该继续任暴秦压迫。” 张良将刚写好的那片竹简拿起来,上面的墨都还没干,他吹了一下,将竹简交给原伏:“把这个带给越照,他知道该怎么做。” 原伏小心的将竹简收进袖子里,瞬间豪情万丈,他看着张良:“大哥,那我们呢?” 张良站在天井中,看着天边瑰丽的色彩,他的脸也被镀上一层曼丽的瑰红,有种难言的华彩。 怀瑾看着他,两个孩子也看着他,原伏几人也都期待的看着他。 谁知张良却只是笑了笑,转身坐下了:“平时干什么现在就干什么,你们只管静待就好。” 原伏有心想问接下来的计划,可见张良老神在在的坐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的话又咽进了肚子。 静默一会儿,他带着来时的几人利落的离去,一句废话也没有。 “开始乱了。”沉默了一会儿,怀瑾说。 两个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严峻的气氛,都没有说话,张良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温柔沉静得似一泓秋水:“我在这里,别怕。” 历史上一句话就概括了几十年,怀瑾心想,她光知道跟着张良也会有善终,可这中间的过程却是要她亲身去经历。 大泽乡那边有越来越多的消息传到下邳,听闻陈胜以公子扶苏、楚将项燕之名而起事,又喊出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大泽乡的民众全然倒向了陈胜。 接着以雷霆之速,他们攻下了蕲县。 “扶苏心性仁善,天下皆知他的品行,打着为扶苏叫屈的名号,便能得到百姓的支持。打着我外祖父的名号,便能得到楚国势力的支援。”怀瑾坐在张良身旁,缓缓道:“如此思虑周全,这个陈胜不像是农民出身。” 见张良慢条斯理的泡着茶,怀瑾又道:“农民多不识字,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当真是农民之中第一人,莫非真是天神下凡?能无师自通?” 妻子嘲笑的神情很是生动,张良掌不住笑了:“嗯嗯……听说有人在鱼肚中吃出丹书,上面写着‘陈胜王’,如此神迹,看来那陈胜真是天神投胎。” 这不正经的语调,怀瑾在桌下狠狠踢了他一脚,同时感慨:“六国贵族谋划这么久,竟然被一个陈胜捷足先登,这大概就是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8章 染风波项梁拢张良 项梁在几年前就开始筹谋反秦的事,到今年,兵马、粮草全都备齐,还苦心孤诣寻来六国贵族共为同盟,想不到打响第一枪的,是一个此前默默无闻的农民。 不知会稽那边,会是何感想。 张良按住她的手:“陈胜一人之力是没办法彻底推翻二世的,他不过是做了领头人,看着吧,六国贵族很快就会一起响应的。” “那你呢?”怀瑾看着他。 他如今这样安然的坐在这里,一副富贵闲人之态,原伏那帮游侠见各地纷纷起义,早就急疯了。 “群雄将并起,且徐徐观望。”张良喝了口茶,便放下了:“这茶似乎坏了。” 怀瑾打开茶罐子,浓郁的茶香中有股淡淡的霉味,她把罐子往下一扣,砖似的茶叶摊在桌上,底下一层白霉。 怀瑾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张良难得的皱起了眉。 陈胜攻下蕲县之后,不到一个月又连攻下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 与此同时,她那位舅父自立为武信君,带着项家子弟在会稽起事了。比陈胜更迅速,他们几乎在十天之内就拿下了会稽城,又在极快的时间里收服了会稽郡下属县城,得到了精兵八千。 怀瑾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因为项梁一拿下了会稽,就派了桓楚过来请张良。 “梁叔已任会稽郡守,下一步欲平定整个江东。”桓楚脸上意气风发,他终于不用窝在府中只管理那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了,正是扬眉吐气之际,说话都是激情满满:“此刻正是用人之际,梁叔再三交代,让我一定要将子房请过去。” 然而张良并未作出正面回应,只是问:“齐地、赵地是何情形?” 他没有问魏地,显然是已知那边的情况,。桓楚早就被告知:张良与宁陵君魏咎交好,若能拉拢,便能同时和韩、魏结成同盟。 桓楚不假思索,张口道:“赵歇也已起义,不过他和韩广都带兵去投了陈胜。至于齐地那边,听说是田儋称了王。陈胜吴广起事后,田儋趁机杀死狄县县令举兵起事,自立为齐王,现已平定了齐国故地。” “与阿籍定亲的,不是田假之女吗?田儋是谁?”怀瑾好奇的问道。 “田儋是田假堂兄,也为齐国王室后裔。”桓楚说着拐了个弯:“至于这门亲事,恐怕得再说了。” 意思不言而喻,西楚少主的妻子,必须得是齐王的女儿,听梁叔的意思,恐怕阿籍这未婚妻又要换人了。 第772章 “田儋似乎与项家并无甚交情,反而与田假不睦。”张良沉思着。 桓楚不以为意:“不管是田儋还是田假,对我们影响都不大,现在都是招兵买马的时候,先不着急。阿籍这亲结不了也没事,我们这边还有一个田安呢。” 田安是前齐太子田升的唯一骨血,更是名正言顺了,况且又蒙项家收留,桓楚绝不担心与齐人的结盟。 “子房,你怎么想的?现在这节骨眼,你不会还想躲在这里吧?”桓楚眉头微皱,又看向怀瑾:“听说陈胜马上要攻打陈郡了,沛县那边也有许多人起兵,下邳的安宁也不会有多久了,你和孩子总得寻个稳定的地方。” 这是项梁让他带的原话,他一字不落的全倒了出来。 怀瑾镇定的回答:“女子出嫁从夫,我听子房的。” 拉倒吧!桓楚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当年你决然离开张良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乖顺。当然了,桓楚不会真的这么说,于是又期待的看向张良。 半晌,张良道:“我与韩王孙有约,等他起事时便去襄助,我那可怜的故国,子房不忍弃之不顾。烦请你给梁先生转达,他的看顾之心子房领了。” 怀瑾心道,窝囊废韩成可算有了一点作用了,如今也能做个挡箭牌。 桓楚撑着膝盖,皱着眉:“蒙项家收留,把我看作义子一般,不是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真心把怀瑾看作妹妹。对你,我也是一心尊重,视你为妹婿,更别提小叔多年与你相交的情谊。你这句梁先生,委实是有些生分,我都听着心寒。” 得!又来一个道德绑架,怀瑾微微直起身子,准备辩驳一二,谁知张良比她刚快的开了口:“如今梁先生已非一般人,若人人以亲族身份相求官职,军中岂不是乱套了?子房并非要跟项家生分,只是时刻记着,公私分明。” 张良的确说到痛点上了,自项梁起事以来,亲族子弟皆来求靠,那一打亲戚张口就要一队人马,实在让项梁也头疼不已。 桓楚默然,正搜寻着话来劝张良,却听对方又道:“子房家中,五世相韩,如今正值乱世,子房也想为了故国拼一回。就如舅父他们,不也是为了故国而殚精竭虑吗?容子房先替故国效力,若等一日暴秦消亡,故国重生,韩君已立,子房必定不再执拗于此。” 这话合情合理,桓楚竟也被说服了,默默的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份上,桓楚已经缴械投降了,看到天井里玩耍的两个孩子,桓楚招了招手。 莺儿就带着不疑走过来,恭敬的对桓楚行了一个礼。 拿出一个袋子,倒出两块金子,桓楚给这姐弟俩一人一块。莺儿笑嘻嘻的收下了,然后问桓楚:“我阿籍舅舅怎么样?他什么时候来瞧我?” “他此时忙得脚不沾地,不过他让我告诉小莺儿,他说得空了就来瞧你。”灵机一动,桓楚忽然笑问道:“你若是想阿籍舅舅了,不如跟伯伯一起去会稽住下?” 不等莺儿说话,怀瑾就笑骂道:“你说不动子房,来蛊惑我女儿!” 因是带着笑容的,桓楚也没生气,只是哈哈笑起来。 怀瑾问:“阿籍忙什么呢?” 说起项羽,桓楚便是赞许:“他如今已是裨将军了。” 说着又笑起来:“你不知道阿籍有多勇猛,起事那晚,他单枪匹马连斩百人。项氏有此少主,真是……” 感叹了一回,桓楚再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去了,如今会稽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没有闲工夫在外面过多逗留的。 送走桓楚,怀瑾回头看着张良:“匡复韩国?你那位韩王孙呢?” 张良不是很在意,他抱起不疑,笑道:“谁知道呢,他自会来找我的。” 不等韩成来找他,陈胜就已经打下了陈郡,以国号为“张楚”称王了,同时派遣魏人周市去征服魏国旧地。 据张良透露给她的消息,周市是魏咎的人,恐怕不久之后魏咎就会过来找他了。 下邳也开始乱起来,因各地起义,盗匪横生,时不时有入城抢劫的歹人。 不过张良这座院子,倒还没有人敢过来洗劫。 某日午后,家中大门被敲开,张良正和怀瑾在堂屋下棋,是阿婉过去开的门。 一清秀女子闯进来,四处找着人,待看到张良她猛的扑过来,哭求:“求先生收留我!” 这女子有些眼熟,只是怀瑾一时想不到是在哪里见过。 “有话,好好说。”张良退了一步,不留痕迹的把衣摆从对方手里扯了出来。 这女子头发凌乱,衣服也不甚齐整,她哭道:“我主人昨日遭土匪劫杀,主母无钱办丧事,说要将我们这些奴女全部卖给炝爷。炝爷最爱虐打女奴,他府上的女奴都是活不过半年的,求求先生可怜我,帮我逃出来吧。” 啊?虐待狂啊!怀瑾啧啧两声,却看见张良深深的看着自己。她尚且没明白过来,可看到这女子的容貌,她忽然一下想起来,这是几年前黄公去姜府赴宴时陪在张良身旁的女子……她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 “帮你逃出来?你这一路跑来,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了,你不知道帮别人家奴隶逃跑是什么罪名吗?”怀瑾冷哼一声,面容冷峭。 “夫人,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女子伏在地上磕头,形容可怜。整个下邳,她唯一认识的贵人便是张良先生,一路问过来,好容易见到了人,就如救命稻草一般。 第773章 这个女人也可怜,怀瑾有气没处撒,只好看着张良:“人家来找你,看我做什么!” 她拂袖而去,径直回房关了门。 听到外面张良的脚步声停在了库房面前,又听着他走出去,低声和那个女子说了什么,声音又轻又温和,怀瑾忍不住更气了。 看见书架上自己给张良坐的笔袋子,她立即跑过去将里头的笔倒了出来,狠狠踩了几脚,又把那个朴实无华的笔袋子剪了个稀巴烂。 “阿母,阿父叫你!”外头是女儿在敲门,声音很不耐烦。估计是在后院玩,临时被张良叫来的。 怀瑾对着女儿也没好气:“告诉他,让他去死!” 当年那一幕简直像播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那样香艳的场景……是张良在吻别的女子,他在和别的女子……肯定不止那一次,不然人家遭难了,为何只来寻他不寻旁人? 想到张良也曾温柔的轻噬她的脖子,抚摸过她的肌肤,甚至……怀瑾觉得自己想拿剪刀戳死张良。 半晌,张良过来敲门,她只作听不见。 一会儿,又见一根木棍从门缝中伸进来,一点一点的撬着门闩,不过短短三秒,门就被开了。 “当年与韩念学的这一手,想不到今日能派上用场了。”张良笑道,后面两个孩子探头探脑的,被张良温柔的打发走。 他转身把门关上,然后过来,看到地上稀碎的笔袋子,他好看的眉眼有些无奈。 “夫人要我怎么死?上吊还是跳河?抑或是你亲自拿剪刀扎死我?”张良把她手边的剪刀拿开,在她身旁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9章 群雄起楚魏顾张庐 这几年一想起这事,她便觉得异常难受,今天真人跑到面前,怀瑾更觉刺心。 张良不说话,慢慢的把她的手合在掌心,委委屈屈的瞧着她,一双眼睛像蕴藏了一片海洋。 “你出去!”怀瑾仍是恼,把手抽出来,在他肩上推了一下。 这力气恐怕是连门都推不开的,张良笑了一声,强行把她拉过来在自己腿上坐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道:“我喜欢瞧你吃醋的样子。” 怀瑾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张良却问:“出气了没有?” 她哼了几声,觉得他态度良好,于是稍微缓和了语气:“好一点点了。” 终归是过去的事情,太过了难免让她自己也觉得矫情,毕竟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近距离的看了他一会儿,怀瑾叹息着,抵上了他的额头。夫妻两人缱绻了许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了,张良才笑了一声:“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怀瑾忽就叹了口气,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如今又能逍遥到几时呢?” 她的话像是预言一般,秋末时分,韩成带着一百多人的队伍来了下邳,他径直找到张良这里,怀瑾知道,张良不会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一夜之间,城中的土匪突然全部消失,不等县令松了口气,原伏等人火速拿下了县令,并将下邳的粮库和兵库全部洗劫一空。 这一系列举动,几乎没有任何阻力,似乎一切都在张良的意料之内。 “现在有钱、有人、有粮草,不如把周围几个县全都拿下?”韩成穿着戎装,站在张良家的院子里,外面驻扎了好几百大军,阿婉和阿燕连门都不敢出。 张良在沙盘上画了几下,指着某一处对韩成说:“现在张楚军队要准备开始西征了,他们的下一步应是荥阳,荥阳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通向关中的门户。起事这么几个月了,咸阳那边必然会把士兵全部放在荣阳,张楚大军不一定能拿下。所以当务之急,王孙应当先去投奔张楚大军,而不是先扩大地盘。” 韩成则犹豫道:“可是……我们兵力有限,如何能帮得上?可别做了马前卒!” 张良坚定道:“王孙若真当了马前卒,何愁韩国不复兴?听说赵歇已被封赵王,韩广也将被封为燕王了。” “一布衣出身的小子,竟敢分封六国贵族?”并非鄙夷,韩成只是颇为感慨。 见张良神色淡淡,他忙道:“并非我不赞成你,只是……” 苦笑一声,他点点头下定决心:“即便是马前卒,我也愿意为之,子房,我们几时动身?” 过去数年的经验,让他不再猜忌张良,只对他言听计从。 可张良摇摇头,道:“我不去,你去。” 韩成大惊失色:“子房,你不随我一起?那我……我……” 他有些没底气啊! 张良的目光落在沙盘之外,淡声道:“我要去一趟百越。” “这个节骨眼,怎么去那个地方?”韩成不为不解,一旁韩念也是奇怪,他虽知张良昔日在百越有所作为,可百越地处遥远,如何能帮到中原? 张良道:“嬴政几年前派赵佗攻打百越,送去一支庞大的军队,足有五十万士兵。现在秦军的主力是不断从边防回来的士兵,各路起义军尚可以抗衡,但这五十万人若调头回了中原,胡亥便能高枕无忧了。” “你与赵佗是旧识?”韩成望着张良,觉得自己这一生大约是永远追不上张良的步伐了。 他甚至都不能理解,现在中原局势混乱,是占地盘扩兵马的好时机,张良想的却是千里之遥的事情。况且以他一人之力如何能阻止这五十万人大军?还是他手下那一两百游侠?完全不够看的! 第774章 韩成虽不能理解,但他如今已能毫不犹豫的听从张良的指令了。 冬天到来之际,韩成在下邳补充了马匹和军甲,带着自己的部队去了荥阳。 然而张良也没有急着去百越,只是先把下邳治理起来。原伏成了下邳的县令,按照张良的意思,先把百姓安抚好,然后开始制作大量的兵甲和武器。 因此这个萧瑟慌乱的冬天,下邳反而是一派安定祥和,城中的男人全都收到了原伏手下,女人们也忙着储存粮食,与旁边几个县的潦倒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几时去百越?”冬日到,怀瑾已然穿上了大氅。 刚和张良去兵器库看了一圈,两人执手走在街头,街上满是泥泞,并无多少行人。 张良道:“下个月就准备动身了,这一走恐怕要三四个月,你和孩子不如先去会稽住下?” 他一开口,怀瑾就知道他已经内心想过很多回了。 见妻子沉默着,张良道:“如今既已反,下邳这边就不安全,随时可能有动乱,我不放心你。舅父那边已经平定下来,阿缠在你身旁,我也放心。” “我只担心,受了项家的情,将来你就更没办法撇清了。”她是出嫁女,张良把她和孩子放在项家,便是一件有求于人的事情。 这几年项梁好几次想请张良到他手下做事,张良都是没答应,况且她知道最后的结果,也害怕和项家牵扯不清。 虽然这么想,她确实是有点没良心了。 “不用想这么多,阿缠会照顾你的。”张良反而比她更坦然,丝毫不觉得那有什么。 想着乱起来的世道,怀瑾便一口答应下来。 即将到十二月,张良准备去百越时,魏咎忽然从临济而来。他并未带家小,只带了手下头号军师穆生和尉缭。 怀瑾见到尉缭,自然是喜出望外,可尉缭却只是含笑看了她一会儿,并没有主动打招呼。 魏咎一坐下,开门见山就说:“我将为魏王,下月便登基了。” 张良想了一下,笑道:“恭喜,周市乃是大义之才,魏兄复国有望。” “我欲拜他为上将军,领魏国所有军队。”魏咎沉稳的坐着,直视张良,微微笑道:“那年咱们在大梁把酒言欢,你与我出谋划策,定下纵楚抗秦之计。虽未成,但乃上上之计,子房有纵横之才。若你愿辅佐我,我愿拜你为相,终生倚靠。” 原来又是来搞招聘的,难怪尉缭这次没先和她说话。 想都没想,张良道:“魏国旧地是周市攻下的,我听闻他在魏地颇有威望,魏兄让他从武不如让他从文。” 见魏咎一愣,张良不慌不忙的一揖手:“君臣之道,子房不该多言。” 魏咎看了尉缭一眼,摆摆手不以为意:“无碍,尉叔之前也这么说,可是除了上将军,便是国相,没有更高的官职了。但是国相一职,我只属意你,子房,当年咱们几个人聚在一起,意气风发把酒言欢,好不快活。今后,我亦想如此。” 张良的才能,魏咎早就知道,若能得他为臣,魏国将来必然稳当。 穆生在一旁娓娓道:“如今六国皆已复辟,唯有韩国,听闻韩王孙已西去投奔了张楚,立下战功,不日也会被封韩王。子房可是担心韩成?” 他才不担心韩成,怀瑾在一旁默默的想道。 面对魏咎,张良并不是敷衍的态度,反而十分认真:“魏兄,不瞒你说,秦国一日不倒,我便没有为臣的心。” “现在起义军多达几十万,打到咸阳是迟早的事情。”魏咎说。 张良摇摇头:“话不能说这么满,凡事都有变数。” 一道赞同的目光投来,张良看过去,却是尉缭,视线一碰上,两人都客气的颔首致意。 尉缭与张良经常是不谋而合的,可是他终究是站在魏咎身旁,刚刚张良那句话的意思他听得十分明白,于是便直接问道:“意思是,谁推翻了二世,你便去辅佐谁?” 魏咎一愣,便犯了难,艰难的开口:“那你便是打定主意要追随张楚王?” “何以见得就是他?”张良摇头失笑。 眼下兵马最多的,便是张楚势力,他这个魏王尚且是陈胜封的,不是陈胜推翻秦二世,又是谁? 沉默了一小会儿,怀瑾开了口:“群雄并起,各路势力都已响应张楚王,谁也不知道会是哪一路军最后破了咸阳啊!良禽择木而栖,子房也不过是想等推倒秦国之后,再做选择。” 此等大事,妇人是不能插嘴的,不过魏咎知道张良家的规矩,也知怀瑾素有见识,便也没打断。 听她说完一席话,魏咎深思起来:想来自己不是第一个来请张良的,项家那边也来了人。但张良仍在这里坐着,这一刻魏咎明白了张良的意思,不光他们在求贤才,张良也是在挑选明主! 静默一会儿,魏咎朗然一笑,指着自己问张良:“子房,你看我如何?” 张良含笑看着他,给他满上一杯茶:“性爽朗,心仁善,多大气,若为友,当是子房至交。若为君……” 停顿了一下,张良也不避讳:“魏兄太过于心软,少了些决断。” 魏咎一愣,先是有些不忿,然后又想到以张良周全的性子,能得他直言,说明对方真正视自己为友。 他哈哈大笑,指着尉缭,又指了指张良:“你们两个都是聪明人,连说得话都一样。子房,你既和我说真心话,那我也不勉强你了。只有一点,将来我必有作为,让你心甘情愿为我称臣!” 第775章 这话说的大气,院子里几个人都笑起来,这时尉缭道:“大王已计穷,可我却不死心想试试,可否请大王与穆先生先回避一二?” 作为臣子让大王回避,实在是无礼至极,可魏咎却对尉缭十分尊敬,当即站起身行了一个礼。 怀瑾忙起身,带着他们往后院去,让阿婉搬了矮桌和坐垫,她重新给魏咎和穆生泡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0章 任魏臣张良往百越 “你家两个孩子呢?”坐了这许久,也没看到孩子的身影,穆生问道。 怀瑾笑道:“莺儿带着弟弟出去玩了,刚刚你们进来,外面树下的那帮小孩儿,他们就在里面。是师兄眼里看不到旁的事物,自然就注意不到了。” 穆生低头笑了一声,见他已蓄起八字胡,怀瑾笑问:“阿循和娇娇如何?” “在临济呢,如今他们的父亲已是魏王亲封的大司空,再不能淘气了。”穆生不着痕迹的拍了一下魏咎的马屁。 怀瑾掩嘴笑了一声,道:“那穆鱼也成了司空夫人了。” 当年穆生放下一切带穆鱼私奔,想不到全了如今的成就,穆生恍惚了一下,低低笑起来。 外面安安静静,也不知张良在和尉缭说什么,怀瑾只恨不能过去旁听一下。再心痒难耐,她看到一旁喝茶的魏咎和穆生,也只能忍住。 似有蚂蚁在挠心一般,怀瑾煎熬了许久,尉缭才带着张良从那边过来。 张良徐徐而来,对魏咎长长一拜,魏咎倒摸不着头脑,高兴又诧异:“这是……” “待子房从百越返回,便会带着人马去魏国寻大王。”张良目光清亮,一席好礼仪。 魏咎一怔,大喜,抚掌而笑,随即问尉缭:“尉叔是如何说动子房的?” 尉缭但笑不语,只是温和的欠了欠身,不经意瞟到怀瑾,却见她一副不可置信的魂游天外之态,尉缭不免有些好奇。 “子房去百越做什么?”魏咎高兴完,便询问。 既已答应入魏,他对魏咎便无隐瞒:“我去百越寻赵佗,他那里有五十万军队,若返回中原相助,这仗便遥遥无期看不到尽头了。” “以你一人之力阻赵佗?”魏咎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 张良微微笑道:“以我一人,足以。赵佗有他想要的东西,我自会成全他。” 张良说一截留一截,但魏咎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模式,因此只不追问了。 见他喜不自胜,张良又道:“适才我与国尉大人商议过了,国相还是让周市担任为好。周市攻略魏地,深得人心,不宜再掌军权。” 尉缭又成了国尉?怀瑾心道,他跟这个职位过不去了。 想了一回尉缭,怀瑾不免又想起张良,历史上他不是刘邦的谋士吗?怎么会成了魏咎的臣? 见张良与魏咎往堂屋的方向过去,怀瑾站在原地进入了沉思当中。 “你似乎不开心?”尉缭却没走,见她一人落在后面,便也跟着留下来了。 怀瑾回神看着他,问:“你是怎么劝动他的?” 尉缭平和的眼神中带着笑,揶揄她:“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夫君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停顿了一下,他悠悠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个词,叫画饼。” 怀瑾失笑:“所以你给子房也画饼了?”张良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忽悠的。 尉缭道:“不算,我不过说出了他的期盼,并向他做了一个承诺而已。” 然而怀瑾追问这个承诺,尉缭却不打算说。 悻悻的摸摸鼻子,怀瑾抱怨老友:“老尉,你可真不够朋友,咱们可是认识了十多年的。” 半天不见尉缭回话,一转头,看见他一瞬间的怔忪。 尉缭是个温和的男人,从来不见他有生气急躁的时候,连发呆都发的温和无害。见怀瑾看着自己,他微笑:“是啊,一转眼已经十多年了,你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 想到了什么,尉缭的笑容一闪而过。怀瑾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也没会错那抹笑容的含义——尉缭是想起了某个女人。 会是小泥巴吗?他如今日日能见到小泥巴的儿子,是什么样的心情呢?高兴?感慨?难过?伤情? 两人各怀心事的站了许久。 傍晚时魏咎便要回临济了,尉缭和穆生都随他一起走,非常时期,连留下来休息一夜的时间都没有。 怀瑾想起那年她和张良大婚,大家悠闲的在下邳停留了小半个月,日日饮酒作乐高谈论阔,那样的日子,将来难有了吧。 张良已然答应去魏国为臣,于是就不准备送她去会稽了,而是想让她去临济等自己。 夜里和怀瑾说了一下他的意思,怀瑾也没有多想,就应承下来。张良给她安排的地方,必然是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她和孩子安稳了,他才会安心去做自己的事。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怀瑾抱着他的胳膊,低喃道。 他要想那么多事情,还处处要顾及自己,他……累不累? “你怎会是累赘?”张良翻了个身面对着她,黑暗中他亲过来,缠绵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是我心中的至宝,你和孩子是我的幸福。” 收获两句告白,怀瑾抿了抿唇,心里安定不少。 冬月初三,临济来了一辆大马车,随行而来有侍女四人、护卫十人。张良将怀瑾和孩子们送上车,两个孩子极度不舍,拉着父亲的衣角泪眼婆娑。 第776章 不疑哼哼唧唧的哭道:“阿父怎么总要去外面,不疑不要阿父去外面!” 对儿子的态度不比对女儿,张良擦去不疑脸上的泪珠,温柔又不失严肃:“等年一过,你就七岁,在外面哭哭啼啼可不是君子的模样,不疑不是想做君子吗?” 吸了吸鼻子,不疑点点头。 莺儿便懂事许多,她仰头看着父亲,说:“我会照顾弟弟,听阿母的话,阿父早些回来。” 张良摸了摸女儿的头,不觉温柔了许多。再看向怀瑾,她满眼眷眷,只是不舍。张良和车夫说了一声,车夫就甩起鞭子。 他们坐进车里,阿婉和阿燕一人抱了一个,见车辆即将动,怀瑾飞快的探出身子。 张良仍立在外面,怀瑾迅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调皮的眨眨眼,缩回了车里。 只是暂时的离别,她不希望搞那么伤感。 马车一路行驶出去,看着车里蔫头巴脑的两个孩子,怀瑾的心越来越定。 张良不在,她和孩子就代表了张家,此去临济,又不知是个什么景象,需得打起精神来。 马车行走十多天,到了临济城下。 在城门略停了一下,侍女也没让怀瑾下来,只是恭敬的告诉她进了城会直接带她去见王后。 平直的大路两侧有少量行人,看两侧的建筑都是砖瓦平房,倒是比下邳繁华一些。 路边有卖方糖的老头,甜丝丝的味道钻进马车,不疑和莺儿统一的馋出了口水。不疑只眼巴巴的看着她,不好意思开口,莺儿则直接表示她想吃糖。 拍了拍车壁,让外面的人停下来,怀瑾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随行十多人,行人也不知她是哪位贵人,不住的往这边打量。 怀瑾飞快买完糖,然后带着孩子上车,糖堵了嘴,两个孩子一路上都在舔糖,也没时间来吵她。 “夫人,已至王宫。”随行侍女有一人小声说。 怀瑾意外了一下,临济并非大城,不过因魏咎称王,因而临时将此城作为国都,这么快便修建了王宫? 带着疑惑,怀瑾下了马车,见到镀金的高大牌楼,她笑了一声。 这种建筑,是原先秦朝修建在各国的宗庙,用来供奉赢氏先祖。 与侍女走进去,怀瑾心想,中原的庙宇原是放着昊天与伏羲女娲的神像,嬴政一统后觉得自己的功德能比上天,因此又让人把秦国历代君王的像放了进去,令百姓祭拜供奉。 嬴政占了天神的庙,如今他的庙也被别人推倒。各个殿中神像已然不知去向,而是改成了供人居住的宫殿。 进了好几座牌楼,到了建筑最高的地方,侍女告诉她那是大王议政的地方,然后继续带着她往里走,到了一座散发着椒香的宫殿。 仔细看那墙,是深红色,怀瑾知道这是和了椒泥。 青儿一身锦衣华袍站在门口,身旁又有另一众华裳妇人,不过都不及青儿华丽高贵,怀瑾在这些妇人里见到了穆鱼。 几十人随青儿站在门口,显然是在等她。 怀瑾心道,张良既已答应魏咎为臣,那青儿也算是她的女君。 怀瑾走上前,恭敬的屈身一拜,那样良好的礼仪,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她身后的两个孩子看着也不大,繁琐的礼竟也一丝没错。 只是刚拜下去,青儿就已经迎上来将她扶起,婉约的笑道:“等你多日,你总算来了,茶水已煮好,便等你来了。” 魏国王后这样拉着她,实在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怀瑾微微笑笑,和一旁的穆鱼以眼神打了个招呼。 被簇拥着往里走,全都是女子,莺儿和不疑紧紧跟在她身侧,礼貌的半垂着头,是一副听话乖巧的模样。 穆鱼多看了这两个孩子几眼,心中想到,怀瑾是贵女出身,教的孩子也出众。 想到自家那两个孩子野得跟猴儿似的,她就一阵丧气,自己出身和教养始终差了一截。纵然王后抬爱,也掩盖不了她逊于其他命妇的出身。 “大王已替张先生准备了一座宅子,离王宫不远,已收拾出来了。”青儿亲自给她倒了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不过张先生这几个月回不来,你要是愿意,也可在这里住下,我找你说话也方便一些,你觉得呢?” 略一沉思,怀瑾道:“小儿爱闹,不好扰了王后的清净,我还是带着他们出去住吧。” 她再三客气,青儿有些纳闷,怀瑾不似之前那般与自己亲近如姐妹了。 她只是愣了一会儿,旁边一个命妇以为王后不高兴,突然插话:“这都是一番好意,张夫人切莫推辞啊!” 青儿急忙给这妇人使了个眼色命她退下,然后亲切的拉着怀瑾的手,笑道:“在这里你无需拘谨,怎么舒服怎么来。” 说罢在不疑脸上摸了一下,笑道:“小不疑还记不记得我呀?” 香炉峰集会,青儿亦是和两个孩子笑闹过的,不疑歪着头想了一会,高兴的点头:“记得!” “那该叫我什么呀?”青儿和气的拉着不疑的小说,满脸和婉的微笑。 不疑响亮的叫了一声:“青婶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1章 居临济念旧理闲事 见一屋子命妇的微诧,怀瑾忙正色对不疑道:“这是王后娘娘,不许失礼。” 青儿摆摆手,笑容可掬:“咱们不用讲这么多礼数,大王与张先生是至交好友,你我该亲如姐妹才是。如今我虽为王后,但你亦不要这样客套。” 第777章 旁边一命妇满脸是,接着青儿的话:“就是,再客套下去,岂不生分了?” 怀瑾看了这一屋子命妇,神色微妙的点点头,说了声:“妾身知晓了。” 当下气氛又融洽起来,青儿言笑晏晏一派亲和,众人连连凑趣,有几次青儿还没说完,就有人话赶话的开起玩笑。 等到午后,命妇们纷纷告辞,殿中只有青儿、穆鱼还有两个孩子,怀瑾这时就放松下来,单枪直入问青儿:“你身边可替你筹谋的女史?” 青儿一怔,道:“身边亲近的侍女是这些年一直跟着我的,夫君登基匆忙,也无暇顾及内宫事,剩下的侍女都是从外面买进来的,都是些大字不识的女子。” 见怀瑾神色严肃,青儿惴惴不安:“可是有不妥之处?” 见殿中并无外人在,怀瑾叹息着:“王后之职责,是要替主君襄定内庭。内庭之事,不仅仅指后妃宫女,命妇女眷也在其列。王后不该让那些妇人认为你过于随和,应恩威并施才是。如今新政刚立,男人们的眼睛都瞧着大王,妇人们自然是要看着您。若上位者不能为表率,如何让底下臣民信服?” 穆鱼犹豫道:“这里的百姓打仗都打怕了,新君与王后仁善随和,才能笼络民心啊。” “你说了,仁善随和是对百姓,而非对着臣子。”怀瑾道,若这是太平盛世,青儿哪怕是懦弱的性子那也是不要紧的。 可现今这局势,怀瑾看得明明白白,她叹气道:“魏国是周市打下来的,也是他执意要拥立宁陵君为王,你立不起来,拖累的是魏王。需知女人间的小事,若利用得当,也会变成一件大事。比如息夫人,便仅仅是因这一个女子,两个国家都没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明白了,还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是很容易得罪人的。 见青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穆鱼就主动解围,低声说:“王后也是没法子,这些妇人仗着自家夫婿儿子的功劳,动辄和王后姐妹相称。” “只要大王还是你的夫君,她们就必须朝你俯首,你大可端出王后的架子。”怀瑾想起幼年时在赵国,王后觐见命妇时,那些女人都是不能随意说话的。 必须由王后点了名,再由宦官叫出列,然后奏对几句。似青儿今天这般,竟被命妇们牵着走,让怀瑾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青儿犹自做梦一般的神情,怀瑾起身一拜,低声道:“方才言语多有僭越,请王后宽恕。” 青儿猛的回过神,恳切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才会这么说,我只有感谢的。” 她也并非大族女子出身,见过最尊贵的女人,不过是魏咎的祖母魏惠后。可魏惠后一辈子都被魏王的新宠们压在下面,她每回进宫觐见,总能看到那些美人夫人给惠后找麻烦。 至于魏惠后是怎么对命妇的……青儿回忆起曾今自己所见,明白过来之后顿时就有些羞愧,没有哪个王后是如她这样的吧…… “将来张先生留在魏国,怀瑾自也是留在魏国。她自小有才名,王后将来是不必愁的。”穆鱼在一旁尽力开解,可言语中却是巧妙的把怀瑾绕了进去。 青儿愁容一展:“果真如此,那我必要重谢……” 话没说完,怀瑾就缓缓摇头:“我并非贤妇,也无意与人相交,日后只想避在家中抚育子女,王后若念从前情分,请莫强迫怀瑾。” 张良给魏咎干活就算了,她不想也给人打工,今天索性把话全说清楚了的好,省得日后黏黏糊糊的。 许是她今天说话太直接,青儿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似是觉得怀瑾变化太快,与从前判若两人一般。 喝茶的空隙,怀瑾看见穆鱼给青儿使了个眼色,青儿便慢慢镇定下来。 怀瑾换上和蔼的笑容,装着不经意就转移了话题:“这宫殿淡淡的椒香,见人神清气爽呢。” 果然,就见青儿脸上涌起红晕,正当芳华的贵妇人犹如二八少女一般的羞赧,别有一番动人。 她说:“是夫君……王宫刚定,他便让工匠取了椒泥来和墙,以仿秦宫的椒房殿。” 魏咎倒是个专情的人,怀瑾心中想道,多年前在大梁身边只有一个青儿,如今仍然是她。 满室的椒香中,怀瑾略略出了一会儿神,这时就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穿着墨绿色骑射服的少年跑了进来,径直跑到了青儿身边,穆鱼低声告诉她这是王后的儿子魏子冼。 “每天拉弓不要太久,你看你这手!”青儿翻开儿子的掌心,被弓弦勒出的红印尚未消退,青儿揉了揉,满眼心疼。 魏子冼约莫十五六岁上下,和母亲颇为亲昵,任由青儿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少年的声音明快:“今天是豹叔叔亲自教儿子,儿子怎能不尽力!” 青儿笑嗔着儿子,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儿。 等和儿子交流完感情,她才让穆鱼带怀瑾去宫外的府邸,并贴心的赐给怀瑾许多珍贵布帛和新鲜肉食,并亲自把她送出了宫殿。 魏咎替他们准备的宅子确实离王宫近,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比他们在下邳的屋子宽敞了好几倍。 宅子里面已经有了一批侍女和奴仆,见穆鱼给她介绍这些人时的熟稔,怀瑾便知这些人是穆鱼打理的。 “他叫临恩,原本是伺候你师兄笔墨的,能算账识文字,我就让他来这里当管事了,你有不方便的事都吩咐他做就是。”穆鱼殷切的说,临了又补充一句:“回头等你有了使着顺手的,再把他换下来。” 第778章 “如此周到,多谢你了。”怀瑾笑道,一边先让阿燕带着两个孩子安顿下来,然后在宅子里走了一圈。 后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园,怀瑾驻足观赏,穆鱼也停在她身旁,看她的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一般,可又像是怕自己不高兴,怀瑾见她张了几次嘴也没蹦出一个字,忍不住笑道:“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穆鱼挥了挥手,后面跟随的侍女们则纷纷退下,只余怀瑾和阿婉在她面前。 穆鱼看了看阿婉,怀瑾就道:“你去这里的厨房看看,煮些热水给我,我要煮茶。” 阿婉连忙答应着去了,怀瑾看着穆鱼,玩笑道:“这下敢说了吧?” 她浑身放松,仿佛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穆鱼顿时也觉得自己有些担心过头了,笑了一声:“都是你穆师兄嘱咐我,现在说话都要慎重一些。” 见茶花开得正盛,怀瑾摘下一朵放在手心把玩,随意道:“你是想让我去王后身边帮衬?” 穆生追随魏咎多年,穆鱼自然也是要伴随青儿身侧,刚刚在王宫,穆鱼时不时和青儿使眼色,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穆鱼点点头,道:“等张先生回来,便会封为太尉,你必然是要出来交际的。以你之才,必能帮王后坐稳后位。” 说着她便担忧:“下个月,大王便要册封十多位美人了,都是此次建功臣子家的女儿。” 难怪穆鱼还没等她安顿好就开始说这事,也难怪在王宫时那些命妇毫无对青儿的敬畏,只是怀瑾好奇:“你帮助王后,是穆师兄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穆鱼知她心思玲珑,索性直接道:“是大王的意思,自在临济立都,我便时常伴在王后身边了。可是……不怕你笑话,我自认是是个有心计的,可这个月在临济面对那些贵妇贵女,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怀瑾安静的把玩着鲜艳的红花,神色莫辨,穆鱼就继续道:“你和我、你和王后,张先生和大王,认识也有十来年了,便是为着故友情谊,也该……” 怀瑾忽然淡淡的瞅了她一眼,穆鱼顿时有些心慌,止了声她有些讪讪的笑了两下。 怀瑾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过惯了安稳日子,不愿与外人相交,恐怕也帮不了王后什么。” 穆鱼心狠跳了一下,便有些不服气起来,大王不过一句暗示,穆生就让她这个司空夫人干起了女史的活,凭什么怀瑾就能说拒绝就拒绝? 将来张良也是要在魏国做官的,她难道就一点不想帮衬着自家夫君?穆鱼便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只是面上没露出来。 这时怀瑾忽然又说:“不过王后若是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事,赵姮自当效力。” 穆鱼一愣,随即想起这句话的意思,是答应了?可那样子又不像。思来想去,她决定回去问问穆生,自己瞎琢磨,是琢磨不出来的。 话说到这里,怀瑾就道她准备叫下人收拾行李了,穆鱼便笑着告辞了。 怀瑾把她送出去,一转身就觉得有些烦闷。府里的奴仆们就怯生生的站在大厅,等侯女主人的吩咐。 怀瑾只是把阿婉叫过来,让阿婉给这些人分派活计,自己去找孩子发散心情了。 莺儿和不疑到了新环境都很兴奋,姐弟两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冷不防见母亲站在门口,两人都跑了过来。 不疑说:“阿母,这里比家里的屋子大!” 儿子还觉得只是出了趟远门,并没有把这地方当家,怀瑾疼爱的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笑道:“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长住了。” 不疑一脸迷糊:“住多久?咱们不回下邳了吗?” 莺儿在弟弟头上戳了一下,说:“你笨啦!阿父已经是魏伯伯的太尉了,要在这里做官的,我们当然是搬到这边来啦!” 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莺儿忽然搂着她的脖子,小声问:“下午在青婶婶那里,阿母为何不答应她?既不答应她,为何又说了那许多?” 两个孩子在外面一向是规行矩步的,只是怀瑾没想到那会儿莺儿在旁安安静静的,却把大人的话都记了下来,自个还琢磨起来了。 怀瑾一手抱了一个,把孩子们抱到榻上,和女儿笑道:“那你觉得母亲是为何呢?” 莺儿想了一下,摇头:“我不知道。” 母亲若不愿意帮助青婶婶,又为何帮她分析那么多?既然开了口,后面怎么又拒绝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2章 躲烦避扰紧关大门 “母亲帮她指出不妥之处,是因为母亲刚好就在她身侧,瞧见了她如今的处境,为着从前相交的情分,我才愿意指出她现在面对的问题。”怀瑾抱着女儿,谆谆道:“没有人愿意听歹话的,母亲也只能说这一次。” 莺儿若有所思,怀瑾又说:“青婶婶已经成了王后了,以后再见她,你也要如今天一般,做到礼仪周全就好,可以亲近但不要随意。” 不疑似懂非懂的看着她:“可是青婶婶和我们说话很亲切,她让我们随意自在一些的呀。” “你傻!那是青婶……王后说的客套话啦!”莺儿白了弟弟一眼。 怀瑾摸了摸她的头,忍着笑:“还是娇娇聪明!” 说着她叹息道:“权势会改变一切。” 不疑听得分明,问:“为什么呢?” 怀瑾笑问女儿:“你觉得为什么?” 第779章 莺儿想了想,不假思索的说:“我们以前见到魏伯伯和青婶婶不需要行大礼,现在魏伯伯当了大王,我们见到魏伯伯就要喊陛下,见到青婶婶就要喊王后,需要行稽首礼。” 她摸了摸女儿的头,觉得女儿当真是聪明又可爱。 见母亲这会儿面色和蔼,莺儿就趁机赖在她身上撒娇:“阿母,明日可不可出去玩?” 到了新地方,孩子们肯定是在家待不住的,可是……怀瑾叹了口气,说:“现在还不行,先在家玩吧,等在这里住稳了,阿母就带你们出去玩。” 第二天一起床,源源不断的拜帖送到府上,证实了怀瑾的担忧。张良人虽还没到,但众人都知他将任太尉,可惜他本人不在,男人们肯定不能上门来找他夫人的,是而来探路的就成了他们的夫人。 “真是不巧,小儿至新地方有些水土不服,今早有些发热,我得在家照看呢。”怀瑾让每一个来送拜帖的人将这句话带了回去。 张良就这一个儿子,且是唯一的嫡子,没有人会没眼色的再说要上门拜访,只是有十多家送了一些补品和草药过来。 怀瑾让阿婉把这些送礼的人家记下,预备等张良回来了再回礼。 借着照顾“生病”的儿子,怀瑾把大门一关,谁都不见。 第三日的时候,尉缭和穆生前来拜访,怀瑾这才让人将他们请了进来。 二人都穿着一身宽袍大袖,头戴高山冠,见他们如出一辙的官服,怀瑾笑道:“您二位是刚从宫里出来?” 穆生晃了晃手上的几包药,嘲笑道:“奉大王令,来瞧一瞧太尉的嫡公子。” “穆司空要来你这,我便顺路一起来了,想瞧瞧你。”尉缭抱着手,平和的笑道。他年过半百,脸上却不留胡须,脸上的皱纹浅浅几条,不笑也显出了沟壑。 随怀瑾走进大厅,穆生把药往桌上一放,自在的坐下,问道:“孩子呢?” 怀瑾扬眉一笑:“在后面的花园挖泥鳅呢!”说着让阿婉去后面把两个孩子叫过来。 很快,莺儿和不疑就跑了过来,两人统一没穿鞋,裤腿挽的高高的,一身泥巴。 见了尉缭和穆生,二人统一的在母亲面前怯了,莺儿嗫嚅道:“阿婉没说有客人……” 是怕被她责骂,怀瑾笑了笑:“穆叔叔和尉伯伯不是外人,没事啊,回去让阿燕给你们换身衣服。这还凉呢,别真病了!” 两个孩子都是面色红润有光泽,看不出生病的样子,见孩子们转头跑没影了,穆生不可置信的指着她,八字胡抖得厉害:“哪有你这样的,为了躲在家里就咒自己儿子!” “不要搞封建迷信!”怀瑾摆摆手,给他们二人各上一杯茶。 穆生摇头,无奈的笑起来:“你呀!”这么个性子,大节不亏,小节全是毛病。 怀瑾看向尉缭,哼道:“我都来几日了,你今日才来看我!” 话语间的熟稔与亲昵,更胜穆生这个师兄,不过穆生也依稀有听闻怀瑾早年在咸阳时就与尉缭交好,因此也不奇怪。 “刚建都,忙不完的事,哪有空闲功夫!”尉缭喝了一口茶,徐徐道:“况且你夫君不在,本该他管的事也是我在管,还要往西边发兵、运粮草……唉,也就这会儿能安静喝个茶。” 见尉缭把国家大事一一都说与她,几乎毫不避讳,穆生开始惊奇了。 可那边怀瑾一听要往西边发兵,登时就反应过来:“陈胜……张楚王要准备打荥阳了?” 穆生更惊了,想不到怀瑾竟然也如此敏锐,再一想,或许是张良曾告诉过她。 “是,吴王已被任命为假王,正率兵西进。”尉缭如跟她闲话一般。 怀瑾略略一想,问:“魏国这边派的将领是……周市?” 尉缭点点头,怀瑾啧啧两声,穆生不免好奇:“你有什么想法?” 她不过是觉得周市权柄过大,又得民心还能打仗,难怪魏咎急吼吼的四处招揽人才培养自己亲信。 可另一方面,怀瑾又觉得魏咎操之过急,现在秦国还未灭,所有的事都充满了变数,他不如先全力支持周市随陈胜干掉胡亥,再来操心内政。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周相忠心,因而发出了感慨。”怀瑾笑笑。 穆生有些高兴,他道:“周市落魄时受大王资养多年,如今也算是知恩图报。” 尉缭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平和道:“齐王有田荣、田横等一众宗室亲族辅助,楚国也是人才济济,光你母舅家的宗亲们,个个都是奇才。而大王这里,只有一个弟弟魏豹,还有我、穆司空和周市,他自然是求贤若渴。” 尉缭护得紧,简直是捧着一颗红心向太阳。 怀瑾讪笑两声,表示自己把魏咎想狭隘了,不过她总是喜欢先把人往坏里想,尉缭应当是知道的。 果然,尉缭只是笑着摇摇头,没再说什么了。 喝了两盏茶,穆生又道:“对了,大王还让我带话给你,若在家待得无聊了,可进宫找王后喝茶赏花。” 怀瑾嘴角抽搐了一下,见穆生心虚的低着头数茶叶。 她心道,那天她和青儿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和穆鱼也说得很清楚了,怎么还来说? 深呼吸一口气,怀瑾直接了当的问:“请问是强制性的还是随我心意?” 第780章 “这话怎么说的!”穆生急了,忙道:“不过是怕你在家待得烦闷,想让你出去走走罢了,这……喝茶赏花,又不是什么坏事。” “放屁!”怀瑾憋红了脸,粗话都说出来了:“让我夫君卖命就算了,还想让我受苦受累?想得美!” 怀瑾深知说话套路,先礼后兵,这些人先轮番来一遍软话,她这次再拒绝,下次恐怕就会宣召她进宫陪伴王后了。 穆生瞠目结舌,瞧见她这泼妇样,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应过来,就觉得着急,师妹啊!你夫君日后是要待在魏国的,你倒先把大王和王后全给得罪了! 今天这话他肯定不会传到外头去,就怕这姑奶奶再到别人面前也这样! 怀瑾横眉倒竖,大声道:“问问问!问了几遍了还问!老娘就想窝在家里,非把我往深水潭里拖!有毛病!牛不喝水强按头吗!再把我逼急了,我……我回下邳去了!” “别别别!”穆生算是没辙了,连忙摆手让她坐下,抹了一把汗他道:“你和王后有旧交情,又不是仇人,偶尔见一见又不是坏事!” 见尉缭眼里全是笑,怀瑾道:“偶尔见见行,天天见不行!” 穆生叹了口气,伴在王后身侧,是多大的荣耀!怎么这位小师妹就一点不放在心上?想着白日里大王直白的暗示,穆生头疼不已。 大王怕自己女人受委屈,一心想给她拉两个女中谋士给撑着,等闲人还入不了他的眼呢!想起穆鱼说她不受抬举,穆生倒真是觉得妻子说得在理,只好唉声叹气个不停。 见穆生的神情,怀瑾不无忧伤,任何感情一旦牵扯上现实利益,都会大打折扣。 她和穆生同窗几载,也曾帮过他,时过境迁,穆生成了魏国的司空后,她的穆师兄便也渐渐消失了。 静静地坐着,直至日头西移,穆生便起身告辞。 尉缭却说想在这里吃过饭再走,穆生觉得不妥,男主不在,外客与女主同席,万一传出去不好听。但见这二位都无所畏惧,他便什么也没说。 等穆生一走,怀瑾就叹道:“我这位师兄,最重规矩。”简直是比着模子活的典范。 “好多年没见你泼辣的样子了。”尉缭温和的看着她,满眼笑意,继而感慨道:“你活得如此恣意,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明明你才是洒脱的那个!”怀瑾道。 尉缭摇摇头,看向外面被阴云遮住的落日,沧桑道:“我心有羁绊,何谈洒脱?” “你还是忘不了小泥巴吗?”怀瑾同情的看着他。 可尉缭脸上出现了一种愧疚、痛苦、心虚的复杂神色,怀瑾一怔,觉得似乎是有别的事。 想着这些年的分离,怀瑾试探性地问:“你离开咸阳后,还有别的际遇吗?” 尉缭回过神,又恢复到那种平和到几乎没有波澜的样子,他摇摇头,没说话。 不知是穆生把她的态度转告给了魏咎,还是尉缭在其中相劝,王宫里再也没有赏赐送她这里来了。怀瑾松了口气,在一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她带着孩子出门游玩。 临济比下邳繁华,魏咎在这里定都后,战争后的经济也恢复不少。 只不过城中多是妇女小孩,酒肆里落座的也不过三两个老学者——男人们全都出去打仗了。 在外面玩了一天,孩子们在府里闷了一个月的枯燥一扫而尽,莺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叽里呱啦说着白天的事。 听说她出门游玩后(怀瑾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里听说的),断断续续就有人来拜访,都是魏咎手下官员的正妻。 怀瑾统一的对待:互相介绍、喝茶、把孩子叫出来、闲话一刻钟、孩子想睡觉了、送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3章 设祭坛挥泪拜故人 如此一套流程走了多日,外面统一的认为张太尉的夫人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因为她闲话时永远只说吃食,是一副胸无大志的样子。 但在礼仪方面,又从无过错,听说是大族出身,众人也无从挑剔。 每家贵妇拜访过一次后,一致没有人来第二次,怀瑾自认十分快乐。 又是一个大日头,怀瑾让侍女给宫里递了拜简,然后进宫去看青儿了。 她想着自己是不能永远不进宫的,于是就数着日子,准备以后隔一个月就进宫一次和青儿叙叙。 可这次到了王宫,正好魏咎新纳的妃子全在青儿这里,怀瑾顿时觉得,自己以后两个月来一次就行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她的话起作用了,青儿看起来威严不少,那些美人们虽也是和她说说笑笑,却隐隐对她有着敬意。 怀瑾和穆鱼像是哼哈二将一样坐在青儿身后,听着青儿和美人们相谈甚欢,都端着礼貌的微笑。 穆鱼时不时会看过来一眼,怀瑾就会朝对方轻轻笑一下,穆鱼则抿唇半低着头。 等到吃饭时,这些美人们全都走了,青儿如蒙大赦一般长呼了一口气。 见怀瑾稳坐在那里,青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让你们冷坐了许久,对不住了。” 穆鱼老生常谈似的叹气:“王后,坐多久都是臣妇的本分,您怎么能说对不住呢!” “也就对你们才这样。”青儿一笑起来,温婉似水,她看向怀瑾:“我今日应对得可还好?” 怀瑾点点头,笑道:“您已经十分有一国之后的气势了,刚柔并济。” 第781章 既不让人觉得刚强跋扈也不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肉眼般的进步了许多。 青儿笑了笑,金色的流苏垂在眉间,让她低眉时如含羞的少女。 过了会儿,青儿让人上饭食,席上三个女人,都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 怀瑾不习惯清淡的饮食,不过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可青儿还没放筷子,她只好一点一点的夹着米粒嚼着。 吃完饭,侍女先打水给她们净手,然后拿了漱口的盐水、痰盂。 如此繁琐的一顿操作后,侍女又给她们每人面前上了点心和茶,意思就是饭后闲聊时间到了。 “唉,听大王说,近日张楚大军僵持在了荥阳,许久攻不下呢。”青儿喝了一盏茶,眉间泛起点点忧愁:“昨日听他唉声叹气,我也替他忧心。” 怀瑾听到她这么说,也只是轻蹙着眉一同叹了口气。她心里知道,陈胜不过昙花一现,真王还在后面呢。想起至今也没听见刘邦的消息,怀瑾就满心诧异。 “我们这些妇人又不能上场打仗,只能多替他们祈福了。”穆鱼建议说。 青儿顿时就叫人摆香案写祭稿,准备带着怀瑾和穆鱼向上天祈福。 怀瑾觉得有些一言难尽,可见到她们两都是一脸严肃,她也只好跟着照做。 在王宫里坐办公室似的坐到下午三四点的样子,怀瑾就准备回家了,依着礼数和青儿告辞,然后由青儿的侍女带着她出去。 怀瑾挺直腰背,目光平视前方,小步走在侍女身旁裙角都没动一下。 青儿在宫门口远远看着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王后,怎么了?”穆鱼问。 刚刚祈福完王后还是高高兴兴的,这会儿脸色仿佛不对劲了。 “我只是觉得,自从我当了王后,怀瑾就与我疏远了。”青儿一转身,穆鱼立即就扶住她的手,搀着她进屋里。 穆鱼咬咬牙,要她说怀瑾的不好她也说不出口,心中掂量几番她才安慰道:“夫君说,怀瑾是个冷情的人,打小就这样,习惯了便好。” 青儿轻轻叹息着,其实自打她成了魏国王后,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魏咎。 想起魏咎说的话,一个人走到至高处便能享受到无上荣耀,与之而来的就是站在高处的孤独寒冷,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成了魏王后,就成了夫君的脸面,时时刻刻都要立起来。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怀瑾和孩子们都换上了单衣。宅中有青儿赏赐的布料,怀瑾将会做衣服的女孩子们都叫了出来,让她们把那些布料全做成衣裳。 阿燕觉得有些可惜,道:“不如留一些,到夏日的时候再制成裙子?” 成堆的珍贵布匹,怀瑾像是一点都不在意似的,这些做成衣得穿好几个春天了。 “不必,夏日再寻好料子来做夏衣,这些布也不算很多,也就能制十多件深衣。”怀瑾挑拣着,寻到一块织锦的素料子,她扯出来交到侍女手里:“这块料子做成曲裾吧。” 侍女微微笑着,将料子拿了过去。 怀瑾又挑出一匹深绿色的,说:“袖口和衣领、裙边用这匹料子包边,裁剪的时候记得斜着裁。” 将要做的衣服给侍女们讲了一遍,就已经到中午了,怀瑾活动了一下筋骨,回头就找孩子们。 不疑老老实实的在大厅里看书,莺儿则不见踪影。 怀瑾出去问了一声,才知女儿带着阿婉出去玩了。 她不拘着孩子,因此也没把这当回事,可转头看见不疑端端正正地坐着,特意把书简拿起来晃了一下,还偷偷的瞄她。 怀瑾被他萌化了,上前一把搂住他:“阿母知道你最乖了,比姐姐还用功。” 不疑顿时一脸满足,怀瑾心中偷笑。 桌上有半盘杏子,怀瑾挑着吃了一个,然后低头去看儿子。不疑半低着头,雪白的面容让她忽然思念起张良,不知道他此刻走到哪里了? 可惜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话,她只能看着儿子的脸去思念他。 渐渐的她又想起了外面的事,周市已带着魏国的兵加入了西征大军,韩成也加入了张楚大军,燕国、赵国也都加入了。 只有楚国那边仍在收复江东之地,不知那边的形势如何? 想到张楚大军,怀瑾不免有些踌躇,听说有一路军在攻荥阳,另一路军绕过荥阳攻取函谷关,就快打到咸阳百里外的戏地了。 秦国的能臣几乎被杀的差不多,不知胡亥派出的将军是谁?一想到咸阳那边,怀瑾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蒙恬和扶苏,心中颤了几下,她又想起了嬴政。 这些人都已作古,他们曾是她所熟知的朋友,如今却都已离去……终是各人有各人的道。 怀瑾心想,我把你们放在心里,便是不负相识一场。 心中有所感触,她竟也让人在庭院里摆起了香案。 不过却不是像青儿那样像上天祷告,而是摆了好酒好菜,她一一祭拜着死去的朋友。 将酒水洒落到地上,她轻声唤着扶苏、蒙恬等人的名字,口中念念有词,眼中也慢慢含了泪。 若真有魂灵,他们可会来瞧一瞧、看一看?怀瑾轻轻抹掉了两滴眼泪。 “你这是做什么?”一道阴影洒下,怀瑾抬头,看见尉缭站在面前。 他这些时日常来,门房就没有通报,直接放行了。 第782章 怀瑾坐在香案旁,指了指一旁的软垫,尉缭就坐下了。 见她眼周红红的,又见到一桌动都没动过的菜和地上未干的酒水,尉缭问:“你在祭拜谁?” “咸阳的几位故友。”怀瑾见了他,紧衬的心稍微松了些,想扯出一个笑容,眼眶却又更红了。 尉缭黯然的倒了一杯酒,也洒落在地上,然后沉默的望着天空。 两人静坐了几乎半个时辰,怀瑾才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尉缭回过神,平和的笑容中有一丝苦涩:“今日传来西边的消息,章邯收编了骊山陵服役的几十万刑徒抵抗义军,吴广那支队伍已全军覆没。朝臣们想让周相带兵回来,以求自保,我劝他们不要被这波反攻吓倒,应齐心合力先灭秦,谁知大家……吵了一上午,我有些累。” 怀瑾手指敲了敲桌子,道:“恐怕不止是他们这么想。” 张楚大军除了反抗的农民,另一半兵力都是六国贵族带来的,吴广一败,恐怕都大家想自保。 “张楚王久不立韩广,听说他现在已自立为燕王,带着人留在燕地,不肯再随张楚大军伐秦了。”尉缭的声音有些疲惫。 “如此说来,张楚大军已从内部分裂,各自为王了。”怀瑾听到这个消息心也不紧,幸而临济离战场遥远,她不至于在这里也要担惊受怕。 尉缭忧虑道:“只盼张楚王这次能力挽狂澜。” 但事情并没有朝着尉缭盼望的方向发展,几天后,陈胜被车夫庄假所杀害的消息传到了临济。 一时间城中的气氛紧张了起来,城中士兵也开始警戒。 又过半月,听说陈胜的部下秦嘉在彭城自立为大司马,拥立了楚国王室后裔景驹为楚王。 而陈胜另一部下吕臣在新阳重举“张楚大旗”,组建了苍头军。可是陈胜一死,各股势力各自为旗,起义军已成散沙。 周市则带着魏国的兵马返回临济,怀瑾看这情形,估摸着魏国是要单干了。 “如今局势,一个乱字都不足以来形容。”怀瑾感受到城中的肃杀,日夜盼望张良早些回来。 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不安。 到了四月,项梁借口为陈胜报仇,杀了秦嘉和景驹,兼并了他们的队伍。 江东一带已被项氏平定,加上吕臣也投靠了项梁,此时兵力最强盛的就成了西楚项氏。 这个消息一传到临济,怀瑾原本的平静生活又被打破,青儿频频示好,日日赐下一些珍宝奇物过来。 周市的夫人听闻她与项家有亲,接连三次上门拜访,怀瑾简直不得安宁。 可她担心的并不是眼前的人情往来,最担心的是章邯率军反扑会不会殃及到临济,听消息说章邯已经攻下了陈地,以旋风似的速度清扫义军。 张良仍然没有音信传来,怀瑾便有些想去会稽,楚汉之争没开始之前,项家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怕现在离开,回头张良来了又找不到她们母子三人的踪迹,况且一路上不知道有多乱……怀瑾满心惆怅,几乎夜夜都睡得不安稳。 五月时,又听说章邯已经打下了粟县,她舅父项梁派了两位将军交战,结果大败。 两位将领一位战死,一位潜逃。 怀瑾终于坐不住了,立即进宫告诉青儿,自己要带孩子前去会稽投奔母舅,希望能得到一小队士兵护送。 可青儿做不了这个主,说她会尽快请示魏咎。然而现在魏咎等人忙得焦头烂额,怀瑾一连等了七八天也没等到消息。 直到这一天,城中突然响起了战鼓的声音,宅子里面的下人惊得不敢动弹,怀瑾则面色凝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4章 围城战带儿女慌出逃 战鼓一响,便是要开战了。 她在宅子里两眼一抹黑,往日外面的消息不是从青儿那里听到,就是尉缭告诉她的,怀瑾这会儿有些无措。 想入宫打探一些消息,可一开门,就看见外面整齐往城门小跑而去的士兵,长长的队伍在她家门口经过,怀瑾一眼望过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只好先打消了去王宫的念头,还是先在家里待着吧。 “你们去收拾一些细软,钱财拿一些就够了,粮食一定要带够。”怀瑾镇定下来,对阿婉和阿燕吩咐道,她还有两个孩子,她不能慌乱。 阿婉阿燕得了她的吩咐,就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连忙去收拾。 其他奴仆纷纷跪下,沉默的看着怀瑾,不知自己会被如何安排。 怀瑾看着这些人,在临济几个月,她连这些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因此只是道:“当初安排你们来这里的人,自然会安排你们,不必忧心。” 说着不必忧心,她心都快跳出来了,莺儿和不疑安静的待在她身侧,听着浑厚的战鼓声,姐弟俩一人拉起母亲的一只手,觉得有些慌。 “别怕。”怀瑾蹲下,把他们搂紧在怀里。 须臾,几下重重的敲门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阿婉过去开了门,尉缭带着几个侍从大步从外面走进来,怀瑾一见到他顿时大喜。 “章邯把临济围了,你带上东西,我送你们去王宫避一避。”尉缭沉声交代,面色凝重,他鬓发都乱了,可见来时的匆忙。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带上两个孩子以及阿燕阿婉,他们直奔王宫。 第783章 王宫已然戒严,被士兵们层层把守起来,尉缭将她们送到了椒房殿,然后便去找魏咎了。 青儿见到她有一瞬间的惊讶,怀瑾看到穆鱼和七八个贵妇,她们见到自己时也都有些惊奇,想明白后她不由有些气结。 这个关头,没有一个人想起她,只有老尉顾惜她们母子的安危。 “实在是一片混乱,我早该让人去接你的。”青儿有些羞愧,过来拉住怀瑾的手。 怀瑾点点头,问:“魏王在哪里?” “在前殿与大臣们正商议对策。”青儿满脸忧色,椒房殿中八位命妇,都是魏咎几位心腹的女眷,把她们都带到了椒房殿护起来,可知这一关的凶险。 怀瑾恨不能跑去前殿听一听他们的对策,可惜她现在不能装扮成男人,只能无助的困守在后面,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和这些贵妇人在椒房殿坐了一天,大家都沉默的陪在青儿身旁。 怀瑾见她们苍白又憔悴的容颜,心道若是城破,平民估计还好,她们这些人是一个跑不掉的。 大概她们也都清楚这点,因而脸色才这样难看。 “阿母……”莺儿惴惴不安,小声唤着她:“我想阿父了。” 怀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又看到惶惑不安的不疑,顿时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她经历过不少战争,走过许多风雨,这一次最让她绝望。丈夫不在身边,手上又无权柄,甚至身边连一把剑都没有…… 大家都在椒房殿枯坐着,遥远又不真切的喊杀声传来,女人们的面色又白了三分。 天黑时,侍女们沉默的点上灯,上了菜肴,但没有人还有这个胃口。 摇曳的灯火让她们的面容看着阴晴不定,女人们阴晦的神情仿佛一群鬼魅。 穆鱼心中悲苦,好日子刚过了半年,就又要经历动荡了吗?看着身边的小女儿,她想起丈夫和儿子,他们此时应当在大王身边,可她多么希望他们此刻能在自己身边啊!因害怕盈起了泪光,没有人注意这边,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 青儿忽然扭头,见穆鱼红了眼,露出一个虚浮的安慰笑容。 不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青儿精神一振立即站起,女人们也随着王后一同起身。 怀瑾坐在角落里,看到魏咎带着一众人过来,女人们瞧见自己的丈夫儿子都露出激动的神情。 魏咎直奔青儿面前:“周相今晚会突围出去,往齐国和楚国求援军,你和子冼趁这个机会离开,阿豹和尉叔会护送你们去彭城。” 女人们都拥到夫君身旁,嘈杂的低语瞬间让椒房殿变得一片混乱,怀瑾眼神一转,看到站在魏豹身旁的尉缭。 她径直走过去,问:“章邯那边多少兵?临济这边多少兵?” 魏豹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个她关心的点似乎与别的妇人不一样。 尉缭说:“章邯那边兵十万,临济只有两万兵,下午打了一场……” 他没说胜负,但怀瑾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结果,不然周市也不会出去求援。 “夫人放心,我们会护送你们和王后一起出城。”魏豹对她说。 “不!我不走!”青儿坚定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大家一下都安静下来,只听青儿掷地有声的说道:“夫君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魏咎背对着他们,怀瑾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是听到魏咎的声音有些嘶哑:“好,我们夫妻,同进同退。” 其他女人们本来听到自己今晚要离开都还有些高兴,可见到王后如此,竟一时有些羞愧。 穆鱼平静的看着穆生,艰难开口:“我也不走。” 穆生感动不已,可又为难:“你不走,孩子们怎么办?” “咱们一家人,就算死也不分开。”穆鱼低声告诉他。 不管谁愿意留下,谁愿意走,魏太子子冼和魏豹是一定要离开的。 哪怕魏子冼表示愿亲自上场杀敌,也没有人敢开口劝魏咎留下他。 “你们两个离开临济,无论败或胜,咱们魏国总有一息尚存。”魏咎看着庶弟魏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 最后确定要在今夜离开临济的,有十来个人,都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她们与自家男人简短的道别,然后被带去更换衣裳。 怀瑾让阿婉和阿燕牵着两个孩子,自己问一个侍女讨要了一身奴仆穿的男装。 换好之后走出来,殿中安安静静,其他人还没出来,魏咎看到她,上前低声道:“早知有今日之事,我不该让你们母子来临济,抱歉。” 怀瑾看到他头上沉重的冠冕,心也同样沉重,她回了一礼,平静道:“人算不如天算,大王不必自责。” “子房……”魏咎此时也不知他的行踪,长叹一声,他对怀瑾道:“若最后没有胜,你帮我替子房带句话。天命不授予我,难与他共创太平盛世,让他另寻明君。” 怀瑾心中难掩感伤,低头揖手:“大王人定胜天,必能克敌。” 椒房殿外拉来两辆简朴的马车,妇人和孩子们全都挤在上面,怀瑾也让自家两个孩子和侍女上了车,然后随车夫一同坐在外面。 见到穆生一家依偎在一起,怀瑾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句:“穆师兄!” 怀瑾不知历史上这场战役的结局,可就凭她听到的战况,就知道这一仗有多悬殊。 第784章 穆生是魏咎心腹,若城破他必定不会有好下场,只是劝他离开的话在人前不好说,只能担忧的看着他,又把眼神在穆生小女儿身上过了一下。 和妻子对视一眼,穆生抬头冲她笑了一声:“小八,你多保重。” 她尊重任何人的选择,当下也不再多言,抓着车辕坐好。 尉缭和魏豹都上了马,魏子冼抓着缰绳迟迟不动。非常时刻,魏豹呵斥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上马!” 魏子冼转身对魏咎和青儿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青儿顿时泪眼婆娑。 魏咎看着一身军甲的儿子,说不清是骄傲还是不舍,他挥挥手示意儿子上马:“在外面听豹叔叔的话,等打完仗,父王再接你们回来。” 魏子冼吸了吸鼻子,翻身上了马。 魏咎再看向尉缭,走下台阶一拜:“尉叔,子冼和阿豹拜托你了,无论如何,保他们平安。” “即便让我付出生命,我也在所不惜,这是我的誓言。”尉缭面容平静温和,言语却坚定如磐石。 怀瑾看着无边的夜色,心道,这是尉缭对小泥巴的誓言。 尉缭几人在前面骑着马,出了王宫,一直行驶到城门处。 子夜,成千上万的士兵安静的站在城门口,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背上插着军旗,见尉缭等人过来,他拔出剑一指,一队百人的军队将两辆马车护住——是保护他们突围的士兵。 “多谢相国大人。”魏豹对着这个男人一抱手。 听到这称呼,怀瑾便知,这个男人便是周市了。 周市肃穆的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旗子取了下来。 “你抓稳了,千万别掉下车。”尉缭驾马过来,对怀瑾嘱咐:“马上要开城门了。” “给我找一把武器。”怀瑾死死抓着车辕,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尉缭把腰间另一把短剑递过来,轻松的笑了一下:“又要一起并肩作战了。” 她并未被尉缭故作轻松的话所打动,掀起帘子,看见和女人们挤坐在一起的两个孩子,怀瑾对阿燕阿婉交代:“护好他们。” 放下帘子,怀瑾死死的盯着城门方向。 半刻钟后,城门打开,士兵们无声的涌出。 没有战鼓、没有嘶喊,这是一次偷袭。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5章 临危舍女心如刀割 片刻,城外的喊杀声震天响起,城墙之上终于响起了振奋人心的战鼓,周市带着骑兵大喊着冲了出去,尉缭等人也往外冲,马车疯狂的飞驰,护车的骑兵紧紧贴着马车。 马车出了城往右一拐,怀瑾差点摔下车。 马车里传来女人的惊呼,她立即怒喝:“别出声!” “魏王往那边跑了——”混乱中敌军似乎发现了这边的两辆马车和骑兵,怀瑾登时感觉到身后呼呼的风声和剧烈的震动。 经验告诉她,后面追了很多人过来。 她看了一眼在前面疾驰的尉缭,强迫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护车的骑兵陆续停下迎战,到了一片树林时,马车周围只剩二十来个骑兵在保护。 “老尉!马比车快!”怀瑾抓着马车顶蓬站起来,往后一望,数不清的火把在黑夜中晃动,惨叫声连绵不断,也不知死得是敌是友。 可尉缭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天色太黑,怀瑾并不能看清他的神色。 但旁边的魏子冼和魏豹却连头都没回,反而加快了速度,周围护车的骑兵也渐渐移到了魏子冼身后。 电光火石间,怀瑾明白过来,这些人唯一要保护的是魏子冼,她们这些人带出来不过是顺便,到了生死存亡关头,这两车妇女孩子,都比不上一个魏太子重要。 残枝枯叶不断落在脸上,怀瑾顶着风眯起了眼睛,看到马车旁奔跑的骏马,上面一个士兵满身是血已是要死不活了。 见这人意识恍惚,怀瑾心中说了声抱歉,然后一手扒着车,将那人从马上踹了下去。 将马儿的缰绳握在手中,怀瑾掀开车帘让两个孩子出来。 “夫人……”阿婉心惊胆颤,她不知道怀瑾要做什么,但总有一种将被遗弃的感觉。 “老尉!”怀瑾大喊一声。 飞快前行的速度中,她瞟见尉缭慢了下来,他的马慢慢和车挪到了一条线上。怀瑾把不疑牵出来,母子俩站在马车外面的木橼上摇摇欲坠。 尉缭伸出手,怀瑾揪着儿子的领子把他推了过去,尉缭一把就将不疑抱到了身前。 “母亲——”不疑的哭喊声被风吹得破碎,尉缭带着他已经跑了老远。 翻到了刚才那匹马背上,她朝莺儿伸出手,将女儿也拉上了马。 马车里阿燕和阿婉探出头来,慌张的呼唤她。怀瑾想,对不起,我只能先顾我自己的孩子。 她对两位侍女说:“放心,会没事的,在马车里坐好。” 她一夹马肚子,朝尉缭那边追赶过去,后面两辆马车,只剩下三个速度稍慢的骑兵在保护,其他人都追随着魏豹的速度没命的往前跑。 远处的黑暗中,隐隐约约的火把亮光跳跃着,追兵随时可能会过来。 少年时的骑射功夫没有白学,哪怕这几年已经鲜少运动了,她仍然很快就追到了尉缭身边。 不多时出了树林,面前两条路,魏豹停下来,道:“让士兵护送马车去右边!” 第785章 危机时刻,没有人发出任何迟疑,那些士兵就立即掉头护送两辆马车往右边去。 而魏豹、魏子冼、尉缭还有两位怀瑾不知道名字的中年男人,他们朝左边的小道奔驰过去。 “放心,护送我们的都是军营里最厉害的骑兵,他们定会保护好你夫人。”魏豹对其中一个男人说,那人在颠簸中,面无表情的说:“末将的职责是守护太子殿下,区区一妇人,不足挂心。” 听这两句的意思,这人的老婆也在马车上。 怀瑾心中不辩滋味,觉得苦涩又悲凉,若是今天青儿也在马车里,他们还会这么说吗? 这么一想,答案也跟着浮上心头,若是青儿在,也是如此,恐怕青儿还会自己主动要求去当诱饵转移视线。 都到生死关头了,自己竟还有闲工夫想这些,怀瑾心中嘲笑了一声。 怀里沉甸甸的身躯让她摒弃杂念,只顾着驾马飞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次传来震动,怀瑾回头望去,只见十数火把正在风中跳跃。 很快,身后的马匹赶了上来,没法再跑了。 怀瑾立即拉紧缰绳停了下来,幸运的是,追兵只有几十人。倒霉的是,章邯亲自追过来了。 “尉先生?”章邯一见到尉缭,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怀瑾离开时,章邯还是个正当青春的少年,如今已成了一个满身肃杀之气的中年大叔。 尉缭并没有跟他打招呼的心,他说:“魏王并不在这里。” 六匹马,八个人。 章邯一一看过去,在魏子冼身上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一点,而后看到怀瑾,他眼睛又睁大:“是你?”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脸上僵得厉害:“章邯将军。” 四目相对,也说不出什么叙旧的话。 沉默一瞬,章邯对尉缭说:“当年您离开秦国,竟然投到了魏王这里,章邯不免好奇,魏王有何过人之处,能得到您这样人的忠心?” “别拖时间了,要打就打!”魏豹出言喝止,再拖拖拉拉下去,等后面的士兵到了,他们连一成逃出去的胜算都没有。 章邯啧了一声,怀瑾立即道:“今晚周市并不是偷袭,不过是以偷袭为名,去搬援军了。” “你!”魏豹大怒,觉得她泄露了军机。 怀瑾直视他,算算时间,周市肯定已经突围出去了,章邯即便再掉头肯定也是追不上的。 魏豹一怔,转瞬就想明白了,而后闭上了嘴。 “魏王不在这里,你与我们在这里纠缠也无益。”怀瑾气息有些不稳,她抓着短剑,和尉缭对视一眼。 章邯并未拔剑,也没让手下的士兵动手,沉思片刻,他说:“你们可以走,魏太子要留下。” 他指着魏子冼说,章邯挺胸抬头,觉得自己已经非常仗义了。 然而尉缭只是下了马拔出剑,魏豹和另两个将士也立即拔了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一块。 尉缭给了她一个眼色,怀瑾会意的点点头,紧紧抓住了缰绳。 尉缭剑一横,离他最近的那个秦兵就被抹了脖子,其他人涌过来之前,他在马屁股上刺了一下,马背上的不疑就被带走。 怀瑾立即调转马头想跟着儿子冲出去,可这些士兵跟不怕死似的拦在前面,有两个都被踩穿了肚子也没吓到其他人。 就这样动起了手,怀瑾在马上左劈右砍,另一只手紧紧护着莺儿,余光中瞟到不疑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她又忧心忡忡。 魏豹等人都动起手来,章邯与魏豹打在一起,背后还有尝试偷袭的人,魏子冼大喝一声将魏豹身后的障碍挡开。 十多岁的少年,力气哪敌沙场老兵,魏子冼只有招架的份。 尉缭却杀得凶猛,一剑连斩三人。 怀瑾这边只有两个士兵,护着孩子她十分吃力,只能节节后退。 迎面长矛刺下来,怀瑾只能猛地把女儿推开,另一个士兵就趁机抓住了莺儿。 “母亲!阿母!阿母救我!”莺儿哭得撕心裂肺,在那个士兵手上不断挣扎。 怀瑾心中着急,手下发狠,短剑刺穿了面前士兵的脖子。剑一拔出来,血顿时溅了她半脸。 朝女儿走过去,她二话不说狠狠刺过去,这个士兵左躲右闪终于是把莺儿放开了。 不等士兵举着长矛过来,怀瑾灵巧的往地上一滚,看到护甲露出的缝隙,她狠狠刺在这人的大腿上,然后又利落的在他脖子上划了一下。 “别怕!别怕!”怀瑾把莺儿往后面拉。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秦兵尸体,还剩十多人。 尉缭等人一身是血,地面上传来微微的震动,怀瑾心道,完了。 “子冼,躲开!”尉缭突然大喊一声,那边魏子冼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腰,尉缭飞奔过去斩杀掉那名秦兵,把魏子冼扶住。 怀瑾这边再次有士兵过来,她一边挡一边往尉缭那边行去,还要护着莺儿,她只恨自己没长四只手。 一路退,忽感觉到一股劲风,怀瑾本能的松开手,章邯一剑劈过来,擦着她的手背落下。莺儿被章邯紧紧抓住了领子。 “莺儿!”怀瑾肝胆俱裂,尤其是看到远处成片的火把,她眼中满是惊怒。 章邯身边只剩十个人了,他们这边也死了一个将领。 尉缭、魏豹还有另外一个将领,简直是从血池子里走出来一般。 第786章 尉缭把重伤的魏子冼扶上马,举剑看着章邯。 “带他走。”尉缭低声对怀瑾说。 怀瑾只是看着章邯:“把女儿还给我!” 魏豹也上了马,显然尉缭和这个将士就是来拖住章邯的,见魏豹一上马,那十个秦兵连忙拦住去路。 后面的火把越来越亮,尉缭扭头对她道:“先带子冼走。” “不行,莺儿……”怀瑾觉得自己快要失心疯了。 “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尉缭说:“阿姮,求你!” 他说着就朝章邯冲过去,一身的伤,章邯在他面前竟落于下风。 见章邯松开了孩子,怀瑾立即就要冲上去,可魏豹此时突然发出一声暴怒吼声。 怀瑾看过去,只见魏豹一根长矛将两个秦兵挑了起来。 后面的火把又近了,与章邯打斗在一起的尉缭咬着牙对她道:“带他走!” 追兵的火把将莺儿哭泣的脸照亮,怀瑾知道她就算过去,也只能一起被抓。 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她跳上马,魏子冼已经昏迷不醒了,她半扶着他然后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 几个残兵根本没力气拦,怀瑾扬长而去。 “阿母——你别不要我——”莺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几乎让她的肠子都要绞断了,怀瑾没有回头,眼中的泪水被风吹落,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然后重重的落进尘埃中。 这一条路不知通往哪里,也不知有多远,怀瑾一直都没有看到不疑的身影。 刚刚打斗浑身肌肉都紧绷,这会儿手上腿上开始痉挛,怀瑾有些恍惚。 她看上去也是摇摇欲坠,怀瑾感觉自己仿佛就快要翻下去了,可远处忽然一片萤火虫似的亮光涌来。她摇摇头,眼睛瞪大,那不是萤火虫,而是成片的火把。 是谁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6章 携沛公军张良归来 她刚刚这一路至少走了十里地,必然不会是秦军。怀瑾将速度放慢了下来,眯着眼睛看过去,那片火把也正在朝她的方向前进,其中有五六个火光速度非常快。 只是一个怔忪,六匹马就到了眼前。 别的人都看不见,怀瑾看到一袭玄衣的张良,张了张嘴,眼泪无声而下。 “姮儿!姮儿!”张良将她抱下马,他满身风霜,似乎也是赶了很久的路。 怀瑾揪着他的衣领,一张嘴就是哭声,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几番呼吸下来她干着嗓子说:“莺儿……莺儿……不疑……” 她只说不出话来,张良扶着她,道:“不疑在我这里,不怕!不怕!” 他像哄小孩一样把怀瑾搂紧,也不顾身后的人是否笑话他儿女情长。 满心的后悔与自责,他应该让她们母子去会稽的,都是他的错! “去救莺儿!”怀瑾眼前一片花白,她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女儿惶惑无靠的脸。 揪着张良的衣领,她哆嗦着将临济的情况和刚刚的事都讲了一遍。 怀瑾也不知道自己讲清楚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漏了、缺了,她有很长的时间都喘不上来气,仿佛有人掐着她的脖子。 耳边有人在说话,是许多男人的声音,怀瑾发觉自己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可是很快又醒来,天还是黑的,只是她周围的环境不一样了,是在一个营帐里,而身边坐着的,是不疑。 “好乖乖……”怀瑾一见到他就哭了,把儿子搂近怀里狠亲了几口,她问:“阿母睡了多久,阿父在何处?” “阿父去和一个姓刘的伯伯去救姐姐了,阿母才睡了……”不疑歪头想了一下,有些说不清:“我才吃了三块糕点,阿母就醒了。” 怀瑾从床上坐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不疑问她:“阿母,姐姐会没事的,对吗?” 他把盘子里的糕点叠成一个塔状,乖巧的说:“不疑把点心留给姐姐。” 穿上鞋子,怀瑾心不在焉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走出去。 外面许多营帐驻扎着,旁边的空地上起了篝火,一群男人围坐在那里,听到动静,他们纷纷回头。 怀瑾在这圈人里面看到原伏,还有下邳的几个游侠儿。 “子房呢?”怀瑾走过去问原伏。 原伏见到她,眼眸半垂,尊敬道:“先生和沛公带兵去营救小姐了。” 他没有像在下邳那样叫张良大哥。 怀瑾醒过神来,沛公?张良已经遇上刘邦了? “魏太子呢?”怀瑾又问,为了魏子冼,她连女儿都顾不上了,可千万别死! 幸而原伏说军医已在给他医治,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定了定心,怀瑾问:“你们是何时出发来这边的?沛公又是如何与子房遇见的?” 原伏一早得了张良的交代,因此直接说:“先生半个月前回到下邳,一到下邳就听闻章邯领兵去了临济,因此便带着队伍来了这边。至于沛公……” 原伏往火堆那边看了一眼,那几个人都直勾勾的看着这边,他清了清嗓子,道:“沛公正好在下邳收编义军,先生一回来就遇见了。” 下邳早就被张良收拾完了,刘邦到下邳收义军,两边没火拼?怀瑾出神想了一下,担忧道:“章邯有十万兵马,我们这边有多少?” 第787章 看营帐的数量,应当不是很多。 “我们的人马加上沛公的人马,总共五千多。”原伏在怀瑾面前恭恭敬敬,其他人十分讶然。 无视篝火边的小声议论,原伏道:“不过先生出发前让我转告夫人,齐楚援军马上就会到临济,他不会有危险。” 张良怎么会需要她担心?怀瑾沉默下来,想着这一晚的惊心动魄,觉得十分乏力。 “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刘交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怀瑾还没反应过来,刘交一个商人且是文人,怎么会在这里? 见她愣愣的,刘交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失笑:“怎么了?是还没睡醒么?” “四师兄?”怀瑾疑惑的看着他:“你如何会在这里?” “子游,张先生的夫人是你师妹?”篝火边一个白胖男人趣味的笑了一声,眼神在怀瑾和刘交身上扫来扫去。 刘交斯文的点点头:“我们曾在齐国一同学习,拜在同一个师父门下。” “稀奇事!儒家不是一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吗?竟然收了个女弟子!”胖男人惊奇道。 “萧先生,女人和孩子怎会难养?几张饼几杯水就能养活!”旁边一个皮肤黢黑的精壮汉子大咧咧的开口,周围几人都笑起来:“就是,她们能吃多少粮食!” “樊哙,你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就不要轻易接我的话!”白胖男人指着那人摇头笑骂起来,然后把火上正在烤的一只羊腿撕了一块下来,看向怀瑾:“张夫人需要吃些东西吗?” 刘交过去坐下,那那块羊腿肉用帕子接了给她递过去,怀瑾便也过去坐下,不客气的将那块肉接过来,不顾形象的撕咬着吃尽。 旁边的人都看得啧啧称奇,只是没有谁敢跟张良的妻子主动说话。 刘交见她吃得急,又把身上的水囊递了过去。 其他人继续聊天,怀瑾在一旁沉默的盯着篝火,听着周围男人粗鲁的话语,她心道这帮人和那些贵族子弟出身截然不同,最后竟是他们打下来江山。 “刘季是我大哥。”刘交见她沉默,主动说道。 怀瑾一怔,随即道:“是你将刘季引到下邳的?”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沛县与下邳还是有一些距离的,且下邳并不发达,刘邦不会跑到下邳去收编义军。 这个师妹向来是见事明白的,刘交点头道:“大哥起事,正是渴求俊杰的时候。” 他只是提了一下张良,谁知大哥真的带上人跑去了下邳,更不会想到,张良那样清高的贵族子弟,竟会和大哥一见如故。 若怀瑾知道刘交心里所想,必然是要第一个反对的,张良从来不是清高的人,他若清高,这几年就不会和一群游侠儿称兄道弟了。 “接下来你们是什么打算?”怀瑾看着篝火,面容沉静。 这个“你们”也不知指谁,刘交想了一瞬,道:“大哥本来要投奔景驹,但这会儿景驹已死,如今唯西楚项氏独大,他们准备去投奔武信君,也就是你舅父项梁先生。” “张夫人出身项氏?”那个白胖男人又说话了,怀瑾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将眼神半垂下以示尊重。 刘交代她回答:“她是赵氏贵女,她母亲是武信君的妹妹。” 其他人听到这句话,都停止交谈看过来。 刘交就对她说:“这是萧何先生。” 怀瑾心中啊了一声,这个胖子就是萧何啊!打量了一下对方,怀瑾迅速收回目光。其他人再也收不回目光,纷纷盯着怀瑾。 这帮粗人!萧何佯装严肃,喝道:“不可对张夫人不敬!” 只是他那一脸肉,说话一用力,下巴上的浑圆就开始抖,一点威严也没有。 众人便将眼睛挪开,可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是落在怀瑾身上。 她知道这些人要投奔项梁,对她这个外甥女也感到好奇了。这些人一心想建功立业,可怀瑾一心只忧着女儿,无暇去理会这些好奇的目光。 “几个月前沛公攻打丰邑失败,蒙武信君借兵五千。如今武信君召集各路豪杰去薛地商议反秦大计,不知到了薛地,武信君可会把兵马要回去?当初那五千兵已战死多半,后来加入的都是我们从各地收编的义军。”萧何盯着地面,故意叹气。 是想从她这里套到项梁的脾性?想着他们的处境,怀瑾也不吝:“前些日子在临济,我听说舅父已有二十万兵马。若萧先生有家财万贯,可会去索回借给门客的百两金子呢?” 萧何笑了一声,他并非没想到这一点,不过当时刘邦去薛地借兵时他并不在,项梁性情如何他是一概不知。 他刚刚不过随口试探,一是想看看此妇人与项梁的亲厚,二是看能否得到一些有用的讯息。 可此女子这句话,瞬间让萧何起了些尊敬。并非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敬意,而是对项氏的敬意,只听说项氏儿郎个个勇武,没想到连小小女子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 如今的这些个世家贵族都是传承百年,血统和资源被他们牢牢握在手中,萧何暗叹一口气,他们这些从小地方起来的平民军是绝对比不上的。 但如今若要在这乱局中存活,只有先依附贵族势力了。 军营驻扎在一处山丘,山丘下方的一条阔道直通一片密林,她正是从这条路上逃过来的。 张良也是从这个方向去的,怀瑾眼睛盯着那边,只盼能看到丈夫和女儿出现。 第788章 “放心吧,他们会平安归来的。”刘交见她脸色森然,轻声劝慰道。 怀瑾回头,捡起地上一个棍子拨了一下篝火,一连串火星冒起来,她说:“魏相周市带一万人突围出去求援,剩一万人留守。刚刚与魏太子逃出,章邯以为是魏王跑了,才会亲自带兵追捕。现在知道了周市求援的计划,他全身心必然放在援军上。可章邯有兵马十万,满打满算他留五万兵在临济城外,带三万兵去追捕周市,可还剩下了两万兵在这里。” 她在地上画了几下,把地形也画了出来,然后道:“子房这边只有五千人,以少胜多并不容易。” 她又在南边和西边画了个圈圈,写上齐、楚两个字,继续说:“除非立时三刻,齐国和楚国能一起出兵达到这里,四方包抄住章邯……方能险胜。” 刘交听得云里雾里,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时,却听她又喃喃道:“齐国的援军是最快的,楚国离得远,不可能立刻赶到……” 四周都安静下来,听着怀瑾呓语一般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听她说得有板有眼,众人既不敢全部相信,又觉得由一个女子来说这些十分诧异。 萧何惊讶过后便道:“张夫人,沛公并非去支援魏国,只是为了救您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7章 拢荒石埋挚友骨 听到萧何这话,怀瑾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把地上潦草的图全部划掉,泥土翻飞了几下,怀瑾将棍子扔掉了。 她忍不住想,现在诸侯都已起兵,他们不先聚在一起彻底灭了秦朝,反而各自为营只求自保。从前六国的后人们已经全部站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复辟故国,光是齐地,就有田儋、田假两股势力在搏斗。 怀瑾心道,权势迷了人的心智,让他们找不到重点了。 已是寅时,天马上都要亮了,可张良他们还是没有回来。天马上就要亮了,篝火也即将燃尽,火边坐着的人走了一些,剩下的就在火边躺下打盹了。 “你去休息会儿吧。”刘交打了个哈欠,眼下有些发青。 怀瑾摇摇头,然后用手支着脸发呆,她如何睡得着? 天边静悄悄的升起一丝曙光,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丘下传来,所有留守在营地的人全都惊醒站起来。 怀瑾反应最快,立即往下跑,原伏和刘交拉都拉不住。 她头发都跑松了,可看到尉缭稳坐在马上,怀中抱着呆滞的莺儿,怀瑾又是后怕又是惊喜的笑出了眼泪。 同时后面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也响起,她看到她的夫君坐在马上,白皙亮眼的肤色让怀瑾一颗心安定下来。 “好孩子,快下来!”怀瑾伸手把莺儿拉下来,女儿刚站稳,尉缭就从马上滚了下来。 怀瑾这才看到他背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羽箭。 尉缭趴在地上,连简单的翻身都做不了,怀瑾呆住了,松开了女儿的手。 张良很快到了面前,后面的士兵绕过他们直奔山丘上的营地,千百匹马带得周围尘土飞扬,怀瑾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姮儿……”张良不顾手上的上,先把她扶住了。 怀瑾无意识的挣开他的手,跪在了地上,跪在尉缭身前。 她哆嗦着,想把那些箭拔下来,可无从下手。 尉缭伸出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怀瑾欲哭无泪,跪在他面前将他半扶着起来。 尉缭只有出气的份儿了,不成了、是不成了! 怀瑾看到他脸上却没有痛苦的神色,只带着一种安静的平和,他温和的看着自己笑了一声:“我把你女儿平安带回来了,别担心……” “老尉啊……”怀瑾带上了哭腔,不顾周围有多少人在看着她,扭头看向张良:“子房,救救他!他是老尉啊!” 张良黯然的看着她,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身旁另一个中年男人就道:“怎么救?都被射成刺猬了,这会儿还有口气都算老天庇佑了。”这人说话中气十足,像是一口洪亮的老钟。 “阿姮,人总会死的……”尉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了,他抹去怀瑾的眼泪,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 老旧的排箫,竹管已经发黄了,尉缭把排箫重重的塞到她手里,忍着钻心的痛,道:“如果……有一日你还能去咸阳,还能见古依莎,把……这个给她,说……我对不住。” 温柔的语气,有说不出的缱绻。 怀瑾哭得更厉害了,尉缭想给她擦擦眼泪,可再也没力气了,只能艰难的看了张良一眼。 张良肃穆的跪下,对他一拜:“多谢先生护住我女儿。” 儒雅君子重重的磕了头,是对眼前这个人的感谢和敬佩。 尉缭咳了两声,血沫子就从嘴里跑了出来,怀瑾拿出手帕拼命的擦,连手帕都被染成红色了那血也没擦尽。 尉缭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温和的眸子里满是包容:“在咸阳……和你……和阿罗……很开心……” “老尉,我也是……”怀瑾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尉缭在咸阳的宅子里有一个湖,寒苦的冬日还是酷热的夏日,她和老尉日复一日的在湖边练剑。每一日的清晨,尉缭迎着日出与她过招、与她指点。 咸阳十年,尉缭每一次的相护,怀瑾都铭记在心中。 第789章 如今,她这个朋友,也要去了。 尉缭的手无力的垂下,他跪坐在地上,轻松的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去见小泥巴了……” 重重的低下了头,再没有了声音。 “老尉——”怀瑾失声痛哭。 尉缭被草草的下葬,只用几块石头垒了一座碑出来,怀瑾在他坟墓前枯坐了很长时间。 尉缭的死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融入到这个世界了。她不是现代的林宸,她是完完全全的赵怀瑾。 这个时空,有她的亲人、朋友、丈夫、孩子,将来她也会在这里终老。 回到营地,怀瑾去看了一遭魏子冼,见他已清醒过来,她才放心的去看女儿。 张良去了刘邦营帐中,只有不疑陪莺儿坐在一起,莺儿小脸惨白,目光呆滞,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样。 怀瑾走过去,在她额头上摸了一下,有些微微的起烧。 莺儿渐渐回神,愣愣的看了一眼怀瑾,突然厌恶的推开她的手。 怀瑾呆住,女儿眼睛里的厌恶是对着自己的吗? 难过的情绪还没升起来,莺儿就躺在褥子上背身对着她了。 怀瑾既疲惫又无奈,此时她真是一句话也不想说,小孩子脾气,便由得她去了。 张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怀瑾已是困极,在一旁的毛毡上躺下,又把儿子拉过去抱在怀里,一闭上眼,她立时进入了梦乡。 傍晚时,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将她吵醒,张良还是没回来,莺儿和不疑也还在营帐里。 怀瑾揉了揉眼,肚中空空直打鸣。 不疑和莺儿都睡着了,两姐弟蜷缩在一起像两只小鹌鹑似的,怀瑾走过去,看到莺儿睡梦中也是不安的神色,心疼极了。 坐了一会儿,怀瑾准备出去找张良,顺便看看外面吵什么。 谁知这时原伏在营帐外面问能不能进来,怀瑾仍穿着从魏王宫出来的那一套男子的短打,满身的血迹和脏污,就算想换身得体衣服也是没有的。 拢了拢头发,怀瑾让他进来。 原伏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却是阿婉和阿燕,两人都被吓得够呛,一见到怀瑾顿时又哭又笑。 原伏说:“齐王带兵援助临济,魏豹公子趁乱将他们魏国的人救了下来,这两个女婢也在里头,先生让我把她们送过来。” “子房还在沛公那里吗?”怀瑾见阿燕两人嘴唇发白,将水囊递了过去,同时抓着原伏询问外面的情形。 原伏就道:“先生在劝沛公襄助魏国,沛公不大愿意,因为楚国那边还没有传来援军的消息。我瞧着,沛公不大敢冒险。” 好不容易有了上千兵马,这会去帮别人打仗,谁知道自己会不会一个倒霉给人当了马前卒?因此原伏也不大理解张良为何非要救魏。 外面事忙且乱,原伏留了一会儿马上就离开了。 怀瑾看向身后两个婢女,心里有些愧疚。 可她们俩却是没觉得昨晚被她抛弃了,只是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主家,生活又有着落了。 “昨晚我对不住你们,我只能先顾着孩子。”怀瑾正经行了一礼。 阿婉抿着嘴低下头,像她这样的奴女,就算死了,主人也能马上找到新的,看到主母流露出的惭愧,她虽然感动却不理解。 阿燕却搓着手,憨厚的说:“那等紧要关头,夫人愿意带着我们出城,我已是千恩万谢了,说句实在话,生死时刻人都是只顾自己的亲人的。” 阿燕走到褥子边,看到两个熟睡中的孩子,一阵心疼:“娇娇和公子从来也没遇到过这种险势,只怕把他们吓坏了。” 莺儿听到声响,悠悠醒转过来,看到阿燕她还有些呆滞。等认清了眼前的人,她猛地扑到阿燕怀里,无声的哭了起来。 “娇娇受委屈了,不怕不怕,傅姆在这里呢!”阿燕也不顾身上的灰尘,急急在莺儿身上拍着。 想到女儿看自己的眼神,又见到女儿对乳母的样子,怀瑾再也忍不住心里难过,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闷热的空气里全飘着血腥味,怀瑾更觉难受。 在营帐前站了一会儿,张良迎面走来,怀瑾看到他,眼圈就红了。 “中午过来看到你在睡觉,我就没敢叫醒你。”张良把她搂紧怀中,也不顾来往的士兵偷偷瞟他们。 搂了一会儿他松开,从袖袋中拿出一包点心:“你和孩子们先吃点东西。” 一提到孩子,怀瑾就黯然的低下头,把刚刚女儿看自己的眼神告诉他。 张良在她肩上拍了拍,沉吟不语。如今事多,他其实没太多心情去想孩子们,只温柔的拉起怀瑾的手:“小孩子忘性大,过阵子就好了。明日咱们动身去薛地,莺儿最喜欢阿籍,等见到阿籍她就高兴了。” “原伏说,你让沛公支援临济,没说动他吗?”怀瑾关心道,鲜少有张良说不动的人,要是真的没说动刘邦,可这会儿也没见他面有不虞。 刘邦是还没有听到楚国前来支援的消息,因此不敢冒险,不过以他对项梁的了解,楚国不可能不来支援,否则便不会召集各路将领去薛地了。 张良道:“沛公已答应将兵马留下,使曹参指挥救魏,剩下的人去薛地。” 那就要见到项梁他们了,想到这,怀瑾安心不少。 黄昏日落,光线也是橙色的,怀瑾看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浅浅笑了一声:“你回来真好。” 第790章 他在身边,她就不再会担惊受怕了。 张良轻抚她的头发,轻声道:“是我不好,不该送你来临济。” 乍闻章邯往东进军时,他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临济被围的消息传来,他只恨自己不能立即飞过去。 生离死别,最害怕的,莫过于死别。 “谁能想到呢。”怀瑾唏嘘一声。 魏咎请张良,是尉缭把他说动的,可惜张良还没当过一天魏臣,魏国就遇到了此次危机。 临了,还是尉缭牺牲自己,救了他们的女儿。 想着离这里不过几十里地的临济城,怀瑾惴惴:“这一仗,魏咎能扛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8章 夫行妇随霾云渐散 “不好说,章邯来得太快,楚国离得太远。”张良没说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他是个谨慎的人,没有百分百把握是不敢下定断的。 可夫妻多年,怀瑾听他这语气,便知他觉得魏国赢的概率不太大。 “那你还让刘……沛公去支援楚国?”怀瑾小声问。 见周围士兵来往,张良含笑瞥了她一眼,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到营地后面的山坡上。 这是个正好能看见日落的位置,张良带着她坐下,柔声解释:“我让沛公派主力军去救魏,只是让武信君看见他的态度,这件事,有几个好处。” 怀瑾抱着膝,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刘邦献出全部身家却不是为了自己,这事听上去很伟大,我舅舅必会高看他一眼。不止我舅舅……全天下的人都会觉得他仁义无双。” 再想到昨晚萧何说的那句话,怀瑾又笑了一声:“况且他这兵,是问项家借来的,哪怕全都牺牲了,他也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趁机再借一支兵马。” “江东已全部平定,如今诸侯中楚国的土地、兵力、粮草是最多的。张楚王已死,各地内斗不止,武信君将诸将召集到薛地,又是以抗秦为理由,没有人会不去。”张良简单跟她分析了一下:“齐地、燕地、赵地都是好几股势力在博弈,一团混乱,他们反而忘了当下最重要的是灭秦。武信君召集众人,必然是为了言明立场,将各股势力凝结起来。众人齐聚,便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沛公救魏乃是高义之举,无论如何都能分到一杯羹。” 解释了这许多,张良忽感慨一句:“其实……以项家如今的实力,哪怕称王也是可以的。” “但舅父起事时的口号,是为了推倒暴秦,匡复故国。”怀瑾低声道:“他若要自己称王,其他人会怎么想?” 众人只怕又来一个始皇,秦国一倒,马上联合起来抗楚了。 而且项梁也并没有那个称王的雄心。 “大家都只想恢复到秦以前诸国并立的时候。”张良望着夕阳,有些惋惜。 夕阳半落,怀瑾终于想起张良这半年失踪的原因,忙问:“你去百越,可有结果?” 张良点点头,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我想着,百越那五十万大军若反了,秦国必然倒。赵佗很聪明,什么都没办法诱惑到他,对于惜命之人,什么计策都不管用。” “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怀瑾失落的问。 张良揽着她的肩,轻言细语的说:“不算白跑一趟,赵佗虽不会反,但也不会管。我帮他做了一件事,他答应我脱离秦国,在百越自立。” 怀瑾托着腮沉思半晌,赵佗有五十万军队,张良却孤身一人,身后没有任何势力,究竟是怎么被张良说动的? 一会儿又想到张良多年前跑了一趟百越,莫非和那有关系?但是怀瑾又联系不到一起。想不出个所以然,她眼神露出询问。 “嬴政派赵佗收服百越,这都打了几年了,嬴政都死了,赵佗仍然没有成功。”张良耐心的解释说:“百越那边抵抗得厉害,西瓯的译吁宋、桀俊,骆越的江蓠、卜剌……牺牲了不知道多少人,可以说这三年秦兵没有前进半分,只占领了几个落魄部族。” “带兵抵抗的大首领是望栗,我替赵佗说服了他。”张良说。当然过程没有这么简单,实际上双方打了三年,都已经打累了。 这边赵佗一直用和辑政策治理打下的岭南几个部族,证明中原人和越人可以和睦共处。 那边百越人打了三年仗也都苦不堪言,可一旦停下又害怕家园不保。 百越众人的抵抗,是为了保护家园和传承的文明;赵佗起初是为了皇命,现在则是为了自己。 双方都有诉求,且冲突的点并不大,他找到这个合适的时机劝停了双方。 赵佗大可以在百越当他的土皇帝,他的士兵保护百越人,在那里落地生根;而百越各部族的文明也得以保留,土地和利益也和从前无二,只不过大首领换成了中原人赵佗。 “望栗会同意?”怀瑾问完,随即想到,若是不同意这仗还不知会牺牲多少人,不管谁打赢,都只会得到一个满目疮痍的百越,谁也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张良朝她挤了挤眼睛:“因为当年望栗还欠我一个承诺,夫人忘记了?” 怀瑾啊了一声,联想到多年前的那次百越之旅,啊了一声:“难道你从那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的事了?” 这也太神了吧! 张良笑了两声:“哪里能想到这么多,不过是去玩了一趟。” 第791章 得意快从眼里透出来了,可面上只是风轻云淡的笑容,怀瑾切了一声。 想到自己的死里逃生,她不由又小声埋怨:“你做这么多,又有谁知道?谁能给你封赏不成?” “我做这些……”张良侧目看着她。 怀瑾微微一笑,眼里尽是了然和理解。 张良便不说话了,眼前人懂,胜过全天下懂。 把头埋在他肩窝上,脸颊上感受到的热度让怀瑾心里也升了温,她低低出声:“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咱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太阳已经完全躲进了地平线,天上只剩带着余晖的瑰丽云彩,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刘邦带着萧何从后面走上来,看到这样依偎在一起的男女,相视一笑,眼神有些暧昧。 “咳咳!我们来得不巧了。” 怀瑾回头,看到刘邦和萧何。 她终于有机会打量刘邦了,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是眼前这个气质平凡甚至带着地痞气的中年男人? 好似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怀瑾站起身微微屈身见礼:“见过沛公。” 还没有贵族女子跟他行过礼,刘邦怔了一下,先是觉得眼前女子的姿势很好看,随即心里一阵舒服。 “这是我妻子赵氏。”张良仍是紧拉着怀瑾的手不放开。 刘邦插着腰走过来,笑道:“知道,子游跟我说过。” 说着朝怀瑾拱拱手:“鄙人刘季” 简短的打过招呼,刘邦看向张良:“魏豹说不跟我们去薛城了。” 张良一点都不意外,他道:“兄长在临济,现在又有了援军,他要是跑了叫人如何看待他?那魏太子呢?应该与我们一起吧。” “魏豹说,劳烦我们将魏太子带到薛城安置。”萧何走上前,矮了刘邦一步以示尊敬。 “既得信任,沛公不如把魏太子放在身边照顾?子冼心性纯良,若得沛公教导,岂不是美事?”张良轻飘飘几句话,让怀瑾翻译过来就是:与其把魏子冼送到项家,不如刘邦把他留在自己身边,魏子冼年轻单纯,刘邦只要哄哄就能和他搞好关系。 不管魏国此战之后如何,但只要魏王血脉在,将来必有用处。 刘邦脑子里过了一下,喜笑颜开:“子房说得有礼。” 熟络的称呼,怀瑾不禁纳罕,这才认识多久,怎么就熟成这样了? 怀瑾再想到,战争的混乱改变了许多人的身份。魏子冼不只是张良好友魏咎的儿子,也是流有魏王室血脉的太子,张良再做打算,必然会先考虑利益,而非先考虑感情。 但她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张良都不会让魏子冼有什么生命危险。 夜里她把自己想的这茬和张良说了一声,得到他一个深情的吻,怀瑾当即红了脸。 刘邦手下军队去了临济,因此去薛城的队伍只剩两百多人,一半是刘邦的部下,一半是下邳那群游侠。 去薛城的路上,莺儿始终不和她说一句话,不论怀瑾好说歹说女儿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马车里的氛围奇怪,阿燕拼命说着怀瑾的好话:“夫人多疼你啊,你和公子可是她的命根子。当年你阿母为了生下你,连命都差点送了,你再这样,多伤她的心!” 不疑怯怯的不敢说话,怀瑾伤感的看着女儿,那天她带着魏子冼离开,确实给孩子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可她能怎么办?形势逼人,她不带着魏子冼离开,大家都一块儿被抓。 “阿母心里就不难受吗?”怀瑾感伤的看着女儿。 “我不要做你女儿!”莺儿冷冷的看着她,眼里的决绝之色竟如此眼熟。 怀瑾身子一僵,想起了自己,张良看到自己这样发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她现在一般的心情? 深呼吸一口气,她起身出了马车。 队伍缓缓前进,原伏一直骑马守着车,见怀瑾一出来他忙驾马上前几步询问。 “给我一匹马!”怀瑾说,她实在受不了女儿冷漠的眼神了,再待下去她会窒息。 原伏立即给她牵来马,怀瑾驾马往前走,赶上了张良。 刘邦等人看到她稳坐在马上,一阵惊讶,然后默契的笑着别过头。 张良稍稍落后,与她并驾,问道:“你怎么了?” 有点委屈的把莺儿对她的冷漠一说,张良便陷入了长考,过了许久他说:“晚上扎营的时候,我找她谈一谈。” 队伍里的女子只有怀瑾和马车里的两个侍女,后面的士兵们见骑在马上的貌美女子,眼神各异的看过来,张良忽一回头,眼神淡漠的看过去。 樊哙立即一抽鞭子,呵斥道:“行军路上,不许东张西望!” “女子骑马,便这般稀奇么?”怀瑾不满的嗤笑一声。 张良含笑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沛公的部下,都是平民出身,见识少了些。” 实际上,贵族女子也大多不会骑马的。 怀瑾知道,除了张良和少数几个人,其他人都觉得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没办法,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虽不低,但对好女人的要求却是“安从事,唯审与良。西东若,色不敢昌。” 怀瑾自认绝不是那种温良恭顺的女子,她也从没想改变自己,幸而有一个张良欣赏自己,不然,怕是没人会娶她吧。 古人说相夫教子,她的丈夫已经无比强大了不需要她的襄助,现在最头疼的,莫过于教子,现在也要她的丈夫替她代劳了。 第792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9章 父母难逃儿女事 天黑后在河边驻扎,张良单独带着莺儿在外面散步,怀瑾带着不疑和阿燕、阿婉在营帐中吃饭。 说是吃饭,其实就是几个干饼加一盘野鸭肉。野鸭是临时猎的,放在锅里煮了一下放了点盐,一股腥味让不疑吃了两口就不吃了。 阿燕还想让他多吃几口,不疑满脸抗拒,怀瑾就道:“不想吃就别勉强。” 等到真饿了,什么都会往嘴里塞的。 想是这么想,不过她还是说:“等路上经过城镇的时候,让原伏去民户家里买些食物过来,今夜先将就着对付吧。” 不疑咧嘴一笑,门牙摇摇欲坠。 怀瑾放下饼过去摸了一下,道:“这牙晃了半个月,怎么还没掉,要不给你拔掉吧。” 不疑捂住嘴往阿婉身后躲,阿燕笑道:“公子,夫人逗你呢!” 吃完饭阿婉出去打水,怀瑾就嘱咐:“在外面不要东张西望的,男子若有戏语,你便当听不见。” 阿婉是年轻姑娘打扮,且头上是奴女素日都戴的红色毡巾,外面都不是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怀瑾只怕他们会调戏阿婉。 等阿婉一出去,阿燕就带着些八卦的语气开口:“夫人,你只管放心,原大侠和越照他们在外头,看着张先生的面子,不可能让阿婉被人欺负的。” 话是正经话,语气倒不是挺正经,怀瑾觉得有些搞笑,想来阿燕是摸到什么八卦了。不过不需要她问,阿燕会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顿了一下阿燕就笑:“夫人白天在外面骑马,您不知道,有个小后生常来给阿婉送水呢。” 怀瑾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跟着张良那几个游侠阿燕都是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大概是个小卒,即便是小卒那也是良民,竟看上了阿婉? 若是真心,想必将会前来求娶,怀瑾也必会替阿婉消了奴籍。 是夜,将不疑哄睡下,张良才带着女儿归来。 莺儿依旧是倔强冷漠的神情,但走到她面前磕了一个头,口中说:“这些日子让母亲为我烦忧,是唐虞不孝。” 怀瑾一愣,看向张良,他也是一副无奈的神情。 这是她那强大的丈夫劝说的结果,怀瑾心里更不是滋味,连忙把她扶起来:“母亲不要你孝顺,母亲要你开心。” 莺儿只是半低着头,手指玩着一方手帕,小嘴微微撅起。 心中微叹口气,嘱咐阿婉替莺儿洗脸,然后和张良出去了。一出去她就问:“你和她说了什么?”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还不如之前的态度呢,至少女儿不会给她下跪。 张良难得露出头痛的样子,和妻子对视一眼,他道:“还能怎么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怎么说都说不听,连我也恨上了,说我……说我只偏心你。” 为了不让妻子难过,最后一顶不孝的高帽子戴过去,可算让她低了头,谁知一回去是一副为了礼法才低头的样子,看起来怀瑾更伤心了。 张良道:“她聪明,知道怎么样才让你难过。” 怀瑾心里叹了口气:“她倔得跟头驴似的!” 见张良反应不大,她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张良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阿景有两年比她还钻牛角尖,闹得我母亲旧病都犯了,我就跟他们说随他去。等懂事了,自己就明白过来了。” 说到张景,张良牵着她的手就紧了一下,低落的轻喃:“要是阿景一直待在秽国就好了。” 一直待在秽国,就不会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怀瑾心疼他,这个睿智又强大的男人偶尔流露出的软弱,总让她难以维持平静。 进了营帐,怀瑾替他宽衣,张良的几分愁思就散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夫人一旦开始心疼他,方方面面就会很贴心。 睡在单薄的褥子上,张良听着妻子均匀的呼吸,在浅浅的困意中他盘算着去薛城的事情,闭着眼睛想到半夜,他也睡了过去。 去薛城的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带兵去救魏的项婴,短暂的交接了一下,项婴继续往临济去。 而刘邦则是整天都洋溢着笑脸,对张良更加热情。 但两人仍然还是朋友关系,据张良跟她透露的,刘邦暂时还没那个胆子把他招到自己麾下。 怀瑾深以为然,项梁亲自让桓楚来请张良都没请动,刘邦要是请动刘邦,岂不是在和项梁抢人?她这个二舅舅现在是群雄中的南波万,基本上没人想得罪他。 一行人到了薛城,并没有人在城门接待,刘邦和张良的队伍也分开,各自派人进城通报。 同时来两人,田安和项伯。 田安来接刘邦,项伯来接张良,亲疏瞬间分明。 张良还在跟项伯行礼呢,不疑就朗声喊道:“小舅公!” “小家伙!”项伯把不疑拎起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又长高了!小小姑奶奶呢?让舅公看看,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 莺儿站在阿燕旁边,沉默的看着他们。 怀瑾则在一旁尴尬的解释:“她前些日子受了些惊吓。” 莺儿冷着脸,无声的给项伯行了一个礼,然后麻木的叫了一声舅公。 项伯忙道:“你阿籍舅舅知道小莺儿要来薛城,他说忙完了就马上回来看你呢!” 第793章 莺儿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这时田安带着刘邦从另一边走来,相邀一起回去。大家收起寒暄,然后大部队进城。 怀瑾她们坐着的马车直接被送到了项梁府上,张良和刘邦他们据说是去了兵器库——如今项梁办公的地方。 薛城这边是临时找的宅子,女眷们也都从会稽那边跟了过来。 怀瑾见到了项李氏和桓楚夫人任氏,以及项家其他亲戚的女眷们,寒暄过后怀瑾发现殷氏并没有伺候在项李氏身旁。 于是就随口问了一声,结果项李氏说:“你表嫂病入膏肓多日。” 怀瑾表示有些吃惊,等到把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就想去看看殷氏。 项李氏叹了口气:“你看到她,多劝着些,她的病……都是因为想不开。” 她一头雾水,任氏给她打了个眼色,怀瑾微微一笑,然后跟上去。等走远了,走在一处回廊上,任氏才慢慢道明原委。 去年在会稽起事,殷氏的父亲——会稽郡守殷通也参与了,但殷通却是想让项梁在自己手下为将,然后吵了起来,后面又不知道说了什么,项梁便让项羽杀了殷通。 “老夫人说,嫂子嫁来了就是咱们家的人,我们绝不会因为她父亲就对她如何。”任氏面露不忍:“可嫂子……连声大哥也一起怨恨上了。” 听到这里,怀瑾都有些不想去看殷氏了,可已经走到了门口,不可能这时候掉头。 吱呀一声推开门,里面黑黢黢的一片,怀瑾走进去闻到浓郁的中药味,榻上一个隆起的棉被。 这大白天的,门窗竟然闭这么死。 “嫂子,怀瑾来瞧你了。”任氏轻声叫了一句,然后走过去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随即不悦的往外叫了一声。 几个侍女徘徊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 “你们怎么伺候的?”任氏脸色不耐。 这些侍女连忙跪下,殷氏微弱的出声:“跟她们有什么干系,我自己不想见人。” 怀瑾走过去,夏日光线明亮,就是这么一条缝也足够她看清殷氏了。原先秀美圆润的一张标志脸,如今是一点肉都没有,颧骨高高耸起,瘦得吓人。 怀瑾想起殷氏在会稽时的贤淑开朗,心里不由有些发酸。 “嫂嫂,是我。”怀瑾在榻边坐下,尽量柔和自己的声线。 殷氏看着她,似是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是谁,看了许久瞳孔才慢慢聚焦:“是你啊,怀瑾,你不是在下邳吗……” 几句话,有气无力的,透着一股衰败。 怀瑾眨了眨眼,酸涩不已,她拉着殷氏瘦成一把骨头的手,佯作轻松的笑道:“子房在下邳拉起了一支队伍,他带着人来薛城见舅父,我也带着孩子一起来了。如今形势大好,咱们项家是群雄之首,将来声哥哥封侯拜相,嫂嫂也能得享荣光,该快快养好病才是。” 殷氏看着她,缓慢的摇摇头,不是很想说话。 任氏想必是劝过无数次了,现在只是微微尴尬的站在那里,半晌她道:“我去看看嫂子的药。” 这间屋子的气息实在让人压抑,任氏叹息着转身出去了。 “阿佗去哪里了?怎么不见他?”怀瑾左右看了一圈,继续说:“嫂嫂不为自己想,也要想想阿佗,你这样,他多担心你。” 殷氏眼睛动了一下,几滴泪珠落下,张嘴道:“阿佗……想来在他父亲那里,我让他去的……我不成了……他在他父亲身边比在我这里好。” 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怀瑾倒不知道怎么劝,讷讷的坐了会儿,怀瑾又道:“人生一世,有多少不如意,人人都是如此,嫂嫂……想开些才是。” “看来她们都跟你说了……”殷氏撑了一下想坐起来,怀瑾忙把她扶起来,给她身后垫了两个木枕。 殷氏半躺着,一双眼全是灰败,她看着怀瑾,麻木的开口:“如何想得开?我公公杀了我父亲……那不是别人,是我父亲啊……” “男人们的争斗,受苦的总是女子。”怀瑾不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劝慰,声音逐渐沉了下去:“谁又会管女人的想法?他们在意的,不过是自己的荣耀,家族的辉煌,女人无足轻重。” 重重的按了一下殷氏的手,怀瑾道:“因此,嫂嫂更要自强,旁人不在意自己,嫂嫂只能自己在意自己。你还有阿佗呢!” “就是念着阿佗……”殷氏的眼泪跟止不住似的,她也没什么痛苦的神色,麻木枯朽的眼睛里就有源源不断的泪水:“院里有王姬和她两个孩子,前些日子又来了一个代姬,是赵王令尹赠的良妾,如今也已经怀孕了……将来……将来他还会有更多孩子,阿佗可怎么办……” “旁人生的再多,也不过是庶子,阿佗可是嫡长子,嫂嫂应当知道份量。”怀瑾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道:“嫂子在,声哥哥永远不能续弦,阿佗就是唯一的嫡子。” 换言之,殷氏要是死了,以项声如今的身份,必定会娶一个出身高贵的继妻。到时候再生下孩子,项佗这嫡长子的身份可就没那么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0章 病榻边怒斥二女 这句话触动了殷氏的心肠,但她也只激动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绝望的低下头:“我是真的不成了,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知道。”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女子的说笑声,怀瑾立即皱起眉。刚刚走过来,怀瑾知道殷氏这个院子临近花园。但任氏也说了,殷氏重病后,项李氏特意交代让人先不要在这边吵闹。 第794章 殷氏看样子也不是很在意,靠在床头,一脸倦怠麻木。 怀瑾走到门口,对那几个守在外面的侍女说:“去花园让那边的人走远些,不知道少夫人病重吗?” 侍女们听完,立即答应着,然后小跑着去了花园那边。 回廊上出现一个小小身影,怀瑾一看,正是项佗。十岁的孩子穿着一身迷你的铠甲,像是个手办娃娃,不知道是从哪里回来的,靴子上都是泥点子。 “表姑好。”项佗见到她,周到的见礼。 怀瑾拉住他,往里走,扬声对殷氏道:“嫂嫂,阿佗来了。” “咳咳咳咳……”殷氏咳得惊天动地,见到儿子只是高兴了一瞬,然后就骂:“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好好在你父亲那里待着!不要做出这幅不争气的样子!” 前几年见项佗,还是一个玩心重的调皮孩子,这次就完全是一副努力稳重向上的模样,一瞬间成长了。 但怀瑾觉得,十岁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的。 项佗服侍在项李氏身旁,给她拍背顺气,又是倒水,做完这些他才说:“刚刚听着父亲和祖父议事,这会儿他们都歇息喝茶,孩儿就想回来瞧瞧母亲。”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跟父亲也是说过的,父亲说他晚上来瞧你。” 殷氏闭着眼,摇摇头:“你提我做什么?不要提我!” 项佗在一旁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怀瑾大约明白殷氏心里的挣扎,项家人都想补偿她,可她自己却无法再面对项家人了。 她真的不想项声来看她吗?肯定不是的,殷氏对项声一直很有情意,只是她一见到丈夫就会想起被公公杀死的父亲,心里的痛苦就会日复一日的累加。 “吵着嫂嫂了,真是对不住!”门外一个女声传来,怀瑾倒没听出对不起的意思。 门口进来两个女子,一身绛红衣裳的是昭氏——龙且的夫人。 矮她三步做小伏低的是王姬——项声的一个妾室。问都没问就走进来了,殷氏没反应,怀瑾不免皱起了眉。 “既知道自己吵,还不闭嘴?”怀瑾看到昭氏,神色清冷。 “竟不知张夫人也在这里,失礼了。”昭氏一看到怀瑾,心里就冒火,她始终没忘怀瑾给她的那一巴掌。 “当不起你的礼,”怀瑾也不站起,大剌剌的坐在那里,冷漠道:“舅母说过,不许闲杂人等在花园吵闹,你们适才在那笑什么呢?” 昭氏盈盈上前,甜得腻人的笑容着实刺眼,她道:“今日听到襄城的捷报,难道都不能笑一笑?攻打襄城的将军也是夫人的表弟,夫人难道不为他高兴?” 她底气十足,龙且为项羽副将,襄城归来龙且如今已是司马,昭氏的底气也越发足。 “要笑去你自己屋子笑!”怀瑾冷哼一声,昭氏眼中的挑衅和得意她不是看不出来。 然后看向王姬,更加不客气了:“主母病重,贱妾敢不侍奉?” 王姬自然没有昭氏这么足的底气,当即讪笑着,道:“龙夫人也是刚到薛城,老夫人让我带她在后院转一转。” “难怪。”怀瑾忽露出一个笑,连忙点头。 昭氏和王姬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怀瑾就道:“贵人与贵人相交,贱人与贱人说笑,难怪舅母会让王姬来接待你了。” 王姬脸色瞬间青白交加,昭氏怒道:“你说我是贱人?” “我可没有说你,你别对号入座。”怀瑾看向王姬:“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是说,你自认诞下子嗣来,便成为贵人了?” 诞下子嗣,她也仍是贱籍,项声从不把她放在心上,王姬忍气吞声的陪着笑:“贱妾不敢。” 怀瑾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同时得意的看了昭氏一眼。 昭氏见王姬两个孩子都得项李氏的欢心,才愿意与她说笑,谁知竟被赵氏女如此贬低。 想反驳,可王姬的确是贱籍,她刚刚也的确是和王姬说笑了。昭氏一张脸憋的通红,拂袖而去。 “何故理她们?”殷氏喘着气,木然的看着怀瑾。 项佗则诚恳的看着她:“刚刚,多谢表姑了。” 昭氏和王姬分明是故意跑到这边来,怀瑾敲打几句,也好告诫她们。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怀瑾嫌恶的皱起眉:“还是昭氏的女子呢,竟是这般德行!”真是可惜了龙且那样美丽的容颜。 又劝了殷氏几句,任氏带着侍女过来送药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英月。 英月一见到怀瑾就高兴得很,可殷氏挣扎着起来给她行礼,英月又忙把她按住:“养着病呢,不要管这些礼数了。” 任氏和项佗在里面照顾喝药,怀瑾和英月就走了出去。站在外面怀瑾见英月一身珠光宝气,感觉都有些晃花眼了,不由笑道:“你打扮成这样,看来阿缠升官发财了!” “不要胡说!”英月嘘了她一声,语气欢快,她揽着怀瑾的手走在回廊上,偷偷笑:“是我这身上重了,阿缠宝贝我这个肚子,但凡有好东西全给我送了来。” 怀瑾大喜:“几个月了?” 看这肚子,都还没显怀,只怕才两三个月。 英月低着头,脸上微微泛红:“才三个月。” “阿缠可算是……”怀瑾竟有些老母亲般的欣慰,项伯单身到中年才成亲,快到壮年才有了第一个孩子,她简直是要阿弥陀佛了。 第795章 难怪刚刚在外面见女眷,英月不在里面,想来是被项李氏拘着养胎。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子话,英月就说要去看看莺儿和不疑。 等到了她们住的院子,却见到项羽已在那里,莺儿被项羽抱在腿上,眼泪汪汪的。 不疑站在项羽身旁,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项羽正一脸为难的听着。 “阿籍!”怀瑾叫道。 项羽已经彻底变了样子,身披铠甲头戴高冠,浓黑飞扬的眉毛似墨画,明亮有神的眼睛如烈阳,丰神俊朗姿态挺拔,是一个男儿意气风发的好时候。 “姐姐!”项羽咧嘴一笑,夏日的阳光都不及他璀璨。 莺儿一见到她,擦了擦眼泪,从项羽膝上站起,沉默的站在一旁。 怀瑾苦笑着不说话,英月小跑着过去蹲在莺儿和不疑面前,亲热的把他们两抱在怀里。 项羽欲言又止,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小婶婶,你……小叔让你别乱跑的……” 可英月哪听得进去,拉着莺儿和不疑走进了屋。 怀瑾和项羽站在院子里,她惊觉项羽已比自己高出两个头了,她比划了一下,笑了:“竟长这么高了!你们适才在说什么呢?” 项羽往外微微走了两步,怀瑾跟上,听他说:“娇娇这回来,安静了好多,刚刚问她,她也只是直掉眼泪。不疑说,你们在临济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怀瑾叹了口气,就把当日的事不紧不慢的说了一遍,项羽听完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你不先带着娇娇走,倒先管起别人的孩子了?” “我当时要是过去拉她,就是一起被抓,与其这样,不如能走一个是一个。”怀瑾解释道,见项羽一张嘴,她无力的扶额,阻止:“你别数落我了,我心里也难过。” 项羽想了想,也是,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 沉默了一会儿,怀瑾又笑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少将军了,这一身战甲,真是好威风啊!” “我是刚凯旋回来,听说你们来了,衣服都没换直接过来了。”项羽颇有些不好意思,想着项梁的吩咐,他道:“我不能久留,还得去找叔父呢。” 怀瑾知道现在事多,也不啰嗦,直接让他走了。 张良应该也在项梁那边,一直没看到他传信过来,怀瑾就安心带着孩子住在这边,只是对着压抑的女儿,怀瑾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莺儿仿佛已经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外面什么事都再引起不了她的注意力,哪怕听到英月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她也只是轻轻瞟了一眼,没有任何好奇。 怀瑾想,那天夜里的惊吓太大了,以至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可她没法去开解女儿,因为她也算是那惊吓中的一部分。 下午项李氏派人来请她和孩子们出去吃饭,席中只有项家亲族和追随者的女眷们,项李氏坐在上首,仿佛王后一般有威严。 饭后听到众人的隐隐奉承,怀瑾自动屏蔽了一切声音,出神的坐在那里。 而莺儿就更加沉默了,看着母亲和姐姐都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疑也郁闷的低下了头。 深夜,孩子们都睡下之后张良才回来,在东厢房看了两个孩子一会儿,他牵着怀瑾去了隔壁的屋子休息。 “今天怎么这么晚?”怀瑾见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疲惫,用热水沾湿帕子给他抹脸。 她不擅长照顾人,张良脸上一下就被擦红了。 “人多,你一言我一语,自然就晚了。”张良神色不豫,像是十分忧心的模样。 屋里有笔墨,他将豆灯拿到书桌上,开始研磨写字。 怀瑾脱掉外衣,见他还不睡觉,过去瞧了一眼,竹简上一连串的人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1章 明为抗秦暗分阵营 “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既有将帅之才,何故又立新帝……”张良微微皱眉,对着竹简自言自语:“眼前虽有利可图,但后面却留有弊端……” “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怀瑾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自然的把下巴搁在了他肩上。 “既要立一傀儡,自当立孩童,何故找一成人,唉……”张良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听到怀瑾在说话。 她不乐意了,在张良肩上咬了一口。 回神看着她,张良放下愁思,揉了揉眼睛,笑道:“是我想事情太入神了,你在说什么?” “你在烦什么呢?”怀瑾把笔和竹简收起来,拉着他往榻边走,然后给他宽衣脱鞋。 张良道:“今天有位叫范增的老先生,让武信君复立楚王。” “立就立呗,你烦什么?”怀瑾嗤笑一声。 张良被脱得只剩中衣,然后把她拉到身旁,轻声解释:“陈胜称王成了众矢之的,你舅父是怕也如陈胜一般成为秦国的靶子,所以他不敢自立。但恕我直言,连陈胜都能敢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武信君现在兵马壮大到这种程度,也该搏一搏。他现在立一个楚王,将来后患无穷。”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去跟舅父说。”怀瑾嘟了嘟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在他怀里窝好。 张良侧身,与她面对面躺着,说:“武信君一心想把我留下,我再说这些,恐怕更难脱身。” 看着怀瑾,他轻声交代:“明日舅父恐怕会找你当说客,你准备怎么说?” 第796章 “你为什么不想留在项家?刘邦比我舅父还好吗?”怀瑾问。 张良也不隐瞒她,说到这件事眉宇间就涌起了忧思:“项氏宗族里的人太多,现在有共同的敌人,他们才能牢牢凝聚在一起。不过我瞧着,迟早会崩坏的。” 怀瑾直勾勾的看着他,张良拧了拧她的鼻子,笑道:“别急,听我慢慢说。” “我要找的是一个真正的君王,既要有嬴政那样一统天下的雄心,也要有魏咎的怀柔手段。眼前大家都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我实在是……”张良心想,他也开始有些着急了,依现在的局面,这仗都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 静默了一下,他又说:“现在最有实力的,是西楚项家,可武信君又没有称王的决心和魄力,年轻一辈的子侄倒是有个阿籍,可你知道阿籍他……” 见张良的脸色瞬间沉下去,怀瑾不明就里:“阿籍怎么了?” “前些日子阿籍打下了襄城,做了一件事。”张良迭丽的眼睛里满是凝重,他清晰的吐出两个字:“屠城。” 怀瑾惊得坐了起来,白日里项羽在她面前,不过是一个英俊逼人的阳光少年,与“屠城”这两个字简直没有任何联系。 屠城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在影视剧里见了不少,想象到那画面,顿时就不寒而栗。 张良把她拉到怀里,轻轻的拍了拍安慰她,随后继续说:“至于刘邦,他很聪明,但也很狡猾。于草莽之中起事,能屈能伸,比那些贵族坦荡。可我们相识甚短,我还不能完全摸清他的想法。” 说到这里他纳闷的笑了一声,不解:“只是与他共行一段时日而已,你怎么就觉得我要与他为谋?” 项梁都还没说动他,一个草莽出身的刘邦又怎能顷刻间说动他? “我见你们一路上都很亲厚……”怀瑾尴尬的笑了一声,那还不是历史书上这么说的嘛!你和刘邦一见如故好咩! 张良低声笑开:“那是因为他能听懂《太公六韬》。” 极少有人能懂其中道理,难得遇上一个能听明白的,自然能引以为友。 末了张良低叹:“还是等魏国之围解了再说吧。” 听这意思,张良还是属意魏咎,怀瑾当真想知道尉缭当日和他说了什么,让他非魏咎不可。 但一抬头,张良依然入睡了,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疲惫,怀瑾也收回一肚子的问题睡了。 如张良所料一样,第二天项梁借口想看看孩子,把她请了过去。 莺儿仍是不与她多说话,怀瑾只好带着不疑过去,临去前张良在她耳边交代了好一阵,怀瑾心里顿时就有谱了。 项梁居所在前院,怀瑾跟着侍女一路过去。 刚到项梁书房,就见到项羽、项声、项庄、项冠、田安几人并肩走出来,都是年岁相当的年轻人,走在一起格外惹眼。 “姐姐” “妹妹” “表姐” “姑姑” 几人称呼各异,怀瑾掌不住笑了,只给项声一人见了礼,然后让不疑叫人。 几声表舅、哥哥顿时把不疑叫迷糊了,项声笑道:“快进去吧,父亲正等你呢。” 几人告辞着离去,怀瑾带着不疑走进书房。 看到项梁坐在书架边,项伯站在门边要准备出去。窗边站在一个七十多岁老人,目光如鹰一般抖擞锋利。 “你去哪儿?”怀瑾问项伯。 项伯打着哈哈,晃了晃手里一坛酒:“找你夫君喝酒去!” 怀瑾摇头失笑,然后带着不疑给项梁行礼,项梁亲自把她扶了起来,看着不疑笑道:“娇娇怎么没过来?” “莺儿身子不舒服,歇着呢。”怀瑾笑道。 项梁指着一个软垫让她坐,把不疑抱起来掂了一下,笑:“女孩子难免娇弱些。” 然后示意怀瑾看着窗边那个老人:“这是范增先生。” 怀瑾礼貌的起身拜了一下,范增只是微微颔首。 项梁和范增说:“这就是我与先生说起的那个外甥女。” 项梁竟还和范增提起过她?不知道要说了些什么,怀瑾一时尴尬的笑了笑。 范增上下打量着她,这目光太直接,让怀瑾微微有些不快。 “舅父找怀瑾来,是为了说子房的事?”等项梁给自己上了一杯茶,怀瑾就直接询问。 项梁点点头,含笑看着她:“你见事明白,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年前我使桓楚去下邳请子房,子房说他要先复故国。既然如此,那么你和孩子们怎么又去了魏国呢?我听说魏王有意拜他为太尉。” “子房与魏咎有旧,已相识十多年了。”怀瑾徐徐开口,不慌不忙:“这半年子房出了一趟远门,本打算把我送去会稽,谁知魏王正好来请他去魏国做官。” “阿父不是拒绝了吗?”不疑非常聪明的补充了一句,怀瑾抿唇在他肩上捏了一下,继续道:“虽然拒绝了,但他们仍是朋友。魏王来下邳时,我一位师兄也在其中,便相邀去魏国玩一段时间,谁知碰上了章邯攻魏。” “是这样啊。”项梁心中对张良昨日的说辞全然相信了,不然他心里总有个疑点,听怀瑾说完,他心情好了几分,便道:“子房既然拉起了队伍,必然也是想有一番作为。如今来了薛城,不如干脆留在我这里,凭他的才干、你和项家的关系,将来必能有所成就。” 第797章 张良早就替她想好应对之辞,可怀瑾私心里,还是有些希望张良留下来辅佐项梁。 并不是因为项家有多强,而是她身体里流的血让她开始偏私。 心中交战许久,她最终还是顺着张良的意思,撇开了自己的私心,曼声道:“子房虽没与我说太多,但我估摸着他的意思也是想为舅父效力的,只是心中被旧情所牵,仍放不下故国。” 项梁沉思着,韩王孙韩成投奔陈胜,他兼并了张楚的旧势力,韩成如今也在他麾下。 昨日议事,张良确实多次照顾韩成。得知怀瑾所言非虚,项梁道:“但那韩成,并非贤主。” 他想起当年怀瑾的事,不由来气:“你忘了当年在淮阳,他妹妹是如何对你的!” 当然没忘!怀瑾脸上一沉,随即道:“这是私事,我再不喜韩成,他终归是子房的旧主。” “子房跟他,只是明珠蒙尘。”项梁哼了一声。 怀瑾一时倒不好接话了,想着张良昨日说的,怀瑾心念一动,推了推不疑:“你去院子里玩。” 不疑乖顺的出去了,怀瑾对项梁说:“我想单独与舅父说会儿话。” 项梁看了一眼范增,犹豫再三,道:“无妨,范先生不是外人。” 将茶杯里剩下的水饮尽,怀瑾直视着这位舅父,问:“舅父可想过自己称王?” 范增锐利的眼神瞬间飘过来,项梁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沉吟不语。 半晌,项梁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声:“若有此等野心,与残暴不仁的嬴政又有何分别?” 怀瑾别有深意的笑了一声:“舅父筹谋多年,难道是要给一个毫无建树的王族子弟做嫁衣?项家儿郎世代从军,起事时也是一呼百应,此等实力为何做不得王?” 范增忽开口,声音苍老:“此时称王,不能服众,小女子目光短浅,不知其中厉害。” “我只知道,谁手上兵马多,谁就是老大!”怀瑾挑挑眉,极力劝说:“名声都是虚的,实权才是真的。即便现在立一个楚王,谁人不知这楚王只是一个傀儡?舅父兵强马壮,大可以先称王联合诸王先灭秦,等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封诸侯,舅父怎么就做不得皇帝?谁敢有异议?谁敢说个不?” 怀瑾所说,项梁不是没想过。可再想,也不能直接说出来,非正义之师,必会被口诛笔伐。 项梁叹道:“楚国百年,都是芈姓子孙为王,这才是正统。”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怀瑾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楚说道。 “那张楚王的下场又如何?”范增反唇相讥,冷笑连连:“如今群雄并立,大家各自为营,若武信君自立,赵齐燕魏这几国,如何还敢与我们合纵?不合纵,如何抗秦?” 怀瑾撇撇嘴:“即便这几国的兵力加起来,也不足楚国一半多,何足为惧?” “先不说这些,先说说子房吧。”项梁支着头,一闪而过的野心被牢牢藏起来。 怀瑾心中有些失望,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项梁还是不为所动。富贵险中求,刘邦都敢把全部身家用来讨好项梁,项梁却不敢赌一把。 项梁不称王,张良是肯定不愿意留下来的,怀瑾心道我努力过了,于是继续按着张良的说法回答道:“如今六国后人都已起复,唯剩韩国无人。舅父若真心想留下夫君,不如先留下韩成。韩国弱小,必对舅父言听计从,将来或可成楚之属国,舅父还怕夫君跑到别处去吗?” “此计甚好!”项梁抚掌:“正好韩国那边也无人收复,若韩王立,则师出有名,故韩国之地必然有人响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2章 昔年过千金怨恨深 愉悦之际,项梁看怀瑾的眼神越发满意,随即看向范增:“我早说过吧,你看我这外甥女如何?” 范增微笑不语。 怀瑾心中则有些微寒,若今天项梁劝说,她不松口,又会如何?她还是项梁的好外甥女吗? 说到底,如今没有人敢再得罪项家,哪怕项梁是她亲舅舅,她也需像面对上司一样打起全部精神。 一切都已经改变了,连血缘亲情都已不再纯粹。 回到他们住的小院子,张良正和项伯对饮,莺儿不知所踪。 怀瑾问了一声,项伯说英月带着莺儿去放风筝了。 “这么热的天还放风筝!”怀瑾把不疑交到阿燕手上,回屋喝了三杯水解渴。 “二哥跟你说了什么?”项伯见怀瑾走出来,笑着问道。 怀瑾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摇头不语,张良淡淡一笑:“应该跟阿缠说的也差不多。” 项伯哈哈笑了两声,单手撑着头看着这夫妻俩:“怎么把你们留下来就那么难?” “人各有志。”怀瑾拿起张良的酒杯,唔,是楚国的黄酒。 项伯懒懒的活动了一下胳膊,不以为意:“随便你们,将来若有不虞之事,我必给你们撑着。” 项伯这么说,想来张良定是什么都没有瞒着,直接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怀瑾知道,张良和项伯一直很亲厚。 众人都已改变,唯有项伯依旧。 怀瑾心道,其实她这个小舅舅,才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这种眼神看着我,想什么呢?”项伯拿起桌上一个花生米,砸在她头上。 怀瑾没躲过去,便使劲剜了他一眼。片刻,她看向烈日在树下投出的阴影,道:“我只是想起了外祖父。” 第798章 项伯神情一变,满是怀念:“若是父亲在……” 只是出神的想了一回,他又叹道:“若是父亲在,就好了。”父亲在,二哥便是他的助益,他这个浪荡子大可以继续四处漂泊。 三人正小酌着,莺儿忽气冲冲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跑这么急,快进来!”怀瑾站起身,把孩子往屋檐下拉。 莺儿一把挣脱她的手,看向张良,稚嫩的声音颤抖着:“父亲,我小时候,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有些不敢问。 怀瑾满头雾水,张良的笑容却隐了下去,安静的看着莺儿。 “你是不是……给我……”莺儿忽然大口喘着气,仿佛呼吸困难。 怀瑾见她仿佛要中暑一般,连忙拍着她的背:“乖孩子,慢慢说。” “你有没有?”莺儿定定的看着张良。 张良走过去,慢慢在她面前蹲下,眼神如溢满内疚的深井。见父亲如此,她便知道了答案,莺儿喉咙里如哽了一块大石头。 九岁的姑娘小大人似的,无声的掉着眼泪,她大声质问父亲:“父亲,我不是你亲生女儿吗?为什么你那样对我?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会愧疚吗?” 怀瑾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了,脸色刷一下白了:“你从哪里听来的?” 莺儿推开她,后退了两步:“你们根本不想要我!我的母亲,在生死关头,选择了别人的孩子!我的父亲,还在襁褓中就想要我的命!你眼里除了母亲,谁都是无关紧要的!我也是!不疑也是!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我一生下来你们就该掐死我!” 稚嫩的声音里是无尽的痛苦,张良平静的外表下涌起滔天巨浪,他无话可说。 怀瑾泫然欲泣,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项伯皱起眉,把莺儿拉到身边好声好气的说:“好好的,娇娇这是怎么了,和舅公说说!” 莺儿大哭起来,是孩子那种不在乎形象的哭法,怀瑾心都碎了,她过去拉着女儿的手,轻言细语:“是阿母不好,阿母没护好你,你……你不要怪你阿父,都是我不好……” 莺儿推开她,怀瑾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莺儿扭头就跑。 怀瑾爬起来就要追上去,张良一把将她拉住:“让她静一静!” 怀瑾连他都怪上了,扭头就想呵斥一声,可见到张良眼中深刻的自责,满肚子的火气都烟消云散了。 怪谁?怪他们自己! 院门口,英月小跑着过来,身后的侍女吓得面色发白。 项伯一看立即扶了过去,口中呵斥:“都重身了,还毛毛躁躁!” 英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看着怀瑾语无伦次:“你们刚刚瞧见莺儿没?我……我不小心……那个……她太聪明了,我只是提起她小时候病重,你替她伤心好多天,她就把套了好多话……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说得颠三倒四,怀瑾倒也听明白了,气得都没力气了。 项伯在英月耳边悄声说了一会儿,英月嘴张得老大,咬着唇泛出了泪光,反复的道歉:“对不住,我……对不住。” “与你没关系,事是我做的。”张良江南春天一样温柔的脸上挂满了忧色,他看着怀瑾,看到这张脸上涌出了难过、伤心,他的一颗心就彻底坠了下去。 同时自嘲的想,自己做的孽,终归是要偿还的。 须臾,有下人慌张的跑过来,说莺儿骑着马跑出了城。 怀瑾惊得立即站起来就要追出去,张良忙把她稳住,说:“我去找她。” “我也跟着一起去!”项伯说:“薛城现如今都是咱们的人,她跑不了。” 怀瑾颓废的坐在檐下,只觉得心如刀割,英月有些不敢过去,自责又害怕的站在外面。 日头正盛,怀瑾无力道:“进来吧,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该自己注意一些。” 怀瑾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放过谁。 等到日头西斜,张良才披着余晖归来,说莺儿今天闯到军营里头找项羽去了。 怀瑾听到,一颗悬着的心立即放下,没跑丢就好。 “她现在连我也恨上了。”张良苦笑一声,仿佛安慰她似的。 怀瑾被女儿弄得心里交瘁,让张良回房:“你们明日还要议事,莺儿的事,先搁一搁吧。” 张良也确实只能把女儿的事先放一放,除了齐魏两国,各路豪杰都已齐聚薛城。 众人明日就要正式结盟了,想到那么多的利益纠葛,张良实在没有心思再想别的事情。 第二天,张良早早的就出了门,怀瑾并不能跟随,只能在家里带孩子。 她心道,各路好汉反秦会议正式开始了,确定好作战方针后,想来这薛城他们也待不了多久。 “阿母,你怎么也不笑一笑……”不疑见她坐在檐下良久的出神,眼前的点心动都没动一口,乖巧的拿了一块糕点过去喂到她嘴里。 怀瑾强笑一声,嚼蜡般的把点心吃下去。 不疑眷恋的依偎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姐姐惹你生气了?” 昨天在屋里,他躲在门槛后面,姐姐的声音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事,但他明白的是,母亲从早上起来心情就很不好。 “不疑乖乖的,不惹母亲生气。”七岁的孩子赖在她身上,软乎乎的一团。 第799章 怀瑾鼻子发酸,这段时日她全部精神都放在女儿身上,把这个小豆丁都给忽略了,她亲亲不疑的脸蛋、眼睛、头发,只觉得哪里都看不够。 “不疑最乖了。”怀瑾一张嘴,声音都有些沙哑。 夏风徐徐,院子里一片安静。 怀瑾知道,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个地方,千万人正在厮杀。 这是同一片天空下的两个地方,所以怀瑾格外珍惜这份短暂的安宁。 夜里随项李氏她们吃过晚饭,怀瑾仍旧和不疑待在院子里,她找出一本《孟子》让不疑翻看,自己则坐在一边和阿燕打理刚做的几件夏衣。 临济置的那些衣物都没带上,阿燕和阿婉一到薛城,就张罗着穿的用的,怀瑾少了许多操心。 很快入夜,张良仍是没有回来,叫阿婉出去转了一圈,说是项家其他男人也没回来。 怀瑾心想,这个反秦会议不会开好几天吧? 等到酉时,不疑都睡下了,张良仍是没回来。 怀瑾便叫阿婉弄了洗澡水过来,泡在温水里,怀瑾想起女儿。莺儿从小过得顺风顺水,在下邳没有哪个小姑娘过得比她还快乐自由,正是因为此前一帆风顺,临济那件事就如海啸一般可怕,直接对她的性格产生了影响。 父母子女是没有隔夜仇的,怀瑾不怕莺儿此后都不认她和张良了,只是担心女儿的心理健康。 短时间的太多变故,孩子抑郁了怎么办?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变成韩信那个性子,她应当是快乐、向上、健康、自由…… 想到韩信,怀瑾又想起,这次来倒没有见到他。改日遇到桓楚了问一问,于是把这件事情想了好几遍,加深了一下记忆。 感觉到水有些凉了,怀瑾呼出一口气,擦身、穿衣服。泡了个澡神清气爽,她正要入睡,忽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婉比她早一步去开门,看见是项李氏身边的一个侍女,见到怀瑾,匆忙道:“令尹夫人不好了,女君让奴请您过去。” 殷氏快不行了……怀瑾怔了许久,连忙披上一件衣服跟着过去。 男人们都不在,项李氏带着一众女子守在殷氏房中。一股腐朽的味道从榻上传来,怀瑾走过去,见项李氏正坐在殷氏身旁拭泪。 殷氏死死盯着门口,气若游丝,像是在等什么人。 “已经去叫阿佗了,嫂子再等等。”任氏在旁焦声劝慰。 又有脚步声过来,殷氏眼睛一亮,喉咙里发出嘶的一声,然而来人却是英月。 见侍女扶着她过来,项李氏忙站起来把她拉出去,小声交代:“你如今重身,这等事不要过来。” 然后把英月身旁几个侍女数落了一顿。 见怀瑾站在身侧,任氏不忍的侧过身,一滴眼泪滑过,她小声对怀瑾说:“男人们都不在,咱们家里几个女人送一送,叫嫂嫂别走得凄凉。” 怀瑾站在角落里,心道殷氏现在恐怕只想看到项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单身的祝早日找到心仪对象!谈恋爱的祝甜蜜幸福,长长久久!不想谈恋爱的祝你们事业发达财源滚滚! 第383章 千卷浪花淘尽英雄 殷氏又是一阵气喘,女医给她口中压了一片参,然后抹着汗退到了后面。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门口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让殷氏瞬间有了精神。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殷氏伸出手,竟发出了声音:“阿佗,快让阿母瞧瞧你!” 项佗咕噜一声,眼泪立即就下来了。项声鬓发凌乱,脚步不稳,站在门口久久不敢过去。 “蔓扬,我来了。”终于,项声挪动脚步,走到了殷氏身旁。 这是怀瑾第一次知道,原来殷氏的闺名是叫蔓扬,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殷氏勾出一个笑,死死拉住丈夫的手:“阿佗……” “放心,我会照顾好他。”项声眼中也涌起了泪,承诺道:“他是嫡长子,将来会继承我的一切,无人会越过他去。” 这是殷氏最关心的事,得到这句保证,她才看向儿子。 不舍的看了一眼,殷氏闭上了眼睛,项佗放声大哭。项声低头擦了一下眼泪,然后站起身准备离开。 “母亲,媳妇的身后事交给你了。”项声临去前对项李氏托付。 项李氏含着泪点点头:“你能来看她一眼,已是深情厚谊了,快去!别耽误正事了!” 项声转头离去,身后殷氏尸骨未凉。 屋子里的女人们也都发出哭声,不知道是真的伤心还是做做样子。 怀瑾不忍待在这里,看到院子里无措的英月,她走了出去。 “瞧着大嫂是真的难过。”英月垂下眼睛,倒不见泪意。 怀瑾前几日已和英月交流过看法了,统一的都是可怜殷氏。因此怀瑾只是撇了撇嘴角,用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舅母对表嫂,一直是自责的,自然是真的伤心。” “倒是阿声,难得能来看她一眼。”英月叹息着。 怀瑾瞠目,随即叹气。 这大概就是古代女子和现代女子不同的地方,她和英月已是难得稍微有些投契的女性朋友,但她认为凉薄的事,英月竟会觉得情深。 怀瑾匪夷所思,她们对丈夫的要求似乎格外低。自己奉献全部,而男人只需要回报一点点,便能打动她们的心肠。 第800章 这个时代,男女是不对等的,怀瑾再一次深刻认识到这件事情。 殷氏的葬礼无声无息的过去了,项李氏本想办一个只有自家人的丧礼,可临济那边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无暇顾及一个死去的女人。 临济已被攻破,前去救援的齐王田儋和魏相周市,都已被章邯杀死。 而魏咎为了保全城中百姓和自己的追随者,与章邯谈判了投降条件,随后自焚而死,王后亦跳入火中殉葬。 张良自回来,就一句话没说,沉默得让人压抑。 怀瑾让阿婉和阿燕看好不疑,别让他过来吵闹,随即把房门紧紧闭上了。 准备了酒水,怀瑾看向丈夫:“要祭拜一下吗?” 张良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怀瑾以为他要洒在地上,谁知他伸到半空中的手腕一翻,将那杯酒饮入口中。 怀瑾知道他心里的悲痛,过去紧紧拥着他,不言不语的陪在他身边。张良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直喝到酒壶见底,他才停下来。 醉意上涌,他胳膊撑着桌子,手指支着额头,双目紧闭。 眉头一紧,他眼角忽然沁出一点水光。 怀瑾把他抱在怀里,跟哄不疑一样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张良抱着她的腰,越来越用力。两人用力抱着对方,像是要融在一起似的。 外面知了叫个不停,张良在她怀里发出悠长的一声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恢复了正常,眼神清明起来,他告诉怀瑾:“武信君已封韩成为韩王,我将出任司徒,随韩成去收复韩国故地。” “何时出发?”怀瑾冷静的问,她早已做好准备,张良去哪里她便去哪里。 “后日就出发。”张良吻了吻她的眉心,满目怜惜。 而项家这边,连日子都没挑,直接拥立楚怀王之孙熊心登位,仍号楚怀王。 这些也是张良说给她听的:项梁让熊心把盱眙作为都城,项梁让陈婴担任楚国的上柱国(实为监视熊心)……什么都是项梁说了算,熊心只有被安排的份。 “那刘邦呢?”怀瑾追问。 张良好奇妻子为何对刘邦这么感兴趣,但仍是告诉她:“武信君听闻沛公将队伍全留在临济,感念他的大义,愿让沛公从属于楚,又拨部卒五千、将领十人与沛公。他们即将一同北上,解救魏齐,共抗章邯。” 魏咎虽死,魏豹还活着,带着魏国剩下的人逃到了东阿。而齐王田儋一死,田假立即称王,而田荣带着田儋的旧部也去了东阿发展。 “看来下一个战场,就是在东阿了。”怀瑾道。 而张良的战场,看来是在颍川。 值得一提的事,项梁点名让张良任韩国的申徒,同时也让项庄成了韩成的都尉。这在怀瑾看来,项梁还是不信任张良。 不过张良似乎并不在意项梁是如何想的,项庄去,他反而显得很高兴。 出发前一天,张良和怀瑾去了项羽府上找到了莺儿,想带她一起去颍川。 项羽因在议亲,因此已开府另住,等到了项羽宅子里,莺儿却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们。 “若姐姐放心,把娇娇放在我这里吧。”项羽说:“我若出征,就让婶母照顾她。” 只能这样了,总不能把她腿打断了带走,怀瑾干不出来这事。 等他们都走了,项羽找到窝在房中的莺儿,她身上再看不出从前的欢快,只有死气沉沉的安静。 这样的静,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他们走了,”项羽坐过去,摸着莺儿的脑袋:“你阿母很伤心。” “她才不伤心……”莺儿咕哝着说,像是辩解一样:“他们根本不在意我。” 她低头自己说自己的:“他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们,我一个人活,也挺好的。” 项羽听得心疼,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什么胡话,舅舅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活!” “我不想当他们的女儿了。”莺儿低着头,豆大的泪珠落在项羽手心,她说:“我能不能当你的女儿?” 项羽起初被她说得心酸,可听着她孩子一样的胡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半晌,他终是憋不住笑出声:“舅舅都还没娶妻呢!不过……舅舅会给你找一个全天下最好的舅母,我们一起疼莺儿,让你做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莺儿对他而言是不同的,项羽心里知道。 家里先后出生过好几个孩子,只有莺儿,她才刚生出来就被他抱在臂弯里。姐姐难产昏睡好好几个日夜,那几日都是他在照顾这个孩子。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项羽也有些说不上来。 见莺儿倔强又脆弱的小脸,项羽揉了揉她的头发。 从项羽那里出来,张良带着她回项梁的宅子。 一切都太匆忙,齐地魏地那边局势太紧张,各路兵马明日就分别出发。 怀瑾本以为等各路好汉都开完大会,能像在香炉峰那次一样一起吃个饭,谁知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刚上任的楚怀王熊心,她也没有见到,听说熊心直接被项梁打发到盱眙去了。 临出发前这一晚,张良仍然是在外面忙,说是韩成那里也得到一支军队,此时正和下邳的队伍聚在城外,他必须得过去看一看。 而项梁、项伯等人皆是不见踪影,怀瑾去了一趟殷氏的灵堂,只有项佗寥寥几人在那里守着,好不凄凉。 第801章 讽刺的是,殷氏刚死没两天,项梁就给他定下了田假的女儿为继妻,就是原先要许给项羽的那一位姑娘。 因为项羽的地位和那会儿不能比了,项梁不会浪费这么好的资源。 她站在灵堂外,看着殷氏的牌位,对着月亮长吁短叹。 “这么晚,你还在这里?”冷不防身后一个声音传出来,吓了怀瑾一跳。 龙且一身戎装,像是刚从军营里回来。他这张阴柔艳丽的脸,即便人到中年,也不减半分丽色。 怀瑾退后一步,屈身见礼:“明日就要走了,便过来祭拜一下。” 龙且嗯了一声,走上灵堂肃穆叩拜,与项佗低语几句,复又出来。 他看着怀瑾,轻声道:“适才回来,看见韩王营帐外兵士聚集,像是在分配武器和战甲,张申徒应会再晚一些才归来。”说着话,两人边往外走,中间隔了三四步远的距离。 “多谢告知。”怀瑾神色自若的点头道谢,然后客套的询问:“司马大人明日也要北去了?是在舅父麾下,还是随阿籍一起?” “与武信君一道。”龙且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瞧她。 她半侧着脸,半低着头,自然而然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宁静、神秘又让人觉得放松。 她与前些年没有什么变化,时间与众人无情,却似乎格外恩赏她,她的脸上并无时间的痕迹。 余光中感觉到龙且的目光,怀瑾有点头皮发麻,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尴尬的别开了眼睛。 快走到花园了,她要去后面的院子,龙且没有跟过去的理。 停下脚步,龙且站定:“这一仗约莫有个一年的功夫才能回来,妹妹随张申徒在颍川,必要保重自己。” 再压抑,怀瑾也能听出那话中的情谊,鸡皮疙瘩起了满手,她有些纳罕,这么多年过去了龙且怎么还是这样? 听说他家里姬妾都一把了,还对她这个人妻状作深情?深吸一口气,怀瑾颔首:“预祝司马大人此去旗开得胜。” 她说完转身就走,身形瞬间就隐匿在夜色中。 龙且怅然若失的见她消失不见,低落的回了身。他知道今夜自己与她同行交谈十分不妥,可他没想到临时起意来悼念阿声的夫人,会碰到她。 有些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以为它消失了。可每一次看到,那不由自主的悸动,却是没有任何办法去控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4章 菡萏深处龙藏潜水 怀瑾快步回到院子,连阿婉和阿燕都睡下了,她在檐下坐着,拿了一壶酒,等待丈夫的归来。 想着白日去项羽那里,连女儿的面都没有见到,怀瑾心中满不是滋味。 自斟自饮,不知不觉都过了子时,项伯和项羽悄无声息的就来了。 怀瑾一看到他们,就笑开,把手放在嘴上嘘了一下:“不疑正睡觉呢!” 他们两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项伯看着她笑道:“刚从校场回来,事太多,我们一家子连坐下吃饭道别的时候都没有。明日各自启程,我带阿籍来跟你道个别。” 怀瑾一个劲的点头,抓着项羽的胳膊,交代:“你可千万让人把娇娇看好,姐姐全都交给你了,阿籍。” 项羽点点头,拍着胸膛做保证:“姐姐放心。” 她叹了口气,闻到这两人身上的汗味,心里有些感动,殷切交代:“在战场上,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她说了一句自己从来认为就没用的话,心中觉得好笑,真正关心别人的时候,哪怕是废话也忍不住一个劲的嘱咐。 “你也是,护好自己。”项伯重重的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语重心长:“我知道有子房在,必会护你周全,但……” 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再交代。 怀瑾都明白,认真的点头应下。 别的话也没有了,道完别,项伯带着项羽离开。院子里又剩她一个人,怀瑾心道,张良应该也快回来了。 然而坐了一会儿,一个侍女过来,说门口有人找她。 怀瑾大吃一惊,点名道姓要找她?还是这么大半夜?不过有一点她相信,绝对不会是什么危险,于是就随着侍女去了大门处,看见一个大胖子站在外面,竟是萧何! “萧先生?”怀瑾惊讶的走出去。 萧何笑眯眯的看着她,不经意瞥了后面大门处的守卫,和怀瑾见了礼,然后笑道:“从临济到薛城一路同行,多得张先生照顾,明日便要各自离去,萧何特来道别。”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怀瑾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一声,朗声道:“先生不知,子房仍在城外军营中,尚未归来呢。” 萧何笑着点点头,眼睛都看不到缝了,他说:“萧何哪里能知道张先生行踪,只好找到这里了,也是刚刚忙完才找到时机过来。”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递上去:“既然张先生不在,夫人便代为收下吧,一点小心意,望笑纳。” 他说话中气十足,生怕那些守卫听不见一样,怀瑾也识趣的收下,屈身微微一拜,笑道:“既如此,那就多谢萧先生了,等子房回来,我自会转达。” 萧何把礼物一送到,转身就走了。 怀瑾也转身,看见那些守卫如木桩似的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回去的路上,怀瑾揣摩着刚刚萧何的的表现,想出很远。 第802章 萧何的的礼物,肯定是刘邦的意思。 未必是不知道张良的行踪,只是不敢找到军营里去……是怕传到项梁耳朵里?特意送到她这里,借着和她说话,正好表明了与张良的距离感。 很巧妙的心思,怀瑾心道,可是今天为什么非要送礼呢? 刚走回院子,怀瑾迫不及待就把盒子打开了,一块碧绿的玉环躺在锦盒中。 她见过不少珠宝,这块玉环的成色只能算中上品。又翻了翻,把玉环下面垫的锦布也抽开,怀瑾看到一方有墨痕的巾帕。 看到布帛上的简短三行字,怀瑾忍不住笑出声,这简直跟搞地下工作似的,有必要这么谨慎吗?还是……她笑容一敛,或许前几天开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刘邦不敢正大光明的见张良。 就这么怔忪了一小会儿,余光中瞟到一袭月白衣衫,耳畔也响起张良动听的嗓音:“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等我?” 张良的头发都有些湿——是浸上了夏夜露珠的缘故。 他走进院子,看到廊下的矮桌上半壶酒,过去喝了一杯:“不疑睡下了?” 怀瑾轻轻嗯了一声,过去坐下,絮絮叨叨说起晚上的事:“刚入夜的时候去了一趟表嫂灵堂,与阿佗说了几句话,后来碰到前来祭拜的司马大人,浅谈了几句就回来了。实在睡不着,就坐在外头喝酒,子夜时候阿缠和阿籍也来了,说了会子话。” 张良安静的听着,等她说完,他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起外面的事情:“王孙……” 想到已不是从前了,他换了称呼:“韩王现在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武信君划来的三千兵马,他竟全盘交付给我。我特意让原伏担任左庶长,更换了他原先的那位内侍,他竟也毫无意见。” 说着便唏嘘不已:“当年他若是也能如此信任我……” 那他和韩成也不至于走成如今这个样子。 听了一会儿,怀瑾从怀中拿出萧何给的那个锦盒,把他回来之前的事说了一下。 张良看到那方布帛,沉吟着没说话,怀瑾问:“你今夜要去见他吗?” 张良淡淡一笑,语气从容:“不用见面,我也知道他要做什么,这个时候还敢见我,他胆子很大。” “怎么说?”怀瑾问。 张良便说起来,怀瑾一听便明白刘邦为什么不敢来见张良了。前些日子众人议会时,项梁处处照拂张良,还与韩成戏言,说张良是他们项家的女婿,只是暂时借给他。 众人又听说张良如今住的地方,是在武信君府邸内院,自然就把他看成了项氏党羽。 没有人敢挖武信君的墙角,怀瑾默默然。 “武信君心思缜密,没有他留不住的人。” 张良的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淡声道:“他想留英布,英布就成了当阳君。想留陈婴,便给他封地,使陈婴也甘愿为他去督视怀王。”顺便把陈婴留下的旧部全部笼络住了。 如今为了留下张良,就要为他复辟故国。怀瑾这么想着,倒觉得项梁其实挺真诚的,唯一不好的,就是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见张良看着那封信出神,怀瑾问:“你要见刘邦吗?” 刘邦现依附楚国,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可张良回想起与刘邦相识,总觉得这个人还保留了很多东西。 或许,该见一见。 张良神色只是一动,怀瑾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于是笑道:“今夜月色甚美,夫君可愿陪我出门赏月?” 反正她常做惊世骇俗的举动,半夜非要拉着辛苦一天的老公出门看星星看月亮,项家人听到也不会觉得有多奇怪。 张良唇角上扬,微风将一缕青丝吹动到他面颊上,儒雅之中平添一股风情。 于是张良连衣服都没换,就被她拉着出门赏月了,谁知一出门就碰到项梁从外面回来。 “舅父才回来么?”怀瑾见到项梁也是半湿着头发,衣服都汗湿了大半截。 后面的随从牵着马去了侧门,项梁走上台阶,问:“这大半夜的,你们做什么去?” “陪我去赏月。”怀瑾抿了抿唇,挽着张良的胳膊吐了吐舌头。 项梁一听,顿时有些一言难尽,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让男人陪她风花雪月。 不过这个外甥女不能以常理度之,因此只是看向张良,交代:“你也不可什么都纵着她!” 张良一张嘴正要回答,怀瑾却哼了两声,觑了一眼张良,有些得意:“他敢不纵着我!” 项梁摇摇头,想起范增还在书房等自己,虚点了她两下,然后匆忙进府。 怀瑾和张良打着灯笼走出一截,她才对张良挤挤眼睛:“看来离经叛道也是有好处的!” 张良抿着嘴,笑而不语。 走在寂静的小道上,张良忽然笑起来:“若舅父真能说动你来劝我,我还真的会举棋不定。” 那必定是一个十分为难的局面,幸而他的妻子,永远都站在自己身边。 “我心如铁,坚不可摧!”怀瑾两手举起做放射状,张良看不太明白这个姿势,莞尔:“姮儿,你现在很像不疑。” 她放下手,幽幽的瞟着他:“你是说我幼稚!” “我喜欢你这样。”张良左手拿着灯笼,右手搂着她的腰,将她紧紧禁锢住。 她扭过头,偷偷的笑起来。 第803章 打着灯笼到了一处池塘边,夏日的荷花开了满池,一条干净的小船放在岸边。 张良带着她上船,然后往荷花深处前行。荷花、荷叶打在脸上身上,留下了淡淡的清香,怀瑾往后一看,只见到数不清的枝叶阻隔了岸上的景象。 到了荷花池深处,怀瑾看到另一艘小船上的刘邦与萧何,他们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张良都是一脸喜色。 刘邦微微直起身子,敬佩的一拜:“没想到张先生当真来了!请受刘季一拜!” 张良忙回礼,风度翩翩的回答:“不敢当,沛公久等了。” “如不介意,可随我去池塘僻静处详谈。”刘邦邀请道。 张良点头同意,萧何就从刘邦那条船上过来,张良从这条船过去。 “等我一会儿。”张良坐在对面,对她耐心关怀。 刘邦见状,就对萧何说:“务必照顾好张夫人。” 萧何当即就严肃保证,就差发誓了。 怀瑾见他们这么郑重其事,本人倒有些尴尬。 刘邦划着船,带张良往另一个方向行去,很快就看不到身影了,过了一会儿,连船桨打动花叶的窸窣声也没了。 只剩她与萧何在这里,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安安静静的,场面有点尬。 “萧先生今年多大了?”怀瑾受不了这寂静的场面,搜寻着闲话想唠唠嗑。 与她独自在这里,萧何也不敢直视她,只是半低着头,办公事般的回答:“四十七。”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5章 薛城终夜秘定乾坤 白白胖胖的,倒看不出已经四十七岁了,怀瑾点头:“正当壮年!萧先生……可娶妻生子了?” 想来想去,她一个妇道人家,暂时只能想到这些话题。 萧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我妻早逝,家中唯有二子一女,如今在沛县。” 说了这几句,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和尴尬,怀瑾瞬间有了点度日如年的感觉。 她想在船上趴一会儿,一直跪坐着腿实在太酸了,可当着萧何的面,难免显得有些轻浮。 许是萧何也受不了这么干坐着,于是也开口说话:“子游当年在齐地求学时,已是十多岁的少年,你与他出自同门,可年岁仿佛不对。” 那都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怀瑾道:“我当年拜在老师门下,才刚过五岁,自然是比刘师兄小了一圈。” 想到刘交,怀瑾掌不住笑了:“与刘师兄相交几十载,从来也没听他说过沛公是他哥哥,世事当真奇妙。” “子游是个谦逊话少的人,沛公正好与他相反。”萧何侃侃道:“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子游出生的时候,沛公的儿子都一岁了。沛公对子游,也跟带儿子似的。” 说到这里,萧何有点掌不住笑了。 怀瑾觉得自己腿有点麻了,她道了声不是,然后屈膝坐好。 这是一个相当无礼的姿势,不过萧何好像并不是很介意,怀瑾便放心大胆起来。又坐了会,她把船桨橫放在船身,然后把脑袋枕了上去。 这是个不讲规矩的妇人,萧何看到她这个难看姿势,心想道。不过听说她是贵女出身,想到前几次见到她,她连走路的姿势都区别于平民,今夜倒看到了这个妇人别的一面。 又想到张良对她的爱重,萧何顿时有些出神。 一个只知儿女情长的人本非大丈夫,可张良的才华横溢,聪颖绝伦,实在让人无法忽视他。 魏国之围,楚国援军的消息都还没传来,他就敢建议沛公把全部兵马留下,那样笃定的语气,让人无从质疑。 还有薛城的议事,路上他也说了个大概,各人的态度、想法被他一一道破。 那几日议事,萧何在角落里听到那些豪杰所说的东西,除了武信君要立怀王这事有些意外,其余的竟和张良在路上预测的一般无二。 因此他明白为何集议上,武信君为何那样热络,也明白当年项家为何要与他成了姻亲(作者有话要说:姻亲这个事真的是你想错了)。 这样的人,若能为沛公所用……萧何想到这里,便往后面望了一眼,只盼能尽快谈出结果。 萧何突然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怀瑾百无聊赖的看着夜空。看到天上星辰密布,怀瑾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和桑楚也曾在一片荷花丛中看过星星。 桑楚……他此时此刻,又在哪里呢?他可还记得自己? 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后面窸窣声响起,张良和刘邦回来了。 月亮已经消失不见,估摸着时间,大约是黎明前的时候。船上猛的几个晃动,张良和萧何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 怀瑾坐起来,看着他们,这两个人都是目光炯亮,如有万丈光芒。 她很敏锐的察觉到,张良忽然不一样了。 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暂时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凭着隐约感知到的一股气场。 张良拿过船桨,对刘邦颔首:“就此一别,盼主公凯旋。” 听到称呼,怀瑾睁大眼,那边萧何则惊喜的笑起来,刘邦隐隐有些激动对张良抱手:“今日无好酒,只能留待来日与你大醉一场。” 张良划着船往外走,不一会儿花帘将两艘船隔开,刘邦和萧何已隐匿在黑暗之中。 怀瑾看着他,见他眼中满是畅快,她终于明白张良为什么不一样了。 第804章 自魏咎死后,他总是忧心忡忡,每一次的笑容都含了三分清愁,像是走在路上忽然遇见三岔路的踯躅旅人。 可刚刚和刘邦出来,他整个人忽然定了,让怀瑾想起山峰上伫立百年的松树,顶着冰暴风雪生长,顽强的立于峭壁之上,天地也无法撼动他的根。 历史只说他是谋圣,却省略过了种种过程,将他的人生浓缩成短短的几行字。 后人不知,他也曾迷茫过、着急过、无奈过、痛苦过……跨过种种障碍,走过遍地荆棘,成就出一个史上独一无二的谋圣。 怀瑾为他感到高兴,砍断几株荷花荷叶,她递过去:“身无他物,只能以此来贺喜先生了。” 妻子俏皮的声音让他莞尔失笑,他把船桨放下,用帕子将几株花叶的根茎绑起成一束。 将花束放在她腿上,张良温柔的出声:“带回去给不疑,他一定会很高兴。” 重新拿桨,张良划动小舟,他看自己的眼神如甜醉的蜜糖,仿佛是因为她的理解和支持而生出的巨大感动。 怀瑾问他:“我有些好奇,刘邦到底怎么说动你的?” 本质上,张良和刘邦这伙人完全不是一个阶层。 张良一出生就站在社会最顶层了,当年他和项梁那些贵族在各自的国家玩弄权术时,刘邦这些人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日子。 权势、金钱、美色,这些对张良诱惑不大,刘邦究竟是怎么把她夫君说动的?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张良选择了前途未明的刘邦。 “世上只有他与尉缭先生能看出我心所向。”张良这样回答道。 况且刚刚刘邦在他面前流露出不加修饰的野心,与平时那个看上去只有江湖义气的刘邦判若两人。 他并非池中之物,张良非常确信这一点。寻寻觅觅这许多年,他终于找到了第二个人,是比出身高贵的魏咎更合适的人选。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夫妻俩捧着一束花回去,最终只睡了短短一个时辰。 几乎是刚挨枕头就被叫起来了,天光大盛,张良与项庄等人骑马立于韩成之后,后面是三千大军。 队伍后面是负责粮草和后勤的小队,怀瑾的马车就在这后面,跟随队伍前行。 今天早上从薛城出发的有好几支队伍,不过她大概是遇不到了。不疑在马车里把玩着几朵荷花,他将花瓣全掰下来铺在软垫上,然后将没成熟的莲子剥着吃了。 “这里去颍川有多远讷?”阿婉掀着帘子好奇的看着外面,回头悄声问阿燕。 阿燕也回答不上来,支支吾吾的:“应该很远吧,我也没去过。” “按现在这个行军速度,估计要走半个月。”怀瑾对于中原的地形非常清楚,回头瞧见阿燕担忧的脸色,知道她是担心会计的婆婆和儿子,就笑着安慰:“等安定下来,你就把你孩子和婆婆接过来,这兵荒马乱的时候,你也不安心。” 托怀瑾的福,阿燕一到薛城就问到了会稽那边的情况,得知婆婆和儿子都被招到项家旧府里帮工了,一时倒也没那么忧心。 怀瑾不是第一次行军,因此十分适应马车的速度,只是两个婢女和孩子在马车上度过五天后,统一的手脚酸软吃不消了。 一天里,张良总会从最前面折返来看她们好几回,见孩子小脸发白,他立即叫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过来,让他带着不疑骑马。 其实坐车和骑马都是一样的颠簸,但不疑在车里颠了好几天,本能的觉得在外面看看风景比在车里好,果断出去了。 “给我一件小点的骑射服吧。”怀瑾从车窗里叫住张良,他骑在马上,穿着十分干练。 见怀瑾一副鬓乱钗横的慵懒模样,知道她也是在车里坐烦了。 不多时,有人送了衣服、发冠和一柄短剑过来。 怀瑾在马车里换了衣服,是一件藏蓝色的骑射胡服。短衣窄袖,长裤革靴,袖口处被襻膊绑住,怀瑾又将发髻钗环都卸掉,束成男子发式。 “夫人瞧着像是俊俏公子呢!”阿婉给她收拾完,开起了玩笑。 她扮了多年男子,自然知道自己男装是什么模样,听到阿婉的打趣也只是抿嘴一笑。 这是支正经军队,她不能穿着女装就出去骑马,省得给张良招来物议。 掀起帘子,她见马车旁一熟悉的青铜面具,韩念骑行在马车边上,手里牵着一匹空马缰绳。 怀瑾跟韩念打了个招呼,利落的翻身上了马。 大家都在前进,没人注意打扮的毫不起眼的她。一上马背,她先搜寻了一圈儿子的身影,见那个小兵带着不疑已在老前面了,就安心的与韩念交谈:“你如今负责什么?” “粮草。”韩念的口吃似乎好了,又或许是因为这两个字简单,怀瑾没听出他的结巴。 “以你的本事管粮草,是不是屈才了?”怀瑾笑问。 不过她也知道韩念一向是对主上言听计从,自己是没什么想法的。 果然,韩念说:“申徒大人、吩咐的,韩念、当听从。” 还是结巴,怀瑾听到这句,内心腹诽。 长长的队伍走在蜿蜒的小路,若是从拉高到天空看,便如一条快速前行的黑蛇。 怀瑾眯着眼睛望过去,遥遥望见领头那几个人,都是一个颜色,除了韩成穿得一身黑红色能够辨认,她也分不清张良在哪边。 第805章 “直接去打颍川吗?”怀瑾收回目光,望向韩念。 韩念老实的低下头:“不知道。” 这种军机大事,他确实不能知道,自己刚刚问了句废话。 这日行进到黄昏时,他们到了一座山下,前面竖起旗帜,大家知道是要到休息的时候了。 士兵们分工明确,每人都去找自己的长官。伍长们给小兵分派任务,小兵们便去扎营生火,伍长们再集合去最前面,再听长官的吩咐。 各人忙碌时,张良派人将她们接到晚上要住的营帐,怀瑾可算见到了丈夫。不过只说了两句话,张良就去了隔壁的帐篷里。 “看背影,我还奇怪怎么有这么瘦的兵,原来是表姐。”项庄手中抱着头盔从后面走过来,应该也是来找韩成的。 怀瑾看着他过分年轻的脸,笑道:“这么穿方便。” 一问一答,项庄点点头就进了张良刚刚进的那个营帐中,原伏等人守在外面。 帐中阿婉和阿燕正在收拾,怀瑾站在外面喝水,看见不疑手上耍着一把短刀,被指派过来带他骑马的年轻人正追在后面一脸紧张。 这个人也是下邳带出来的游侠儿之一,叫什么来着?怀瑾思索了一会儿,记不起来他是叫景谷还是叫金谷。 不疑跑到眼前,兴奋的比划了两下,问她:“阿母,你看我威风不威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6章 行军城父入住祖宅 怀瑾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的剑法白学了!” 不夸张的说,下邳几年,张良是手把手教不疑和莺儿练功夫的,可儿子挥舞这两下却是毫无章法。 “小公子,把剑还给我吧,别割了手。”年轻人走了过来,怀瑾见到他的脸,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是叫景谷。 “割了手也是他自己活该,跟你没关系。”怀瑾知道他是怕不疑受伤了自己会担责,因此格外紧张。 看他的年岁也不过二十出头,也不知被分派来照顾一个孩子,他是不是会不高兴。怀瑾知道,这时候的男儿,人人都是奔着建功立业去的。 不疑看到她腰间的佩剑,扯着她的袖子:“阿母,来跟我比剑吧!像你上次和姐姐那样!” 怀瑾扬眉,觉得儿子今天一骑马沾了些野性,他平日都是秀气斯文的,有点像个小姑娘。 她倒是想陪儿子耍一耍,可周围不少戌守的士兵,她只好敷衍说:“明日再陪你练。” 阿婉出来说里面已经收拾好了,怀瑾就想叫他进去洗脸,可不疑一脸抗拒之色。 怀瑾顿时扬起了笑容,不疑看到这深切的笑,脖子一凉,立即把短剑还给了景谷。 “今天辛苦你了。”怀瑾客气的对景谷颔首致谢。 景谷只是抱拳:“夫人客气了,这是申徒大人的吩咐,都是小的份内之事。” 给不疑洗手洗脸,然后让他在营帐里坐着,不疑见外头热闹,一心想往外跑。 怀瑾就道:“等到了颍川住下来了,阿母再让你出去玩。” 不疑的嘴撅的老高,都快能挂油瓶了,阿燕拿出他最喜欢吃的糕点都哄不了。 坐了一会儿,张良的声音从帐外传来,怀瑾就让阿婉把帘子拉了起来。 韩成、张良、项庄三人站在外面,含笑说着什么。 见到怀瑾,张良停下来,招招手:“准备用饭了,出来吧。” 项庄看到不疑坐在那里,闷闷不乐,过去把他拉出去:“我们的小不疑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庄舅舅,阿庄舅舅去给你出气。” 不疑拿眼睛瞟着怀瑾,项庄顿时改了口,顽皮的逗着不疑:“要是你阿母的话,那舅舅就没有办法啦。” 说着声音压得低低的:“舅舅也怕你阿母!” 正事都已经说完,韩成现在是心情大好,以为是受委屈了,便关切的问怀瑾:“可是有不便的地方?” 眼前这位已经是韩王了,怀瑾微笑半揖道:“多谢大王关心,并没有什么不便。” 对上张良询问的眼神,她无奈的笑了笑:“这小子刚刚把景谷的短剑抢了过来,非让我与他练剑,我不答应,他就这样了。” 几个男人都大笑起来,周围戌守的人也都面带笑意,韩成道:“这有何难!” 他把腰间的长剑解下来送到不疑面前:“伯伯这把剑送给你,说不定不疑将来会成我们韩国的大将军。” 项庄笑了一声:“阿庄舅舅可以教你剑法,不疑长大了,跟着你舅公去打坏人!咱们项家儿郎,必叫敌人闻风丧胆。” 韩成搓搓手,仿佛没听出项庄话中隐隐的抬杠之意,笑得很开心。 怀瑾听到这两人说的话,急忙笑瞥了张良一眼。 张良将韩成那把剑接过,立在不疑身边比了一下,然后还回去:“大王这把长剑,不疑如何挥得动?日后等他再大一些,大王再赏赐吧。” 说罢轻轻的拍拍不疑的脑袋:“还不快道谢!” 小孩哪能知道什么,不疑听到这几个人的许诺,只有高兴的,小人儿连忙站起对韩王行礼:“不疑多谢大王伯伯。” 这事就揭过不提了,然后朝着营帐旁升起的篝火走去,篝火上挂了一个铜锅,锅里正咕噜咕噜的响着。 一股肉香飘过,不疑咽了咽口水,瞬间把练剑的事忘了,眼巴巴的看着母亲。 第806章 怀瑾只是拍拍他,示意他等一下。 等士兵给韩成先盛了一碗肉,阿婉才敢接过第二碗。阿婉先递给张良,张良再给怀瑾,怀瑾又给了不疑。 锅中炖的兔肉,汤中放了姜片和盐。想起刘邦那支队伍的饮食,怀瑾觉得,还是这里伙食好。 夜里回了营帐,除了熟睡的孩子再无其他人,怀瑾才问起作战计划。 “我们先去拿城父,再去攻颍川。”张良说,然后笑起来:“其实城父根本不需要打,韩成在那里颇有声望,我们的兵马一到,城父县令就会把城门打开的。” 中原早已乱了,原先秦朝的官吏叛变的不知有多少。 果然到了城父时,他们都还没驻扎,城父县令就打开了城门,带着自己一百多兵站在城门口迎接,他们畅通无阻的进了城父。 自然,县令的兵马也归了韩国。 韩成在城父有府邸,妻子儿女也都在,到了城父就直接奔回去了。 项庄和张良负责安排士兵在城中驻扎,而怀瑾和孩子被韩念带着到了一座老宅子。 “这是张家、的祖宅。”韩念说。 他一扬手,后面的士兵就将门推开。一股陈旧的气息从里面飘出来,里面黑黢黢的,看着有些瘆人。 跟过来的三十多人,除了韩念目前仍算是韩成的人,其余都是张良的私兵,是从下邳出来的那批游侠,只是他们现在的头从原伏变成了越照。 他们进去将灯点着,在宅子里面四处检查了一圈之后,怀瑾才带着孩子和两个侍女进去。 “我以为颍川那座宅子就是张家的祖宅。”怀瑾对韩念说。 一进去就是一个四方的院子,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厅堂,厅堂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两侧的柱子也脱漆严重,到处都是灰尘。 越照指挥着士兵们去打扫,怀瑾就在厅堂里站着。 房梁比一般宅子都高,站在厅堂看出去,视线十分开阔;地上铺的是光滑的杉木,至今也没有任何损坏的痕迹。 厅堂两侧的回廊直通大门,往后则贯穿了后面的住宅。这么一眼看下来,只觉得这座老宅大气简约,没有任何繁杂的设计。 “这是老相国、的祖父、置办的、宅子,已过、百年光景。”韩念站在她身旁。 “老相国是子房的父亲还是祖父?”怀瑾有些糊涂,张良的老爹和爷爷都是张相国,不点名道姓,她也听不出韩念在说谁。 “是公子……是申徒祖父、的祖父。”韩念颇带敬意。 怀瑾嗯了两声,把昏昏欲睡的不疑抱了起来,往后面走去,阿婉和阿燕紧跟其后。 韩念显然对这座宅子非常熟悉,他跟着韩成在这座县城待了不少年,应该经常过来察看的。 从右边回廊往里走,又是一个四方院子。回廊贯穿整个院子,廊后是木门紧闭的房间,院子中间是空土地。 见有假山陈立,怀瑾想,这里以前应该是个花园。 “这是中庭。”韩念说:“待客、的地方。” 继续往里走,穿出中庭,回廊就延伸到此就停了。 眼前一条两米宽小溪,自东边围墙下流进来,从西边围墙下流出去,竟还是活水。 大约多年没人打扫,水底飘着大量水草。溪上一座木桥,木桥那头一个花园,可惜花园里一株花都没有,只有墙边一棵枝繁叶茂的李子树。 花园再过去两三步,是一排房子,大约五六间连在一起的,外面是三尺宽的木廊。 后院的地势高,怀瑾一走到木廊上,就发现站在这里,中庭的院子一览无余。 越照带着两个人走到前头,将灯点起来。 韩念推开李子树后的那个房间,说:“公子往年、祭祖,住的是、在这里。” 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桌一张空书架和一张空榻,什么都没有。 怀瑾对阿婉说:“去马车上把被褥都搬下来,先铺上。”不疑在她怀里完全熟睡过去,怀瑾的手臂酸软不已。 她发话要住这里,越照立即就和人去打水,把房间里都擦拭了一遍。 等阿婉把铺盖拿回来铺上,怀瑾把不疑放了上去,然后对越照说:“中庭那些屋子都空着,你和兄弟们住那里吧,只是铺盖需要明日才能出门采买。” 这个点了,没有人还在外面开店的。 越照摆摆手,笑道:“我们这些人皮糙肉厚的,不担心这些。” 况且又是夏天,完全不需要盖被子。 想着蚊虫叮咬,怀瑾又让阿燕把马车上备着的香料给越照他们分发下去。 不管什么香料,对于平民来说都是珍贵的,因此阿燕格外心疼。 等都安顿好了,韩念就告辞着走了,他是韩成的人,还是要回到主子那里的。 站在木廊上,看到中庭各个房间都亮起了灯,怀瑾就让阿燕陪着把后院其他屋子也都走了一遍,空空如也的房间,委实也没什么看头。 最角落的小房间,怀瑾让阿婉和阿燕住了进去,没有多的褥子,她把自己穿的大氅给了她们先对付着。 她们两把住的地方准备好,然后就寻摸去了灶房。大家都刚住进来,热水是必不可少的。 子夜时分,张良回来。 怀瑾正好洗完澡,正寻思把阿婉叫起来去打热水,张良却就着她洗过的水再洗了一遍。 第807章 “今年就在这边过年了。”张良如是说,一句话便把接下来的行程全部交代了。 别的事,怀瑾不会关心,她也不想问,轻轻的嗯了一声,转头说起别的:“府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各处都要置办,我身上的金子不够这些开销。” 张良握着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这些杂事都无需你操心。” 那简直太好了,怀瑾乐了一下,除了张良和孩子,她根本不想操心任何人。 管理家务、训练仆人、人情往来都是费精神的事,她自嫁给张良后,基本上再也没操心过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7章 百忙之余丈夫理家 张良子时回来,睡到翌日刚天亮就又出去了,怀瑾迷朦中感觉他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她又倒头睡去。 直睡到日上三竿,不疑吃东西的声音把她吵醒。 “现在几时了?”怀瑾揉了揉眼睛,看见不疑坐在书桌旁啃一个香瓜,满脸的水渍。 守在门口的阿燕听到她说话,就笑着走进来:“巳时了,夫人可算起来了,外院来了很多人呢。” 她端着一盆温水进来,伺候怀瑾洗了脸。 清醒过来,她问:“谁来了?” 阿燕就说韩念送了很多奴仆过来,怀瑾一想,莫非是韩成送来的人,好让张良充实宅邸?韩成现在这么贴心,怀瑾倒不适应起来。 换上衣服她径直去了外院,韩念早已不在那里。十多个年轻的小女孩跪在庭院中左顾右盼,厅堂里几口大箱子,越照几人正守在那里。 “是什么?”怀瑾说着就打开看了一眼,竟是好几大箱金银器物。 眼睛花了一下,越照就说这是上午张良让人送回来的。她发愁:“这么多钱,怎么花呢?” 越照嘴巴张了一下,连她这个主母都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些钱,那他们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见怀瑾摸着下巴在那里思量,越照问:“夫人可要先安置这些奴女?” “等子房回来处置吧。”怀瑾说。 厅堂里已经摆上了矮桌及装饰的花瓶,怀瑾过去瞧了一眼,越照说:“这是早上韩念先生布置的。” 桌案旁那么大一盆兰花,不是很协调,怀瑾过去把兰花放在了柱子下面,这么一看倒还不错。 其他人安安静静的,见怀瑾在厅堂里摆弄,都面面相觑。申徒夫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正事?不先分派这些奴隶吗?府上一应物品也没置办,总不好就这么空着吧? 可大家见她兴致盎然的摆完兰花,就看向阿婉:“我饿了,去给我煮碗面疙瘩。” 越照和阿燕哑口无言,好吧,吃饱了应该就会干活了。 可她慢腾腾的吃着东西,张良就回来了。 张良身后跟着好几个中年男女,怀瑾定睛一看,竟然是当年在淮阳的那些张家旧仆。 “他们一直在大王家中,如今我既已回来,大王便把他们遣还了。”张良说。 怀瑾领悟过来,当年张良与韩成一刀两断,一切身家都留给了韩成,这些人也是资产自然也留给韩成了。 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就是厨房的张婶儿,怀瑾一看到她就开心,她记得这个老妪做的饭非常合她心意。 张良见到她脸上满意之色,心中暗自发笑,她总是如此看重口腹之欲。 在厅堂坐下,张良让人取了笔墨来,先问阿婉:“今早出门,我交代你细数院中必置的器物,你都算清楚了没?” 阿婉立即过来,拿出事先就做好记号的竹简,报道:“中庭二十间卧房,需被褥枕巾二十套,其中十六间卧房无桌无垫。中庭的客堂也缺桌案,陈设也无。灶房内的三口锅有两口已不能使用,酱料只有盐油,碗筷也只有十副。” 阿婉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张良刷刷两下,在竹简上记上要采买的东西,然后点明张婶要她负责厨房;指着另一个张家旧仆让她在庭院中的新女奴间挑两个,负责中庭家具的置办。 他慢条斯理的分派活计,众人恍然大悟,原来申徒是在打理家务。 于是不约而同的默然看了怀瑾一眼,却见这位心大的夫人正托着腮欣赏柱子下面的那盆兰花。 张良飞速给各人安排了事情,又打开其中一口箱子让他们把钱拿过去。 怀瑾想到后院的那条小溪,忙说:“把后面那条溪水里的杂草也清理一些,在水底铺些鹅卵石,再投点鱼苗。” “好。”张良点头,院子里看了一圈,只有越照和两个男孩子还没事。 剩下还有八个女奴,不过这些人是今天刚到的,先不能委以银钱。于是看向越照身后的一个小男孩,把清理溪水的事情交给了他。 “府上的安全,就劳烦你多看顾了。”张良对越照说:“这段时日我有些忙,恐怕顾不得家里,夫人和不疑要出门,就劳烦你跟着了。” “大人放心。”一听到吩咐,越照瞬间变得严肃。 同时想到,大人忙成这样,还抽空回来处置家务,夫人简直跟摆设似的。不!比摆设都不如,越照心想,摆设好歹还不会提要求。 把各人都安排好,张良打开两个大箱子,对怀瑾说:“这里面是些陈设器物,你闲来无事,便装置这些来打发时间。” “好,不过我准备先给中庭的院子种些花草,后院的花园也需要打理一下。”怀瑾兴致勃勃的说起来:“咱们现在住的那间屋子,光线都被那棵李子树挡住了,我等会再看看,另寻一间做咱们的卧室。” 第808章 “都随你高兴,”张良口渴,可手边暂时又没有茶水,见她刚刚吃的面疙瘩还剩一些汤,就端过来喝了。 怀瑾忽然深刻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甩手掌柜当得太欢快了? 正想着,张良玩笑道:“你搬好了遣人告诉我一声,今晚还是回得晚,可别让我找不着门。” 说着就告诉她自己在韩成府上,让她别找错了地方。 忽又想到他们已经占了城父,周围的县城应该都已经知道了,颍川那边也许会派兵过来。 于是怀瑾问:“颍川那边有什么反应吗?” “有点担心吧。”张良说。 怀瑾一愣,张良会担心?她便忍不住想到了凶险之处,谁知张良轻叹道:“现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怕正在担心我们打过去。” 如今义军到处都是,各地的官员叛变的叛变,被杀的被杀,只怕那颍川郡守都已经麻了。 原来不是他担心,怀瑾呼出一口气,正想叫他去后面看看儿子。 张良却起了身,说他要赶去韩成那边吃饭,下午要商议部署攻打颍川之事。 回来就是处理一下家务事,怀瑾想到他刚刚回来,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瞬间十分丧气。 张良一气儿吩咐了不少事情,府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怀瑾回到后院,看见不疑爬到了那颗李子树上。 小儿贪嘴,不知吃了多少了,怀瑾叉着腰威胁的叫了一声不疑。 不疑顿时灰溜溜的下来,见他袖子上被摩擦破了,怀瑾拧着眉把他薅进屋子。 可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衣物都在马车上,怀瑾只能先把阿燕叫过来,让她把马车里的东西全部搬进来。 给不疑重新换了深衣,怀瑾怕他又出去淘气,便寻思着给他找点什么事做。可随身带的书简只有一卷《墨子》,也不管他是不是能看懂,怀瑾翻开第一篇让他背下来。 不疑从不排斥学习,脸上也没有小学生看到书本的鬼哭狼嚎,乖乖巧巧的把书拿过来,他坐在木廊上看起来。 安排好儿子,怀瑾就去处理那几口大箱子。 把后院的一间小屋拨成了库房,她先让越照和他小弟把那那几口大箱子搬进去。装金子的那箱怀瑾点了一下,共有黄金二十镒,底下铺的都是些钱币,可算是一笔巨款了。 其他几口箱子里是一些做工精巧的香炉、陶瓶摆件……有些是新的,有些看上去有点年头了。 她把这些摆件都拿了出来,让阿燕去前院的厅堂里摆好,其中一套紫玉砚台和一个青鸟烛台,被她拿到了自己住的卧室摆好。 下午时分,出去采买的人都回来了,大家忙进忙出好不热闹。 后院的小溪也来了人清理水草,按着她的吩咐,还从河边捡了十几篓鹅卵石倒进水底。 不疑看到反射着波光的清澈水底,一个劲的偷瞄,并跃跃欲试的想下水洗澡。 待她一回头,不疑又拿着书端端正正的坐好,目不斜视。 阿燕在一旁偷笑个不停,怀瑾也颇觉好笑。 “这边的集市热闹吗?”怀瑾坐在木廊里,问刚从外面回来的阿婉。 阿婉说:“人不是很多,小贩也不多,不过该有的都有。” 看日头还不错,怀瑾说:“那正好,我也去逛逛,顺便买些布料回来。” 她们出来,衣物带的有限,总不能永远穿这两身。 算着时间,不疑已看了两个时辰的书,怀瑾便把他也带上了,劳逸结合嘛。 听阿婉说集市只有几里路,怀瑾就没有坐马车。 不疑出去,阿燕自然是跟上的,越照也带两个人跟在身后,阿婉也叫了两个小女孩伺候在怀瑾身旁。 一行人跟着走在路上,怀瑾顿时有了一种当官太太的感觉。 等到了集市,怀瑾顿时有些大失所望。 许是因为动荡,商贩不过寥寥,确实如阿婉所说什么都有:粮食、布料、野味、钗环、家具……可却都是些及其粗糙的东西。 在一个卖布的老太太面前蹲下,怀瑾在那簸箩里翻开了许久,硬是没有看得上眼的。 可见这老太太满眼希冀,怀瑾叹了口气,拿了十块秦半两交给这老太太。 谁知老太太并不收秦半两,讪讪的解释了半天,怀瑾才知现在铜币已不值钱了。 越照在旁解释:“因战况不断,秦二世紧急铸造了许多劣质铜钱,半两钱的易货力时有浮动,百姓们如今轻易不敢再收秦半两。” 于是怀瑾又拿出一两金子给这个老太太,老太太当时就喜极而泣了。 两大簸箩,怀瑾让阿婉和两个小侍女拎上,失落道:“这些布料给中庭的侠士们做衣裳吧。” 这些麻织的布硬挺又不易损坏,给干活的男人们穿最合适了。 再无其他收获了,怀瑾兴致寥寥的往回走,心中想着下邳倒还有许多好料子,可惜没法回去拿。 同时又想起,倒回去三年,她不管去哪个城的集市,都是一片热闹叫卖声。如今连集市也是冷冷清清,还都是一些上年纪的人在叫卖,如今百姓的生活真的是水深火热。 长吁短叹了一阵,阿燕看出她的发愁,凑上来说:“一般有好料子的卖家,如今都不敢在集市上售卖,不如我出去打听打听,看哪家是卖布的。” 珍贵布料出来售卖,现如今很容易被抢,似现在这种通讯不发达的时代,讯息都是口口相传。 第809章 他们是初来乍到,城中很多消息也都不灵通。 像住在下邳,哪几户人家织的布好,富户都会固定过去采买,有时候还会上门通知近日出了哪些好料子,让她们把钱准备起来。 知道阿燕说得在理,怀瑾便放她出去串门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8章 送关怀偶起贤良心 傍晚回到府上,厨房也已备好了饭。 怀瑾特意过去瞅了一眼,厨房里琳琅满目,锅碗瓢盆一色都是新的,鸡鸭鱼肉也堆了几大缸,是大户人家府邸上厨房里该有的样子。 一切都正常动起来了,怀瑾有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在淮阳的时候。 不过在淮阳,是和韩成兄妹俩住一个屋檐下,她有时会很不自在。现在就不一样了,这里真正成了她和张良的宅邸。 傍晚余晖洒在溪水上,里面几条小鱼苗游来游去,溪边的泥土已被翻过,许多植株横亘在那里,明日就要准备种下去了。 怀瑾把他们夫妻的房间换到了采光好的一处卧房,又在隔壁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 “这间是我的,这间是谁的?”不疑问她。 怀瑾摸了摸他的头:“是给你姐姐留的。”说不定莺儿哪天不生气了,会来找他们,她总得把女儿的房子也备好。 木廊上的地板被下午的太阳晒得发热,阿婉打了凉水拖了一遍,摆上矮桌,然后去厨房提菜。 黄昏时,她和儿子就在木廊上简单吃了点东西。 饭后,张良打发士兵来传口信:说他和项庄跟着韩王去郊外军营,今晚有可能不回来睡了。 士兵还留下一只半死不活的鹿,说是军营里某庶长带兵猎的,给张家也分了一头。 那鹿刚放到地上就断气了,怀瑾让人拿去了厨房,让张婶儿放缸里腌上,她回头要烤肉吃的。 已近三伏天,天黑了都还燥热。怀瑾洗了个澡,然后坐在溪边消暑,不疑就在水边嬉戏。 阿燕还没回来,怀瑾只能亲自看着他。 不疑和水里的鱼苗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怀瑾又觉得不疑有些孤单,这些日子的四处奔波,让他与他的小伙伴们都玩不长久。 想到不疑,便又想到莺儿,不知女儿怎样了,怀瑾咬着指甲十分怅然。 天将要黑的时候,阿婉便在后面将灯都点上,这时阿燕就回来了。 阿燕有些肥胖,夏天尤其爱出汗,怀瑾看她背上湿了一片,就要阿婉去给她打水。 “白日打听了一路,可算找到一户织布人家。”阿燕喝了口水就开始得意的卖弄起来,她用袖子给自己扇了扇,笑道:“我进去亲眼瞧了,除了平时常见的绸布、罗布、葛布,竟还有珍惜的蚕丝布和绡纱!我已与他们说好,明日就上门取货。” “这么快就能取?”怀瑾知道,现在卖布料的人家都是需要纺布时间的,而她买东西总喜欢买一大堆,阿燕是知道她需要的数量的。 她记得在下邳时定布料,最快也需要三四天。 “都是现成的!”阿燕眉飞色舞:“前几日咱们随韩王进城,有许多人家害怕打仗都搬走了,定的布料也都没要,都堆在那家呢!” 夫人不管买什么,都喜欢买一堆回来囤着,这么大手笔,那户卖布的都乐死了,本来还发愁卖不出去呢。 怀瑾笑了两声,说:“那你明天一早就去库房取钱吧。” 阿燕连声答应,怀瑾见她这么高兴,心想阿燕又能从中抠搜到一点中间费用。 她不是不知道阿燕的私房钱,不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燕不是奴隶贱籍,是正经八百的良民,这么多年愿意照顾她的孩子,怀瑾心里只有感激的。 奶妈要是真心使坏,怀瑾就算后面发现,孩子也早受了苦去了。阿燕就不一样,她真心喜欢自己的孩子,有时候还拿自己私房钱给不疑和莺儿买东西。 “这才刚进三伏天,就热得不行了!”怀瑾拿了一卷书,狂扇个不停。忽想到军营里那么多人,住的还是密不透风的帐篷,岂不是更热? 难得的,她起了贤妻良母的心,想着给张良送点什么去。趁阿燕给不疑洗澡的时候,她摸去了厨房。 张婶儿刚熄了灶火,正坐在水缸边和人吃李子,看到怀瑾连忙又站起来。 “这边住的还习惯吗?”怀瑾问,这几个人都是张家的旧人,她全都认识。 几人都笑着说好,张婶儿问:“夫人是要吃什么?” “灶房里有梅子和朹果吗?”怀瑾想做一点酸梅汤给张良,朹果便是山楂,它的名字和后世还不一样。 张婶儿一听就笑了,朹果是野果,酸得发涩,寻常人都不爱吃。她因为上年纪了,吃点朹果胃口好,白日里采买的时候就特意备下了。谁知夫人正好也好这口! “从前我让你做过一道酸梅汤还记得吗?”怀瑾问。 张婶儿立即点头,怀瑾更觉省事:“你熬一锅酸梅汤吧,放一些甘草进去。” 甘草……这个还真没有,张婶儿顿时又为难了,这会儿天黑也没有地方去买。 听张婶儿期期艾艾的说完,怀瑾恍然一声,甘草算是中草药,厨房怎么会备这个?于是又想到她随身带的药箱里似乎是有甘草的,道:“你先把汤熬上。” 跑回去翻找了一下,果真找出一小包甘草,返回去交给张婶儿,她又在缸里看到十多个香瓜。 第810章 看张婶儿忙着生火、洗梅子,怀瑾就把香瓜捞了三个出来,准备亲自动手。 厨房里其他人看到,忙把瓜抢过去:“这些事怎能让夫人动手?” 怀瑾想说自己动手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但他们大概是不会理解,于是便不说了。 只是吩咐让他们把香瓜削皮、切块,用盘子盛好,然后把蜂糖浇在上面。 她寻了一个食盒,把一大盆香瓜放进去。怕路上洒出来,她还特意拿蒸饭用的布把陶碗裹住了。 等张婶儿把酸梅汤熬好,又等了半个时辰晾凉,她把汤灌到水囊里面。足足灌了四袋,也好让张良分一些给项庄,或者剩的多还能再分给旁人。 等都装好了,怀瑾把越照叫来,把东西都交给他:“你知道军营驻扎在哪里吧?” 当然是知道的!越照看着食盒和水囊,知道是要送去给张良的,立即点头应下。他去马厩里给马套鞍,单手拎着缰绳,他在夜色中疾驰起来。 城父东南是一处郊野,数千人驻扎在此处,天一黑下来,数不清的火把就燃起,将这片地方照的清楚分明。 除了今夜值守的士兵们还穿着战甲,其他人都已换上单衣,整个营地没有女人,有的干脆光着膀子。 这个时候刚练完兵,成群的士兵相约去不远的河边洗澡、勤劳的则留在营地苦练、作息好的就钻进营帐中休憩…… 主帐中,韩王坐在一个大沙盘面前。项庄和十多个军官围绕着沙盘,面色严肃的看着上面画出的地形,张良则拿了一根棍子在上面画了两下,将某两个县城特意圈出来。 “要取颍川,先把许县和襄城拿下,断了颍川的退路。”张良声音轻柔,神情悠然,不像是在说什么军机大事,反倒像是在与他们谈论诗词歌赋一般。 韩成也听不甚明白,他不是打仗的料,但此时全身心相信着张良,因此就道:“子房说的是,孤王也这么想。” 项庄看了一会儿,倒有不同的意见:“为什么不直接拿下颍川,也许费劲了点,但只要拿下颍川城,周围的县城便会全部臣服,可算是一步到位了。” 张良看了他一会儿,目光清明,随即微笑着点点头:“都尉说的在理,这也是一个办法。” 站在韩成身边的原伏偷偷觑着张申徒,心道一个黄毛小子怎么比得了大哥? 可大哥此时却是异常诚恳,仿佛真的十分赞同,他又想项家的男儿莫非天生都是将才之料? 十分熟悉张良的韩念反倒看出了些什么,低下头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他跟了张良几十年,再了解不过了,这样的眼神,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项庄却十分高兴,他知道父亲十分欣赏张良,因此他对这位表姐夫从来都是高看的。 这些时日,不管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觉得有理,项庄瞬间觉得自己腰杆变得格外的直。 “那便直接打颍川?”韩成看着张良,询问道。 张良只是看着项庄,风度翩翩的笑了笑,从容道:“一切都听都尉指挥。” 项庄顿时异常骄傲,这是他第一次脱离家人在外行军,父亲虽是派他来监督韩王的,可他也想做出些成绩来,好让家人们都看一看。 确定了打哪里,便要商议作战方案。 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听的,于是中级军官全都退下,他们便可以休息了。四个公士被留下,对他们而言,劳心伤神才刚刚开始。 不知是谁肚子先响了一下,大家安静了一秒顿时哄笑起来,韩成便让韩念去拿一些吃食过来。 有烤好的獐子肉被端过来,顾不得吃饭的礼仪,大家都是一边吃一边说。 “颍川郡守简喜,听说曾跟内史吴腾打过韩国,是位沙场老将,打起来只怕不是那么容易。”一位中年公士说道。 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就大笑:“我们都尉可是武信君的嫡公子!区区一个颍川郡守而已!” 项庄听着高兴,口中却道:“不可妄自生骄!” 顿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家中的教诲,顿时认真的说:“我祖父和父亲都说过这样一句话,不管对手是谁都需认真对待,当你开始轻视对方的时候,往往便是败仗的端倪。” 这句话倒是不错,张良心中笑了一声。 看着项庄年轻的面孔,他心想,如项庄能真正做到,他也不会被项梁派到这里来了。 帐中闷热异常,等商议得差不多时,张良让人把帘子拉了起来。 一丝凉风吹来,大家顿时神清气爽,那股子难闻的汗味也被吹散了。 项庄刚刚一鼓作气制定了许多方针,可张良却一直没说话,此时见对方脸上风轻云淡的笑容,项庄问:“申徒认为我刚刚所说如何?” “好。”张良一个字回答。 项庄有点不确定的看过去,可也看不出什么,对方似深不见底的湖泊一般。 可想着,他和张良终究是有那么一层姻亲关系在的,他现在什么都赞成,或许是因为这个? 这般想着,项庄心里就放松下来。 这时韩成也点点头,顺着张良的话夸赞:“孤王也觉得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9章 无尽琐事难得闲暇 商议到此处,众人只觉得君臣和睦,有种同舟共济的亲切感。 张良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背,抬头去看镂刻,就快到子时了,可粮草的事还没说到,看来今天是真的不能回去了,不知道姮儿和不疑是否已经睡下? 第811章 正想着,忽有值守的士兵过来,说张申徒府上来了人。 越照直接被领了进去,依礼见过韩王和项庄都尉,他将食盒递上,说是怀瑾让送过来的。 张良莞尔一笑,如拂面清风一般温柔。 众人早听说张申徒爱妻如宝,见他看到这食盒的神色,便纷纷好奇起来,不知是怎样的绝色,能令男儿沉迷至此。 “歇一会儿再继续商议吧。”张良对他们说。 项庄也觉得刚刚议了很久的事,于是欣然同意,四个公士里又有三个极有眼色出去喝水了,只剩一个年轻些的与项庄关系好的留下。 把食盒打开,看到里面四个水囊,张良打开一个闻到一股酸甜味,遂笑起来看着项庄:“你表姐给送了好东西来。” 称呼一变,项庄觉得张良忽然与自己亲近了不少。他上前接了一壶,打开喝了一口,酸甜的液体瞬间解了暑闷。 旁边那年轻的公士就笑嘻嘻的撞撞他的肩,他原是项家的门客,与项庄亦是好友,因此格外大胆些。 项庄就笑:“我知道你小子也想蹭几口!” 说罢拿了一个碗给他分了一些出来。 那边张良也给韩成、原伏、韩念等人都分了一些。 把食盒里的陶碗拿出来,掀开白布,一碗切块的香瓜发出丝丝甜味,碗里还放了一小把木签子。 张良不会吝啬这点吃食,也知怀瑾准备这么多必是顾及了他人,因此便放在沙盘的角落,让几人一起品尝。 “这是什么水?喝一口下去好生畅快!”年轻公士问道。 “这叫酸梅汁!” “酸梅汁!”韩成和项庄竟然统一口径的回答。 韩成在淮阳时,怀瑾让厨房弄什么新鲜玩意,他也会跟着吃到厨房的孝敬,这酸梅汤每年夏日都会喝到。 项庄知道,则是因为怀瑾在会稽住过很长时日,他偶尔也喝过这汁水。 “夫人今日都做了什么?”旁边几个都不是外人,张良也没把越照叫出去。 越照答道:“大人走后,夫人在后院带公子念书。午后又去了一趟集市,买了一些布。回去后就坐在木廊上,看我们清理水草看了一个时辰。未时和公子吃了饭,随后在溪边消暑。酉时去了厨房,让人准备这些,最后让我送了过来。” 好清闲的一天,所有人心里同时浮出这一句话。 张良又问:“白日我嘱咐他们去采买,都办的如何了?可有难买到的?” 项庄身边那个公士瞬间不可思议,上午那会好容易得一个时辰的休息,张申徒却要回家去。 当时还以为家中有什么紧急事,没想到却是回去安排府中庶务?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些明明都是女人干的活,这位申徒夫人莫非什么都不管吗?竟让男人忙完外面还要忙家里。年轻公士心里想着。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都见惯了怀瑾的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 项庄倒是觉得有点害臊,怀瑾是他的表姐,如此不贤德,他倒有些替怀瑾不好意思。 张良把家里的事问完,便让越照回去了。 越照走前看了一眼原伏,两个好兄弟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以眼神打了个招呼。 一刻钟后,离开的三位公士回来,他们继续议事。 这一下就说到了丑时一刻,韩成都已经直打盹了,韩念便过去准备他们的营帐。 “不必准备我的,我回府了。”张良说。 这个点还回去,到家岂不是快到寅时了?大家一愣,随即想到,大概申徒是离不得夫人,这个点也要赶回去。不约而同各人心里又是一阵腹诽,然后各自回营睡觉。 怀瑾睡得迷迷糊糊的,感到旁边有一个人躺下了,她梦游似的支起来,呆呆的看着身旁的男人。 张良把她搂下来,柔声问:“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她打了个哈欠,外面一片漆黑,也不知什么时辰了。手搭在他的胸膛,怀瑾问:“你明日何时出门?” “辰时。”张良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 怀瑾虽不甚清醒,却也高兴,想着明天他能在家吃一顿早饭了。这样想着,她头一歪,又睡死过去。 卯时,她被张良摇起来,老大不乐意的撅着嘴,斥道:“做什么!”她还没睡好呢! 张良在她脸上戳了一下,闷笑一声,而后抱孩子似的把她抱起来。怀瑾睁开眼,满室明亮,屋子里还没装窗帘,早上的阳光洋洋洒洒落了进来。 “再不起,我只能和不疑吃饭了。”张良说。 怀瑾捂着脸笑了一声,清醒过来,娇声道:“好嘛,不睡了,陪你吃饭!” 张良扬声一唤,侍女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紧张的跪在地上把水盆举起。 新进的侍女她并不熟悉,还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况且这么坐在张良腿上被陌生人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于是就问:“阿婉呢?” “去提菜了。”小侍女眼睛垂下,目不斜视。 怀瑾指着一旁的木架:“把水放下,站着伺候。” 小侍女依言放下水盆,站起来,而后就看见女主人正被申徒大人抱在怀里,一颗心顿时砰砰跳起来,两颊也染上颜色。 女主人过去洗漱,小侍女便偷偷看了申徒一眼,不输女子容颜的男子,又正当壮年,儒雅风姿实在让人心醉。 第812章 这不是第一次见到申徒,小侍女却头次生出一丝希冀,若能被申徒收用…… 随即颓然的想,与她一同进府的还有十多个人呢,个个都是这么想的,比她漂亮的也有不少,申徒大人想来是瞧不上她的。 “夫人在叫你。”张良忽然开口,笑容微敛,温柔中又带着威严。 小侍女吓得白了脸,连忙过去把水端走。 怀瑾笑道:“刚到新地方,还不熟悉,过些日子就好了。” 虽是如此说,可怀瑾还是不准备让这些新来的人伺候,便叹道:“还是阿婉好,你当初是哪里寻来的?” 她似乎也从来没有问过阿婉的来历,只知张良在下邳时,阿婉就伺候在身边了。 张良过去给她梳头,然后道:“在路边买到的,她爹死了,无钱下葬。” “啊?卖身葬父啊!”怀瑾觉得她不该笑,不然太不厚道了,可这种桥段在现代不知道有多少,让她实在忍不住乐。 张良不知道她为什么发笑,但她自有一套说法,不是旁人能懂的,大约是她想到自己故乡的事了。 她的故乡……是那样的遥远而不真实,张良忽然问:“你上辈子,是什么模样?” 怀瑾当然知道他问的上辈子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她张口:“很美。” 不过自己说自己很美,听上去有点奇怪,于是她又重复一遍:“是真的很美,比我现在还要美一点点。” 张良很不给面子的笑了,怀瑾郁闷道:“可惜我不会画画,不然必要画出来让你看看。” 她真的不是骗人啊!她上辈子虽然不是石破天惊李嘉欣,但也绝对能秒杀一票同行,尤其是后来玻尿酸横行的时候。 “姮儿之美,世界上最好的画师都是描绘不出来的。”张良很给面子的笑道,动手给她挽了一个髻,别上一支清雅的钗,然后拉着她出去吃饭了。 不疑好几日没和父亲吃饭了,今天格外黏他,叽里呱啦跟张良说他昨天看了《墨子·小取》,说自己全都看完了。 听着儿子的卖弄,张良就问:“摹略万物之然,论求群言之比。以名举实,以此抒意,以说出故。以类取,以类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疑瞬间卡壳,怀瑾同情的摸摸儿子脑袋,你跟谁卖弄也不能跟你爹卖弄啊! 不疑小脸憋的通红,张良给他盛了一碗粟米,说:“今天再读一遍,明日我再问你。” 把碗放在他面前,张良又补充一句:“不许问别人,也不许问你阿母。” 怀瑾大笑一声,然后开始吃饭。上午的饮食都比较清淡,一道烧冬瓜、一道韭菜炒肉、一碗鸡蛋汤以及一碗腌藠头,一家三口吃得十分开怀。 “你今天还是去军营吗?”怀瑾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道:“还是回那么晚吗?” 张良点点头:“这几天忙完就好了,等项庄开始出兵,我就闲了,到时陪你在城父游玩。城外有一片山林,咱们一家人可以去打猎。” 吃完饭,张良就嘱咐阿婉,让她准备一份礼送到韩成府上。 怀瑾不解:“怎么突然给他送礼?” “是送给王后的。”张良说。 韩王后既在此,臣妇理应去拜见,想着便问了一句:“你想过去看看吗?”要是她自己愿意过去,他就不用安排这些。 “不去了吧……”怀瑾想了一下,说:“我从来没见过她,也不知是什么脾性,万一八字不合吵起来怎么办?”她不乐意去奉承韩成的妻子。 “那就不去。”张良颔首,然后嘱咐阿婉把礼又加厚几分。 吃完饭略坐了一会儿,张良便又出门了。 不疑坐在廊下,又翻开那卷《墨子》,准备苦心钻研。怀瑾坐在木廊上,看着下面的中庭发呆。 中庭住的那些人,从前是游侠,如今姑且算是张家的门客吧,有那么两三个人正在练剑。廊下有几个侍女正在观看,怀瑾也看不清她们的神色,不过少女怀春是什么样也不是很难想象。 坐了会儿,有人过来栽花,阿燕带了两个小丫头出去买布了。待到午时,溪边便栽满一片芍药和兰花。溪水流动,鲜花遍布,后院顿时有了活力,不是前几天踏进门见到的陈旧宅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0章 韩王后摆谱遭怒怼 中午时,阿燕拉着一车布料回来,全堆在了库房里。其中有一匹青绿色的绸布,怀瑾十分中意,当下就拿了出来准备制衣服。 阿燕和阿婉的手工都非常巧,可是光凭她们俩,也做不了三个人要穿的夏衣,于是就让阿婉去前面叫了两个绣活好的侍女过来。 一做起衣服来,怀瑾知道自己要忙个两三天了,她喜欢刺绣(喜欢别人绣给她),宽大的袖口处总爱绣几朵被藤蔓围绕着的兰花。 “可是兰花只有枝叶啊。”一个小侍女听完她的要求,顿时为难了,哪有长藤蔓的兰花? 怀瑾笑了一笑:“你只管缝,绣花让阿婉来。” 小侍女唯唯诺诺的低下头。 这两个女孩看上去都只有十六七岁,怀瑾一边描花样一边漫不经心的闲聊:“你们都是城父人吗?” 两个侍女连忙说是,怀瑾又问了她们名字,可她们却说没有名字。 怀瑾奇了:“你们父母没给起名吗?” 其中一个就说:“奴女父母皆是奴隶,奴女一出生也是奴隶,原先在城父的莒商人家伺候。莒商人搬迁时,又把我们卖给奴隶贩子,奴女被一位戴面具的先生买来,然后带到了申徒大人这里。” 第813章 “你也是?”怀瑾看向另一个,总算明白这批下人的来历了,原来都是韩念买来的。 那侍女也点点头,怀瑾放下笔看着她们,想了一会儿,说:“这样吧,我给你们俩也起个名字吧。” 十多个侍女,阿燕单挑了她们俩,肯定不是蠢笨之人。 皮肤上长了几颗雀斑的就叫雀儿;另一个生了一副笑相,十分讨喜,就被她起名叫笑笑。 两个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跪下来叩谢:“多谢夫人赐名。” 主上赐名是荣耀,也意味着夫人觉得她们伺候得好,以后肯定还会继续叫她们来后院伺候的。想到此,二人皆开心的笑起来。 中午的时光都被针线活填满了,怀瑾把画的花样子交给婢女们,然后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子。 一转头,看到一旁不疑拿着书,趴在矮桌上睡着了。 她摇摇头,过去把不疑抱进了房间。中午的大日头,怀瑾把他屋子的窗都打开通了风,又给他胸膛上搭了一小块布。 阿燕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小声说:“夫人,我来看着,你去休息吧。” 怀瑾轻拍着不疑,忽然想到了女儿,悠悠叹了口气:“不晓得娇娇怎么样了。” “她在薛城,没有人敢欺负她的。”阿燕轻声说,项家跟从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了,少将军又宝贝这个外甥女,旁人只有拼命巴结她的份。 项李氏不会亏待莺儿,这她是知道的,但是……一想到女儿对她的怨恨,怀瑾的心就像坠了个秤砣,径直的往下沉去。 叹了口气,留下阿燕看着,她出去,对木廊上的三个婢女交代道:“下午日头照过来会很热,那时你们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做活。” 阿婉伶俐的答应一声,她走进卧房准备午睡。 将深衣脱掉,她摸出荷包里的一块金锁,那是莺儿小时候戴的。想到女儿幼年时对自己的依赖,又想到那日她对自己和张良的质问,怀瑾伤心的落了一会儿泪,在闷热中倒头睡去。 约莫睡了才半个时辰,阿婉就急匆匆的把她叫醒,说外面来人了。 她立马坐起来,打开门,皱着眉问:“谁来了?” “是王后派人过来,宣您过去觐见。”阿婉有些忙慌。 怀瑾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王后是谁,顿时眉头皱得更厉害:“去哪里觐见?” 阿婉说:“去韩王住的地方。” 怀瑾郁闷了:“好端端的叫我过去见什么见?” 还真会给自己摆谱!她从不把韩成放在眼里,他老婆更是不会放在眼里,于是一挥手,懒洋洋的又躺回榻上:“你去回,说我不见。” 阿婉会给她找好理由的,怀瑾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 谁知过了一会儿,阿婉又跑回来,说外面那几个人打发不走,非要见申徒夫人。 “讨嫌!”怀瑾没好气的出去,钗环半褪,衣衫不整。 她并未正衣冠,踩着靴子气冲冲的跑了出去,越照正在招待几个陌生人。 越照一见她这副模样,瞬间觉得有些不妥,实在太失礼了。可他不敢明说,只是站起来,对那几人说:“我家夫人来了。” 这几人一看到怀瑾的样子,十分不客气,脸色也不好看。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放下茶盏,上下打量了怀瑾一会儿,正准备开口。 “把他们赶出去!”怀瑾不耐烦的说,什么玩意,在她家里喝她家的茶,还敢摆脸色? 越照一呆,犹豫着不动。那几个人立即站起来,那个中年妇女厉声质问:“我们是王后的人,你要赶我们出去?” 自韩成被封王回到城父,全城的人都在巴结王后,眼前这妇人居然张口就要赶他们出去? “愣着干什么,送客!”怀瑾睡意退去,满脸不耐。 越照被她看了一眼,顿时精神一凛,派人将这几个人请了出去,关上大门。 “夫人,不好吧……”阿婉颇为担忧。 怀瑾指了指茶杯,阿婉给她端来茶,怀瑾就道:“你今天白天是不是上门送了礼?” 阿婉愣愣的点头,怀瑾就冷笑:“那就行,等着吧,她明天肯定上门来给我赔不是。” 越照回来时听到这句话,就是一怔,他不是没见识的婢女,想着怀瑾的态度很快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心下不由对怀瑾刮目相看,夫人虽不理家事不管人情,见事倒是明白。 阿婉仍是不甚明白,怀瑾不欲跟她解释,她们是两个阶层的人。阿婉一听到王后这个名头就已经吓得半死了,哪里会想其他的事。 韩成这个妻子,应该是他与张良决裂之后娶的。那时韩成眼高手低自命不凡,想来不会娶一个出身普通的女人,这个王后应该也是贵族之后,可行事却一点都不大气。 张良今日送了那么厚的礼过去,算是打过招呼了,这个女人竟还觉得不够给面子,难道非要她作为命妇前去拜见才觉得满意? 不好意思,怀瑾并不打算给她这个脸。 韩成目前都是依附着张良的,他虽为韩王,可实权都在张良手上,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轻重?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韩成那时候那副讨嫌相,娶到的老婆想必也是跟他以前那德行一样的人。 怀瑾喝着茶,忽然就冷笑一声,阿婉顿时就一句话不敢问了。 她只想到刚刚那几个人的嘴脸就生气! 第814章 晚上张良回到家,怀瑾就冷着脸把下午那事说给他听了:“你没见那几个人的脸色,气死我了!跑到我这里来作威作福!”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韩成在看轻张良,这个时代大家默认夫妇一体,妻子所做的事大多都是随着丈夫的心意走的。但怀瑾相信,韩成不至于到了今时今日,还是年轻时那性格。 “你不是都把他们赶走了吗,也算出口恶气了。”张良知道她不是真的有多生气,她真正生气的时候,从来不会嘴上骂人。 想着韩成此时应当也已经回府了,知道下午的事恐怕会不安,想了一下他让越照去取了一坛酒。 “送到韩王那里,就说……”张良顿了一下,随便找到一个理由:“就说我与夫人觉得这酒不错,请大王也品尝一二。” 张良这样做,是在安韩成的心。 怀瑾复杂的看了丈夫一会儿,张良对韩成还是挺有感情的,哪怕他已决意跟着刘邦混,但此时还是尽心对待着韩成。 一回头,见怀瑾出神的望着自己,张良莞尔:“怎么了?” 怀瑾摇摇头,继而笑起来:“只是想起我们在淮阳那几年,因为韩成和你生了不少气。” 那时候她和韩成,谁都不肯退让,连吃饭都能吃到动刀子。张良面对他们两人,实在伤了不少脑筋。 想着那会儿都是年轻的时候,怀瑾便感慨:“都过去这么些年了。” 张良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下一句就是她顾影自怜的叹息:“我都老了……” 平心而论,她至今尚未长一丝皱纹,皮肉也不见松弛,并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反而因为过得无忧无虑,妩媚成熟的女人身上仍有一丝少女时的纯真。 一下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这样爱她,从未有过一丝改变。 往日张良都会说一堆好听的话,今天却兀自出神,这下怀瑾真的有点忧愁了:“我果然是老了,是不是?” 她情不自禁的抚摸自己的脸颊,企图摸到一些细纹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你何时才知,我从不是因你的容貌而爱你。”张良叹息一声,把她的手拉过来,细看她的脸,温柔道:“可若论容貌,想来只有西子敢与你比美了。” 怀瑾的脸不知不觉红了,张良把她的手凑到嘴边,在手心轻吻了几下。 这时越照又拿着那坛酒回来了,说韩王和王后一齐过来了。 天刚擦黑就过来,看来韩成真的被他老婆吓得不轻啊,夫妻俩对视一眼,皆满脸无奈,然后齐齐去了前院。 “府上奴仆管束不严,跑到你这里来撒野了,申徒夫人切莫见怪。”韩成被招待在主席上,态度却恳切得不得了。 怀瑾看向他身旁貌美的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张良便代为答道:“大王说的哪里话,几个奴仆不懂事而已,怎么好让你亲自来一趟。” 韩王后讪笑两声,有些尴尬的没说话。 张良继续说:“内子身体不好,晨起派人送去了薄礼。想是去的人没传好话,让王后有些误会,还请见谅。” 张良送礼本就是代劳了怀瑾这个申徒夫人该做的事,聪明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谁知会有这么一出。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1章 喜回故地默祭祖陵 韩成和张良客套的三言两语,就把错推到下人身上去了。 怀瑾在一旁听得有些想笑,韩成真是性格大变了。以前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是真懂事,可惜已人过中年,张良也选择了别人。 男人们客套完了,韩王后便适时的说:“都是误会一场,申徒夫人别放在心上,来日你身子好了,本宫再请你一同去赏花。” “多谢王后垂爱。”怀瑾这回不再跟下午似的跋扈,客客气气的回了话。 彼此都顺了意,韩成也安了心,转头和张良聊起别的。 怀瑾听了一会儿,得知项庄过几日就要去打颍川了,心中一喜,那张良很快就不忙了! 在家做了几天衣服,怀瑾得到了好几件裙子,迫不及待的就换上了。 她在家梳妆打扮的时候,项庄出征了,号角声从郊外传到城里,人人都是庄重严肃,只有她满脸愉悦。 张良可算闲了下来,他不是懒惰的人,这回却连睡了三天的懒觉。 怀瑾知道连日来他也疲乏了,于是换着花样让厨房给他做补品,往往张良是中午刚喝了羊肚汤,晚上又来一只老母鸡。 怀瑾自得其乐的心疼着丈夫,短短几天却把不疑喂胖了一圈。 第四日的清晨,她在睡梦中去抱身旁的人,旁边却空空如也。 她瞬间醒了一些,在床上坐起来一听,外面呼咻的剑气声连绵不断,她哼唧一声倒进被子里,张良又开始作息规律的生活了。拿被子盖住脸,她心道自己还是睡吧。 清闲下来,张良就在家中练练剑、读读书、带孩子读书、和怀瑾下棋或和越照等人闲聊。 而韩成会每隔四天上门拜访一次,跟上班打卡一样。军中的消息每天都有人传到张良这里,但他从不回信,只是表明自己知道了,然后让人把信再送到韩成那里。 “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怀瑾见张良摆出富贵闲人的姿态,甚是不解。 张良在廊下摆着几盆兰花,轻声笑道:“有什么可担心的。” 第815章 项庄一定会吃败仗的,张良拿帕子擦了擦手,丝毫没有担心。初出茅庐的孩子,总是信心满满,不栽跟头永远不会低头。 所以项庄说什么,他都说好。等到少年吃了苦头,他再说话,对方往往会言听计从。 反正攻克颍川这事,他并不着急,倒是东阿那边的消息他如今更在乎一些。 八月时,百越那边的消息传到了中原,秦将赵佗杀了秦国设置在百越的所有官吏,封闭了所有进入岭南的道路。 这个消息就像一针强心剂,项梁在东阿县把秦军打得大败,捷报一传出,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义军。 “你想什么这么出神?”怀瑾听到东阿那边传来的捷报正高兴呢,却见张良对着一封信出神。 张良道:“退秦军后,田荣立即领兵回齐国驱逐了齐王田假,立了田儋的儿子田市为齐王。现如今田假逃到了楚怀王那里,要是楚国不杀田假,田荣恐怕不会再出兵助武信君追击秦军。” 怀瑾道:“楚国这么多兵马,少一个田荣没什么吧。” 同时感慨,齐国那边的势力是最混乱的,老田家的后人真是能搞事! 张良叹了口气:“齐地富庶,若能得到齐地的支持,便多得一臂膀。” 他研墨铺帛,将齐国那几股势力一一写下。怀瑾看了一眼,居然是写给刘邦的,上面还点明几个人,让刘邦能争取就争取一下。 怀瑾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坐开了些。 东阿的捷报传来没两天,项庄灰溜溜的从颍川回到了城父,颍川郡守简喜抵抗得厉害,项庄这次损失了不少人马。 项庄一回来,张良的空闲日子又结束了,反而比之前更忙,怀瑾有好几天见不到他人影。 八月中旬时,张良为主帅,项庄为裨将,他们再一次攻打颍川。 等到九月时,颍川捷报传来,说张申徒攻下了颍川。故韩国都城新郑便是颍川城,城父人都是故韩国人,一听到这个消息,人人喜极而泣。 最高兴的,莫过于韩成,旧都被拿回来,可算是真正复国了! 颍川那边一安定下来,张良就派人来接她,于是祖宅里的人又全部搬到了颍川。 张家原先在颍川就有宅子,怀瑾到时,宅子已经全部收拾妥当了。 “又来到这里了。”下了马车,她感慨的说了一句。 不疑看着母亲:“阿母何时来过这里?” “很多年前来过,阿母就是在这里……”她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说,她就是在这座宅子里抱着张良的牌位行了冥婚。 走进大门,她径直往里走,走到竹林旁的一间卧房,对不疑说:“这就是你阿父长大的地方,这间屋子是他小时候住过的。” 不疑哇了一声,看着屋中的陈设,指着书桌:“阿父小时候也在这里看书吗?” 这个屋子应该是近日张良派人收拾过的,与原先的格局不太一样了,怀瑾蹲下来:“以后不疑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太好了!”不疑欢呼一声,跑出去找阿燕拿自己的行李。 如张婶儿几个张家的旧仆人,再次回到这个宅子都是老泪纵横,这也是他们住过几十年的地方。 怀瑾坐在大厅,看到顶上一块牌匾,刻着三个字:闻远堂。看着牌匾,她嘴角弯起,张良在淮阳的宅子里也有这样一个牌匾,原来那时候他是因为思家了。 当时她办“丧礼”行冥婚的时候,这块牌子并未摆在这里,想来是张良让人安上的。 站在闻远堂,她看着崭新的陈设,想到那一年她孤零零的睡在这个大堂中间的棺材里,一把匕首划开了脉搏。 她现在手上仍有肉色的旧疤——都是为他而留下的。 “不高兴吗?”张良在她身后站了半晌,也没见她动,没听她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回头,吸了吸鼻子,眼中闪着泪花:“站在这里,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前几天他派人在这里收拾的时候,也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张良过去牵起她的手往外缓行。 这是他出生、成长的院落,出走多年,再回来的时候他终于按照父亲的希冀,当上了张家的家主。 不等怀瑾休息,他叫人套车,又把不疑叫上,一家人往城外去。 看出城的方向,怀瑾便知道他要去哪里了。 张家的祖陵在城外的一座小山下,张家在颍川是大家族,光坟茔就有上百个,墓园里,一个草棚伫立,他们走过去,发现竟然还住了一个老头。 “你们是谁?”老头见到有人来,从稻草堆上坐起来,他年纪很大了,走路都是驼着背的,眼睛也混浊不明。 张良凑近了一些,说:“临伯,是我。” 老人辨明眼前的人,笑起来,满嘴的牙齿落得只剩三颗,他说:“子房啊,是你回来了!” “是,带妻儿来祭拜父母。”张良说,左手一直紧牵着怀瑾的手。 临伯让他们走进去,在后面念叨:“二十三年前回来一次,十一年前回来一次,下次不晓得老头子还能不能守着。” 二十三年前,葬双亲;十一年前,葬弟。 张良对不疑说:“去给祖父祖母和叔叔磕个头。” 不疑乖巧的跪在地上,像模像样的磕头、伏拜。 张良并没有磕头,只是过去将两座坟茔上的杂草拔掉,他穿着素白的衣衫,大袖落到地上沾了许多灰尘,可他并未在意。 第816章 等将杂草都清理干净了,他带着怀瑾在坟茔前跪下,沉默的磕了三个头。 “这次回来,我去寻了族里几位远亲叔伯,发现他们也都死了,子孙不知搬迁到了何处。”张良站起来,紧紧拉着怀瑾的手。 换言之,颍川张氏家族,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淡淡的悲伤气息从张良身上弥漫开,怀瑾挽上他的胳膊,笑道:“莺儿和不疑他们将来成婚、生子,张家仍会繁盛。” 那抹愁思因她的话而散开,张良看着她,低声道:“难道就只有莺儿和不疑吗?” 她面上一红,随即低下头:“那得看缘分。” 自从生下不疑后,她一直都没有身孕。生不疑已是三十岁了,或许已经过了好生养的年纪了。 “阿父,那边有杏树!”不疑眼尖,瞧见墓园外头的一颗结满果子的杏树,眼神里满是请求。 张良在他头上摸了一下,温和道:“去吧,别摔了。” “不疑爬树可厉害了!”儿子欢呼着跑出去。 张良摇头笑了笑,小小的身影一下就跑远了,他回头看着父母的坟茔,对怀瑾说:“当年韩国被灭,我唯一的愿望便是复韩。” 彼时他将怀瑾放在一边,在好几个国家周旋,可惜全都失败了。 “可如今故国重生,我的心境却不复以前。”张良叹息着,心绪复杂。 韩国再立,对二十多岁的张良而言,恐怕便是最开心的事情。可他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张良了,他不在乎一个小小的韩国,他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是整个天下。 怀瑾心道,现代的她在十八岁时也给自己定了一个梦想,可她走了将近十年终于完成了十八岁时的梦想,可二十八岁的她却又有了新的追求。 “人不会永远停留在原地的,一切都在变。”她深知这个道理。 张良深深的看着她,数十年不变的情谊,被时间酿造得越发香醇。 怀瑾正感受着与夫君的相濡以沫,张良却忽然笑道:“将来我们老了死了,也会如父母亲一样,躺在同一个地方,死生不离。” 怀瑾愣了一下,觉得刚刚和张良的思维有了一个小小的交错。 可张良深情的看着她,让怀瑾只能点头应和:“是,永远在一块。” 死了就是死了,死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怕睡在一个棺材里,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知觉。怀瑾撇撇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浪漫。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2章 月圆风寒惊断琴弦 正出神的想着,张良揽着她的肩往外走:“永远在一块,我们会白头偕老。” “老了就会丑……” “那你也是一个漂亮的老太太。”张良笑道,将她搂得越发紧。 韩国故都已拿回,韩成也已从城父过来搬进了旧日的韩国王宫,择一个吉日韩成举办了一个简单的登基仪式。 接下来韩成便开始分封多年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各职位全都安排了亲信。 张良仍是手握实权的申徒,韩成爱封谁封谁他一应意见都没有,只是与项庄等将领钻进了军营。 “如今只是拿了几座城,简喜已带人退到了阳瞿,秦兵随时会反扑。”张良解释道,这也是他忙得脚不沾地的原因。 比住在城父好的是,这次军队驻扎在城里,张良可随时回家来。 一个月之后,颍川诸事皆已稳下,怀瑾开始在府里接到不少拜帖——都是这次被韩成封官的臣子家眷。 怀瑾看着手边十多块竹签,嘲笑的翻了两下:“这都是托了张申徒的福!” 也不等张良回来询问,她立即就叫人一一把这些帖子回了。 拳头比道理大,她不信在颍川,现在还有谁敢与她见怪。请帖都被委婉的回绝掉了,外面的人只好把问候变成实际行动,于是一箱箱的礼物就被抬到了张府。 “夫人,当真一家都不去吗?”越照见她看稀罕似的看着那些礼物,忍不住担忧的询问。 怀瑾自然知道他的担忧,官员女眷之间的走动都是人情往来,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听到她这个人有多好才愿意过来递梯子,她也自认没那么大名声。 “王后的邀约我都推了,何况这些人。”怀瑾一意道。有些话不能现在还不能说,张良只是一时跟着韩成,她不必在意这边的人情往来。 等将来刘邦成了汉王,张良成了他的谋臣,她自然不会跟现在这样似的不近人情。 想着想着怀瑾就笑起来,自己其实也是个势利眼,看人下菜碟。 八月十五拜月节,张良刚天黑就从军营回家,项庄也跟了过来。 怀瑾见项庄一身军甲,立即便让阿婉去拿了一件张良的衣裳让他换上了。 “今天过节,也不知父亲他们如何了。”项庄一穿上舒适的绸衣,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张良在一旁净手,怀瑾从闻远堂外走进来,就笑:“他们哪里需要你操心,只怕今日闲下来倒会操心你。” 项庄腼腆的抿唇笑了笑,看到坐在门外的不疑,把他叫到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弹弓递过去。 不疑眼睛一亮,随即偷偷瞥了一眼母亲,见母亲没留意这边,连忙把弹弓塞到怀里。甥舅两相视一笑,让一旁张良摇头莞尔。 “听说大王今天在宫里设了宴席,你们俩不去合适吗?”怀瑾嘱咐侍女们将菜呈上,一面与他们闲聊。 第817章 张良微微一笑,道:“大王体恤我们在营地练兵,一早下旨赐了东西,不必来回奔波了。” 项庄则一脸不在意,看上去是完全没把韩成当一回事。 饭菜上好,大家都在各自桌前坐好,没有外人在,怀瑾便没有拘礼。 让人把汤盅揭开,怀瑾道:“这是山参炖鸽子,先喝一碗再吃饭。” 汤里有一股药味,不疑是捏着鼻子喝下去的。 安静的用完饭,侍女们把碗筷收走,然后把螃蟹和黄酒端了上来。 巨大一轮圆月正当空,怀瑾让人把桌椅往外挪了一些,恰好能看到天空。 张良斟酒举杯,先敬了项庄一杯,而后又敬了尾桌的越照一杯。 项庄回敬,笑道:“这些时日多谢姐夫的点拨,不然我这次怕没脸回去见父亲了。” “你尚年轻,能做到如今的样子已经很好了。”张良温声道:“前面几次吃亏,不过是少了经验,这次攻城你就做得不错。” 那都是采用了张良的策略,项庄什么都没再说,举杯又敬,他同时也明白了,父亲为何一定要让姐夫留在项家效力。 高深谋略,不亚于范增先生,项庄心想道。 “先别顾着说,把螃蟹吃了,这个冷了就不好吃。”怀瑾提醒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吃了三只母蟹下肚了。 张良不赞成的把第四只螃蟹拿过去,挑眉瞧着她:“螃蟹寒凉,你是妇人,少吃为宜。” 怀瑾瞪了他一眼,扫兴的倒了几杯酒自饮了。 一年里也就这段时日吃螃蟹,竟也不能吃个痛快!心里正腹诽,张良把蟹腿里的肉挑出来,放在了她碗里。 项庄放下酒樽,瞟到一旁那对夫妻正面对面的发笑,情深缱绻的模样,叫他一时有些羡慕。世人常说的恩爱夫妻,便是如此吧。 院子里洒下银白的月光,怀瑾让人把烛火熄了一半,更显得月光柔和明朗。几人喝着酒,赏着月,闲话一二,不觉便晚了。 初起的秋风一吹,怀瑾背上便有些沁,于是连忙叫阿燕给不疑拿了一件披风过来。 “又是一年秋……”不知想起了什么,张良突然发出一声叹息,也许是这阵刚起的秋风让他感到了些清冷。 怀瑾忽然道:“你是不是有几年都没弹琴了?” “你想听了?”张良反问她,可只是看到她的神情,他便笑着嘱咐了一声下人去找琴。他依稀记得,前些日子大家送的礼品中,便有一把古琴。 不多时,一把七弦琴被拿过来。 项庄瞧着便有些稀奇:“从来不知姐夫还会抚琴。” “长久不练,有些生疏了。”张良漫不经心的拨了两声,停了几拍,他修长的手指动起来,或弹或抹或勾,古朴的琴声在院落里响起,大家一时都静悄悄的。 张良弹奏的是一首《礼魂》,大气磅礴的楚国歌谣,竟将月光带来的满院清冷冲散。 怀瑾托着腮,一手端着酒,红扑着脸颊瞧着他,眼睛里仿佛有星星一般。 她眼里仿佛再看不到任何人了,张良如何察觉不到这视线,嘴角终是不自觉扬起,琴声也变得绵软。 项庄等人本还屏息凝神的欣赏,琴声忽然一变,他们的心绪也变得柔软缠绵。一旁跪侍的几个侍女顿时面色含春,偷偷去瞟席上的几位男子。 申徒大人眼里只有夫人,她们自然不敢造次。可项都尉和越先生,却都是尚未娶妻的年轻男子,侍女们一时都想入非非。 几年不弹琴,张良今天似乎上了瘾,弹了一曲又一曲。 悱恻的琴声持续了一会儿,琴意又变得宁静淡然,恰如他的心境。 张良这琴弹的,把大家的心绪弄得忽高忽低,怀瑾细想着刚才那几首曲子,展开盈盈笑意。 就在此时,“锵”的裂弦声一响,琴声戛然而止。 原本沉浸在琴声中的几人都醒神看过来,张良暗叹一口气,道:“这是新琴,弦太紧了。” 心中却想,琴弦无故而断,不像是好兆头。 幸而其他人都是不懂音乐的,没往这上面想,张良摆了摆手,让人把琴拿走。 夜半,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怀瑾有些微熏,眼花耳热的在榻上半窝了许久,等酒意稍稍去了,她才发觉张良仍坐在桌案边写字。 她走过去,靠着他的肩打着哈欠:“还不睡?” “等会就睡。”张良左手拉着她,右手不停歇。 怀瑾看了一会儿,知道他写的是送到韩王宫的文书,便不再言语了。这么靠着他的肩合上眼,半睡不睡的状态持续了一会儿,怀瑾忽感觉自己腾空。 也未睁眼,她就势搂住张良的脖子,被放在床上,她翻了个身挪到里面,而后埋头熟睡。 耳畔忽落下细密温热的亲吻,怀瑾缩了一下,哼哼唧唧的说了几句,得来张良的几声浅笑。 察觉这吻渐渐往下,到了脖子上、肩上、胸上……怀瑾懒懒的说:“你明日一早不是要去王宫吗?赶紧歇了吧。” “不妨事。”冰凉的手指穿到她腰上,将衣绳解开。 怀瑾嘤咛一声,任他予求,嘴角却忍不住的翘起来。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回应了,张良见此便越发起劲,她却是憋着笑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平日里有百般花样,今天却闭嘴扮起了死人,惹得张良埋在她胸前闷笑了好一阵。 第818章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张良轻声说:“夫人酒醉不醒,良今日便占一回便宜,试试采花贼是个什么滋味。” 说罢压上来。 怀瑾将嘴闭成了蚌壳,连喘息也被她化解了。等张良狂风暴雨般动起来,她才终于忍不住出声,张良缓下来,得意的问她:“哦?夫人醒了?” “你如今怎的这般坏!”怀瑾喘息着攀住他,在他胳膊上重重咬了好几下。 “你不是说……”张良想了一下,没想起她原话是什么:“男人坏了,才有女人爱吗?” 怀瑾撑不住笑起来,觉得他刚刚歪头沉思的那一小会儿十分可爱,生了些攻略的意思,她翻过来将男人压在身下,声音低哑:“错了,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颍川、城父几座城都已稳定下来,接下来就是旁边的几座县城,大军休憩不过半月,便要准备去攻打阳瞿。张良建议项庄为主将,原伏为裨将,韩成都一一听从,而后以韩王的名义下了诏。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3章 贪婢女生事主母训下 而张良则留在颍川,着力恢复民生,安抚百姓。给百姓分配粮食、重新划分土地;又重新修整水渠以灌溉良田。 秋天时,颍川城的繁荣得以恢复了一些,少了一丝战乱的凄凉。 而怀瑾近日给自己找到了新的乐子——学琴。 中秋节听张良弹奏,她决定学一门乐器好陶冶一下自己的情操。 于是张良每日提前回家,在天黑前指导她一个时辰。可惜怀瑾于乐器上并没有什么天分,一坐到七弦琴面前,十个手指就邦邦硬。 白日里张良不在,她就坐在竹林外练琴,还特意命人焚香,方方面面都给足了仪式感。 可惜刚拨弄了两声,耳边“咻”的一声,让怀瑾顿时拧起了眉,大叫:“张不疑——” 过了会,不疑从穿堂廊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弹弓,问母亲:“怎么了?” “不许在家里玩弹弓!”怀瑾怒道。 府里的游侠们已然是张良的门客,有那么几个白日没事做的,见不疑拿着弹弓摆弄,便去教他弹弓,家里不少瓶瓶罐罐都遭了不疑的荼毒。 “我在院子里玩,没有弄坏东西!”不疑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怀瑾深吸一口气,想到儿子也没有玩伴,自己又不让他乱跑,他确实是憋坏了。 想了一下,她说:“这样吧,阿母让人在院子里给你竖几个草靶子,让几位先生教你练射术吧。” 顿了一下,她补充:“你把弓箭练好了,我和阿父带你去打猎,到时候你在外面就可以玩弹弓了。” 不疑顿时笑成了一朵花,转头就跑了。 怀瑾叹了口气,将琴先放下,然后去找越照准备草靶子。谁知刚走到闻远堂,看见几个侍女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说什么,连怀瑾过去都没注意。 阿婉在后面重重的咳了一声,侍女们回头瞧见她们,立即乖顺的跪在地上。 想着儿子的事,怀瑾也没停下来,径直离去了,等走出好远她才偷偷跟阿婉说:“你没事去打听一下,看她们都在说什么。” 阿婉立刻应承了。 走到了门客住的院子,越照正坐在回廊上擦剑,怀瑾过去吩咐了一声,越照立即去准备草靶。 不过一小会儿,院子里就竖了七八个靶子,不疑带着几个门客过来。当着怀瑾的面,他们也不敢随意与不疑说笑,只是严肃的开始教授射术。 口头上先教了一遍,然后开始上手,不疑却连弓都拉不开。怀瑾在后面看得好笑,连连摇头,她七八岁的时候也拉不开弓箭,还是庆先生给她专门做了一把小弓。 “练半个月就好了。”越照站在一旁见怀瑾发笑,在旁边说道:“回头我亲自教公子。” 怀瑾回头,发觉越照仍穿着一身陈旧短打,不由一怔。 府上的门客她早命人制了衣服,越照是这群门客里的头,没道理分不到他。 见怀瑾的目光落在自己衣服上,越照笑了笑:“这一身穿着方便,况且我是江湖出身,穿惯了粗麻衣裳,那些上等衣料反而不大舒服。” 府上门客三十人,皆是江湖游侠出身,其他人看到送去的丝织深衣都是迫不及待上身,他倒不大在意这些东西。 想到越照曾被张良派去当秦国的营尉,替他收编不少民夫,张良应当是很认可他能力的。 怀瑾好奇:“原伏如今已是庶长,其他人也各有官职,你怎么不去外头效力?留在府中成一小小门客,岂不浪费一身本事?” “大人身边不能没有得力人。”越照笑笑,他和原伏等十多个兄弟,在下邳时是最先追随申徒的。 申徒也曾想让他领一支百人的队伍,他拒绝了,原伏等人都不解,但申徒却对他满是赞赏。 并非不图名利,只不过他图得比别人更多,他坚信张良并不止于此。 与其现在战场厮杀求功劳,不如近身听命,若有那一日……越照想着,那他的前途必定不是从一个庶长开始。 反正,其他人都想现在就出山,那么他便顺势留下来好了,也没有人与他争抢。 怀瑾并不相信真的有一心无私的人,闻言也只是笑了一声。 把儿子安排好,她重新回到竹林,继续练琴。 只是练了没一会儿,笑笑就过来了。小侍女跃跃欲试的看着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第819章 怀瑾和颜悦色的看着她:“怎么了?” “刚刚听阿婉姐姐说,夫人想知道府中侍女在谈论什么。”笑笑小心翼翼的讨好着,慢慢踱步过去:“这事,奴女知道。” 她既然嘱咐了阿婉去打听,阿婉就就绝对不会先告诉别人知道,而她又是避开阿婉过来的,想来是察觉到什么,好敏觉的丫头! 怀瑾不动声色,拨了一下弦,问:“你说说。” 笑笑左右看了看,定定心神,过去低语:“前日晚上,有人撞见阿语和府上的先生……” 并未明说,脸上的暧昧神情却让怀瑾明了。 原来是府中的侍女和某位门客好上了,没有主人的许可,这些奴仆是不允许私自跟人相好的。 或许在别家这是一件罪过,但怀瑾和张良是从不在意这些,但她觉得笑笑告密这件事情的性质很恶劣。 “你想我怎么奖赏你?”怀瑾好奇的看着她。 笑笑有一瞬间的激动,然后极力镇定下来,说:“奴女一心为了夫人,不敢要赏赐。”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怀瑾都能看出她的肠子什么形状的,当即笑了一声。 笑笑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揣测着,怀瑾突然道:“去把府里的人都叫过来。” 末了特意补充一句:“是所有的人。” 一刻钟后,她坐在了闻远堂的主席上,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把所有人都叫过来,端出一副主母派头。 下面所有的侍女们都跪在地上,门客们则站在右边,微微垂头以示对她的尊敬。 “你回房去。”怀瑾对不疑说。 不疑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位叔叔本来在陪他练弓箭呢,可见到母亲脸上平静的笑容,他本能的觉得母亲是有些不高兴。 正发怔呢,阿燕就过来牵着他出去了。 她坐在上面,扫视众人一圈,然后不声不响的喝茶。 众人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有不少人开始冒汗,一股威压自上而下,叫人忐忑不安。 “夫人,可是府中有什么小人生事?”越照等了一会儿,主动问道。 他是有这底气开头的,因为他是府上门客之首,怀瑾也必须尊重他。 她放下茶杯,点头:“正是。” 说罢看向众侍女:“阿语是谁?” 女孩们齐刷刷的看向一个人,怀瑾看过去,只见一个容颜姣好的姑娘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又往门客们那边看过去,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面无表,只除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下意识的瞟了阿语一眼。 怀瑾心里顿时就有数了,和气的把阿语叫上前来,笑问:“与你相好的,是哪位先生?” 越照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与府上的侍女发生了什么。他顿时大怒,女婢都是主人的私产,他们作为门客私自与女婢相好,实在是一件不名誉的事,难怪一向不理事的夫人突然把所有人叫过来施压。 在他看来,夫人哪怕是将这人赶出去,都是没有错的。于是他立即看向自己身后的兄弟们,责问:“是谁?自己站出来!” 阿语顿时发起抖来,也不敢回头去看那人。 怀瑾端坐着,须臾,那个年轻男子走出来,面带羞愧的给怀瑾深揖。 而后他也没有看阿语,只是低声说:“袁寿不敬,请夫人降罪。” 怀瑾尚未表态,越照先气了个半死,手下人做出这种事,实在给他丢脸。 也不算什么大罪,怀瑾心想。 敲了一会儿桌子,她说:“你们的事等申徒大人回来了再处置,我把你们叫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件事。”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怀瑾却突然看向笑笑:“这件事,多亏了笑笑告诉我,不然我还被蒙在鼓里。” 阿语顿时狠狠瞪了笑笑一眼,而笑笑则有些得意的挺直了身子,以为怀瑾要奖赏自己了。正期待着,怀瑾陡然严肃的看着她:“男欢女爱是小事,背后告密这等行为却绝不能容!” 笑笑一脸震惊,尚未反应过来,怀瑾便道:“来人,将她按住,责打二十棒!” 大家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笑笑的笑意僵在嘴边,像是不能置信。 怀瑾却看向越照,皱起眉:“先生还在等什么?” 而后厌恶的皱起眉,指着笑笑:“打!” 笑笑反应过来就要求饶,怀瑾却让越照堵了她的嘴。很快有人取来棍棒,怀瑾对众人说:“你们都看着!只有无德无行的卑劣小人才会在背后告密!” 她知道笑笑是想告密来讨好自己,但这样的人并不可信,现在来告发同伴来讨好她,将来也有可能出卖他们去讨好别人。 “千错万错,心术不能错。”怀瑾见那几棍子下去,眉毛都没抬一下,冷声道:“我们张家不需要投机钻营的人,今日能背叛同伴,他日就可能背叛张家!” 二十棍打完,笑笑已然昏了过去,众奴仆都静若寒蝉。 怀瑾冷声看着她,道:“将她迁到柴房去,等养好了伤将她赶出府,这种人不能留在我家里。” 雀儿吓得瑟瑟发抖,她和笑笑是因为针线好被挑到夫人面前,还得夫人赐名。 平时夫人对她们多和颜悦色啊,尤其还常和笑笑打趣,如今却是……说打就打说赶就赶,连一点退路都没有留。 实在是想不到平日里疏懒和气的夫人,发起怒来这样可怕,雀儿连牙关都抖了。 第820章 傍晚时张良回来,听说了下午的事,连连点头:“你做的不错。” 要是她真的因为那个侍女的告密而奖赏她,久而久之府上就会乌烟瘴气,人人以为告密能得好处,那将来难免有后院失事之嫌。 “袁寿我不好处置,你自己解决吧。”怀瑾说。 于是便把袁寿和阿语都叫了过来,屏退旁人。 袁寿一见到张良,顿时有些羞愧,伏地磕头:“大人若赶我出府,我绝不敢有怨言。”同时心中后悔,那日喝酒,怎么就如此把持不住?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张良失笑,随后看袁寿:“你若真心喜欢她,我将她嫁给你就是。” 谁知袁寿一脸受了奇耻大辱的样子,立即涨红了脸:“即便我做错了事,大人也不必如此惩罚我!一个奴女,我如何能娶她为妻?” 阿语脸上暗淡无光,深深的低下头。 怀瑾却愕然不已,随即就心里骂了娘,暗戳戳翻了个大白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4章 武信君战死定陶 张良倒是不意外这个回答,淡然的点点头,道:“我把她送给你,做妾也好做仆也好,随你处置,这事便算揭过了。” 袁寿抬起头,既愧疚又感激。 怀瑾知道就在刚刚,张良用一个侍女就已经收获了袁寿的全部忠心。 等他们都走了,怀瑾才长叹一口气。 其实袁寿这样的男人才是常态,项伯他们皆是如此,唯有一个张良是古代的另类。 见夫君好奇的打量着自己,怀瑾靠在他肩上,悠悠道:“天地之大,也只得一个张子房,我还是运气好。” 张良失笑:“我也运气好,得到了独一无二的赵姮。” 自那日之后,府上顿时少了许多闲言碎语的八卦,人人各司其职绝不越雷池半步。侍女们看到自己都是战战兢兢,怀瑾心中叹息,知道自己把她们都吓狠了。 她其实并不想管这些事情,只不过如今战乱时候,她最害怕的就是像笑笑这样的人。 不起眼的小人物,偶尔也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就比如串掇赵高的韩谈。 韩国被灭多少年了,竟还有潜伏在秦国的探子,还能在某个节点发挥作用。张良如今为韩国申徒,所面对的不过是韩成一干人。将来诸王并起,张良游走在其中,家里有这样的人存在,实在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 凉爽秋风吹来,不疑的射术逐渐有了进步,拉着怀瑾让她看自己的成绩。 怀瑾就坐在廊下,和一干门客们站在一边,见小小的人拉开一把成人用的铁弓,憋红脸铆足力气拉开弦,将一只羽箭射在草靶的边上。 门客们都喝起彩,不疑紧张又期待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鼓励。 怀瑾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翻开他的手,掌心有了一层薄茧,便有些心疼儿子:“为什么不用阿母给你做的弓?” 她明明吩咐人做了一把孩子用的小弓箭,可不疑用了一次就搁下了。 “我不要孩子用的弓箭!”不疑小脸上满是笑意。 可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也不知这求上进的性格是从谁那里遗传来的,反正她从来不是这种人。 “阿母,我的弓箭已经练得很好了对不对?”不疑眼睛亮亮的,希冀的眼神让怀瑾挑了挑眉,过了会他说:“那我们何时去打猎呀?” 难怪儿子这段时间这么努力,她忍着笑,说:“等今日阿父回来,我就去跟他说。” 不疑瞬间一蹦三尺高,叫了好几声阿母,旁边的门客和侍女们都看笑了。 和儿子打发了一会儿时光,怀瑾便准备去练琴了,虽然她没什么天赋,但仍是兴致勃勃。 回房换了一件青色的大袖直裾,外头一层薄纱有些添了一丝飘逸,她又把发髻拆掉,将长发用一根青带子随意绑住。 拿花瓣水泡了一会儿手,她走到竹林里坐下,自觉仪式感都做足了。拨响琴弦,是一首最最最简单的齐国歌谣,怀瑾满脸陶醉,觉得自己这形象必定是飘然若仙。 一首曲子反复弹了一下午,怀瑾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香焚完了她还特意让人添香。 突然的,一股浓郁的香味飘过来,怀瑾停下,看到阿婉正在收香盒。 “原来的茶芜香没有了吗?”怀瑾问。 阿婉说:“都用完了,只剩沉香了。”香料难得,库房里的三盒香这些日子全都焚完了,只剩这盒夫人从没打开过的沉香。 她愣愣的坐在琴桌前,望着被风吹动的竹叶发呆。 她曾经无比熟悉这沉香的味道,多年不曾闻过,乍然再闻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咸阳城的时光那么遥远,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浓郁的香味她只偶尔在梦里闻见,是属于嬴政的味道。 嬴政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怀瑾发了一回呆,终归是在她生命长途上落下过浓重笔墨的男人,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究竟是怀念多还是惋惜多。 只出了那么一会儿神,她又拨弄琴弦,觉得自己的琴音中多了些悲悯。 张良回来时,听到远处的琴声,便知她又在竹林。脱了大氅,他信步走过去,在穿廊上看了一会儿。 秋风吹起她的衣袖和青丝,竹叶缓慢落下,她的神情宁静又恬淡,眼前这场景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第821章 可就是这琴声……实在难听得要命,偏她自己听不出来,府上也没有人敢说她弹得不好听。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张良实在忍不住了,叫了她一声。 她一看到自己,笑容便绽开,问他:“我今天有没有进步一点点?” 这模样,像儿子。 张良走过去把她牵起来,温柔的笑道:“夫人琴技一日千里,叫人陶醉其中,三月不知肉味。” 这么高的评价几乎让怀瑾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脸都红了。夫妻俩漫步走在回廊上,她就趁机把打猎的事说了,张良欣然应允:“这些时日忙得都没空陪你,都是我的不是,明日我们便去城外打猎。” 没想到张良说去就去,怀瑾一下没反应过来。 呆了一下她便喜上眉梢,然后雀跃的去准备骑装和靴子了。张良在后面看到她欢快的脚步,一天的疲惫瞬间一扫而空。 已是秋末,正是丰收的季节,也是山花在这一年中最后绚丽的时刻。 吃饭时,怀瑾和儿子的开心都快溢出来了。快乐总是能影响人的,因为主母和公子心情极佳,侍女们也个个面带笑意。 这日怀瑾早早就睡下,等待着明天的出游。 可第二天,从定陶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炸开——武信君项梁战死定陶。 不管项梁对当今局势如何影响,怀瑾只知,自己的舅舅死了。 项梁的死,恰如丢进湖中的巨大石头,激起万层巨浪。 怀瑾不知道赵国齐国燕国那边是什么情况,但韩成等人是瞬间紧张起来,张良连着三天都没有回家,被留在了韩王宫里急议。 没几天又传来项羽和刘邦的消息,两人都已退兵,一个驻扎在彭城,一个驻扎在砀地。 项庄听闻父亲战死,大男儿在怀瑾面前落了泪,然后便是转交兵权要赶回彭城。 张良本欲阻止他,可怎么拦都拦不住,项庄在深夜带着自己一百多心腹骑快马回了彭城。 怀瑾心情沉重,张良也是思虑重重,在家中闭目沉思许久,他说:“我也要去一趟彭城。” “那韩国这边怎么办?”怀瑾惊讶。 张良道:“这边局势已稳,只需守住都城即可,有原伏韩念在这里,不必忧心。可此次武信君去世,彭城那边必然会乱起来。” “那……你自己去吗?”怀瑾忧心忡忡的问道,可转瞬间她就有了答案:“我跟你一起去。” 可马上又迟疑了,她和张良都走了,不疑怎么办?她哪里放心孩子一个人在这里。 张良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你留在这里,我年前必然会回来。” 怀瑾心如擂鼓,看张良立即就要换衣服,她突然问:“你去彭城,是为了项家还是为了刘邦?” 张良一顿,随即直言不讳:“为了沛公。” 他没有看怀瑾的眼睛。 “那是我舅舅!”怀瑾说,项家的覆灭,她曾经预想过很多次,可事到临头,她听到项梁去世的那一刻,却还是抑制不住的哀恸。 她很坚决的站在张良这边,包括他与刘邦的会面她都全力支持,可…… 两人都没有说话,片刻后,怀瑾问:“彭城那边会发生什么?” 她相信张良这几天绝对预想过彭城那边的情形,他是聪明人,不可能什么都猜不到。 张良静静的直视着她,说了几个字:“盱眙,楚怀王。” 楚国势力集团名义上的总裁是楚怀王熊心,但实际上的老大却是项梁,员工也多是项家人。 现在项梁死了,对熊心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可以把项梁留下的队伍收编,成为名副其实的王。那得到实权的熊心,会如何对待项家呢?这个是她没法想到的事情。 “项家下一代中,有项声、项羽、项庄,项家宗亲里,有项襄、项冠、项婴、项悍。这些人凝聚在一起与熊心抗衡,楚国的势力便平均了,但也不会再是诸国中的佼佼者。”张良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到榻上坐下,耐心道:“于项家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熊心是没有办法撼动项氏根基的,而项家也不再是众矢之的。最有号召力的武信君一死,秦国便不会死盯着楚国,这一次定陶兵败也能让楚国得到喘息。” 怀瑾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忽悠自己,张良见她目光疑惑,又道:“夫人若不信,便再等几日,章邯必然会退兵。” 沉默半晌,她问:“那你去彭城是做什么?” “为了吕臣。”张良说:“吕臣必然不会归顺熊心,与其让别人争取到他,不如我替沛公将他劝服。” 现在刘邦集团和项羽集团还没有矛盾,怀瑾也相信张良必然不会此刻就为了刘邦而对项家出手。 思绪乱了一拍,她还是说:“我跟你一起去彭城,我去……吊唁舅父。” 凝视她半晌,张良点头:“好,那我把不疑送进宫。” 半夜将不疑送进了宫,第二日天一亮,张良和怀瑾就带上越照等一众随从上了路。 疾行一日,他们追上了项庄的队伍,翌日到达彭城。 城中各处都挂了白幡,哀音不断。 城门守将见到项庄,立即将他们放进去,他们径直到了一座宅邸前。大家都穿着丧服进进出出,怀瑾看到项伯和项羽从里面走出来。 “父亲——”项庄从马上翻了下来,眼泪就掉了出来。 第822章 项声一把将他扶住,带他往里走。项伯看到他和张良,勉强笑了一声,然后让侍从拿了白布系在他们胳膊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5章 先入关中者为王 灵堂上一副巨大的棺椁,项梁的尸身被白布遮盖住了,项伯说尸体并不完整,怀瑾一下就涌出了泪意,在灵堂前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她的头贴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这些年,项梁属实对她很好,真心爱护她、疼爱她。 旁边传来项庄的哭声,声声不绝于耳。 怀瑾哽咽着,眼泪落在了地上。张良把她扶起来,拉到了一边,后面还有人进来吊唁磕头的人。 项家的女眷都在薛城,主持丧事的是项伯和项声,项氏宗亲们也都到了这里。 见项庄哭得不能自抑,项襄过去拍了拍他,年迈的脸上满是沉痛:“贤侄节哀……”只说了这四个字项襄便泪如雨下,他的小儿子项婴就连忙过来扶他。 “怀王到——”门外有人长念一声,院子里的人纷纷看过去,只见熊心穿着王袍走进来。 他在头上戴了孝巾,明面上给了项梁极大面子。 “怀王不是在盱眙,怎会出现在此?”项伯看到他,径直走上前将路堵住,其他项家人也都站了起来。 怀瑾突然意识到,熊心的到来,让项氏所有人空前的凝结在了一起。 她扭头看着张良,对于这个场面她有些紧张。 “不用担心。”张良扶着她,低声说。 那边楚怀王看着众位项家人,忽面带悲容,拨开项伯扑到堂前,扶着棺椁开始落泪。 “若不是武信君,熊心今日仍在民间受苦,武信君是孤王的恩人,天妒英才,让我楚国失去这样一名将才!”熊心似乎真的悲痛,大哭不止。 项氏宗族现在辈分最大的,是项伯和项襄,其他小辈们似乎已经放下了警惕,但这两个人一直却没放下对熊心的审视。 熊心一径哭着,门外有士兵进来:“齐国的使臣到了城外。” 项伯立即点头:“请——” “慢着!”熊心忽然喝止,渐渐止住哭声:“楚国内政未明,且让使臣们去驿馆等候。” 而后看向张良:“韩申徒好快的脚程,比孤王还先到,不过眼下也先请您去驿馆等候。” 项羽最先沉不住气,把手上的纸钱一砸就站了起来,项伯却飞快把他按下去,对他摇摇头。 怀瑾冷笑一声,站出来:“武信君是我舅父,我与夫君前来吊唁不过略尽孝心,怀王赶我们走是几个意思?” 一直站在熊心身旁的宋义就道:“夫人的夫婿是韩国申徒,女子出嫁从夫,自然也要以夫家为先。您先是韩申徒的夫人,其次才是项家的亲眷。大王要整顿内政,还请韩申徒夫妇暂且先退避。” 怀瑾气急,就想过去反驳,张良却死死拉住她的手,微微摇头。 “我父亲的灵堂,还轮不到你赶人!”项声冷着脸,对宋义喝道。 项襄便看向熊心,笑意莫测:“怀王口口声声说要整顿内政,不知是何意思?” 熊心负手往回走了两步,站定,然后笑道:“原先武信君掌楚国兵权,如今他已不在,群龙无首,为了大局着想,孤王不得不从盱眙过来。既然少将军和吕臣的两支军队如今都已聚集在彭城,不如暂且将兵符交到孤王这里……” “要是我二哥,你不过是一个牧羊人!”项伯再也忍不得了,破口大骂,冷静全无。他泄愤似的骂了两句,被项襄一个眼神喝止,项伯压抑着怒气,胸膛不住起伏。 项襄年纪最长,此时沉着的问:“军中大半士兵,都是为了武信君而来,多半将领也是项家原先在楚国的旧部,这些人与怀王您似乎并没有什么干系。” 项羽也忍不住了:“敢问怀王,叔父在会稽起事时你在哪里?叔父收服江东时你在哪里?叔父大败秦嘉并义军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项家众人面色不善的看过去,项声在熊心身后看了一圈,忽然觉的有些不对劲。 上柱国陈婴不是在盱眙看着熊心吗?他此刻人在哪里? 见众人怒目而视,熊心不慌不忙的说:“是武信君拥立我为楚怀王,如今他一死,你们便将他的话纷纷抛立在了脑后吗?当初武信君起事时,亲口说要复辟故国,多少人加入义军他们都是为了故去的楚国。孤王是楚怀王的血脉,孤王便是楚国,如今局势不稳,诸卿更该跟孤王君臣一心才是!” “把争权夺势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呵呵。”怀瑾冷笑两声:“没有我舅舅,哪里来的楚国?没有他,哪里来的怀王?是我各位舅伯兄弟将楚国开辟到现在的局面,怀王您做了什么,就望着坐享其成?笑话!” 她说得□□直接,熊心顿时有些恼怒。 而项家众人顿时解气,他们心里都是这么想的,只偏生不好直说出来。 “即便少将军将兵权交出,可沛公刘季和韩王成的军队皆从楚军起家,英布这路军也只臣服少将军,怀王何以能掌控?”一直没有说话的张良终于开了口。 “只要少将军愿与孤王君臣一心,众人自当伏首。”熊心看着项羽,言之凿凿。 一旁的宋义也急切道:“阿籍,咱们这些人都是一起长大的,不要真为了权势闹反目!大王身上流着王族之血,他才是正统,难道你想做乱臣贼子吗?” 第823章 桓楚当即就骂道:“少在这里颠倒黑白!你若真念着情份,就不会在梁叔灵堂上说这些话了!宋义,你这个小人!” 争执了半天双方都不愿意退让,怀瑾有些不耐烦,也不顾是不是逾礼,继续道:“这是我舅父的葬礼,怀王若真感念他,便请离开。这些国政大事,也该另选日子再议!” “你一内闱妇人,岂有你置辞的地方!”熊心身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指着她道。 “你最好不要指着我的夫人。”张良忽然笑了一声,不疾不徐的声音柔和又沉静,蕴藏着一种懔人的杀意。 “狗东西对我外甥女客气一点!”项伯目露凶光,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熊心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孤王也想改日再议,可各国使者陆续到了彭城,总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楚国突然纷争不断呐!不然,他们还敢以楚国为尊吗?” “多说无益!”项羽不耐烦道:“今日是我叔父的葬礼,请怀王退避!” 他刷的一声拔出剑,项家众人见少将军如此,也纷纷把剑拔了出来。 熊心身后跟着的人也都抽出武器,两边对峙住。 而外面戌守的士兵看到里面的情形,都犹犹豫豫的不敢进来,也不敢出手。 语言谈不拢,那就武力咯!怀瑾心里冷笑一声,这世上只有拳头管用! 谁知熊心一点也不慌张,笑了两声,然后低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陈婴到了薛城没有。” 项家人瞬间一惊,家眷们皆在薛城! 怀瑾更是慌张,莺儿也在薛城!她顿时无措起来,亏得张良在她手上重重捏了一下,让她安心不少。 项羽沉下脸,连称呼都变了:“熊心,你什么意思?” “少将军难道不知道孤王什么意思吗?”熊心反问道。 无耻!怀瑾握紧拳头,恨不能上去给他一下。 这时外面又有士兵汇报:“赵国使臣已到城外——” 项羽和熊心对峙着,双方皆不肯退让。 过了许久,项伯和项声同时在他背后拍了一下,项羽终是忍了气。他将手中长剑奉上,单膝跪在了熊心面前。项伯、项声、项襄、项庄、桓楚等人也都陆续跪下。 熊心一一看过来,看到张良这边,张良只是微微一笑,仅仅是屈身拜了一下。 熊心并不在意他,只要把项氏人全拿下了,今日便大获全胜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小会儿功夫,怀瑾的后背就全湿透了。 项羽将兵权交到熊心手里的消息被吕臣得知后,吕臣便也顺势归顺了熊心。 从战场上归来的龙且和范增听到这事,纷纷又惊又怒,但木已成舟,他们只能先按下怒气。楚国的内政短暂的被熊心收到了手里。 熊心坐镇彭城,各国前来吊唁的使臣陆续进城,过了一天刘邦和英布也从砀地到了彭城。 楚国真正做主的成了楚怀王,他们虽然惊讶,但也很快就跟现实低了头。 对这些人而言,只要兵马还在自己手上,领导人换了谁其实并不重要。 项梁入殓后,章邯掉头去攻打赵国的消息传到了彭城,熊心直接松了一口气。 而怀瑾只是愣愣的看着张良,似乎都跟他说的差不离。在熊心的宴会上,前来吊唁的使臣们都将各国的情况汇报给了熊心,熊心便趁此机会分封众人以示权威。 项家人都被封赏,后又任命吕臣为司徒、刘邦为武安侯、英布为当阳君。分封过后,赵国使臣便趁机提出让楚国前去支援赵国。 “章邯的兵马已在路上,在他渡黄河之后,楚国若能派兵在后追击,可和赵王围攻章邯。”赵国使臣建议道。 熊心却半晌不回应,似乎有些踌躇。 但席上所有将领全都站出来,希望怀王能够支援楚国,楚怀王似乎是架不住这么多人的请求,不情不愿的点了头。 “胆小鼠辈!”怀瑾坐在张良身边,不屑的冷笑一声。 她都看出来楚怀王害怕秦兵了,其他人如何看不出来?张良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他更害怕又让项家人拿到兵马。” 如今楚国有威信、能打仗的唯有项家人。 对面坐着刘邦,怀瑾看到他的目光不经意瞟过来,然后飞快的移走。张良这边倒大大方方的对他点头颔首,反正他们的坐席往后靠,没有人注意这边。 “赵国身陷囹圄,孤王便封宋义为上将军;封项籍为鲁公,居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兵五万解救赵国,击退秦兵。”熊心说。 项家众人纷纷不服,正要进言,熊心又继续道:“其他各路军队西入秦关,谁先打进关中,孤王便封他为秦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6章 护家族霸王举鼎 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把救赵的事先撇在了一边,一个个震惊之极。 脸色最难看的,莫过于项家人。 项家最能打的项羽,为次将去救赵了,剩下的项伯等人领军作战如何比得上英布、吕臣等人?又谈何入关?熊心此举简直是居心叵测! 刘邦听到这个消息,下意识就往席尾看去,正好和张良目光相遇。比起刘邦的满眼惊喜,张良则淡定多了,从容不迫的举起酒杯自饮了一杯。 听到熊心答应救赵,赵国使者派人将礼物呈上,竟然是一只鼎。 第824章 赵国使臣说:“这是九鼎之一的雍州鼎,也是砸死秦武王那只鼎,此次吊唁武信君,赵王特让臣将此鼎奉上。” 这个鼎实在太出名了,实在意义非常,大家都伸长脖子观察着。 熊心道:“听说无人能举起此鼎,昔年秦武王辱周,欲举此鼎,却被砸身亡。” “传说中,只有真正的天子能举起九鼎。”项伯眼睛一亮,忽然兴奋起来。 怀瑾见他望着项羽,立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熊心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反而玩笑似的看着下面的人:“此鼎有千斤,众卿谁敢去试试?” 倒真是有不少人上去,可无论怎么使力气,那只鼎都纹丝不动。只有龙且过去,把那只鼎稍微抬起了一点。 项伯给项羽使了个眼色,项羽放下酒樽,带着憋闷和不满走到了中间。 除了项伯、张良、怀瑾,所有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呵呵,又来一个不服气的。 看了一眼熊心,项羽双手抓住大鼎底部。他牢牢抓住,眼神骤然一沉,双手发力将这只千斤重的大鼎提离地面。 熊心的笑容僵在脸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怀瑾仿佛看到了在百越时的那个小少年,将她面前的那只大鼎单手甩飞。 大喝一声,项羽再次施力,将那只鼎举过了头顶。 所有人被他的气势所威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项羽举着这只鼎在席上走了一圈,然后重重放下。他故意放在熊心席前,重重的一声响,熊心颤栗了一下。 半晌过后,大家爆发出喝彩,项羽示威似的看了一眼熊心,重新回到席上坐下。 这就是……西楚霸王。 怀瑾的心情有些低落,所有人都看到了项家的英才少主,可她看到的却是昔年的那个孩子。那个自由单纯的少年,为了家族独自站在这里,展示着他的天生神力,去威慑政敌。 宴会过后,他们回到驿馆,张良换上一身黑衣短打带上兜帽准备出门。 这几天晚上他都是这幅装扮出去,只是不知道今天去见的,究竟是吕臣呢还是刘邦呢? 只是这个晚上,张良刚出去,项伯就派人来请他和怀瑾过去。怀瑾不敢现在就出去,担心暴露了张良的行踪,只好隔着门回复:“我们已歇下,请转告我舅舅,说明日再去拜访。” 那人回去复命,可是不过半个时辰又回来:“左尹大人说,现在不过酉时,你们要是不去,他等会亲自来拖你们。” 无法,怀瑾只好穿上衣服,跟越照吩咐了一番,然后跟着这个侍从去项伯那里。 项家人找了彭城一处无人居住的宅子作临时下榻之处,怀瑾过去时,项伯正坐在凉亭里与项羽、项声喝茶。 看她孤身前来,项伯问:“子房呢?” “他醉酒睡下了。”怀瑾在他旁边坐下,看向项羽:“阿籍今日一举成名!项氏少主的威名很快就会传遍中原大地。” 项羽也不见有多高兴,意兴阑珊的笑了两声。 她此刻更担心的是薛城那边,因此便问:“薛城那边你们怎么打算的?不能让熊心一直以那边为要挟,舅母、莺儿可都在那边。” “放心吧,熊心没这个胆子。”项伯给她倒了一杯茶,怀瑾一喝,才发现茶壶里装的是酒。 项声说:“项冠已偷偷去薛城劝降陈婴了,陈婴是个胆小怕事的,有兵有马都不敢称王,项冠一定能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项伯说:“暂且让熊心得意几天。” 项伯的脸上有某种厌倦,是对权利的厌恶。 怀瑾低下头,项梁一死,项伯、项声、项羽不得不站出来撑起项家。 项伯是那样洒脱浪荡的人,一人一马就敢闯荡江湖,如今也被家族、权利所禁锢在这里,牺牲了个人的快乐。 “韩国那边怎么样?”项伯问,这才是去请他们来的正事。 怀瑾说:“怀王宴席上你们已经听过了,那些明面上的话听听就好,真实情形,小庄应该都如实告诉你了。” “那么颍川那边的形势便是已安稳下来了,”项伯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故国已复辟,让子房来项家吧,二哥临去前留了信,让子房担任楚国的令尹。” 项伯不会说出这种不容商量的话,想来应该是项梁的原话了。 怀瑾苦笑一声,张良此刻正在和你们未来的死对头会面呢,怎么会答应来楚国? 她抬头:“子房对故国仍有不舍,不如你明日亲自跟他说,我在家也会多劝着一些。” 听到她的回答,项声忽然和项羽对视一眼。 怀瑾留意到这一下,忽然警觉起来,眼前这三个人似乎对她隐瞒了什么事。 酒刚喝到一半,侍从忽来请项伯:“范增先生请您过去。” 项伯只好把酒放下,起身跟过去。 怀瑾喝着酒,叹息:“这些年数舅父最疼我,没想到……” 说到这便哽咽了,她看向项声:“表哥,舅父去前,可留下什么话?” 项羽的眼睛转了两下,随即闭上嘴扭过头。 项声则说:“父亲被救回时,就剩了最后一口气,只留下一封信,其他的什么都没来得及交代就去了。死了都没闭上眼,我知道,父亲不甘心。” “信中……可提及我?”怀瑾试探性的问道。 第825章 项声摇摇头:“那封信是出征前就写好的,以防兵败身死留不下遗言,上面只是交代了一些军政大事。” 她不太相信,她和项声亦是相熟,这位表哥天生就是混官场的,她太了解项声打官腔什么样子了。可对方既隐瞒,她就不好再追问,只是哀戚的点点头。 转头看项羽,怀瑾淡淡一笑,举起杯子:“出征在即,我在此先预祝你凯旋了。” “多谢姐姐。”项羽咧嘴一笑,喝完一杯酒,那笑容又转瞬即逝,项羽叹息着:“熊心让宋义为上将军,铁了心要压我,这一仗还不知如何是好呢。” 看着项伯刚刚离去的方向,项羽对她笑笑:“想必范先生刚刚把小叔叫去,就是商量这件事情。” 他会打仗,却不善政治,因此都是范先生他们把计策商量好了才告知自己去执行。 “要是一早跟陈胜似的称王就好了……”项羽低下头,孩子气的嘟囔一句。 项声看了他一眼,不赞成的摇摇头:“称王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项羽飞快道:“有什么麻烦的,谁拳头硬谁说话!” “如此不过莽夫之勇!”项声摇摇头,觉得堂弟有时候还是跟孩子似的长不大,因此失笑:“都娶妻了,还和以前似的。” 娶妻?怀瑾追问:“何时娶的妻?” “赵王歇之女,三个月前送到了薛城,彼时叔父的意思是战中诸事不便,将昏礼省去,放我三日假在薛城陪她。”项羽撇撇嘴,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事一样。 怀瑾笑出声:“你不高兴?是新娘子不好看吗?” “还行吧,就那样。”项羽说,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把项声也逗笑了,项声在他肩上狠拍了一下:“你这小子!” 坐到酉时末,项伯还没回来,项羽和项声都准备去睡觉了,怀瑾便也准备回驿馆。 走到门口,觉得自己还是跟项伯说一声为好,于是抓了一个士兵让对方带自己去范增的房间。 那士兵把她带到一个小院落,然后离去。怀瑾看到里面昏黄的灯光,听到了项伯的声音隐隐传来,便轻轻走过去。 “……葬礼……熊心逼迫时……张良如何……”刚走近两步,就听见范增苍老的声音,言语中涉及到张良,怀瑾下意识的就顿在那里,刻意隐藏起声音。 她听到项伯说:“子房还是向着我们的。” 范增说:“那便让他留在楚国,韩国那边局势已定,还回去做什么?张良是聪明人,我不相信他会对韩成这种人寄以厚望。论姻亲论实力,我想不出他迟迟不肯效忠楚国的原因,除非他另有所图。” 项伯笑了两声,替张良说话:“与子房交好的,不过一个魏王,可魏王已死。如今诸国中,楚国独大,我们项家又与他有姻亲,他又有什么理由去效忠旁人?我想,他大约真是对故国不舍,不忍丢下韩成。” 范增哼了一声,老迈的声音里都是冷酷:“最好如此,不然……便按着武信君的意思去办。” 怀瑾心中一惊,项梁的意思……项梁什么意思?她又凑近了一些,可里面已听到声音,范增推窗子的时候,怀瑾就落落大方的走过去。 “你怎么就一去不回了!”怀瑾笑嗔了一声,然后客客气气的喊范增:“范先生。” “适才和范先生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项伯歉意的挠挠头。 怀瑾说:“阿籍和表哥都回去歇着了,我也回去了,明日我再让子房过来。你们兄弟俩有什么话没说完的赶紧说,我们还要赶回颍川呢,不疑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好,我叫人送你。”项伯说,立即叫了一个士兵过来送她回驿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7章 护丹心二君暗配合 回到驿馆,张良仍是没有回来,怀瑾却开始陷入沉思。范增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项声和项羽对视那一眼,绝对是有猫腻的!难道说项梁临死前,留了什么计策来挽留张良? 想来想去都没有头绪,怀瑾开始烦躁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如此转悠到后半夜,张良终于回来了,他神情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怀瑾却能感觉到他平静面容下的高兴。 不等张良说话,她立即把晚上在项伯那边的事和盘托出,随即问:“你说范增那话是什么意思?舅父临去前留的信肯定是提及你了,究竟说了什么呢?” 张良心中发寒,却对妻子温柔的笑了笑:“想必是劝服我留楚的法子。” “可你不愿意……”怀瑾喃喃道,她现在几乎已经肯定了,张良将来和项家反目是一定的。 想到这里,她心中嘲笑自己,这事想了多少次了,还难受个什么劲。 沉默的在榻边坐下,怀瑾看着地面出神。 张良过去抚着她的肩,问:“你不高兴什么?” “我从来觉得做人一定要干脆一点,做事也应快刀斩乱麻,不要拖泥带水。”怀瑾直视着他,微微笑:“像我如今,要么选择跟定你,跟项家彻底断绝往来。要么选择项家,与你彻底划清界限。可我两个都难以抛下,所以自己痛苦。” 张良静静的看着她:“那么究竟是我更重要,还是他们更重要?” “你说呢?”怀瑾真的有些生气了,他竟然还能再问这种问题,不耐烦的把他的手拍开:“若他们更重要,我今天还会隐瞒你的行踪?你就这样不信任我吗?” 第826章 “对不住。”张良把她拉到怀里:“我一遇上你,总会失掉信心,你知道的。” 默然在他怀中,怀瑾觉得胸口处仿佛堵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一如她面对项家和张良的心。 撇去她的关系,项伯亦是与张良关系匪浅,可他们却从来都不怕有对立那一日。 男人的心,终归比女人硬一些,怀瑾心想。 翌日下午,她与张良去项伯处。 项羽等人皆不在,听说城外正在点兵,他们很快就要出征了。府中冷冷清清,也无侍女,唯有项伯与龙且在休息。 “西征几路大军已划定,右司马大人不在其中吗?”见龙且闲适,张良便问了一句。 龙且面上黯然:“怀王让我在彭城掌谏议。”他们这些追随项氏的人,这次都被怀王打压了,他本该上阵杀敌,如今却被困在彭城束手束脚。 他语气中一阵憋闷,张良温言只得微微笑笑,而后看着项伯:“左尹大人。” 项伯本在喝酒,听到他着称呼瞬间笑了,斜睨着他:“子房,你跟我在这里装什么客气?” 随后看了怀瑾一眼,他别有深意的看着张良,开口:“听说你昨晚喝醉了?” “是,不胜酒力。”张良微笑以对,怀瑾只觉得有些心虚,她骗谁也不忍心骗项伯。 可张良面色不改,在一旁坐下,对项伯笑道:“今早起来,姮儿告知我,武信君欲以我为令尹?那岂不比你还高了一阶?” “你要是答应,让我做你属官都是可以的。”项伯说,他真心希望张良留下。 可张良还是那句话:“我搁不下韩国。” 只需要这一个理由,便可以让项家人哑口无言。 龙且说:“申徒之能,留在韩国是为屈才。” “即便如此……”张良似乎有些惋惜:“那也不是我舍弃故国的理由。” 项伯不以为然,只是深切的看着张良,眼神奇异的幽深,他问:“你就这般笃定,再不反悔?扶持雀鸟和扶持鸿鹄的区别,我不必多说你也应当知道,何苦选这样艰辛的一条路?” 怀瑾心跳停了一下,随即砰砰直跳,总感觉项伯话里有话。 张良却从容笑道:“刚出生的枭鹏身型娇小,远看犹如山雀,但只要给他时间,他不会永远都是山雀的模样,终究会一飞冲天。” 项伯深盯了他半晌,蓦然大笑:“有你在,即便真是山雀,也能成为枭鹏。” 张良目光悠远,望着外面因寒冷而光秃的枝叶:“可我不会选择山雀。” 龙且柔美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半晌他看着项伯笑道:“几只鸟有什么好探讨的。” 项伯把小酒坛晃了晃,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他推了推龙且:“小龙,去给我买几坛好酒来,咱们几个今日都无事,不如好好大醉一场!这酒,喝一次便少一次。” 龙且立即便出去了,怀瑾凝视着项伯:“阿缠,我有些不习惯你这么说话。” 她面前的项伯,总是有话都直说的,像今天这么云里雾里的,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项伯笑了两声,笑声中透露着一种无奈:“项缠可以浪荡不羁,楚国的项伯却不能再随心所欲。” 他倏地望向张良,目光微凉:“就像子房,如今也已是韩国申徒了。” “而你先是他的妻子,韩国申徒的夫人,其次才是我们家的小姑奶奶。”项伯说。 怀瑾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强笑道:“你这话说的!这么生分!楚国和韩国是盟国,到不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天,你少杞人忧天了!”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是自欺欺人,可她如今却再也不能像少时那么冷情,人心肉长,谁也断绝不了感情。 不久,龙且拎着三坛好酒过来,他们坐在桌案便慢酌。 想到如今楚国的情形,项伯便叹道:“早知道熊心会变成如今这样,当初二哥拥立他,我怎么都得拦住。”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熊心。”张良满眼温润,不紧不慢的说道。 龙且和项伯齐刷刷看过去,张良却微笑着没说话。 项伯敲了敲桌子,急问:“你有什么法子直说,别藏着掖着。” 龙且却不置可否:“连范先生都束手无策,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真的公然反熊心吗?如此,我们便成了乱臣贼子,项氏威名便荡然无存。” “我帮你们这一次,但我有条件。”张良摆出谈生意的态度。 “若是以前,你必不会跟我谈条件。”项伯干笑两声,他知道已经不是从前了,便问:“是什么条件,我答应你。” “你是代表整个项家吗?”张良问他。 项伯点点头,张良看了一眼妻子,随即说:“将来之事无法预测,我也是以防万一。” 顿了一下,他说:“我要项家答应,未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项家都不能以我妻子、儿女作要挟。” 龙且看了怀瑾一眼,瞬间就有些怒气,他大声质问道:“张申徒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将来你要与怀瑾的母舅家为敌?” 怀瑾身子一震,淡淡的悲伤逐渐萦绕在心头。 项伯不怒反笑,他温和的看着怀瑾,说:“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如此,放心好了。” “那便是答应了?”张良笑开,风华绝代。 项伯看着他,重重点头。张良道:“薛城那边你们派了谁过去?” 第827章 “我堂哥的儿子,项冠。”项伯说,静静等张良的回答。 张良弯了弯唇,笃定的叩了叩桌子:“陈婴这人,是东阳县有名的敦厚长者,侍母至孝。你们只需要派人去盱眙将他母亲控制在手上,薛城那边的女眷便半分闪失也不会有。熊心能以家眷拿捏你们,你们也可以牙还牙。” “至于熊心……”张良手指蘸了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名字:宋义。 他稳稳道:“解了薛城的困境,陈婴势必会倒戈,那熊心身边只剩一个宋义。宋义又已出征,军中多半士兵都信服项家的威望,少将军只需在行军途中,以清君侧的名义斩杀宋义,那么熊心身边再无能人。彭城这边就更好收拾了,有左尹在,架空熊心应该不在话下。” “宋义可是统帅!”龙且被张良说的这个计划给震住了,女人般茵美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仿佛张良说了什么骇人的话。 项伯深呼一口气:“斩杀宋义太过冒险,一不留神就会把军中弄得大乱。” “范增先生随少将军出征,他自有能力安抚大军。”张良笑看着项伯,那样儒雅温文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惊心动魄,步步杀机。 项伯迟迟没有说话,张良展颜笑道:“出征还有几天,等范增先生回来,你可与他商议。反正,我把我想到的,都告诉你了。” 愿不愿意采纳,是他们的事情。 “好!”项伯替他满上酒,信服又迫切的看着他:“我多谢你。” 喝着酒,渐渐的天就黑了,龙且买来的三坛酒很快就只剩了一点点。怀瑾也喝了不少,这会儿眼睛都有些发晕,在看旁边三个男人,却是一点事都没有。 “怎么这么快就喝完了?”项伯看着空坛子,皱起眉:“这会儿酒肆肯定都关了……” “今日就喝到这里吧。”龙且在旁劝道。 项伯过去搭着张良的肩:“不行,今日还没喝够!今日要与子房不醉不休!” 思索了一会儿,项伯眼睛一亮,看向怀瑾:“范先生房中倒有两坛美酒,他老人家不好杯中物,前几日送他的佳酿也未曾动过。小姑奶奶,你去他房中把那两坛酒搬来!” 他指着后面的一处屋子:“那是那处,你在房间找找,似乎是搁在书架上的。” 怀瑾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不想动,张良却笑着给她拱手:“辛苦夫人了。” “你今日怎么也贪杯了!”怀瑾嘟囔一声,起身过去。 身后两个人笑着对视一眼,男人间的默契,一切都在不言中。 范增房间很杂乱,书卷、竹简全都乱摆着。怀瑾举着豆灯四处看了一下,看到里面靠墙的三层竹架子,最上面放着两个巴掌大的坛子。 她过去把酒坛拿下来,打开其中一坛闻了一下,好烈的酒!张良平日从不让自己喝醉的,不知今日会不会按老规矩来。 笑了一声她转身准备走,却看见二层架子上有一个扎眼的东西——一角带血的布帛,被几卷书压在上面。 在别人房里乱翻不礼貌,但她鬼使神差的把那布帛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这字迹有点眼熟,读了两行怀瑾意识到这是项梁留下的那封信。 信上交代了许多,提到了项家诸人、怀王熊心、吕臣……怀瑾一目十行的看下去,看到了最后,见到了张良的名字。 提到张良的只有一句话:以张良为楚令尹辅佐项氏未来家主,如其不受,不能为己所用,则杀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8章 坚定立场终究为难 她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然后又从头看了一遍,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提到自己。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的舅舅要杀她的夫君?半分都没有考虑过她。所以昨晚项羽和项声对视的那一眼,隐藏的是这个信息,项家人……都知道? 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悲从中来,她眼中逼出一丝泪意。 项梁他们即使对自己再好,男人们心中放第一位的永远是家族和前程,她一个小小女子,如何有那些东西重要? 夫君死了,再换一个就是,怀瑾几乎可以想到项梁写这封信时的想法。 怔了许久,外面有脚步声过来,怀瑾慌忙把布帛塞到刚才的位置。 回头望去,见龙且大步走过来:“小叔让我来看看你,拿个酒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迷路了……” 见她眼中有泪光,还跌坐在地上,龙且快步走过来扶她:“这是怎么了?” 怀瑾笑了笑,扶着他的手站起来:“适才没留神,跌了一下。” 她把酒坛子塞到龙且手里,然后面色平静的走了出去。 龙且看着自己的手,刚刚她掌间的温热瞬间消散,他黯然一阵,随即跟上。 “这是楚国的桂酒,听说藏了十多年,前几日被熊心那放羊儿赐给了范先生。”项伯眼睛发亮,迫不及待给自己和张良各倒了一碗,然后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辣得啧了一声直呼过瘾。 张良不似他那么豪爽,只是慢慢的酌了一小口。 还剩大半碗,他正要送到嘴边,怀瑾却把酒碗抢过去。她平静的一饮而尽,脖子和脸瞬间变得通红。 项伯正惊奇呢,怀瑾忽然站起来:“我身子不舒服,回驿馆了。” 她转身就走。张良也立刻站起,深深对项伯一拜:“多谢你。” 第828章 而后追了上去。 龙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项伯却放声大笑起来。 那碗酒却是厉害,怀瑾回到驿馆便有些眼花了,她悲切的在榻上坐下,头脑不甚清楚的甩了一下。 张良跟着进来,他把门关上,径直走到她身旁,关切道:“怎么突然不舒服了?” 怀瑾摇摇头,抓着他的胳膊,道:“咱们尽快把莺儿接回家吧,张家的女儿,老在项家待着算怎么一回事呢?” “我本就有此打算,不过还得等一段时日,等陈婴倒戈,薛城安全了,我立即派人把孩子接回来。”张良温柔的揽着她,满脸心疼。 不下一剂重药,她只会越来越痛苦,他们这些男人各有各的立场,都不愿意她在其中受伤。 北上大军出发前一日,范增和项伯来了驿馆见张良。 怀瑾知道他们要和张良说什么,心紧紧提起来,生怕一个谈不拢就会兵戈相见。 她心事重重的跟在张良身旁,范增却犀利的看着她:“此等大事,妇人不宜在旁。” 怀瑾看了一眼项伯,小舅舅却只是微笑看着她。怀瑾叹了口气,他今天是作为楚国项氏人而来,不能再以私论公了。 平静的瞥了一眼范增,她行了礼出去,将门轻轻带上。而后立即让越照等人将兵器全部配上,在暗处等待。 “夫人,可是有什么危险?”越照看了一眼大堂中那些士兵,是刚刚随左尹项伯而来,不过二十多众,如果要打起来未必能打得过他们这些游侠出身的人。 只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张家和项家有姻亲,是不可能会打起来的。 怀瑾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只是以防万一。”她看到项梁那封信后,彻底警觉起来,大家都已经确定好了自己的立场!家国权势面前,哪有什么亲戚! 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里面三人才走出来,张良和范增并排,项伯站在范增身后一点。 看他们三人神情,好像并没有谈崩。见外面的士兵随他们都走了,怀瑾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张良扶着她,笑问:“你怎么这般紧张?” 回到房间,怀瑾直接问:“他们是又来留你了吗?你如何说的?” “韩楚是同盟,我说要以故国为先,楚国为次,他们如何会与我为难。”张良说,刚刚一番交谈,也不过是暂时稳住了,他心里微微叹息,随后道:“这次回韩国,田安会跟我们一起,我已答应范增让他任韩国太尉。” “想让人监视你,田安是个不错的人选。”怀瑾嘲讽的笑了一声。 田安是项伯的义子,非项家人却又深受项家大恩,把他派到韩国,完全不用担心韩国那边会对田安怎么样。 她和张良是绝对不可能对田安做什么的,毕竟那是田升唯一的儿子。 一夜之间,她彻底转变了态度,完完全全将项家都撇开了。 张良失笑,摩挲着她的手掌,安慰道:“不过是阿缠想历练历练他的义子,你这样抵触,回头见到小安可别给她脸色瞧。” 他竟还有闲心和自己玩笑,怀瑾没好气的说:“你今晚还出去吗?” “沛公已回到砀地,事情都已经办完,今夜我陪你。”张良与她一起歪在榻上,嗅着她发丝上的阵阵清香,他说:“明日咱们就启程回家。” 楚国去救赵的军队也是这一天出发,清晨怀瑾被号角声吵醒,在被窝里反应了一会儿,知道是项羽他们已经出发了。 而她和张良也准备回颍川,十九岁的田安出现在面前,怀瑾心里知道这是项氏派来监视韩国和张良的人。 心中再抵触再别扭,可酷似田升的那张脸在她面前一笑,亲切的叫她“姑姑”,怀瑾却又没法对他有什么冷脸。 这些奇怪复杂的关系!怀瑾苦笑着感叹一声。 天气已经冷了,回去时项伯给她和张良准备的大氅,怀瑾骑着快马倒也不觉得冷。 他们一路往颍川去,快到河内时,却碰到韩国出发去彭城找他们的韩念。 韩念结结巴巴的告诉他们,简喜带人偷袭颍川城,颍川城失守,韩成又退守到了城父。 怀瑾大吃一惊,等听到不疑也被韩成带到了城父,一颗心瞬间回落。 听到韩念的汇报,听到这半个月颍川那边大大小小的事,怀瑾心中对韩成更加嫌弃,连守城都做不到,真是……让人不晓得说什么好。 张良神色淡淡的,仿佛那不是个多大的事。 受他的感染,越照等人也都安下心来,起初的惊慌全都被消失。于是他们的路径略微改了一下,一行人直接回了城父。 张良直接带着田安和韩念去了韩成那里,越照等人则跟着怀瑾回祖宅。 回到祖宅,怀瑾看到数十天没有见到的儿子,立即就把不疑抱起来。再一看,阿婉和阿燕都在,她连声道:“多谢你们,这些天照顾不疑!” 颍川张家,只有寥寥几人逃了出来,幸好韩王特意派了人过来,和府上剩下的几个门客全力护着小公子……阿燕想到当时的情景,也是一阵后怕,见怀瑾泪光闪动,她也落了泪。 原先项家派来的是项庄,项庄打仗是把好手,是张良一大助力。而今项庄的角色被田安顶了,田安又从没上过战场,除了管管文书他别的也干不了。 章邯的胜利,让秦兵再次激发了士气,原先打下的几座城全都被夺了回去,便意味着张良要从新开始,且没有助手。 第829章 韩国有真本事的人寥寥无几,寒冬腊月之际,张良穿上战甲亲自上了战场。 怀瑾看习惯了张良儒雅的文人装扮,骤然铁甲上身,倒让怀瑾不大适应。 冬日里,张良率军从城父离开,怀瑾站在城墙上相送。 遥遥一望,银色的铠甲在冬日懒阳里熠熠生辉,张良雪白的肤色在大军中犹为显眼。那样俊美出尘的一张脸,尽是从容淡然,让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有时候孤王真的很嫉妒子房。”韩成和王后也来相送,王后站在后面,韩成突然开口与怀瑾交谈。 她讶异的看了韩成一眼,心想这个人终于敢直面自己的平庸了。 见怀瑾微笑看着自己,韩成落寞的看着下方远去的军队,说:“我与子房,年岁差不了多少,可我还在宫里与兄弟们戏耍的时候,子房就被老相国带着进了谏宫。人人都说他是奇才,我父亲、祖父、所有的人都这么说,我不服气了很多年。可不服气不行,他是天生的智慧,无论旁人怎么追赶都追赶不上。” 这也一度是他最恨张良的地方,可是恨过了,才明白自己所得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的相助。 年轻气盛时,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张良的感情,辜负他的心血。等真正晓事了、认命了,张良却早已走远。韩成怅然若失,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怀瑾听出来,韩成在后悔年轻时的鲁莽。 可人生不能重来,再后悔,也走不了回头路。 张良这一走,至少要好几个月,怀瑾甚至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回来过年,又担心这寒冬天气会不会冻着他。 在家唉声叹气了一段时间,她让人买了很多皮毛回来,然后又让阿婉带着侍女赶制出几件斗篷出来。 将斗篷做好,她又开始写信。 城父安定,家中也无什么大事,只有她和孩子无处安放的思念。足足三张绢帛才把她的话写完,末尾又让不疑写了几句让父亲安心的话。 把斗篷和腌制的腊肉包好,她让人把田安请到了家中:“你后日去运送粮草,帮我给申徒带些东西。” “姑姑不来问我,我也是要来问姑姑的,毕竟运送粮草的队伍比那些驿卒更稳妥些。”田安坐在厅堂,怀瑾让人给他上了一碗热汤。 外面严寒,他刚刚一路走过来,连眉毛都结了霜,这一碗羊肉汤下肚把寒气全都驱散了。看到怀瑾身旁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田安笑道:“这才多久,不疑竟然长到这么高了!” 怀瑾点点头,看不疑:“叫小安哥哥。” “小安哥哥好。”不疑学着君子的模样,端正行了一个礼。 田安笑着,冲他招招手:“我既叫你母亲姑姑,你就是我弟弟。在哥哥面前,不用如此拘礼。” 田安是项家在韩地的眼睛,更是她师兄的儿子,听着田安亲热的一口一句姑姑,怀瑾心里那些膈应、隔阂也渐渐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9章 苦侍女承病中情 战场上的消息也慢慢传回来,张良先拿下了定陵、许城、阳城,如今正在攻颍阳。 就如怀瑾担忧的,张良很快给她回了信,说不能回家过年了。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怀瑾也不见丧气,腊月时,急忙置办了许多年货,让田安运送今年的最后一趟粮草时一道送过去。 年前三天,田安从颍阳回来,带回了张良给她的信。怀瑾迫不及待的拆开,看到张良沉稳大气的小篆。 通篇文言文,怀瑾看得也不费力,信中一开头就祝贺她的生辰,说自己不能陪在她身边很对不起她。 再到后面张良就是这么写的:“汝总恼年岁之长,今日必喜且忧,只能遥遥抚姮儿之心。姮儿娇美,只胜往昔,万勿忧愁年岁。” 看到这里,怀瑾便笑了,仿佛听到张良含笑的温柔嗓音就在耳边似的。 信中没有交代回程的日期,不过张良却说春日里可以回来带她和不疑赏花,于是她就无比的盼望着春天。 腊月二十八,怀瑾的生辰,厨房做了丰盛的一桌,阿燕和阿婉纷纷来替她贺生辰,门客中也有越照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过来相贺。 热热闹闹在厅堂吃了一顿晚饭,怀瑾喝了几杯酒,只觉得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怀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今年已经三十八了,她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容貌能再多延续几年。 这些年,甘罗给她的那副汤药她从没断过,每日也给张良和孩子们喝,怀瑾想到尉缭四十多岁时都不见老态,心道自己四十岁时也如老尉那样似的就好了。 等到半夜诸人都睡下,她摸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光头面。张婶听到动静,披着衣服起来,看到怀瑾坐在灶边时呆了一瞬。 怀瑾朝她摆摆手,张婶儿会意,忙不迭的出去。 现在过生日时还不流行吃长寿命,只有夏福总会在她生辰时为她煮一碗面,一煮就煮了十多年。 夏福也死了这么多年了,她都有些记不清夏福为她煮的那碗面是什么味道的,不过肯定比她煮得好吃。 怀瑾坐在灶边,把碗里寡淡的面条全都吃完了,把一点滋味没有的面汤也喝完,踩着鞋子回了房睡觉。 秦朝以十月为年关,如今各地又重复恢复了旧历,仍以腊月末为年关。 过年这天,怀瑾和不疑都被接到了韩成府上,韩成在他席位右边矮三步的地方给怀瑾加了席位。 第830章 从未露过面的申徒夫人终于出现在人前,大家忍不住纷纷打量她。只不过不敢明目张胆的看,只敢偷偷瞄。 怀瑾也不理会这些目光,只端正坐好,韩成敬酒时她就不卑不亢的道谢;旁人来敬酒她就微笑的举着杯子,听对方隐约的恭维。 不过其他人,都是来敬不疑的,申徒的嫡子,比她这个申徒夫人地位还要高的,哪怕不疑只是一个九岁小儿。 和一个贵妇人客套完,终于没人过来敬酒了,怀瑾就放下酒杯。一抬头,看见田安对她笑了笑,怀瑾也莞尔展颜。 宴席结束回去的时候,怀瑾想起中原这一年发生的事情,不由微微叹息。 局势瞬息万变,听说楚国援赵大军到了安阳后,宋义迟迟不肯前进,声称要等秦赵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翁之利,被项羽痛斥一番,而后杀死了他。 怀瑾不知那边真实情形如何,但传到外面的消息就是如此。 但田安那里透露出来的消息,项家人最终用了张良的计策,薛城拉拢了陈婴,女眷们全已被接到彭城。 而彭城中,也全由项伯掌控,宋义被杀的消息传到彭城,熊心也只能封项羽为上将军。可以说项羽这一次在军中的兵变,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权柄终于又落回到了项家人手里。如果说之前项家挑大梁是有项伯、项襄这些长辈,现如今项羽则成了项氏乃至整个楚国当仁不让的实权人。 旁人都在说项家少主的威名,可她却想,阿籍快乐吗?这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可她想的这些,在他们眼里是最不重要的事情。 叹了口气,她想,与其关心项羽,还是先想想女儿吧。或许,她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彭城,将女儿带回来? 不知道莺儿如今是不是还生她的气?怀瑾只要这么一想,只觉得心痛异常。 许是心郁难解,又或是冬日里冻着了,过完年怀瑾居然感冒了。 她这些年很少生病,身子比常人强健许多,可这次感冒得突然,鼻塞咳嗽各种症状全部上来。 尤其是鼻塞,扰得她几日几夜睡不好觉,越照从城中请了医师给她看病,医师只给她开了一副方子让她喝。 苦得发麻的中药灌下去,怀瑾都想吐了。 再看到阿婉端了药过来,怀瑾就立即拒绝,阿婉劝道:“药虽然苦,但是不喝病也好不了,要不……我给您拿些蜜果子来?” 怀瑾张嘴出着气,瓮声说:“不管用。” 她昨天喝完这个药吃了好大一勺蜂蜜,依然恶心得想吐,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干呕。 阿婉不敢再劝,端着药出去了。 不多时,她又跟着不疑进来,儿子亲自把阿婉手上的药端过来,一本正经的说:“阿母,阿父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得!怀瑾看了阿婉一眼,这丫头可真机灵!没办法,她接过儿子手上的药碗,捏着鼻子灌下去,而后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呕声。 不疑站在她身后给她顺着气,怀瑾红着眼睛抬头,有气无力的在儿子头上摸了一下。 阿婉递过来一个小袋子,里面装了蜜枣,怀瑾瞪了她一眼,阿婉却一点都不见怕。 见拿了两颗蜜枣吃下,阿婉这才松了口气,愁道:“这每日叫夫人喝药,也跟打仗似的。” 咳嗽了一阵,怀瑾看着她笑:“现如今越发啰嗦了,也不知将来谁能受得了你!” 阿婉红了脸,不吱声了。 想到很久前阿燕透露给自己的八卦,怀瑾问:“听说你有意中人了,是哪位?” 红红的脸蛋瞬间刷白,阿婉忙跪下表忠心:“奴不敢有二心。” “起来!”怀瑾说,见她不动,又让不疑过去把她扶起来。 怀瑾道:“你照顾我们这么多年,我和大人都没把你视为寻常奴隶,也不想让你伺候我们到死。阿婉,坐过来些。” 听到她像叫不疑一般的亲切语气叫自己的名字,阿婉鼻头一酸,她父母早亡,从十多岁就跟着张良和怀瑾了。 凑过去,阿婉握住了怀瑾的手,眼睛红红的看着她。 “你都二十三了,这个年纪的女子早都嫁人生子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吗?”怀瑾握着她的手。 阿婉想到那个人,难过的低下头,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奴隶的。哪怕主人宽厚,允许她嫁人,也不会有良籍男子来娶她,渐渐想到那人的身影,阿婉摇摇头:“都听主母的。” “你先听我说,你若有心上人,我可替你脱去奴籍,替你发嫁,将来你不会再是奴隶了。”怀瑾缓缓说。 阿婉有一瞬间的茫然,理解了怀瑾的意思后,她眼睛瞬间亮得跟电灯泡似的。 怀瑾倒笑了:“快跟我说说,你心上人是谁?我依稀听阿燕说起过,是下邳那些游侠中的一个,应该不在我们府里吧?” 阿婉惊喜过后,便是羞赧:“他是左庶长身边的仆射,现在跟着一起出征了。” 原来是跟着原伏混的!怀瑾不免替阿婉担忧起来:“阿燕说,常见那人和你献殷勤,为何久久不来向我要你呢?不会是嫌你出身低想以你为妾吧?” 如果真是这样,她可能将来就要替这个姑娘另寻良人了。 阿婉摇摇头,腼腆的笑道:“他是什么身份,如何敢来跟夫人要人。不过他以前曾跟奴说过,愿意……愿意娶我,他还说会……想办法。” 第831章 小女儿情态展露无疑,怀瑾笑起来:“不嫌弃你出身,可见对你是真心。这桩婚事,便就这么定下吧,等他们回来我就跟子房说。” 把阿婉拉到身边坐下,她道:“等我病好了,就替你去官吏处登记,放你归良。” 阿婉涌出喜悦的眼泪,跪下来给她磕了好几个头。 怀瑾看到门口躲躲闪闪的阿燕,笑道:“躲着干什么,进来说话。” 阿燕这才出来,雀儿紧跟其后,和个小尾巴似的。 一进来,两人就给阿婉贺喜,阿婉羞得脸通红,连忙把空碗端出去,然而就一去不回了。 屋子里烧了炭火,怀瑾披着大氅在火炉便坐着,感冒还是没有好。 一碗接一碗的的苦药喝下去,她陡然想起甘罗留给她的药还剩了一些,里面是有一瓶治伤寒的药的。 怀瑾立马翻出来,犹豫着要不要吃下,毕竟这药都放了十多年了,不知有没有过期。 正犹豫着,阿婉又端来药,她立即从瓶子里倒出两粒丸子吞了下去。 当天夜里她就起了高烧,吓得阿婉和阿燕双双失了神,阿燕连忙奔到中庭叫醒越照。 大半夜,越照冒着北风出了门,把城中的医师叫了来。可医师看了之后,只说是风寒引起的正常症状,而后又给她开了一副方子。 阿婉就忙活着去熬药,可等药熬好端过去,怀瑾都熟睡下了。 正想着要不要把她叫起来喝药,不疑忽然站在门口。阿燕见他只披着一件外衣,连忙去隔壁把大氅拿来给他披上了。 不疑走到怀瑾面前看了一会儿,母亲脸上红扑扑的,呼吸均匀。他小大人似的看着阿婉:“把药放到厨房温着,等明日阿母起来了再给她。” 轻手轻脚的给怀瑾掖上被子,不疑轻声说:“阿母好几夜都没睡好,不要吵醒她。” 小公子这么说了,其他人只好照办,将门窗开了一条缝,他们全都离开。 许是那两粒药起了作用,怀瑾第二天醒过来时,只觉得这些天头一次浑身轻松。 声音虽还有些嘶哑,可头不重了鼻也不塞了。昨日身体大概在杀灭病毒,所以才会发烧的,身体里产生了新的抗体,她一定不会再轻易感冒了。 主母病愈,人人都高兴。 等怀瑾胃口恢复到平时后,她宣告身体彻底痊愈。在一个放晴的日子,她让越照去给阿婉办了户籍。 “从此以后,你就是韩国百姓,是良籍女子。”怀瑾笑着对阿婉说。 这对于一个奴隶来说是多大的喜事!雀儿艳羡不已,同时打定主意要伺候好夫人和公子,说不定有一日她也能如阿婉这样!真是运气,能被买来伺候这样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0章 破釜沉舟霸王震诸侯 阿婉一成良籍,府上好几个门客们都跟她献起殷勤,而阿婉却从不回应,只老老实实的如往日一般照顾着怀瑾和不疑。 成为良籍,她便可以选择自己心爱的人,有权支配自己的身体。阿婉甜蜜的想,她要等那个人回来,把自己的一切全部交付。 阳春三月,战场上传来捷报,张良已拿下阳瞿、许城、阳城、新汲等数座城市,只剩颍川还没被夺回。 踏着暖阳,大军凯旋,怀瑾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丈夫。 夜里张良沐浴,怀瑾发觉他肌肉增了不少,只看身材有点猛男那味儿了,脸庞仍是和从前没变化。 怀瑾看到他手臂上有新痂,心疼的抚摸过去:“这是什么时候伤的?” “一个月前打阳城的时候,不小心伤的。”张良闭目,拉过她的手凑在唇边。 怀瑾不顾他身上的水珠,环上去,下巴搁在他肩上。相拥在氤氲中,怀瑾细吻他的脖颈,呢喃着:“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张良则比她文艺多了,在她耳畔轻声道:“沅有芷兮澧有兰,思丽人兮未敢言。” 一个不防,被张良拉进了浴桶中,一身中衣全都淋湿,紧紧贴在身上。 跨坐在张良身上,怀瑾尚没回神,就被他按住脑袋吻上了。 虽已回到城父,可张良只休息了一天,接着便去了韩成那里。打下数城,必须要派人过去管理和戌守。 张良刚干完武将的活,又把文官的活接了过去。 如此忙碌到四月中,张良终于能歇下来了。 可听他的口气,似乎也歇不了半个月,就准备出发去打颍川城了。怀瑾心疼他,趁他还在家时,补品跟不要钱似的给他喂下去。 闲散在家时,张良闭了大门不见客,每天只干三件事:睡觉、吃饭、她。 如此丧志了五天后,张良再次开始早起,闲来抽查儿子功课、询问府上这几个月的琐事、与越照等人谈心…… 与此同时,巨鹿那边的消息也传遍中原,这边因为田安的缘故,张良和怀瑾最先得到消息。 项羽以五万军破釜沉舟,破四十万秦军,把章邯逼退到了棘原,秦将领涉间、苏角皆被斩杀。 “诸侯皆已向楚国靠拢,以项羽为上将军。”张良坐在桌案旁,将看完的信帛递给了怀瑾。 信上署名是季——是刘邦传给张良的信件。 怀瑾读了两遍,感叹连连:“他终是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即便是简短的一封信,怀瑾也能想见项羽在战场上的勇猛无敌。这完全是靠真本事得到了诸侯的跟随,谁人不羡慕项氏有此子孙? 第832章 她回神,见张良正提笔给刘邦回信,他写完信抬头看着自己,笑道:“我都已经派人去接女儿了,你怎么还是闷闷不乐的?” 她走过去坐下,担忧道:“阿籍气候已成,诸国皆归顺,你为何还是不愿意选择他?刘邦现在又如何能跟他比?” 刘邦是西征大军之一,这时候联系张良,不过是因为项羽的崛起而踌躇。 张良淡然一笑:“因为项家不会支持阿籍称帝。” 怀瑾哑然,项梁最开始起义时打的口号就是复辟六国,照目前情形来看,项家仍是按照这个方向在发展。 称帝,是跟嬴政灭六国一个性质,现在臣服项家的诸侯必然会反。 “那刘邦就有那个胆子吗?”怀瑾不服气的问道。 张良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怀瑾明白他的意思,刘邦要没有这样的野心,张良也不会选择他了。 暗暗叹了口气,她将这些东西全都撇开,张良已派人去接莺儿,她还是先想这个吧。 想着女儿来了让她高兴,怀瑾让人把卧室好好装饰了一番,还让厨房做了很多小零嘴。 万事都备好,她便一心一意等女儿回来。从这里去彭城骑马倒也快,回来的时候必然会坐马车,那些人不会让莺儿颠簸的,如此算来,她大概半个月后就能见到女儿了。 张良在家时,府里每个人都很有精神,但怀瑾忙完一闲下来,发觉近日很少见到阿婉。 有空了她问了阿燕一嘴,得知阿婉在找人打听她那个小情郎。阿婉难以和军中士兵联系,只能让越照去打听,可越照被张良差遣了好几天,也一直没有空。 怀瑾闻言笑了一声,让人把阿婉叫来:“你也别抓瞎了,我让申徒给你问问。” 军中找个人,对张良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 可怀瑾又有些纳闷,那人不应该一回来就立即来找阿婉吗?可见不是真心!把这事给张良提了一下,可张良却神色不虞:“恐怕……” “什么?”怀瑾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挂在心上。 张良摇摇头:“我这就让人去翻翻军中名册。” 下午时便有了结果,可消息送到张府,阿婉却哭了个肝肠寸断,原来那个人在打许城的时候,就已经牺牲了。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阿燕唏嘘不已,对阿婉产生了深刻的同情。 怀瑾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让阿燕多劝着她一些,终究也只能为阿婉叹息几声作罢。 许是阿婉憔悴的神情触动了怀瑾,几天后张良出发去打颍川,她格外紧张。 张良离家前,她吩咐了许久:不要冒进、穷寇莫追、求稳…… 张良听着她的絮叨,便笑道:“夫人说得头头是道,不如换上男装,去我帐下做个前锋?” 怀瑾一顿,随即追问:“可以吗?” 一句玩笑话她似乎当真了,张良忙把她抱起放在廊下,一旁不疑和几个门客都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怀瑾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 “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张良恋恋不舍的松开她的手,然后看向不疑:“照顾好阿母。” 不疑笑着行了一个礼,表示一定做到。 拿上头盔,张良深深看了一眼妻子,然后转头出门,身上的盔甲随着他的步履发出一阵金属片的碰撞声。 五月中旬时,去彭城接女儿的那队士兵回来了,可怀瑾听到莺儿偷偷跑去漳水找项羽时,瞬间天旋地转。 许久,她颤着声问:“她一个人去的吗?” 士兵队长回答她:“听说是带了一男一女两个随从,三人骑马过去的。楚左尹大人说,项羽将军那边已接到了小姐,派人传了信回来,让夫人切莫担忧。” 听到这话,怀瑾从地狱回到了人间,怒瞪对方一眼,妈的不知道一口气说完吗!话说一半,吓死人好吗! 被她狠狠的剜了几眼,这个队长匆忙带着人告辞,生怕夫人骂人。 她闷闷不乐,在房中窝了许久。 直到太阳西落,窗台上洒下一片慵懒的橙红颜色,怀瑾听到外面不疑在叫她吃饭。她这才叹了口气,慢腾腾的出去。 “姐姐是不肯回来吗?”不疑问道。 怀瑾笑了笑,只愣愣的瞧着儿子的脸出神。 半晌,她招招手,不疑便挪到她身边,怀瑾半搂着儿子,忧愁道:“你姐姐生我的气,不知几时才愿意回来。” 不疑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他迫切的保证道:“不疑听阿母的话,永远不会让阿母伤心。” “乖孩子!”怀瑾感动之下,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下。 不疑自认已经是小大人了,顿时羞得脸红耳赤,一个劲的挣脱了怀瑾。 九岁的孩子忸怩着退到一旁,仿佛她是大老虎一样,怀瑾终于被逗笑了,整日的愁思就此驱散。 天气渐热,又是一年夏日来临,怀瑾已换上了单衣。 虽在家里,她却密切关注着外面的战事,家中有越照,外面又有田安,因此怀瑾对外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听到简喜带部下躲在颍川闭城不应战,怀瑾便知这场仗马上就要胜利了。 “等颍川也打下了,咱们是不是该去漳水襄助上将军?”田安来家里探望时,与怀瑾闲聊道。 当初他被范增派遣来韩地时,就被告知,等张良平定韩地之后,他便要督促张良返回楚军为项家出谋划策。 第833章 田安似乎只是闲聊说起这件事,怀瑾却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她道:“等打下颍川再说。” 她是真的想知道,如果张良明确拒绝,项家是不是真的准备杀他。 “也是,眼下看来,攻下颍川也还需一两个月。”田安笑道。 侍女捧着一盘新鲜的杨梅上来,田安吃了一颗,酸甜多汁的杨梅让他笑弯了眼睛,他仿佛孩子撒娇一般,亲昵的看向怀瑾:“姑姑家的杨梅都比别处的美味!” 怀瑾扯了扯嘴角,心中暗暗叹气。 若有一日真的站到对立面,田安还会如此跟她亲昵吗?项羽、项伯他们又可还会像从前一样对待自己?或许不该有此疑问的,她一早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不是吗? 初夏的一场暴雨过后,战场上忽传来秦兵偷袭的消息,说张良不察,士兵伤亡惨重。 怀瑾都还来不及为张良担心,越照又回来,说突然杀出的一路大军替张良解了困,并攻占下了颍川,将简喜一众秦将全都抓获。 而听到半路杀出的军队首领是武安侯刘邦后,怀瑾便了然的笑了一声。 颍川已占,在城父待着的韩王与一众官员当夜就被接到颍川,张家人自然也在其列。 于是怀瑾第二天,再次住到了颍川张府,然张良还是没有回来,越照说他此时在随韩成在军营中处置战俘。 简喜……怀瑾想到这个名字,便多了一层考量。 思忖片刻,她立即写下一封信,让越照紧急送到张良那里。被沦为将领的战俘,多半死得比小卒更惨,但简喜也许在将来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或许张良能把他暂时救下来。 叫越照把信送了过去,怀瑾就不做多想的在家收拾。 颍川被简喜攻占的几个月,她本以为张府没跑掉的人都会被处死,没想到那些侍女仍在张府。 大约简喜只来得及把韩王宫里的人收拾完,张良便杀回来了,因此这些侍女运气好的留下一条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1章 浮文巧语殿上助夫 黄昏时,厨房正在备吃食,张良突然派了人过来请她。说晚上在王宫有庆功宴,叫她一起过去。 庆功宴是男人的事情,张良突然把她叫过去,肯定不是只为了吃顿饭。 把不疑安排好,她换了一件墨蓝色的曲裾长裙,还戴了银冠点缀了金簪,看上去庄重积威。 阿燕等人看到她,一时都有些讷讷不敢言。 “夫人,我们……”越照本在安排马车,一回头看到怀瑾,几乎有些认不出来眼前的人。 直到怀瑾不耐烦的睨了他一眼:“走不走?” 越照慌忙低下头:“是。”马车是刚收拾出来的,既无软垫也无竹席,他本想让怀瑾多等等让他们收拾一下。 可怀瑾今日的打扮不同往日,与平时那个随意懒散的风雅妇人判若两人,听到她不耐的语气,越照顿时不敢再多说。 路上在马车里摇晃,怀瑾闭目沉思。 之前刘邦和张良见面,都是躲在见不得人的暗地,那么这次突然高调帮张良占领颍川是为了……她倏然睁眼,顷刻间便明白张良为何让她一同赴宴了。 到了韩王宫,天边只有最后一丝余晖,照在了宫殿陈旧的地板上。 怀瑾走到殿门口,有穿着崭新宫衣的宦官替她脱下鞋,雪白的罗袜隔绝了地板的幽凉。 怀瑾看过去,大殿上刘邦与韩成同席而坐,张良率一众韩国官员坐在左边。 田安坐在张良席案与主席之间,年轻的脸面无表情,像是在思量着什么又像是在生闷气。 怀瑾过去,对韩成一拜,张良便立即离席将她扶起,然后带到了自己身旁坐下。 “今日只是庆功宴,张夫人随意些。”韩成对怀瑾刚刚的大礼有些不安,等她一落座便立即笑着交代道。 “姑姑来得正好!”田安见怀瑾过来,立即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刘邦,道:“适才武安侯跟韩王借人,想叫姑父南下帮他攻打南阳郡。这颍川才刚平定,姑父连家都尚未归,如何能再出去,姑姑你说是不是?” 怀瑾笑瞥了他一眼,笑嗔道:“你这话,孩子气!” 田安一怔,随即见她突然离席,起身站到了刘邦面前,郑重三拜:“武安侯高义,救我夫君于危难,赵氏感激不尽。” 颍川的战况一天内来两个大反转,以她那夫君的风格,必然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张良既然已经搭上了戏台子,那她也势必帮他把这出戏唱下去。 “申徒夫人如此重礼,如何敢当。”刘邦似乎也是被吓一跳的样子,连忙站起来,可又不敢去扶她,只好看向张良:“申徒,这……快些将夫人扶起。” 张良过去轻轻拉起她,面色微凝:“若非武安侯相救,张良今日也不能站在这里,我们一家的确要拜谢此等大恩。” 复又坐下,怀瑾看向田安:“知恩不图报,便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小安你觉得呢?” “是这个理,可……”田安有些焦灼的动了一下,道:“可在彭城时,姑父跟范先生说,平定颍川便去楚国……” “并不是不去呀!”怀瑾爽朗笑了一声:“武安侯都说是借人了,回头攻下南阳,子房仍旧回颍川,届时再一同前去项将军帐下,岂不更好?” 田安蹙眉:“但……” 第834章 怀瑾飞快道:“子房相助武安侯,只是为了报答今次的人情,否则传出去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项将军和范先生恐怕也不敢启用吧,是不是?” 田安有一瞬间的迷茫,似乎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此前争论不休的事,她三言两语下来,好像变简单了。 可田安却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最后看向韩成:“韩王以为呢?毕竟申徒是您的臣子。” 怀瑾没来时,刘邦一提出借人,田安就立刻否决了。田安是楚国派来的人,韩成并不敢相争,任凭他们拉扯了许久。 怀瑾来了,这两人又是姑姑又是侄儿的,他也半天插不上话,如今田安一问他,张良就成了他的臣,说得好像他能做主似的! 见大家的目光都投过来,韩成不安的动了一下,随即便去看张良。 可张良只是目光清朗,淡然一笑。 韩成想起,张良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仿佛是任由他们决定去留。 楚军远在漳水河畔,武安侯的军队却就在近处,韩成哪个都得罪不起,于是开口:“子房你自己怎么想?” 不等张良开口说话,怀瑾突然皱眉质问:“夫君莫不是为了我母舅家的权势,便要拒绝武安侯?” 众人皆是一愣,韩成等人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夫妻俩平日里感情如胶似漆,今天这申徒夫人怎么突然变了一副嘴脸? 依她这么说,张良若真是拒绝了刘邦,便真成了忘恩负义之辈了? 田安隐隐也觉得不对,可觉得怀瑾这句话太过直接,根本不给张良选择的余地。 他顿了一下,正欲说话,怀瑾却突然正气凛然,朗声道:“为何我舅父能在会稽一呼百应?我表弟为何能在巨鹿得诸侯敬佩?皆因项家儿郎立世以正直大义!夫君相助武安侯,是正义之举,若是籍表弟在此,必然会赞成夫君相助。” 那边刘邦似乎刚刚品出了些什么,忽叹了口气:“当初受武信君令,与项将军攻打三川时,刘季与项将军有幸同行。项将军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在军营中体恤军士,刘季深感将军的正直仗义。又想起在彭城所见项氏儿郎,真是……唉,此等家族百年积威,代代都是正义之辈,非我等布衣出身的人可比。难怪曾有人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既如此……”张良开口,众人全都看向他,只见他神色自若的望着刘邦:“子房便不得不随武安侯去南阳了,既是子房还报恩情,也是子房替韩国多谢武安侯此次的相助。” 韩成沉默一瞬,点头:“子房说的是。” 田安彻底没声了,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张良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他也成了仗势欺人之辈,项家更是成了非正义之师。 “唉,我军中都是些草莽之辈,唯有萧何先生读过书。”刘邦暗瞟了一眼田安,对韩成吐着苦水,道:“让他们去管粮草,连个帐都算不明白!若非如此,我也不会问韩王开这个口了,实在是羞愧。” 田安扫了一眼对面的席案,除了一个端正坐着的萧何,其他人都是盘腿歪坐着的。 确如刘邦所言,都是些草莽之人,连礼数都不知。这么想着,他倒也觉得没什么了,反正只是暂时相助而已。 如此说定了,其他人才真的松了气,开始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怀瑾笔直的坐着,侧头看了张良一眼,张良眼中隐有感激。 怀瑾知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把自己拉出来的。 深夜散席,怀瑾与张良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车上一应装饰都无,敲了敲硬邦邦的木板,张良不虞:“越照怎么让你坐这样的车?” “出来得急,顾不了这么多了。”怀瑾拉着他的手,凝重问道:“你是不是要随刘邦去西征?” 打什么南阳,不过是借口罢了。 “今日是我对不住你。”张良歉意道:“多谢你替我周旋。” 沉默一瞬,怀瑾看着他:“为何不直接站到刘邦那边,反正撕破脸是早晚的事。” “现在撕破脸,有危险。”张良把她的手合在掌心,语调低沉,像是有无限烦心事一样。 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怀瑾这时近了瞧,只觉得他脸颊有些削瘦,这段时日他很累吧。 这样想着,怀瑾伸出手抱住了他,张良顺势靠在她怀里,闭眼休憩起来。 他少见的露出疲态,手指在他头上轻轻按摩,她打趣道:“怪就怪你出名太早,引得旁人来争你。” 原先还高兴项梁对他的器重,可如今她却觉得有些害怕,器重到一定程度便成了忌惮,以致项梁死了还要留下那样一封信。 想到那封信,怀瑾便心寒。 三日后,刘邦拜访了张府,坐在闻远堂里,刘邦笑着对张良说:“可算能正大光明和你见面了,真是不容易。” “主公说笑了。”张良淡淡一笑,让侍女给他和萧何等人上了茶。 “申徒府上的茶倒不似平常,闻起来香,喝起来苦,静品一会儿又有了余香。”萧何看着杯子,平常茶水中的姜、桂皮等物都没有,唯有十几片被泡发的干叶子。 张良道:“我夫人喜好烹清茶,她说,苦尽甘来方是真味。” 萧何暗暗点头,想起前几日在殿上那女子的言语,那可真叫一个精彩。高帽子一戴,叫田安怎么脱都脱不下来。 第835章 “申徒夫人乃女中君子,女士也!”萧何放下杯子,赞道。此女见识非凡,难怪张良如此爱重,这下他算是有些明白了。 “萧先生谬赞。”门外一个清婉的声音传来,大家都齐齐望过去。 怀瑾领着侍女进来,给他们面前上了点心和瓜果,然后在张良身旁坐了下来。 刘邦一见到她,便直起身子对她一揖:“那日多谢申徒夫人直言相助。” 怀瑾欠身一让,低声道:“武安侯客气,我只是为了我夫君。” 称呼一下拉远了距离,她此时冷淡相对,实在不像是在大殿上口口声声说要知恩图报的女子。 刘邦也不恼,只笑了两声,再次坐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2章 全故人愿随军入关 刘邦看向张良,踌躇不定:“项将军和章邯现在僵持不下,听说彭城那边怀王也已成傀儡,我们打入关中,封王这事也不知还做不做数。” 张良放下杯子,斩钉截铁:“只要沛公入关中,不论将来谁分封王侯,都不可能将你摒除在外。所以,在项将军攻克章邯之前,主公定要先一步入关中。” 刘邦叹气:“这可不容易,听说章邯节节败退,只怕这半年里就有结果了。半年时间入关中……说老实话,光是打南阳,我都觉得要半年。” “主公放心。”张良只是淡淡笑一声:“以我推算,年底之前便能入关了。” 刘邦等人面上都是一惊,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其他人就直接多了,有一个武夫样的人就笑:“张先生,你拿什么推算?术士用的王八壳吗?” 刘邦立即瞪过去:“周苛!不许对申徒无理!” 周苛讪讪一笑,连声和张良道歉。 张良摇摇头,端着清和的微笑,道了声无妨。 怀瑾心道,让张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一句狂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事。 想了想,她就看向刘邦,轻声笑道:“武安侯绕了这么大弯子把子房借到麾下,难道是图他长得俊?” 不等他们笑起来,她便道:“有我夫君在,自可保武安侯年前入关。” 这话说得狂妄至极,没人敢相信。 唯有刘邦怔了一下,随即大笑,指着周苛、樊哙等人嘲讽道:“女子尚敢作此想,你们倒先畏惧上了。” 他即刻便对怀瑾抱一抱手,大气道:“愿借申徒夫人吉言。” 与刘邦寥寥数面,怀瑾倒真觉得这人聪明,说话非常有情商。见他茶盏已空,怀瑾看了雀儿一眼,示意她去给刘邦添水。 清秀可人的侍女跪在面前倒茶,刘邦忽闻到一股沁人的甜香,不由多看了两眼。 见这侍女安分的垂着眼,动作轻柔,刘邦暗想,张良家的侍女都比外面的民女仪容好。 看了一会儿温香软玉,张良淡泊的嗓音将他拉回神:“沛公与其忧心南阳,不如想想峣关。峣关是拱卫咸阳的最后一道关隘,势必要真刀实枪打一场。” 刘邦好奇:“最先考虑的,不是南阳郡?” 张良淡然一笑:“南阳不足为虑,我可保沛公半月内便可攻下。沛公要想的,是峣关和咸阳城。” 众人心想,连第一步就没走,就开始想最后一步,这不是眼高手低么? 但众人中刘邦和萧何却不敢这么想,聪明人下棋,往往走第一步时便已看到了最后。因此刘邦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有些高兴。 男人们相谈甚欢,怀瑾便借口去瞧瞧孩子,起身走了。 并不是听得乏味了,只是听到咸阳城,她忽然想起了尉缭。 回到房中,她找出一只老旧的排箫,上面有些发黄发青。怀瑾以为是脏污,拿袖子擦了一下,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是排箫陈旧之后的颜色。 放在嘴边吹了一下,一声悠远的排箫声溢出,她并不会吹排箫,因此只是吹响这一声就搁下了。 尉缭临死前,让她有机会便把这个排箫带给古依莎,他们俩又有怎样的纠葛?应该是发生在她离开咸阳之后的故事,怀瑾无从得知。 在房中坐到午后,张良才从前面回来。怀瑾问:“他们走了?” “嗯,走了。”张良把她手上的排箫拿过来看了一下,笑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咸阳吗?” 怀瑾淡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张良把排箫放回去,手指在她面颊上轻抚过,理解又怜惜:“那我把不疑送到子游那里。” 怀瑾看着他:“不把他留在颍川吗?” “这次一走,恐怕不会再回颍川了。”张良叹息一声,目光寂寂,他似乎看出了很远很远,远到怀瑾以为他开了上帝视角。 愣愣的盯着他,怀瑾说:“你既然都打算好了,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刘交是个可靠的人,怀瑾相信儿子在他那里,必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七月时,刘邦拜张良为厩将,韩成大为震惊,那么言辞恳切的借人,竟然真的只让人去管粮草? 不过田安听说,便十分安心。 田安放心了,那么张良和刘邦此前种种做戏就达到了目的。张良还特意宴请田安,让他继续在韩国当太尉,甚至言辞恳切将韩国一切都拜托给了田安。 “姑父放心,我一定会襄助韩王治理国家,在此等你们归来。”田安觉得自己备受信任,不由十分感动。 第836章 怀瑾便想,不论是项庄还是田安,在张良面前都是个生瓜蛋子。 若真想监视张良,合该派范增或者项声过来。不过那样,张良就真的处处受掣肘了。 临出发前,张良特意进宫见了一趟韩成,怀瑾以为他去道别,谁知回来时见到了韩念。 张良说:“咸阳城中有昔日韩国旧人,需得韩念相助才能联络上。” “多谢、公子!”韩念又换回旧日称呼。 怀瑾听到他语气中的欢快,笑道:“你可算又跟在他身边了!挺好!” “是我、求了公子,韩念愿、愿意跟着公子。”韩念有些不好意思,青铜面具下那双眼睛闪耀着光芒,熠熠生辉,与在韩成身边的他判若两人。 只是如今再看韩念,他与张良的身形已经有些微微的不一样了。成年之后还会继续发育,张良明显挺拔了一些,韩念却有些微微驼肩。 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张良的暗人,张良不需要借着他的身份做任何事了,因此身形不一样也没了太大影响。 “眼下我身边并无你这样的人才,有你在身边相助,做什么都可事半功倍了。”张良也有淡淡喜悦,自他成年韩念就跟在了他身边,可以说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安排好外面的政治,最后才是安排家事。 不疑要被张良送到沛县刘交处,正好樊哙要回去一趟,便由他一路保护不疑,至于跟过去照顾的就是阿婉和雀儿。 阿婉已成良籍,怀瑾对她说的是聘用,按年发工资。 再则,阿婉失了情郎,换个新环境也许对她好一点。 看着阿婉消瘦下去的面庞,怀瑾心中怜悯,拍拍她的手:“沛县是个安宁地方,若在那里遇到喜欢的人,可叫刘交先生替你做主,我已给他写了信,他会照顾好你们的。” “阿婉日后也不想嫁人,只照顾公子就是了。”阿婉年轻的脸上呈现出一股枯败之气,像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怀瑾倒不知怎么劝了,再看向一旁,阿燕有些惴惴不安,主母一直没有安排到自己这里。 安慰的拍拍阿燕白胖的肩,怀瑾道:“我……我的私心,想把你送到漳水去照顾莺儿。” 阿燕一愣,怀瑾便马上道:“你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我绝不强迫你。” 想了一瞬,阿燕做出了决定,她道:“娇娇独自在他乡,我也不忍心,我去就是了。” 怀瑾喜出望外,紧紧拉住她的手,眼中有泪光:“你照顾好莺儿,便是我的恩人。” 顿了一下她说:“将来你儿子长大,我必会让子房许他一份前程!” 阿燕顿时满脸感激,得到申徒的提携,她那小儿子便可跨越阶层成为上等人,而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布衣。 她只差跪下磕头了,但怀瑾却一径拉着她,阿燕真心实意的做出保证,一定会照顾好莺儿。 接下来就派人将她们各自送走,怀瑾看着儿子的车驾久久不愿转身。 不疑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对她和张良招手,还挤出笑容:“说好了,早些来接我啊——” 怀瑾万分不舍,张良揽着她的肩,道:“不疑长大了,不是黏在我们身边的年纪了。”只怕去别的地方玩,他还开心得很。 “子游家有三个小子,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他没有玩伴了。”张良打趣道,拉着她的手走回府中。 颍川一切琐事都已安排好,只等刘邦军队出发。 怀瑾准备了许多药物装在随身的袋子里,然后让张良给她去打造了一把轻便的铁剑,她本想做一件轻软的贴身护甲,可这个时代并没有这样的水平,最后只好作罢。 夏日的清晨,太阳尚未升起,怀瑾便早早起床。 换上一件利落的短打,脚上蹬上货真价实的鹿皮靴,头发全部束好,带上男人的冠子,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张良已经在府外整顿人马了,依旧是跟随他的那批游侠,以原伏和越照为首,共计一百多人。 张良尚未上马,却看到越照等人惊讶的望着身后,他便已猜到是谁来了。 回头一看,张良瞧见她的装束,便是眼前一亮。 “赵公子。”张良温润笑开,给她行了一礼,旁边的人都默契的扭开头笑起来。 怀瑾大大方方走过去,用男人的礼仪来回他:“张师兄,小八有礼了。” 张良溢出两声笑,指着旁边的一匹白马:“这是给你准备的。” 怀瑾点点头,摸上马脖子,顺着毛来回几遍,便是和眼前这匹良驹打了招呼。 下一秒,她抓着缰绳一跃而上,稳稳坐在了上面。 “好俊俏的骑术!”原伏忍不住夸口。 下邳几年见到怀瑾,每次她都是挽着头发慵懒的闲在家中,或拿一卷书或钻研美味或侍弄花草,谁能想到她在马上竟有如此风姿。 “你不是在大王身边任左庶长吗?”怀瑾笑问道。 原伏道:“大哥去外面征战,我岂能不追随?至于左庶长,大哥已另派能人。” 天边第一缕曙光照出,张良也骑上马,带着他们往城门口去。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张府,心里涌起那么一丝不舍;可看到身旁张良坚毅的侧脸,怀瑾心头的那一丝不舍又散开,将来天下太平了,他们还会一起回来的。 刘邦早已整装待发,所有的士兵整齐的立在他身后,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第837章 远远的,看到百人队伍近了,刘邦一扬军旗,士兵迅速列好行军的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3章 贵自知不敢比妇好 厩将管后勤粮草,张良一和刘邦汇合,简短的交接了几句,直接去了队伍最后面。 原伏等人各自都收到了张良的指令,迅速上岗,张良在三天时间把后勤部所有的明细列在竹简上,给大家分派好工作,而后便清闲了。 因他在队伍最后,刘邦就趁安营扎寨时过来找他说话,或者让人把张良和怀瑾一同请到主帐中喝酒论事。 男人们一熟起来,说话就荤素不忌,更何况刘邦身边的人也都是些没文化的粗人,怀瑾有好几次听到樊哙和周昌调侃男女之事,简直重新刷新了她对古人的三观。 “上次在魏地那个小女子,那屁股又肥又圆,我现在梦里都还想捏两把!”说话的是曹参,他对周昌使了个眼色,悄咪咪说:“你还有印象吗?” 周昌一脸迷茫显然是记不起来了,不过他很快就抱怨道:“那你也不拉我过去一起摸两把,事后还有什么好说!” 一旁樊哙就笑:“魏女娇小,哪能受得了两根***!” 怀瑾瞬间目瞪口呆,深感自己还是见识少,从前那些年她所遇到的人大多都是受周礼影响的文明人,绝对不可能把那些粗鄙之言挂在嘴上。 那边说得肆无忌惮,完全没有注意到营帐后面树杈上的怀瑾,她在后面听说书似的津津有味。 正听到樊哙开始唱颜色小调,怀瑾聚精会神的辨着歌词,那边忽哑了声。 “张先生!” “申徒大人!” 樊哙等人这几声一出,怀瑾意识到是张良出营帐了。她听到张良温和的与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沉默了一小会儿。 似乎是张良已经走远了,周昌的声音又响起:“怎么不说了?” “突然……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了。”曹参有点茫然的声音传过来,随即语调往下走:“感觉看到张先生,突然就……就……” 半晌没说出所以然,怀瑾正竖着耳朵听呢,樊哙就说:“其实我看到他,也有这种感觉。” 那边的几个人似乎就这么散了,怀瑾意兴阑珊,在腰间的小袋子里摸了一把,拿出一颗晒干的乌梅放进嘴里嘬着。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怀瑾察觉到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约都去另一边吃饭了。 她骑坐在树杈上,茂密的绿荫将她的身形掩住,这爬树的本事还是跟桑楚学的。不过像桑楚那样在树上睡一整夜,她还是做不到。 斑驳的日光落在她脸上,怀瑾惬意的闭上眼睛。 她吃饭都不定时,上午还吃了一根烤鸡腿,张良想来是不会来寻她吃饭的,便在这里小歇一会儿吧。 闭着眼歪了一会儿,树下忽有脚步声传来,怀瑾看过去,刘邦正站在树下,好奇的看着树上的她。 怀瑾有一瞬间的尴尬,坐起来,两只靴子晃在刘邦头顶,她讪笑着不说话。 刘邦却探究的望着她,也一直不吭声,像是在等她的解释。 旁边就是主帐,刘邦或许以为她是来偷听的? 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一会儿,怀瑾开口解释了:“上午子房过来找你,我在外面等他,等太久了,就爬上来歇歇。” “难怪那会儿说着话,张夫人就不见了。”刘邦脖子快仰成九十度了。 怀瑾往下一跳,不甚雅观的落下,然后拍拍身上的落叶,道:“武安侯没事的话,那我……回后面了。” “张夫人似乎有些讨厌刘季?”这段日子刘邦因为要见张良,也经常见到她,刘邦自认在她面前很有亲和力了,可这位张夫人对从来对她不假辞色,连句沛公都不叫。 怀瑾笑了笑,拱拱手:“在下不敢。” 她一身玄衣男装,连说话动作都类似男子,刘邦不禁笑起来:“若非张夫人面容过于娇美,倒真看不出来是女儿身。” 怀瑾只是微微笑,刘邦又道:“其实子游不止一次提过你,早在夫人还没见过我时,我便已知道夫人许多事了。” 听出刘邦语气中的亲近,怀瑾也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昔年胡闹,做出不少荒唐事,想必是惹武安侯笑话了。” “多年前子游求学时,我听到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齐国大儒收下,还颇觉惊奇。后来知你是女子,便深感佩服。” 刘邦笑呵呵的与她闲聊,仿佛与她十分熟稔:“妇好之后,再无女君子,如今刘季开了眼,竟见到如妇好一般的女士。” 刘邦满口赞溢,怀瑾失笑:“武安侯实在太抬举我了,我怎比得上饱读诗书的士人?” 他如此夸口,对方竟是无动于衷,刘邦有些意外。须臾,他道:“旁人听到如此吹捧,即便不生骄,也会有些自得,夫人倒不为所动,刘季佩服。” 见他神色不同于刚才,怀瑾便知他是此刻才开始认真起来说话,于是半低头,答道:“人贵在自知,武安侯虽高看我,但我亦知自己是比不上妇好,更比不上士人。既已自知,自然不会有所动摇。” 刘邦半晌无话,只觉得张良这夫人极难讨好。 须臾,他又开口:“刘季有一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知当问不当问,那就不要问,怀瑾腹诽道。可面上却客气的一笑:“不知何问?” 第838章 “行军艰苦,张夫人为何坚持一同上路,在家里抚育小儿岂不更安稳?”刘邦早在第一天看到她时便想问张良,只碍于不便开口。 静默片刻,怀瑾说:“我答应了尉缭,要把他的遗物带给咸阳一个故人。” 刘邦瞬间想起来了,那次在临济,魏国的国尉便是死在了张夫人面前。 他记得当时这妇人哭得十分悲伤,让人不忍听闻,今日难得有谈天的时机,刘邦便好奇的问:“尉缭先生,是你亲人?” 怀瑾讶然,觉得有些好笑:“尉缭是我至交好友,可以说……比亲人还亲。” 想到那日尉缭为了救张良的女儿,被百箭射穿的惨样,刘邦顿时有些胆寒,同时也更惊讶了,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男女之间怎么会有如此情谊?除非……” 刘邦顿时收了声,觉得接下来的话实在不能宣之于口。 本就对刘邦观感一般,听到他这半句话,怀瑾顿时冷笑:“男女之间莫非就只有儿女情长,不能有其他感情了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武安侯这话倒有些井底之蛙了。” 她说罢拂袖而去,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得罪了刘邦,刘邦在后面满脸愕然。 怀瑾怏然不快,此后张良再往前头去,怀瑾也坚决不再跟过去了。 若刘邦等人到后面来找张良,怀瑾则一言不发的远远避开。她是人妇,有意避开生人,也无人觉得奇怪,只刘邦偶尔偷偷瞟她一眼,欲言又止。 到了九月秋季时,军队终于抵达了南阳郡。 怀瑾本以为会打一场,结果南阳郡守吕齮听到刘邦军队前来,只派了部分兵拖住刘邦的脚步,自己带着大部队退守到了宛城。 这日天气晴好,犨县东南方爆发了一场小规模战斗,而距战场十里地的旷野上,剩下的士兵悠哉悠哉的原地休憩。 后勤队的扎营处,有一辆堆满干草的拉车,干草堆了一人高,怀瑾躺在上面悠然发呆,张良坐在下面安静的看书。 怀瑾望着碧蓝的天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良说话:“我觉得这两个月,我胳膊上长了不少硬肉。” 张良头也不抬,闲适的回答:“在外骑马舞剑,利于体魄。” “舞什么剑!我这把剑还一次都没有抽出过!”怀瑾嗤笑一声,在草垛上翻身,看到不远处越照和原伏等人在喝酒,怀瑾问:“韩念去哪了?昨日起就没看见他。” 张良说:“我嘱咐他去办一件重要事了。” 日光太盛,他盯着书简上的蝇头小字,觉得眼睛有些发涨。 正说着,刘邦带着人从远处大步流星的走过来,张良把书简收起来,不慌不忙的往前走了几步:“几只小鱼小虾,主公解决得倒快。” 瞧了瞧日头,张良温和的笑道:“时间还早,入夜之间便可部署围城。” “正是为此事而来!”刘邦把长剑当拐杖拄在腰间,神色晦暗:“吕齮这老贼,把头一缩当王八!宛城易守难攻,围城太消耗时间了,不如我们绕过去,子房以为如何?” 张良抬头去看萧何,却见对方为难的笑了笑,想必是没有劝住。 叹息一声,张良温言道:“我知主公急于入关,但主公要知道,急了便容易生乱。前路上秦兵还有很多,且都占据着险要的地势。现在不拿下宛城,一旦宛城的秦兵从后面追杀过来,那时强敌在前,追兵在后,随时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张良的话犹如在火堆上浇了一瓢水,刘邦一听,便踌躇起来,内心开始动摇。 “还是按照原来的部署,主公先把宛城围起来吧。”张良说话不紧不慢,像是高山上的云雾,清远又柔和,不知不觉便让人信服了。 最终还是听了劝,刘邦忍不住叹气:“围城之战,最消耗时间,唉……” “我已派人进了宛城与吕齮和谈,主公只管将宛城围住,最迟明日,这事就有结果了。”张良淡淡笑道。 一旁的萧何顿时睁大眼:“我们刚到南阳,吕齮就退到宛城封了入口,你何时派人进城的?” “前日。”张良说。 一旁众人惊疑不定,前日他们都没有到南阳,张良就派人去了宛城,莫非他是天上真神下凡,能掐会算? 否则他怎会知道吕齮一定会退到宛城,而不是退到其他地方呢?这也太神叨了吧,众人嘀咕着。 没人注意到干草堆上的怀瑾,她听到下面谈话声,心道难怪这两天没有见到韩念,原来是接到秘密任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4章 兵不血刃取南阳 夜里回帐中歇息,怀瑾想到白天的事,不免也觉得好奇:“你怎么知道吕齮一定会退守,而不是迎敌呢?” “沛公打阳城时,吕齮没敢出兵抵抗,便知他是胆小之人。”张良把她揽在怀里,小声和她耳语:“宛城富足,易守难攻,他肯定只会往这里退。胆小之人畏死,今夜看到外面被团团围住,恐怕都要把他吓死了。” 他从未见过吕齮,却从他种种举措中分析到他的为人,这察事辨人的本事真是入了化境了,怀瑾在心里默默给那南阳郡守点了根蜡。 第二日,吕齮果然派了一名叫陈恢的门客出来和谈,与刘邦约定举城归降。 刘邦便封了南阳郡守吕齮为殷侯,给这个叫陈恢的门客食邑千户,兵不血刃拿下了南阳郡。 第839章 而据韩念回来说,他进城刚把陈恢说动,两人去寻吕齮时,吕齮吓得都准备自尽了,幸而去的是时候,夺下了吕齮自刎的长刀。 怀瑾看向张良,张良却宁静的弯了弯嘴角,一派尔雅温文。 “子房啊!子房啊!”刘邦乐得嘴都闭不上了,大步跑来后勤处,扬声大笑:“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呐!” 怀瑾看着刘邦,心想,这大概是跑后勤部最勤快的主帅了。 “算不得什么。”张良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让越照搬了一个木桩过来,给刘邦洗了一个杯子:“刚煮好的茶,主公尝一尝。” 刘邦喝了一口,对这苦涩寡淡的茶水赞不绝口,余光瞟到一旁箕腿而坐的张夫人,刘邦贴心道:“今晚大军进城,我叫人给你安排一处舒适的屋舍,让你和夫人好生歇息几天。” 张良直视着他:“歇一夜,补给完粮草,即刻出发。” 刘邦尚没反应过来,就见张良微沉的面容:“我们要快速赶到峣关,那里必然是要打一场的,主公早做好准备。” 让张良严肃对待的事情,不简单,刘邦立即一口答应下来。 一进宛城,三军皆放松下来,唯有张良忙得脚不沾地。 粮草是个大事,张良绝对不会马虎,怀瑾被他塞到一处驿馆里休息,他自己一夜没有现身。 直到第二日临出发时,张良才把她叫到马车上去睡觉,怀瑾看到他和原伏等人眼下都青了一块,便知昨夜张良定是连水都没喝一口的。 果然,大军一行进,张良在马车上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袋水,就枕在她腿上睡着了。 向峣关去的路上,张良频频命人外出采购药材,七零八碎的药材直堆了好几十车。张良可算是做足了准备,但正是因为他这么认真,怀瑾对峣关之战便有了些紧张。 西行的路上,陆续有好几路人马都加入了刘邦的军队,而后又拿下西陵、胡阳等多座城邑。 最后,西进的两万队伍达到了峣关。 刘邦亲自上场,准备率军出征,可被张良先拦了一下:“我们先不要急着打!” 刘邦大为不解:“你不是说这是一场硬仗吗?”他这几夜都没睡好觉,都做好了浴血奋战的准备,可张良这临门一拉,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主公且先等几日。”张良冷静的看着对方。 张良不说原因,刘邦也追问不出,其他人便有些不服气。灌婴直接问:“张先生有什么想法不如直接告诉我们,也好叫我们心里有个底啊!” 最不爽的莫过于前段时日投奔刘邦的郦食其,文人说话含蓄,但也更犀利:“张先生高深莫测,愚辈不敢妄自揣度,只是沛公已发出军令今夜突袭,张先生骤然阻拦,岂不是让沛公朝令夕改?” “两万人打五万人,敢问哪位将领确保能凯旋?”张良却也不恼,温和的扫了众人一圈。 这个事,确实没有人敢打包票,因此也没人敢出声。 郦食其笑了笑:“莫非张先生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这场仗?” 这话说的挑衅,萧何后退一步冷眼旁观眼。郦食其来到刘邦身边后,就十分不忿张良在刘邦身边的地位,这几天时有针对,张良却仿若不觉,一直平静以对。 “给我三天时间部署,我有八成把握让沛公拿下峣关。”张良轻飘飘一句话让主帐中众人炸开了锅。 萧何和樊哙几人经了南阳郡那场战役,对张良十分敬重;加上素日里也知道张良淡泊的性子,知道他是从来不说狂话的,因此听到张良这么说,倒也没有出声质疑,反见几分惊喜。 唯有郦食其冷笑三声,然后询问:“敢问张先生,兵圣孙武可是你师父?” “不曾有幸拜入兵家门下。”张良好涵养的回答道:“不过略看了几本兵书而已。” 郦食其嘲讽道:“张先生让在下想起了赵括,阅遍百卷兵书,却仍只知纸上谈兵。” 这话有些过分,刘邦沉下脸,立即要出言斥责,怀瑾突然掀起帘子走进来,冷声道:“赵括至少还能纸上谈兵,有些人连纸上谈兵的本事都没有,还敢在这里讥讽他人。” 没想到她会突然站出来,张良瞬间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其他人皆有些愕然。 “你是何人?”郦食其见她佩剑戴冠一副君子打扮,可嗓音细软,容貌清丽,实在又像一个女子,顿时有些疑惑。 刘邦适时站出来,道:“这是张先生之妻,张赵氏。” 郦食其一听她是女子,顿时眼神蔑视,觑着张良:“军中重地,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的地方!” 随即义正严辞的对怀瑾呵斥:“将帅议事之处,尔等妇人怎可随意进出?你以为这是你家中吗?” 张良眼中的温润顿时冷凝,他冷淡的看过去,怀瑾却比他先一步开了口,直怼郦食其:“我进出主帐,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是武安侯准了的。我竟不知,如今军中已经是郦先生在替武安侯做主了?” 郦食其不理她,只看向刘邦:“沛公,这是何规矩?为何妇人也能在帐中指手画脚?” 刘邦有些尴尬,暗暗看了张良一眼,却见张良的视线仿佛黏在她夫人身上一般。 此时谁都没说话,就听她道:“武安侯的规矩就是规矩!岂容你在此置喙?听你语气似乎也不大瞧的起女人,想来你是天生天养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而不是由女人分娩生下的。” 第840章 听到她这话,直来直去的樊哙突然笑出了声,刘邦瞪了这位连襟一眼,樊哙立即压下头。 被一个女人骂,郦食其只觉得受辱,不客气的说:“妇人有妇人的样子,才让人瞧得起!似你这种女人……” “哪种女人?”张良神色不善的望过去,堵了他的话,悠悠问道:“她是哪种女人?” 郦食其倒也不敢真的说下去,张良这一刻的眼神冷的有些骇人。 刘邦感觉要吵起来了,连忙对萧何使了个眼色。 萧何立即道:“我们不是说攻打峣关吗?可别扯远了。” 萧何把主题拉回来,张良便道:“我们到达这里,峣关守将肯定早已得知,那边定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我们人数不敌他们多,地势不敌他们便利,硬碰硬只会以卵击石。” 刘邦虚心问道:“那为何要等三天?” “虚张声势而已。”张良说,刘邦似乎懂了一些,但也不算太明白。 但张良环顾一圈,发觉只有一个半懂不懂的刘邦,其他人都不能明白,因此他便暗叹了一口气。 沉吟半晌,刘邦一锤定音:“我信子房!三天而已,我等得起!” 郦食其顿时满脸不服气,可刘邦已让他们回去休息,他也不能再劝说什么了。 那边张良带着怀瑾往回走,怀瑾忽然站住了脚步,似笑非笑的看向郦食其:“领军打仗的女将军妇好;为信陵君盗取符节的如姬;以身报国、忍辱负重的西施;助吴灭越的越女;辅佐齐宣王的钟无艳还有齐国的君太后;这些女子赛过千万男儿,不知郦先生是否也瞧不上她们?” 轻蔑一笑,怀瑾随张良出了营帐。后面郦食其并没有追出来继续和她辩驳,怀瑾不屑的冷哼一声,这人要再敢来,她绝对让他好看! “你今天这么沉不住气,是为哪般?”张良牵着她往回走,心情突然变好了。 “你说呢!”怀瑾嘟起嘴,其实起初是真为了张良,后面便是为了自己。 像郦食其这样的人可厌得很,以男人利益既得者得身份给女子设限,怀瑾忍不住诅咒他,这厮以后死了投胎最好投到宋朝去当女人!裹死你丫臭脚! 而后两天,张良命人在峣关四周的山上增设大量军旗,又频繁派人去周边的小镇乡村购买粮食,扬言必须要够五万大军的口粮。 后又命山上的士兵举旗呐喊,直喊出了百万雄师的气势。 第三天,张良终于找到刘邦:“我听说峣关的守将乃屠夫之子,是个市侩小人,请主公派遣士人带上重金前去招降。” 刘邦一听便笑了:“原来前两天你使的那一招虚张声势,是为了给秦兵施压!” 张良不置可否,只是催促刘邦派人,但刘邦最后派了郦食其。 张良出的计谋,派郦食其去执行,刘邦是想让这两人握手言和。怀瑾听到刘邦此举,内心也忍不住直赞叹。 夜间郦食其回来,带回峣关守将愿献关投降的消息,表示愿追随刘邦进攻咸阳。 刘邦大喜过望:“又是一次兵不血刃,没费一兵一卒,好!” 这时张良沉声道:“这只不过是峣关的守将想叛秦,手下的士卒未必愿意服从,如果士卒不从,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说如何是好?”刘邦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张良江南烟雨一般柔美的面上升起一丝肃杀,他说:“守将叛秦,动摇军心,现在趁他们懈怠,即刻进攻!” 刘邦不做他想,立即去点兵攻打峣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5章 几出智计突攻峣关 这一夜怀瑾即便躲在三十里之外的粮草部队里,也听到了从前方战场传来的厮杀声,怀瑾睡不着出了马车,看见远处成片伤兵涌来,张良正带着韩念等人安排人手、分派药物。 怪道他之前采购那么多药……怀瑾披着大氅站在马车边,遥遥看着篝火边与人说话的张良,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风轻云淡,步履从容。 怀瑾看了一会儿,沉默的回了马车,把香球点燃一个,将外面的血腥味隔绝。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安稳,但第二日起来,就听到秦军大败的消息。 但刘邦仍未归来,而是乘胜追击,穿越蕢山,大败秦军于蓝田。留在峣关外的伤员和粮草军在得到消息后,便收拾行囊随后去了蓝田。 休整三天,刘邦再次出发,于十月到达了霸上。 从颍川到霸上,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火箭都比不上这速度。而也如最开始张良所说,必在年底入关。 霸上庆功宴,刘邦将张良安排在最近的席上,与他那张主席几乎快平齐了。 众人皆是满脸喜色,举酒欢呼。 “子房,这一杯我要敬你!”刘邦朝张良举起杯子:“若非你,这一路也不会如此顺利。” 张良淡淡一笑,饮尽杯中烈酒。 灌婴拍桌大叫:“好酒量!原以为张先生是个文人,不想也有这么豪爽的时候!” 怀瑾坐在他身边,看到他平静的微笑,神情和前几日郦食其质疑他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淡淡的、温润的、出尘的微笑,乍然看上去十分亲切,可又让人不敢接近。 众人都在为了胜利而喜悦,他却独自出神,怀瑾几乎不用猜,便知他在想接下来进咸阳的事情。 第841章 他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激情、冲动这些东西离他遥远的很。怀瑾忽然想到,一个人聪明到这种地步,是不是也比普通人更难快乐? 夫妻两在宴席上双双出神,这时郦食其摇晃着走过来,在张良席前站定:“前几日的龃龉,张先生莫放在心上,是在下见识浅薄,难懂先生韬略。” 张良淡淡笑道:“郦先生亦有自己独到见解,君子和而不同。” 郦食其点点头,随后回了席,却没有理会怀瑾。 怀瑾哼了一声,这个人前几日也得罪了她,却不知给她也道个歉。 愤愤不平之后,她想到,在旁人眼中她是张良的妻,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而已。她想得到这些男人的尊敬,必得付出千百倍的努力。 怀瑾苦笑一声,可她并不打算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让自己过得太辛苦,图啥? 酒过三巡,周昌将战俘带了上来,这似乎是军中不成文的规定,战败那一方丧失一切尊严任人羞辱取乐。 不过刘邦显然并没有那么多恶趣味,对于手下败将他懒得给好脸色,只骂了一句“秦国的狗屠之辈”就让周昌把他们带下去了。 “还有一批特殊的俘虏。”周昌暧昧的笑着的对众人说,大家顿时明白过来,男人们顿时有些隐隐的激动。 “我们要不要先回去?”张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悄声问她。 怀瑾也隐约猜到了,立即点头答应。 只是张良还没来得及跟刘邦告退,周昌就让人压着十多个美女上来了。 这些女子的衣服都被扒掉,用绳子捆在一起,赤身裸体,大家瞬间笑起来。 严格来说,她年轻时虽然也上过战场,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女性俘虏。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片遮羞的布都没有,或悲苦或漠然的面对眼前这些男人。 怀瑾不忍再看,低下了头。 “征战辛苦,兄弟们都别客气,挑上了尽管带过去!”刘邦一张口,有种土匪气质。 樊哙和刘邦是连襟,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不等刘邦先挑,他便走了过去。像挑菜似的在那些女人之间看了半天,他把一个胸大腰细的女子拉到了席边坐下。 有人打头阵,其他人就更不会客气了,全都上去挑了女人。 “子房……”刘邦见张良不为所动,便想好意叫他,但看到张良身旁的人,顿时哑口无言,总不好叫人家当着妻子的面去玩俘虏吧。 下面还剩了四个人,可现在就剩刘邦和张良没挑了,四个女子全都哀求的看过来。 若这些将领不要她们,她们只能去伺候军营里上千士兵。尤其是见张良面容俊美,那几个女子顿时挤出泪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主公,我先回去休息了。”张良站起身,对刘邦揖手。 这时的氛围确实不大好,郦食其和萧何这几个文人还知道带人离席,找个遮羞的地方。 其他人就粗野多了,只以席案遮挡,就开始动手动脚。 刘邦知他贵族出身,看中礼仪教化,于是也不挽留,只恨不得张良赶紧回去。 张良立即牵着她离席,走到外面,还听到灌婴调侃刘邦:“沛公今天这么素,是不是这些□□不够软不够香?” 远远的,樊哙就笑道:“沛公惦记着定陶那个小女子,哪能看得上这些野货……” 粗陋不堪的话远远传来,让怀瑾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张良瞧着她,她脸上无一丝羞涩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只有满眼的嘲讽讥笑。 紧了紧她的手,张良和软道:“他们布衣出身,后面又成了落寇草莽,难免粗俗一些。” 是这样的一群人,最后打下了江山,怀瑾忽叹了一口气。 张良问:“你瞧不上他们么?” 怀瑾摇摇头:“真英雄不失大义,不拘小节,我哪里会因此而瞧不上他们?我只是可怜那些女子……” 但同时也知道,不独是刘邦他们这样,其他人都是这样的。 “成王败寇,难评是与非。”张良轻叹。 在霸上停留几天,项羽那边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章邯已率军投降,项羽的队伍正在往咸阳的方向行进。 刘邦一听,立即召集军队去往咸阳。 可咸阳城门紧闭,城墙之上弓箭手成排列好,显然早得到了峣关失守的消息。 “秦军最后的抵抗力量已在蓝田被我们击破,如今咸阳城中只有内使吴腾带着一千士兵在顽抗。”萧何探听到城中的情况,和刘邦建议:“眼下城门紧闭,强行攻取我方损失太大,不如先围城,再找人去和谈?” 刘邦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是,派谁去和谈呢?”现在也不知咸阳城里面人的态度,是想拼死一战呢还是想留有一线呢?没有人知道,就担心和谈使者刚到城下,就被射死了。 “让去和谈的使者带上颍川郡守简喜,吴腾想必不会先动手。”张良道。 如此商议好,刘邦就派胆子大的樊哙前去,只是还没去,城中忽传来赵高的信。 原来胡亥几日前已经死了,此刻掌管咸阳的是丞相赵高,听到刘邦君临城下,赵高说只要刘邦愿与他平分关中,他便即刻令人打开城门。 “赵高这等小人,沛公还是不要与他合作的好。”张良看到信,不置可否。 刘邦有些犹豫,张良知道他忧虑什么,便说:“项将军的队伍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到达这里,沛公不必着急。与赵高合作,是与虎谋皮,眼前虽有大利,回头却有无穷祸患,于你的名声也无益处。” 第842章 听到张良劝说,于是刘邦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准备先招降守城的吴腾。 可樊哙带着简喜到达城下喊话,吴腾却不为所动,甚至让人搭弓射箭,樊哙急忙带人躲到了城墙边缘才避开那阵箭雨。 刘邦等人在远处看到此景,顿时一阵忧心。 私下里无人时,怀瑾就和张良说:“吴腾是个死脑筋,他绝对不会叛国的,想要劝降他,需得先灭了他心里的念想。” “可现在谁都没法靠近城门。”张良望着远处高大的城墙,上面无数反光的铁剑刚硬无情,让人胆寒。 张良把韩念叫过来,问道:“城中的那些人,此刻能联系到吗?” 韩念也没招,他说:“以前、养的东西、都已经、死了,除非人进城,否则、联系不上。” 张良叹了口气,很快又想到别的办法,对韩念吩咐道:“你带人绕到南边的渭水渡口,看那边是否可以突破?” 韩念立即带着人出发,两个时辰后回来,他眼神严肃的对张良摇头。 张良深吸一口气,望着城门方向开始沉思。 一会儿,刘邦又派了士兵过来询问:“沛公请张先生过去。” 过去也只是一起发愁而已,张良对那个士兵道:“我眼下也一时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你让沛公先耐心等待一夜,明日如果还僵持,就只能强攻。” 这士兵一离去,怀瑾就故意打趣道:“你也有没法子的时候!” 见她笑得幸灾乐祸,张良愁思渐去,莞尔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没法子的时候多了去了。” 末了又说:“最麻烦的就是这种人,命都不在乎,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动他了。” 然后又问怀瑾:“我记得你曾与吴腾有些交情,他可还有家人?” “时间太久了,我也不知他的近况。”怀瑾老实说。 见张良闭目思考,她深呼一口气,道:“不如……我去劝降吧。” 张良猛的睁开眼,怀瑾苦笑:“你们有谁比我还了解吴腾呢?我与他也算有些交情,他应该……不会直接就杀我的。” “我不能让你陷入任何危险之中。”张良目光责备,大有不容商量之意。 怀瑾沉默半晌,道:“你们一路打到咸阳,眼下只差临门一脚,让我帮你吧。” 还有没说出口的话,她很心疼他,偶尔也想替他减轻负担。在张良的庇护下,她活得安乐无忧,是屋檐下不受风吹雨淋的花朵,被他精心呵护着。 他数十年的深情,换来她此生心甘情愿的相随,她愿意永远做张良的菟丝花、绕树藤。 但有时她也想做他身边的树,让他有暂时的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6章 单身匹马城下劝降 看懂她目光里的深意,张良紧紧握住她的手,怀瑾感觉骨头都被捏疼了。 她把头靠过去,在他耳边软语:“答应我吧。” 张良还是沉默不语,怀瑾笑着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眷眷看过去:“答应我,我保证不会有危险。” “万一呢?”张良有些松口了。 她笑道:“如果有危险,我掉头就跑。” 同时还举例:“刚刚一阵箭雨,樊哙那么多人都躲过去了,何况我这样身形娇小灵活的女子,是不是?” 她软语相求,张良亦无可奈何。 刘邦等人见她要去城下,都目瞪口呆。 怀瑾并不理会他们,只看着那一个人,说:“相信我。”她有把握,才敢去面临危险,若守将是别人,她打死也不会开这个口,但那人是吴腾,怀瑾自认即便不成功也不会成仁。 “这是……哪一出?”刘邦回头看着张良。 张良忧心忡忡的眼神收回来,告诉他:“我夫人与内使腾有旧,她想去试一试。” “秦人受严苛律法约束百年,怎会因私情而害公义?张夫人涉世不深,张先生应当阻拦才是。”萧何一听到顿时觉得不妙,万一这妇人不幸殒命,张良如此钟爱此女,他们又到哪里去赔他? “我一女子尚有胆气,你们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怀瑾嗤笑一声,望向刘邦:“我姑且一试,请武安侯带兵前进五里,替我盾守。” 刘邦一听,先看了一眼张良,然后上前一拜,干脆道:“夫人胆气非凡,刘季敬佩。” 于是果断扬旗,把整个队伍前行五里,士兵们严阵以待,静默的面对城墙站好。 让人拿来一面白旗,怀瑾写了一个名字上去,然后把赵高送出来的信从刘邦那里拿过来。 见她已经上马,萧何不禁自问:“为何不带军中旗帜?这白旗是何意呢?”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盯着前面骑在马背上的娇小身影。怀瑾将旗帜插在背后,左手拿上盾牌,毫不犹豫的驾马前进。 风吹开旗帜露出上面的两个字,她眼睛死死的盯着城墙,快到城下时,果然见到吴腾探出头来。 城墙上的箭并没有落下,怀瑾连忙拉住缰绳,把盾牌移开,运气喊道:“子旷!你还记得我吗?” 吴腾有些不敢置信,可城墙下那张脸却是十分熟悉,哪怕十多年没有再见,他依然记得这个人的容颜。 情不自禁的往下倾身,吴腾开口:“阿姮,是你吗?” “是我,子旷!”怀瑾高声道。 同时看到前方十米的城门洞下,樊哙等人躲在里面惊讶的打量着自己。 第843章 “你怎么会和叛军在一起?”吴腾一挥手,让士兵将羽箭暂时收了起来。 距离城门十里远的将士们看到反着精光的铁器忽然放下,顿时有些诧异,士兵们仍是岿然不动,士官们都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军纪!”刘邦忽回头喝了一声,众人瞬间鸦雀无声。 城墙下,怀瑾仰着头,笑了一声:“叛军?在百姓眼里,叛军可比秦军要亲切!你知不知道因为胡亥,外面死了多少人!” “那也不是叛乱的理由!”吴腾大声道,他痛心疾首的看着怀瑾:“这些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总想着再见你一面,谁知再见到,你却在敌营之中!你退回去吧,我不动你!但也休想让我投降!” “子旷,你看看这天下!六国皆复辟,除咸阳之外所有地方都已易主,你为何还苦苦守在这里?连章邯都已降了,你再坚守,不过白送一条命!”怀瑾平静的望着他,为他刚刚那句“不动你”而有了些感怀。 吴腾重情重义,当初他既说了视自己为友,怀瑾便有这个胆子于两军对垒之时来见他。 “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生死更是置之度外!吴腾不能因为贪生怕死,而放弃我的君我的国!”吴腾严肃的回答她,丝毫不动摇。 “胡亥已死,宦臣祸国,你忠的是哪位君!严苛酷吏,百姓民不聊生,你又护的是什么国!天子不仁,不保四海,百姓群起反抗,不过求一线生机,你为何还要阻挡?”怀瑾连声道,因激动她的声音颤抖:“子旷,你要做天下百姓的敌人吗?” “闭嘴!不要再说了!”吴腾忽然怒然喝止,他从一旁的士兵身上取下弓箭朝她拉开:“退回去,不然,我会射杀你!” “就算不为了你自己,那为了她呢!”怀瑾把背后旗帜取下,重重插进泥地里,白色的布帛上写着两个字:萝子。 她看见吴腾面上一白,庆幸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惦记着这个女子。 不等吴腾开口,她急急道:“你们不过千人,守城又能守多久?我听到武安侯说,若你愿降,便封你侯爵,赐你追随者千户。可若顽固不化,他们便准备强攻。萝子的坟茔便在吴家的祖墓中,你是主将难逃一死,亲人和爱人的尸骸恐怕也要落得楚平王的下场,你舍得让她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吗?城中还有那么多百姓,士兵们的家人也在其中,难道非要你死我活才好吗?” 吴腾尚没说话,城墙上的士兵们倒露出些微焦急之色,怀瑾再道:“既然早晚都是败,为何不选一条平坦大道?为你!为萝子!也为了城中百姓!为了你的士兵!子旷,莫要冥顽不化!” 只是一瞬间的软弱,吴腾的脸色瞬时冷凝,他把弓拉满:“你休要蛊惑我!是始皇帝亲封我为秦国内使,这份恩情,我即便战死也无怨!” 一支羽箭钉下来,钉在怀瑾面前的土地上,身下的马儿一惊抬起了蹄子,她费力的拉住缰绳,马儿在原地不安的徘徊。 吴腾射完这一箭,语气中满是谴责:“始皇帝陛下待你更是不薄,昔年的事,你都忘了吗?即便不报答恩情,那也不能恩将仇报,阿姮,你还是当年那个人吗?” 终于说到这里了,怀瑾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她对城墙上大声喊道:“若说报恩,你更该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赵高与李斯勾结,害死了扶苏和蒙恬,若始皇帝在,他只怕恨不得我们现在就冲进去将他千刀万剐!” 此言一出,城墙上士兵们顿时骚动起来,吴腾稳住心神:“这都是谣传!” “我有证据!当年被赵高偷换的那道遗诏,就在一名叫韩念的侍从身上,你若不信,我现在就把这道遗诏取过来!”怀瑾觉得时机已到,最后拿出赵高送出来的那封信:“况且赵高自己也愿意投降,这是他给武安侯的密信,只要武安侯愿与他平分关中,他便立即开城门放我们进去!” 轻软的布帛扔不上去,但吴腾应当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篆,他的脸色迅速的灰败下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可赵高已答应帮子婴登基,为什么……”吴腾失神的说道,怀瑾险些听不清。 “子旷,为了咸阳城中千万人的性命,赵姮求你了!”她眼含泪花,即便知道自己是来劝降的,可掷地有声的的话语让她有一瞬间的热血,仿佛真的是为了百姓而动容。 城墙上许久没有声音,吴腾逐渐静默下来,他问:“如果我开城门,你们真的能放过那些百姓吗?” “秋毫不犯!”怀瑾道,她隐隐有些激动,终于把吴腾说动了。 “你现在任何职位?我怎么相信你的保证?”吴腾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某种颓然。 怀瑾一时哑然,她只是刘邦厩将的妻子……朝前方一望,她对樊哙招招手。 樊哙听了半晌,刚刚所有对话全都入了他的耳朵,此时怀瑾一招手他立即跑了出来。 “这是武安侯的妹夫,你若不信我的保证,可信他。”怀瑾重重看了樊哙一眼。 三大五粗的樊哙此时反应异常灵敏,他对城墙上喊道:“沛公仗义,在芒砀山时他连土匪都愿意招安,何况手无寸铁的百姓!若是我们的士兵进城伤害到了平民,我樊哙这颗头都可以砍下来!嘿嘿,大人若愿意,到时可亲自动手。大人是个忠直的人,沛公必会封赏你……” 第844章 樊哙说话虽有些粗,但因为人长得憨直,听上去格外有诚意。 怀瑾再度开口:“武安侯之所以没有答应赵高,都是因为瞧不上赵高的为人,不愿与他同流合污!否则我们早已进了城。子旷,这样的人,你该相信他。” 吴腾良久的不言,他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大军,黑压压的一片似阴雨天翻滚的乌云,让人心头憋闷。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命令,包括追随他多年的士兵,望着他们希冀的眼神,吴腾心中悲凉不已。 他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打开城门,士兵们全都松了口气,然后放下武器下去了。他看向下面,看到怀瑾欣慰开怀的笑容。 “阿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吴腾沉默的问她。 当年,始皇帝征服整个天下,他们跟着一起厮杀,给秦国披上了无上荣耀。如今却是,全天下都在反秦,难道当年是错的吗? 当年……当年有许多朋友,有她、有尉缭、有甘罗、有蒙恬……到了如今,吴腾只觉得满身孤寒,回头无路。 城门里面传来无数的脚步声,樊哙立即跑回去报喜,怀瑾仰着头认真的看着他:“天理昭昭,因果轮回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7章 回旧地惊现故人子 吴腾迷茫的看了一眼远方,站在咸阳城墙上,总能看到远处的山脉,绵延不断。 他已经做了十多年的内使了,守卫了这座城市几乎一生。如今……君已不再,国也将亡,心爱之人早已离世,亲人也都终老,唯剩他一人了。 最后的信仰也已崩塌,又还有什么理由坚持? 怀瑾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下了马:“子旷,我来找你。” “阿姮!”吴腾站上城墙,抽出剑,朝她笑了一声。 吴腾脸上的肌肉走向并不流畅,是张天生的严肃脸,导致他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奇怪,可今天这一笑却是说不出的祥和。 怀瑾不敢动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子旷,你要做什么?” 后面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是刘邦大军正在过来。 吴腾把剑搭在脖子上,对她说:“麻烦你把我的尸首和萝子葬在一起。” 铁剑一横,鲜血溅了好高,他的身体从高耸的城墙掉落,摔在了怀瑾面前。 怀瑾惊呆了,随后立即过去,捂住了他的脖子:“子旷,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墙洞下被几个士兵押着的简喜挣扎起来,头发斑白的壮年男人竟落出了泪。 城门缓缓打开,怀瑾跪在地上,欲哭无泪的替吴腾止着血,那块写着萝子名字的白旗被她拿过来堵在伤口上,迅速的被染成了鲜红色。 “萝子……”吴腾看着天空,瞳孔涣散开,而后不动了。 “放心,我会把你们葬在一起的。”怀瑾替他合上眼,沉默又哀伤的站在那,身后劲风一起,有人把她拉到了怀里。 张良身上温暖的气息将她包裹住,怀瑾抬头,僵硬的笑了一声:“我没事,好得很。” 刘邦亲自下了马,萧何、灌婴、郦食其等人跟在他的身后,城门口秦兵整齐跪了一排,刘邦慷慨激昂的对他们演说了一番,而后让人给他们发了自己军中的铠甲。 把这些士兵招揽到旗下,刘邦走到怀瑾面前,诚服的一揖:“夫人妙计,救了数条性命,刘季谢过。” 若是开战,至少得死几千士兵,得不偿失。 怀瑾神色淡淡,回礼,而后半低着头回答:“我只是为了我夫君。” 说罢她便走到了张良身后,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城门大开,刘邦带着人进城。 怀瑾让张良找人抬上吴腾的尸身,然后径直去了咸阳宫外面的一处宅子。 穿过一条小巷,怀瑾站在古朴的木门前,微微凝神,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八年了。 “这是何处?”原伏查看四周,然后看到右边的巍峨宫墙,看起来离此处不过一两里路。 怀瑾没有回答他,只是看向张良,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个地方,曾有他们的回忆。 怀瑾上前推门,发觉门从里面被拴上了,张良回头看了韩念一眼,韩念立即上前。 韩念从袖袋中拿出一根巴掌长的铁棍,往门缝里一插,怀瑾都还没看到他是怎么操作的,那门就突然开了。 想到张良也曾在她面前露出过这一手,怀瑾便忍不住打趣丈夫:“看来韩念的手艺比你熟练啊!” 韩念低下头发出一声笑,把门推开,出乎意料,院子里竟然干干净净。 走进去,竟发现院子东南角有一个鸡笼,里面几只老母鸡正悠闲的啄着地。 “谁曾在这里住过吗?”怀瑾不禁疑问出声。 紧接着她就把屋子的门推开,里面窗户全都紧闭,一片漆黑。张良对韩念使了个眼神,韩念立即先一步进去,将堂屋的帘子拉开。 “谁!”韩念破碎的嗓子忽然发出惊声,他看着矮柜后面,目光惊诧。 “韩、韩、韩先生……”一个怯懦的声音从矮柜后面传来,怀瑾和张良都是一惊,那人认识韩念? 可韩念却是诧异:“你……是谁?” 怀瑾直接走过去,看见两个人蜷缩在角落里。 怯懦胆小的女人面庞,是如此的熟悉,怀瑾默了半晌,叫她的名字:“思之?” 第845章 “夫人……”思之见到她,如临大敌般的神色消失,笑的同时落下了眼泪。 她手臂揽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跟她一样是怯怯的神色,只是那双眼睛却让怀瑾感到无比的熟悉。 “你竟然还在这里?”怀瑾道,当初被她买回来的小奴隶,永远只敢耷着头看她,跟人说话也胆怯无比。 但正是因为调教这个小奴隶,让她在最难过的那段时间转移了悲伤。 思之站起来,头半低着,又哭又笑:“是,奴女一直在这里,自从夫人离开咸阳,奴女就一直住在这里。” 她说罢看向韩念,看着那张青铜面具,道:“韩先生,还带着这个面具呢。” 韩念有些尴尬,当年是张良假扮他在这里院子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妇人所见到的“韩念”并不是他本人,而是张良。 “这个孩子是你的?”怀瑾这时看到了她梳成已婚妇人的头发,又看到她始终把这个孩子拉在身边,便有些明白——思之已经嫁人了。 “是我和……”思之张口,忽然瞟到院子里被原伏等人抬着的尸体,顿时吓白了脸:“内使大人!” “别怕!”怀瑾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一旁孩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这双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怀瑾一时又想不起来。 思之发着抖,怀瑾便让原伏几人把尸体放在廊下,随后让他们拿着兵器穿着铠甲的男人出去,只留了张良和韩念在这里。 可张良却也不能多待,他道:“你就留在这里,我去沛公处,咸阳城已进,咸阳宫却还未打开,许多要事都还没有交代。” 他解释了这么多,怀瑾反而觉得有些好笑,她点点头:“我都知道,你去吧。” 刘邦的军队都进了城,她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但张良仍是执意把越照留在了这里,然后把韩念和原伏这些人带走。 他步履匆匆,怀瑾不觉有些感动,明明这个时候忙得要死,却仍然陪着她过来。 见他出了院门,怀瑾忽然喊道:“等等!” 张良回头,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怀瑾笑了笑:“武安侯虽答应不伤咸阳百姓,但这些百姓都是秦人,想必心里还是有些抵触,不如以怀柔政策安抚,你跟我说过的……” 张良眼神刹那间吹起春风,他笑道:“《孟子·梁惠王上》,对吗?” “仁者无敌!”怀瑾双手握成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张良忍俊不禁,恋恋不舍的看了她好几眼,才带着人离开。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回头看着思之,想问问她这些年的生活,可一看到那个孩子她便被这双眼睛所吸引。 于是,她在桌边坐下,问思之:“孩子的父亲是谁?” 说罢指了指身旁的软垫,思之会意,带着孩子在她面前跪坐好。提到孩子的父亲,思之脸上有一种奇艺的光彩,仍然是怯懦的神情却又平添了美丽。 当年买她回来时,思之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怀瑾记不清她具体的年岁,只知她比自己小,怀瑾在咸阳时从没见到过思之有这样的美丽,一时竟有些替她感到高兴。 “他叫甘琪,这个名字还是国尉大人起的呢,琪,是玉的意思。”思之看着儿子,眼神柔软。 可这个孩子却一直没有说话,怀瑾好奇的打量着甘琪,甘琪也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像白玉一样纯净。 甘琪……脑中灵光一闪,怀瑾顿时张大了嘴:“他和甘罗……呃……甘罗的儿子?” 提到这个名字,思之低头笑了一声,然后点点头。 怀瑾顿时百感交集,她看着甘琪,激动得手足无措。 半晌,她冷静下来,柔和的问甘琪:“你父亲是我的好朋友,你该叫我一声姑姑,知道吗?告诉姑姑,阿琪今年多大啦?” 甘琪脸上泛起红,慢慢低下了头,他眼睛一垂,容貌简直是思之的翻版。 只有这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与甘罗一模一样,难怪她会这样熟悉。 “阿琪说不了话,他一生下来就说不了。”思之慢腾腾的解释道,心疼的把甘琪的揽到自己怀里:“他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怎么看着这么娇小?”怀瑾深深一惊,甘罗常年吃各种各样的丹药,身体肯定是被糟践坏了,所生的孩子也不健全。 甘罗和思之……怀瑾想到那年甘罗去淮阳找她,开口问:“十三年前,是阿罗离开中原的那一年吗?” “是。”思之脸上涌起一股深切的无奈:“甘罗大人走的时候,奴女已经重身四个月了,奴女和孩子……都留不下他。” “你还是奴籍吗?”怀瑾听她的自称,觉得有些头疼。 思之说:“蒙毅大人已经替奴女将户籍变良。” “既然不是奴隶,便不要称自己奴女。”顿了一下,怀瑾补充:“对阿琪也不好。” “是,奴女……我习惯了。”思之说。 怀瑾的眉毛却皱得更深,尉缭帮孩子起名、蒙毅帮思之改户籍,怎么什么都是别人在照顾?甘罗怎么能干这么不负责任的事?然而思之并不能读懂她突然低落的情绪,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半晌,怀瑾神色复杂的问:“阿罗什么话都没有给你留下吗?” “去灶房给夫人拿些果子来。”思之拍拍孩子,甘琪便听话的去了。 第846章 孩子一走,思之才开口:“这个孩子,来得意外,甘罗大人并不想要他。奴女……我苦苦哀求,他才让我留下。甘罗大人走的时候对我说,他以后不会回来了,让奴女……我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要因为任何人禁锢住自己,然后把我托付给了蒙毅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8章 阴差阳错误纵前缘 “那你为何执意生下阿琪?”怀瑾问:“你是良籍,借着当年蒙家的权势给你找个好男人,是举手之劳。” 思之摇摇头,手指抠着桌脚:“我要等甘罗大人回来的。” “他说他有回来的时候吗?”怀瑾问。 思之又摇头,难过的说:“他说他也许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你还等什么?”怀瑾不解。 思之低着头,磕磕巴巴的说:“我觉得,也许有一天,也许他就突然想回来了。我想,等他回来的时候,见到我和阿琪,也许会开心,我也很开心。” 原来是一个痴心人!怀瑾怜悯的看着她。 不多时,甘琪拿着几个柑橘过来,怀瑾看到那柑橘有些地方的皮都枯了,想必是放了很长时间。 但柑橘在咸阳是昂贵的水果,甘琪一拿竟然就拿了四个整的出来,看他的神色显然都是常见之物。 许是怀瑾的目光在柑橘上面停留太久,思之解释:“这是御府令大人送来的。” 然后又解释:“御府令是阿小。” 当年的两个小跟班,想来如今都出息了,怀瑾笑了一回,问:“那阿大呢?” 思之眼神飘了一下,嗫嚅道:“病……病死了……” 似乎另有隐情,但怀瑾也不欲追问了,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静坐了会,思之又说:“从前,始皇帝陛下、国尉大人、两位蒙大人还有如今的赵丞相,时常会来这个院子里坐一坐,因此几乎很少有旁人来到这个院子,我们母子生活得还算平静。” 夫人离开的头几年,这些贵人们几乎半年就会来一次,来了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的坐在廊下,思之会伺候他们茶水。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渐渐就变成了一年来一次,直到始皇帝死后,这个院子就只有阿小时常进出了。 思之觉得已经把自己的生活都交代完了,于是便鼓起勇气问怀瑾:“夫人这些年生活得如何?” 怀瑾本来正在出神,经她一问,又笑道:“我这些年,生活得很好。” 只说了这一句,她便言尽于此,她和思之本也不常谈天,怀瑾没有和她倾诉的的欲望,只要她知道自己过得好,就好了。 两厢无话,怀瑾便让越照替吴腾更换衣物。 “你先在此处收拾着,我去旁边的宅子瞧一瞧。”怀瑾说着便往尉缭和甘罗的府上徒步过去,走了几分钟,到了那座大宅邸前。 同一扇大门前立着两块陈旧的牌子:左边是甘府,右边是尉府。怀瑾看到这两块牌子,想到当年第一次来这里时的错愕,忍不住笑了两声。 笑过后,便是满心悲凉。尉缭已死,甘罗……大约也已不在人世了吧。 怀瑾走进府,里面灰尘蛛网遍布,甘罗卧房前的奇异植株疯长,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山精鬼魅的洞穴。 当年府上的三个奴仆也不见踪影,偌大的府邸,让怀瑾感受到了一些阴森。略转了一圈,她便准备出去了,站在大门处她小心翼翼地关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老迈的嘎吱声,怀瑾忽然看到门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逼近,她陡然一惊,立即回头。 一个面容森然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纵然离开咸阳数十年,她也认出了这个男人身上所穿的,正是禁卫军的铠甲。 怀瑾张嘴准备惊呼,这个男子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而后在她脖子后面重重一敲。 剧痛几乎让她晕厥,可这个男人敲的位置离动脉偏了一些,怀瑾只是眼前一花暂时失去行动力,但尚有意识。 这时候她想,咸阳城已破,离终点一步之遥,她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危险! 一路颠簸,这个男人在带她在急速前行,过了会儿怀瑾又听到许多男人在说话。 再往后,她被重重的的扔在了地上,怀瑾咬着牙让自己保持清醒,眼前的炫白渐渐消退了。 “这人是谁?”熟悉又阴森的声音让怀瑾一怔。 “大人,这是叛军的人,我混在城墙上时,是此人劝降了内使腾。” “把他翻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把吴腾说动!”那个熟悉的声音满是傲慢与冷意,丝滑的声因像是一把冰凉的匕首般寒气逼人。 感觉对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怀瑾憋着气,用尽全身力气把这只手甩开,然后跳到桌案后警惕的看着对方。 这是一座大殿,面前仅两人而已,只是看到年纪稍长的那人,怀瑾顿时错愕不已:“小赵?” 对方也是如她一般愕然,怔忪许久,赵高无意识的走上前,声音轻和下来:“姐姐?” “大人?”赵高身旁那个年轻人震惊的看着他,然后又看看怀瑾,似是觉得有些费解。 “赵丞相这声姐姐我可担不起!”怀瑾冷笑一声,而后看见桌案上有一双筷子,她立即将筷子拿在了手里,充作防身武器。 “姐姐,我以为……”赵高又往前几步,满是惊喜。 第847章 旁边那个男人拉住她,道:“大人,这可是叛军,小心她伤到你!” “你会杀我吗?”赵高看着她笑,松弛的皮肉上有几条深刻的皱纹,苍老不已。 不等怀瑾说话,他又出神的微笑:“当年是你救了我,还把我托付给了玉夫人,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 他不像是在感激自己,反倒像是在怀念过去。 赵高没说两句,外面一个宦官就跑了进来,焦急道:“大人,阎乐跑了!” “废物!”赵高一回头,又是另一幅嘴脸,他冷酷的眯起眼,骂道:“左右也跑不出咸阳宫的,去找!一定要杀了他!” 最后那几个字是咬牙切齿的说出来的,似乎已经恨到了极致。 “姑义,你也去,遇到阎乐这个畜生,直接绞杀!”赵高对旁边的男人说,正是这个人将怀瑾抓过来的。 闻得赵高吩咐,叫姑义的男子有些犹豫,只是顷刻后,他便和那个宦官一同离去了。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赵高径直走过去,面含微笑:“姐姐既然又来了咸阳宫,便安心住下吧,明日我会拥立新的秦王,姐姐可一观登基大典。” “咸阳城已破,你还要自欺欺人吗?”怀瑾皱起眉,觉得赵高的样子有些精神不正常。 “即便咸阳城破,他们也打不进咸阳宫。”赵高说:“嬴政在位时,将咸阳宫扩大数倍,宫墙之外更有无数布防,何况宫中又有阮离欢带兵镇守,他们轻易攻不下来的。” “双方兵力悬殊,攻破是迟早的事。”怀瑾漠然道,同时惊异赵高直呼嬴政名字时的恨意。 赵高信誓旦旦的笑了一声:“章邯已投楚,刘邦想在项羽到达之前进咸阳宫,只有与我合作。我不信,他能等那么久。” “果然已是丞相了,你对外面的消息分外灵通!”怀瑾冷眼看着他,只觉得他与当年的模样大相径庭,好似已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性命相关的事,自然得上心一些。”赵高对她和善的笑了笑,仿佛毫不在意她话语中对自己的嘲讽。 冷对一阵,怀瑾问:“古依莎还在咸阳宫吗?” 赵高一愣,脸上的神情有些扭曲起来,似悔恨似憎恶,更有一种深沉的自责。 半晌,他道:“你问玉夫人做什么?” 静默一会儿,怀瑾道:“尉缭临终前所托,让我带一个东西给她。” 赵高蓦然大笑起来,笑得皮肉起了十几层褶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夫人在九幽之下见到他,想必很是高兴。” “古依莎死了?”怀瑾大惊。 赵高的笑声逐渐苍凉,似哭似笑般的告诉她:“她死在尉缭离去的第九年,那是个大雪天,她让我替她换上了东胡的衣服,我扶她去兴乐宫的梅花园。那一年的梅花真红,像她嘴角流出的血一样鲜艳,她说她就是在这里听到了尉缭吹的曲子,从此再也不能忘怀。她死在我怀里,临死前抓着我的手,告诉我她想回家了。” “我跟她说,等胡亥公子当了皇帝,就能送她回到家乡。只要她愿意等待,我一定让她的儿子当上皇帝,可她等不了,她吐了好多血……”赵高喃喃道,片刻后他又癫狂的大笑,对着空气大声笑道:“我替你报仇了!珩夫人已被我千刀万剐!她的女儿赢阴蔓被我打断浑身骨头埋进土里!她的儿子茳蕲也被胡亥公子赐死!嬴政和他的儿子全都是不得好死!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赵高扭曲的神色让怀瑾心惊肉跳,胡亥……是古依莎的儿子?!想到在外面听到的一两句传闻,她道:“你既对古依莎有如此情义,为何还要杀了她儿子?” “不是我!”赵高目眦欲裂,眼睛通红:“我没想杀他!我从来不想杀他!是阎乐那个混账自作主张!我不会放过他!我绝不放过他!” “那扶苏呢?蒙恬呢?这么多人,那么多年,你怎么狠得下心!不怕报应么?”怀瑾忽然觉得十分荒唐,当年她把赵高托付给古依莎,竟然间接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报应?玉夫人死了,我还怕什么报应?”赵高喃喃道:“有什么报应,比这更凄惨?” 他是个宦官,可他也是个人,是人便有心,有了心就会去爱人。 “你对他们母子这么忠心,为何又夺胡亥的权,祸乱朝政?你若真心为胡亥好,就该辅佐他当一个好皇帝,坐稳这个江山。”怀瑾心平气和下来,直视着赵高。 听了不少赵高的事,她很难相信,这个人只是纯粹为了一个女人而如此。 他对古依莎的情更像是一个借口,把他真实内心隐藏的一个优雅的借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9章 癫狂人以情遮羞 听到她的质问,赵高有瞬间的失神,他低下头:“不是的、不是的……胡亥他就是孩子,他哪里能做好皇帝……” 怀瑾皱起眉,冷眼看着他。 赵高忽然抬起头,眼神中涌起狂热:“权势的滋味好比美酒,一旦拥有便不能放下。只有我大权在握,胡亥才能坐稳这个位置,他尽可以酒池肉林沉溺美色,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我……我要让所有人跪在我的脚下,向我臣服!过去侮辱过我、嘲讽过我、伤害过我的人,都将被我杀死!蒙毅、冯劫、冯去疾、李斯……哈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连条狗都不如,连尸都没人敢收!痛快!痛快!” 第848章 赵高像是有些疯魔了,怀瑾只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觉得他可恨得紧。 怀瑾不再说话,赵高便也消停下来,他哀伤又痴迷的看着自己,低声问:“姐姐,除了玉夫人,便是你对我最好。难道你也同世人一般,觉得我面目可憎吗?” “我如何看待你,又有什么要紧,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好。”怀瑾目不斜视,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他。 赵高失落的叹了口气,在她身旁坐下,陷入了沉思。 怀瑾心里思虑着,越照发现她不见了,想必会立即告诉张良,还不知他会急成什么样呢。正想着如何利用赵高,殿外忽来了一个中年宦官,他径直走上前,对赵高说:“子婴不肯吃饭,已绝食三日了。” 赵高皱起眉:“让医师熬了参汤给他灌下去,明日无论如何都要让他登基!” “是!”那宦官领命,低眉顺眼的欲走。 赵高忽唤住他:“韩谈,你告诉子婴一句话,他敢死,我就让整个徐家村给他陪葬!” 那宦官答应着去了,怀瑾却来了精神。韩谈?是那名在秦宫隐姓埋名数十年的韩国探子吗?如果就是这个人,她便可解了这孤立无援的局势。 想到此,她问:“子婴是谁?胡亥的儿子吗?” “是扶苏的孩子。”赵高说,随即看着她笑:“扶苏还有后,姐姐可高兴?” 说罢唏嘘不已:“是扶苏当年和一民女生下的孩子,不是什么尊贵血统。” 怀瑾缓和了脸色,道:“我想去见见子婴。” 顿了一下她解释:“我与扶苏毕竟有师徒之谊,他死时我不能相送,如今他的后人还在,我不能不去见。” “好。”赵高和蔼的笑道:“我本也没打算禁着姐姐,咸阳宫里你可随意走动,只要别往宫门去,阮离欢铁面无私,谁都不认,小心误伤了姐姐。” 怀瑾点点头,把手上的两根筷子放下。 赵高还体贴的问她:“子婴就住在承明殿,姐姐应当还记得路吧?” 问完他颇觉好笑的摇摇头:“宫中建筑变化太大,恐怕姐姐已找不到路了,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说罢亲自把她从桌案后扶出来,不等怀瑾甩开手,赵高就把胳膊收回去,然后主动走在了她身前。 一出了大殿,怀瑾看到那长长的玉石台阶,意识到刚刚的那座宫殿其实是章台宫。 她忍不住回头望去,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失去了当年的磅礴大气,不是她所曾见到的模样了。站在台阶上,看到远处数不清的高大宫殿,空中有楼阁长廊将殿与殿之间连接,远远望去,无比震撼。 若无人相送,她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路的。 怀瑾看着赵高的背影,他的背有点佗,但头却高抬着,腰也努力挺直。从后面看上去,只觉得这个人连走路都卯足了力气,让人觉得累。 走了许久,都还没到承明殿,倒是经过了一座被士兵严守的宫殿,里面的人一见到外面赵高经过,全都涌到了殿门口。 “赵高!”有身着官袍的老人正义凌然的直呼赵高的名字,而后质问:“你预备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听说义军已经进了咸阳城,你的死期想必近了!” 又有年轻一些的官员,仍是维持着面上的尊重:“丞相大人,不如把我们放出,也好一起抵御叛贼!” 那些人只是挤在殿门口,并不能出入。 怀瑾看到戍守的士兵身材并不高大,留心看了一眼,这些士兵竟然都是女子! 她压下心里的好奇,束手站在赵高身旁,却见赵高对那边遥遥行了一礼,柔滑的腔调一起:“明日秦王登基之时,自会请各位大人出来,诸位稍安勿躁。” 说罢不理会后面的骂声、质问,自顾带着怀瑾望前走。 大约又走了一刻钟,他们终于到了承明殿,殿外三五女兵看守,见到赵高直接将他们放了进去。 承明殿里静悄悄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榻上,面容灰败。榻边韩谈端着一碗汤,正一勺一勺的喂给子婴,子婴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张嘴、吞咽。 “大人怎么来了?”韩谈放下碗,站起身。 榻上的子婴瞟过来一眼,然后漠然的将眼神挪开,看着屋顶发呆。 赵高也不搭理韩谈,只是对怀瑾说:“姐姐就先待在这里吧,我会让人照顾你。” 赵高说完就离去,怀瑾一愣,真的只是给她带个路?心情复杂的目送赵高离去,怀瑾突然又想起一事,连忙追上去,可走到殿门处,那些女兵将她拦住。 操!这是被关起来了!怀瑾心里暗骂一声,眼见着赵高越走越远。 深呼吸一口气,怀瑾冷静下来,走到子婴身边,她仔细观察着这张脸,依稀能找出几分扶苏的俊朗。 感慨万千,她最终也只是保持沉默,没有主动和这个少年说话。 韩谈仍旧在给子婴喂汤,怀瑾静悄悄的盯着这个人,这个人长相普通,眉眼中有股说不上来的沉稳,怀瑾开口问他:“你叫韩谈?” 韩谈只是瞄了她一眼,并不予理会。 也是,她现在是阶下囚,人家却是赵高的心腹,哪能对她客气!心中腹诽一声,怀瑾问:“你姓韩?可是韩国人?” 韩谈眼睛一垂,开口:“难道天下姓韩的人,都是韩国人吗?” 怀瑾不动声色的笑笑:“或许是因为我从颍川那边过来的缘故,听到韩这个姓就比较敏感,大人切莫介意。” 第849章 韩谈眼神一闪,有一瞬的迫切:“你从颍川过来?” 急急问了这一句他也觉得不妥,缓了语气又道:“听闻颍川郡已被叛军打下,是前韩逆贼称了王?” 平静又疑问的语气,让怀瑾心安不少,她加重语气:“是呀,如今的韩王正是从前那位横阳君。韩王复国,封前相国之子张良为申徒,如今义军入关,张申徒带着他的得力下属韩念已经进了咸阳。” 怀瑾说着笑了一声:“这位叫韩念的人,也跟你是一个姓氏。” 韩谈忽目光炯炯,看着怀瑾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眼神中也现出一丝敬意。 怀瑾知道他已明白过来,心中有了一个计划。 殿中除了韩谈和子婴,并没有其他人,怀瑾走过去,看着子婴:“你父亲是扶苏?” 子婴并不搭理她,毫无生气的瞟了她一眼,然后朝里侧身。怀瑾叹了口气,环顾着承明殿的陈设,感慨道:“咸阳宫大肆休整,承明殿倒是还和以前一样。” 韩谈大为惊奇,问道:“先生……公子……”对方虽穿着男装,但声线容貌完全是女子,他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顿时犯了难。 怀瑾笑道:“我是申徒张良之妻,赵氏。” 韩谈一怔,顿时低头暗喜,末了他压下自己所有情绪问:“张夫人以前来过承明殿么?” 怀瑾道:“我十岁时来到咸阳,在这里生活了十一年,这座承明殿往来不知多少回。那时候扶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常睡在这张榻上,缠着我给他讲故事。” 榻上子婴的肩膀一僵,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直勾勾的看着她。 “可我在咸阳宫待了几十年了,从没见过您。”韩谈觉得十分费解,同时尽力在记忆里翻找着怀瑾的身影,可始终不记得有这张脸曾出现过。 “那还是秦王政十一年的时候,嬴政还只是秦王,没有称帝。”怀瑾抿嘴一笑。 韩谈啊了一声:“那时候……宫里有一位赵姑娘!是您?”韩谈无比惊愕,那时他还是在偏远宫殿打杂的小宦官,伺候秦庄襄王遗留的妃子们,难怪没有见过她。 可虽未见过,赵姑娘的名号可谓是如雷贯耳,哪怕他在那样偏远的地方,也时常听到这个名字。但除了这个原因,韩谈对她印象如此深刻,还有一层别的因素。 他十五岁被送到咸阳宫,一生只接到过两个指令,一次是几年前横阳君带着韩念先生找到了他。 另一次……那是很多年前,她在宫里失踪,他接到红蛇从外面带进来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探听到她的消息。 今天,终于见到了这个女人,韩谈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时子婴从床上坐起来,问她:“你和我父亲是什么关系?” 而后又扭头看韩谈:“为何我从未在宫里有人谈论赵姑娘?” 照顾这位小公子好几天了,韩谈对他颇为怜悯,回答道:“赵姑娘曾是扶苏公子的老师,那时我还在偏远的梁山宫,听人说,扶苏公子幼时,赵姑娘是他的启蒙老师。” 其实不止于此,韩谈还听说了还有很多很多,层出不穷的传说,让所有的宫人都羡慕这位赵姑娘。 子婴眼神转了转,像是有话要说一般,嘴唇阖动几下,却是一句话没说出来。又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神色悲伤的慢慢低下头。 韩谈无声的叹息,然后拿起空碗出了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0章 杀赵高新秦王开城门 “你不想替你父亲报仇吗?”怀瑾看着子婴。 然而子婴却道:“如何报仇?凭你?还是靠一无是处的我?” “杀了赵高,并不是什么难事。”怀瑾言之凿凿的看着他:“杀个人而已,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子婴的眼里布满希冀:“你能替我杀赵高?” 看到怀瑾脸上的微笑,子婴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被抓进来的叛军,是推翻秦国的那些人,你帮我,是别有图谋。” 这孩子倒是很聪明,怀瑾点点头:“我杀了赵高,你登基为帝,打开宫门。” 子婴胸膛几个起伏,像是内心在激烈的争斗,过了许久他突然攥紧了拳头,低声怒吼:“我答应你!赵高害死了我父亲!逼死我母亲!如今又想让我做他的傀儡!他休想如意!” 听到这句话,外面偷听的韩谈面上闪过一丝心虚,不动声色的低下了头。 天边很快挂上了云霞,怀瑾打开宫殿的窗,忧心忡忡的看着远处的天,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很快有人过来送饭,子婴一改半死不活的样子,爬起来大口吃着东西。 韩谈进来,走到她身边,问:“夫人不一同用些吃食吗?” 怀瑾摇摇头,半晌,她低声问:“明日过后,你就可以回到故乡了,你可开心?” 韩谈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回答她:“我不知道。” 怀瑾不能理解一名在他国隐姓埋名三十多年的细作的心情,只知道她自己已是心急如焚,这会儿张良想必是已经知道她不见了。 他只怕,会急疯吧。 是夜,远处的天边火光冲天,隐约还能听见喊杀声。殿前的女兵交班时小声议论了一两句,说是叛军企图冲进咸阳宫。 怀瑾闭目盘腿打坐了一小会儿,还是不能静心,于是她将袖中的排箫拿了出来。 第850章 老旧的排箫被她吹响,子婴不由皱起眉,让她别吹了。 “我吹的很难听么?”怀瑾讪笑两声。 子婴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知道就好的眼神,然后继续擦拭一把短刀,他反复擦着刀身,来回试着锋利度。最后他把刀用布条缠好,收在了袖中。 沉默的坐了会儿,他问怀瑾:“投降之后,我会死吗?” “武安侯现在需要名声,他不会杀你。”怀瑾认真的看着他:“我会尽力保护你。” 子婴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年轻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阅尽沧桑的疲倦:“要是死了,也就死了吧,我这一生就这样了。不过,我的妻子和两个儿子,你如果能让他们活着,子婴感激不尽。” 他才多大就一辈子?怀瑾即便再冷情,听到这句话便也感觉到心酸。 寂静半晌,子婴主动问道:“你和父亲相处得时日多吗?” “我看着扶苏从一个襁褓婴儿长成总角小童,相处得时日自然多。”怀瑾道。 子婴露出缅怀的神情:“父亲,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怀瑾好奇的看着他:“扶苏是你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吗?” “母亲不为祖父所接纳,我一直随母亲住在徐家村,父亲只在他忙完之后才来看我们。”子婴慢慢说着:“父亲在徐家村的时候,会教村子里的小孩读书,还会和母亲一起养花种菜。可父亲总是很忙,每个月只有八九天在,后来他被贬到上郡,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 “再后来,听说他死了。”子婴垂下眼,掩饰住瞳孔里的滔天恨意。 “扶苏是个真正纯良的人,他一出生就享尽了世上的美好,从未见过真正的丑恶。”怀瑾有些难过的低下头:“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人害死。” 她看向另一边窗下坐着的韩谈,对方也正愣愣的看着这边,显然刚刚她和子婴的对话都被听到了。目光一对上,双双皆是羞愧。 这一夜殿中的三个人都没有睡,他们各自坐着,看到外面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直到整个承明殿都充满了阳光,外面有十来个宦官送来天子要穿的冕服。 然而子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将那些华服、冠冕全都推掉,以拒绝的姿态坐在殿中。 宦官们面面相觑,韩谈便道:“秦王身子不适,你们随我一起去禀告丞相大人。” 说罢带着其他人离开,见他们走了,怀瑾立即关上殿门,在里面一一布置着。 “我们两个能制住赵高吗?万一他带了姑义在身边怎么办?姑义功夫好,一般人都打不过。况且韩谈也是赵高的心腹,他虽不会功夫,但身体健壮,你如何能打得过他?”子婴握紧手中的袖子,有些紧张。 怀瑾把自己布置的东西全都隐藏好,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笑道:“你既然觉得我杀不了赵高,为何还相信我?” 子婴不语,怀瑾很快便明白过来他的想法。不管今天她在不在,子婴都会做此一搏,哪怕死!所以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 “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相信我。”怀瑾从殿中的柜子里找到一把剪刀,虽然并不锋利,但若扎对地方,还是会致对方于死地。 子婴疑惑的看着她,这时殿门被打开。 怀瑾笑了笑,韩谈做事效率高,只去一次就把赵高引过来了。 赵高带着姑义走进来,后面拿着冕服的宦官们也准备进来,但韩谈拦下:“丞相有话和大王说,你们先在此等候。” 接着韩谈也走进来,轻轻地将大门关上。 赵高看向子婴,皱起眉:“大王不要任性,群臣都在等你。” 子婴冷笑道:“官员们都已经被你关起来,你何故装模作样,直接把我绑了去就是。” “你这么不听劝……”赵高脸一沉。 就在这时,子婴立即把袖子里的短刀拿出来,朝赵高扑了过去,姑义立即将他拦截下来。 怀瑾暗叹一声,这孩子沉不住气!她拿上剪刀冲上去,对赵高虚晃的一吓唬,姑义又回来把她撞开。 怀瑾连连后退,然后把剪刀掷过去,插进了姑义的小腿上。 “姐姐!”赵高语带威胁的眯起眼睛。 同时姑义也阴沉沉的看着她,他面无表情的把剪刀拔出来,朝怀瑾那边走过去。 子婴举起刀正要冲过去,怀瑾却是死死的将他拽住,眼看着姑义走上了华贵的地毯。 怀瑾只盯着他脚下,心中默数着:1、2、3. 姑义终于踩到了那根绳子,此时房梁上突然洒下大量的香灰,姑义始料不及,忙捂住了眼睛。 怀瑾立即夺过子婴的刀,冲上去在他脖子上抹了一刀。见那血喷得三尺高,怀瑾知道自己砍对了地方,一招便功成。 赵高见状况不对,脸色突变,立即转身。 然而韩谈只是拦在门前,赵高脸色一白:“韩谈,你怎么回事……” 后面子婴捡起地上那把剪刀刺进了他的后背,赵高的话戛然而止,他转身推开子婴,连忙忍痛呼唤:“宿卫军进殿!” 殿外立即响起了拔刀的冷硬之声,在脚步声响起之前,怀瑾看向韩谈:“杀了他!” 韩谈不再犹豫,手起刀落在赵高脖子上划了一下。 那几个女兵进殿时,赵高已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了,怀瑾看到他捂着脖子,嘴巴一直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第851章 “你……”子婴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韩谈,然而很快镇定,他上前在赵高怀里翻了一下,翻出一个符节样的东西。 那几个女兵傻了眼,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子婴高举虎符:“你们速去禀告阮将军,寡人已将奸佞小人赵高斩杀,命她速去章台宫。” 赵高一死,咸阳宫名正言顺的主人,只有子婴。那几个女兵如梦初醒般的小跑离去,剩下拿冕服的宦官们面面相觑,半晌后他们全都跪下对子婴拜见。 并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功夫,子婴看向韩谈:“你不是赵高的心腹吗?为何倒戈?” 韩谈冷静的擦去脸上的鲜血,道:“为了任务。” 在韩谈知道她的身份时,自然而然的便替她效忠,不需要多说一句话,两人都会心知肚明:当下要做什么。 看着地上赵高的尸体,子婴怅然若失,一扭头看到怀瑾正注视着自己,他点点头:“我应允你的,不会忘记。” 说罢自嘲的笑一声:“反正咸阳宫也守不了多久。” 中午时,子婴在章台宫面见群臣,又让把赵高的尸体抬上来,当着众人的面一一细数赵高的罪行。 最后他道:“如今兵临城下,秦国气数将尽,再抵抗也是徒劳,为保宫中数千条性命,寡人只能投诚。” “臣愿带人抵抗到最后一刻!”一道磁性女声严肃的说,是此刻镇守咸阳宫的唯一一位将军,是一个叫阮离欢的女子。 怀瑾见到她时觉得万分惊异,因为这个女子美得雌雄莫辨,且又有股英姿飒爽的气质。 “阮将军忠心为国,寡人自能理解,但……”子婴环顾众人:“再守下去,结果也不会有改变,与其如此,不如选择伤亡最小的办法。” 这些大臣们被赵高软禁了好几天,也不知外面的家中是什么情况,此时也都心急如焚,没有一句置辞。 阮离欢见众人如此,便也不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还有一个月就完结了哦 第411章 光阴无情尽凋零 正午时分,子婴那被关在偏远宫殿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被接了来,那两个孩子都才两三岁,看着都是惨兮兮的模样。 可怜那个女子,子婴刚登基她才刚成为王后,一刻荣耀都没享,便穿上了粗硬麻衣。 子婴让人把自己和妻儿都用麻绳绑了起来,然后带着众人往宫门去。阮离欢端着玉玺和兵符,气闷的走在子婴身旁。 怀瑾和韩谈混在百官中,这时也不会有人再问他们俩是谁了。 冬日里难得有这样炙热的温度,怀瑾抬头看了看天,心道秦国的这片天终于被换了。 她看着宫门一道道打开,荫蔽的墙角被外面的阳光所照亮,随即她也看到外面的人。 里面已经放出去消息,因此刘邦率士兵早早等在了宫门外,整整齐齐的兵马严阵以待,怀瑾看到刘邦身旁的张良。 他也骑在马上,目光如鹰一般扫着这边,他浑身冷冰冰的,失了温度。 怀瑾再也忍不住了,从人群中冲出去。 外面的人见到有人骤然冲出来,全都举起了武器,可张良下了马迎上来,把她牢牢接在了怀里。 “我昨晚不曾急疯。”张良平静的说,可眼中却是怒火、焦急、担忧交杂翻滚在一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怀瑾吸了吸鼻子,在他面前,她总是软弱得不成样子。 后面子婴走上来,带群臣在队伍十米的地方跪下,木然道:“罪人子婴,率百官迎义军进宫,玉玺兵符都已带来以迎大王进宫 。” 刘邦眼珠一转,下了马,过去亲自把子婴扶了起来。 怀瑾被张良拉着要走,可她却止步:“武安侯会杀子婴吗?子婴是扶苏的儿子,我……” “你看沛公的样子,是要杀他吗?”张良在她手上捏了一下,示意她自己过去看,怀瑾观察了一会儿,放下心来。 “咱们先回去。”张良说。 可怀瑾还是不动,眼睛在那边找来找去:“韩谈跟我一起呢!” 可韩谈暂时是过不来了,他是咸阳宫里的人,恐怕是要被先收押的。见她两次停下,张良把她打横抱起,似笑非笑:“旁人有那么重要吗?” 所有人都顾着城门方向,无暇顾及这边的角落。 怀瑾脸一红,搂住了张良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离开。 屹立百年的咸阳终于换了主人,刘邦等人浩浩荡荡搬进了宫,夜夜笙歌庆祝胜利。 即便怀瑾和张良住在外面,也能听到夜半从咸阳宫那边传来的乐声。 张良只在头一天进宫一趟,而后就带着几位官吏一直在城中巡行、安抚百姓,甚至还严惩踏坏百姓良田的士兵。种种措施下来,咸阳的百姓喜笑颜开,唯恐刘邦不为秦地之王。 夫君忙碌着,怀瑾也不能停歇。 先是打听了子婴一家人的近况,得知刘邦贬子婴为庶人,让他们去看守赢氏的一座宗庙,以后在那里度过余生。虽失了荣华富贵,但一家人却是平平安安的。 再一桩便是韩谈,不过这个人不止她关心,韩念也上心。刘邦入宫两日后,韩念将韩谈从罪人名单里保了出来。 韩谈一身普通的儒衫换上,再没有人知道他曾是咸阳宫的宦官了。 “将来有什么打算?”一日张良回家吃午食的时候,问了韩谈一句。 第852章 韩谈却看了韩念一眼,眼神苍老:“我是韩国细作团的人,早已将此生都献给了韩国,将来,韩念先生还需要用我的地方,我自当赴汤蹈火。” 他的上级是韩念,只会听从韩念的调遣。 怀瑾心想,韩念又只听从张良,换言之,韩谈便还是要跟着张良的。 韩谈有勇有谋,能忍自安,将来肯定能替张良做不少事。 可谁知张良又问:“抛开韩国细作的身份,你自己呢?你自己有想做的事吗?” 他自己?韩谈茫然了一下,然后失落的摇摇头。他是个残缺的人,又是个孤儿,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除了继续效忠故国,又能做什么呢? “那以后便仍跟着韩念吧。”张良轻声交代:“韩国那批细作也就剩你们两个了。” 怀瑾听出张良话中的寂寥,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时间是最无情的,王朝更替、生老病死都由时间来促进。于天地来说,这些不过弹指一瞬。于人来说,要走过这样漫长的时间,不知道要见到多少物是人非。 晴天的时候,怀瑾让人把吴腾下葬。 吴腾在咸阳任内使多年,吴家的祖坟处很轻易就打听到了,下葬那日许多受过吴腾恩惠的百姓自发前来祭拜。 怀瑾让人把老坟挖开,老旧的棺材里躺着一具穿着嫁衣的白骨,怀瑾嘱咐越照把吴腾放了进去。看着棺盖合上,怀瑾叹息着别开眼睛。 回去的路上,怀瑾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于是脚步一转往集市上去了。 “咱们不回去吗?”越照在后面问道。 怀瑾笑道:“买点酒回去。” 按照记忆中的路,她找到颜姬酒肆,仍是当年的建筑,门前的牌匾却是积年的老旧。颜姬现在应该已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吧,怀瑾想道,而后走进去。 但高柜旁站着的人已不是想象中爽朗热情的女子,而是一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他看到怀瑾和一众随从,笑眯眯的迎上来:“可是在店里喝酒吃肉?我们这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 店中就三四个人,有些冷清,那年轻人见怀瑾看客桌,便尴尬的解释:“前些日子打仗,生意难免就差一些,安稳的时候我们这里可是座无虚席!以前好多当官的都来我们这里喝酒……” 怀瑾温和的打断他:“我知道,我以前来喝过。” 年轻人打量她两眼,半信半疑,道:“不是我夸口,店里来的每一位客人我都记得,但我不记得您来过啊。” 怀瑾笑问他:“你今年多大?” “我今年十八岁。”年轻人说。 怀瑾摇头失笑:“那难怪了,我十九年前离开的咸阳,那时候这里的老板还是颜姬,你可知道她么?” 年轻人古怪的看了她两眼:“我看夫人总不过三十,十九年前您才多大就来喝酒?” 怀瑾笑得更开心,不住的点头:“你很会说话!” “颜姬是我母亲,她三年前已经重病去世了。”年轻人絮絮叨叨的和她拉家常:“现在城里好些人都还记得我母亲呢,她生的漂亮,说话也爽快。小时候母亲跟我说,我们这间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候,始皇帝身边的宠臣和那位神童甘罗都来我们店里喝过。” 那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怀瑾在他的絮叨中,思绪渐渐飞远。 她想起了很多人,但一想到那些人都已死去,她便笑也笑不出来。 “给我打三斤酒带走。”怀瑾拿出三两金子给他。 年轻人呆了一下,忙道:“三两酒可花不了这么多钱,我拿剪子绞一点下来就行……” “收着吧。”怀瑾把金子放在柜台上,然后安静的站在一边,越照等人也一言不发的站在她身旁。 过了会儿,年轻人拿了五六个酒坛过来,至少有五斤重了,越照和随从们把酒拿了,然后等怀瑾的指示。 她在店中环顾一圈,然后转身离去,越照等人连忙也跟上。 回到那座小院子,张良正坐在院中的树下与韩念说话,思之和甘琪在廊下闲坐。 她和张良仍住在这个小院子的主卧,思之母子住在侧间,韩念和原伏、越照等人都住在尉缭原先的府上。 原伏等人都不理解他们为何要住在这个小院子,但张良不解释,他们也不从相问。 从下邳出来,张良除了是他们的大哥,更是他们的主上,不能再跟从前似的随意。越照把酒放在廊下,然后带着人离开了。 见怀瑾回来,张良便停下交谈,问:“事都办完了?” 怀瑾点点头,笑道:“顺便还去了趟颜姬酒肆买了些酒回来。” 她走过去,韩念立即把藤椅让出来。 怀瑾坐下,倚在张良的膝盖上,问:“你是不是有些日子没去干活了,武安侯怎地也不来找你?用你的时候百般伺候,不用你的时候连想都想不起来,哼,卸磨杀驴!” “我是驴,你岂不成了驴夫人?”张良温言打趣道,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摩挲着:“沛公不来找我,说明暂时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情。” 冬日的阳光慵懒,晒在身上让人想睡觉,怀瑾靠在张良的膝盖上闭目养神。 张良则继续听韩念汇报,韩念磕磕巴巴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一般,让怀瑾昏昏欲睡。 昏睡中,怀瑾听到韩念这样一句:“樊哙将军、把那些秦国、女兵、收编了,但周勃大人、想让她们、为为为俘虏,前日争执、许久。” 第853章 张良的声音清亮又柔和:“后来呢?” “那位阮将军、和周勃、打起来,周勃输了,樊哙大人很、高兴,任阮将军为副将。”韩念说,顿了一下又道:“萧何先生、想把咸阳宫的、珠宝封存,沛公、不高兴……” 韩念的声音越来越轻,怀瑾终于睡了过去。 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睡了一瞬,不知过了多久,张良淡笑:“我都知道了,辛苦你了。” 韩念说:“打听消息、是最轻轻轻轻轻松的事,不辛苦。只是公子、为何这些小事、都要一一、探查呢?” “这些小事听一听总没有什么坏处。”张良从容的笑了一声,仿佛是在教导他一般:“世上的事从无定性,上天也从不偏帮任何人,想要算无遗漏永不失策,唯有以一持万……” 张良的声音戛然而止,院中一下静了,怀瑾嗯了一声,从张良膝上起来,发现他俩都望着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2章 数年思慕终可言 门口站了一个人,思之一看到他就站起来。 “姐姐,是我。”那人看到怀瑾,咧嘴一笑。 阿小的容貌和以前没什么变化,除了脸上多几条细纹,他就站在门口,穿着普通农人的衣服,束手束脚的站在那里。 怀瑾没料到会看到他,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倒是思之走了过去,问:“你不是在宫里吗?” “我已自请离宫,不再是御府令了。”阿小回答道,眼睛却盯着怀瑾。 他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走进来,他哀伤的看着怀瑾,道:“在宫里听到一些传闻,就跑来这里看看,谁知道真的见到了姐姐。” “这些天动乱,你在宫里可还好?”刚刚已听到他已离开咸阳宫,想必没有受到什么刁难,怀瑾这句不过是白问。 阿小点点头:“我们这种小人物,没有谁稀罕刁难。” “进来坐坐吧。”怀瑾站起来,迎上去。 阿小不敢再直视她,低下头难掩悲伤:“姐姐在这里,我没有脸再踏进这个院子。” 怀瑾一愣,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随即见阿小惭愧的低了头:“当年为了活命,眼睁睁看着老大和蒙毅大人一起被杀,我却还投了赵高,我是没脸再见姐姐了。但蒙毅大人临终前嘱托我的事,我总是要做的。” 三言两语里将惊心动魄的陈年旧事接过,怀瑾也不知作何感想,只是站在那里打量着他。 半晌,阿小从袖中拿出一封发黄的布帛,递过来:“这是五年前蒙毅大人被行刑前一夜,亲手写下的。” 怀瑾过去将布帛接了过来。 这封信终于送到了她的手上,阿小松了口气,勉强有了点笑容:“我最后一桩心事也没了,阿小这就走了。” 思之急问:“你去哪里?” 阿小说:“五陵原的那座房子你知道的,若闲了,可带着小琪来瞧我。” 说完,阿小在门外跪下,冲怀瑾磕了三个头,歉意的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怀瑾叫住他:“除了这封信,蒙毅临死前还说了什么?” “蒙毅大人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把这封信上的话早些告诉你,不然,也不至死前还在抱憾。”阿小离去前这样说的。 那么怀瑾便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了,她顿时觉得这封信有千斤重,有些不敢打开。 回头望了一眼张良,他却温柔的打趣道:“你难道还怕我会吃醋吗?” 怀瑾顿时失笑,摇摇头,她把信拆开。 日头下,一手端秀的字体让怀瑾忆起蒙毅的模样:秀气的脸、斯文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一丝不错的礼,人多时蒙毅永远是最安静的那个。 阿姮,吾将赴死,除却父兄,牵挂之人唯汝而已。多年前汝离去之际吾不敢言,数年后重逢之时吾仍是不敢言,直至今时今日蒙毅不再想隐瞒,今日唯以传书寄情。或吾心意会惊扰汝,但请原谅,这是一个将死之人唯一的心愿,蒙毅也无需回应,蒙毅更知道阿姮必然不会回应我。阿姮的人生那样璀璨,蒙毅只盼做她心中一颗流星,哪怕只出现一瞬,但却让她记住了这一瞬。阿姮,珍重,愿汝安好。 她难以通过这封信联想到蒙毅,他是那样含蓄内敛的人,这封信却如此直接。 怀瑾感到心酸,原来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和时间,有人这样爱慕着她,却从未宣之于口。 “蒙毅大人是来这座院子最多的人。”思之看到她的表情,仿佛也猜出了信中的内容,她指着张良现在坐着的那个位置,说:“他在这里一坐,往往坐到天黑才离开。” 张良风轻云淡的笑了一声,思之却有些讪讪的,当着人家夫君的面说这些真的不好。但她只要想到蒙毅坐在这里时落寞怀念的神色,一颗心就有些酸溜溜的,默了半晌思之又补充了一句:“蒙毅大人,也一直没有娶妻,咸阳城里的人都知道。” 别说蒙毅在时她给不了回应,现在他死了怀瑾更是只有一声叹息。 将这封信烧掉,她怅然道:“如此说来,是我误了他的一生姻缘,这是罪过。” “非你罪过,是他自愿。”张良淡淡笑道,他这会儿神情平静得过了头,怀瑾一时倒察觉不出他的心思了。 等到了夜里入睡时,她都快要睡着了,身后却传来张良清醒又寂静的声音:“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就忘不了他了?” 第854章 已经亥时末了,他声音里一点睡意也无,显然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尽管他白天时什么都没有说。 怀瑾瞬间困意全无,翻身面对着他:“我看那封信之前,你不是说你不会吃醋吗?” “我没说过这句话。”黑暗中张良的眼睛像两颗散发着幽若萤火的星星,定定的瞧着她。 “喜欢我的人多了,难道我每一个都要记得吗?”怀瑾纳闷的问。 “蒙毅不一样。”张良说:“你要的唯一,其他人都做不到,但蒙毅做到了。即便你不喜欢,但他隐忍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当真能不动容?” 不动容吗?怀瑾扪心自问,白天看到那封信又听到思之的那句话时,她的确异常感动。 哪怕当年知道田升生前中意她时,她也没有像今日这样的感动。 蒙毅的这份爱,格外纯粹。 哪怕她永不回应哪怕她拒绝,他也一直隐忍的爱着他,并为此拒绝了一切幸福的可能。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呢?反正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见她一直没有回答,张良忽然重重呼吸了一下,然后转身背对着她不说话了。 生气了?怀瑾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连死人的醋都要吃! 她无声的捧腹,而后也不管张良,也侧身躺下。 安安静静的夜晚,怀瑾马上感受到散发在屋子里的情绪——无处安放的妒意与醋意。 好整以暇的在心里默数,数到第九十九声的时候,怀瑾被卷进他怀里。 张良半撑着身子,幽幽的开口:“你心里不许放别人,只许有我。” 她喜欢张良偶尔霸道,终于撑不住笑了,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怀瑾躺在他胸膛上,笑道:“我是想要唯一,但只要我爱的人的唯一,我心里只放你,只放你一个人。” 即使不看他,怀瑾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晚冬的风依然带着寒气,转眼在咸阳已一个多月了,城市被治理得井井有条。 除却军队刚进城的那几天,咸阳城内几乎感受不到战乱的荒芜。 闲来无事,怀瑾会思念儿子和女儿,但又听见项羽不日也要到达函谷关了,或许那时能再看到莺儿。这样想着,她竟有些盼望项羽大军快些到达了。 项羽的到来,便是对刘邦不利,何况听说刘邦最近留在咸阳宫夜夜笙歌,显然是在富贵乡里流连忘返了。 主公被富贵迷了眼,手下一干人都急的团团转,据说好些人去劝谏,却都无功而返。 这日张良正在院子里教怀瑾弹琴,萧何突然登门拜访。 “张先生住在这里怎么住得开?”萧何看到逼仄的小院子,不由皱起了眉。 大军进城后,各位将领都择了高门大院作临时居住的地方,张良却挑了这么个地方,他手下也有不少人,那些人此时也没见到踪迹。 张良一边把他让进来,一边收琴,微微笑问:“萧先生来寻我,想必有要事,请直言。” 萧何坐下,叹气:“听说上将军的队伍不日便要到了,可沛公迟迟不给那边送消息,恐怕上将军会生疑。况且沛公如今安居在咸阳宫中,无心正事……” 萧何说到这里脸上有些尴尬,似是觉得不好背后说刘邦坏话。 怀瑾悄无声息的进了屋,带着思之去厨房煮茶拿点心,把院子留给了这两个人。 厨房里有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木瓜,被怀瑾切成小块,思之捧着一个陶碗站在旁边。她把木瓜放进碗里,又倒了一些羊奶进去,余光瞟到门口安安静静站着的甘琪,怀瑾笑着给他喂了一块木瓜。 甘琪冲她甜甜的一笑,思之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把水果和茶端出去,就听到萧何还在说:“……谁求都不听,樊哙那日还说了许多重话,沛公当时就不高兴了。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就来问问你的意见。”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张良平淡的弯了弯唇,目光如水安镇人心:“权利、富贵、美色,只要是人就躲不过去。” 他们说着话,怀瑾把茶水和吃的放在桌案上,萧何冲她点点头:“多谢张夫人。” 怀瑾微微一笑,然后安静的坐到廊下,继续研究她的琴谱。或许她真的在乐器方面一点天赋都没有,哪怕张良教得再认真,也终究不及舞蹈学得更容易。 院子里两个男人的交谈声被怀瑾屏蔽掉,她看着乐谱开始拨动琴弦。 一旁思之和甘琪认认真真的听着,这给了怀瑾莫大的鼓励,他们表情没有扭曲,说明自己已经弹得不算难听了。 断断续续的弹了一会儿,那头张良站起来,淡声道:“那我便随你进宫一趟吧。” 萧何面上带了喜色:“如此,就太好了,或许沛公能把你的话听进去。” 转身欲走,张良却往后瞧,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萧何知道他是在看他的夫人。 那个女人似乎沉迷于古琴之中,并没有听到张良的轻声呼唤。直到一旁那个侍女模样的人提醒,张夫人才停下来看这边。 张夫人一看过来,萧何瞧到张良忽然笑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温柔又缱绻,张良说:“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吃饭不要等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3章 冒风雪项伯送口信 张良对夫人交代完,才跟着他一起出去,后面那难听的琴声又响了起来。萧何忍不住偷偷觑了张良一眼,心道张良真是儿女情长。 第855章 苦练了一下午,怀瑾呼出一口气,僵硬的手指松了松,今天就到这里吧。 她把琴抱进屋子,然后出来问甘琪:“今天晚饭想吃什么?” 甘琪不能说话,只眼睛亮亮的双手比划了一下,怀瑾并不能看懂,她苦恼不已看向思之。 思之抿嘴,小声道:“他想吃鸭子肉。” 甘琪点点头,然后咿咿呀呀的又比划,怀瑾还是没看懂,思之又说:“他说要放酒烧的那种鸭子,就是您前几天教我做的那道菜。” “原来想吃醉鸭啊!”怀瑾大笑,然后与思之一同去厨房准备。 她不喜欢自己动手做菜,觉得那会让自己的双手变粗糙,往往说要下厨,都是自己在旁边口头交代,让人替她动手。 思之曾照顾过她好几年,也曾耐心教导过思之厨艺,如今在厨房里,几乎她一个眼神思之就知道她要吩咐什么。 怀瑾坐在灶台边,看思之用炖锅炒菜,在一旁就笑:“其实这道菜不叫醉鸭,叫啤酒鸭,是我家乡的菜。不过这里没有啤酒,只好用米酒代替了,虽然也好吃,味道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说一堆,思之只会抿着嘴笑,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所以她更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醉鸭炖了一大锅,怀瑾又分出一碗,让思之去给韩念送过去。 现在韩念和原伏他们住在以前尉缭的宅子里,那么多人只用一个厨子,吃的都是大锅饭。且那个厨子也不是真正的厨子,只是一个会烧饭的士兵,理论上来讲他们的饭不会太好吃。 后来不管有多少游侠跟了张良从军,但都是比不上韩念的,怀瑾乐意多照顾他。 同时也是彰显韩念的地位,上司夫人赐的饭菜,足以证明韩念在张良身边的重要性。 她虽不知张良手下这帮人怎么相处,但她深信一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现代办公室的那些勾心斗角,不代表两千年前就不会有,说不定正是千年来的传承呢! 吃完饭很快入夜,怀瑾用热水擦了一下身子,早早就躺进了被窝。把烛火放在床头,她翻开一卷《山海经》,这本书已经快被她看烂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可做,只好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旧书。 这卷书还是前几日在集市上买来的,誊抄的人书法一般,墨也不是好墨,好多地方都糊了。 怀瑾看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开门的声音。 很快张良就进来了,他身上的斗篷散着丝丝寒意,怀瑾起身给他把斗篷解了。事先烧好的开水现在已经有些微凉,怀瑾把火炉上茶壶里的水倒进去,水温就正正好了。 浸湿帕子给张良擦脸,她问:“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张良接过帕子,久久的捂住脸,似乎也是有些冻着了,他含糊的嗯了一声。 直到帕子的热气不再,他才拿下来扔进了铜盆里,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沛公明日就会从宫里搬出来了。” “沛县出来那帮人都不通文墨劝不动也就罢了,可郦食其跟萧何他们可是文化人,他们也都劝不动,可怎么你一说武安侯就听了?”怀瑾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他们不敢说真话,唯恐沛公迁怒,但遮遮掩掩的劝谏就如同说废话一样。樊哙敢直言,但他……说话不好听,又说不到点子上,沛公自然不从。”张良把衣服挂起来,然后上了榻。 怀瑾给他倒了水,又问:“那你可是说了好听的真话?” 张良接过水,喝了半杯又递过去:“我说了真话,不过也不大好听。” 怀瑾把杯子放到一旁,把火盆提到了窗边,然后上了床躺下:“你说了什么?” 张良把她搂进怀里,闭了眼:“我问沛公,是不是想落得秦二世的下场。” 怀瑾有些想笑,只可惜当时没见到刘邦的脸色,她道:“那他没跟你生气?” 张良把下巴枕在她脖子后面,温热的气息喷出来,怀瑾只觉得后脖子有些痒。躲了一下,就听张良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他明白这个道理。” “况且他若不清醒,如何面对即将到达的楚军?”张良显然是有些累了,说这句话时打了哈欠,然后就睡了过去。 张良的劝说有显著效果,在咸阳宫住了一个月的刘邦终于搬了出来,并将宫里的财宝、宫宝全都封存了起来,然后去了霸上整治军队。 刘邦清醒得非常及时,因为二月时项羽的军队已经到达函谷关,前后相差半个月而已。 但更出乎意料的是,项羽到达函谷关却没有递信进来,而是直接破了函谷关,大军进驻鸿门。 项羽的动作太快,谁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怀瑾和张良之所以得到消息,是因为项伯偷偷赶到了咸阳。 “阿籍扬言要与刘邦决一死战,你们夫妻快些随我离开。”项伯一身风霜,披夜色而来。 冬日严寒,不知他骑了多久的马,下嘴唇都冻裂开了。 怀瑾大吃一惊:“刘邦此刻并无与阿籍对抗之心,阿籍怎么要杀他?” “恐怕是为了楚怀王那句,先入关者为王。”张良递上一杯茶。 项伯也不顾滚烫的水,咕噜灌下去,才有些缓过气来,他道:“不止,刘邦这边有人告密,说刘邦入关之后不杀子婴,是因为想立子婴为相,企图自己当王。还有范先生……” 第856章 项伯看着张良,严肃道:“当初你答应我们,一旦平定韩国故地,便回楚营,可如今却跟着刘邦入关。范先生主张一定要除掉你,阿籍只是还没同意,但你若执意留在这里,我也保不得你。” 怀瑾解释:“刘邦先替子房打下了颍川,子房只是为了报答恩情……” “少来!”项伯打断:“子房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别拿那套说辞来应付我!” 张良在炭火上烤着手,沉吟不语,看他神色自若也并无慌乱。 项伯便更急了:“走不走!我冒着风雪前来,就是不想你去送死!阿籍有四十万大军,刘邦不可能打得过!” 怀瑾沉默的看着他们,眼底带着浓重的悲伤。张良绝不会更改他要走的路,是以,他不可能离开刘邦。 果然,张良起身对项伯长揖。 项伯见他如此,慌急之色去了,静默的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我知道你的选择了。” 张良微微笑,项伯却不解道:“刘邦究竟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这样坚定不移的选择他?” 张良却不回答他,只是说:“你肯冒险前来,我在这里谢过。只是眼下我却要为难你了,阿缠,此困唯有你能解。” 项伯皱起眉:“我可不是来做不相干的事的,我是为了我兄弟和我外甥女而来!” “沛公并无称王之心,西征是受怀王之命,且西征大军又不止沛公这一路,只不过他运气好先到达咸阳而已。上将军若真听信谗言开战,沛公和几万大军也只是平白受冤而死,上将军也会损失精锐,得不偿失。”张良的脸色在昏黄的烛火中格外的平静。 项伯听到这番话,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张良说得没错,他道:“你这话倒中肯,只是阿籍已决议要战,我无法阻拦。” “你今夜回去,带话给上将军,我有法子化干戈为玉帛。”张良道,笃定的语气不容置喙。 相识数十载,项伯明白张良绝不可能是大放厥词的人,但同时又添忧愁:“好、好,你有法子保刘邦,那你自己呢?” 他看了一眼怀瑾,欲言又止,他说不出口的话,他们应该都能懂得。 如果张良执意站在刘邦身边,项家人对他势必不会手软,真有那一日,怀瑾怎么办? “这个也不必担心,我也有办法,只是少不得要你周旋。”张良歉意的笑笑。 项伯一瞪眼,叉着腰在屋子里踱步一圈,然后强调:“你是不是忘了,我也姓项!” “没错,你姓项,那你今夜还不是给我们送信来了。”怀瑾讨好的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笑道:“小舅舅,你帮帮子房。” 项伯深吸一口气,像是有些憋闷:“得!等待来日,恐怕我会落个里外不是人!” 随即恶狠狠的看着张良:“说罢,让我做什么。” “现在先随我去见一趟沛公。”张良站起来,把厚厚的深衣穿上。他的头发也未束,但是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怀瑾又把斗篷给他穿上,生怕他出门着了凉。 项伯斜眼看着他:“怎么?想把我也策反到这边来?” 忽略掉他带着怒火的语气,张良带上椎帽,温声道:“你是项家人,怎会脱离家族?我不会这么异想天开。带你去见沛公,是为了阻拦不必要的战争。” 张良穿好衣服,然后与项伯各骑一匹马,闯入茫茫无际的夜色中。 地上有薄薄的积雪,怀瑾只穿着单衣站在院中,她望着张良和项伯离去的方向出了很久的神。 鸿门宴要开始了么?她忽然有些胆怯明天的到来,她的亲人要和她的夫君对垒,纵然坚定,却也为难。 就如项伯赶到这里,他也是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黎明时分张良才回来,怀瑾并未睡深,一听到动静就坐了起来。 张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斗篷的下摆也沾满了泥泞,他正在翻找新的衣服,显然连睡觉都没有时间了。 见她坐起来,张良道:“等会儿我要和沛公一起出发去鸿门。” 怀瑾反映了一会儿,睡意全无,她道:“我也要去!” 张良换衣服的动作一滞,然后说:“你就在这里待着,别乱跑。” “我还想看看女儿。”她不由分说,也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男装换上,然后飞快的给自己束了发。 张良把她按住:“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保证明天就让你见到莺儿。” “不!”她执拗道,项伯亲口说范增对张良起了杀心,她怎么能安心的待在这里。哪怕知道他会安然无恙,她也没办法只在这里干坐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4章 披霜踏雪至鸿门 拿她没办法,再劝下去只会耽误时间,张良只好作罢。怀瑾见他头发仍然散着,便把他拉到铜镜前,认真给他束发戴冠。 两人全都穿戴好,颇有种夫妻共上战场的感觉。 望着镜中她紧绷的脸,张良忽笑了一下:“你不要这么紧张,即便范增真的要杀我,那还有阿缠在呢。” 怀瑾板着脸,嗯了一声。 出门前,张良仔细给她绑好斗篷带子,确保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打开大门。 外面韩念和原伏两人都等在门外,张良和她上了马,几人往城外疾驰而去。 她身上的斗篷是上等的貂皮,脖子上还围了一条毛茸茸的围脖,即便如此,马儿一跑起来,那风刮在脸上还是生疼。 第857章 坚持到霸上,刘邦带着一百来人已等在那里。 天边已有曙光,刘邦等人见张良到来,也不寒暄,直接朝着鸿门的方向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便到达了楚营,各人下马将椎帽脱下。 刘邦等人看到张良身边站着怀瑾,惊讶之余有些欣喜,张夫人与项家是血亲,有她在说不定能缓和一下两方的关系。 他们等在营帐外,士兵前去通传,怀瑾安静的站在张良身旁,余光中她瞟到男人堆里唯一一张女儿面——阮离欢。 她身材修长,站在樊哙身边也不输个子。觉得好奇她多看了两眼,而后怀瑾收回目光看向营帐的方向,去通传的人回来了。 “上将军尚未起身,诸位在此多等一会儿。”那士兵说。 此时已日上三竿,项羽还没起身,好一个下马威! 怀瑾有些沉不住气,欲上前质问,张良却拉了她一下,对她摇摇头。怀瑾咬着唇,憋闷的低下头,安静站好。 在军营外站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过来招待他们,尤其是里面不停有士兵来来往往,对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樊哙烦躁,低声道:“沛公,他们把我们晾在这里不闻不问,是不是在羞辱我们?” 刘邦抱着手,挺直胸膛,看着远处阴沉的天空,他无所谓的说:“这个时候了,哪怕给我一巴掌,也得忍着。” 能说出这句话,怀瑾有些对他刮目相看。 侧头看着刘邦,却发现阮离欢正看着自己这边,怀瑾的眼神一过去,阮离欢立刻若无其事的别开眼。 北风刮起来了,怀瑾终于耐不得了,上前对戍守的士兵道:“上将军何时才起来?你们再去催一催!” 那士兵立即大怒:“你是何人……” “不得无礼!”远处一声大喝,却是桓楚和龙且一同走了过来。 桓楚挥挥手,让戍守的士兵退开,然后对刘邦道:“宴席已备好,请武安侯入内。” 然而他们只让刘邦和张良夫妇入内,其他人通通被拦下,张良却笑:“其他人不能进,阮将军却是女子,随侍武安侯身旁应当不妨事吧?” 张良的称呼刻意拉开了与刘邦的距离,桓楚看了阮离欢一眼,这人虽穿着戎装,但确实是女子,因此也让人放了进来。 桓楚和龙且带着他们往主帐方向走,桓楚说话间不经意就将刘邦与张良分开,他无视掉刘邦,只看着张良:“子房清减不少,想必这段时间为了武安侯入关劳心劳力。” “我不过为一厩将,替武安侯管管粮草,何曾劳累?”张良风轻云淡的笑笑。 他们说话都是暗藏玄机,怀瑾懒得咬文嚼字,直接问桓楚:“莺儿是不是也在这里?” 对着她,桓楚的笑容就真诚了许多,他点点头:“莺儿很好,无人敢怠慢她。” 她只恨不得马上去见见女儿,可已经到了主帐,士兵掀开帘子,里面的热气烘出来,顿时叫刘邦等人面上一凛。 项羽坐在主位,范增和项伯分别坐在他左右,另有项庄和项冠陪侍在一旁。 刘邦一进来,先跪在地上叩拜,姿态低下,一时帐篷里的人都有些意想不到。 可项羽却没有让刘邦起来,只是直接看向张良和怀瑾:“张申徒夫妇近来可好?咸阳冬日苦寒,你们何苦到这里来受风霜?” 张良从容应对:“此是次替上将军打下咸阳,苦一些又何妨?” 项羽愣了一下,一旁范增目光似刀:“张申徒分明是替武安侯出力,怎么是替上将军打咸阳?申徒怕是说反了。” “武安侯得楚国相助才壮大兵马,他西征之时也是打着楚军的旗号前进。上将军在漳水被章邯拖住脚步,不能迅速入关。武安侯先行一步替上将军稳住关内,让上将军无后顾之忧屯兵在这里,是里应外合之计。况且都是楚军,本是一家,何故说两家话呢?”张良款款说来,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范增冷笑两声:“素闻张申徒善辩,今日老朽见识了。” 上头项羽思忖片刻,态度稍改,对刘邦道:“武安侯何故行此大礼,快坐下,席上已备好酒肉,我们边吃边喝。” 刘邦这才站起来,讪笑着坐下,张良也带着怀瑾坐在了朝西的席位上。 刘邦一坐定,就老实巴交的看过去,对项羽道:“去年与将军攻打定陶,我与将军并肩作战,得您照拂,刘季怎会忘掉您的恩德?更不敢有在关中称王的二心。将军若不信,可派人去咸阳城探查。我进关中,一点东西都不敢占为己有,登记了官吏百姓,封闭了仓库,就等着您到来。你若失不信我的话,可派任何人去调查,我手下的人可以替我说好话,可咸阳城那么多百姓,他们总不会都被我收买,上将军只要一探便可得知。” 这话说得何其诚恳,项羽点点头,旁边范增却道:“怀王曾亲口说,先入关中者为王,怎地武安侯就一点不心动?” 刘邦面容严肃,在空中虚拜了一下,义正言辞道:“刘季起兵,几次遭险,都都是武信君相助。怀王也不过是被武信君所立,刘季要效忠也只会效忠武信君,而非楚怀王。” 言下之意,似乎是说他效忠的对象是项家,项羽叹了一口气:“也罢,看来那曹无伤的话并不可信,是我们误听了小人的谗言。” “上将军!”范增见项羽轻易就相信了,又急又怒的叫了他一声。 第858章 然而项羽并未在意,只是对一旁的项伯点点头:“幸亏小叔昨夜跑了一趟,不然又要大动干戈,因误会而徒增伤亡。” 项伯一滞,没想到项羽直接把自己昨晚的行踪说了出来,顿时有些伤脑筋。 这个侄儿,打起仗来神勇无双,可有时却缺了些心眼儿,看到范增对自己怒目而视,项伯连气都懒得生了。 因刘邦的一顿解释,帐中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项羽命人给刘邦倒酒,主动和他说起在漳水时的战况,刘邦一顿溜须拍马。 怀瑾倒不意这么简单就过去了,顿时有些讶异,历史上不是说鸿门宴危险重重吗?怎地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正出神想着,帐外又来两人——项襄和项声。 项声的目光在怀瑾和张良身上过了一下,然后随项襄一起坐下。 项襄一落座,就冲刘邦发难:“武安侯入关,为何紧闭函谷关,不放诸侯进去?你可知我们为了进到函谷关,损失了足有上百名精锐士兵!” 不待刘邦开口,项声便附和:“想必武安侯是有别的想法,上将军可要问清楚了。” 项伯便道:“我昨日已同上将军说过,武安侯闭关,是为防其他的盗贼,以免意外。” 论辈分,项襄和项伯是项氏宗亲里最长的,论年纪项襄却比项伯大了二十多岁,因此项襄和项伯说话毫不客气:“左尹大人,您究竟是姓项还是姓刘?” 范增便呵呵笑了起来,项伯是项羽至亲,他不敢这么直接。如今项襄不留情面,他只觉得好生解气,顿时一抒憋闷。 “我姓什么,堂兄难道不清楚吗?”站在家族的立场上,项伯确实理亏,因此只是干巴巴的回应了一句。 本来和项襄同气连声的项声见亲小叔有些下不来台,便客套的对项襄道:“今日我们并非谈家事,堂叔和小叔有什么争执,还是私下说为好,别误了正事。” 项襄哼了一声,望向刘邦:“防盗贼?若武安侯自立为王,我们这些人再入关,岂不也算盗贼?谁知道你真正要防的是谁!” 刘邦头上冷汗就下来了,项羽赤子之心不足为惧。 可项襄老辣、范增阴毒、还有一个循循善诱的项声,这三个人铁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下意识的他瞟了一眼张良,范增抓住这一眼,立即逼问:“武安侯看韩国的张申徒做什么?” “我……” “武安侯亭长出身,见识胆气皆不能比贵族,一时胆怯也是有的。”张良含笑。 范增古怪的笑了一声:“人在胆怯之时,向来依仗的都是亲近之人,看来张申徒与武安侯关系匪浅,已是武安侯近身之臣。” 项伯是帮着张良的;项羽态度不明;项襄和项声针对刘邦;范增针对刘邦的同时也针对张良。 怀瑾的大脑飞速的运转起来,在各人脸上都扫了一圈,最后她看着项羽,道:“左尹大人该解释的都已告知,不知上将军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5章 鸿门宴上险象丛生 项羽视线扫过众人,眼中无奈一闪而过,最后他道:“我昨日放出话要与武安侯决一死战,心虚之人必定不敢前来,但他今日既来了,便……不算敌人。” 刘邦顿时呼出一口气,他身后的阮离欢,一直放在剑柄上的手也落了下来。 项襄和范增对视一眼,失望、狠戾一闪而过。张良仍然岿然不动,只含了几分浅笑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项羽说完,只觉得心里一松,天知道他有多讨厌坐在这个位置上。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些权谋算计之事,尤其他的至亲们还各有想法,他当真好生难办。 人人都道战场凶险,他打起仗来却觉得酣畅淋漓,仿佛失去了所有束缚,反而坐在这里,犹如坐在针褥上。 此时气氛又一次松弛,范增见项羽已然表态,只好无奈道:“上将军既然已发话,我等也不好再有质疑。” 范增将一枚碧绿的玉环放在桌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军中无音乐无歌舞,宴席难免枯燥,不如小庄上前舞剑聊以娱乐?” 项庄答了一声是,然后站出来。 刘邦尚无知觉,张良一直留在唇畔的笑容冷了下来,怀瑾留意到张良深深看了项伯一眼,而项伯露出一个无奈头疼的表情。 营帐中有击鼓者,鼓声一响,项庄拔出剑舞动。怀瑾看到张良的手不经意放在了剑柄上,而项庄也渐渐移到了这边。 怀瑾明白过来张良要做什么,这时候张良露出丝毫与刘邦为伍的讯号,都会让他今天更加危险。 按住他的手微微摇头,见张良目光微凉,怀瑾展开一个笑颜,然后抽出了张良贴身的短剑。 恰好项庄一剑落下,怀瑾就在这时将短剑横出,“锵”的一声把刘邦的脸都吓白了。 阮离欢的剑正要出鞘,帐中其他人也纷纷握住了剑柄。 “小庄一人舞剑难免无趣,我来与他助兴!”怀瑾轻笑一声,便与项庄对打起来。 她冲出来,将项庄拖回到帐篷中间,项庄小声急促的问:“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一时手痒,和你比划比划!”怀瑾吃力的应对,短剑终究不及长剑,女子力气也总是不及男子,不一会儿她就出了汗,越来越吃力了。 所幸项庄也不敢真的伤她,处处留手。 第859章 刘邦察觉到项庄舞剑的真正意图,顿时浑身僵住,坐立难安。 张良再次看了项伯一眼,项伯认命的叹了口气,拔出一旁龙且的佩剑跳到了项庄身旁。 怀瑾喘着气退到一旁,终于可以歇一下了,项庄这孩子几剑下来,把她的虎口都震麻了。 项庄的剑越发伶俐,也不再遮掩,直接刺向刘邦,项伯却飞身挡在刘邦前,三番五次把项庄挡开。 如此几个回合,项羽也是忍不住了,大喝:“够了!切磋而已,到此为止!” 项庄抿了抿唇,收起剑退到一旁,范增恨恨的看了项伯一眼。 气氛顿时凝固住了,刘邦冷汗直流,背上湿了一片。 这时外面一阵喧哗,还来不及派人问,就见樊哙拿着盾牌闯了进来。 “什么人!”项羽皱起眉,怒问。 张良温言道:“这是樊哙,是沛公的参乘。” 樊哙眼睛睁的像铜铃,满脸怒气。紧接着帐外一个文人模样的俊美男子闯进来负罪:“上将军恕罪,此人凶猛,末将没能拦住。” “陈都尉你手下士兵勇猛者不在少数,竟也拦不住这一个人?”桓楚在一旁皱起眉。 项羽挥挥手,示意地上的男子起身,然后看向樊哙:“你闯进来,撂倒多少人?” “不知道,百来人吧。”樊哙站在那里,一副大无畏的模样。 其他人没说话,项羽先赞了一句:“好身手!来人,赐壮士一杯酒、一块肉!” 可谁知端上来的却是一块半生不熟的猪肉,酒也是斗大的一满杯,明显是在刁难。 这明显不是项羽的本意,项羽顿时皱起眉看了桓楚一眼,桓楚得意的窃笑了一声。 谁知樊哙却一点都不在意,将那满杯酒一口喝尽,又把半生不熟的猪腿肉用剑划开吃了。 怀瑾看到他这副茹毛饮血的样子,有些反胃,大哥你知不知道生猪肉里面可是有寄生虫的! 可其他人明显是被樊哙震住了。 樊哙边吃,边高声嚷嚷:“喝了上将军的酒,那樊哙就舔着脸说两句。” 大老粗的脸上涌现出一种憨厚和委屈,他道:“怀王曾和诸将约定‘先打败秦军进入咸阳的人封王’,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但是我家沛公,一心感念项氏的恩德,从没真的把封王的事当真!沛公进入咸阳后,一点东西都不敢动用,封闭了宫室,军队还退回到了霸上,就是为了等上将军的到来!咱们兄弟还等着上将军的封赏呢!谁知道,上将军听信小人谗言,要杀我们!将士们实在是寒心!上将军,难道我们忠诚于您,为您打下咸阳、守好关中是不对的吗?” 营帐中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连范增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怀瑾却心里直打鼓,这是樊哙能说出来的话?条理清楚、晓以忠义,实在不是一个没读过书的樊哙能说出来的话,怀瑾偷偷瞟了一眼张良。 张良抓住她这个小动作,也望过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那双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偷笑。 “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项羽说。 他的语气彻底平缓下来,刘邦等人再次松了口气,范增几人却都簇起了眉。 范增犹豫一下,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站起来,可他刚开口,项羽就不耐烦的摆摆手:“既是宴会,就不要谈公事了,好好喝酒吧。” 范增一窒,随即憋闷的坐回去,同时阴恻恻的看了张良一眼。 席上的氛围终于没有再起变化,项羽继续说起在漳水时的几场仗,刘邦在旁不住的附和,吹捧得项羽连连大笑。 项襄等人见刘邦如此做小伏低,似乎敌对之意也没有那么明显了,唯有范增连连叹气。 饮酒至未时,刘邦有些不胜酒力便起身告辞,项羽也不欲再饮,挥挥手让他退回去。 刘邦带着樊哙、阮离欢离席行礼后便要离去,这时阮离欢突然看向张良:“张申徒和夫人不与我们一同回去吗?” 席上所有人都神色微妙的望着她和张良,怀瑾则微微一笑,说:“我许久不曾与亲人们相聚,今次见面自是要好好寒暄一番的。” 而后张良也说:“当初武安侯西征,只是临时借我管管粮草,如今也是告辞的时候了。” 阮离欢有些疑惑,刘邦却及时往前一步把她拦在身后,对张良说:“这一路多谢张申徒的相助,我会奉上金珠宝物以答谢申徒。” 只此几句,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刘邦弓着腰带着部下出了帐篷。 见他们走了,项声站起来,环视一周:“除了桓楚和范先生,其他不姓项的人,都出去。” 看来是要说家事了,怀瑾见龙且和钟离昧这些人全都走了,顿时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总觉得,接下来谈得不会很开心,甚至还有可能撕破脸。 帐中鸦雀无声,大家都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 项羽和项声是不好意思开口;项襄是因为辈分隔得远不好开口;项伯压根不想开口;桓楚就更不会抢在他们之前说话了。 最后,还是范增咳嗽了两声,发难:“当时离开彭城,你与我们说的话,老朽至今还记得,张先生应该还没忘吧?” 张良温文的一笑,点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项声不解,眉头轻皱:“那你为何还与刘邦混在一起?子房,你别忘了,怀瑾和我们可是一家人。” 第860章 “彼时颍川战败,是刘邦助我,他军中无良才,央我助他一臂之力,我想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便答应了。”顿了一下,张良笑道:“况且襄助刘邦便是襄助楚军,我自然也不好推辞。” “明知鸿门宴有险,你却还要随他一起来,难道不是因为你已认他为主,替他效忠吗?”范增冷笑着质问,而后又说:“况且小庄曾说过,你在颍川一带战场上攻无不克,如何又需要刘邦助你?这套说辞,叫人如何相信?” “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哪怕孙武在世,恐怕他也不敢说自己战无不胜,范先生太抬举我了。”张良平静的笑答:“事实就是如此,子房不敢有半句虚言。” “我不知你说的是否为实情,但我们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的,却是你帮助刘邦入关打下咸阳,还陪他一起来赴宴。”项襄在一旁沉声道。 怀瑾冷着脸,反问:“所以你们就是认定子房已投到刘邦帐下是吗?” 范增和项襄都不说话了,项声低头沉思一瞬,然后扭头看项伯:“小叔,你与子房向来亲厚,你以为呢?” 大家都盯着项伯,怀瑾知道只要他真的说点什么,今天张良恐怕有危险。 但项伯只是无所谓的笑笑:“既然知道我与他感情好,那我说话便有失公正,你们也未必会相信。” “别绕弯子了,你们欲如何?直说吧。”怀瑾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 自项梁去世,为张良效忠一事,不知拉扯了多少个回合了,实在让人厌倦憋闷。 项羽见她不耐,有些焦急,快速道:“我们已震慑诸侯,现在已是楚国独大,姐夫谋略无双,就该留在楚营辅佐。不为别的,咱们终归是一家人。” 怀瑾道:“子房也从未说,要投他人帐下。” 范增抢白道:“是,他是从未说过,在彭城时他也亲自允诺我效忠于楚。可如今……我们不是瞎子,他背弃盟约,跟着刘邦做了什么事,我们看得见。” “范先生,在彭城时我允诺你的原话可还记得?”张良忽然出言询问。 范增一愣,然后开始回想。 项伯却立即说:“我记得!你在彭城时,说韩国愿从属楚国,你愿留守韩地开疆拓土,令韩楚永为同盟。” 正是因为张良当时做出这样的承诺,当时范增才肯放他回到颍川。 “我如今依然是韩国申徒,帮助刘邦,是韩王与田太尉都同意的事情。在刘邦军队里,我也只是为小小厩将,从不过问大事,何来背约?”张良款款说来,语气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鸿门宴这里写的一般,大都是按着史料记载搞的,司马迁写的太详细不给人发挥的余地,唉。 第416章 深谋远虑安然被拘 范增皱起眉,此人言辞了得,行事周全可谓滴水不漏,他越来越明白项梁为何要留下那样一封信。 今日已放走刘邦,却是万万不能再放走张良了,沉思片刻,他看着项羽:“张先生善辩,老朽自知不是对手,请上将军拿主意吧。” 顿了片刻,范增如有深意的看着项家众人,道:“想必你们都明白河鱼腹疾的道理,老朽就不多说了,于项家而言,我只是外人。但范增敢对着死去的武信君发誓,我一心效忠于楚国项氏,无半点二心。” 怀瑾心里一凉,看向身旁的张良,他只是淡定的坐在那里,呼吸都没乱一拍。 其他人似乎也被范增这句话所触动,一时都沉思起来。 项伯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须臾,他不以为意的嘲笑了一声:“子房娶了我们项家的姑娘,便得跟我们项家姓了吗?他可不是倒插门!” 这话说得也在理,项羽不免长吁短叹起来,他至今不能明白叔父为何非要跟张良过不去,人家明明姓张,世世代代都效忠韩国。 况且他们与怀瑾,是实打实的血浓于水…… 但范增和项襄似乎铁了心,范增说完那些话,项襄就低声说:“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竟是连道理都不再讲了!怀瑾如临大敌,只见范增给项庄递了个眼色过去,项庄本能的去拔剑。 然而看到怀瑾,他又别开眼,犹豫了一下放下了手。 范增再看向桓楚,桓楚只是沉吟片刻,立即上前。 张良仍是稳坐着,他不见焦急,怀瑾却不疑有他,倏地站起来:“要杀他,先杀我!” 桓楚面上一僵,脚步顿住,再也走不动路了。 怀瑾有些齿冷,纵然想象过张良与项家的崩裂,但也绝对想象不到这个场景。 身后张良忽然轻笑两声,大家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我已言明所有缘由,但范先生仍要疑我。”张良也站起身来,把怀瑾拉到身后,他道:“子房不免想起里克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不只是范先生疑你。”项襄撑着手,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像是一尊惟妙惟肖的兵俑,脸上从始自终带着一股严肃。 从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怀疑的事是正确的。怀瑾心想,但他们行事太过霸道。牛不喝水强按头,连选择的自由都没有,张良是绝不会顺他们心意的。而又因为她嫁给了张良,于是他们便逼迫得理直气壮、咄咄逼人。 其实,他们对待其他诸侯何尝不是如此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拥有绝对力量的那一方,便是为所欲为的压制。大家会心照不宣的臣服于强权,直到被逼迫的忍不了了才起来反抗。 第861章 可惜张良不是任人逼迫的人。 寂寂无声之时,张良沉静道:“既然只是怀疑,那便要给人解释的余地。我今天说的话也许不足以让你们取信,那么请等待几日,我已让人去颍川请田安。我随刘邦入关,田安从始自终都知道实情,他的话,你们该相信。” 除却范增,这里没有人想立刻就要他的命,项襄甚至希望他能自证清白,然后留在楚营效忠。 话说到这里,没有人再多言,项羽便让人将他们二人请到一处营帐中休憩。 说是休憩,但外面有两个执戟郎中日夜守候,算是变相软禁了。 怀瑾发觉之后,不免又气又恼,张良则笑道:“是我被关起来了,夫人还是可以自由走动的,不信你出去试试,保证没有人敢拦你。” “你还笑得出来!”怀瑾见他悠闲的烧水煮茶,不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末了泄气的在他旁边坐下,低声问:“你在颍川吃败仗,是故意的对吗?刘邦帮你打下颍川,也是你们商量好的。” 张良笑嗔她一眼,温柔答道:“夫人既知道,还问。” 不这样大费周章,今天他也不敢如此悠然的还在这里煮茶,看了一眼罐子里的陈皮、姜丝等物,张良感慨道:“阿缠真是十分用心。” 想到项伯,张良又笑了,怀瑾一下没跟上他的思路,不知道他这会儿突然笑什么,便疑问的看着他。 张良只是微微摇头,心中觉得有些好笑,笑自己与项家真是有说不清的缘分。他最爱的女人,和最好的兄弟,都是出自项家,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同时也有些可惜,如果刘邦也是出自项家,就好了。 或者说,项羽如果有刘邦那样的胸怀,就好了。想到此,张良的叹息更深。 他这头尚在感叹天意,忽听到妻子低落的叹气声。正要出言安慰,帐篷外项伯的声音就传过来:“小姑奶奶,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项伯掀开帘子走进来,后面跟着莺儿和阿燕。 莺儿长高了好些,十二岁的小姑娘,英气又娇美,怀瑾呆了一下,然后满脸喜色的过去抱住她。 “好孩子,母亲好长日子没见到你了。”怀瑾一张口,便哽咽了。 但莺儿满脸抗拒之色,精致的脸上只有死一般的沉默。她挣脱怀瑾的手,退了两步,然后给她和张良磕了一个头。 “我已向父母问完安,是否可以回去了?”莺儿对着项伯,没有一丝感情的问,仿佛她过来只是机械的完成任务。 看到怀瑾受伤的神情,项伯没办法的叹气,后面的阿燕满是为难和尴尬。 不似怀瑾的忽悲忽喜,张良从头到尾都是带着一种宽容和温柔看女儿,他坐在那里,问孩子:“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他似乎并没有把女儿当成孩子,莺儿瞟了他一眼,低着头声音如蝇:“唐虞一切都好。” 张良点点头,又问:“在这里,比在我们身边还快乐么?” 莺儿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她低头不语,只一个劲问项伯:“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项伯不出声,她又倔强的说:“阿籍舅舅说了,任何人都不能拘着我的。” 还知道用项羽来压人,怀瑾不知是喜是悲,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项伯点点头,让阿燕带着莺儿出去,而后到张良身旁坐下。 “亲生女儿不认自己,什么滋味?”项伯半开玩笑似的问。 “比不过被亲人软禁的滋味!”怀瑾白了他一眼,不肯给个好脸色。 项伯无奈的看了张良一眼,暗暗叹气。 张良说:“也不见得是软禁,那位范先生对我起了杀心,若不把我关在这里,恐怕会有暗处的危险。” 怀瑾一愣,她起先倒没想到这一茬。 默然片刻,她问项伯:“范增现在就这般有分量?阿籍怎么对他言听计从?” “阿籍斩杀宋义,若非范增在各将领间周旋,我们项家也不能迅速夺兵权。”项伯说:“况且巨鹿之战,也是他几次献计破敌,阿籍现已认他为亚父了。” 怀瑾颓然,明白过来,范增要真是暗下杀手,项家人也不会追究他。看起来,项羽将他们软禁起来,是变相的保护了。 水已煮沸,张良把泡好的茶给项伯倒了一杯,道:“今日宴席,多亏有你,否则沛公危矣。” 项伯听到他的称呼,神色复杂:“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你执意追随刘邦了吧?” 张良手中的杯子升起寥寥白雾,将他的脸半掩其中,让人看得不真切。直到茶水渐渐冷冷却,雾气散去,容貌清晰,他才开口:“时至今日,秦已灭,楚国尊大。我只问一句,阿籍可有称帝的想法?” “你是说……”项伯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水溅到怀瑾的裙边,他立即拿袖子在怀瑾裙摆上擦了一下。 震惊过后,他牢牢盯住张良:“刘邦他敢?他有这个胆子?诸侯并起,他如何……如何敢!” 张良似乎算准了他的失态,微笑着给他杯中续上水,笑道:“所以昨夜我带你去见沛公,执意让你与他定下儿女亲事。” 项伯冷静了一下,嗤笑:“怎见得他就会成功?这么多路兵马,谁会服他?他能打得过来吗?到时候你把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妻子儿女怎么办?” “他敢这么想,就会成功。”张良直视着他,仿佛看到他心里去了。 第862章 项伯把杯中水饮尽,也不顾是不是刚倒出来的滚烫茶水,刚刚这几句话实在太过惊骇,让他有些悚然。 楚国兵马壮大到这种地步,阿籍连称王都还在犹豫,刘邦就敢有称帝的心! 称帝,像嬴政那样天下臣服,谁不想!可谁敢?! 帐篷里一片静默,项伯正在努力调整心绪,张良却从容的在旁淡淡微笑。 终于,项伯彻底平静下来,看着他:“我也姓项,你就这么直剌剌的告诉我,不怕吗?” 张良淡淡一笑,默然不语。 项伯明白过来,一股暖意在心中流窜。他看着张良,顿时失笑,而后摇摇头。 怀瑾也笑起来,在他小腿上踢了踢,横了他一眼:“幼时在齐国,花了我多少金子!当年在下坯避祸,又吃了子房多少米!这些我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啊!你敢说出去,我保证嚷得满天下都知道!” “哼!不是昨晚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一口一个舅舅喊得可真亲热!”项伯故意哼了一声,心中有淡淡的喜悦。 这难能可贵的信任,连生命都可托付,他如何会丢弃?也罢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7章 分封诸侯张良得释 鸿门宴后,刘邦把函谷关打开,项羽率领诸侯军队进入咸阳。 张良则处于半自由的状态,他的部下也是如此,不管去何处都有楚兵跟随。 怀瑾心里憋闷,张良却说等田安来了就不用如此受限了。 只是没等到田安,却等到项羽引兵屠戮咸阳。 张良立刻就坐不住了,一改从容之色,就要求见项羽。 可连连通传了两天,消息也没通传到项羽那里去——因为项羽此刻正火烧咸阳宫。哪怕他们在城外,也看见了直蹿三丈高的熊熊火焰。 张良站在营地望着咸阳城的方向,身后两个执戟郎中紧紧跟随,怀瑾拿来披风给他系上,却看见倒映在他眼睛里的火光。 瞳孔中跳跃的火焰,亦如怀瑾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隐忍怒气。 “别看了,回去吧。”怀瑾拉着他转身,一扭头却看见其中一个执戟郎中的脸,她顿时讶然出声:“韩兄?” 韩信是早看到她了,因此也不意外,只是沉默的点点头。 张良转身进了营帐,怀瑾顾不得韩信,忙跟了上去。 一进去,看见张良坐在那里运气,显然是气得不轻,偏又无可奈何。 怀瑾黯然,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在一旁陪他静坐。 然而,天黑时,又听到项羽诛杀了子婴。 这时便轮到怀瑾气愤了,她并没有被软禁,直接冲出去要找项羽,可营地里只有留守的粮草军,她又想去咸阳城找人,但却被士兵拦下。 没有办法,她又回去,气得在营帐中把茶具全都摔了。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咸阳城早就降了,他为何要屠杀百姓?子婴也成了庶人,他为何又不肯放过他!谁给他脑子灌了屎吗!”怀瑾在营帐中走来走去,破口大骂。 原本心绪奇差的张良听到她骂的这句话,一个没掌住笑出了声。 怀瑾眼睛都气红了,恼怒的在他旁边坐下,浑身发颤:“这还是阿籍吗……” “你冷静一些。”张良按在她的肩上,沉声道:“这事有些不对劲。” 能有什么隐情!怀瑾气鼓鼓的坐在一旁,然后捂住了脸,声音有些哽咽:“那是扶苏唯一的骨血!” 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这样被杀死了。想到子婴曾说过的话,怀瑾悲从中来,他这一生,当真是苦得很。 张良把她拉进怀里,让她默默的流泪。 到了傍晚,听到营地外的声响,怀瑾连忙起来。 门口的执戟郎中又换了两个,韩信又不知去调到哪里去了,她问了一嘴,那两个执戟郎中也不清楚情况。 直到桓楚过来,说是田安和韩成到了,营地里的人都要搬到咸阳城中。 她和张良被请到一辆马车上,被簇拥着进了城。咸阳宫那边的大火不歇,夜空上方一片火红,他们被带到一座大宅子中,士兵将他们引到了一处干净的卧室。 到现在为止,除了桓楚,他们没有见到任何人。 房中陈设华丽,还有一个书架,上面零零散散几卷书。张良的头发随意散落在身后,雪白的深衣一尘不染,他走过去拿起那几卷书翻了翻,笑了两声:“大约是秦国某位文官的府邸,居然还藏有《吕氏春秋》。” “你不睡了?”怀瑾见他一点上床的意思都没有。 张良翻阅了几眼,漫不经心的答道:“等着吧,今夜恐怕不得安睡了。” 果然,快到子夜时分,士兵过来请张良出去,说是大王请张申徒去国宴饮酒。 怀瑾听到这个称呼,瞬间就呆了,这么短的时间,项羽就称王了,那彭城的楚怀王怎么安置的? 她的心思不难猜,张良只是温润的笑笑:“等我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也要去。”怀瑾不由分说,取来披风罩在身上。 “大王只请了张申徒。”那士兵面无表情的说。 士兵又客客气气的说诸王侯皆在,不能失了规矩,态度十分坚决。张良温和的把她拉进去,重重的把她按在榻上坐下:“等我回来。” 无法,怀瑾只好一个人留在这里。 第863章 讲真的,两眼一抹黑的感觉很不舒服,但她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生活在这个时代,所得到的自由空间是有限的。 在房中焦灼不安的坐了许久,外面才有动静传过来,本以为是张良回来了,开门一瞧却是桓楚和龙且站在门外。 他们本在和看守的士兵在交谈,见她开门出来都愣了一下,桓楚立即笑了一声让两个士兵下去。 “今晚不是国宴吗?”怀瑾对他们俩来这里十分好奇。 桓楚指着龙且手中的一个食盒,笑道:“宴会结束了,只剩咱们自家人在喝酒了,我和小龙都是闲人,小叔就派我们过来给你送些宵夜。” 龙且也笑:“小叔还说,今日要跟你夫婿一醉方休,让你早些睡,别等了。” 这两句话中透露了许多信息,怀瑾瞬间了然。 看来田安到了咸阳,已将当日的事说清楚,项家人不再防范张良了。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怀瑾把食盒接过来,笑问:“听说阿籍已是大王了?” 桓楚笑道:“阿籍已是西楚霸王,今夜宴会,共分封了十八位诸侯王。” 说这他声音放缓:“韩王仍然是韩成,子房也仍为韩申徒,妹妹大可放心。” 见她只是拎着食盒站在门口,龙且道:“还不吃,里面的菜可都凉了。” 怀瑾点点头,道了声谢,桓楚和龙且准备离去。 忽想起自己这一天在担心的事情,怀瑾忙又叫住他们:“桓大哥,子婴已死,他的尸骨可有人收殓?” 桓楚诧异,也想不透她为何关心这件事,但还是回答:“现在没有人敢去为他收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见她面上不忍,桓楚想起她曾在咸阳为官,莫非是她旧识?可子婴的年纪,和她离开咸阳的时间也对不上。 “为何没有人敢收殓?”怀瑾声音有些发冷,带了些嘲讽:“是阿籍下的令吗?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能屠杀,前秦王的尸骨就更不能让人收殓了,谁让他是赢姓后裔呢,活该是这个下场,死后也无人收尸!” 这语气可谓十分不敬,幸而此时也没旁人了,龙且深深皱起眉,俊美的脸上涌起担忧:“到了别处,可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她冷笑:“说了,大王也要治我的罪是吗?” 桓楚上前几步,沉声道:“我们也不想屠城!阿籍他也不想!何况是已经投降的百姓!但是你要知道,除了楚国,还有那么多支队伍。他们虽被楚军所震慑,但绝没有臣服于我们。这些人对秦国的怒火,对赢氏子孙的怨恨,不是我们能拦住的!” 怀瑾的冷隽凝固,想到下午张良所说的不对劲,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见她不言,龙且忧道:“看上去,现在我们风光无限,一呼百应,但其实……” 他堪堪住口,深吸一口气,再度说:“看上去发号施令的是大王,但很多时候,我们亦是被动。” 项羽坑杀士兵她不是没听说过,但坑杀士兵和屠杀百姓这是两回事,而后者一旦做了就会担上千古恶名。 哪怕项羽要这样做,他身边的人也会劝阻的,这么一想起来,怀瑾的心寒和怨憎顿时去了大半。 “十八路诸侯,除了汉王刘邦、雍王章邯和西魏王魏豹,其他人全都主张屠城。或许是为了让天下看到他们对秦的愤恨,也或许是为了让大王担上这个恶名,万千士兵全都叫嚣着对秦的憎恨,我们是没得选择,只能如此。”桓楚静静地看着她:“这件事,我们也是哑巴吃黄莲。怀瑾,其他人可以为此发怒、切齿,但是你不能。” 后面的话,桓楚没有再说下去,但怀瑾清楚的明白他还要说什么。 桓楚和龙且都走了,怀瑾独自回屋。 食盒中的羊肉都凉了,她艰难的撕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味如嚼蜡。 桓楚暗指她没良心,她其实不能否认。 项家人都对她很好,很好很好很好。先不论项伯,光是项梁和项李氏多年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在她面前姐姐长姐姐短的项羽、她每次遇到难事真心为她做打算的项声、会给不疑做弹弓给莺儿买糖的项庄、还有替她解决各种小问题的桓楚;他们都是真心待她的,从来没有做假。 她明知道他们的结局是什么,却从来没想过去努力挽救,只告诉自己天命不可违,便心安理得的什么都不管了。 把那碟子冷掉的羊肉全部吃掉,怀瑾满脸冰凉,而后回到现实。 她不是神,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谁的命运。所有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就像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张良,从无更改。 既然选择了,就要坚定的走下去。怀瑾擦掉脸上的泪水,再抬头时,只剩下坚定。 凌晨时,张良回来了,他有些疲惫,却也一下就发现了怀瑾红肿的眼睛。把她拉进怀里,张良问:“你为什么哭?” 怀瑾不说话,张良问:“是不是桓楚和你说什么了?” 她只是缓缓摇头,揪着张良的衣领,道:“只是想儿子和女儿了,不为别的。你今日如何?范增还为难你吗?” 张良道:“田安已替我作证,他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刁难我。” 他面有不虞,颇有些倦怠和头疼:“只是他们把韩成召来咸阳,恐怕我要一直受制于他们了。况且沛公又被分到巴蜀,为了遏制他,又同时把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分到关中。” 第864章 “很难吗?”怀瑾的手指触上他紧蹙的眉心。 张良抓住她的手,轻吻几下,缓和了语气:“比鸿门宴时好一些,至少性命无忧。” 说罢叹了口气:“且行且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8章 拘韩王张良往彭城 她其实甚少见到张良觉得难办、不好处理、头疼的样子,更常见的是他步履从容的言笑晏晏,儒雅的先生连说话都像温柔的清风。 可他这次觉得难,怀瑾想,不外乎三个原因。 一是刘邦还未回到封地,范增和项襄还未放下戒心;二是韩成如今被召来咸阳,用作牵制他的一枚棋;最后便是她。 “你不用顾我,只管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总是随你一起的。”怀瑾靠在他肩上,将从前说过的话再一次重复。 张良只觉万千烦恼在这一刻悉数尽消,拥着妻子在她鬓间轻吻。 这一年的春日,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给了楚怀王熊心一个“义帝”的空名头,然后让人把他送到郴城去。 诸王已分封完毕,咸阳城里数十万抗秦义军就此解体,各人都要回到封地上去了。 至此,中原再次恢复到周朝的分封制,而楚国则是诸国中的霸主。 项羽定都彭城,将回家乡,出人意料的是,韩王成竟然受邀去彭城,而非回到封地。 外人听来,似乎项羽格外看重韩王。 但楚国大部分官员都知道,明面上是韩成受邀,实际上是大王为牵制韩申徒张良。 “他不是口口声声为了故国,为了韩王吗?如今韩成就在我们手上,他再敢不从,大王决计不能再心软!”范增坐在马车里,和项声面对面下棋,成竹在胸。 马车虽颠簸,棋盘上却无错乱,项声沉吟着,忧心道:“将韩成带去楚都,难免有逼迫之嫌,只怕他更要与我们离心。但若真按着父亲的吩咐杀了他,又实在可惜,这样的人才!何况我也不愿表妹难过,当真难办。” “张良愿为楚将,便是两全其美之。可我们已高官许过好几次,他都拒而不受。”范增想了想,又道:“既然张良这边油盐不进,不若从怀瑾小姐那边着手,或许有奇效。” 项声叹气:“试试看吧。” 楚军回彭城,怀瑾和张良被安排在一辆大马车上,张良的部下原伏等人随行。 路上走了半个月后,张良却突发风寒,在马车中有数十日不曾出来了。 军中十数万人,将领官员有上百个,韩国申徒生病是过了七八天才传到大王那里。 项羽又是赐药、又是派遣医师,怀瑾只道是张良不能见风,只让伸出一只手臂出来让医师把脉。医师把完脉,确是严重风寒,当即开药熬方。 紧接着来探望的,是左尹项伯,但却被怀瑾拦在马车外面。 “怎么?我都见不得他?”项伯挑挑眉,望着车舆上的怀瑾。 怀瑾支着下巴,戏谑道:“他现在不能见风,一进一出的带进寒流,只会病得更重?” “我和他说句话总行吧!”项伯玩味的看着她,然后朝马车里面喊:“子房,你如何了?” 马车里静静的,半晌,一个略沙哑的声音响起:“多谢关心,只是近日乏力得很,不与你多话了。待我好起来,再同你喝酒。” “这声音怎么哑成这样了?”项伯吃了一惊。 怀瑾无奈的摊摊手:“病来如山倒。” 项伯只得作罢,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然后准备离去。他还没走两步,迎面看到范增带着一个老者走过来,他只好先停住脚步。 范增走上前,道:“听闻申徒病了,我找了一位医术高超的长者来替他瞧一眼。” 怀瑾警觉,行了一礼,慢慢说:“多谢范先生美意,只是大王赐下的医师才刚瞧过了,再看别的医师,岂不是信不过大王派来的人?” 范增立即说:“两位医师都看一下,岂不更稳妥?大王看重张申徒之才,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夫人请开门让医师进去吧。” 范增说话坚决,仿佛是知道了什么,非要见到张良不可。 怀瑾正有些急,后面项伯再度走回来,笑道:“张申徒之病不可见风,还是算了吧,刚刚医师已开了药。若是这服药吃不好,再把您这位医师请过来。” “如此一来,耽误时间,还是现在看吧。”范增丝毫不让,锐利的直视着紧闭的马车:“两位医师共同诊治,才能知道更确切的病因,张申徒还是不要讳疾忌医了。” 怀瑾搜肠刮肚都想不到怎么阻止范增,只好柳眉倒竖,只好祭出刁蛮无理:“哪有你这样,非逼着人家看你的医师?我偏不!范先生请回!” 范增恼火一阵,随即说:“张申徒不肯就医,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说罢他不再纠缠,转身就走。 见他一走,怀瑾立即把项伯叫上前,恳求道:“阿缠,恐需要你襄助!” 项伯满脸疑惑,怀瑾把马车打开一条缝,示意他进来。项伯毫不犹豫进了马车,可一进马车,里面却只有一个满脸忧色的中年男人,似乎是张良的某个侍从,叫韩谈? “子房呢!”项伯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怀瑾讪讪笑了两声:“刘邦回封地,他前去相送。” “他是又在密谋什么!”项伯不愧与张良多年好友,虽不知张良计划,却也能知他一二想法,他顿时气急:“我都已经替他进言,让阿籍把汉中也封给刘邦了,他还要做什么?” 第865章 “真的只是送一送,你们现在把韩成软禁在这里,还怕他跑吗?”怀瑾笑了两声,全天下都知道韩成是张良的君主,也听说过他三番两次表明对韩成的衷心,他若真为了刘邦一去不回,恐怕顷刻间就会沦为天下人所不齿的假仁假义之徒。 “送一送,直说就行……”项伯说到这里掩了口,直说……那也要项羽和范增都同意才行。 半晌无言,项伯最后没好气的说:“范增都走了,你还怕什么!” 怀瑾摇摇头,把他按在车里耐心等着。 一刻钟后,范增和项声一同出现在外面,听到项声询问的声音,怀瑾无奈的看着他,眼神满是哀求。 项伯无可奈何,不耐烦的走了出去。 没想到项伯从里面出来,项声和范增都是一愣,项声问:“子房如何了?可有大碍?” “死不了!”项伯生硬的说,任谁都能听出那话中的怒气。 项声瞟了一眼范增,低声道:“范先生跟我说,子房不肯看他荐的医师。” “子房不愿意看范先生带来的医师,有什么奇怪。”怀瑾走出来,面色清冷:“鸿门宴那会儿,范先生一心想杀我夫君,谁知道这个医师又是安得什么心!” 项声面上大为尴尬,范增则十分恼怒,他问项伯:“张申徒在里面可好?” 项伯深吸一口气,嚷道:“病得嗓子都坏了,人都起不来,还好什么好!行了,我们别在外面聒噪了,走吧!” 他不由分说把项声和范增都拉走,怀瑾绷着的那根弦瞬间就松了。 军中这么多人这么多事,范增来这么一次应该就不会再来了,毕竟他又不是围着张良一人转的。 回到马车上,见到韩谈低眉顺眼的脸,怀瑾道:“辛苦你了。” “都是我应当做的。”韩谈并不敢居功。 午时,马车外面有人敲窗,怀瑾小心翼翼的打开一条缝,看到是思之端着一碗药在外面。 咸阳宫被烧,附近的宅子也付之一炬,思之和甘琪都被她带在了身边。 把药端进来,怀瑾像模像样的嘱咐思之:“这几日的饮食都清淡些,申徒吃不了味重的东西。”她刻意提高音量,让靠得近的士兵都能听见。 而一回到马车里,她就把那碗药倒进了痰盂中。 马车门窗紧闭,光线暗淡,怀瑾只是坐了一会儿就出汗了。 见韩谈坐的端端正在,她想到了韩念,于是便问:“韩念去齐国是做什么?” 韩念是与张良同一日出发的,两个人去的却是两个地方,那天张良走得匆忙,许多事都没交代清楚。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一问,韩谈却道:“我不能说,等大人回来,您问他吧。” 嘴竟然这么严实!怀瑾笑了一声,也没追问下去。 马车颠簸中,渐渐到了天黑,军队停下扎营。怀瑾这时便派人去把阿燕找来,莺儿不愿见她,她也暂时不能离开这辆马车,只好通过阿燕的嘴听些女儿的事。 怀瑾半个时辰后才见到满头是汗的阿燕,给她倒了几杯水,阿燕才缓过来,笑道:“营地太大了,来得慢了些。” “莺儿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怀瑾问道。 阿燕和前些日子的回答没有区别:“小姐整日只在马车中坐着,也就大王来看她的时候才有点笑模样。” 据阿燕所说,项羽每天吃完饭都会去看看莺儿,那也是她一天中唯一会说话会笑的时候。 想到这里,怀瑾对项羽隐隐有些感激,心情也就更加复杂了。 此后路上行走半月,即将要到彭城。这一路好几次都差点露馅,最险的那次是项羽宴请韩成,邀张良作陪。 怀瑾几乎快瞒不下去了,幸而项伯在旁周旋才混过去。快到彭城的前一日,张良终于回来。 不回来也不行了,进城门时必须与百官随行在项羽身旁,要是再不露面就危险了。 进了彭城,韩王被请到王宫居住,而张良和怀瑾则被分到了一座刚建成的宅子里。 张良依旧是韩国的申徒,可他却日日与楚臣一起上朝。刚建都,百废待兴,张良参与楚国的律法建立、土地分配,深受项家人信任。 连从前对张良疑心重重的范增也不再与张良为难——只因他们刚到彭城,就听说刘邦烧毁褒中的栈道。刘邦此举,是为表示他无东顾之意,全天下都相信了他的的决心。 而刘邦既然选择在汉中安度,那么范增也不再担心张良是否投汉,纵然张良还是不肯担任楚国官员,范增也不再与他为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9章 亲眷言自有为难处 怀瑾知道,张良在彭城心情郁郁。朝堂之事她不怎么过问,但据张良偶尔说的只言片语,仿佛他的主张与范增的主张格格不入,而项羽听从范增的时候更多。 “既要你留在楚国,却又不用你策略,何必呢!”怀瑾叹气道。 张良笑了笑,揽她入怀:“没关系,用不用我的策略,都不要紧。” 怀瑾清楚的明白他的意思:他压根也不是诚心辅佐,项羽用不用他的建议,他都不关心。 更何况,张良也从来不提去接儿子,依然让不疑养在沛县刘交家中。怀瑾问了两次之后,更明白了张良的心之所向。 他面上通常是带着温文的浅笑,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怀瑾这些时日却能时时感受到他春风般笑容下隐藏的烦心。 第866章 “你这是身在楚营心在汉!”夜里无人时,怀瑾在他耳边轻声玩笑。 果然惹得张良发笑了一阵,抱她更紧:“世上只有夫人知我。” 进入五月,天气渐渐炎热,项伯带着英月上门拜访。项伯夫妻时不时过来,但这次却带上了一岁多的儿子项睢。 小小男孩儿,眉眼像极了英月,怀瑾把他抱在怀里亲了亲。英月就在旁笑道:“论辈分,睢儿得叫你姐姐。” “不疑都比他大九岁呢,回头还得喊他睢舅舅。”怀瑾抱着小豆丁,满脸笑容。 项伯和张良在一旁饮酒,拿着小杯子浅酌。他们已不再是青春年少时,那时喝酒都是拿碗拿坛豪迈万千,如今却不能像从前似的。 “你们何时把不疑接过来?”项伯喝完酒,问道。 张良只是但笑不语,项伯便明白了,惆怅道:“你还是不愿意……” 安静了一会儿,他道:“有一事,我提前预知给你,下月的朝会,阿籍准备封你为楚国大司马。” 如果张良接受了项羽的封官,那么就再难离开。可若拒绝,此前种种安抚和归顺,可谓白费功夫了。 怀瑾听到项伯的报信,正忧愁着,张良却笑开:“我知道了,多谢你告知。” 英月并不能理解他们三人的真正想法,见张良笑,英月就在旁喜道:“太好了!子房当了楚国司马,你们就不必回韩国了,能在彭城长住,我们也可经常来往!” 项伯的怅然是如此明显,但英月显然没有察觉,怀瑾忍不住苦笑一声。 彭城的项家人都被张良瞒过去,只以为他会安心待在这里,连范增的疑心都已去除。唯有项伯,自始自终都知道张良的真实想法,也从来不曾阻止。 下个月张良要是拒绝授官,他们在彭城的境地只怕会急转直下,不知张良又会怎么应对。 但怀瑾见他刚刚那一笑,隐约猜到张良的下一步部署。 他应当,是不准备再虚与委蛇了。 与汉中的通信一直在暗地里往来,齐国的信件也不曾断过,怀瑾不知道张良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 可以知道的是,自项伯那日离开,张良就一直借口生病,闲赋在家。 张良病了,她却没病。 夏日阳光灿烂的午后,宫中的宦官前来,说王后请她进宫赏花。 “王后单请了我一人吗?”怀瑾并没有如其他命妇一般,一接到传召就立即梳洗打扮,而是悠闲的坐在木廊下,散漫的询问。 这名宦官诧异了一下,然后说:“还有武信君夫人、令尹夫人、左尹夫人和咸尹夫人。” 项李氏、项声夫人、英月、桓楚夫人任氏,这都是自家人。 怀瑾略一沉吟,对这宦官道:“请车驾稍待,容我换身衣裳。” 进了屋,张良放下手中书卷瞧着她,显然已听到刚刚外面的对话。 怀瑾慢腾腾摸出一件水绿色的曲裾,瞥了张良一眼:“你说舅母她们特意叫我过去做什么?” 张良抿了抿嘴,说:“昨日项声过来探病,暗示我大王有意封官,我较为委婉的……拒绝了。” “那我就明白了。”怀瑾轻叹。 梳妆时,张良出去掐了一朵玉兰花,给她别在脑后。夫妻俩铜镜中互看了一眼,张良目光眷眷:“进楚宫,可以见一见女儿,这么一想,会不会高兴一点?” 她挤出一个笑容,又止不住的叹息。莺儿见他们连个笑脸也不肯给,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见了只会更闹心。 “近些日子,总听你叹气。”张良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都是我的错。” 停顿了一会儿,他低声呢喃:“再等一阵子……” 项羽他们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他去刘邦那里?真的撕破脸,张良也未必能占上风。 随王宫来的马车进宫,怀瑾一路上都在想,汉中现在的情形如何了?是否已经稳定下来?只要汉中局势稳固,张良才能离楚归汉。 离楚归汉,需要一个能站得住脚的借口。 一路都在闭目沉思,马车停下她都没注意,直到宦官大着胆子在外面敲了敲,怀瑾才睁开眼。 被引进一座宫殿,到了殿后的花园,开阔的凉亭中,项李氏坐在席榻边逗弄着英月怀里的项睢;桓楚的妻子任氏有怀孕了,看肚子隆起程度,应该有六七个月;项声的继妻田珂以前她也见过的,是原先要说给项羽的那位;王后赵氏倒是第一次见,她坐在项李氏身边,态度尊敬的侍奉着。 “怀瑾来了!”任氏眼尖,马上就瞧到了她。 怀瑾步行过去,先对赵王后行了一礼。 赵王后看了一眼项李氏,忙不迭的把她拉起来:“私下里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行大礼。” 看赵王后的态度,怀瑾明了,看来内闱中说一不二的仍是项李氏,哪怕赵氏为王后,也不敢在项李氏面前摆架子。 这一两年战乱她都跟在张良身边,与项李氏、任氏也有这么长时间不曾见过了。 项李氏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怀瑾一过去刚要行礼,就被她拉到近前。 “这几年,你好不好?”项李氏拉着她的手,殷殷问道。 怀瑾温和的笑笑,垂目回答:“怀瑾都好,舅母呢,舅母好不好?” 项李氏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一把老骨头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 第867章 田珂连忙笑:“母亲自然会长命百岁!” 项李氏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和煦,她看着洒落在花枝上的阳光,眼中涌起些许思念:“长命百岁,也未必很有意思。” 田珂不安的动了一下,劝慰:“阿佗还小,我肚子里这个也还没出生,母亲自然是要看着孙儿们长大的。何况,阿籍也还没有子嗣,都还指望母亲看着呢!” 提到项羽还没有子嗣,赵王后脸上有些难看,当下不满的看了田珂一眼。 项李氏笑着摇摇头,把项睢抱给英月,再次看向怀瑾。她目光里有疑惑和探究,怀瑾耐心的等着,想听听她到底要说什么。 “我听说,阿籍预备给子房高官,但阿声昨日跟我说,子房似乎不愿意。”项李氏目带深意,仿佛要看进她心里。 怀瑾低下头,讷讷不已:“男人们的事,我也不大晓得。” “男人们的抉择,我们女人自是不能插手。”项李氏点点头,随即更加殷切的说:“但你是我们项家的女儿,应当也替阿籍筹谋一二,咱们虽不能给男人们做主,但你多说两句,子房总会听一听的。” 怀瑾点点头,面上不露任何情绪:“我知道的,怀瑾会尽力劝说夫君。” 她的回答令项李氏十分满意,项李氏慈爱地在她背上拍了拍,尽显亲昵。 接下来项李氏又说起项梁,说项梁在世时对她如何关怀备至,项羽对她这个姐姐也信赖有加。 项李氏没有直接说项家对她的恩惠,但每一句话都是在提醒她:不要忘恩负义。 “闲聊”一个多时辰,太阳西斜,怀瑾提出要去看一看莺儿,王后立即站起来表示愿意亲自带她过去。 怀瑾见赵王后如此体贴,倒有些意外,谁知赵王后只是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这个时辰,大王约莫也去看娇娇了。” 原来是为了找老公,怀瑾莞尔失笑。 等王后带着怀瑾一走,田珂就问项李氏:“张良是韩国申徒,阿籍为何非要他留楚?” “朝堂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但声儿昨晚要我把怀瑾叫进来嘱咐这些话,想来他们有别的用意。”项李氏上了年纪,话说多了容易累,这会儿就有些困倦了。 任氏扶着她的胳膊,笑道:“妹妹受咱们家照顾多年,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项李氏摇摇头:“不伤大雅的小事,男人往往都随着女人,这种朝堂大事,男人自有心算。只盼怀瑾吹吹枕头风,或许能起些作用。” 夕阳西下,怀瑾到了女儿住的宫殿,金碧辉煌的殿堂和与大王寝宫的近距离,无一不彰显项羽对莺儿的厚爱。 走到内殿,项羽果然在里面,他穿着精美的天子朝服,陪莺儿一起在风筝上画图案。 绰约珠帘将人影变得模糊,怀瑾看到女儿恬静的笑颜。 “我想画小蝴蝶上去!”莺儿嘟囔着,歪头看着项羽。 项羽面露难色,故意逗着她:“可是舅舅不会画蝴蝶呀!” 莺儿嘟起嘴:“坏舅舅!你昨日说你什么都会画的!骗我……” 项羽笑起来,在她头发上揉了一把:“舅舅故意逗你玩呢呢,莺儿要什么颜色的蝴蝶?红色的好不好,还是蓝色的……” 赵王后看着里面,脸上渐渐涌起红晕,只是一个表外甥女就这么娇宠,将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只怕欢喜得会疯。 她侧头看着怀瑾,带着些许喜悦:“大王很喜欢小孩子呢。” “来日王后诞下嫡子,还不知大王要宠到什么地步呢!”怀瑾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0章 断恩义剑拔弩张 她们说话声惊动了里面,项羽放下笔抬头,看到怀瑾有些惊喜:“姐姐来了!” 怀瑾行了大礼,项羽拉着莺儿走过来,对孩子说:“你阿母来了!” 刚刚还带着笑容的莺儿此时面若冰霜,生冷的给她和王后行了一个礼,然后缩在项羽身后一言不发。 怀瑾尴尬的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项羽。看惯了项羽身穿铠甲的英姿勃发,如今他身披龙袍,怀瑾倒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陌生。 “连日来国事繁忙,寡人已很长时间没和家人们一起吃饭了。”项羽面带憾色。 赵王后恭敬又亲昵的上前挽住他的手,温婉一笑:“大王国事操劳,日理万机,我们都能理解的。” 项羽满意的点头,拍了拍王后的肩。他看向怀瑾,正欲开口,门外一宦官急匆匆赶来:“大王,范先生请您过去,有急事相商!” 项羽抱歉的看了怀瑾一眼,然后跟着那个宦官离去。怀瑾的目光再度落在莺儿身上,莺儿却又缩在阿燕身后,防她犹如防猛兽。 对着女儿,怀瑾只觉得浑身无力,哀伤的看了她一会儿,怀瑾向赵王后告辞离去。 到了夜间,怀瑾才知项羽为何匆匆离去——汉中的消息传来:刘邦已平定三秦,打败了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将整个关中之地纳入囊中。 把密信给怀瑾看过之后,张良把布帛放在烛火上烧掉了,他道:“今夜恐怕不得安眠了。” 见怀瑾低落,张良问:“他们把你叫进王宫,说了什么吗?” “只是让我劝着些你,其他的倒也没多说。”怀瑾疲惫的撑着头:“我只是为女儿伤心。” 张良无言的在她背上顺了顺,满目怜惜。 第868章 半夜子时,他们的宅子被人大力敲响,原伏和越照等人披着外衣匆匆起来,门外一队士兵严肃的告诉他们,大王请张申徒进宫议事。 这阵仗,倒不像是去议事,原伏等人嗅出一丝危险,纷纷以眼神询问。 可张良只是穿好衣服,从容的跟着那些士兵离开。 “夫人,大人不会有事吧?”越照不安的看着怀瑾。 “不必担心,先生们回去休息吧。”怀瑾紧了紧披风,回去睡觉。 她不担心张良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两个时辰以前,被张良派到齐地的韩念回来了。 韩念带回来的消息,足够转移开楚国的视线,让他们不再盯着汉中。 第二日,齐地田荣反叛的消息传遍楚国。 相比起汉中,项羽等人明显更在意地大人广的齐地,项羽立即便准备点兵北击齐地。 张良半夜出门,是第二天上午归来的。 一回来,便把原伏等人全都召集起来,让他们随时做好离开彭城的准备。 项羽很快就领兵出征,桓楚和项襄等人随军,彭城便交给范增、项声、项伯三人坐镇。 张良便在此时提出了希望随韩成回到颍川,项伯闭门不出表示自己不愿参与这件事,而范增和项声都是齐声拒绝,同时范增派兵守住张良的宅子,限制了张良的人身自由。 三天后,韩成被派遣上门来见张良。 “范增说,你答应留在楚国为官,他们才能放我回韩国。”韩成和他对坐半晌,开口。 他语气中的央求之意太过明显,张良笑容有些发凉,怀瑾给他们倒茶时便趁机说:“这些年子房为你做了多少,时至今日你还要他为你牺牲。” 韩成听出她话语中的讥笑,沉默许久,然后看向张良:“子房,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已经选择了刘邦,对不对?帮我成韩王,收复韩地,只不过是你为了转移他们的目光。简喜带着残兵退入颍川城时已是强弩之末,你不可能打不下来。之所以战事失利,是你故意的,好方便刘邦对你施恩,让你名正言顺随他西征。” 讶然在一瞬间,张良很快恢复正常。 怀瑾比他更吃惊,她没想到韩成竟然也能看出来。 转念一想,韩成自小就认识张良,脑子虽没那么聪明,但亦是了解张良。给他时间,他自然能琢磨出张良不对劲的地方。 见张良没否认,韩成渐渐哀伤,他说:“你现在不可能走出彭城的,韩楚同盟,所有人都知楚国对你的器重,你敢投汉便是背叛,他们要杀你更是名正言顺。” 这话说得好没良心!怀瑾狠狠瞪了韩成一眼,真是个地道的白眼狼! 韩成从前左右不了张良的心思,现在就更劝不动他了,只是韩成离去刚一个时辰,范增又上门了。 范增满是憎恶:“我就知道,你与刘邦暗中勾结!可恨被你骗过去了!” 不消怀瑾思量,便知肯定是刚刚韩成离去说了什么,不由更气。 但让人惊异的,是张良的态度,一改之前的耐心周旋,他果断道:“有什么话,等项王回来,大可去他面前告我。” “你以为我会等到大王回来?”范增只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外面的士兵又添一倍,把宅子堵得水泄不通,谁都不让放出去。 但张良不会坐以待毙,既然撕破脸皮,自然不再像从前似的藏着掖着。门口的士兵要阻拦,他直接让原伏等人杀了出去,原伏带着手下的弟兄直接跑到了左尹项伯家中。 傍晚时,项伯的亲兵也到了宅子外面,说要保护项家表小姐的安全,禁止范增手下的士兵闯入张宅。只是项伯本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再接着,便是项声上门来了。 范增要杀,项伯要保,项声的态度至关重要。 黑夜中,这座宅子四处都亮起灯,越照等人全都全副武装,拿着兵器守候在屋中。 思之和儿子被怀瑾安置在越照身边,她想着,万一火拼,也好让这对母子万无一失。 伺候的下人是楚国准备的,范增一派人包围宅子,这些人全都被怀瑾遣送离去。 暗夜中,大厅里只有张良、怀瑾和项声三人,过堂风把夏夜的炎热吹散,三人脸人都没有笑意。 “在彭城时你拒绝出任令尹,若非我和小叔阻拦,范先生那时不会让你活着回去。”项声静静的看着张良,隐有怒容:“那时你说,你心中只有故国只有韩成。如今韩王已立,你却要过河拆桥,当我们的相助都是无条件的吗?” “有些话直说出来,便有些没意思了。”张良神色淡淡,眼神里相当冷漠:“立韩成为韩王,当真只是为了我夙愿吗?我收复的韩国故地当真是属于韩国吗?如今韩王在你们手上看着,连故国都不得回,他这个韩王不过是名义上的。” 反秦时,项梁需要一个人去收复韩国故地,以响应楚军。韩成被推出去作为代表,张良掌实权,而韩地起来的士兵大多数也归了楚军,那边的粮草也全都运到了楚国。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事,项家却要把名声好处全占了。 “在彭城时不杀我,是因为还不能杀我,而不是因为情分而不杀我。”张良直言不讳,把外面的那层遮羞布全部撕掉。 彼时项梁已死,楚怀王夺权,韩地又未完全收复,项家自己都在风雨飘摇。那时若杀他,韩成必会被秦军反击,项家便损失掉韩国的助益。 第869章 在彭城时,范增在他面前既威胁又拉拢,那次谈判虽他们占尽优势,但实际上还是一次合作。 合作,讲究你情我愿,项羽等人不想让表姐伤心,他也不愿让妻子为难。 项声面上一恼,继而道:“那鸿门宴上呢!当时范先生和襄叔都要杀你,是阿籍和小叔保了你的命!” “那时事出有因,若非有田安作证,你们怎会轻易放过我?”张良弯唇,不无讥讽。 项声当真不服,他马上怒道:“当时诸侯皆被阿籍震慑,刘邦也退避三舍,如果我们铁了心杀你,你又能耐我们何!但我们没有!张良,你可要讲良心!” 说罢他看向怀瑾,指着她质问:“我们项家待你如何,你心里没有数吗?若非顾及着你,范先生和襄叔要对他做什么,我们只会睁一只眼闭一眼!如今,他却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怀瑾静默一会儿,哀伤的垂眸,低声道:“他还要怎么回报?舅父起事,他带人响应。舅父让他收复韩地,他也全力做到,没给自己牟半分利。他唯一所求的,不过是韩成的王位。韩国土地虽小,良弓锻造和却不容小觑,那块土地名义上是韩成的,实际上好处尽归楚国了。这些还不够吗?有几人能做到如此?” 可以说,张良既没有把韩国那边的士兵给刘邦一个,也没有把从项家那边得到的利益给刘邦一毫,他唯一给刘邦的,不过是他的谋略。 他有自由选择主上的权利,却因为项家的干预,几次辛苦绕道大费周章,此刻说起来,怀瑾亦是恼了。 她语言中全是无奈,听得张良老大不忍,不等项声开口便直接堵住他:“男人们的事情,不要把她牵扯进来。” “从你娶她的那一刻起,我们两家注定牵扯不清。”项声直起身子,高抬下颚,逼压:“别的我不再多说了,我只问一句,你当真要离开楚国么?” 张良缓缓点头,坚定的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去意已决。” 项声冷笑几声:“范先生总说你与刘邦早已串通,我们从来不信。如今他刚稳定关中,你便迫不及待要走,看来还是范先生眼睛毒辣,看到我们不曾看出的东西。” 他站起身,说:“既如此,便随你意,我不会再阻拦范先生。” 末了轻叹一口气,似乎势在必得:“端看小叔的人马能替你阻拦多久吧。” “声哥!”怀瑾也跟着站起来,她不知道张良是否有后手,但却听出了项声话中的决断,顿时有些心慌:“你们要杀我夫君吗?” 项声不忍的低下头:“我本不想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1章 明争暗战杀机四伏 “夫人别担心。”张良言笑晏晏把她拉到身后,叫住欲离去的项声:“请转告范增一句话,我若死了,义帝的死讯顷刻间就会传遍各国。彭越的军队也会立即向九江进军,切断项王攻齐的后路。” 怀瑾尚未反应过来,项声就震惊的望过去:“你说什么!” 张良无声无息的笑起来,昏黄的烛光中,他像一块透亮的暖玉,可眼神里却有无限冷意和令人胆寒的威胁。 他甚少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攻击性,与他惯常表现出的儒雅温和大相径庭,让周围的人感觉到骇然。 因他这句话,项声匆忙离去。 而怀瑾便立即问他:“你何时跟彭越有联络?我为何从来不知?熊心又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被阿籍迁到郴城区了吗?怎么会死?” “这些事跟你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这些。”张良拍拍她的手背,温言抚慰。 怀瑾默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张良做了这么多的部署。如今将底牌全部亮出,看来是真准备要和楚国一刀两断,彻底投到刘邦那里去了。 想到项声适才指责的话,她难受得有些发不出声。 她总是事先想象各种情况,一遍遍提前适应难过,然而事情真实发生了,她比想象中还要难过千百倍。 这晚项声离开后,楚王宫有过一小段时间的慌乱,这些都是怀瑾事后才知道的。 她不知道彭越在这里面担任的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但范增他们明显很忌惮这个人,很快就让项伯领兵追上项羽,去解决彭越这个麻烦。 “我离开彭城,就够不到这里了。”项伯离开前特意找到张良,语重心长的嘱咐了一般:“你……自己保重吧。” 张良温和的看着他,项伯就苦笑:“我知道自己白操心,你要没本事,我也用不着离开彭城了。只是我去阻击彭越,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你要抓紧时间。” 这三个月不离开,等彭越的事解决了,范增和其他项家人不会再让张良有机会活着离开楚国。 项伯看着他一直带笑,察觉出一丝异样:“除了彭越,你还有什么后招吗?” 张良眉头动了一下,询问:“我可以告诉你,你确定你要听?” 沉默了一下,项伯摆摆手:“算了,别告诉我!我不能背叛家族,哪日不小心泄露出去了,又担心会害到你,不知道也罢了。” 怀瑾同情的看着他,无力的笑笑:“阿缠,谢谢你。” 项伯摇摇头,他们大约是最为难的两个人,同病相怜。 很久之后,他笑出声,在张良左肩上用力捶了一拳:“张子房,我真是有些后悔认识你了,这是作的什么孽!” 第870章 连日来的愁思被项伯这一拳驱散,怀瑾捂着嘴笑起来。 张良刹那间眉眼都带了喜悦,翩翩对项伯一揖:“真是多谢你了。” “酸!”项伯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宅子外面,范增派来的士兵已经全部离开,张良看似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但是,他们可以去城中任何地方,却没有办法出城门。 同时范增和项声都变了策略,如果说前段时间还对张良严加防范、威逼利诱,如今就只剩下恭敬和礼遇。 金银珠宝一箱箱从楚王宫抬到张良这里;留在彭城的官员流水般的上门拜见,他们犹如对待项羽一般对待张良,就差行三拜九叩大礼;范增还给韩成送了数十个美姬,以便伺候韩成在宫里的起居。 怀瑾起先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张良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而她渐渐在市井中听到百姓谈论项王对韩国申徒的器重,终于明白过来。 张良手中有项羽的把柄,还有彭越的襄助,范增等人暂时还动不得他。 于是就来一招先发制人,让舆论全站在楚国这边,张良这会儿要是跑了,楚国绝对不会放过他,哪怕项羽调头追捕张良,诸王也不会站在张良这边。 楚国如此礼遇对待,要是张良还要离楚投汉,刘邦收下他恐怕有失厚道,正好给了楚国伐汉一个绝佳理由(但怀瑾看来,真正想打仗,随便找找就能找出千百个理由)。 同时,一个背恩忘义的人,他再把义帝的死因公诸出来,恐怕相信他的人也寥寥无几了。 这招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怀瑾私下猜测,这么恶心人的主意,肯定跟范增那个老东西脱不了干系。 随着时间推移,楚国对张良的厚爱已彻底传出去了,而张良这边也收到了辽东王和燕王送来的礼物——他们追随楚王,所以对楚王抬举的人也要示好。 这是一个信号:外面的人已经全都知道楚王对张良的器重,他们都以为项羽一回彭城,就会立即封张良为楚国的大司马。 然而怀瑾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只要项伯解决了彭越,范增和项声他们就会马上下杀手。 大暑之后,张良告诉她,刘邦已暗地里派了人马在彭城外守候,要她随时做好好杀出去的准备。 怀瑾问:“刘邦派了谁?” “不知道,”张良扬了扬手中的信,平静道:“只说派了数百精骑躲在城外的石蓟岭。” “既然刘邦派了人,为何不立即走?”怀瑾不解。 “要等。”张良眼神微沉,望向天边的夕光,起了点点愁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才能走得理直气壮而不怕后患。” 看他神情,似乎有些为难,怀瑾斟酌片刻,问:“你似乎有了主意?” 张良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是有一个法子,就是有些太损,正在考虑用不用。” 这个人,让刘邦明烧栈道,让项羽等人放松戒心,然后刘邦拿下三秦稳定关中;项羽要去打刘邦,他又立即把齐国那边的消息告知,祸水东引让楚国无暇顾及汉中;项羽派人偷偷杀死熊心,他却一早拿到证据憋到现在才说;还有韩念透露给她的三言两语,齐王根本就没有和梁王合谋企图反楚,那封齐梁反楚的信件真实性可待考察…… 桩桩件件,哪件不损? 见妻子欲言又止的模样,张良瞬间就摸清楚她在想什么,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下一秒,他恶狠狠的把怀瑾拉到腿上抱着,抵着她的额头:“你心里是不是在偷偷骂我!” “没有!”她飞快的否认,张良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怀瑾痛了一下,脖子刺痛的地方被他轻轻舔舐,让她又麻又酥。 恍惚中,她想到张良这些年的转变。 年轻时的他被道德仁义所束缚,谋略之道往往都是光明磊落的阳谋;不知道从哪个阶段发生了转变,他的底线放低了许多,无论阴谋阳谋,管用就行,往往是一招封喉的铁血手腕。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怀瑾思量许久,想到最开始见到张良冷硬的模样时,是在韩国刚被灭的时候。 张良似乎是那时开始发生了变化,再然后便是……她与张良和离、张景去世之后…… “你在想什么?”张良在她脖子上吻了一会儿,见她毫无所动,不禁有些好奇。 怀瑾叹了口气,勾住他的脖子,担忧:“等离开彭城的时候,莺儿怎么办呢?她现在铁了心跟我们断绝关系,如何肯跟我们走?” “我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操心。”张良缱绻的在她眉间吻了又吻:“你只管在家里吟风弄月,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都交给我,我会保证你安乐的生活。” 她明白张良的苦心,为了让她置身事外,现在他几乎不怎么给她说外面的事情。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也不爱多问,只是越来越紧张的局势让她无法视而不见。项家人与张良的交锋,她既为难也忧心。 杀机四伏的彭城,她和张良在一起,忽生出一种生死相随的念头,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觉有些可笑。 生死相随?张良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想,恐怕只会被她气死。张良的字典里,没有绝路,他永远有后招。 夏尽秋来,项羽和齐国开始交战,项伯那边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怀瑾不知张良口中那个很损的计划到底开始实施了没有,想着这些事,在家中缝衣服都能被刺到手。 第871章 张良尚未有动静,在楚宫的韩成倒坐不住了,听闻范增又新立一个韩王,准备派这个人去管理韩地,韩成十分恐慌。 某日夜里,他召集在彭城的几位心腹准备逃出彭城回到封地,刚到门口就被抓获了。 听说被审讯时,韩成看到心腹被大卸八块,当时就精神崩溃的大喊:“除了我还有张良!石蓟岭有汉王派来的骑兵,就是派来接应他的!别杀我,我都告诉你们!” 张良的境遇再一次发生了改变,府上又被围了,只不过这次是范增和项声共同派人围住的。 同时范增还让宦官在府前大声斥责张良与汉王勾结,说张良忘恩负义,当时无数百姓在外面围观,大约不消半天就能传遍全城了。 这是第几次包围他们的住宅了?怀瑾都觉得有些麻木了,她看着淡定喝茶的张良,问:“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韩成怎么会知道刘邦的人在石蓟岭?” 张良吹了吹茶沫子,温言软语:“哦,我让韩念偷偷透露给他的。” 张良主动透露的,那他便是自有安排,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吗? 怀瑾尚未想透,英月就带着项佗前来,他们自然是进不来,怀瑾在大厅里听到门口吵闹,出去一看才知是他们。 “这是我父亲的符节,看清楚了!”十多岁的项佗把一块青铜打造的符节亮出来,那些士兵才犹豫着让了路。 一进到大厅,英月就道:“阿声和范先生刚刚带人去了石蓟岭,这一来一回必是晚上才得回来。阿佗偷了符节出来,趁这个机会你们快些逃!” 项佗把符节放到桌上,十多岁的少年已经十分有主见了,他看着怀瑾:“姑姑,父亲和范先生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离开!” “是听到什么消息了?”张良笑问。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2章 兵行险招危机一刻 项佗和英月对视一眼,项佗脸上有些内疚,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我听到他们说,晚上会来处置姑父,会……会杀死他。” “你不怕你父亲责罚你吗?”怀瑾复杂的看着他,心中无不感动。 项佗摇摇头:“我是父亲的嫡长子,纵然做错,也没什么。” “别啰嗦了,你们快去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们出去,我已让人备好两匹快马,你和子房快些离去。”英月脸上都急出了汗。 怀瑾眼眶一热,然后去看张良。 张良立即起身对他们一拜,二人连忙欠身让开。张良看着他们,诚恳道:“多谢你们的记挂,只是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这是为何!”英月满脸焦急,不甚理解。 张良却说:“你们的好意我先谢过了,眼下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请带怀瑾进宫一趟,让她看一看莺儿。” “莺儿在宫里,没有人敢动她……”项佗信誓旦旦。 但张良再三请求,英月和项佗都只好同意。 他们等待时,张良把她拉到一边,嘱咐:“我让韩念陪你进宫,把女儿带出走,申时之前一定要回来,申时之前!” 怀瑾不知道他卖什么关子,拉住他:“你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张良推了她一把,催促她:“从宫里出来,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当下韩念和怀瑾就跟着他们出去,门口守卫的士兵们见不是张良,也不多加为难,直接放行。 “子房怎么回事?”去楚宫的马车上,英月径直问,她焦灼无比:“阿缠临出发前嘱咐过我,如有不测,让我尽力替你们周旋,可他……” 怀瑾表示不理解的摇头,一眼又瞥见逐渐安静下来的项佗,他似乎已经没有刚刚那样着急了。 项佗和英月这会儿的心情可谓大相径庭,想一想似乎是她一出府,项佗就放松了下来,而英月还是忧心仲仲。 怀瑾思索片刻,问项佗:“你从哪里偷到符节的?” 项佗一愣,马上说:“在他卧房里。” “胡说!刚刚那是令尹的符节,是官造,只会放在官隶府保存!”怀瑾直视过去,尤其是项声那么谨慎仔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轻易让项佗偷到令尹符节? 项佗一窒,见怀瑾严肃的眼神,瞬间发讪,老实交代:“好吧,姑姑,我瞒不过你,这符节是我父亲给我的。” 项声本来已经坚定要杀张良,完全和范增站在了一起,这举动又是什么意思?她不确定的问:“那你父亲可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项佗道。 怀瑾刹那间明白过来,鼻子有些发酸,项声哪怕已选择了立场,却还是想给她和她夫君留一条生路。 张良应该在看到这块符节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前后因果,但他选择不承这份情。 这样夹缠不清的恩怨,更让怀瑾感觉心酸。 送她到了楚宫,项佗就回家了,英月带着她和韩念进去。径直到了莺儿所在的宫殿,阿燕正在给她梳头,莺儿的头发又黑又浓密,是随了她的。 怀瑾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走上前,该怎么让女儿跟她走呢? 正犹豫着,韩念忽然告了罪,径直走过去在莺儿后脑勺敲了一下,莺儿身子软下来,韩念把她接在怀里。 阿燕捂着嘴叫了一声,看到是韩念才止住大叫,然后又看到怀瑾,有些不知所措。 “公子说,非如此不能带走小姐。”韩念抱着莺儿走过来,跟她解释。 第872章 韩念这么一说,她就知道张良要做什么了,其实出门前张良嘱咐她申时前一定要回去,她就有了朦胧的预感。 “跟上!”怀瑾对阿燕说。 阿燕如梦初醒,连忙跟上来。 英月昂首阔步的走在前面,怀瑾等人也是大大方方的样子,但往外走时,看守宫殿的老妪问了一嘴:“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睡着了。”怀瑾说。 老妪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转,道:“请问夫人们带小姐去哪里?” 英月急急说话:“她的母亲在这里,自然是要带她回家。” 宫里的人都知道项伯和项襄是项氏家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因此也无人敢和项伯的夫人顶嘴,只好无奈让道。 他们匆匆往外走,走到半路,赵王后的凤驾就到了。 她一下轿,就道:“本宫听闻莺儿昏睡中被人抱走,有些不放心过来瞧瞧。” 对着英月和怀瑾,赵王后不像在项李氏面前一般恭敬,王后的架子摆得足足的,笑道:“大王交代了,凯旋时要见到莺儿,本宫也应承要好生照顾她,你们一个招呼不打就把她带走,是不是有失礼数?” 英月不善言辞,只会说:“做母亲,想带自己的孩子回家,有什么不可以呢?” “家人团聚是人伦,本宫也不能拆散。只是我听说,张申徒与汉王勾结,府上全是士兵,莺儿回去多有不便之处。”赵王后对身后的一个宦官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去就想把莺儿抱过去。 韩念一动,怀瑾就看了他一眼,他会意,便把莺儿送了过去。 “王后口齿伶俐,怀瑾拜服。”她笑着说。 赵王后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意外之后,便带着莺儿回了王后寝殿。 英月看着她:“你就这么让她把孩子带走啊?” “她是王后,可调动宫人,她强行要带走莺儿我们拦不住的。”怀瑾说:“宫里能治住她的,唯有舅母,你知道她的寝宫在何处吗?” 英月又连忙带着她去找项李氏。 只是项李氏住得偏远,一路步行过去十分耽误时间。路上又经过一处宫殿,门窗上全都封了木板,与其他宫室格格不入。 怀瑾边走边打量,没忍住就问:“这座宫殿是谁住?” “韩王成被关在里面养伤。”英月身旁的宦官小声回答。 怀瑾脚步一顿,脑中忽升起一个念头,她死死的盯着那座宫殿,久久没回神。 韩念有些不安的问她:“夫人,要、要抓紧、紧时间,申时、很快就到、申时了。” “英月,你先去找舅母,我很快就追上来。”怀瑾深深看了韩念一眼,韩念被她的眼神所震,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顿时浑身僵硬。 韩念追随张良数年,和怀瑾待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短。他聪明,顷刻间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这样的法子,他和张良都曾想过,只是做不到,最后只能放弃了。 关押韩成的宫室外面有人看守,怀瑾让韩念把他们引开,从送饭食的窗子溜了进去。宫殿很空很大,一股浓浓的药味充斥着整个空间,怀瑾不免皱起眉。 压着脚步走进去,看到韩成趴在脏兮兮的榻上,中衣上渗出斑斑血点,他面无人色的趴在那里。 听到脚步声他了无生气的抬头,看到怀瑾他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涌上喜色:“是你!是不是子房让你来带我走?” 怀瑾冷漠的看着他:“你出卖了他,还想让他来救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韩成苍白的嘴唇嗫嚅着,愧疚的低下头,眼里是深深的恐惧:“灸深在我面前被杀死了,他们把他的头割下来放我面前,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不想死!” 他激动的往怀瑾这边爬来,热切的看着她:“子房不会放弃我的对吗?你是来救我的!快些吧!现在就走!我想回韩国,想回家了!” 怀瑾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有厌弃有鄙夷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怜悯。 她身上没有别的东西,只好在殿中观望起来,可殿中什么都没有。最终,她把床边的帷幔取下,套上了韩成的脖子。 “为……什么……”韩成眼睛外凸,满脸通红。 “你留在楚宫,永远都是子房的把柄。”怀瑾手下用力,韩成头上青筋暴露。 哪怕张良早就已经弃了这个人,但世人不知其中恩怨,他们只知道韩成是张良的旧主。 韩成活着,张良投汉营,便永远遭人诟病。 韩成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怀瑾硬着心肠没有松手,直到韩成没了呼吸。 他死去的样子如此可怖,怀瑾看着他,低声说:“你活得这么窝囊,又有什么意思?不如送子房一程,也算回报他多年对你的付出。” 她曾经杀过很多人,还曾因杀人愧疚过、自责过、伤心过,如今却是毫无感觉,仿佛天经地义。怀瑾心想,这么多年了,她已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 溜出这座宫殿,她整了整衣襟往前走,韩念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他沉默又哀伤的看着自己,怀瑾平静的笑笑:“这件事情,你知我知。” 韩念点点头,无言的跟在她身后。 到了项李氏宫殿里,英月正在苦苦哀求,项李氏却不为所动。怀瑾走上前,发现除了任氏伺候在项李氏身旁,龙且夫人昭氏竟然也在。 第873章 “婶婶,还是先让月婶起来吧,这么着不像话。”任氏挺着大肚子,在一旁劝道。 怀瑾心怀感激,上前跪下磕了个头,对项李氏说:“舅母,请让我带莺儿出宫。” 项李氏看到她,头一回露出冷硬的神情:“宫中琐事,王后做主,我一个老婆子说话管什么用?张夫人找错人了。” 怀瑾跪在地上,哀求:“舅母,求您帮帮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3章 几经周折终脱困 “担不起张夫人这声舅母!”项李氏赌气道,见怀瑾默默无言,她更气,忍不住数落:“我们这些年怎么待你的,你心里应当有数!可你那夫君都做了什么好事!” 女人们似乎更容易感情用事,公私混淆,怀瑾苦笑几声,连连跪下磕了十多个头。 项李氏为她操心十多年,如今看她默默磕头,本能的就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这些天听到的传闻,她愣是硬着心肠不应允她。 “妹妹,你起来吧。”任氏满面愁容。 昭氏见怀瑾这样低三下四的跪在这里,只觉得解气不少,当即就煽风点火,对项李氏说:“老夫人可千万不能心软,这些年项家对她百般照顾,妾身都看在眼里。也亏您慈爱,若是妾身,必定容不下这等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话才刚落音,项李氏已狠狠煽了一耳光过去,昭氏捂着脸错愕不已。 项李氏冷声说:“我们家的人,轮不到别人辱骂!” 昭氏捂着脸,红着脸不甘心的往后退了一步。 项李氏虽为她出头,但立场问题绝不含糊,绝不会答允她任何事。 怀瑾磕了一个头,含泪准备退出去,项李氏又叫住她:“你若是与张良和离,还是项家的表小姐。” 竟然又给了她选择!怀瑾心怀感激,无声的在殿外行了一个礼,然后毅然带着韩念走开。 英月满头是汗的追出来,道:“要不你今天先回去,莺儿在这里,有我和阿缠看顾她。”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把她带走。”怀瑾知道王后寝殿在哪里,大步流星的往那个方向走去,韩念紧随其后。 英月无奈的追在后面,无论如何劝说都劝不动怀瑾。 看了看天光,怀瑾知道时间不多了,到赵王后宫殿外时,她问韩念要了一把短刀。 英月被她吓到,揪着衣袖惊恐的问:“你要做什么?” 怀瑾不回答她,只示意她走在自己前面。 英月是来往熟了的人,宫人们见到她行礼问安,都不用通传直接把她放了出去,怀瑾和韩念也跟了进去。 莺儿还在昏睡,赵王后正给她擦着汗,阿燕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听到动静,赵王后回头,见到她们顿时不悦,却不好对英月发作,只看向一旁的宫人:“现在规矩越发坏了,左尹夫人进来,也不替她通传。” 英月有些尴尬,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她始终与这些女人格格不入。 怀瑾直勾勾的盯着赵王后,赵王后对她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不假辞色:“张夫人,本宫话说得不明白吗?没有大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带莺儿离开王宫。” 勾了勾唇,怀瑾径直冲上去,把短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赵王后大惊失色,殿中乱成一团,外面的人全都涌了进来。英月呆若木鸡,没想到怀瑾行动如风,连招呼不打就干出这等惊天大事。 怀瑾看向韩念:“把莺儿抱上,我们出宫!” 短刀往赵王后脖子上进了一寸,赵王后痛得脸色煞白,怀瑾说:“叫他们准备一辆马车。” 性命掌握在他人手里,赵王后哪还有别的想法,立即大叫着让人去准备马车。 宫殿里除了宫人,士兵也逐渐涌出来,怀瑾死死拽着赵王后,迎着对面数把长剑往外走。 韩念抱着莺儿上了马车,阿燕也哭丧着脸上去,怀瑾挟持着赵王后最后上。韩念把莺儿放下,去外面驾车,数不清的禁军跟在后面跑。 出了楚宫,街上竟也是兵荒马乱,百姓们大喊流寇进城了。宫里面追出来的禁军和守城军一接头,大家都是两眼抹黑,谁也不知道这等情况怎么面对。 项声和范增带着彭城大部分士兵去了石蓟岭,城内留下能发号施令的将领只有陈平,他此时正守在张府外,与不知道哪里来的士兵交战。 张府外一片狼籍,怀瑾一出马车,看到与陈平交手的那人,万分阴郁的脸不是韩信是谁? 彭城所有剩下的士兵不过二三百人,此时全都聚在了这里,已是申时。 而此时张府的门也打开,原伏等人持着兵器涌出来,和韩信这帮人一同对付陈平。 张良一袭暗沉的骑射服,手持长剑,站在台阶上,默然的看着下方的厮杀。 突然杀入城中的百来人,全是以一当十的好手,陈平不免也吃力,尤其是张良的部下加入之后。 他躲到士兵身后,对张良大声喊:“张申徒何故反叛?” 这个将领倒聪明,一顶反叛的高帽子,让楚国士兵各个义愤填膺。怀瑾从马车里钻出来,高声道:“楚国杀死韩王成,逼得我夫君不得不反抗!是楚国不义在先!” 张良看到她,终于放下心来,对原伏等人道:“不可恋战,迅速出城!” 逼退陈平和楚兵,大家纷纷上马,思之和甘琪也被塞到马车里,越照跳上来赶车。 第874章 赵王后趁机想跑,却被怀瑾死死拽着,无奈她冲陈平绝望的喊道:“陈都尉,救驾——” 怀瑾恼怒的把她拽回马车,让韩念拿绳子绑了,又用布条绑住她的嘴。 极速颠簸中,莺儿终于醒转过来,她看到四周的环境,目光中露出惊恐:“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阿母带你离开楚国。”怀瑾上前安抚她,把女儿抱在怀里。 谁知莺儿疯狂地推开她:“不!我不走!我要留在楚国,我要等舅舅回来,我不跟你走!” 女孩儿又哭又闹,又踢又打,怀瑾招架不住,韩念无奈又上前在莺儿脖子后面重重敲了一下。 莺儿软软的倒下去,怀瑾心疼的把她接住抱在了怀里。 阿燕惴惴不安的问:“夫人,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汉营。”怀瑾咬着牙,忍受颠簸带来的不适。 阿燕坐立不安,看着赵王后,深深恐惧:“王后也绑了,还和那些官老爷动手,我们是不是犯了杀头死罪啊……” 怀瑾被她的样子逗笑了:“都去了汉营,谁还给你定罪?” 今天种种,张良可谓半点后路都没留下,彻底和楚国撕破脸皮了。 把项声和范增引到石蓟岭、韩信带百骑精兵闯城、张良在里面响应,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出城之际,后面的追兵都还没追上。 出城沿小道疾驰数十里,迎面碰到一小队人,带队的是樊哙裨将阮离欢。 阮离欢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道:“石蓟岭那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要快些走。” 于是马车里怀瑾等人都出来,莺儿由韩念带着,怀瑾则带着阿燕。赵王后被怀瑾解开束缚,道:“沿此路直行就能回到彭城。” “这个女人是谁?”韩信面无表情的问。 “她是楚国王后。”怀瑾抓紧了缰绳。 阮离欢眼睛一亮:“为何不把她抓回去做人质?” “不可!”怀瑾和张良同时说。 她皱起眉,张良则道:“项家众人往年对我夫人多有照顾,战场上没有选择便罢了,但有的选择的时候,我不愿伤害项家人。” 韩信只嗯了一声,然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怀瑾对韩信有太多疑问,明明鸿门宴时,韩信还是楚营的执戟郎中,现在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汉将,连阮离欢都在他面前恭敬有加了?他是何时投的汉? 只是再多疑问,也不适合现在问,怀瑾只能按捺住好奇,先逃亡要紧。 此后十天都在路上,休息时怀瑾和韩信交谈,才知韩信在鸿门宴后投到了刘邦营下,受萧何引荐封为大将军。 沉寂十余载,韩信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他替刘邦平定三秦,可谓一举成名。 怀瑾感慨不已,和韩信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功成天下知,韩兄也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嗯。”韩信眼皮一耷,身上散发着丝丝阴郁 她这边和韩信相谈甚欢,阮离欢不由纳罕,笑道:“韩将军向来少言,倒与张夫人投契。” 韩信只是沉默的坐着,眼睛看着篝火,说:“是旧识。” 看来他并没有改变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怀瑾笑着摇摇头。 成功出了楚国境内,众人都松懈下来。可另有一桩事,叫怀瑾和张良苦恼不已。 莺儿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被带离楚国,顿时大哭大闹,吵着要回楚国。张良拿出所有的智慧来对付她,可莺儿却是油盐不进,只憎恨的看着父母。 “我不要你们,我要阿籍舅舅!我要舅婆婆!我要回楚国!”十二岁的姑娘一见到父母,只会大喊重复这一句话。 后面怀瑾便不让张良过去了,只让阿燕陪她待在马车里,没了生人,莺儿的情绪至少稳定了下来。 怀瑾很无奈,只能先冷处理了。 “她的倔强和你一模一样。”张良轻声叹气,把怀瑾拉回马车,把她冰凉的双手捂在掌心。 怀瑾难过的靠在他怀里,泫然欲下。 中秋之时,他们一行人终于到了刘邦都城所在地——南郑。让怀瑾没想到的是,刘邦竟然带着百官在城门口迎接,还亲自把张良扶下马。 如此礼遇,让怀瑾咂舌。 “听闻韩王被害,张先生节哀。”萧何站在刘邦身旁,对张良深深一揖,神情悲痛仿佛真的惋惜韩成之死。 “若非项羽暴烈鲁莽,韩王也不会死于非命!”樊哙大声骂道,直接把罪名安到项羽身上。 萧何等人谈论韩成的死,看来他们在路上这段时日,彭城的事就已经传出来了。 韩成怎么死的,她和韩念心知肚明,与项羽没有半毛钱关系。可韩成死在彭城,彭城的主人又是项羽,世人也只会以为是他杀的。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刘邦扶着张良,难掩激动:“子房,日后你可算是能光明正大与寡人携手并进了!” 从薛城到颍川,从颍川到咸阳,再到鸿门宴,当中曲折不易非外人能明白。 想到张良和刘邦将近两年都是在暗中联系,从不敢在外头相从过密,简直跟搞地下工作似的。这么一想,怀瑾便也理解了刘邦此时的喜形于色。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4章 进汉营受封成信侯 城门口寒暄几句,刘邦携着张良进城,把他们带到一处巍峨的大宅子面前,说是给张良家眷准备的住所。 第875章 刘邦还对她说:“夫人可切莫嫌简陋。” 怀瑾立即谦逊道:“妾身不敢。” 全程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张良身旁,像是这个时代所有妇人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夫君身后收敛自己的一切想法。她异常乖顺,刘邦反倒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 等张良把人马全安顿好,刘邦便要带他进汉宫——是为了迎接张良早早备好的席面。 各位大臣跟在刘邦身后,从城门口到住宅,乌泱泱一堆人,怀瑾实在不自在得紧。于是在出门之际,她道:“跋涉多日,妾身身子有些不适,就不随夫君去赴宴了。” 刘邦没有说话,只拿眼睛看着张良,张良却点点头:“去与不去,都随夫人心意。” 樊哙笑呵呵的开口,热情道:“当日张夫人在咸阳城门口劝降内使腾,樊哙好生敬佩!还以为今天能敬夫人一杯酒,谁知希望落空了!” 怀瑾不好意思的拢了拢鬓角,抿唇笑道:“夫君效忠汉王麾下,将来见面的时候多呢!” “就是!等子房受封开府之日,还怕少了酒喝吗?”刘邦笑着睨了樊哙一眼。 说笑一会儿,张良被簇拥着,随刘邦去汉宫。 等这些人一走,怀瑾笑容就垮下来,疲惫不堪的叹了口气。她准备去安顿女儿,谁知张良走到门口却又匆匆返回。 怀瑾止住脚步,问他:“怎么了?” 大门外,刘邦等人都好奇的瞧着这边,张良却问:“你是真的身子不舒服,还是不想去赴宴?你若真的不适,我在家陪你。” “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矫情!”怀瑾嗔道。 张良只是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怀瑾正对着大门,看到外面刘邦等人都暧昧的笑起来,不由大囧。 她连忙把张良往外推:“快去,快去,别让汉王等你。” 张良只能一顾三回头的往外走,怀瑾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而刘邦身边跟着人大多是市井出身,张良一过去他们就三言两语的笑话起来。 怀瑾看着人群中的张良,心想他今日的笑可算多了几分真意了。抿了抿唇,又瞟到韩信沉闷的走在萧何身后,与这群说笑的人似乎格格不入。 都是大将军了,还是一副不快乐的模样,怀瑾心道。 目送门前车马离开,怀瑾退入宅内,径直往里走。韩念和越照带着人坐在厅堂外,看到她都站起身。 “夫人,屋舍该如何分配?”越照手下还有一百来号弟兄呢,这些人属于张良的门客,从下邳就一路跟着了,自然是要安置在家中的。 怀瑾点点头,深呼吸,看来想马上躺下是没可能了。她看向韩念:“阿燕和莺儿呢?” 韩念指着屏风后面的一个小茶室,说:“小姐在里面睡下了。” 她嗯了一身,看向屋檐下安静站立成两排的奴仆,十男十女,怀瑾问他们:“这栋宅子是汉王让谁置办的?” 其中一个侍女大着胆子上前:“回夫人话,这栋宅子是汉王的姬妾戚氏备的。” 这个名字耳熟能详,怀瑾噫了一声,大名鼎鼎的人彘这就在历史舞台上出场了?她对这位戚姬的真容顿时起了满满兴趣,只是眼下还有别的事,她压下好奇,问这个侍女:“这座宅子占地多少亩?有多少间屋舍?” “占地多少亩……奴女也不能知,但这栋宅子极大,不如奴女领夫人去瞧瞧?”这个侍女见怀瑾和蔼,声音渐渐稳重。 怀瑾摆摆手,她现在哪还有那个精力啊,连忙道:“先寻些空屋子让这些先生们住下,再让厨房把饭食备上,具体安顿事项,明日再议。” 她说的简洁清楚,侍女们当下就带着韩念等人去休息。怀瑾就过去茶室看莺儿,整日都在颠簸,莺儿疲惫的睡去,她已经很大了,阿燕抱着她都有些吃力。 不一会儿,侍女领着她去住处,是一间坐西朝东的卧房。她还没来得及逛一逛这个宅子,但也知道这里最好的屋子肯定是给她和张良留着的。 在屋中扫了一眼,只觉得陈设古朴大气,颇有韩国那边屋内陈设的风格,看来准备宅子的人是真的用心了。 把莺儿和阿燕在隔壁的空屋子安顿下,怀瑾回到这边,也不叫人打水洗洗风尘,直接扑到了床上躺下了。 柔软的棉被,让怀瑾惬意的叹了一声,比起马车里的硬木板,这简直就如睡在白云里。 闭目养神没一会儿,韩念就在外求见。她没有起床的心力,直接让韩念自己推门进来。 韩念是和越照一起进来的,一看到怀瑾和衣趴在榻上,两人统一的迅速退到了帷幔后面。 “什么事?”怀瑾有气无力的问。 韩念说:“我带人去汉宫、汉宫、汉宫……” 他不知是怎么了,结巴得更厉害,越照连忙替他开口:“大人去汉宫未带随从,我们欲派人去宫门守候,好等宴席结束将大人接回,不知可行不可行?” 初来乍到,他们都怕行差踏错,因此不敢自作主张。 怀瑾眯着眼睛,软趴趴的说:“不必,今夜自有人送他回来。” “那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吗?”越照纳闷,主公没有时间处理府上的事,主母应当替他分忧才是。 他抬头瞧瞧瞟了一眼夫人,她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如此不着调,让越照只有叹气的份。又想起在颍川时,夫人似乎也从来不管家事,因此又稍微释然一些。 第876章 “宅子的出入口,你们要派人日夜站岗。”怀瑾只交代了这一句。 “其他的,子房明日自会管理。”她说完,把这二人都赶出去,实在撑不住了,她把枕头垫在胸前,倒头就睡了过去。 半夜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她睁眼一瞧,看到张良躺在了身旁。 她迷迷糊糊的就往张良怀里钻,张良喝得半醉,也不甚清醒的把她抱在怀中。 夫妻俩就这样交叠鸳鸯似的睡去。 第二日难得她比张良先起,宅子外面闹闹哄哄的,她出去一看,原来是刘邦的赏赐到了。一百多口箱子被搬进来,唱念的宦官嗓子都念哑了。 等这些宦官一走,府里的人全都喜气洋洋的称呼她为“女君”。 怀瑾还没明白过来,韩念就告诉她,说刘邦已封张良为成信侯。 妈呀,这是一入职直接当了分公司老总了!怀瑾看着院子里满地赏赐,揉了揉太阳穴,先吩咐下人打水送到卧房里去。 又顺道看了一眼莺儿,她早已起来,阿燕正在给她穿衣服。 怀瑾进去,莺儿只当看不见她一般,怀瑾站在一旁看了会儿,又默默无言的出去。 回到隔壁,张良已从床上撑着坐起,他扶着额,惫懒不已:“十多年都没喝成昨夜那般。” 仆人打来热水,他们一同沐浴,洗去连日来的风沙。洗漱完,侍女请他们去堂屋吃饭,可莺儿无论如何都不肯踏出房门半步,怀瑾只好随着女儿的性子,让人把饭菜给她送到房中。 用完饭,张良就带着她游览这座宅子,韩念、原伏、越照等人全都随侍在身后。 一进门是个百来平的院子,左边一座假山,右边一座花园,花园尽头是可容纳百人的堂屋。 堂屋后面是正经住所,共有四个院子,由回廊贯穿。后面布局整体呈一个“田”字,她和张良的那间屋在西边的院子,主屋左右有两间耳房,左边那间是女儿在住,右边的怀瑾预备留给儿子。 西边的这个院子,应当是作为内院,因此张良只停留了一瞬就离开了,继而去游览别的院子。 东边的两个院子,张良则拨给了韩念等人,一应事项都由韩念安排。 将整个宅子都走了一遍,张良一边参观就一边给手下人布置任务,等到中午时才把住所分派完毕。 然后又去堂屋,把宅子里的奴仆认了一遍。不过张良仅仅是问了一下名字,就把这些人打发到东院去伺候门客了,显然是不准备重用。 “明日你去城中的集市买七八个奴隶回来。”本该主母做的事,却被张良吩咐给韩念去做。 张良身边的这些人,越照已成卿士,替张良约束门客、管理封地、守护家宅;韩念则是什么职位都没有,却替张良看惯财库,顺便贴身随侍;原伏什么都没有被安排,不出意外的话,原伏仍旧是要安排到汉营里为将的。 方方面面,张良都安排的妥帖周全,怀瑾就只管在一旁听他指点。 张良安顿好家事,然后喝了一口茶润润嗓,最后对她说:“过几日,子游会从沛县过来,到时你就能见到儿子了。” 怀瑾顿时喜不自胜,情不自禁的拉着张良的手臂轻摇。 刚刚她还昏昏欲睡,这会儿突然精神焕发的振奋模样,把张良逗笑了,他忍不住把怀瑾拉到腿上坐下,笑道:“儿子和女儿都回来了,你可要高高兴兴的,不许再有伤心模样。” 怀瑾怔怔的看着他,心想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坐享其成,张良把一切都给她安排好了。 “发什么呆呢?”张良见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把。 怀瑾难掩复杂,好笑的看着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受上天眷顾。” “我才是。”张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旁边的侍女们全都低下了头,怀瑾搂着他的脖子,心想张良来到汉营恣意不少,不像在彭城时时都要警惕悬心,不得放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5章 且喜且叹儿女皆回 成信侯已封,住宅已赐,接下来不得不准备开府。 似这种宴会,怀瑾从来没有办过,也不关心这件事。直到张良买了绣娘给她做衣服,她一问才知三天后是开府宴席,到时汉国君臣全都会带女眷来赴宴。 “怎么不早早告知我!好让我早早准备!”怀瑾大惊失色,同时也意识到,张良已经彻底在这里安身立命了。 张良见她被两个绣娘围绕着量身,摇头失笑,心道这半个月府里动工、采办的人进进出出,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他说:“告诉你有什么用,本也不指望你操心这些事情。” “好吧……”怀瑾泄气:“感觉比起别人的夫人,我真是好没用。” “夫人只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现就好。”张良走过去,把桌上摊开的布拿起来比划着,最终选了一匹鲜红的绸缎。 怀瑾看了一眼,道:“我向来不怎么穿这么艳的颜色。” “正是因为平常不穿,偶尔穿一穿便十分惊艳。”张良笑道。他始终记得那一年在燕国,她穿了一件红艳似火的长裙,从水上出现,美得惊心动魄。 两个绣娘听成信侯夫妇的对话,顿时对这位女君艳羡不已。古人说娶妻娶贤,无非是要大妇主持中篑、操劳家事,可这位女君似乎什么都不用管,成信侯就全部给包办了。 第877章 “这哪是娶妻子,像是娶了个女儿回来!”私下里,两位绣娘小声玩笑。 “别说这些了!小心被听到!”另一位显然老成一些,斥了这一句又笑道:“不过说起君侯的女儿,很是奇怪,少主正是姑娘烂漫的年纪,却一句话不说。” “奇怪的很,做女儿的不像女儿,妻子也不像妻子。”年轻些的绣娘感慨道:“不过君侯生得甚是好看呐!年纪虽长了一些,容貌却不输年轻君子!” 二人一边做衣裳一边闲聊,思之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等她们俩都说完了,她就走进去。 二位绣娘看到她都是一愣,随即惊疑不定。 “夫人说,把这个图样绣在裙摆上。”思之把一张画纸递过去。 见这两人面面相觑,思之鼓足勇气,开口:“我从前也做过奴隶,奴隶敢在背后议论主人,是要被割舌头的。不过二位妹妹是良家妇,肯定不会被这么对待的。” 二人顿时白了脸,一句话都不敢说,思之把画纸放在一旁,转身出去。 一出去她就舒了一口气,向来安静惯了懦弱惯了,她实在不大会唬人。只是那两个绣娘实在胆大得很,什么都敢说,思之一边想着一边到了西小院。 “这个字读芭……”怀瑾坐在树下教甘琪读书,莺儿始终不搭理她,她只好把思之的儿子抱过来聊以解闷。 甘琪虽不能说话,脑子却聪明,总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聚精会神的听她说话。怀瑾摸摸他的头,心想这双眼睛真是和甘罗一模一样。 余光瞟到院外有人进来,怀瑾和甘琪都看过去,思之走了过来。 怀瑾站起身,拍了拍甘琪,笑道:“今天就学到这里。” 思之过去,看见沙盘里娟秀的小篆,心里十分欣喜,她看着儿子,小声说:“你若无事,去找少主说说话。” 说着跟怀瑾解释:“年纪相当的孩子,兴许能玩到一起。” 怀瑾眼睛一亮,她怎么没想到呢!于是迅速去准备了瓜果方糖,让甘琪端着进了莺儿的屋子,她在外面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没看到甘琪出来。 心里头痒痒的,怀瑾蹑手蹑脚走到窗边,瞄到甘琪和莺儿正在瓜分一块蜜糖,阿燕站在一旁欣慰不已。 “多谢你!”走出几步,怀瑾激动的抓着思之的手。 思之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讷讷道:“这……没什么的。” 多年前她本就是怀瑾的奴隶,她儿子的父亲又与怀瑾是好友,而怀瑾如今又把她和孩子从咸阳带走照顾起居……思之感激不已,只能尽力报答。 女儿渐渐已经熟悉了周围的环境,怀瑾的一颗心便慢慢搁下。 紧接着,不疑也到了南郑。 怀瑾这日早早就在门前张望,看到远方的阔道上一队马车正驶过来。 车队行驶到侯府大门口,刘交掀开帘子,一看到怀瑾期盼的模样,连忙对马车里面招招手,张不疑的头从里面探出来。 “阿母!”不疑见到怀瑾,从马车上飞奔下来,直直扑到她身上。 儿子长高了,长壮了,怀瑾都有些抱不动他。 捧着儿子的脸,怀瑾左看右看,然后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两下。不疑顿时羞了,挣开她:“阿母!阿母!我会被笑话的!” 怀瑾笑骂道:“谁敢笑话你,阿母给你教训他!” 然后看到走上前的刘交,她故意说:“是不是你子游叔叔笑话你啊?” 刘交已蓄起了美髯,文质彬彬的中年大叔一笑起来十分和蔼,他对怀瑾拱拱手:“不敢不敢,不疑有你这个母亲,谁敢笑话他!” 怀瑾捂着嘴笑了一阵,然后叫他:“四师兄!” “不敢不敢,”刘交仍是笑意茵茵的拱拱手,打趣道:“你如今是君侯夫人了,可担不起你这一句师兄。” “里面备了你喜欢的南茶,进来说话。”张良从门口走出来,邀请刘交。 “阿父!”不疑欢欢喜喜的上前给张良行礼,阿婉这时拿了行李走过来,微笑着凑趣:“不疑越来越像个君子了。” 张良摸了摸不疑的头,笑着点头:“知礼了,不错。” 天下的父子似乎都少了些亲昵,不疑在她面前撒娇痴笑,在张良面前却是规规矩矩。但规矩之外,又能感受到那种没有宣之于口的亲情,真是怪哉。 张良和刘交相约着走进门,怀瑾看向阿婉,女孩的面容不再愁苦,似乎已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她招招手,亲自拉着阿婉进门,一边问:“在沛县的生活怎么样?” 阿婉便给她说起沛县的生活,不过她只给怀瑾说不疑如何如何,对自己却只字不提。 自从阿婉的心上人战死,她从前的那层活泼与阳光就悉数消失了,想到此怀瑾就一阵惋惜。 到了堂屋,张良和刘交已浅聊了几句。刘交说他不能多待,他这次过来是给刘邦送钱的,这会儿要先去汉宫觐见。 “明日开府,我再随大家一起过来。”刘交离去时如此说道。 刘交不说,她真的把明天的开府宴给忘了,紧张只有一瞬间,她接下来的全部身心都放在了儿女身上。 把不疑拉着说了许久的悄悄话,儿子给她说自己在沛县生活的趣事,幼稚的描述让怀瑾听得哈哈大笑。 没有旁人在,怀瑾抱着儿子不肯撒手,都欢喜不过来了。说了半天的话,她才带着不疑去找莺儿。 第878章 见到弟弟,莺儿抵触之色没那么严重,但仍是不开口讲话。许是自己在这里的缘故,怀瑾松开不疑的手,走了出去。 再偷偷看时,就看到莺儿去拉不疑的手。 怀瑾看不到莺儿的的表情,却看到不疑上前去给莺儿擦脸,还小声说:“阿姐,你别哭。” 接着就听到了莺儿的小声啜泣,怀瑾叹了口气,悄然离去。 夜里绣娘把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过来,时间太短,只做了三件深衣。 张良指定那匹布料也做好了,闪烁的烛火中,这红似火似云霞,让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眩目。 “好精致的花样。”阿婉摸着袖子上的白色玉兰花赞叹不已。 思之在旁边抿嘴笑:“正配夫人呢!” 袖样的玉兰并不是成片的,而是以细线勾勒轮廓,十分雅致。 观赏一会儿后,衣服收了起来,怀瑾和张良洗漱后就准备歇下了。明日她要接待女眷,那么多人,是偷不了懒的。 怀瑾正在酣睡时,张良就已经起来了,她迷糊中起来了一下,看到外面连天都没有亮。 进来伺候的是韩谈,他已被净身,因此也不避讳怀瑾。张良并不喜欢衣来伸手的生活,因此韩谈只是在旁边递一下腰带,或帮忙拿一下东西。 张良今日不过穿着一件深青色的旧衣,不过戴的发冠比平日的尊贵一些,他收拾完一回头,看到怀瑾眯着眼睛在看他。 “我要去安排宴席,你再睡会,天亮了阿婉会来叫你。”张良轻抚她的脸颊,然后带着韩谈出去,轻轻的关门,没发出一丝声音。 怀瑾翻了个身,再次倒头入睡。 天微亮时,怀瑾被阿婉叫起来,室内一片大亮。 阿婉带着两个侍女伺候她洗漱,她把那件大红色的曲裾裙换上,阿婉给她梳了一个垂髻。 头上戴了小巧的银冠,左额前有流苏坠下,半遮半掩的模样十分风情。 穿成这样,不上妆都不好意思了。给面上扫了些□□,又用胭脂在眼角、两颊点一点,最后她画了个饱满的大红唇。 “女君,如今风靡樱嘴,以小口为美。”替她举铜镜的侍女笑着建议道。 怀瑾照着镜子,自觉十分满意,她道:“风靡就要模仿吗?岂不人人都顶着同样的妆容?世上有千百种美,何必拘泥?” 现在流行的妆容,脸刷的惨白,眉毛细细一条,只在唇心点胭脂,怀瑾实在欣赏不了这种美。 她拿着小篦子把碎发收起来,一边和阿婉说:“其实人们未必觉得这种妆容美,不过人人皆如此认为,他们才觉得美。甚至有些时候不随大流,便被认为落了俗套,实际上追赶流行的人,才是真正落了俗。” “女君说的是。”或许阿婉并不能明白,但她仍是点点头。 “不疑可起来了没有?”怀瑾收拾停当,从镜前站起来。 阿婉就笑了,把鞋放在她脚下,道:“少君早就跟君侯去待客了,哪还等夫人问呢!” “这么早就有客人来?”怀瑾随口问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6章 盛装打扮坐高堂 穿好鞋,她往堂屋走。 到了外面,她看到花园里,张良和韩信正在闲聊,不疑乖巧的站在一旁。她意外的扬了扬眉,走过去:“韩兄,你怎么来这么早?” 韩信虽没有笑容,神情却十分放松,他静静道:“去人家里做客,宜早不宜迟。” “夫人今日,甚美。” 张良伸手过来,怀瑾自然的搭上,笑问:“你们适才聊什么呢?” “聊兵法。”韩信言简意赅。 张良温柔的笑了笑,说:“我一直都好奇得很,你和韩将军是如何相识的,所以刚刚多问了两句。谁知聊到后面渐渐论起兵法,韩将军行军妙策神乎其神,良十分拜服。” 她与韩信的相识,就不能不提到另一个人,怀瑾的心跳错了一拍,看向韩信,不知他刚刚说了什么。 心虚只是一瞬间,韩信就说:“成信侯于兵法也了如指掌,胜过那些纸上谈兵的庸才,可惜你不为将。” “我不过是多读了两本兵书,所以能说得头头是道。”张良谦虚了一下,接着又道:“况且我不擅长行军作战,天赋决定了高度。” 韩信垂下眼眸,寡淡道:“成信侯过谦了。” 没说几句,门外来了客,他们齐齐看过去:是樊哙和阮离欢。 张良不疾不徐的迎上去,将樊哙往里引。看到阮离欢时,怀瑾犹豫了一下,究竟是把这位女将军看作女眷呢还是看作男宾呢?正踌躇着,她见到阮离欢和樊哙已经坐下,心道就让张良招待他们吧。 “我没说桑楚。”韩信突然开口,拉回出神的怀瑾。 好些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怀瑾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后她才说:“子房不会在意的,不用刻意隐瞒。” 韩信阴郁的眸子落在她身上:“没有男人会不介意这件事情的,成信侯对你虽好,你也不要太过松懈。有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他反常的说了一长串,怀瑾顿时好笑不已,她笑道:“难得听到你啰嗦……” 刚开口,那边樊哙开始叫韩信,他们连忙走过去。樊哙今天没穿戎装,过于贴身的瞿衣把他的小肚子暴露无疑,他对韩信说:“我夫人在老家不得过来,你怎么也是独自一人来的?” 第879章 韩信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出现一股悲伤,只是樊哙大老粗没感受出来,阮离欢就连忙开口:“韩信将军尚未娶妻,自然形单影只。” “还没娶妻呐?”樊哙瞪大眼睛,看韩信的年纪应当已过而立之年,居然还是个单身汉! 樊哙瞟了阮离欢一眼,忽眼睛一亮,说:“小阮不也没嫁人,不如你俩凑一对得了!夫妻俩一起领兵上阵,传出去能成一段佳话呢!” “樊将军说笑了。”韩信不为所动,平静的回应。 阮离欢的脸瞬间通红,板起了脸,连声快速道:“将军!不要拿这种事玩笑!日后我再见韩将军,如何自处?” 樊哙哈哈笑了两声:“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紧接着门口有客人至,张良带着怀瑾迎出去,刚刚的插曲就此揭过。 越接近午时,来得人越多,后面的客人都带着女眷,怀瑾便不能清闲了。 男人们坐在堂屋里高谈论阔,一个大屏风隔出来的一个偏厅,怀瑾就带着女眷们喝茶闲聊。她虽不喜交际,但该知道的规矩和礼仪却从来不曾忘记。 可惜她虽处处规行矩步,奈何汉营这些大臣们都是平民乃至地痞出身,娶的夫人也不是尊贵血统出身的女子,因而谁也看不懂她那些复杂的礼仪。 这些人说话直白粗陋,怀瑾听了半晌,倒突然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玩的事,夫人别自己偷乐啊!”曹参夫人见怀瑾突然满脸笑意,顿时好奇不已。 她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看过来,毕竟是是别人家做客,还是要以主家为先的。 怀瑾找了个托辞:“也无甚乐事,只是想到前阵子还和君侯逃亡奔命,今日却坐高堂饮清茗,觉得十分高兴。承蒙汉王抬举,让我们一家安定下来。” 曹参夫人笑呵呵的挥了挥帕子,笑道:“如今诸国就咱们汉王最和气仁善,最看重人才!” 周勃夫人则恭维:“可不是,听说成信侯打小就聪明,我夫君可夸了他好几回呢!说西征的时候成信侯出了大力,好几次打仗成信侯献策,都没出兵就把敌人拿下了。” “那岂不是神仙似的能掐会算呢!”萧何夫人捂着嘴笑道。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夸起来,怀瑾更觉得好笑了。 其实她刚刚笑,只是想到在项家时,那些来做客的贵妇们都是有点小文化,总是喜欢故作高深、话里有话。 而汉营这边的女人们显然简单得多了,直来直去,高兴了夸不高兴就骂。 不知道谁起的头,大家开始鄙视刘邦的戚姬。 “汉宫正经女主人是王后娘娘,如今缺管事的让她顶上,她倒把自己当根葱!”夏侯婴夫人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 这莫名其妙的敌意让怀瑾觉得有些纳闷,汉王小妾的地位虽不如命妇们高,但刘邦想让谁治理汉宫这些命妇也管不着了啊! 这时夏侯婴夫人则继续说:“前几日夫君进宫宴饮,她还敢居正室坐高堂来招待我,还指责我不给她行礼!” “她不过一女姬,敢让昭平侯夫人给她见礼?”曹参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嘲笑:“这话传到汉王耳朵里,汉王准得赏她两大嘴巴子!” 这话说的!怀瑾没掌住想笑,连忙抿住嘴运气憋了回去。 周勃夫人也嘲笑:“一个不知来路的狐狸精,也配让我们给她行礼,做她的春秋大梦!” 这群女人鄙视得太明显,怀瑾忙笑着打住:“这戚姬再怎么说,都是汉王的女人,咱们在背后说这些,怕是不好。” 曹参夫人年纪已经很大,看着有五十了,她听到怀瑾这么说,就笑吟吟道:“妹子年轻,心肠和软,只是那些狐狸精们,你要是对她太宽待了,她们就敢跟你蹬鼻子上脸!哼,戚姬这等货色,等王后来了自会收拾她!” 吕雉么?曹夫人这么一说,怀瑾脑中自动勾勒出一个刚硬妇人形象。能发明人彘这等刑罚的,想必不是个好相处的温柔女子。 说到小三,女人们纷纷又来精神,开始吐槽起家里的姬妾们。她们对戚姬是鄙夷加嘲笑,对家里的姬妾则是怨恨和狠辣。 听到周勃夫人说,她让周勃宠爱的一个女姬跪在雪地里一晚上,周勃也不能为了这个女子去驳斥她。 语气中的洋洋得意,让怀瑾有些不舒服,明明都是男人的错,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说着说着,就有人问她:“你们家中没这样的狐媚子吧?” “呃……我们家中没有姬妾。”怀瑾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一说这话,女人们的眼神很微妙的流转了一下,最后还是萧何夫人笑道:“还是夫人有福气。” 顿了一下,萧何夫人语重心长道:“不过成信侯身边还是得放个伺候的,不然屋里空荡荡的也不好看呐!” 价值观的不同让怀瑾无从回对,这会要是掰扯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道理,恐怕今天这宴席也不大愉快。 想了一下,她只装着不好意思,说:“我也时常劝着夫君,只是夫君主意定,非是不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一再叨唠。” 刚刚的微妙眼神,瞬间变成了羡慕。怀瑾心中暗暗叹气,只是面上却落落大方的微笑。 闲聊许久,女宾上的茶水都快尽了,估摸着快到吃饭的时候,怀瑾让侍女们上了酸梅汁和山楂糕。 第880章 山楂糕小小一块,膜子给糕身刻上花纹,装在一个白净光滑的小碟子里,甚是好看,众人瞬间赞叹不已。 “哎哟,好精巧哦。”周勃夫人咬了一口糕,笑道:“这糕用什么制的?” “这是朹果制成的糕点,里面放了蜜糖和米粉。”怀瑾见周勃夫人吃得欢喜,便体贴道:“夫人若是喜欢,我待会叫人送一篮子给你带回去。” 周勃夫人笑道:“那就多谢妹子了,我家三小子最贪嘴了,肯定爱吃这个!” 说起孩子,夏侯婴夫人便问:“你们这边几个孩子呢?” “有两个,刚刚在外席的那个是我小儿子,名不疑。”怀瑾回答:“还有一个大姑娘,名唐虞,不过……她身子不好,在后面歇着呢。” 妇人们点点头,难怪没看到姑娘。 安静的吃了会糕点,外席上忽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女人们纷纷瞥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片刻后,周勃夫人看着盛酸梅汤的碗,问道:“你们府上的器皿都是从何处采买的?当真别致得紧,回头我也叫人去买一些。” 这……她还真的不知道。见她不回应,其他人都好奇的看过来,周勃夫人只当她不想告诉,又道:“许是你们自己找人烧的,不便传到外面去,我不问啦!” “周姐姐别介意,不是我小气,只是……”怀瑾硬着头皮,回答:“家中器皿、陈设皆不是我置办的,都是夫君安排,所以我也不大晓得。” 末了她堆笑,补充:“周姐姐既然喜欢,回头我问问子房,让他再采买一些,再叫人亲自送到贵府。” 女人们全都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夏侯婴夫人诧异:“这等庶务,是成信侯亲自办的?” 怀瑾不觉得有什么,她身旁的阿婉倒替她不好意思起来,想了个借口:“呃……君侯凡事喜欢亲力亲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7章 酒酣处汉王论功劳 男人们再亲力亲为,也不过就管管银钱进出,哪有连吃饭喝水的器皿都管的? 妇人们心中都诧异不已,只是都不说什么,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到成信侯夫人妇功差劲了。 幸而要开席了,侍女们来请,这些妇人都站起来去了堂屋,在自己夫君身边坐下。 张良见到怀瑾,眉眼俱笑,在席下拉着她的手低声问:“招待这么多人,是不是很辛苦?” 怀瑾摇摇头,余光中瞟到右边席上几道目光,紧接着就听到萧何的笑语:“知道成信侯和夫人感情甚笃,可也不用当着我们的面旁若无人的恩爱吧!”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这时外面有人高声道汉王来了。 成信侯开府宴,汉王竟然亲自过来,众人连忙站起。 刘邦带着刘交从外面走进来,大笑:“子房啊子房,寡人今日要罚你三杯,竟然不等寡人就开席了!” 张良负手站在一旁,温和的笑了笑:“汉王不是说今日要处理文书,晚些再过来吗!” “文书日日都有,怎么都看不完,还是来你这里喝几杯酒要紧。”刘邦哈哈笑道。 张良立即命人在主席上又加了一张桌,比主家的席位还靠前三步。 刘邦带刘交坐下,怀瑾冲刘交展颜笑了一下,刘交微笑着点点头。 “当日子游领我去下邳见你,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义军首领,手下也不过千人,谁承想能有今天!”刘邦一坐下,侍从立即给众人满上酒,哪怕菜都还没上齐,大家也都随刘邦端上了酒杯。 刘邦豪气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连忙陪饮,怀瑾则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刘邦接着向张良举起了杯子,诚恳道:“从芒砀山到薛城,寡人要感谢这些跟随我多年老兄弟。可我们入到咸阳,占据关中,却要多亏子房!这是一次功劳!” 一杯酒下肚,刘邦粗粝的脸有些泛红,他看着坐下的将领们,朗声道:“鸿门宴上,若无子房耐心周旋,恐怕我们今天都不能安稳的坐在这里!这是二次功劳!项羽分封,你替寡人要到了汉东之地,这是三次功劳!你冒着危险相送寡人至褒中,让我们烧掉栈道,消除楚军猜忌,这是四次功劳!稳定三秦夺取关中,你把项羽的视线东引,给了我们宝贵的休养之机,这是五次功劳!” 刘邦一一细数着张良的功,越说越激动,席面上鸦雀无声,只有刘邦慷慨激昂的声音。 “你是我的恩人!是汉国的恩人!”刘邦在张良肩上拍了拍,然后中气十足的宣布:“寡人得此谋士,是寡人之幸!从今往后成信侯便是我左膀右臂,是我汉国画策重臣!任何人不许对他不敬,否则便是对寡人不敬!” 萧何在一旁观察,发觉张良只是从容淡然的坐在那里,笑容略带了几分尊敬和动容,这份定力!他心中暗想,若是旁人,得汉王如此褒奖,只怕早就喜不自胜到跳起来了。 想到此,萧何便想,这个人!难怪汉王如此器重! 侍从满上酒,刘邦和张良对饮三大杯,而后气氛开始活络起来,大家开始觥筹交错。 刘邦不是一个摆架子的人,在他刻意为之下,男人们渐渐把君臣之礼撇开,转而称兄道弟起来。 张良始终是含笑坐在一旁,听他们笑言戏语,哪怕偶尔粗言粗语,他也只是宽和的笑笑。 席上唯有韩信始终沉默寡言,哪怕刘邦走到他面前想和他把酒言欢,他也只是道一声谢然后拼命的喝酒。 第881章 刘邦就笑:“韩信这孤寡的性格,像是一匹独狼!” 萧何跟韩信的关系似乎不错,他道:“狼凶猛能忍,韩信亦是如此,想想他在战场上,可不跟一头狼王似的吗!” “多亏你,寡人才没错失名将!”刘邦左手拉着韩信,右手在萧何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多谢大王,多谢丞相。”韩信干巴巴的说了这两句,然后倒了两杯酒当着众人的面喝光,大家都一阵喝彩。 宾主尽欢,散席之时,男人们都是半醉被抬回去的。 宾客们渐渐离去,唯剩韩信、刘交与阮离欢。 韩信已是烂醉,他单手撑着桌子,一手捂着脸半天不动弹。 怀瑾过去推了推他,韩信却突然哭出声。 韩信的胡子修得不是很整齐,衣服也穿得不是很新,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太在乎。 他粗厚的手掌摸了摸脸,脸上因醉酒而通红、眼睛里也布满血丝,他重重的的锤了一下桌子,闷声哭道:“香草!香草!为何你不在我身侧!” 怀瑾回头看了一眼张良,有些不知所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张良唤来韩念,让他把韩信扶到客房中休息,又派了侍女照顾。 侍女们把堂屋收拾干净,只剩下三张席面,张良、刘交和怀瑾预备再次宴饮,只是阮离欢却一直没离去。 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有些多余,阮离欢连忙站起来,道:“那我也告辞了。” “阮将军慢走。”张良和刘交齐齐揖手相送。 阮离欢这便转身,她走出大门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张良夫妇与刘交坐在一张席面上,三人有说有笑的。 她觉得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遂转身离去。 “刚刚那么多人来敬你,你都没醉,张师兄酒量见长啊!”刘交玩笑着,悠悠说道。 张良笑了一声,把他的那壶酒拿过来给刘交倒了一杯,好浓重的酒味!刘交不解的喝了一杯,却发现味道和糖水差不多,他顿时瞳孔震惊:“你……” 张良应该不是喝假酒的人,他顿时看向怀瑾,对方则是一脸坏笑。 “小八啊小八!可真有你的!”刘交摇头失笑。 怀瑾另拿了一壶酒倒了三杯,笑道:“这回是真酒,四师兄快请吧!” 三人默契一笑,拿起杯子相碰,然后饮尽杯中酒,酣畅淋漓!刘交长舒一口气,慢慢起了话头:“不知道阿缠在楚国好不好。” “他是楚国左尹,楚王是他侄子,他怎会不好?”怀瑾声音软下来。 刘交有些怅然:“他在楚营,我们在汉营,日后再见……可就是敌人了。” “只有在战场上,我们和阿缠才是敌人。”张良揽着她的肩,轻声道。 夕阳的光温柔又朦胧,照在檀木扑就的地板上,反射出一层雾气。 怀瑾惆怅的饮了一会儿酒,忽想起了稷下学宫的六艺堂,黄昏照耀在木席上,他们洋溢着青春的笑脸相约出去喝酒。 可惜岁月流逝,年纪见长,他们都不在是纵情恣意的孩子了。 往后的时光,便在南郑定了下来。 其实她的生活和在下邳、在颍川、在城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管吃饭、睡觉、玩乐。 唯一的工作,便是带孩子,同时也是最头疼的工作。 莺儿始终不愿意原谅父母,在府里如行尸走肉一样活着,怀瑾一见到她就伤怀不已。 幸而小儿子听话懂事,时时陪在身边宽解她,舒慰了她的心。 张良也时时陪伴在她身侧,教她弹琴、带她打猎、爬山…… 刘邦对张良十分优待,有要事相商时才会请他,平时大小朝会张良完全不用参加。 比起秦末那两年,张良可算有闲暇时光了。 “我把《湘夫人》练好了!”冬日里,怀瑾练了一天的琴,兴致勃勃跑到堂屋找张良,希望他能欣赏自己的琴声。 张良本在看书,闻言便放下书卷,颇感兴趣:“愿听夫人奏琴。” 不疑也期待的看着她,怀瑾颇有些自得。 这首曲子练得最久,她也自信是弹的最好的一首,于是她决定先吊足了胃口:“明日等我沐浴净身后,再弹给你们听。” 见她隆重正式,张良不免想笑,可若笑了,她必定翻脸,于是只好忍下。 第二日,怀瑾沐浴后换上一件青色大袖直裾,头发整齐的垂在身后,只在鬓角边戴了一朵白玉兰花。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颇有慵懒飘逸之风,满意的点点头。 她又命人在花园里熏香,等到功夫全做足了,才让人去请张良和儿子。 晨起韩信来访,与他商议军事,张良聊得入神,不小心把这事忘了。来请他的阿婉一说,他顿时就笑了。 韩信听说怀瑾要抚琴,阴郁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好奇,不过他却说:“那我便先告辞了,回头你有什么想法使人来报我。” 张良看出他的客气,便道:“一同去听一听吧,反正你要出去,也会经过花园。” 于是两人就并肩走过去,一到堂屋,就看到冰天雪地的花园,一个青衣女子坐在那里。 她头发未束,及腰的长发垂下,被微风吹起,似凌风的仙人,叫人十分想看到正脸。 只是化雪时节,南郑城里哪来的风? 第882章 鼻尖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焚香,嗯,形式做足了!张良看到假山旁,拿着巨大团扇使劲扇香炉的韩念和韩谈,十分滑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又连忙收住。 听到后面动静,怀瑾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韩信她一怔:“韩兄几时来的?我都没看到你进门!” 她可是一沐浴完换好衣服就来这里坐着了,大门处一直没有人过来的! “清早就来了。”韩信闷头闷脑的说,眸子里笑意一闪而过。 “好吧。”那时她都还没起床了,怀瑾指着堂屋外木廊上的席子:“既然来了,就一起坐吧。” 一会儿,不疑也被叫来了,乖巧的在张良身旁坐下。 廊下,府里的门客们也三三俩俩的过来围观,更别提其他年纪小的侍女和仆从了,一时间竟十分热闹。 这时怀瑾便准备好了,她朝假山那边摆摆手,韩念和韩谈就不再摇扇子了。 怀瑾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思想进入空无境地,然后拨响琴弦。张良说过,弹琴除了技巧,便只关乎心境。她这首曲子已练得十分娴熟了,心境这会儿也有了,虽不能达到高山流水的境界,但想必也是能听出一些功夫的。 《湘夫人》是楚国歌谣,讲缠绵悱恻的情谊和久等不见心上人的相思,她光是想到这样的故事,心中便觉悲怆。 曲调渐渐高了,她感觉琴声越发凄婉悲凉,为自己的琴声所感动,怀瑾顿时催然泪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8章 奏魔音假伯牙真子期 沉水有護草遭水有兰花,湘夫人思念你啊无法讲;我盼啊神思迷惘向远望,只看到沅水澧水慢慢淌…… 她沉浸其中,后面的张良和韩信都面色古怪。 张良更是忍得肚子都有些疼了,尤其是假山上韩念开始撒花瓣的时候,张良便撑着头无声的笑起来。 韩信侧头看了张良一眼,满眼笑意和疑问。 他虽不会弹琴,但六艺中的乐也曾沾过一些时日的,自然懂得品鉴。 怀瑾弹琴,曲调倒是没错,可琴音太过分明了,就像……就像一个小儿正在努力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念诗歌。 当真是……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琴声。 韩信纳闷的想,琴技不佳的人只会躲起来偷偷练,生怕人嘲笑,她怎么一点都不怕人笑话她? 而不疑听了会儿,眼巴巴的看着父亲,两父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不疑还带着些稚嫩的眼睛里满是无奈,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终于,一曲弹完,怀瑾感动得泪流满面。 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她幽幽回头,三人都端方的坐着笑看着她。 张良拍了拍手,温文笑道:“夫人琴艺出神入化,如行云流水,犹如天籁。良闻之,恐三年都吃不出肉味了。” 怀瑾是真的脸红了:“当真这样好么?” 张良微微笑:“我几时骗你了?” 怀瑾犹是不信,又看向韩信和不疑。 不疑表示:“好的琴师如伯牙、雍门周等人,他们若是听了阿母的琴声,也会如痴如醉的。” 韩信不会昧着良心说话,顶着怀瑾的目光沉默片刻,他说:“你与成信侯,便如伯牙子期。你为他弹琴,天下唯他是你知音,能欣赏得了你。” 怀瑾喜出望外,韩信竟也拿伯牙来比她?韩信可是从来没骗过她的!她顿时雀跃不已,觉得自己在乐器方面也算的上是天才了。 因为这件事,她高兴了足有半个月。 只是半个月之后,她高兴完了,觉得琴已经学到头了,于是又寻思着学学别的乐器。学什么呢?古筝?不行,太重了。笛子?她又不大喜欢。击筑?算了,一看到筑,就想到庆卿…… 最后她看到了尉缭遗留下的那只排箫,怀瑾心念一动,不如学这个吧。 打定好主意,她准备让张良回来后给她找一个老师。只是这一次晚上张良出门宴饮归来,让怀瑾略微有些不爽。 今日是去周勃府上宴饮,可张良回来时却带了两个女子。怀瑾本在堂屋里,边烤火边等他,谁知等到他却看到两个貌美如花的二八佳人。 怀瑾当即就冷下脸,光着脚走到木廊上,质问:“她们是谁?” 张良被堵在这里,看了那两个女子一眼,无奈的开口:“是周勃送的两个妾,我回来时已经被塞到马车里了,总不能把他从醉梦中叫醒把人还回去啊。” 那两个女子安顺的跟在张良身后,怀瑾只觉得要心梗了。 马上,张良就看到她光脚站在地板上,顿时皱起眉,径直过去把她抱起,略有怒容:“这么冷的天,你还敢赤脚出来!” “君侯,贱妾……”两个女姬看他走了,连忙开口,可张良立即已经走没影了。 回到房里,怀瑾仍是冷着脸不理他,眼神似两把弯刀来回凌迟着他。 张良无奈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我不会去碰她们,就当新买了两个女奴进来。” “同僚送的妾和买回来的女奴能是一回事吗!”怀瑾怒道。 张良过去,想拉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怀瑾冷冷道:“你非要留着她们也行,那你给我找两个男人来,我不碰他们,只让他们占一个男宠的名头。” 张良笑意僵住:“你说什么?” 第883章 怀瑾不甘示弱的看着他,丫的你敢找小三,老子分分钟跟你离婚!名义上的也不行! “夫人呀!”张良本为她这句话生着闷气,可见她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又觉得十分可爱,叹息着把她揽进怀里,温言细语:“明日天一亮,我就把她们送回去。” 怀瑾这才面色缓和,紧攥的手心也被他揉开,她有些委屈的勾着张良的脖子,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两人过到现在,张良早就已经占据了她的全部人生,可她现在已不再年轻,她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越来越爱娇了。”张良捏了捏她的鼻子。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半夜里她忽然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老了?” 这两个女姬竟又把她勾得心慌恐惧了,张良只好在她耳畔来回亲吻,低声说:“夫人保养甚好,如二八少女。” 其实她心里知道,她已经不再年轻了,马上就要四十岁了。即便保养得再好,也不似少女时的细皮嫩肉,想到此,怀瑾就不由叹气。 第二天一早,张良就带着那两个女子出去了,怀瑾在家里对镜自照。镜中是一个美艳不足,清秀有余的少妇,幸运的是她的皮肉还没下垂,皱纹也还没生出来。 这时她便分外感激甘罗开给她的那副方子,滋补了这些许年,她似乎真的不容易老去。 亦或许……不是那副方子,是张良数十年的呵护,让她留着最后一丝年华。 怀瑾看着镜中的自己,嗟叹一声。 那两个女姬只留了一夜,就被张良亲自送了回去。 于是南郑上层圈子里的男女们则流传:成信侯夫人善妒。张良送还女姬时,并没有说是因为夫人的原因,而是找了别的托辞,但大家统一都默认,这肯定是成信侯夫人的缘故。 “成信侯畏妻如虎呢!听说那日只一进门,就被夫人给堵在门口了。”私下里有人这么说,仿佛亲眼见到了一般。 旁人的议论,基本上传不到怀瑾这里,因为与她交好的妇人们也没几个。 刚到南郑时,萧何夫人和曹参夫人常来,后来见怀瑾总是淡淡的,这两个人也不来了。她已经没有结交新朋友的心了,别人不来她还相当高兴。 而张良,听到这些传闻也只是淡淡一笑,他的精力不在这些小事情上,也不屑为之浪费心情和时间。 而男人们听到这些传闻,也不敢和张良打趣,概因为张良本人在他们面前一站,那种逼人的贵族之气让这些布衣出身的人不敢随意说笑。 而敢开张良玩笑的,只有刘邦一人。 有一次在军营里他们议完事,刘邦故意玩笑说:“近日得一美姬,容色倾城。听闻子房后院还空着,不如你带回去好服侍你。” 张良知道刘邦为何会突然开这个玩笑,顿时摇头,淡声道:“子房无意沉迷女色,多谢大王美意。” 刘邦心道,果然如传闻一样,他哈哈大笑:“子房可是害怕夫人生气呀?” “大王明知故问。”张良瞥了他一眼,站在沙盘旁边继续研究地形,他专注的看着沙盘上插旗的地方细细思量。 “嗳,大丈夫怎能让小女子牵着走,子房你就该摆出夫君的款来!”刘邦喝了一口茶,继续说,又看到旁边萧何跟樊哙等人在笑,顿时更来劲了:“好好训她一顿,她就不敢吱声了。” “把粮仓建此处……什么?”张良一边想事一边听他说话,便随口问:“大王说怎么训?” “这……”刘邦倒一时说不上来,寻常女子哪需要夫君去训啊?他身边也无张良夫人这类的女子,实在也无从参考。 樊哙就笑:“娘们还不好训吗?冷落她,不理她,她就知道厉害了。” “她和旁的女子不一样。”张良只是一听,便摇头笑了。 周勃饶有兴趣:“奇了,女人不都一个样吗?你夫人也就生得美貌一些,和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萧何闻言,便道:“成信侯夫人确实与旁的女子不一样,大王还记得她在咸阳城劝降内使腾说的那些话,不是寻常女子有的见识。” “张夫人与我幼弟子游乃是同窗,曾一同拜在齐地一位大儒门下,见识自然非寻常人能比。”刘邦不甚规矩的坐在虎皮褥子上,笑:“可见识长短与妇言妇德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阮离欢,问:“阮将军同我们上阵杀敌,勇猛不逊于任何男儿,她总不是个见识短的女子吧!你们不如问问她,嫁为人妇最重要的是什么?” 阮离欢正在喝水,闻言便放下杯子,思索里一阵认真回答:“若离欢嫁为人妇,一切皆从夫君,打理家室,替夫君开枝散叶,温良驯从,方是好妻子的典范。” 刘邦得意的看了一眼帐中兄弟手下,其他人也都点点头,萧何微笑:“将来谁能得阮将军为妻,实是三生有幸。” “离欢福薄,今生恐怕会一直孤独下去了。”阮离欢脸上略微有些失落,只不过她这句话声音低微并没让所有人听到。 刘邦使坏的冲张良笑道:“子房,你可要好好振一振夫纲啊!”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许久,张良却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侍从也给他递上一杯水,他喝了两口,突然随意开口,温声道:“她只要高兴,尊严也好骨气也好,都让她踩着玩。” 第884章 他似乎只是无意的一句,刘邦等人都怔了起来,接下来便不敢再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9章 战乱局人心难辨 日子转瞬即逝,在南郑的生活比起前几年还稍算安定。怀瑾悠然在家中度日,偶尔听一听外面的消息,得知楚营中的消息:项羽把田荣打得节节败退。 听到她和韩念谈论项羽,莺儿竟然从屋里走了出来,躲在柱子后面听。 怀瑾心情复杂,她的女儿竟然只亲舅舅,对待亲生父母却冷若冰霜。 怀瑾也知道,是项羽待莺儿好,才让莺儿心心念念这个表舅。接着就想到楚汉战争,她黯然的叹了口气。 开春以来,怀瑾感觉上门拜访、送礼的人多了。 不过那些女人,并不是刘邦那些直系下属的夫人,而是在地位不上不下的那帮小臣的夫人。 这样的拜访,怀瑾是可以选择不接见的,她本也不喜欢交际,因此全让思之和大管家韩念一起出去接待。 旁人送了礼,张府是要回礼的,这些她也都不上心——一切都有张良安排。 她每日里只管做自己的事:练练排箫、做新衣服、出去逛街、侍弄花草……除了女儿总不给个好脸色,她的日子可算舒心至极。 这个春天,刘邦也是顺风顺水。 在一众能臣的帮助下,他接连收降了常山王张耳、河南王申阳、韩王昌、魏王豹和殷王卬五个诸侯,得兵五十六万。 张良也渐渐忙起来。 不过在汉营他再忙,也没有当时他收复韩地时忙。在颍川时,张良又要领兵、同时还要管粮草、还要应付楚国先后派来监督的项庄和田安、私下还要与刘邦谋划、又要安抚韩成……只恨不能搞出几个分身来忙,他那时瘦得厉害,手上的皮肉都快贴着骨头了。 怀瑾那时心疼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一天天给他喂各种补药汤羹下去。 说到补汤,怀瑾又有了下厨的心情,叫人剁了刚宰的羊骨,她准备炖一锅羊肉萝卜汤。 她在厨房里转悠,吓得厨娘们都不敢大声说话了,战战兢兢的给她打着下手。 黄昏时,阿婉跑过来说张良回来了。 怀瑾满心喜悦,放下汤勺就跑出去,谁知张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竟然是跟萧何、阮离欢一道回来的。 她袖子被襻膊挂起,白润的胳膊露在外面;还穿的是一条改良版胫裤,裤腿被挽到膝盖上;脚上什么都没穿。 怀瑾顿时尴尬住,那边萧何连忙转过头看着另一边。 “还没入夏,你也不怕着凉!”张良见她穿得单衣,有些愠怒。 这声音有些薄怒,阮离欢以为张良真的生气了,下意识就看过去,却看见张良满脸无奈和纵容。 她又看到张夫人吐了吐舌头,仿佛俏皮的小孩子,张良瞬间带着一种玩笑般的气闷,朝夫人摇摇头。 后面阿婉提着鞋已经跑了过来,张良对他们说:“请稍等一下。” 而后对着韩念道:“去把我书房桌上摊开的五卷竹简拿过来。” 本就是顺路过来拿东西,萧何跟阮离欢都没有进去坐一坐的意思,只是束手站在廊外静待。 接着两人便看到在外面淡然儒雅的翩翩君子,此时正蹲在夫人身下,替夫人穿鞋。 萧何忍着笑,立即扭头假意去看花园。 阮离欢却有些挪不开目光,她看着张夫人,涌起一种深深的羡慕。若是她也能嫁给这样一个夫君,该有多好?然而想到身体的残缺,她默默的低下头。 黯然的发了一会儿呆,阮离欢看到一旁萧何满脸揶揄的笑容,她忍不住内心暗叹。明日成信侯给夫人穿鞋的事,只怕又要传得满朝皆知了。 旁人起初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可张良从来不以为意,气都没气过一次,这笑话便成了玩笑。 现在想巴结成信侯的人,现在已经不跟本人巴结了,阮离欢听说,现在那些中小官员都是让自己的夫人来巴结成信侯夫人。但她听到传闻,说张夫人性子冷淡,可阮离欢见到她的好几回,却从没这么觉得。 那个管事很快把竹简拿了过来,张良笑说:“这些人员名策,我足足整理了三天,复杂得紧,你们拿回去慢慢看吧。” 萧何笑着说了几句,和阮离欢带着这些竹简,告辞离去了。 外人一走,怀瑾就挽上他的胳膊,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上面,她满脸笑容的告诉张良:“我今日下厨了,做了羊骨萝卜汤!” 张良带着她往里走,边笑道:“辛苦夫人了!” 不疑从外头跑进来,见到父母黏在一起的模样,笑嘻嘻的捂住了脸。 可怀瑾眼中只有张良,给他宽了外衣、松了发冠、倒了茶,一直都没有发现儿子。 她的视线只粘在自己身上,张良笑意更深,心中十分自得。等她把衣服交给侍女了,才看到不疑站在后面,甜如蜜糖的笑脸一收,怀瑾吩咐道:“去把思姨和甘琪哥哥叫过来用饭。” 父与子的差别对待太大,不疑撅着嘴说了句什么,然后去叫人。 思之母子和韩念都坐下来,才正式动筷子。怀瑾把羊肉汤盛出来一碗交到阿婉:“把这个给娇娇送过去。” 阿婉把羊肉汤放在食盒里,提到莺儿的房间。 这屋也有一桌菜,和堂屋里都是一样的菜色,只是少了一碗羊肉汤。阿燕和莺儿正坐在一块吃饭,见阿婉过来,她放下筷子走出去,阿婉低声嘱咐了几句,阿燕就把汤端进去。 第885章 “你现在长个子,多喝点骨头汤。”阿燕没敢说这是女君亲手做的羹汤。 透白的汤羹散发着肉香,莺儿接过碗喝了一口,呼吸都停了一拍。 阿燕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莺儿伪若未觉,木着脸问她:“傅姆看着我做甚?” “没、没什么。”阿燕忙说,然后笑道:“多喝一些,这是补身之物。” 她怎么会喝不出来这是母亲做的汤?莺儿沉下眼,又喝了一口,继续沉默的吃饭。母亲对她越好,越证明她的心虚,她曾经把自己仍在敌人手中,带着别人走了。 她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心也要碎了。 还有父亲,莺儿不能想象他会对尚在襁褓中的自己下毒,她曾经是那样孺慕着父亲…… 她被父母分别抛弃过一次,莺儿心想,她不要原谅他们,一定要让他们永远悔恨! 紧接着她又想起了阿籍舅舅,她委委屈屈的开始想他,只有阿籍舅舅才对她最好,可母亲非要把她带走。 不!她不是我的母亲!莺儿飞快的想了一圈,决定以后用“那个女人”来称呼母亲。 这么想着,莺儿觉得解气不少。 入夜后,怀瑾和张良双双就寝,夫妻俩谈到春日百草复苏,怀瑾就说想进山去跑马、打猎。 谁知张良立即应允下来:“后日带你和孩子们去。” 嗯?这么快?平时说进山,都是要准备七八天才出门的。 怀瑾撑起来,低头看着他:“你这阵子不是很忙吗?” 犹豫了一下,张良开口:“沛公欲出兵攻楚。” 怀瑾的瞳孔瞬间放大,眼里的光也迅速消失,刚刚听到去打猎的兴奋荡然无存。她慢慢躺下,心里五味杂陈,去年只是暗中交锋,如今楚汉战争要正面打响了吗? 她这边思绪纷乱,张良却有些游移不定,最终他开口:“还有一事,一直没告诉你。” 怀瑾疑惑的嗯了一声,张良斟酌着,慢慢道:“田安战死了。” 她倏地从床上坐起来,满脸震惊,过了许久她沉默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事,田安不肯归顺齐国,放言说要为楚国而战,田荣派人杀了他。”张良坦白道。一直没告诉她,是怕她因此难过,但自己若是离开南郑,她只怕早晚会打听到这件事情。 他不在身边,谁来宽解她? 正如他预想的一样,怀瑾难过的钻到了他怀里,闷声道:“义子战亡,阿缠肯定会很难过的。” 她也有一些难过,田安毕竟是田升留下的唯一血脉。 “当年在齐国,田荣对田升比对亲儿子还好,谁知他也下得了手。”怀瑾落了两滴泪,窝在张良臂弯中,对田荣满是怨怼。 “为了权势地位,杀个侄儿又算什么?况且又不是嫡出的。”张良淡声讥讽,其实内里的实情他还没有说。 留在齐国的眼线给他传来的消息:田安被封济北王都博阳,而项羽屯兵在城阳,两地相隔不远。 田安被围,项羽只要出兵就能顷刻解救田安,可不知为何项羽并未出兵。再深一点的原因,外人就打探不出来了,再往深里揣测…… 张良闭上眼,把项家各人在脑子里转了一遍,理清种种脉络与关系,只觉得项家实际上一团糟。 项羽是楚王,却将楚国权柄分给了几位项氏亲族,各个都有自己想法,张良几乎已经预见了结局。 这场仗也许并不会延续太多年,张良沉思着入睡,在朦胧困意中想到自己曾许下的宏愿,不会要多久,就能实现了。 到时,他就可以带着妻子、儿女去别的地方走一走、看一看。 过了两日,张良特意告假,带着妻儿去山中打猎,刘邦赐下一把价值千金的良弓,惹得人人侧目。 不过打猎那日,张良并没有把这把弓带上,也没有带着仆从招摇过市。而是在清晨之际,与怀瑾、不疑身着朴素的骑装出门,随从也只带了韩念和越照,几人从小路出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到了山林,怀瑾就驾马放肆飞奔起来,不疑高声叫着要与阿母赛马,然后追上去。 张良带着随从慢悠悠走在后面,只是含笑看着妻儿。 山林内郁郁葱葱,百花齐放,看得人满目生花。怀瑾带着不疑去打猎,韩念就紧随其后保护。 张良在一片紫云英花丛中坐下,看向越照:“你也去动一动,不必总跟着我。” “是!”越照与当初那个游侠渐渐失了相似处,与张良说话、平日做事更像一个军人。 见越照拿着弓箭也走了,张良把紫云英一朵一朵摘下来,不一会儿就摘了好大一把。 怀瑾几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林中时不时传来的笑声,他心情愉悦的拿那把紫云英辫起花环。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带自己去过一片紫云英花海,就在新郑城外的一个山坡下。那时母亲坐在花丛中,让他和弟弟去玩。他走出很远时,看见老成持重的父亲正一脸笑意的陪母亲坐好,拿惯了笔和书简的手,笨拙的编着花环。 他当时远远的看了一眼,就把父亲编花环的方式记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0章 闲来无事开发社交 张良学着父亲的样子,给心爱的女人编着花环。他的心很大,看尽苍生悲悯世人,想做改天换地的大事。 第886章 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块地方容纳他的感情——张良作为人应该有的感情,那里面已全被妻子占满了,连两个孩子也不能分去丝毫。 怀瑾带着不疑满载而归,看见张良半躺在花丛中晒着太阳。他半眯着眼睛,嘴角半含笑,皮肤被阳光照得越发通透,像只慵懒随性的老狐狸。 狐狸!怀瑾看向儿子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狐狸,笑了起来。 “给你的。”张良拎起那个花环,悠然一笑。 怀瑾顿时笑靥如花,她过去低下头,张良就坐起来给她把花环带上,温柔道:“好看。” “阿母真是世上最美最美的人。”不疑捧着臭脚,让怀瑾扑哧笑出声来。 张良看到儿子怀里抱着的毛茸茸的动物,笑问:“你这是要把狐狸带回去养吗?” “带给姐姐的。”刚生下来的狐狸,连路都不会走,不疑爱怜的摸着它的皮毛。 怀瑾笑道:“为了把这只狐狸崽子带回去,费老大劲才把母狐狸给引出去。” “里面还有三只小狐狸呢,可母亲只让我抓一只。”不疑这时告状道。 怀瑾白了他一眼,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把人家的孩子全都带走了,那母狐狸得多难过啊!” 张良一下就听笑了,见天色不晚了,便带着他们回了家。 晚上不疑亲自把小狐狸抱到了莺儿那里,怀瑾拉着张良躲在后窗偷看,见莺儿抱着狐狸露出一丝笑颜,怀瑾激动得把张良手臂都掐青了。 夫妻俩如做贼一般,偷偷离开,没发出一丝儿响。 三月中旬,刘邦联合诸侯率兵伐楚,张良随军。 送走张良的第二日,便有礼物送到了成信侯府。 她起来时,得知是汉宫的戚姬派人来送了一些糕点,前来送礼的宦官还等在大厅。 “那人什么时候来的?”怀瑾眯着眼睛,由阿婉给自己擦脸。 思之说:“卯时一刻就来了。” 那就是说,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她爱睡懒觉,平时都是睡到辰时末才起来,想来是他们不敢把自己从床上叫起来。戚姬虽管着汉宫里的事宜,但身份仍是无名份的姬妾,想必府里的人也不把她派来的宦官放在眼里。 想到此怀瑾就问:“可给人上了茶水?” 思之摇摇头,阿婉在一旁接道:“这人语气不好,奴女本有心上茶,可一听到他那居高临下的样子,就让他站在廊下侯着了。” 怀瑾好笑的瞥了阿婉一眼:“怎么个居高临下法?” “带着两块破糕点和茶叶,就说是戚姬赏赐给成信侯夫人的。”阿婉重音落在赏赐上面,咬牙切齿的说着。 这下怀瑾倒有些不高兴了,阿婉要给她梳头发,被她拦住。她就直接披头散发,只穿中衣走了出去。 到了堂屋,果看见廊下一个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宦官打扮,年纪不是很大。 “成信侯夫人怎么还不来?”这宦官抓着一个侍女连声催问。 “我来了,有什么话,你赶紧说。”怀瑾不咸不淡的开口,冷眼看着他。 这宦官见到她打扮,瞬间脸色不好看,这样的装束招待人,是十分不尊敬的。 他清了清嗓子,高抬着头,说:“我家主人命小人来送成信侯府的礼品。”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怀瑾在垫子上坐下,伺候她洗漱的人端着铜盆毛巾从卧房跟到了这里。 怀瑾就一边漱口,一边看着这个宦官。 这宦官见她如此潦草对待,脸色发青,声音尖锐:“我主人乃是汉王宠妾戚姬,因体恤各位出征的将士,特备了礼物赏赐给命妇们。” “这礼物拿回去吧,”怀瑾吐出一口盐水,看来不止给她一个人送。 她打发道:“王后还没到,我不好先把妾室的礼物收了。” 小宦官顿时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口出狂言,阿婉顿时解气不少。 怀瑾见他还杵在那里,不耐的吩咐仆从:“往后一些不知道什么玩意的东西啊人啊,不要随便放进府!” 说罢满脸和气的看向小宦官:“替我跟齐姬还是戚姬的道声谢,就说我多谢她的好意。” 小宦官忍气吞声的离去,怀瑾立即就派些小奴隶出门打听。傍晚听到别家的消息时,她瞬间觉得自己白日里还是太过温和了。 听说萧何夫人直接叫侍从拿扫把将人赶了出去;夏侯婴夫人则是亲自把人轰出去,破口大骂了一刻钟。这两家闹得太大,以至于人人都知道了,其他家的情况倒没怎么打听出来,估计也是如她一般处理的。 听闻刘邦已派人去沛县去接妻儿老小了,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吕雉,让戚姬感觉到了威胁,此前一直安静的她也有些坐不住了。 怀瑾心想,抚慰将士的家眷其实不算昏招。只要派出来的人姿态放低,哪怕人家瞧不起一个姬妾,却也不会像这般鄙视大怒。 这次,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怀瑾虽还没见过戚姬,但心里直接给这个女人贴下标签:又是一个蠢人。 张良随军出征后,怀瑾觉得生活少了许多滋味,心想着日后总是在这里生存的,还是得有些社交。可以前能平交的官太太们,现在也不怎么给她递帖子了。 这也不能怪那些女人们,怀瑾心里暗骂了一声,谁让自己以前老不接人家拜帖呢? 第887章 为了拓展社交,怀瑾就主动让人给萧何夫人送了一篮桃子过去。 为什么选萧何夫人呢?并不是因为萧何是丞相,而是因为萧何在刘邦元老级手下里面,是最有文化的那个,他的夫人应该也不会太差。 想到开府那日见到的萧夫人,似乎也不是话很多的人。 她晚上送去桃子,萧何夫人半夜就叫人送来十个肘子,说是她家厨子最拿手的好菜。 怀瑾盯着乌漆墨黑的是个猪肘子发了半天的呆,想到人家这么快就回应,看来对自己还是挺有好感的。 一般回礼都是第二天,萧何夫人却是选择深夜回礼,看来十分热络!怀瑾第二天就写了拜帖,让人送到萧何府上。 上午送的拜帖,中午就收到回复,说已备好茶点,邀她过府一叙。 这速度让怀瑾目瞪口呆,中饭就紧急扒了两口饭,然后就让人给她换衣服梳头发。 打扮停当后,备了一些薄礼,然后驾着马车去丞相府了。 临出门前还给不疑布置了好大一篇作业,扬言自己回来是要检查的。 待到了丞相府,侍从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怀瑾下了马车,萧何夫人便热情的从里面迎出来,亲热的拉着怀瑾往里走。 萧何夫人也是白白胖胖的,跟萧何挺有夫妻相,只是看着才二十出头,和萧何年岁倒是对不上,怀瑾内心暗暗想道。 “家中粗茶,张夫人不要嫌弃。”萧何夫人把她带到一个凉亭,桌上瓜果清茶点心全都备好了,显然十分隆重。 怀瑾亦给面子,捧道:“若丞相府的是粗茶,那旁人家的茶那可连茶都称不上了!” 萧何夫人听得大笑起来,带着她坐下之后,又道:“待会儿曹夫人和小周夫人也会来,夫人应当不介意吧?” 嗯?既邀了她怎么又邀了别人?怀瑾只不动声色,笑道:“这是在夫人家里,夫人宴请何人,我做客人的置喙便是失礼。” “张姐姐说话真好听!”萧何夫人听她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柔和,让人心生清净。她把香瓜递到怀瑾面前,又主动说:“我名宜兰,敢问姐姐闺名?” “怀瑾。”她说。 宜兰拉着她的手,亲切的笑道:“那宜兰日后,便唤您一声怀瑾姐姐了。” 怀瑾抿了抿唇,笑问:“听说丞相有两个公子一个姑娘,今日怎么没见到?” 宜兰笑容闪了一下,道:“两个公子都随夫君一同出征了,就只娇娇在家里。” 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怀瑾提出要看姑娘,她索性直接道:“我是丞相续弦,这三个孩子都不是我生的,娇娇……也不大喜欢我这个后母。” 怀瑾有些尴尬,然后想起来几年前萧何曾说过,他的妻子早逝。 “不妨事,你别不好意思。”宜兰反倒不以为意,白胖的脸如一轮银玉盘,眉宇间的开阔给她增了不少美丽。 见怀瑾只是恬静的笑听她说话,原本的那些小心思让宜兰有点不好意思,她给怀瑾倒了茶,笑道:“我今日并没有邀请曹夫人和小周夫人,原本就是想请单请你的。只是……外头都对你好奇得很,我们几个玩得好的曾经约定过,成信侯夫人若去谁家做客,那家必得把其他人也叫上。” “啊?”怀瑾倒没想到这个原因,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萧何夫人:“我?对我好奇什么?” 宜兰拿着帕子掩住嘴,吃吃笑起来:“你自己不晓得你在南郑有多出名么!” “我……”怀瑾语塞。 她自随张良来到南郑,几乎都不怎么与人交际,平时出门也都是乔装打扮,也没做什么施粥祈福的好事,怎么就出名了? 见她懵懂,宜兰笑道:“周勃大夫给好多家都送了妾,只有送给成信侯的那两个被退了回去!汉王也玩笑要给成信侯送妾,被成信侯一口拒绝了。再有宴席,总有人拿送妾和成信侯开玩笑,这个你不知道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1章 话家常人人奇张家妇 不等怀瑾说话,宜兰就先笑起来,说:“你肯定是不知道的,宴饮酒席你从来不参加,也不见你出府交际,我们这些人对你真是好奇死了!” 怀瑾听完也笑了,连忙道歉:“我这人性子懒,不大爱出门,并不是不爱与人交际。都是我的不是,日后定要时时上你这里来坐坐。” “好呀!求之不得!”宜兰抚掌大笑,喜不自胜。 过了一会儿,曹参夫人和周昌夫人也都到了,见到怀瑾都是满脸惊喜。萧何夫人亲热的挽着怀瑾的手,给双方介绍,怀瑾得知:曹参夫人闺名枝,周昌夫人名和湘。 “我是年纪最大的,你们合该叫我一声姐姐。”曹参夫人乐呵呵的笑道。 “阿枝姐姐好。”怀瑾给面子的叫了一声。 周昌夫人看着她和宜兰,笑问:“怀瑾和宜兰谁年纪更小?” 宜兰才二十多,她怎么比?怀瑾摇头笑道:“自然是宜兰小,我今年都已四十了。” 三人都不可置信的瞧着她,周昌夫人更是惊讶不已:“竟是比我还大两岁呢!姐姐这是吃了什么天神的仙丹不曾,如何保养得这般好?” 三人统一的问她讨要保养大法,怀瑾只好给她们讲起食补法。其实她之所以保养好,大概率是因为甘罗给她的那副补药,只是甘罗的心血,她并不想把这方子给别人。 第888章 “上了年纪显老,是因为身体里某种东西流失了,得补!像猪蹄、桃胶便能补充胶原……补充流失的营养。”怀瑾差点闪了舌头。 看到三人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她好笑的想,若是在现代,热玛吉拉皮水光针就能保持青春,这里的女人们也不会烦恼了。 只是她们若到了现代,看到四十岁还能演小姑娘的女演员,不知道会不会惊掉下巴? 女人闲聊起来没完,光是讲吃食、美容就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口干舌燥大家停下来喝茶。 曹参夫人便问:“前几日戚姬可给你们送东西了?” 萧何夫人顿时拉下脸冷哼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姬,谁稀罕她那两块糕点,我早让人赶出去了。” 曹参夫人点点头,同仇敌忾:“送礼的人一走,我就让人扔臭水沟里去了!” “听说大王已派人去接娥姁姐姐了,等她来了定要好好教训那个狐狸精!”周昌夫人得意的笑笑:“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少跟她生气!” 她不愿与人交恶,因此听她们骂戚姬,什么也没说。 又过了会儿,周昌夫人又好奇的看向怀瑾:“我听说,姐姐是贵女出身呢!” 怀瑾特想问问她们这些听说都是从哪里听来的,无奈的舒展眉头,她道:“我父王曾是赵国君王,但我才十多岁的时候,赵国就已经被灭了。” 赵国被灭,她还亲自搭了把手。 想到倡姬、想到赵瑜、想到春平君,她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恨意了,连一丝波澜都不再起。 “姐姐出身大贵,难怪成信侯对姐姐如此爱重!”宜兰顿时咂舌,她们这些人里,出身最高的也不过是某太尉的女儿。 讲血统讲出身的遗风还是没有消失,哪怕刘邦现在已成汉王,他们还是对血统尊贵的人另眼相看。 发完呆,怀瑾感觉到三人对自己突然多了一种隐约的距离感,她顿时笑:“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些年大乱,有多少公主王孙跌落尘埃连普通人都不如呢!我……我也就是运气好,遇见了子房,得他多年照顾。” 她这么一说,宜兰三人想起听到的许多传闻,顿时心有戚戚的点头。 “姐姐跟成信侯是如何相识的呢?”周昌夫人想到成信侯的畏妻,有些好奇,这也是南郑所有女子好奇的事。 成信侯有多睿智有多聪明,她们只听汉王说起过,没有亲眼见过。但成信侯的俊美相貌,举手投足见的贵气,有眼睛的人全都看到了。 这样一个出身尊贵,有勇有谋的男儿,如何只钟情一个人?这是所有女子都想知道的。 见三双好奇又兴奋的眼睛,怀瑾不好意思的挽了一下头发,抿嘴笑道:“我与子房是自幼相识,后来……” 她停了一下,说:“由舅父做主,将我嫁给了子房。” 过往种种,她不愿说给别人听。那是她和张良一起酿的美酒,经岁月发酵,只有他们俩可以开坛。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如此。”宜兰点点头,半晌后不死心的又问:“那你与成信侯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呢?” 这个还真是说不上来,怀瑾苦思冥想,最后笑道:“俗世夫妻,不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睡吗?我和夫君也是如此啊。” 她们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闲散的又说了几句女人的不易,最后统一的说怀瑾命好。 但是怀瑾却不能认同她们的看法,得到其他女人赞美羡慕的女人,是因为这个女人得到了男人的爱? 她的价值观与这些女人相悖,比如她其实很欣赏领军打仗的阮离欢,而其他人却不如她一样。 这是古代人与现代人的差异吧,她想道。 可她这个现代人,却已经早早被异化成半古代人了,环境如此,谁都拧不过的。幸运的是,她在这里遇到张良,让她脱离了孤寂。 黄昏时,官太太的下午茶就结束了。 分离之际,三人与她约好了下一次去她那里拜访,想着今日氛围还算不错,怀瑾便欣然应允了。 回去的路上,怀瑾在官道上看到一辆异常豪华的马车,马车周围随行的侍从都是宦官打扮。 略一思索,她就想到马车里的人是谁了。两辆马车交错而过,风吹起帘子时,怀瑾瞟到马车里一双涂着红色丹蔻的白净素手。 不知这戚姬是何等模样?想了想,怀瑾好笑的摇摇头,戚姬如何与她不相干,日后两人也不会有交集。 刘邦的妻子吕雉,才是日后与她有一点交集的人,等吕雉来了,戚姬的好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很快就要入夏了,悠闲的侯夫人开始让府里的人做衣服。怀瑾拿了几匹碎花锦缎到莺儿那里,企图能哄她开心。 女孩子爱美的年纪,可莺儿不为所动,怀瑾给她说了好几种样式的衣裙,她都提不起兴趣。 最后怀瑾几乎哀求的看着她:“无论如何,你都不肯原谅阿母了吗?可不可以,给阿母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呢?” 莺儿瞳孔闪动了一下,嗫嚅着像是要说什么。 怀瑾顿时满怀期待,可半晌后,女儿的嘴再次闭成了蚌壳。再好的心情,到了闺女这里都荡然无存,怀瑾只好拿着布料出去,让不疑和甘琪进来陪她。 做新衣服的快乐也索然无味了,怀瑾把料子交给阿燕,让她去和绣娘一起给莺儿做衣裳。 第889章 艳阳高照,怀瑾的心却热不起来,坐在堂屋里发呆。 谁知没一会儿,莺儿居然过来了,她身后跟着不疑和甘琪,两个男孩儿都鼓励的把莺儿拉到她面前。 莺儿除了西小院,几乎哪里都不去,今日骤然到了堂屋,怀瑾简直又惊又喜,耐心的等待女儿开口说话。 “说呀!”不疑碰了碰姐姐的手,眼神期待。 莺儿半低着头,别别扭扭的开口,声音低如蚊蝇:“想出去玩……” 怀瑾顿时眼睛一热,欢喜的点头同意了。 不想在屋里闷了,想出去玩了,是不是就慢慢打开心扉了?这么一想,怀瑾就颇为欣慰。立即叫人备马车,让越照带两个门客跟随,又让阿燕拿上一袋子钱。 把三个孩子都送上马车,怀瑾站在大门口一直目送。 “她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怀瑾回头,对阿婉和思之说。 思之只腼腆的笑了笑,阿婉则热情的表示:“娇娇一定会体会女君的一片慈母心肠。” 这天怀瑾吩咐厨房做了许多莺儿爱吃的菜,太阳刚西斜的时候她就在门口翘首以盼。 终于把孩子们等回来了,她小心翼翼的询问女儿:“晚上备了你爱吃的鸡爪子,还有拔丝地瓜,随阿母一起吃饭好不好?” 不疑和甘琪都紧张的看着莺儿,最后她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为这一下点头,怀瑾几乎不曾落下泪来,上去拉起了女儿的手。但莺儿却退后一步,躲在不疑身后,怀瑾也不以为意,给阿燕使了个眼色,阿燕便拉着莺儿落座。 自这天后,莺儿便时常出来吃饭,不再只憋在那小小的卧室中。虽还是不怎么开口,但她却常常要求出门游玩,怀瑾自然无有不应的。 为女儿的转变高兴了没半个月,儿子却忽然病倒了。不疑起先只是不思饮食,怀瑾只当是因为夏天快到了,小孩子没胃口。 给他喝了几天山楂汤调节脾胃后,仍是不见效果,不疑还开始呕吐、腹泻,一下子就病得起不来了。 怀瑾一下紧张起来,立即让越照去请城里的医师。 她坐在不疑床边,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听见儿子蔫耷耷的叫她:“阿母,我好难受。” 怀瑾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心中只骂越照的脚程怎么这么慢!一旁甘琪安静的拉着不疑的手,他不会说话,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担心。 “好孩子,这恐怕是风寒,你离他远些,别过给你了。”怀瑾对甘琪说。 甘琪只是安静的摇摇头,怀瑾便也随他了。 许久,满头大汗的越照带着医师匆匆赶到,医师把了会儿脉,然后皱起了眉。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2章 女娲庙求签觉疑事 “最近少君可有饥饱无度?饮食生冷?”老医师问道。 饮食方面怀瑾还是有数的,当即摇头:“不到三伏天,我不会给他用冰的。至于饥饱无度,在我们家就更不可能了。” “那可有饮食不洁?”老医师又问。 怀瑾急躁道:“不曾!这到底是怎么了?伤寒吗?可他又是吐又是拉的,也不像伤寒的症状。” 她只担心是什么急症。 “那就奇怪了……”老医师眉头皱得更紧:“少君患的是温病,湿热病邪引起。以上症状既然都没有,那只剩下……府上可有其他人得了温病?或许是过给少君了。” 府上的门客、仆从一百多号人,她哪里能关心得过来,就立即扭头去看阿婉。 阿婉沉思了一阵,摇头:“最近没有生病的人。” “那就奇了……”老医师沉吟不语。 怀瑾急道:“先别管怎么得的,赶紧治病要紧,我儿现在难受得很,医师给他开始舒缓的药吧。” 见成信侯夫人急得脸色都变了,老医师把肚子里的话吞了下去,立即要笔和竹简写药方。 看病、开药、抓药、熬药,足一个时辰之后,侍女才把药端上来。 漆黑的中药散着苦,见侍女拿着小勺要喂,怀瑾忙道:“别折腾他,一口气喝完。” 这样一口一口的喂,得恶心多少次啊!怀瑾把药碗抢过来,递给不疑,阿婉把浑身无力的不疑扶起来,怀瑾立即给他把药灌下去。 在儿子皱眉之前,怀瑾一块方糖迅速塞到他嘴里。 “一点都不苦……”不疑虚弱的冲母亲笑了一声。都这样了还想安慰她,怀瑾心里酸溜溜的,把他按下:“吃完药,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 看着不疑难受的入睡,怀瑾有些眩晕的站起来。 甘琪仍坐在不疑身侧,怀瑾想起医师说温病会传染,立即吩咐思之把他带下去泡热水澡。 夜晚怀瑾也无心回房睡,叫人又拿了被子来,她在不疑身边躺下。 一整夜她时不时醒来一下,一醒来就去摸儿子的脸,一直都是滚烫的。 她忧心如焚,古代没有疫苗,随随便便一场病就会要命的。 心惊胆颤的守到第二日,不疑还是没有好转,依然上吐下泻发高烧。 怀瑾又叫人打了凉水,用湿帕子给他降温,她则是连吃睡都在不疑房里了。 上午时,有信使到了侯府,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怀瑾抽出一小会儿功夫出去,得知信使是随丞相萧何一起回来的,顺便把张良的家书带给她。 第890章 “外面可还顺利?”怀瑾把几封信收好,顺道问了一嘴。 可那个信使却满脸晦暗,显然战争不太乐观。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机密,汉军大败的事早已传遍,信使便把战场上的情况说了一两句。 得知刘邦刚攻下楚都彭城,项羽立即只带了三万精兵从齐地战场杀回,急救彭城。这一下措手不及,刘邦损失十多万士兵,如今已逃至下邑了。 怀瑾听到败仗的消息,发了一会儿怔,又追问张良的消息,这个信使真的不知道了,只道成信侯还跟在汉王身边。 追问不出所以然,怀瑾只好放他离去。 人还在廊下站着,她就立即把几封信拆开,崭新的布帛沉稳有力的小篆,通篇未提战争,只问她在南郑的生活,剩下的便是倾诉他的思念。 哪怕知道结局,怀瑾亦不免担忧。 思量片刻,她叫思之选了一些人参之类的补品,叫亲自给送到丞相府去。 傍晚时思之回来,又带回一些珍贵药材,思之说:“萧夫人听我说少君病了,给了很多药,还说明天亲自过来探望少君。” “你去丞相府时,有发现什么?”怀瑾问。 思之想了一下,说:“很多马车停在丞相府外面,其他的不认识,不过我看到了建成侯家的马车,想来曹夫人也在丞相府。” 看来女人们全跑去萧何那里问战况了,她其实也有点想知道,只是不疑生病,实在抽不开身。 又想到萧何夫人说明日过来探望,怀瑾有些感动。 第二日萧何夫妇一同上门探望,怀瑾倒是意想不到,连忙把萧何请上座。 “昨夜就寝,听宜兰说,成信侯嫡子不适,我心中也十分焦急,不知病况如何了?”萧何关切道。 刘邦战败,多亏张良在下邑出谋划策,现在正是倚重他的时候,萧何可不愿张良一回来,他儿子却病死了。 “医师说是温病,已喝了两日的药,还是不见好。”怀瑾尚且还算沉着。 “城中的医师皆不是名医,想来医术平平,我待会儿进宫一趟,把宫里的医师请出来。”萧何说。 怀瑾连连道谢,感激不已。 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汉王宫请医师,可认识的住在汉宫的人只有一个刘交,但刘交却在开春后去了沛县,她也没其他办法。 担忧儿子的心放了一半,怀瑾又问:“听昨日的信使说,汉王失利,不知子房他……” “成信侯已跟大王到了下邑,夫人请放心。”萧何笑道:“今日上门,一是来探望小公子,二是受成信侯所托,替他来宽解夫人。” 怀瑾一愣,萧何继续说:“成信侯说,夫人听闻汉军兵败,定会担心得日夜悬心,只好让我亲自给你带一句话——请夫人相信你的……历史。” 后面那个词萧何想了一下才记起来,然后好奇的问:“敢问夫人,历史是什么?” 怀瑾听完,愣了一秒钟就低头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萧何夫妻好奇的盯着自己,怀瑾只好咳嗽一声止住笑:“这是我与子房的……暗号。” “原来如此。”萧何笑着点头,一旁的宜兰却羡慕的看了怀瑾一眼,然后嗔怨的看着丈夫。 然而萧何并没有感觉到妻子的不满,而是提起去看看不疑。 怀瑾便带着二人去了西小院,萧何隔着窗户看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转了身。 怀瑾略微有些无语,过来探病,真的就只是隔着窗户看了一眼…… 不过能过来,也算是有诚心了。 萧何走后,下午宫中的医师就来了,诊断仍是温病。 不过另开了一副方子,当晚怀瑾给不疑喂完药后,不疑的高热就退了下去,她喜得连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萧何从战场回来,将原先监国的周勃叫去了下邑,监国之人又变成了萧何。 而战场上的消息渐渐越来越多,大家也得知了刘邦的妻儿老小全都被楚军抓了过去,这下妇人们全都嘀咕着:戚姬该更得意了。 怀瑾本该听听八卦打发时间的,可没过两天,不疑又开始发烧。 阿燕就忍不住说:“会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听老人们说,孩子火气弱,容易沾到……” “胡说!”怀瑾喝了一句。 连续烧了三天,不疑每日昏昏欲睡,医师换了好几副方子都没用。 怀瑾这回再也沉着不了了,想到阿燕说的迷信,她就开始打听南郑有没有什么寺庙。后面打听到南城有一座存留在世的女娲庙,她二话不说就过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的特权——成信侯夫人拜神,将闲杂人等全部清走了。 跪在庙前,怀瑾摆出前所未有的虔诚:“女娲娘娘,请你保佑我的儿子张不疑,让他无病无灾,赶紧好起来。只要我儿子能平安长大,我愿折寿十年。” 说罢她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这时庙中的老道便说:“夫人要不要求一支签?” 她看到神像下放着一支签筒,不由有些好奇,原来求签问卜这时候就已经有了么?她以前倒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也从来不去什么庙,不知女娲娘娘可会嫌弃她有事才来烧香呢? 边想着,怀瑾自动的把签筒拿出来,霹雳哐啷摇起来,一支长签掉出来。 怀瑾捡起来一看:第二十七签,下下签。 第891章 “这支签可不大好……”老道皱起眉。 “我不信!”怀瑾飞快的说,然后又摇起来,结果又是一支下下签。 阿婉等人全都吓白了脸,老道又絮叨上:“看来……” “再摇一次!”怀瑾突然倔病犯了,发狠的摇起签筒。 这老道立即上前来,止住她:“神已经给了你启示,夫人再强求下去,结果只会越来越坏。” “你是文盲你不懂,摇签只是概率问题!”怀瑾摇摇头,连续两次抽出坏签,让她原本就不坚定的迷信心理产生了变化,还是唯物主义好! 她刷刷又摇了一支,还是下下签。 “我不信!再来!”她似乎跟这个签筒杠上了,不顾老道的连声阻拦,她一连摇了十八次,全是……下下签!且都是不同的数! 怀瑾顿时恼了,她一股脑把七八十根签全倒了出来,一一看过去,每一根签都是下下签。 这个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不对劲,犀利的看过去,那老道刷的一下白了脸,转身就跑。 她这还什么都没问,这就跑?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有问题! 怀瑾把签筒掷在地上,大喊:“抓住他!” 越照哪还等她吩咐,早就追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把那老道押了过来。 这时神智归位,怀瑾看着地上的签,每一根签都是崭新的竹子制成。怀瑾冷着脸开口:“听说这座女娲庙因灵验,当时的秦国官吏才没有拆掉,既然是老庙,这签如何这样新!” 若非她没有古人这么迷信,今日只怕被这几支下下签搅得心神大乱。 想到此,怀瑾顿时感谢自己的选择性迷信,幸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3章 坏事桩桩鸡飞狗跳 越照只逼问了一句,老道白着脸全交代了:“是昨晚一个男人找到我,给了我金子,让我把这个签筒摆在这里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怀瑾怒然追问。 越照配合着她拔出剑,老道瑟瑟发抖,哭得满脸鼻涕:“不知道啊,脸上盖着东西,挡住了……看不清楚……” 把筒里的签换掉,意欲何为?只是想让她方寸大乱吗?她自问在南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呀! 想到这里,怀瑾忽然觉得有些齿冷,灵光一闪她想到:莫非……儿子的病并非偶然事件? 不疑的病情反复无常,让她乱了分寸才来这座庙,能把签偷梁换柱,必然得前一天知道她要来这里。 她是昨天才临时提出来的,莫非是府里的什么人?怀瑾又惊又气又惧,见越照眼神询问自己,怀瑾道:“把他放了。” 问这个老道,显然是问不出什么。 她只是立即打道回府,然后让越照去把城中所有的医师都请过来,然后让思之去丞相府让萧何把宫里的医师也都叫出来。 十二位医师齐聚成信侯府,一同分辨侯府公子这些日子吃剩的药渣,然后统一的变了脸色。 “每一副药渣里都有升麻、当归、三春柳,温病之人是决计不能沾的,这是谁开的方子!”几个医师一起发出了质疑。 怀瑾立即看向宫里的医师,不疑后面都是喝他开的方子,谁知这老医师胡子一吹:“我药方中可从不曾加过这三味药。” 见怀瑾目光惊疑,他怒道:“若不信,只管去取我开的方子来对比!” 拿来方子一瞧,果然是没有这三味药的。那么……便是熬药的人做了手脚! 她猛地站起来,在堂屋里怒问:“是谁?这些日子是谁给不疑熬药的!全都给我叫过来!” 去叫人的功夫,头一天来诊治的医师犹豫着道:“还有一事,老夫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少君饮食穿衣都有专人照看,引起温病的原因他也都没沾,那么是否可能被人过了病气呢?” 怀瑾只觉得都有些站不住,汉宫那位医师也说:“温病病人的饮食器具、津液汗液都能传染,尤其是孩子体魄不如大人强健,就更容易染病。” 本来完全没有往阴谋上面想,这下怀瑾可谓看谁都像贼。 叫人把这些医师送走,怀瑾端坐在大堂,把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门客们有一席之位,由越照领着坐好。 侍女们站在一旁,由阿婉带头。伺候汤药的的八位侍女则是全跪在地上。 “取鞭子来!”怀瑾吩咐道,然后道:“是谁在公子药中下那些玩意儿的,自己站出来,等会鞭子来了,我可不给你们申辩的机会了。” 八个侍女瞬间吓得面无人色,怀瑾则仔细分辨着她们的神色,但是如出一辙的惊吓让她没有方向。 这几个人纷纷喊冤,怀瑾则道:“你们中必有一个是幕后主使,但我懒得一一去审你们,若那个人死活不承认,那你们冤死了也就冤死了!” 不一会儿鞭子取到,越照吩咐八个大汉分别鞭笞她们,大厅里顿时惨叫连连。 怀瑾硬着心肠,冷酷的看着这些女子,没有半分心软。时隔多年,她终于又有了想杀人的冲动,怀瑾的牙齿都咬酸了。 向来疏懒的女君今日如此冷面,执行的人不敢马虎,全都下了重手,哪怕这些侍女平常和他们嬉笑打骂关系不错。 有一个先晕了过去,越照过去摸了一下,道:“夫人,这人死了。” 其他人都停了一下,怀瑾冷声道:“继续打!” 第892章 “女君饶命!”一个侍女终于忍不住了,大呼求饶:“都是奴女干的,求女君饶恕性命!” 怀瑾让人停了下来,看着这名侍女的模样,忆起这人是成信侯府置办之初就在的侍女之一。 “是谁指示你这么干的?”怀瑾冷声道。 这侍女痛得满脸扭曲,额头上直冒汗,她说:“是西市卖鱼的老妇……姓吴……她给奴女钱,让奴女把那些药草放在少君喝的药中……” 她这样说,阿婉立即就去她屋里搜查,果然在床底下发现十两金子和一包药材。 于是怀瑾立即就派越照去西市抓人,可到了西市时,却被邻人告知,那姓吴的老妇前几日已经举家搬迁了,他们扑了个空。 怀瑾气得砸了一套紫檀茶具,浑身发抖,是谁在害她?害她儿子?看不见的敌人是最可怕的,怀瑾此刻多么希望张良在自己身边,哪怕韩念或韩谈在也行,这两个人细作出身,敏锐力行动力非常人可比。 她瞬间又想到,或许并不是在针对自己,或许是冲着张良来的? 默默的把气压下去,怀瑾让阿婉和思之把府上所有的仆从全部赶了出去,连倒马桶的都没留下。 思之担忧道:“把他们都赶走了,明日府里可怎么运转呢?” 一百多号门客,都是要吃饭喝水的呀! “明日一早,你们去城里的集市再买一批奴隶回来。”怀瑾心情不佳,语气也不大好,谁也不敢和她再多说什么。 想着这几桩事,怀瑾在厨房亲自给不疑熬药,蹲在药炉旁边,她拿一根棍子在地上写着最近来往的人:萧何夫妇、曹参夫人,此外……似乎没有旁人了。 可这两家人,没有害张家的理由。一切都无从查起,顿时,怀瑾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药罐子开始咕噜咕噜冒泡,阿燕忽然又慌里慌张的跑来,怀瑾这时都有些疲倦了,阿燕说:“娇娇不见了!” 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阿燕忙扶她在旁边坐下,大声叫着人。怀瑾很快醒转过来,她抓着阿燕的手,问:“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晓得啊,刚刚在堂屋呢,我一回去人就不见了,只有这个。”阿燕把一张布条递过去,上面是女儿的字迹:我去找阿籍舅舅了。 他们一下午都在堂屋,莺儿要是出门她们不可能没看见,那么只可能……怀瑾立即掉头往马厩跑去,果然少了一匹马,后面供小工出入的门大开,关门的铁锁孤零零的躺在地上,仿佛是在嘲笑她一般。 怀瑾立即叫上越照,两人骑快马去了萧何府上。 她一说明来意,萧何立即拨了一队守城兵去追人。到了城门口一盘问,得知一个时辰前有一个年轻小姑娘出了城往南去了。 怀瑾便立即带着人往南边的小道追去,路上疾驰了一个多时辰,仍然不见人影。 天渐渐黑了,士兵道:“再往前走,就出了南郑城范围了。” 怀瑾只是不听,还继续往前走,到了一条长河边上,她看到河边一棵树上一块白色的布条迎风飘扬。 匆匆勒住缰绳,命士兵取过来,上面却是莺儿的字:不用再追,我已渡河。父母生养我,却不从真正疼爱我,请放唐虞自由,从此父女母女情缘俱断,只盼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无情的话,是她女儿写给她的,怀瑾木着脸带人往回走,两行热泪从眼眶默默往下。 一个人铁了心要走,谁都拦不住,怀瑾现在只能先顾着儿子。 府中侍女新换了一批,怀瑾亲自问了这些人的来历,有一两个来历不明的她当即就赶了出去。 然后又让越照派双倍人手在府里所有出口日夜站岗,出去采买除了阿婉和思之,谁都不能与外面接触。 至此,成信侯府几乎成了一个铁桶。 南郑城中,人人都知道成信侯夫人带兵出城,好奇之后纷纷打听,才知成信侯府的家事。 萧何立即就派人上门慰问,有那么一点交情的几位女眷也上门探望。 怀瑾一面应付着外人,一面照顾着儿子。 几天后不疑终于能从床上站起来,也喊着想吃炙肉,怀瑾阴沉许久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笑容。 儿子慢慢好起来,怀瑾就亲自带着越照和几个门客去了西市。 那个姓吴的卖鱼老妇总会和人交际,怀瑾决定向邻人打听一下。然而这个卖鱼老妇每日里交际得太广了,却也无从问起。 为了让这些邻居们加强记忆,怀瑾又拿出五两金子,这时一个老妇眼睛一亮,说:“想起来了,一个月前,仿佛有一个衣着富贵的男人来找过吴婆。” “衣着富贵?怎么个富贵法?”怀瑾瞬间来了精神。 这老妇甚是为难的想了许久,还是没什么印象,怀瑾又拿出五两金子晃了晃,这个老妇开始绞尽脑汁的想。 许久,老妇说:“他穿的是一件茶灰色的深衣,带着一顶很漂亮的黑色高帽。” 想了一会儿,老妇又肯定的开口:“我记得他领子上的绣纹,十分精致,绣的是鱼纹!” 戴帽子的……寻常士人和百姓都不戴帽子,什么男人会戴帽子呢?怀瑾苦思冥想也没什么线索。又是一个月前就来找这个卖鱼吴婆了,筹划得这么早…… 叹了口气,把金子给了这个婆子,怀瑾带着人回去。 第893章 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只可惜她没有干过侦探,这么些破碎的信息并不足以让她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 步行至官道,迎面忽有大批车马人员过来,扬起一片灰尘。怀瑾退到一旁,越照连忙展开胳膊挡在怀瑾面前。 车驾近了,怀瑾看到为首的马车后随行的十多个宦官,头戴高帽身穿华服,好不威风。 她又看向马车里面,夏季时车里的帷幔都掀了起来,怀瑾透过小小的窗看见一个美艳的女子。只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怀瑾的目光彻底沾过去。 这是看见了谁!怀瑾呆了一下,那辆马车已经远了,怀瑾下意识的往那边跟了两步。 越照等人不解的跟上:“女君,不是要回府吗?” 怀瑾心下大骇,这个女人的样貌当真是像极了韩成的妹妹——沉音。 已经很多年没见了,怀瑾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只不敢确认。 马车后面跟着宦官,马车里的女人应当是汉宫里的,汉宫里现在还有如此排场的…… 戚姬?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4章 倔强黄莺投奔楚营 半晌,她对越照说:“你去询问一下,马车里的人是谁?” 越照领命而去,怀瑾则带着其他人往回走。 恍惚回到家中,连阿婉给她递冰汤她都没注意,也没看清碗里是什么,直接喝了。 冰凉的汁液一下肚,怀瑾一个激灵,戴高帽的男人……汉宫里的宦官都是戴高帽的! 这时越照也回来了,怀瑾迫不及待的迎接上去,越照见她着急马上就说:“马车里的人,是大王的一名宠姬,姓戚。汉王召戚姬去荥阳随军,萧丞相派人护送,才有下午那么大阵仗。” 怀瑾的脸马上变得无比苍白,如果戚姬就是沉音,那么……似乎一切事情就变得合理起来了。 可她却也不敢肯定,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沉音,毕竟只是匆匆一瞥而已。 “是不是那会儿冲撞到您了?”越照见她神情大乱,小心的询问。 怀瑾摆摆手,示意他下去,一个人在堂屋里坐到天黑。 思之过来,说不疑的状况好转,一整天都没有再吐了。 怀瑾这才回神,拖着满脸疲惫去看儿子。不疑正和甘琪坐在榻上吃饭,怀瑾看到儿子消瘦的脸颊,刹那间又恨又怒。 敛了气息她走过去,笑看着不疑:“今天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不疑已经好多了,阿母你看!”不疑放下筷子,跳下塌,给她蹦跶了两下,笑道:“我现在能走能跳了,过几日就能挽弓拿剑了,阿母不要担心我。” 小少年心疼的捧着她的脸颊,说:“阿母担心我都都瘦了,阿父回来,肯定会心疼的。” 怀瑾的心都化了,把儿子抱进怀里。 可惜不疑现在已经很高了,不比小时候一把就能被她抱起来,怀瑾贴着儿子的脸,正常的温度让她放下心来。 “阿母想出一趟门。”怀瑾第一次把儿子当成一个能商量事的小大人。 不疑懂事的看着她:“是不是要去找姐姐?” 她已经不再想找女儿了,莺儿既然在他们身边这么不快乐,她何苦给女儿制造痛苦? 紧紧握着不疑的手,她说:“我要去荥阳找你父亲,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阿母必须要去一趟。” “那不疑会乖乖听话,待在家里,等你回来。”不疑郑重的保证。 “不,不待在家里。”怀瑾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阿母给你重新找个地方住。” 放儿子一个人在侯府里,她一出门恐怕就寝食难安了。 第二天清晨,她去了丞相府。 萧何听她说明来意,大吃一惊:“现在战况不明,夫人去荥阳随时可能遇到危险。” “但我不得不去。”怀瑾沉声道:“近来我家中发生的事情,丞相或许已经听说了。” 萧何点点头,成信侯府这段时间鸡飞狗跳,大家都猜疑是不是撞邪了。他本想略尽绵薄之力,可张夫人却一直没有开口,他也只好按捺住好奇不提。 “这事……有可能牵扯到十多年前的恩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我非得去一趟荥阳才能解我心中的疑惑。”怀瑾道。 听她口风,似乎已经打好主意了,萧何便道:“既然你已想好,那我也不便多问,派去荣阳的驿卒后日就要启程,你可跟随过去。至于小公子和侯府,萧何一定会好生照顾。” 这时宜兰才开口,和怀瑾保证:“姐姐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不疑。” 正事说完,萧何又问了一句题外话:“这话本不该问,只是萧何好奇,夫人为何独信我们?” 南郑城中,除了刘交,其他人都与张家的交情一般,萧家也不例外。 怀瑾道:“汉营里,肯真心护着子房家人的,除了汉王,便只有樊哙将军和丞相你。” 这两个人真的是刘邦的死忠粉,会切实为了刘邦利益做考虑。其他人或许也忠心,但都有自己的考量。 把不疑托给丞相府,萧何必会拿出百分百精力去保护不疑的安全。 不为别的,刘邦要让张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干事,萧何和樊哙也必定随主上心意行动。 “夫人见事明白。”萧何赞赏的点点头,一旁的宜兰却有些半懂不懂。 第894章 怀瑾看着地上的光影,静静的笑道:“当年在薛城,汉王深夜密会子房,唯独只带丞相,可见君臣一心。我相信丞相必定会护我儿子周全,赵怀瑾在此谢过了。” 第一次听到张良夫人的大名,萧何怔了一下,随即客气的揖手回礼。 将府上的一应事宜全都安排好,怀瑾把不疑和思之母子都送到了丞相府,然后带着越照出门。 怀瑾穿着男装,和越照一起,跟在通信兵的队伍里面前往荥阳。 而南郑以外的楚地上,孤独的一人一马顶着烈日,穿过了被战争洗礼的大小城镇。 莺儿一边打听着,一边问路,在行人诧异的目光中,往楚营赶去。 终于到了地方,却被最外围的士兵拦住。 一个豆蔻年华的美貌姑娘,显然被这群军营最底层的士兵们当成猎物,他们把她围住,露出猥琐的笑容。 谁知这女子却怒然喝道:“我是楚霸王项籍的外甥女,你们若敢动我,我舅舅必定将你们剥皮拆骨!” 士兵们愣在那里,有一个人不相信,目露凶光:“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就算你是真的?今日你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 “只要大王见了我,便知真假。我若是假的,你们还怕杀不了我吗?可我若是真的,你们可要想想自己什么下场,你们的家人又是什么下场!”小小姑娘硬气的直视他们,冷汗直流:“左尹项伯是我舅公,令尹项声是我大舅舅,少将项庄是我小舅舅。我今日来到这里,彭城的王后、还有武信侯夫人皆知我的去向,你们想拿封赏,就替我前去通传!” 她将项家各位将领的名字全说了出来,这些士兵渐渐有些相信了,有一个就问:“我们这就去通传,请问小姐如何称呼?” “张唐虞。”莺儿把手上戴了多年的玉手串取下,交给这些士兵以作信物。 她耐耐心心的等在马上,朝着军营入口的方向张望。 心中忐忑不安,当时被带离彭城,阿籍舅舅知道她是被迫的吗?他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想走,已经怪上她了?会不会不愿意来见自己? 莺儿看着天上的日晕,有些绝望的想,如果阿籍舅舅也抛弃她了,她就去死。 反正,这世上,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约莫一刻钟,远处突然涌来很多人,项羽穿着玄色骑射服大步走出来。 莺儿一见到他,立即跳下马奔过去。 项羽大笑着把她接到怀里,然后双手把她高举起来。 小时候他就喜欢这样吓自己,不过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怕高!莺儿沉默的看着他,缓缓露出一个笑。 “你阿母呢?为什么一个人跑来了?”项羽把女孩带到自己的营帐,把一堆吃的全堆到她面前。 莺儿拿了一块风干的牛肉,磨磨唧唧的撕下来嚼着。 “没有阿母,也没有阿父……”莺儿正要跟他说自己和他们一刀两断了,可看到项羽的目光她声音渐渐小了,蚊子似的哼哼:“我跑出来的……” “胡闹!”项羽有些生气的拍了一下桌子。 从南郑过来,路途有多远,可能会遇到多少危险!她又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姑娘,万一遇到什么污糟事……项羽这一刻杀人的心都有了。 被他一吼,莺儿开始掉眼泪。 她哭也不发出声音,就默默的流泪,眼泪一颗颗全掉在牛肉干上了。项羽想给她擦一下眼泪,可她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把她当孩子看。 犹豫了一下,项羽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把鼻涕眼泪都擦了。然后耐耐心心的轻声说:“都十三岁了,还哭鼻子,你羞不羞呀!” “我就哭!就哭!”孩子气的撒娇,让项羽哭笑不得。 她跟怀瑾张良的关系……难道就永远回不去了吗?项羽觉得心里有些沉重,这个他看着出生、又亲自带了几年的孩子,他多希望她能是个快快乐乐的小姑娘。 她应该永远活在阳光里,享受着万千宠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封闭在心底的孤城中。 “你阿母、阿父还有弟弟,怎么样了?”项羽心情复杂的问道。 “那个女人在南郑,张良跟汉大王出去了。”莺儿母亲也不叫,还直呼父亲的名字。 项羽又是一阵气结:“你好好说话!” “他们背叛你!抛弃我!我永远不想跟他们亲!”莺儿眼睛瞟着他,满脸倔强。 “他们也不算背叛,只是……”项羽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这是项家和张良的恩怨,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的。 张良其实一开始就表明了态度,只是叔父和范先生不肯放过他。他项羽顶天立地不爱干强迫人的事,可他只要一提起放张良回韩国,范先生和堂叔项襄、项声表哥全都站起来反对。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去?”莺儿看他沉思,忽然升起了未明的恐惧。 她的眼睛清澈又倔强,像是受伤的小鹿,项羽起了玩心,逗她:“把你送回去,你能怎样?” “我会死。”莺儿定定的看着他,认真的眼神让他一个久经沙场的男人都有些胆寒。 项羽有一瞬间被震住了,她再一次重复:“如果是那样,我会去死。” 反应过来,项羽真的生气了。在营帐中四处看了一下,看到旁边有个牙箸,他把莺儿的手拉过来,用牙箸狠狠打了几下。 第895章 白嫩的手心瞬间通红,可莺儿只是倔强的盯着他,一声不吭,犟得像头牛。 项羽又打了两下,一边打一边问:“你还死不死了?” “你把我留下,我就不死。”莺儿手心抻得笔直,回答说。 项羽复杂的看着她,把那个牙箸给扔了,揉了揉她的手心。通红的几条印子,又让他有些心疼,放软了声音:“不走不走,小莺儿待在舅舅这里,舅舅封你做公主。” 项羽说:“让你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5章 探真相被困荥阳 荥阳这边,怀瑾是到了之后才知道张良并不在荥阳。刘邦听到她过来,百忙之中特意召见了她。 短短半年,刘邦黑得跟野人似的,人也苍老不少。 损失数十万精兵,几乎被项羽打得丧家之犬,刘邦连连苦笑:“你这位表弟,可真是……”想夸一句用兵如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这话她不好接,只是安静的笑了笑 一旁的樊哙看到怀瑾,热心道:“成信侯和阮将军出去办事了,过阵子才能回来。荥阳有成信侯的临时住宅,夫人便去那里居住吧。” 帐外有不少将领到来,刘邦能分给她一两句的时间,已经很给她面子了。 怀瑾有心想问问戚姬,但这时显然不是时候,于是告辞离去。 樊哙则使人带她去张良在城中的住宅,是一座离屯兵营很近的农舍,三间房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 怀瑾和越照到达时,韩谈正坐在院里喂鸡。 一看到她,韩谈惊得站起来:“夫人,越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子房是什么时候离开荥阳的?”怀瑾不准备叙旧,单刀直入。 韩谈顿了一下,然后说:“大约是半个月前,言臣隋和去九江策反英布,君侯带着韩念去了齐地。” 具体办什么事,韩谈也不得而知了。不过齐地那边如今乱成一团,各方势力博弈,想必张良必是又有什么新的谋划。 静默了一会儿,怀瑾问:“汉王的宠妾戚姬也来了荥阳,你可知她住在何处?” “这个略有耳闻,只是住在何处……却是真不知道。”韩谈犯了难,谁会去注意一个美姬住在哪里?见夫人面色凝重,韩谈马上给出新的方案:“原伏先生也在军中领兵,如今已是校尉,不如让他打听一下?” 想了一下,怀瑾摇摇头。从张府出去的校尉,打听汉王的宠妾,传出去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呢?还是算了吧,也免得打草惊蛇。 于是暂且在荥阳住下,白日的时候怀瑾便去城里的酒肆、集市探听消息,虽然有用的讯息不多,但总能听出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有一日,她听到了戚姬去了好几次的脂粉铺,怀瑾就立即让韩谈日夜守在脂粉铺对面,看能不能守到戚姬。 这期间她无事,白日在农舍里闲坐,翻看张良的手札、信稿,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字。 她还发现张良写给她的封信,张良的一封信要记录很多天的,而这封还没有写完就出门了。 看到信上张良写了一句:今夜饮酒,众人皆醉,吾观月色,独自清醒,甚是念你。 多日来的沉重心情,因这半封信而好转,怀瑾心中发烫。慢慢抚摸着绢布上的字迹,思念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我也想你,她心里说。 静悄悄过去半个多月,戚姬却再也没去过那个脂粉铺,怀瑾不免有些焦急。只好把韩谈召回,再想别的法子。 她思忖着戚姬的事满腹愁思,战场上的事几乎从来不去打听。 这日在睡梦中,韩谈和越照一同把她叫醒,带到了军营里面安置,怀瑾这才知原来楚军已至。 “为了安全着想,女君且先住在这里。”士兵指着干干净净的营帐,略带讨好的笑道。 怀瑾却再也睡不着,立即让越照出去打听情况,得知项羽已经将荥阳城团团围住。 “汉王不是有几十万军队吗?为何不出去打?”怀瑾不免忧心仲仲。 越照披着寒气回来,喝了一碗热茶,才道:“上一次楚军攻打荥阳,牺牲了好几位将领,剩下的人,曹参带了一部分人马去攻打魏,韩信带了一部分人马去攻打赵、代,君侯去了东方,现在汉王身边只有樊哙和陈平。” “项籍还切断了粮仓甬道……”越照最后说,可他看着主母,却发现她十分冷静。 一想到自己的定力比不上一妇人,越照顿时羞愧万分。 其他人并不知历史走向因而慌乱,但她却是清楚的,虽然清楚,但心里仍是有些紧张。强撑着坐了半宿,她到天亮才睡下。 然而也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就起了,营帐里新来了两个侍女——是拨来服侍她的。 怀瑾问了一下是谁派她们来的,其中一个侍女就说:“陈都尉听说夫人在此,让奴女们过来伺候。” 心念一动,怀瑾问:“你们一直待在营地里的么?” 两个侍女都点头说是,怀瑾任她们给自己穿衣,然后问:“军营里如今有哪些女眷呢?” “除了您,还有都尉陈平的大嫂和纪信将军之妻在这里。”侍女小声回答道。 她继续趁热打铁:“那大王的宠姬也住在此处咯?” 侍女愣了一下,随即笑问:“夫人问的是哪一位?” 第896章 怀瑾卡了一下壳,哪一位?停顿许久,她说:“大王最宠幸的那位。” “这个奴女知道,是戚姬。”侍女回答。 怀瑾一喜,谁知侍女又道:“大王甚宠戚姬,让她住在王帐里呢。” “那……你们可知戚姬的出身?”被服侍着穿好衣服,怀瑾在桌边坐下,接过侍女递来的茶,微笑着抿了一口。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而后统一摇头:“军营中婢女上千,奴女们不曾伺候过戚姬。” 微微叹了口气,怀瑾有些可惜,她让侍女退下,而后把越照和韩谈叫了过来。比起追查戚姬,她此刻更该关注人身安全。 越照和韩谈都不是等闲之辈,一夜的功夫就把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消息主要来源是从校尉原伏那里得来的。 据越照转述给她的:楚汉在荥阳僵持了长达半年之久,一直没有分出胜负。而今项羽敢突然发动攻击,显然是后路军已到达。 “但项羽除了昨夜突袭,后面又没有动静了。”越照说。 怀瑾敲着桌子,面色凝重:“楚军只怕是想靠围守,活活把城里的人拖死。” 片刻后,她又问:“汉王可有应对之策?” “原伏只是一个校尉,这等军机,他恐怕听不到。”越照说。 无法,怀瑾只好先领着他们二人用饭,吃完东西后她便让人领着她去了王帐。士兵前去通传,可回复却是说汉王这会儿没空,让她晚些再过来。 “我是成信侯的正妻,他既然不在这里,那我也自然可以代替他替汉王出谋划策。”怀瑾不咸不淡的开口,看着这个士兵:“劳烦再替我通传一次。” 成信侯是绝世聪明的天才,你只是嫁给他,又不代表你是天才!士兵欲言又止的看了张夫人一眼,心中暗想道。 可一对上这双眼睛,士兵顿时心一惊,有种被看穿的感觉。低下头说了声是,他再次进入营帐。 不多时,士兵恭敬的把她请了进去。 营帐内,刘邦、陈平和纪信三人站在沙盘边上,连连叹气,后面几个公士都不敢说话。 怀瑾走上前,径直问道:“如今楚军围困,汉王可有应对之策?” 刘邦看见她,勉强笑了一声:“项籍把楚军主力全拉到了这里,连齐地那边都不管了,铁了心要把我们拖死,寡人……寡人也是一筹莫展,不知夫人有何良策?” 她本就是来问结果的,又哪里有什么良策。 刘邦纳闷,既然什么法子也没有,跑来干什么呢? 见怀瑾穿着利落的男装,刘邦猛然想起她和项家的关系,眼睛一亮:“夫人与项家有亲,不如由夫人出面,前去替我和谈?” 怀瑾听到这话心里就翻了个白眼,面上冷淡说:“这是你死我活掉脑袋的战场,哪有交情可言。况且只要范增在一天,哪怕我是项羽亲母,也劝不动他。” 听到她的话,陈平忽然陷入沉思:“只要范增不在……那么除去范增,不就好了……” 这倒是个办法,怀瑾不由看了这个人一眼,俊美的君子长相仿佛在哪见过。 怀瑾想了一下,似乎鸿门宴时,这个人是项羽帐下的一名官员,如今竟也投了刘邦么? 刘邦沮丧不已:“哪有那么容易呢?还是先想想眼下的困境吧。” 一直安静守在沙盘边的纪信开口:“末将有个主意,只是十分危险,一不小心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刘邦等人纷纷看向他,纪信道:“咱们被困在这里,与外面的几路大军都联络不上,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让大王突围出去。大王出去,集合兵马在楚军后方攻打,如此声东击西,便可保荥阳。” “你自己上城墙看看,看看外面被围成什么样子了!”刘邦一听,顿时不耐烦的挥挥手。 “纪信将军刚刚说声东击西,汉王突围也可如此。”怀瑾心下一动,有了新的想法:“汉王不如让人扮成你的样子前去投降,这时楚军主力必定都集中在一处……” 陈平和纪信都点头:“正是如此。” 纪信面色沉静:“这个办法很危险,但只要大王成功出去联络各方兵力,荥阳城里的士兵们才有一线生机。否则,我们便是和襄城、新安城一般的下场……” 项羽多次屠城,已经给其他王侯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怀瑾也不免惴惴,如果项羽攻破荥阳,他会杀自己吗?或者项羽都来不及看到她,她就已经被那些杀红眼的士兵给一刀砍死了,倒霉一点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侮辱…… 打仗和政治不同,政治或许还能周旋保命,打仗却是真刀实枪六亲不认。 “好!寡人赌一把!”刘邦忽来了一股狠劲,他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道:“若寡人能有君临天下的命,这次定能脱险。如若就此死去,说明天命并不眷顾寡人,那么生有何意?” 这是怀瑾第一次感受到刘邦身上流露出的君王霸气,那么一个恍惚,让她想起了嬴政。 嬴政身上便是有那么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霸气,叫人不由自主的臣服。 不过这个人,他再怎么了不起,他也敌不过时间。 他死去不过六七年,中原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硝烟四起、战火纷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6章 管粮草助陈平守城 纪信自请假扮汉王前去诈降,刘邦顿时感动不已,当即许他三代人的富贵。 第897章 怀瑾当下对这个人也是又敬又佩,不怕死的人,真牛逼! 已经商议好,刘邦立刻就写下降书交给纪信,而陈平则去准备带刘邦突围的骑兵。 刘邦和纪信都离开,荥阳只剩一个陈平,刘邦看着她,道:“常听子房和子游说起夫人之才能,寡人也曾亲眼目睹夫人劝降吴腾。寡人离去,陈平身边无得力助益,只有请夫人多多相助了。” “我才疏学浅,不足以当大任,唯有在小事上帮扶一把。”怀瑾并未推诿,在这里相助陈平和突围比起来,还是留在这里安全得多。 幸而刘邦不是喊她一起突围出去,不然刘邦有真龙护体,她这种小鱼小虾可没有,流矢一飞过来可能直接把她射死了。 怀瑾又问:“汉王若逃出荥阳,多久能率众回援?” “过不了几日,荥阳被围的消息就会传遍各地,汉军定会往这边赶。寡人估计,这边只要撑上半个月,就能等到援军。”刘邦说着就忍不住担忧,他若真的逃脱了,项羽定然大怒。 到时以项羽的怒火,只怕会加速攻打荥阳,万一张良这夫人…… 想过之后,刘邦有些不确定的问:“不如夫人与寡人一同突围出去?” “这……”怀瑾冷汗直冒。 假如这两个结果都是死的话,区别就是一个死的快一个死的慢,她还是选择后者吧。 况且她相信,只要刘邦出去见到了张良,张良知道她在荥阳,一定会有办法救她出来的。 于是她道:“我一个妇人,骑术不行,就不给汉王添麻烦了。” 她愿意拿命去信他,自己的夫君,也担得起这样的信任。 所有人忙碌到清晨,降书已递过去,纪信也穿上了刘邦的衣服。而刘邦只穿着普通的骑射服,配着宝剑。 就在出发之际,一个女人闯进帐,确切的说,是一个士兵打扮的女人,怀瑾一看到这张脸,昏昏欲睡的眼睛瞬间睁大。 “大王,请带上妾身一起!”戚姬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的磕头。 这张美艳无匹的绝世容颜,与当年的沉音一模一样,而且更添妩媚。 怀瑾死死的瞪着她,恨不得把她揪起来质问,可刘邦却颇为动容的把她拉了起来。 营帐中其他人全都低下头,而刘邦则轻声说:“随寡人出去,有危险,可能会死。” “妾不怕死,妾也相信大王是天命所归,必会逢凶化吉!”戚姬看着刘邦,坚定不移:“若真有万一,那妾也要与大王死在一处。” 怀瑾看到刘邦的眼圈红了,重重在戚姬手上拍了一下。戚姬回身站起来,视线在怀瑾身上扫了一圈,仿佛与看陌生人无异。 沉音会认不出她么?还是故意装的?可刚刚戚姬落在她身上那一眼,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此前从没认识过她一样。 怀瑾尚在发呆,刘邦等人就出去了,怀瑾便也跟出去。 陈平已经把所有安排去了东门,又安排了两千多看热闹的妇女把东城门挤得水泄不通,刻意模糊楚军的视线。 纪信坐上悬挂着纱帘的轿子,被人抬着出去。刘邦也带上一百多人的队伍,准备去西城门。 “请张夫人多给士兵们备些伤药,陈平这便出去了。”陈平阴着脸看着风雨欲来的天边,声音里满是凝重。 早上她被陈平委派整理粮草,现在已经干起了厩将的活。 “陈中尉请放心。”陈平已经升为护军中尉,监管荥阳所有兵马,怀瑾利落的回答他,然后行了一个男子礼仪。 陈平多看了一眼,诧异一个妇人竟把男子的揖礼做的如此规范,他当下也回了一礼以示尊重。 “半个月,最多半个月,必能解困,陈中尉一定要坚持住。”刘邦临去前,拉着陈平的手郑重拜托,然后又把自己佩戴的玉玦放在陈平手里:“这是寡人的爱物,如今相送爱卿,将来无论何时何地,爱卿都可持此物求一个心愿,寡人无有不应。” 刘邦可真是太会收拢人心了,怀瑾叹为观止,这下哪怕要陈平为他去死,陈平也是心甘情愿含笑而去的。 目送刘邦走远,陈平立即穿上军甲去了东城门。怀瑾则在营中准备后勤,竹简堆了三车,她让韩谈一起看,看完之后发现城中的粮草只够坚持十天。 两万士兵,七万百姓……怀瑾不免头痛不已,立即让后勤军的人去城中的小山上挖野菜、捕猎。 可在刘邦此前荥阳僵持这么久,山上的猎物几乎都快打绝种了,野菜也早就挖没,大家就差去扒树皮了。 忧虑到午时,东城门那边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怀瑾立即紧张起来,让所有的军医全都聚集在一起。 约莫到了下午未时,陈平带着队伍回来,拉回了上千个伤员。 事先备的药也不够,医师也忙不过来,有些断手断脚的人都活活疼晕了过去。 怀瑾只觉得心脏刹那间缩紧了,越照就道:“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韩谈。” 她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咽了咽口水,去了陈平那里。 谁知陈平也受了伤,一个气质出众的少妇正在给他的胳膊包扎,陈平的目光仿佛黏在这个少妇身上一样。 “中尉可还好?”怀瑾走过去。 陈平收回目光,沉声道:“项籍发现汉王是纪信假扮的,勃然大怒猛攻城门,这一次算是过了,再往后……只怕会越来越难。” 第898章 怀瑾叹了口气,道:“上午我把粮草也清点了一下,再怎么节省,也只够吃十天。” “那些册子你一上午全都看完了?”陈平大吃一惊,那三大车他之前带了五个人看也是一天才看完的。 帅哥惊讶得脸都变了形,怀瑾觉得有些滑稽,她道:“我带着随从一起看的。” 陈平觉得有些失态,左手握拳掩嘴咳了一声:“粮草确实是个大问题,不过我此时无暇顾及这件事,楚军随时会再进攻。所以,只能拜托给张夫人了。” 这件事派给她,她也没想推卸责任,于是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现在我们只守城,便用不到骑兵。数千匹战马用作军粮,可维持到汉王救援的时候了。只是这事没有中尉的同意,我不敢去做,故而先来询问。” 陈平只犹豫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食不饱腹的时候,想来那些骑兵也没什么怨念。 这个少妇已给陈平包扎完,她低声说了句什么,陈平就微笑:“嫂嫂就留在我这里用饭吧,正好张夫人也在这里。” 这个少妇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陈平就大大方方的对怀瑾介绍:“这是我亡兄之妻,我的大嫂,陈文氏。” 怀瑾便和气的跟陈文氏打了个招呼,陈文氏腼腆的对她笑了一下。 士兵端上饭菜,三人围坐一桌。 怀瑾和陈平并不相熟,但此时坐在一起吃饭,她却没有任何拘束感。或许是陈平对他嫂子说话太温柔,让她在心里八卦了许久,毕竟八卦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嘛! 快吃完的时候,帐外忽有女子哭声。 怀瑾和陈平一同出去,外面纪信的夫人满脸泪痕:“妾身知道夫君都是为了尽忠,可是……” 中年妇人咬着帕子,哭得肝肠寸断:“尸首总得让妾身看一眼吧,妾身还想替他……安葬,可怜的夫君,丢下我们孤儿寡母……” 纪信以身报刘邦,陈平只会抚慰他的家人,立即就让人去扶着纪信夫人。 怀瑾见状,后退几步,赶紧溜了。这等事,还是交给陈平吧,她不揽瓷器活。 入夜之前,她把杀战马的事交给了越照和粮草军另一个小队长,算是把粮草的事先解决了。 但是怀瑾知道,食物还是要越多越好的,以备不时之需。 粮草军总共五百人,怀瑾第二天命他们去抓老鼠、去田里抓青蛙、连蚂蚱没有放过。 她要找的东西都不是人吃的,后勤兵背地里议论了许久。不过议论归议论,这些人还是按照吩咐去找那些东西了。她则带着几个士兵去寻城里的打铁匠,按着她画的图样打造铁桶。 而城墙之外,楚军几乎每隔两天就会发起一次进攻,陈平每次应对得都精疲力竭,而军营中的伤员也越来越多。 过去了半个月,楚军没有丝毫退兵的迹象,刘邦那边也完全没有消息。 甚至有两个公士在偷偷讨论,汉王是不是根本没突围出去,已经死了。 陈平听到这样的话,立即斩杀了那两名公士,将剩下的士兵整合在一起,陈平演讲了好长时间,企图提起低落的士气。 然而士气并没有起来,十四天的时候他们都坚信刘邦会在第二天来救他们,高涨的士气在一整天的抵御中已经消耗殆尽了。 怀瑾站在一边,看着陈平短短半个月瘦得脱了相,心想指不定陈平心里更崩溃。 解散士兵,陈平走过来,疲惫的笑问:“我看你很平静,毫无慌乱之意,你……你就这么相信大王吗?” 这半个月两人天天一起干活,渐渐熟稔起来,陈平不再一口一个张夫人的叫她,而是你啊我啊起来了。 怀瑾心想,陈平问这个问题,果然是心里动摇了。 笑了笑,她说:“我不是信汉王,我是信我夫君。” 陈平不解,张良和刘邦向来一体,且刘邦时主张良是臣,信谁有区别吗?见怀瑾信誓旦旦,陈平扯了扯嘴角:“可今天已到子时,十五天已经过去了。” “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怀瑾笃信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7章 冷毅女暂行主帅权 因她的坚定,陈平似乎也燃起某种信心。 她的皮肤较第一天见面有些干燥枯黄,嘴唇也泛白,但这并不影响她坚毅的眼睛。 篝火将她的脸照亮,陈平忽觉张夫人其实很是美貌。但想想,他好似从来没注意过这个女人的长相,每每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眼神里蕴含的东西,远远比她的样貌更吸人眼球。 “我们都会活着出这座城!”最终,陈平收回目光,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在宽慰怀瑾,还是宽慰他自己。 然而刚立下flog的陈平,第二天中午被一箭射穿了胸膛,是被人抬回来的。 顾不上陈平的伤势,怀瑾大声问:“城墙上是谁在发号施令?” “是将五辛公士和原伏校尉一同在指挥!”满脸是血的小士兵跟她说,如此稚嫩的脸,才多大?怀瑾看他不过十五六岁。 脑中空白了一瞬间,陈平忽然死死拉住她的胳膊:“让他们用滚石抵御……” 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些……怀瑾叫来医师替他诊治,然后叫上越照匆匆赶往城门。 城墙上士兵上下跑动,轮流交替着跑,外面是震天响的楚国军鼓和楚国士兵的呐喊。 第899章 怀瑾挤上城墙,在震耳的声响中,替陈平传达命令。余光中瞟到搭着梯子上来的楚兵被一剑削掉了脑袋,梯子也被汉兵一脚踢了下去。 她迅速退在角落里面,看着士兵搬着石头上城墙,许多人都被流矢射中倒在地上。 这边空缺了,后面的踩着尸体又上,直到把爬上来的楚军全都推下去砸死。 这时楚军中响起号角声,原伏大喊了一声退下,士兵们如潮水一般涌下城。 怀瑾也被越照保护着下去,和原伏聚上了头。怀瑾还开口问几句,原伏就把她拉到了一处坚固的墙洞里。 “他们要用投石器了!”原伏脸上都是血。 接着怀瑾就听到十多声巨响,城墙跟上又多了一根裂缝。有一颗稍微小一点的石头被投进了城里,七八个士兵在怀瑾面前砸得脑浆都出来了。 她手脚有些发凉,原伏则疲惫的松了口气:“他们今天到此为止了,明日……唉。” 说罢看向怀瑾:“夫人,您不该来这里。” 她低下头,不语。她没想到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原本只是为了追查戚姬而来。 忽然又想到,会不会是戚姬故意把她引来了荥阳呢?念头刚一出,就被她否决掉了,不会有人未卜先知的,这里的战况太突然了。 楚军那边鸣响收兵号角,汉军这边士兵们沉默低落的回去。 怀瑾回去时,陈平的箭已经被拔了,他嫂子陈文氏在他身旁低声啜泣。 怀瑾过去看了一眼,陈平尚有意识。他看着这样文弱,想不过还挺能扛,怀瑾意外了一下。 “援军……到了吗?”陈平白到脱皮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微弱。 见怀瑾面色沉重,陈平苦笑了两声,一笑他就开始咳嗽,一咳嗽伤口又渗出大量的鲜血。 “别哭……嫂嫂别哭……”陈平满是血痂的手抚上陈文氏的脸,扯出一丝笑:“平不会死,平放心不下嫂嫂……” 像是在跟情人低喃一般,怀瑾在旁边尴尬,坐远了一些。 她想起张良,张良此时在外面是不是很着急,他肯定很担心自己吧?刘邦不会死,他肯定已经逃出去了,这么多天他肯定已经又集结了兵马,正在想办法救援。 可……万一城破了呢?怀瑾又不免有些惴惴。 这时越照和一位公士进了帐,跟陈平汇报今天的伤亡,只剩下两千士兵还能战斗了。 陈平听完,咳得几乎快晕厥过去了。所有人的脸色都是灰败不堪,仿佛已经预知到了死期一样。 “接下来……该怎么办?”原伏有些艰难的开口。 陈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营帐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汉王这几天必定会救援的,我们要守住。”怀瑾开口说,然后看向陈平:“荥阳的重要,陈中尉应该比我更清楚,否则何至在这里耗这么长时间?” 陈平安静的看着她,半晌后道:“你说的是,只是……眼下兵力撑不到汉王来……” 他说话费力,一说话就流血。怀瑾站起来,看着他,说:“士兵没有了,城中还有七万百姓,为了家园、生命,他们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百姓都想投降。”原伏身旁那位公士说。 “那就让他们知道,投降只能死。”怀瑾倏然开口,显现厉色:“你们去把城中百姓召集到这里,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然而她并非主帅,其他人只看着陈平。 陈平直视着她的眼睛,有些拿不定主意,她只是一个女子,究竟能不能信她? “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怀瑾看懂他的眼神,讥笑一声。 陈平沉默须臾,然后开口:“军中事物,暂由成信侯夫人做主。” “军中重伤者、亡故者的兵器全都收回来,钉入城墙的羽箭也全都取回来,天黑之前把这些东西全都整齐放在校场上。”怀瑾对原伏说。原伏当即不多话,转身就去了。 怀瑾又对另一名公士说:“你带人去把城中的百姓全叫到南城门,告诉他们,生死攸关的大事,他们不该置身事外,如有不来者,用麻绳将人放下城给他自由。” 这名公士也立即去了,也不顾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透。 最后怀瑾看向韩谈:“我在城中铁铺定制的铁桶,现在全都拿回来,做没做好都拿回来,然后把城中所有的酒、油都拿过来。” 只剩越照还在这里,怀瑾只让他去给自己拿一套铠甲过来。 陈平见她沉着得几乎是冷酷了,有些呆楞。 怀瑾一回头,看见他的目光,不解的挑挑眉。 陈平道:“我看你刚刚指挥,让我想起了阮离欢,你比她更像一个将军。” “怎么?她为何不像将军?”怀瑾反问道。 陈平拉了拉嘴角,说:“她太听话了,只知听上级命令,无自己主见。” “她一个女子,行军打仗,很不容易。”怀瑾说着,却忍不住去瞟陈平和陈文氏交握在一起的手,陈文氏只关注陈平,没有注意到这探究的目光。 陈平却是注意到了,深切的盯了她一下。怀瑾弯弯唇,立即收回视线。 “你现在还是相信你夫君吗?”陈平微微喘着,又问她。 感觉他对自己多了很多好奇,怀瑾静了一会儿,才道:“我和子房共同经历的事情,是你们都不能想象的,我信他,无论何时何地。” 第900章 她瞥了陈文氏一眼,对陈平笑道:“陈中尉对心爱之人应当也是如此。” 陈平温柔的看了一眼大嫂,竟和眼前人生出一丝心照不宣。 越照取来一件稍小些的铠甲,怀瑾就去屏风后面换上,瞬间觉得身上重了不少。 从屏风后面出来,陈平问她:“我们如今也算患难之交,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自嫁给张良以后,已经很少有人问起她的名字了,别人口中她名字是张赵氏、成信侯夫人、张夫人,这些就是她的名字。 怀瑾有些高兴的告诉他:“我姓赵,名怀瑾,字姮。以前交好的朋友,都唤我一声阿姮。” “我没有字,不过我家乡的人都叫我四郎。”陈平这样说,便是有交友之意。不过四郎这个称呼,让她想起了某宫斗剧里的四大爷,当即就抿唇笑了一声。 陈平还想说话,怀瑾站起来叹了一声:“行了,以后说话机会多的是,躺下吧。” 怀瑾带着人离开营地,去往南城门。她站上去,往后一望,看见很远的地方密密麻麻聚集的楚军,还有城墙外面横七竖八的尸体。 活人、死人,都沐浴在夕光中。 怀瑾看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霞,难得放松了一小会儿。 渐渐的,城下百姓越来越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士兵们组织着他们有序前来。 人们站在下面,沉默的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发声。 过了许久,才有一个男人说:“听说将军愿意放想投降的人出城?” “当然!”怀瑾提高嗓音:“只是为了城里人的安全,那些想投降的人,我只能用麻绳放下去。不过这有一定风险,现在两军交战,你很容易被当成士兵杀死。” “你是女子!”一听到她说话,柔柔细细的嗓音,顿时引发一阵骚动。 原伏等人亮出兵器吼了一嗓子,这些人一惧怕,瞬间又安静了。 “是,我是女子,但谁说女子就不能领兵呢?”怀瑾朗声说,她既不激昂也不热血,只是平静的娓娓道来,仿佛在聊天一样。 她道:“现在战况很不好,你们日日在家里听着,想必也能知道一些。但是我想告诉你们的是,真实情况比你们所想的还要糟糕!留守在荥阳的两万士兵如今还剩两千,连主帅昨天也受了重伤,危在旦夕。” 这话一出,人人惊恐,顿时小声议论起来。 士兵们则更加沮丧,原伏暗暗和越照对视一眼,不明白夫人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城中七万百姓,如果这些人坚持要投降,两千汉兵如何拦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8章 伪作大义激民守城 “我知道,或许你们有些人中想过投降楚军,仅存的士兵是拦不住你们的。”怀瑾心如擂鼓,暗自捏了把汗,而后继续说:“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为什么我们只剩两千人还要死守这座城?” “得到荥阳可掌中原水路,汉王当然想保住这座城!”人群中有个男人大喊道。 看来百姓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个人说的,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刘邦之所以这样死守荥阳,是因为荥阳东面有一条鸿沟,天然的地形优势可保粮仓成皋,而成皋又可以拱卫汉军大本营所在的关中地区。 所以,荥阳丢不得。 只是想了几秒钟,怀瑾就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你说错了,汉王之所以保荥阳,是为了保护你们,保护荥阳城中的七万平民。” “你们之中可有从襄城、城阳、新安这些城市过来的人?”怀瑾面上涌起悲悯,像是慈悲的天神。 她把因自己伪善带来的恶心感压下,继续说:“天下皆知,守城时遇到楚军,便是平民百姓的噩梦。楚霸王坑杀过数座城池的百姓,哪怕那些百姓要出城投降,楚军也没有放过他们。” 有个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人群中痛哭出声:“我记得!四年前我是从襄城逃出来的,再晚一日也就跟着一起被坑杀了,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了那里……”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连之前嚷着要投降的几个男人也深深的低下头。 汉军守不住城,楚军又不会放过他们,似乎前后左右都是死,深切的绝望,让女人们掩面而泣。 “荥阳被多少将帅夺走过,可真正把百姓的利益放在前面的,只有汉王一个。他攻破每一座城市,都严格要求士兵不惊扰百姓,用新的仁政治理土地。汉王仁善,不愿撤军离开,如今他有危难,你们也应该挺身而出来支持他!”这样冠冕堂皇的道德绑架,让怀瑾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和那些虚假的政客有些相似。 “我们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如何支持汉王!” “汉王早已逃走!把我们留在这里等死!” “外面几十万楚军围城,汉王逃出去比留在这里危险更大。”这句话倒是真的,怀瑾大声说:“为了你们,汉王把生死都豁出去了,你们却怀疑他!” 不等下面的人有反应,她用尽力气高声说:“死去的战士留下上万件兵器,如今就在校场里放着,男人们想保卫家园,还害怕没有武器吗?” 男人们一一抬起头,看着城墙之上。 “士兵在从军之前都是百姓,他们也不是天生的军人,为什么你们不可以!”怀瑾撑着石柱,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看着这些迷茫无措的神情,朗声道:“也许有危险,也许会死,但是你们不是在为别人牺牲,而是为了你们的家园流血、为了你们亲人的安全受伤!汉王已经去搬救兵了,只要再坚持几天就能等到援军,可这期间楚军随时会攻进来。楚军攻城,会把所有的人杀死!” 第901章 “不要让敌军摧毁你们的家!不要让你们的妻女受人侮辱!男人们应该站起来,拿起武器保护这座城市!”扯着嗓子大吼,怀瑾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可下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再次开口:“你们哑巴了吗?回答我!” “回答我!!”她再一次大喊。 “保卫家园!”终于有一个男人开口说话,他走上前,人们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 这个男人穿着陈旧的粗麻衣服,鞋子上全是泥巴,他只是这座城里的穷苦人之一,但他大声说:“我愿加入汉军,保卫荥阳!保护我的家!” “我也愿意!” “我们也愿意!”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高声大喊,人们热血沸腾、慷慨激昂。怀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脚下是三层台阶,她差点栽下去,幸而越照扶了一把。 她不知楚军这次会不会像之前一样屠城,所以也不知道让百姓参战是对是错。 天边的颜色越来越暗,怀瑾也有了一丝迷茫。但只是发了一小会儿的呆,她便被叫去了营地,那里的武器都被百姓们拿走了,还活着的校尉们、公士们马上就把这些人编成十个方阵。 城中三万男儿皆加入军营,没有拿到武器的人,就把家里的菜刀、镰刀、锄头给拿上了。 这座城辉煌时,或许百姓过得并不是十分幸福;但这座城市落魄时,每个人都站出来保卫它。 “可惜你不是个男人!”陈平躺在榻上,面色惨白的和她微笑。 这话真不乐意听!怀瑾白了他一眼,把他桌上的方印扫到袖袋中,嘲笑道:“你们男人真自以为是!” 陈皮有些愕然,自己明明是在夸她! 想了一下没明白她为何突然讥笑,他只好继续说:“也不知汉王那边怎样了,你真的相信大王已经逃出去了吗?” “以项羽的性子,要是他抓住汉王了,早敲锣打鼓来通知我们了。”怀瑾给韩谈使了个眼色,韩谈就开始给她磨墨,用的还是陈平的丸墨。 陈平瞟了一眼,有些心疼东西。 见怀瑾端坐在自己往日坐的褥子上,面无表情的快速书写,像是静美泰然的秋叶。这淡然有那么一点像张良,但若细观,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韩谈束手立在一旁,想到她傍晚时说的那些话,突然好奇的问了一句:“楚霸王真的如此暴虐吗?和始皇帝比起来呢?” 在咸阳宫蛰伏三十多年的韩谈,他的忍功应已入化境才是,今天居然也会产生好奇? 怀瑾惊讶了一下,然后朝陈平努了努嘴:“陈中尉以前是在楚营效忠的,你不如问问他。” 她在制定面对下一次攻城的战略,这对于她来说是很难的事,需要先写下来分析,所以她没法分神去解答韩谈的问题。 陈平想了一瞬,道:“项籍冲动、无耐心、太讲义气太重感情。若只论在战场上,西楚霸王这个名号他当之无愧。但在朝堂上,有时候,我觉得他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任由几个大人给他指手画脚。” 怀瑾笔停顿了一下,想起了项羽,他其实只是一个想当将军想做风的少年。他不应该做王,他应该自由的驰骋在战场上,做一阵无拘无束的狂风。 “你不是应该和他更熟吗?”陈平笑了一声。 陈文氏小声说:“别笑,一笑就渗血了……” 怀瑾放下笔,笑了一阵,随后说:“我的表弟项籍和西楚霸王项籍,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不能评判他。” 韩谈不解:“明明是同一个人啊。” “在秦宫时的你和现在的你是同一个人吗?”怀瑾不假思索的反问。 韩谈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然后有些黯然的低下头。 外面操练的声音不绝于耳,陈平静静的听了一会儿,问:“都快子时了,应该让他们去休息保存体力。下一次的攻击不知何时来,别敌人来了他们反倒没精神了。” “他们现在个个热血沸腾,趁着现在组织训练正是趁热打铁。”怀瑾说。 细细看了会刚刚写好的战略,她思索着每一个可能性,然后修改了几处地方,觉得还算满意了,她才放下笔。 陈文氏已经趴在榻边睡着了,怀瑾看向陈平:“你还有精力吗?” “拿过来吧,我瞧一眼。”陈平说。 他的胳膊不方便动,怀瑾就展开在他上方,陈平看东西很快。 看完之后,他只纠正一处:“把弓箭手安排到角楼上去,让他们立于城垣,还得安排盾牌保护他们,浪费人手。” “在角楼里射击的距离有限……”怀瑾说着点点头:“你说的对,我们是在守城。” 守城,只需要保留,不需要进攻。 不过她向来觉得,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和陈平又商议了几处,怀瑾做了修改,再让韩谈把战略送到了原伏那里。 丑时一刻,她回到自己的营帐,进入梦乡。 她已做好被战火从睡梦中叫醒的准备,谁知却一觉睡到大亮。 她坐起来醒了回神,想到自己昨夜竟然没有做噩梦。从前经历这样的事,她总是会心神不宁好多天,如今却是真正波澜不惊了。 想到这个转变,她笑了一声。她的沉稳心态,来源于张良。既是多年来被他所影响,也是因为知道他总会来救自己,所以她有恃无恐。 第902章 吃过早饭,怀瑾就匆匆去看自己叫铁匠做的铁桶,时间太短,只做了二十多个。 怀瑾把使用方法告诉越照,让他去准备自己要的东西。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纷纷询问怀瑾,但她也解释不了。难道要跟他们说:氧气在桶里消耗完了之后会产生爆炸吗? 城中剩下的烈酒也都运到这里,每个铁桶被装上三分之一的烈酒,而后整齐的码放在一边。 趁着敌军还没来袭,她去叫人去做了简易投石机放在角楼上,把那些铁桶也放了上去。 “这些天,楚军每隔两天会来攻击一次,今天晚上要打起全部精神。”陈平叫侍从去提醒怀瑾,侍从忙答应着去了。 营帐里静悄悄的,只有大嫂伴在他身边,陈平的视线落在陈文氏脸上久久没有回神,陈文氏害臊的低了头:“你别这么的……” “别怕,没有旁人。”陈平想拉一拉她的手。 陈文氏飞快的躲开:“你别、别……他们都暗地里笑话你。” 陈平也不尴尬,只是安静的笑:“汉王不是早就知道了,他就没笑我。还有怀瑾,她也没笑我们。其他人,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陈文氏低头不知在想什么,陈平故意说了一声痛,陈文氏则马上慌张的扶上去。 陈平趁机揽住了她的肩,陈文氏连忙要挣脱开,陈平却说:“别推我,扶我出去瞧瞧。” 营地里的人都去了四面城墙上守备着,只有管后勤的一些士兵还在这里。 空旷的草地上,怀瑾正挽弓射箭,她准头很好,十多箭全射在了靶心上。 最后一箭飞出去时,那个草靶子已经裂开了。 韩谈过去捡羽箭,怀瑾则放下弓,松了一下手臂,转头就看见陈平扶着陈文氏蹒跚着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9章 护家园军民一心 “想不到你的箭术这么好。”陈平有些羡慕的说。 怀瑾看他的气色好了很多,便笑道:“我这几下花拳绣腿的,哪比得上陈先生。” 陈平垂了一下眼眸,坦然道:“幼时家贫,六艺中的礼、射、乐都没机会学过。” 见怀瑾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陈平也笑:“平时最讨厌跟别人说这些,那些人虚伪得很,总拿这些来嘲笑我。” 可他不怕告诉怀瑾,不知为何,陈平现在莫名很信任她。 “汉王身边那些人,全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还敢笑你?”怀瑾摇摇头。 刘邦身边的旧人倒还好,不过是拿他以前受贿和陈文氏来诋毁他;但这一两年不少新人前来投奔,贵族出身的人,自然瞧不上他一个贫农出身的人这么受刘邦信重。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大肚量的人,无法对流言蜚语做到熟视无睹。 陈平叹息一声,环顾营地一圈,问她:“城墙上站岗的士兵可有报告什么好消息不曾?” 知道他是来问什么的,怀瑾故作轻松的摇摇头:“还没传来援军的消息,不过我倒不担心,毕竟来救场英雄往往都是在最后一刻才出场的嘛。” “你真风趣!”陈平哈哈大笑。 一站住,怀瑾头上就冒汗,刚刚运动过量了。 在袖子里摸了一下,没摸到帕子,她直接拿袖子去擦。 陈文氏见状,掏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小声道:“是干净的……” “多谢嫂嫂。”怀瑾不客气的接过去,把脸上脖子上的汗都揩掉。 转眼瞧见陈平温柔似水的目光,她眼睛左右一转,立即调侃的笑道:“嫂嫂当真贤惠,陈大哥恢复的这么好,都是嫂嫂的功劳。” 陈平一愣,抿唇笑起来,收都收不住。陈文氏却满脸通红的低头,借口说去给陈平拿披风,匆匆离去了。 怀瑾挑挑眉:“我似乎说错话了。” “没事,嫂嫂她一直都这样。”陈平说。 怀瑾道:“你跟她挑明过吗?” “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她……”陈平微憾,陈文氏总也看不破叔嫂这层关系,永远不点头。不过他随即笑:“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嗯,也是。怀瑾心想,反正人就在身边,以陈平的才智,早晚把他嫂子拿下的。 说笑一阵,怀瑾见陈平吊着手,满身的纱布,怀瑾道:“你别站这外头了,进去吧。” “我……”陈平正欲开口说话,遥远的号角声顿时响起。 两人面色一凛,陈平低喃:“上一次袭击才过去一晚,楚军怎么又……” 说到这里,他们都想到了一种结果,两双亮晶晶的眼神一对上,怀瑾的笑容便扬起来。 定是后方有援军到了,才让楚军反常进攻! 楚军从西门进攻,怀瑾立即策马赶过去。楚军的战鼓又敲响了,这一次的进攻尤为猛烈,楚兵跟不怕死似的往上冲,下面人山人海。 但荥阳这一次人手充足,这一波人打累了,马上又换了另一批人上来。 怀瑾则跑到角楼,叫人把铁桶里的酒点着,用铁盖子封死,然后让人把这些铁桶扔了下去。 下面的楚军只以为是用来砸人的工具,并没有在意,继续往上攻。 “坚持住!援军已经到了!”怀瑾站在高处对大家喊道,上万人大喝一声以回应她。 有士兵为百姓挡住流矢,自己中箭倒下;中了箭的百姓抱住云梯,径直冲出去,落入了人海中,砸伤数名楚军…… 第903章 下面云梯一台接一台的开过来,远处的箭弩也一支一支的射过来,楚军似乎都不怕伤害到自己人了。 这样不要命的进攻,更让怀瑾笃信汉军的救援已到。 角楼上的军鼓已经被敲烂,怀瑾又让人搬来新的鼓。让越照举盾,她站在城垣上,敲响战鼓。 一声又一声的战鼓,叫所有人为之一震。 前些天所有人都忙着应付攻击,根本没有人再去管这面鼓,如今再次被击响,叫汉军仅剩的两千士兵都热泪盈眶。 羽箭被用完了,他们以弓箭当长枪;一筐又一筐的石头被力气大的女人们运上来;受伤倒下的人也被女人们抬下去;最后连石头都用完了,他们就把家里的板凳铜锅拿来往下砸;还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妇女,在旁边一边骂一边用脚去踹冒头的楚军。 如此僵持了半日,楚军发觉比前些日更难攻打了,后方又派来更多的人。 成百上千的楚军站在城墙下,以人肉当梯,让战友踩着自己上去。 数不清的楚军在墙下,仿佛杀不完一般。城墙上的人也渐渐有些疲惫了,因为武器都已经快用完了,他们只能赤手空拳抵挡。 冒头的楚军长矛一刺,穿破一个人高马大年轻人的眼睛,这个年轻人大叫着扑住那个楚兵跳了下去。 渐渐的,接二连三的楚兵慢慢爬了上来。 怀瑾的手已经酸麻了,但她仍咬牙坚持着。 算着时间,那些铁桶应该已经烧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么一想,忽然底下一声爆响,让楚汉两方的人全都怔住了。 紧接着,又是七八声爆炸,底下的人不知是死是伤,人形梯子就此断裂,数不清的楚兵从半空中落下去。 汉兵们把爬上来的几个楚兵解决掉,往下一看,只见到下面一片火海,楚兵们躺在地上哀嚎,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只爆了七八声,看来其他的都成了哑炮,不过这几下真的已经足够了。 城下面的惨状,似乎并不足以让楚军放弃,一刻钟后,成片的楚兵再次涌来。 城墙上的人正屏气凝神准备再次迎敌,忽听见远处楚军大本营传来急促的号角,跑到半途的士兵也停下来再往回走。 怀瑾停下击鼓,眺望远方,原本似乌云压顶般的楚军忽然全部消失,只剩一条绿色的地平线。 “这是……退兵了?”原伏满脸是血,不确信的疑问出声。 片刻的沉默,不知是谁大叫:“我们胜利了!” 接着爆喝般的欢呼,人们跳起来,抱在一起。士兵们也抱头相聚,流下热泪,两万士兵,只剩他们还活着…… 手中的鼓槌落下,怀瑾虚脱的坐在地上,豆大的汗落下来。以原伏为首的士兵都过来,在她面前跪下,郑重的对她行了一个军礼。 “多谢您。”百姓们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她是什么职位。 但昨天黄昏,是这个女人站在城墙上,让他们全都站起来保卫自己的家园。 每一张面孔都带着血,怀瑾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望着城墙外,心想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要见到张良了? 刘邦的军队是在半夜到达城下的,士兵们没有命令不能开门,飞快的去营地找陈平和怀瑾。 但怀瑾只是对陈平说:“我就不居功了,你去吧。” 陈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由士兵扶着去了城门迎接刘邦。 怀瑾则坐在帐篷里,叫人给自己打了一盆水,她好多天没梳洗了。 不想以这个模样见到张良,她泡在热水中狠狠搓了几下。 刚穿好衣服,就有人来请她。怀瑾纳闷了一下,她还以为张良会马上来找她呢!磨磨蹭蹭的穿好衣服,她不情不愿的出了帐篷。 一出去魂差点吓飞,刘邦带着陈平、樊哙、灌婴一大票人候在外面。 她瞪大眼屏住呼吸,连行礼都忘记了。刘邦对她深深一揖:“陈中尉已将这些天的情况告知,若非夫人,只怕今日荥阳就失守了,刘季在此谢过。” “这个……”怀瑾僵硬的行了一个礼:“汉王客气了。” 移步到王帐,刘邦把外面的情况给陈平和她说了一声。原来刘邦一逃出去就将各路兵马全聚集起来,为了减轻荥阳的压力,他亲自率军到武关、宛城、叶城,想把项羽引诱过去。 可项羽铁了心想要荥阳,竟然不为所动。刘邦就只好派韩信驻军黄河北岸,又让刚刚归降的彭越进攻下邳,项羽被迫率军回救。 “不光荥阳守住了,成皋也拿回来了!”刘邦一扫颓废,扬眉吐气的笑道。 他连连拍着陈平的胳膊,喜不自胜。陈平胸口的白布又渗出了血,陈平面色惨白,接受着刘邦的“器重”。 最终还是樊哙看不过眼,道:“大王别拍了,陈中尉在流血!” 刘邦这才讪讪的停下来,笑道:“寡人太高兴了,先前几次惨败项羽之手,如今总算扳回一局,寡人这心里……哈哈哈哈哈哈!明日论功行赏,寡人要重赏你们。” 怀瑾安安静静地听刘邦发散喜悦,始终没看到张良进来,她终于忍不住问:“子房在哪里?如何没见到他?” “哦哦,忘记跟你说了。”刘邦拍了一下头,说:“昨日打下成皋,阮将军重伤,需鹿血做药引,子房去成皋附近的山林去猎鹿了。” 怀瑾有那么一刻没反应过来,待听明白之后,瞬间开始耳鸣。 第904章 陈平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怀瑾看懂陈平的眼神,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你说,他为了阮离欢去打猎了?”怀瑾轻飘飘的问。 刘邦以为她没听清楚,又大声解释了一遍:“是,阮将军重伤,需鹿血救治,子房去给她打猎了!” 口中钻心的疼了一下,原来是刚刚不小心咬破了舌头,怀瑾的手紧紧捏起来。 刘邦他们又继续笑起来,她渐渐听不清他们的声音。韩谈是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这时也感觉到她的不对劲,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怀瑾借口身体不舒服,做梦一般的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0章 往事痛夫妇不相疑 “刚刚还好好的,张夫人这是怎么了……”樊哙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他人也是如此。 倒是刘邦,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猛的拍了拍脑门,心道不好。 子房啊子房,你有什么事,可千万别怪寡人!刘邦叹着气,怨怪的看了其他人一眼,你们都哑巴了吗?张夫人刚刚问起,就该你们来说! 梦游似的回到营帐,怀瑾一进去就腿软了。 韩谈适时的把她扶住,担忧道:“人命关天,君侯这样,也是无可厚非。” 他的妻子被困在战场上,随时可能会死,他却为了别的女人去打猎?怀瑾有一瞬间怀疑,这还是张良吗? 能有什么缘由,让他把自己放在这里,去管别人? 无非是,无非是……在外面征战一年,他和阮离欢发生了什么,让他对阮离欢上了心。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怀瑾茫然道。 韩谈忧虑的欲言又止,然后蹑手蹑脚的出去,没发出一丝声响。 他变心了吗?怀瑾不知自己是在问谁。 和一个女人相对几十年,正常男人都会腻的吧,世上男子不都如此吗?凭什么张良就是例外? 悲伤一点一点涌上来,怀瑾捂住脸无声的哭泣,直到手心一片濡湿。她哽咽难捱,却不敢哭出声来,只用缓慢呼吸去缓解鼻子的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陈平掀起帘子进来:“对不住,不经你允许就进来了。” 怀瑾红肿的眼睛他仿佛没看到一样,陈平晃了晃手上的酒囊,笑问她:“心里不爽快的时候,喝醉了会好一点。” 她接过来,猛地灌下一口,而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这酒太淡,喝不倒我。” 壶嘴被她碰过,陈平只好拿了一个酒樽过来,把水囊中的酒倒进来,他喝了一口皱起眉:“这还淡?” 见她不接话,陈平又笑:“也是,听说你是贵族出身,喝过的美酒肯定比我多。” 怀瑾没有谈天的心情,只是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陈平渐渐也不说话了,她喝一大口,他就抿一小口,安安静静的陪着她。 慢慢的,这淡淡的酒也让她有些上头。 心里堵得慌,让她不能再闭嘴,否则会炸掉的。她问陈平:“一个男子,他一生会爱多少女子呢?” 不等陈平说话,她又问:“开始的时候爱,中间的过程也爱,为什么后来不爱了?” “这个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陈平如实说。 怀瑾转头看着他,懒散的笑了一声:“那你爱上你嫂子之前,可曾爱过别的女子?” “不曾。”陈平道:“从我懂事起,我就喜欢她。不过少年时,我曾和别的女子相好过几回,但那都不是爱。” “如果你嫂子开始爱你,中间也爱你,后来不爱你了,你会怎样?”怀瑾问。 陈平不解,想了一会儿,老实回答说:“她一开始就不爱我,我也不想强求这些,只要她人在我身边就好了。” 怀瑾抹掉又涌出来的眼泪,低声笑道:“这么来说吧,有一样珍宝,曾经只属于你一个人,后来又被别人夺走了,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能被人夺走的东西,我根本就不会要。”他道。 见怀瑾没什么表情,陈平又饮了一口酒,说:“我初到汉营时,听到有人说笑,说成信侯唯妻是命,在南郑时别人送他的妾都不敢收。我与他打交道不过几次,便感觉到他的心性坚毅,这样的人不会三心二意的。” 见怀瑾目光怔怔的,陈平又补充:“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不要盲目相信。” 他觉得自己今日已经足够苦口婆心了,杯中只剩一口,他举起酒樽,说:“你和成信侯之间经历过的事情,只有你们自己知道,你不是愿意拿命去信他吗?” 杯中酒饮尽,陈平站起来:“等确认了事情始末,你再伤心也不迟,聪明人是不会白掉眼泪的。不晚了,我在你这待久了不好,你早些休息吧。” 营帐中又恢复安静,怀瑾忽然想起多年前,她和张良在淮阳时的那一次决裂。 她又想起,在下邳大婚时,她也答允过张良,再也不会使气了。 又想起这些年他的爱重和珍惜,怀瑾这时也有些犹豫起来。想了半宿,她终于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跟刘邦告辞,说自己要赶去成皋找张良。 她脸上杀气腾腾的,刘邦只好把赏赐的事情按下不提,还给她叫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队护送她去成皋。越照和韩谈在前面领路,怀瑾被士兵拥护着,飞驰赶往成皋。 第905章 成皋离荥阳不过半天的距离,怀瑾中午时就已经赶到。 正午太阳毒辣,张良带着韩念从大道上疾驰而来,到了军营附近的一座别院门口。 张良下马,不紧不慢的对韩念说:“快去给她煎药吧。” 韩念的马背上挂着一只初生的小鹿,脖子上挨了一箭,血淋淋的。韩念闷头干活,把那只小鹿扛下来,进了院子。 张良悠闲地给马儿刷了刷毛,然后看向门口戍守的十多位士兵。只是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小兵就跑上来,把这匹马牵走了。 慢慢踱步到门口,张良问了一句:“上午有什么信件吗?” “没有……”士兵队长回答说,不过他今日有些欲言又止。 张良淡淡的嗯了一声,跨过门槛,进了院子。 鹿血的痕迹,淅淅沥沥的从地上蜿蜒进去,张良看到地上的脏污,不免微微皱了一下眉。 只是这么低头的功夫,迎面而来一股杀气叫他心一凛,下意识的就侧身一闪。 一柄锋利的铁剑贴着他的脖子划过去,张良顿时浑身肃杀,看向来人。一个穿黑色骑装,脸上蒙着黑布的人,四肢看上去格外纤细。 “你是谁?”张良冷冷的看过去,这眼神,让酷热之中竟有一丝凉意。 然而对方不回答他,迅速又一剑刺过来。张良心里升腾起怒火,能跟在他手下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手,竟然没发现里面混进来这样一个人! 汹涌的怒火让怀瑾不敢大意,不过她要是知道张良的怒是为了外面那些士兵,恐怕真的要气背过去。 她左砍右劈,张良却轻轻松松的躲过去,至今都没有拔剑。 “外面的人耳朵是聋了吗?”张良不耐的啧了一声。 可外面的人还是没有进来,一怒之下张良正要拔剑,忽然想到这么近的距离,外边的人不可能没听见打斗声。 莫非是……他正揣测着,黑衣人长剑在他手臂上划了一刀。 妈的!真解气!怀瑾心想道。 温润的眼睛泛起杀意,张良不耐烦起来,倏然拔出腰间的短剑,迎面痛击。对方的力气似乎很小,只这一下,那人的剑就脱了手。 不等对方回神,张良立即上前钳制住这人的双手,柔软的触感让张良有些发怔。 只是短短片刻,这人居然又挣脱了,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张良左手闪电似的在这人右手关节处敲击一下,匕首应声落地,张良单手箍住这人的脖子,迅速扯下对方蒙面的黑布。 距离太近,怀瑾看到他浓密的睫毛。 张良的杀气转瞬即逝,只剩满脸错愕:“姮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怀瑾挣开他,怒气冲冲的吼道:“你居然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在南郑?”张良拉着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后。 怀瑾一怔,糟糕透顶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她问:“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在荥阳?” “你在荥阳?”张良震惊的看着她。 “我在荥阳!被围城时,我就在城里!直到昨晚得汉王解围!”怀瑾庆幸起来,原来他只是不知道,他竟不知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先前的惧怕、难过全都变成了委屈,她吸吸鼻子,死命捶着他:“你知不知道我好辛苦,陈平受伤了,楚军迟迟不退兵,差点就守不下去了!而你却陪在别的女人身边,你知不知我昨晚恨不得立刻就走,让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 “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我该死!”张良一时慌乱得不知怎生是好,也不顾手臂上在流血,他把怀瑾扯到怀里紧紧搂着,而后看到韩谈和越照走出来,老老实实的在廊下站着。 她在怀里哽咽着流泪,张良脑海中把这件事情飞速过了好几遍,处处透着疑惑,他竟一时也难以理清头绪。 怀瑾被他揽着进了屋,张良温柔的给她擦着眼泪,一面让越照汇报前段时间的事情。 张良越听越凝重,轻轻拍了拍怀瑾示意她先听一听,然后开口说:“我一直在齐地周旋,后面又为九江王英布的事暗地里奔波。沛公从荥阳逃脱后,我赶到成皋与他匆匆见了一面,可他却没有告诉我你在荥阳,也没有任何人跟我说过。” 她抽抽嗒嗒的看着张良,把自己为什么从南郑到荥阳的理由说了出来。 听闻儿子重病、女儿离家、有人暗害她,张良的心越来越沉。 “我就见了两次戚姬,她真的和沉音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她看我的眼神却很陌生,我也不敢确定。”怀瑾扯过他的袖子,重重的摁了一下鼻子。 “除了沉音,还有谁会那么恨我们。”张良沉重的叹了口气:“有好几次,大王宴饮时约我过去,戚姬都借故离席,想来,她怕我认出她。” 张良忽然想起,那日他和众将领赶到成皋与刘邦商议反击,议完事大家要去各行其职,刘邦却把他单独留了下来。当时刘邦似乎要跟他说什么,而恰好郦食其赶了过来。 他是在前一夜一到汉营,就听到了郦食其给刘邦献上的“分封蠢策”,好说歹说才让刘邦打消了分封念头。 可郦食其却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来找他理论,明知刘邦单独留他,还要闯进来…… 郦食其先是借口不服,要让他解释,后来又说虚心讨教,胡搅蛮缠这一耽误就到了天黑。 第906章 现在想起来,仿佛是故意为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1章 回荥阳正逢庆功宴 静静想了半晌,反应过来时,看见妻子红通通的眼睛。他语气轻软,说:“这些事交给我,我会查清楚的。” 想了一下他又说:“不过现在战况紧张,不会那么快有结果,你要耐心等些日子。” “那阮离欢怎么回事?别的士兵都不会打猎吗?非要你去?”怀瑾瞪着他,小声问道。 张良坦荡的盯着她的眼睛:“阮离欢是因替我挡刀才受重伤,我能袖手旁观吗?况且我现在已经收她当徒弟了,她和莺儿、不疑是一个辈分的,你不要多想。” 古代的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差不多,张良这么一解释,怀瑾顿时放下心来。 最后才看向他的手臂,素白的衣袖红了好大一片,她顿时又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给张良的胳膊上了药,怀瑾安静的抱着他的胳膊,控制不住的默默垂泪。 旁人都下去了,只有他们俩在屋里,心疼和爱怜已成了习惯,张良把她抱在腿上掂了掂:“不哭啊,姮儿,我在这里,万事都有我呢……” “这些日子,我好怕!”她使劲往张良怀里钻,像是被这阵子的事情吓怕了。 其实她倒也不是怕那些阴谋诡计,面对这些,唯一的情绪就是烦和倦。 真正怕的,是她昨夜如果真的负气离去,那她和张良又不知要误会多少年。 想到此,她真是实打实的感谢陈平。 把这些心里话跟张良一说,张良顿时脸色发青,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他忽然一笑:“幸而有年轻时的那一番闹腾,不然你昨夜必定……那样的后果,光是想想就要发疯。” 想到汉营里的人对陈平的谣言,张良笑睨着她:“陈平是美君子,姿容甚俊,你……” “人家喜欢他嫂子!”怀瑾飞快的接话。 张良一愣,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的看了一阵,忽笑开,抵头缠绵。 窗外明晃晃的日光,怀瑾嘤咛:“这还是大白天呢!” “不怕……”张良含糊的咬开她的衣带,软语笑道:“这些天我想你的厉害。” 外面蝉鸣不绝于耳,日光静悄悄的,室内一片旖旎。 怀瑾实实在在的睡了好长一觉,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全都消散了。伸了个懒腰,旁边却空无一人,她发出一声浓重的鼻音,韩谈就端着水过来。 “子房呢?”她喝了一口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滋润了。 “君侯一个时辰前去了军营。”韩谈说,他服侍怀瑾坐起来,又说:“阮将军已经醒转,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阮离欢救了她夫君的命,又拜到了张良门下,她不去看看都有些说不过去了。 当即就换好衣服,韩谈在前面带路。在院子里一走,发觉阮离欢养病的地方离张良的居所隔了挺远,她可耻的高兴起来。 偷偷笑了一声,鄙夷了自己一回,而后她见到了阮离欢。 阮离欢靠着木枕,一个侍女正在喂她喝药,一见到怀瑾她虚弱的笑笑,开口唤她:“师母……” 这个称呼实在显老,怀瑾腹诽不已。 坐过去,拉着阮离欢的手,她真心实意的感激了一番。 阮离欢不好意思的半低着头:“大王让我跟随师父办事,保护师父的安全,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 不骄不躁的性子,让本就欣赏她的怀瑾,又生出一层好感。怀瑾想和她好好说说话,可阮离欢似乎不善言谈,让怀瑾也不知说什么。 最后只好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让人给你准备。” “现在军中粮食紧缺,离欢不敢奢靡,有青菜有肉膏便算佳肴了。”阮离欢说。 ……怀瑾点点头,看来自己没法和她成为闺中密友了,还是好好当她师娘吧! 有了张良,她什么都不用想。儿子在萧何那里她不必操心,唯一担忧的女儿,张良也派人去楚营送信了。她只需在别院里吃吃喝喝好找乐子,顺便照顾一下阮离欢。 张良很忙,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去了军营,深夜才回来陪她闲聊几句,而后夫妻双双就寝。 他们没有在成皋待多少天,张良说,项羽解了后方的困境,会马上再来夺成皋。 因此阮离欢的伤势略一好转,他们便启程去了荥阳。 此时汉军各路首领也在了荥阳,他们到达时,汉军阵营中正在宴饮。 听见张良到达荥阳,刘邦立即吩咐人在自己右手边新添一张桌子,让他们夫妻落座。 一入席,怀瑾看到华服高冠的韩信,他的席位几乎快和刘邦并齐了,顿时有些吃惊。 然后又看见韩信身旁的那个女子,怀瑾见鬼一般的瞪大眼睛,这个女子的长相,与韩信亡妻香草一模一样。要不是她亲眼见过香草的坟,只怕真的以为这个女子就是香草。 韩信也见到她的眼神,郁郁寡欢的脸上带了些许笑意。只是匆匆一瞥,怀瑾就跟随张良坐下,刘邦边与张良说笑边觑着她的神情,不知是在观察什么。 “离欢的伤怎么样啦?”樊哙举着酒杯走过来,笑问道。 “已经大好了,我夫人把她安置在营地里,樊将军若担心可去瞧一眼。”张良清凉如水的声音与这个热闹的宴席格格不入,也让人没办法与他肆意说笑。 第907章 刘邦侧头,笑着和张良说:“荥阳之战,里应外合,君臣同体,才终于小胜一次。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凶险万分呐,寡人运气还是不错的。” 刘邦一说话,下面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一些,大家侧耳倾听。刘邦继续说:“黄河南岸有韩信声援,下邳有彭越声东击西,荥阳城里有陈平和……妙哉妙哉,荥阳这一仗打得漂亮!” 众人举起酒杯齐喝,刘邦痛饮三杯,大家连声呼好。 宴席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刘邦看向张良夫妇,道:“前些日子论功行赏,你们也没在这里。寡人已厚赏荥阳的功臣,但陈平说他不敢居首功,让寡人先赏成信侯夫人。” 这话不是直接对她说的,而是在询问张良的意思,这便是古代女子出嫁从夫的憋屈了。 这里任何一个男人的眼中,她首先是别人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有完整独立思想的个体。不过幸而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不甚在意什么封赏。 张良以眼神询问她,怀瑾则微笑道:“保卫荥阳牺牲了多少士兵和将领,我也没什么功劳,不过是躲在陈中尉身后的一个无知妇人罢了。” 刘邦怔了,张夫人是个不贪恋名利的女人,这倒意想不到。以往只知这个妇人不恋财务,不喜交际,没想到却连人人追求的名也不在乎。 那她在乎什么呢?世上真有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吗?刘邦一时有些出神,随即想到她管丈夫十分严厉,瞬间笑了。 同时他又想到张良所在乎的东西,似乎也不同于世人,刘邦不禁感慨了一会儿,这两口子当真是有别于一般人,难怪这样如胶似漆的。 有新归降的臣子上来缠着刘邦喝酒、献殷勤。 韩信则离席过来,敬了张良一杯,面无表情的问:“彭越怎么没和你一道过来?” “他在东边,怎么都绕不过楚国那几路军,我就直接让他北上去谷城了。”张良温声回答道,旁边此起彼伏的说笑声,张良的声音低不可闻:“大王招你去成皋你为何不去?不然大王也不至夺了你和张耳的印信兵符。” 还有这等事?怀瑾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 韩信沉郁的眼睛没有任何波动,只交代了一句:“大王想让我去打头阵。” “你用兵如神,打头阵不好吗?”怀瑾微微抬头,疑惑的询问。 韩信嘴角抽了一下,眼神里有些嫌弃。 万万想不到韩信会拿这种眼神看自己,怀瑾有些受伤,张良便附耳给她解释了两句,怀瑾顿悟过来。 见怀瑾明白过来,韩信心情不错的撇了撇嘴,说:“大王让郦食其去出使齐国,又让我暗地里收编赵兵去攻打,两手准备都做好了,这就是一块早晚啃下来的骨头。” 这便是给怀瑾解释,他为什么不去打头阵的原因。打头阵的结果无论输或赢,都比不上现在的处境。 怀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又瞟了韩信坐席上那个女子一眼,问:“她是谁?”刚刚一进来看到就想问了。 韩信回头瞟了一眼,他像是在看那个女子,又像是透过这个女子在看香草。再回头时,那张不快乐的脸上多了一片温情:“她叫霏娘。” 只是看到韩信的表情,怀瑾就明白过来了。 她不是很能理解替身这回事,长得再像,不是就不是,所以也不是很能理解韩信的快乐。 “怀瑾!”有个动听的声音在叫她。三人齐齐回头,看见一张风流俊朗的脸。 韩信和陈平并不熟,朝张良点了点头,然后端着酒杯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你的伤好啦?”怀瑾见他面色红润,心道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养回来了,身体真好! 陈平和张良见了礼,对她笑道:“好了很多,本也没伤到要害。” 陈平本来是想问问她和张良的嫌隙解决了没有,可看到夫妻二人在桌下紧握的双手,陈平便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张良站起来,客气又诚挚的冲他一揖:“我妻误入荥阳,多谢陈君子的照拂,张良铭感于心。” 陈平比他还客气:“成信侯严重了,其实是我该感激怀瑾。” 说罢看向怀瑾:“大王可给你说了赏赐的事不成?” “多谢你的好意,”怀瑾忙回答,想到刘邦刚刚说陈平不敢居首功,她不免笑着把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是我多谢你才是,若非你带领士兵发动百姓保卫荥阳,只怕我也没法活着见到子房了。” 陈平先是愕然,随即就有些敬佩,最终只是朝她拱拱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2章 献真容庭中舞细腰 这时大家都在与相熟的人喝酒,角落里三三两两错落而站,窃窃私语。 那边刘邦打发完一轮臣子,见张良这边三人站着聊天,也走了过来。刘邦一过来,怀瑾就安安静静的站在张良身后,听刘邦和张良、陈平说话。 这只是一个饮酒作乐的宴会,说不了什么正事,男人们侃侃大山说笑几句也就罢了。 刘邦正满脸笑容,张良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妻误入荥阳,大王怎地不告知子房?” 刘邦笑容一滞,疑惑道:“那日寡人欲告诉你时,郦食其忽然进来打断了,后来寡人又让内侍胡尔转告,他没带话给你吗?” 张良温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许是当时过于动乱,那个内侍忘了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事。” 第908章 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这个叫胡尔的内侍,却是没怎么在大王身边见过。” 刘邦哈哈一笑,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那是戚姬的内侍,正好服侍在寡人身边罢了。” 听到这里,张良幽幽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怀瑾则深呼吸把那股怒火压了下去。 陈平看到他们俩的眉眼官司,好奇的观察着他们。 而这时又有人过来敬酒,刘邦看着来人,笑着看向张良这边:“子房,快把你夫人叫过来。” 怀瑾不解其意,望过去,却看到头发花白的项襄。 怀瑾怔怔的,张良便轻声道:“九江王英布叛变时,项襄带着儿子一同降汉。” 怀瑾过去,叫了项襄一声表舅,项襄则客套的叫了她一声表外甥女。 他们不是直系血亲,且在项家时她与项襄家的女眷也不是很亲厚,刘邦热情的想让他们认亲,却认了一场尴尬。 就在刘邦侃侃而谈之时,室内忽响起了一阵乐声。 正在交谈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到门口二十多个穿着单薄的女子鱼贯而入,众人见刘邦已经坐下摆出一副观赏之姿,知道这是娱乐宾客的舞女,便也都回到席上坐下。 大战数月,这些男人们确实也需要一些歌舞来放松一下,一时间人人陶醉在歌舞中。 这些舞女表演完,便退到席案两边为一些独自坐着的将领斟酒。唯有一个舞女站在下面,笑容可鞠的对刘邦说:“戚姬姐姐说,要为大王献舞,希望大王替她击鼓和歌。” “这有何难!”刘邦豪迈的挽起大袖,命人拿来一面小铜鼓。 屏风后面的乐师换了音乐,显然是刘邦熟悉的,只见他有节奏的敲打起铜鼓,每一拍都没有错漏。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红衣女子,她以长袖遮面,步履轻盈的到了席中央。伴着琴声和鼓声,女子展开袖子,袖子甩出去飘然如风。 一看到这张脸,怀瑾立即坐直了身子,满眼怒火。 张良轻轻的在她手背上一按,低声道:“再耐心等几天。” 怀瑾深呼吸,把那股火气死死压下,然后冷眼看着戚姬跳舞。 沉音真的很美,柔软的腰肢盈盈一握,美艳无双的脸上带着魅惑的笑容。 在淮阳时,沉音就出落得妩媚艳丽,只是她脸上从不会出现这种魅惑。当年沉音逃离韩成身边之后,经历了什么呢? 怔忪间,戚姬已经跳完了舞,她直接奔到刘邦身边坐下。 而张良则带着她告退,刘邦问了两句关切的话,而后让他们离席,戚姬自始自终都没看他们一眼。 一走出去,怀瑾就说:“我想杀了她。” 张良深深的望进她的眼底,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几番张开他都没有说出话来。 怀瑾奇怪的看着他,他却温柔的摇摇头。 往住的帐篷那边走,怀瑾问起项襄:“为什么项襄会投汉?楚霸王能给他的利益,绝不是汉王能给他的!况且他又是项家人,何以叛离家族?汉王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 “内斗。”张良简单的告诉她。 怀瑾略一思索,明白过来:“你是说范增和项襄?” 张良点点头:“范增把他大儿子项悍派去济阳,战死沙场,项襄焉能不恨他?可范增地位已稳,又有项声支持,项襄是隔了一辈的族叔,自然动不了范增。英布反楚的时候,他便带着家小一起反了。” “不知阿缠怎么样了。”聊到项家人,她便想到项伯,他们也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了。 “我在九江见到他了,”张良紧紧握着她的手。怀瑾喜了一下,追问项伯的近况。 张良似乎是苦笑了一声:“他的头发白了很多,不过……在九江时他与我绝交了。” “啊?为什么?”怀瑾张大嘴,项伯和张良的交情要追溯起来,能追溯到二人少年时候。 而当时所有项家人都想杀张良的时候,项伯依然在保他,如今却是为了什么要与张良绝交? 狐疑地看了张良一眼,她道:“你是不是算计他什么了?” “不是我,是别人,我没提醒他。”张良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怪我没提醒他,一怒之下和我割袍断义了。” 张良这么一描述,怀瑾倒有些想笑。笑完之后她又忧:“唉,不晓得女儿怎么样了。” “我写信给了阿籍,等他回复吧。”张良说。 怀瑾睁大眼:“你那封信不是写给女儿的啊?” “写给她,她只怕看都不看直接扔掉了。”张良揽着她的肩膀,掀开帘子进了营帐,韩谈正在里面收拾,见到他们进来便恭敬的点点头。 睡榻已经铺好,怀瑾脱了鞋躺上去。张良只坐在桌边,打开未拆封的竹简观看起来。 不一会儿,韩谈打了水过来伺候怀瑾洗了脸,怀瑾问:“韩念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 张良在韩谈之前开了口:“他去准备城里我们的住宅了。” 品出话里的意思,怀瑾半坐起来:“我们要在荥阳久待吗?不回南郑啦?” “目前来说,是的。”张良低着头看字,脸颊上浮起浅浅的笑容。 第二日张良带着怀瑾搬到荥阳城里的一座占地十多亩的住宅里面,之前张良在荥阳住的那间农舍因为住不开就荒废掉了,韩谈还过去把他养的鸡鸭全都抓到了新宅子里。 第909章 住宅外有士兵轮守,宅中却无侍女伺候,张良欲派人买几个侍女回来,怀瑾却表示韩谈照顾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一来韩谈已被净身,并不担心男女大防;二来她在南郑吃了侍女的亏,不敢再随意让一个陌生人来照顾她,毕竟戚姬现在还在这座城里,谁知道她会使什么幺蛾子来害自己。 知道她的担忧,张良只淡淡叹了口气。 安住下来,怀瑾则把阮离欢从军营中接了过来养伤。 每日一碗参汤下去,把阮离欢的皮肤养得白里透红的,阮离欢笑着和她说:“等在师母这里养好了伤,只怕我的战马都驮不动我了!” 阮离欢不是爱说笑的性子,今天难得说了句俏皮话,怀瑾侧头笑看了她一眼,说:“女孩子就是得吃好穿好养着才行,尤其你长年在马背上,风霜雪雨里来去,更该注意保重自己。女子身体不比男子粗糙,合该好生养护,不然还会影响生育。” 她一边说话一边满院子的抓鸡,赤着脚踩在泥地里,异常欢乐。 阮离欢看着她,觉得她身上有股说不上来的舒适感,静默了半晌,她说:“我是没法生育的。” 怀瑾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她。 阮离欢苦笑一声:“十五岁那年被砍了一刀,伤到了小腹了,医师说此生不能再有生育。” 才十五岁啊……怀瑾心里叹息了一声,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是轻松的问:“十五岁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被人砍了一刀?” “咸阳宫里有一支女子兵,那时我只是一名小兵,跟在始皇帝身边伺候。”阮离欢坦白说,她曾为秦国效力,这在汉营里不是什么秘密。 见怀瑾有些出神,阮离欢试探的问:“我听说,师母也曾在咸阳做过官?” 阮离欢在咸阳宫时,听到很多人都提起过一位赵姑娘,她听到这个女子的很多事情。 本以为赵姑娘只是传闻里的一个人,直到那日和韩谈闲聊——她和韩谈在咸阳宫就认识了,韩谈是赵高的心腹,她又听命于赵高,两人自然是有些交情。 那日她为韩谈的真实身份讶异,却在韩谈说出赵姑娘就是张夫人时,她整个人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怀瑾插着腰,用袖子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似乎并不太愿意聊到这件事情。 这时怀瑾听到张良与韩念说话的声音传来,顿时满脸慌乱的四下张望着。阮离欢不知她在找什么,莫名其妙的。 等到张良进了院子,看到她光脚踩在泥地里,和韩念的交谈戛然而止。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怀瑾的脚,怀瑾只好先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膛:“都夏天了嘛!踩在地上也没事的。” 然而张良只是一直看着她,怀瑾只好老老实实的低下头:“错了。” 张良这才弯唇,韩念和韩谈则立即去找鞋。 张良走到她身边,看到檐下坐着的阮离欢,问:“伤势怎么样了?杂事太多,也没空来瞧你。” “多谢师父关心,离欢伤势已大好,下一次樊将军再出征时,离欢便可持剑相从了。”阮离欢对张良十分恭敬。 “你以后不必出征,我与大王商议定,让你去做他身边的谒者。”张良说。 做汉王身边的谒者,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况且也没有战场上那么危险,阮离欢立即行礼道谢。 韩念已找到鞋子送过来,张良把鞋子接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替她穿鞋。 阮离欢看着这一幕,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与张良在外奔波将近一年,见惯了他从容面对危险,淡定击破阴谋,她以为这个男人永远都是温润却生疏、儒雅又雍容。 却原来在他在她妻子面前,是这个样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3章 洞若观火张良揭阴谋 虽是初夏,但天气已是酷热难当。 桌上饭食丰盛,阮离欢看着大鱼大肉胃口甚佳,荥阳城里像这样有闲情逸致研究饮食的,大概也只有戚姬和怀瑾了。 阮离欢这是第一次正经和他们同桌吃饭,张良安安静静的吃着饭,而怀瑾则一边吃饭一边抱怨买回来的陶锅不好用,炒菜容易裂开。 都是拿陶锅来炖菜,炒菜?是个什么做法?阮离欢心中暗想。 一口陶锅她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阮离欢都觉得有些聒噪了。 可张良却是含笑听着,等咽尽口中食物,才回应她说可以叫人制一口铜锅来炒菜。 阮离欢起初以为张良只是随口应付她,谁知吃完饭张良叫韩谈铺开绢布,画了一口铜锅,然后让人去找城中的工匠去制锅。 怀瑾就高高兴兴的点头,喝茶时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她的眉眼又耷拉下来。 阮离欢想,她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什么都表现在脸上了。可她在咸阳听到的那位赵姑娘,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又想到什么了?”张良的视线一直在怀瑾身上,敏锐的察觉出她的低落。 怀瑾放下茶,托着腮:“就是想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南郑,我想儿子了。可回南郑吧,我又舍不得你。” 张良喝完茶,站起来,说:“我明日便安排人把不疑接过来。” “夫君!你真好!”怀瑾眼睛瞬间亮亮的,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张良身上。 第910章 阮离欢眼睛都看直了,张良却淡淡扫了她一眼,疏离命令的眼神,阮离欢立即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你羞不羞!”张良抱着她往卧房中走,脸上是收都收不住的笑容。 怀瑾幸福的搂着他的脖子,腿盘在他身上,蹭了又蹭:“家里又没别人,怕什么!” “夫人说的是,家里没别人,不怕。”张良一进门迅速把门踢上,然后把她放倒在了榻上。 衣带被利落的解开,怀瑾嬉笑着捂住脸,开始装害羞。柔软的肌肤一寸一寸的摊开在眼前,张良在上面停留了很久,直吮得怀瑾快要晕过去了。 到最后怀瑾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逼得张良不得不稍微掩住她的嘴。 她动情的样子让他迷恋,张良忍不住释放出来,怀瑾在他怀里软成了一滩水,不住的喘着气。 房中刚安静下来,韩谈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君侯,越照先生回来了。” 怀瑾怀疑韩谈是不是早守在门外,张良这才刚完事,他就在外面开口了。 不慌不忙的从她身体里出来,张良对门外道:“我马上就来。” 他快速穿好衣服,然后对怀瑾说:“你也把衣裳穿上。” 天已经快黑了,她懒得再动:“就这么睡觉吧,我懒得起来了。” 张良把她拉起来,温柔又不容拒绝的说:“把衣服穿上,晚上我带你出去。” “去哪里?”怀瑾抓了抓头发,张良却没回答她,只是催促了她两声,然后出去了。 神神秘秘的!怀瑾嘟囔了一句,慢腾腾的把衣服穿好出去。 到了大厅,看到大厅里四个被绑着的人跪在那里,怀瑾辨认了一下,其中有三个还是熟脸! 是南郑那个庙里的老道、给不疑下毒被她赶出去的那个侍女和南郑宫里的一位老医师。不认识的那个,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 怀瑾立即猜了出来,兴奋的摩拳擦掌。 张良则好整以暇的问韩念:“胡尔放出去了吗?” 韩念肃穆的回答:“越照一到,就放出、去了。” “现在去汉王那里指认她吗?”怀瑾按捺着激动,抓着张良的手,满眼都是钦佩。 张良摇头失笑:“再等等。” 怀瑾都有些坐立难安了,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等到天完全黑了,刘邦身边的内侍过来说:“大王有事想请成信侯过去一趟。” “走吧。”张良风度翩翩的起身,轻轻拉住她的手。 刘邦住在一栋豪华无比的大宅子中,进了门走十分钟才走到待客的厅堂。 张良让人先把老道带了进去,其他人全留在外面。 一进厅堂,就看见戚姬满脸泪痕的坐在刘邦身边,刘邦正低声抚慰她,地上则跪了一个蓝衣内侍。 张良走进去先见了礼,而后问:“大王找臣有什么事?” 刘邦一面让张良和怀瑾坐,一面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戚姬的内侍胡尔失踪多日,今日才寻回。胡尔说是你派人将他捉了去,严刑拷打,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 一听刘邦语气,怀瑾就知道,刘邦在意的是张良的反常行为是不是预示了什么潜在的阴谋,而不是要为一个宠姬撑腰。 她暗暗看了一眼戚姬,却正好看到对方充满恨意的眼神,戚姬不意她突然看过来,连忙垂下眼睛。 这个眼神……不是沉音还会是谁? “前些日子,内子从南郑赶到荥阳来找我,大王应该记得这件事。”张良不慌不忙的开口,淡淡的微笑。 刘邦点点头,这个事情倒是知道,而听到张良说这句刘邦又放下心来,看来抓胡尔是因为私事,吓死他了! “当时内子来找我,是有原因的。”张良不疾不徐把南郑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连一个细节都没放过。 其他的倒也罢,只是听到成信侯嫡子被下毒,刘邦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不可置信的指着胡尔:“难道是他?” 胡尔的主子是戚姬,刘邦又看了自己的宠妾一眼,可戚姬并无慌乱,只是坐在那里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 “是不是他,大王且先坐下,一会儿便知。”张良揖手。刘邦惊疑不定的坐下,满腹好奇。 这时张良先让老道过来,指着胡尔,他问老道:“是这个人给了你钱,让你把女娲庙里的签筒全换成下下签的吗?” 老道看着胡尔,也不是很能肯定:“身型很像,他……开口与小人说话,小人才能得知。” 胡尔却扮起哑巴,戚姬则对刘邦哭诉:“妾身不知哪里得罪了成信侯,让他拷打我的内侍,又找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老道来冤枉胡尔!大王,请替妾身做主!” “你先闭嘴!”刘邦呵斥了她一声,戚姬要是真得罪了张良,张良还用得着费这个功夫来冤枉她?只怕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本着弄明白始末的心,刘邦威严的勒令胡尔开口说话,胡尔低声与他对答了几句。 老道激动的指着胡尔:“就是他!就是他的!那日晚上,他给了我好多金子,让我把签筒里的签全换成下下签,就是他!” “那这跟下毒有什么关系?”刘邦不解的问。 张良微微一笑,让老道退到一边,然后让韩念把下毒的侍女和年过半百的老妇叫进来。当着刘邦的面,张良问侍女:“你旁边这个人,是卖鱼的吴婆吗?” 第911章 侍女唯唯诺诺的看了一眼,嗫嚅着点头:“是。” 张良又让人把吴婆先押出去,温声再问这个侍女:“是她将药材交到你手上的吗?她是如何买通你的?” 侍女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一五一十将吴婆怎么认识她,在何时何地把药材送到她手上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 而后张良把侍女押出去,将吴婆押进来,让吴婆再说了一遍收买这个侍女的经过。 时间、地点和说过的话,大部分都对上了。 这时戚姬的脸色隐隐发白,却仍然是高傲的抬着头,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 而一旁那个胡尔头已经快低到胸口了。 张良指着胡尔,问吴婆:“这个人你认识吗?” 吴婆手抖得筛糠似的,连连点头,把胡尔见了她几回、教自己怎么和侯府侍女说话、给她药材的事都抖了出来。 吴婆说完这些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鱼纹玉佩,说:“这也是这位大人给我的,除了这块玉佩,还有……五镒黄金。” 吴婆一说完,胡尔顿时面如死灰,实在是没想到这些人竟然都被找到了,还能带到荥阳来,真是连辩驳都无法辩驳。 刘邦则瞪大眼睛看着戚姬:“是你指示他的吗?” 戚姬立即跪下,膝行到刘邦身前,抱着他的腿哭诉:“妾身不知道这些事情啊!” 然后看向胡尔:“你为何要做这些恶毒的事?你害苦我了!” 戚姬哭的可怜,刘邦看向张良,难得为女子而心软:“子房,寡人适才听你说了这许久,似乎都是这杂碎干的?” 怀瑾气得咬牙切齿,难怪刚刚戚姬有恃无恐,原来有个替死鬼呢! 张良似乎早料到这个局面,他回答刘邦:“是不是胡尔,大王再见一个人就知道了。” 汉宫那名医师是最后被带进来的,戚姬一看到他立刻显现出慌乱,有些手足无措的低下头。 爱妾的反应刘邦自然是看在眼里,精明如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只是他不理解戚姬为何对成信侯有如此深的仇恨,同时也在考虑起待会儿如何处置。 “这三味药材,可有谁问你要过?”张良从袖中拿出一张绢布递过去。 这医师瞟了一眼戚姬,满头冒汗,然后开口:“侯府公子生病的前半个月,戚姬曾讨要过这三幅药材,药署里还有取用册子,老夫也一并带来了。” 老医师把药材取用册子一拿出来,就算是把戚姬钉死了。 戚姬不胜娇弱的捂着胸口,哭道:“谁知道你这册子是不是伪造的!” “药署里的医药册子,是由三位医师共同记录,不如我再派人去一趟南郑把另外两位医师也请过来?”张良淡淡的看了戚姬一眼,最后看向刘邦:“大王怎么说?” 张良有备而来,证据确凿,刘邦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姬而与张良离心。 怀瑾心道,沉音的手段高明了许多,一环扣一环,如果不是来害她,她只怕都要叫声好了!要不是张良洞若观火,她只能倒霉踩进陷阱都不知陷阱是谁挖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4章 经年旧仇切骨恨意 刘邦显然不是那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人,当着张良的面狠狠煽了戚姬一个耳光。 戚姬捂着脸,怯生生地看着刘邦,这眼神饶是在铁石心肠的男人都会心软,果然刘邦另一掌挥不下去了。 “贱婢!竟敢毒害成信侯嫡子!你将寡人置于何地!”刘邦勃然大怒,刚刚他想到万一张良唯一的儿子真的就这么被害死了,那张良还能跟着他混吗? 想到张良之前的种种相助,又想到张良接连替他收服英布和彭越,他要是离开汉营,这两支队伍也会跟着离开,到时候他拿什么跟项羽争? 现在诸王皆弱,唯剩楚汉,离他问鼎天下只差一步了。绝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想到此,刘邦硬着心肠又是一巴掌扇下去。 “子房,寡人便这贱婢交给你任你处置……” “大王,我并无此意。”张良婉言拒绝,怀瑾顿时不忿,凭什么! 而张良则对刘邦说:“戚姬是您爱物,子房若处置她,只怕会寒了大王的心。可若不处置她,子房又没有办法和内子孩儿交代。” 刘邦叫苦连天,张良直说到他心里去了,似乎怎么处置都处置不好。 “不如大王将戚姬关起来,再不让她出来,这样既惩治了她的恶行,也不让大王伤心。”张良从容不迫的建议道。 刘邦听完,连连点头,这个处置可谓是皆大欢喜。 见张良夫人满脸冷傲,刘邦心念一转,这事的症结还是在张良夫人那里。 于是亲自过去,给怀瑾行了一礼道歉,如此做小伏低,怀瑾一时也只好妥协了。 不妥协还能怎么办?杀了戚姬,让张良和刘邦闹僵?她和不疑现在好好的,也没有真的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危险,不可能真的为此杀了沉音。 张良想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出来,怀瑾怔怔的看着他,觉得这个男人似乎强大到无所不能。 不疑被下毒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不动声色等到现在,人证物证全都拿到了才出手,一出手就是杀招,让戚姬避无可避。 在惩罚戚姬的同时,他又让刘邦对他心怀感激。最后只剩她有些微词,但怀瑾相信,张良待会儿一定让她顺心的。 第912章 刘邦立即就叫人把胡尔捆了起来,又叫侍女给戚姬收拾东西,把她送到营地里关起来,竟是连豪宅都不允许戚姬再住了。 张良和怀瑾便准备告辞,刘邦却把他叫住:“既然来了,就替寡人看一封书信,省得寡人明日还要去请你。” 张良让她在这里等等,而后就随刘邦去了书房。 见刘邦看都没有再看自己一眼,戚姬满心悲凉,想到刚刚张良称呼她“爱物”,原来她连人都算不上。 “你很得意吗?”戚姬坐在地上,冷冷的看着怀瑾。 怀瑾只是哼了一声,回以冷笑:“还好,一点点得意而已。” “我不会放过你,赵、怀、瑾。”戚姬阴狠的盯着她,仿佛疯魔了一般,那样深刻的恨意似乎已经刻在骨髓里了。 她默默的看着戚姬,一股狠劲再次上来,戚姬似乎已经恨到不死不休的状态了,要不……想办法杀了她? 这样较真的眼神,一下便触动了回忆,戚姬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恨意化为一个凄然的笑:“只是再恨你,又有什么用?赵怀瑾,我似乎永远都动不了你。只是心里再清楚这一点,还是忍不住不去恨你,我成了今天这样,都是你害的。” 她害的?怀瑾呵呵两声。 来送自己的侍女已经到了,戚姬笑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再去害你!我会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你母族的亲人全都死掉,看着你一日比一日痛苦!” 戚姬这样说,她的杀意倒化开一些。 最害怕的,莫过于死仇,不知道哪天就突然找上门来了,让人猝不及防。 掸了掸袖子上的灰,怀瑾轻叹一声,沉音还是不够了解她呀!无动于衷的笑笑:“是吗?你说的我都好奇那一日的到来了呢。” 戚姬已被两个侍女搀起来,她不敢耽误,连声说:“你还不知道吧,你表兄项声已被击杀,他的头如今就挂在营地里的校场上……赵怀瑾,你慢慢心痛吧!” 往日里跋扈惯了,这两个侍女并没有温柔的对待她,只是胡乱的把她塞到车里。 戚姬靠着车壁,低声笑起来。赵怀瑾没心没肝,怎么会为项家那些人心痛?刚刚不过是看到了她眼中的杀气,才故意那样说的,赵怀瑾左性大,真要杀她连自己的命都不会在乎。 她太了解这个人,花了十多年去想这个人,怎能不了解? 想到过往,她落了一滴泪,不过也仅仅只有一滴。 那一年,她被扔在奴隶贩子手里,是噩梦的开始。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最纯真的东西,却被无情的撕碎蹂躏踩进泥巴地里。 逃离城父是第二个噩梦,她像是一脚踏进了深渊,被万千厉鬼拉扯……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成了人尽可夫的娼妓,在这一条厉鬼道上挣扎生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然后便遇到了戚鳃,被当成义女献给了刘邦。 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给了她机会报仇,谁又能知道张良会投刘邦呢?她牢牢把刘邦抓在手里,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也是她最大的筹码。 她有三个仇人:韩成、赵怀瑾、张良。 一个已经死了,还有两个,她早晚也会把他们送下去的,谁都别想逃!她就算粉身碎骨,也会让这夫妻俩永世痛苦! 黑暗的马车上,戚姬笑起来,笑得甜如蜜糖,如见到最爱的情郎。 怀瑾坐在那里发了很久的呆,项声死了?没有人告诉她,是怕她伤心吗?她不知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张良过来叫她。 “你是对这个处置结果不满吗?”张良牵着她回去,发觉她脸色不对劲,遂耐心解释道:“她如今只是一个姬妾,且是汉王……” “我要去校场。”怀瑾打断他,目光沉静。 张良一怔,满眼担忧:“你知道了?” 她嗯了一声,心里有点麻木,刚刚对处置戚姬的那点不满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只剩下那么一点儿心痛。真的只是一点儿心痛,像蚂蚁在心脏上面轻轻咬了一口一样。 沉默许久,张良说:“回去吧,别看了。” “我想……”怀瑾有些说不出来,想什么呢?去祭拜一下?有什么可祭拜的?连尸首都不是完整的…… 找不着头绪的闷了半晌,怀瑾说:“我想……想把他埋了,或者送还到楚国。” “把楚霸王表哥的头送回去,只怕会引起误会。”张良叹了口气,带她往军营的方向去。 汉军斩杀了项声,还把头归还,是挑衅行为。 一路安静的到了军营,夜深只有巡逻的士兵还在穿梭,还有没睡的几个将领们坐在篝火边喝酒。 荥阳的军营,怀瑾很熟悉,径直往校场的方向而去。 旗杆上吊着一排人头,被风一吹,这些人头还会动。 她脚下生根似的站在那里,细细辨认那排头,看到项声的头挂在最中间,而旁边那颗头……是桓楚的。 怀瑾捂住嘴巴,有那么一刻发不出声音来,张良从后面把她翻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带着怜惜的声音响起:“他们都是死在战场上的,虽死犹荣。” 她早知道的不是吗?战场上遇见,只有你死我活。夏夜的风吹来,怀瑾在张良怀瑾微微颤抖。或许后面那几年他们意见不合,但项声和桓楚,十多年来一直都对她很好。 第913章 怀瑾掩着面,哀切的流下一行眼泪。 第二天张良把项声和桓楚的头颅带回,仔细装在盒子里,还是叫人私下送去楚国项伯那里。 但怀瑾从这一夜之后变得有些郁郁寡欢,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对命运的无奈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提前知道一切又能怎样?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心情低落,张良却没有时间日日陪在她身边。 因为项羽又杀了回来,火速夺回了成皋,汉军各位将领纷纷从荥阳离开去各方镇守。 而刘邦坐镇荥阳,所有汉军的指令都从这座城颁发出去,张良这样的谋臣自然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只好把韩念和韩谈都留在家中,以方便照顾怀瑾。 阮离欢伤好之后也去了刘邦身边,院子里越发安静,韩念见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神,暗暗着急。 可惜他结巴几十年也没好,没法去劝慰主母。 “女君这几日食欲不振,君侯十分忧心。”韩谈见这日的饮食她又没动几口,就忍不住关切的询问:“女君还是为了表哥伤心吗?” 见怀瑾不说话,韩谈便道:“各人命运自有定数,谁也不知哪日就忽然死了。说句不好听的,多少人一生庸庸碌碌死得无声无息,连记住他们的人都没有。但项声将军却是为国战死,轰轰烈烈的死去,胜过千万普通人。这样想,女君会不会好受些?” 一旁的韩念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韩谈微微抿唇,不骄不躁的给怀瑾递上一杯水。 想到韩谈在咸阳宫的忍耐力,还能取信赵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奇怪。 怀瑾舒了一口气,接过韩谈手上的的杯子喝了一口,问他:“这水不错,清清凉凉的,还带了些甜味。” “小仆在里面放了银丹草和方糖,用来解暑生津。” “不错。”怀瑾喝了两口,一股清凉之意冲散了许多愁思。 夜间张良回来,见她眉宇之中的郁郁散去不少,一整天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5章 解人事黄鹂动芳音 楚军以凌厉攻势夺回成皋,再次和汉军形成对峙。 把各路将领都叫到营帐中,项羽沉着脸颁布命令,从前总是与他有商有量的范增,这次却独自站在角落里,阴着脸一言不发。 等将领们都散去,范增才开口:“大王不该把周兰派去齐地……” “你不该质疑寡人的命令。”在范增把话说完之前,项羽更快的打断他。 数月前刘邦诈降,他派使者去汉营。陈平好吃好喝相待,却在听说使者不是范增派去的人时变了脸色,将丰盛佳肴换成粗食。 项羽想到,连堂叔都能背叛他,何况范增?身边的亲人渐渐都离他而去,叔父、大哥、桓楚……这些能给他忠告的亲人都已不在。 还留在身边的,只有小叔项伯,因此他可以安心的把彭城交给小叔,放心的在外征战。 剩下的还有项庄和龙且这些旧日朋友,可他们都依靠着自己。 他们都依靠着自己,那么他又去依靠谁呢?谁会想到,西楚霸王,原来也会有惶惑无依的时候。 但是他不敢把这个情绪流露出哪怕一丁点,他学着记忆中叔父的样子,一点点撑起那顶冠冕,支撑着项家。 “大王……”范增见项羽久久出神,再次开口。 “不必再说,退下吧。”项羽打量着范增,心道向来老谋深算的亚父,在被他火速夺了印信的时候,也如其他人一样慌乱。 见范增叹了口气出去,项羽不禁怀疑,范增为何慌乱?是否因为心虚? 营帐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项羽疲惫的在虎皮褥子上坐下,撑着头思量手下的将领和汉营里的人。 巨大的信息在脑子里盘旋,项羽只觉得头痛不已,他曾经的心愿不过是想和祖父一样,做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而已。如今却要分出在沙场上的精力,去想那些复杂的政事。 有人未经通传就掀开帘子进来,这样胆大的只有她,项羽未抬头,嘴角先带了笑。 “你又蹙眉!”莺儿拎着食盒走过去,在项羽身边坐下。见他眉心一道深深的沟壑,她的手放上去,将那条沟壑展开。 “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来了!”项羽嗤笑一声,把食盒里的瓜果拿出来。 用牛奶和蜜糖泡过的香瓜格外清甜,他记得表姐怀瑾以前就是这么吃的。 莺儿嘟囔着:“我明年就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 她嘴巴微微嘟着,红润的颜色在雪白肌肤的映衬下,似树上刚成熟的樱桃。 十四岁的少女,娇嫩似出水芙蓉,美得如青玉一样透彻,眉眼间一股逼人英气,是天生的贵女。 项羽看着她久久没有回神,他的小莺儿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舅舅?”见项羽盯着自己,莺儿糯糯的叫他。 项羽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等莺儿长大了,舅舅定要给你寻世界上最好的男儿来配你,他需得把你捧在手心日日呵护。” “我还小,我不要嫁人!”一说到这个,莺儿倔强的瞪了他一眼。 项羽挑挑眉,笑问她:“刚才是谁说,她不是小孩子。” 确实是自己说的,莺儿咬着唇,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坚定的摇摇头:“我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在舅舅这里,没有人比舅舅对我更好。” 第914章 “又说玩笑话,有谁会一辈子不嫁人的?”项羽笑起来,拿了一块香瓜堵住她不服气的嘴,继续说:“你将来的夫君,一定会像我对你一样好,不然……舅舅就给你教训他!” 见项羽都说上夫君了,莺儿真的恼起来,她重复着:“我不嫁人!不想理你了!” 她恼羞成怒的跑出去,项羽在后面哈哈大笑,纷扰的日子里唯有这只小黄莺才能叫他开心一阵了。 入夜后,项羽把军务都整理好,内侍进来告诉他,说王后已经备好饭菜等他了。 项羽一听到王后就皱起眉,这女人不好好的待在彭城,非跟着跑到这里来。前些日子他宠幸一名美人,王后赵氏竟给人家脸上用刀划了道叉上去。 内侍还在等他的回信,项羽却玩味的开口:“寡人记得,拿下成皋时,有一批美人也被献了上来。” 军营的夜晚寂寞,比起去王后那里,他更喜欢别的消遣。 内侍会意,谄笑着退了下去,不多时一个细腰长脸的女子被送了过来。 项羽看了一眼她的脸,不耐挥挥手:“换一个。” 内侍又带来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子娇媚动人,项羽仍是皱眉。内侍顿时有些沉重,正要再去找,项羽却说:“寡人昨日去河边,看到一个浆洗的黄衣少女,似乎是叫什么乔姬。” 有了确定的目标,内侍满脸喜色,连忙去找这名叫乔姬的女子。 待找到这名女子时,内侍有些惊讶,不过皮肤白了点,年纪小了些,也不甚美丽呐。 虽不明白大王喜欢她什么,内侍仍然迅速把乔姬带了过去。 被送到王帐中,乔姬偷偷去瞟项羽,见到一张英武俊朗的脸,她顿时心砰砰直跳。 想起刚刚那个内官在路上和她说的话,乔姬大着胆子过去,问:“大王怎知贱妾名字?” 项羽惬意的半倚在榻上,大手滑过这名女子的脸颊,昏黄的烛火将这张脸映得似一块暖玉,项羽说:“昨日在河边,寡人听见你的同伴在唤你。” 被粗粝的指腹点到的地方,升起异样的火辣。她只是军中干粗活的女奴,谁成想会入了大王的眼呢? 今晚过后,她就再也不必像以前那样吃苦受累了。想到此,乔姬娇媚的笑了一声,主动去拉他的裤带,在男人身前蹲下。 项羽闭上眼,呼吸瞬间沉重起来。 旖旎之际,门外忽然有侍女的声音响起。 只是听了一声,项羽就知道这个侍女是莺儿身边伺候的人。他立即拨开乔姬,穿好衣服出去,见内侍正在拦这个侍女。 一见到项羽的冷厉眼神,内侍吓得跪下,解释:“小人哪敢拦小公主的人,只是想先通传一声才放进去的。” 军中的人,都称呼大王的表外甥女为小公主,谁人不知大王对这位的偏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女儿呢!给他三个胆子,他也不敢拦这位祖宗的人。 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项羽不理会他,只看着侍女:“莺儿怎么了?” 侍女有些为难,小声道:“小公主说,她……她肚子不舒服,一直嚷着疼。医师也诊治不出来,奴女只好来请大王……” 话没传完,项羽已经大步流星的朝莺儿的营帐中去了。 侍女连忙把内侍扶起来,内侍擦了把汗,问:“小公主怎么突然病了?” 侍女倒是猜出些什么,却是不好说,只白了他一眼:“别多问了。” 莺儿的营帐是整个营地里点灯最多的地方,项羽到时,见她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怯生生的看着自己。 项羽过去在她头上摸了一下,问:“哪里不舒服?” 莺儿默默的摇头,只不说话。 接着军营中的医师都被请了过来,挨个给莺儿看,可每个都说没毛病。 项羽有些烦躁,这时莺儿却说:“这会儿好像不疼了。” 人人面面相觑,这时有一个老医师就说:“刚刚只怕是走了气,才会有痛感,平日里要注意别吃生冷的东西。” 最后连药都没开,医师们就走了。 项羽看了莺儿半晌,然后把侍女赶了出去,正色说:“你是不是装病?” “没有!”莺儿飞快的否认,习惯性的咬着右手的大拇指。 项羽一下就看出她在撒谎,当时也有点气,站起来就想走。 柔软的身子贴在背后,项羽身子一僵,随即就听到姑娘带哭腔的声音响起:“你别生气,我不骗你了,我是装病,我没有不舒服!” 项羽喉咙有些干燥,把她的手掰开,扶着她坐下,项羽严肃的看着她:“你知道舅舅为什么生气吗?” 莺儿垂着眼,抽泣:“你气我骗你。” 见她心里清清楚楚,项羽的气少了一些,认真的告诉她说:“只要你说一声想见我,我会把所有事情抛下过来,但是你不能把我骗来看你。” 双手抓着莺儿的胳膊,他几乎是有些沉重的重复一遍:“很多人为了很多事情来骗我,我不希望身边的亲人也骗我,尤其是你!”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莺儿瘪瘪嘴,豆大的眼泪落下。 她一哭,项羽又心疼了,温柔的把小姑娘的眼泪擦掉,他问:“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装病把我叫来?” 这下她不说话了,无论项羽怎么哄,她都不再开口。 第915章 项羽无奈,只好祭出最后一招,假装要走:“你再不说,舅舅就走了啊!” 莺儿还是垂着眼,嘴闭得跟蚌壳似的。 项羽就真的站起来,一步两步的往外走,果然刚走了三步,柔软的小手就拉住他。 项羽回头,看见她墨黑的瞳孔闪了一下,然后看着地上。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等她开口。 须臾,莺儿闷闷的说:“他们说你找了一个女人……” 这是什么理由?项羽摇头笑起来。 谁知莺儿却抬头认真的看着他,语气里带了重重的请求:“我不要你找别的女人。” 项羽不解:“为什么?” 她像是一只懵懂的小动物,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己,项羽有些发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6章 娇音软语拨动心曲 一大一小对视了一会儿,莺儿软言相求:“舅舅,你给我说故事,哄我睡觉吧。” “好。”项羽说。他像以前那样,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躺下,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只是今天,却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故事,想了许久他开口:“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一年随一个做生意的亲戚,去了南方的一个蛮荒之地。贵公子起初很瞧不起蛮荒之地的人,觉得他们不懂礼跟野人似的,但是他在那里住了很久,和那些人慢慢熟悉了起来。后来他和那个蛮荒之地的一个美丽女子相爱了,但是他没有选择和那个女子在一起,因为他知道他的家族不会允许他们结合,所以他狠心离开了……” “阿籍……”莺儿忽然打断他。 项羽低头,看见她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怀里,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好像生怕他离开一样。 少女身上的清香萦绕着他,项羽有一阵恍惚。 莺儿紧闭着眼睛,说:“你找别的女人,我不开心,我难过,你不要找别的女人好吗?” 他想问为什么,但似乎有些知道答案了,静默许久,他说:“知好色则慕少艾,男欢女爱,是自然之理。莺儿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到时你也会找到心爱的郎君……” “我不找别人,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莺儿张开眼睛,有些紧张的看着他:“那些女人能做的,我也可以做,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都知道。” 她搂着项羽的脖子,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有些害怕。 项羽整个人都僵住,陷入到一种可怕的情绪里。柔软细腻的触感有种奇异的感觉。只是她接下来似乎就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揪着他的衣服,项羽被她惊呆都有些不知如何反应了。 项羽慌忙把她推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不像同龄女孩,既不害羞也不慌乱,只是冷静又倔强的看着他。 项羽生出一丝荒谬感:“我是你舅舅!” “那个女人和你只是表亲,你又不是我嫡亲舅舅!”莺儿居然一本正经的反驳他,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似乎很怕他转头就走。 项羽半天说不出话来,一种荒唐感油然而生,然而那些莫名的悸动又让他有些恼怒。 站了一会儿,他把袖子扯出来,冷静的说:“你累了,休息吧。” “你走了,我就去死!”身后的女孩儿说。 那样认真的语气,让项羽脚步滞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外走。刚走到帘子面前,后面拔刀的声音让他立即返回,刺眼的寒光让他心一凛,徒手抓住了那把匕首。 手上鲜血直流,莺儿脱了手,项羽骂了一声将匕首扔在地上,然后把她的帕子拿来裹上。 手上包好了,他第一次对小姑娘用了这么严厉的语气:“你跟谁学的动不动就死!再敢做这种蠢事,我定要狠狠打你一顿!” 莺儿哽咽难忍,小猫似的抽泣。 天大的火气也就这么散了,项羽无声的叹了口气,莫非是上辈子的孽债?他在莺儿身旁坐下,手足无措的抬起胳膊,在她背上重重拍了两下。 “我是认真的,”她边哭边说:“我真的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项羽没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莺儿又过来,压坐在他腿上,满脸泪痕的搂着他的脖子。 莺儿毫无章法的在他脸颊上亲着,项羽慌乱的躲了几下,竟然被她按在了榻上。 他忽然对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那样的变化在平时是他熟悉的,今日却让他感到羞耻。他立即紧紧箍住莺儿不让她再动。 可莺儿在他耳边可怜兮兮的求他:“让我做你的女人好不好?” 项羽心里几乎要炸开了,面色却不动声色,冷道:“先睡觉,明天起来再说。” 他紧紧抱着莺儿,再次在她后背上拍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又开口:“求求你,阿籍,让我做你的女人吧。” 项羽复杂的想了一会儿,说:“等你及笄以后再说吧。” 她一愣,顿时欢喜起来,阿籍永远对她都是有求必应的。 终于有了笑容,项羽也松了口气,用那只受伤的手轻轻拍她,只希望她赶紧睡觉。 如此安静了许久,项羽都以为她睡着了,兀自出着神。 谁知她又小声来了一句:“那你以后不找别的女人行吗?” “嗯嗯。”项羽胡乱的应了一声,如果不应,她今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第916章 这半宿受到的惊吓过重,项羽有些回不过神。鼻尖一直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是他熟悉的味道,为什么他以前没有觉得这样的香味能扰人神智? 项羽悄悄低头,看见她脸上逐渐放松,呼吸也渐渐均匀,似乎是睡着了,他便试着抽出手。 只是一动,莺儿就哼唧了一声,不满的皱起眉,而后抓得他更紧。 项羽只好别扭的让她抱着,营帐中安安静静的,静得他能听见自己过快的心跳。 莺儿贴在他怀里,他能感觉到少女胸前的凸起,项羽忽觉的这会儿有些难以忍受,呼吸也在这瞬间变重。 项羽的眼睛出神的盯着烛火,却不自觉的用力把她抱紧。 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让他没法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想到她口口声声说要做自己的女人,项羽的喉咙就一阵干涸,她哪里知道怎么做一个女人? 等她真的长成一个女人了,那时陪在她身边的,必是她的夫君,而不是他。 他可以是莺儿的舅舅,也可以是莺儿的父亲,但不能是她的男人。 可想到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夫君,项羽心里仿佛长出了刺。 她的头发细密柔软,缠绕在他的指尖,像是最丝滑的绸缎,把他的心火裹灭。 这个小小姑娘,是他捧在掌心的明珠,他将自己全部的温柔都给了这个孩子。 也正因为如此,他不能伤害她。 夜已深,项羽竟然也就抱着她这么睡了过去,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莺儿身边的放松。 近来怀瑾觉得张良的心情有些凝重,她好几次问他,张良却只说是战场上情况不妙。至于战场上怎么个不妙法,张良却没有与她说。 她无意知道战场上的消息,生怕又听到项家又有人死去,因此就这么不闻不问的在家待着。 张良说不疑已经随萧何一起往荥阳来了,怀瑾忍不住一阵高兴,于是叫韩谈去买了很多匹布,她想给儿子做些衣裳。 找来一个绣娘,然而怀瑾却不知道儿子的尺寸,对不疑充满歉意,她重重叹了口气。望着布料发了会儿呆,她心里又起了一股烦躁之意。 一旁的绣娘感觉到空气突然有些凝固,不安的动了一下身子 这时,韩谈突然进来道:“女君,陈中尉的大嫂过来探望。” 陈文氏时不时来拜访,算是她这段时日仅有的一个女伴,怀瑾连忙把她请了进来。 她是成信侯夫人,陈文氏是要跟她行礼的,纵然怀瑾已经跟她说了好几次不用这么客气,但陈文氏依然坚持给她执礼。 行完礼,陈文氏看到篮子里的布料,腼腆的笑了笑,说:“你做衣服呢?” 怀瑾点点头,让人去端水上茶。 陈文氏细看着那几匹布,赞道:“这布织得好密,颜色也好看,是在哪里买的?” 她也不知道,于是就看着韩谈,韩谈恭敬的回答:“是给大王供布的织坊出的。” “噫!是从大王那里拿的?”怀瑾也意外了,她还以为韩谈就是在城里买的呢。 韩谈道:“小仆跟那些织娘认识,给了她们钱,她们闲暇时便给咱们这里纺了这些布料出来。” 女君从来不过问俗事,自然不会知道这些,韩谈见她满脸茫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再看到陈文氏流露出来的艳羡,韩谈又有些自得。 怀瑾也留意到陈文氏对这些布料的喜欢,她当即就道:“这么多料子,你也拿两匹回去,我这儿用不了这么多。” 陈文氏害羞的摇摇头:“我哪里好意思。” “几匹布而已!”怀瑾笑道,然后立即吩咐韩谈去给她包好拿来。 陈文氏讷讷的笑道:“每次来你这里,总要带些东西走,上次带了你府上的点心,这次又是布……我也不知能回你些什么。要不下次我绣几个荷包给你罢,只是绣工不好。” “别跟我客气,你家陈四郎回回得了好东西,都给我们这儿送来,前几天的那半头獐子都还没吃完呢!”怀瑾熟稔了,也不怎么跟她客套。 有新来的年轻竖仆端来茶水,怀瑾看到冒着热气的陶碗就想冒汗,遂对韩谈说:“我平日喝的水给陈夫人来一碗。” 韩谈一怔,说:“银丹草都泡完了,小仆还没来得及去买。” “平日要用的东西就多备些在家里。”许是天气太热,怀瑾忽有些燥的慌,语气不由也变重了。 韩谈低眉顺眼的请了个罪,怀瑾只好生生把不耐压下。 不好意思的对陈文氏笑笑,陈文氏也不以为意,端起热茶吹了吹喝了一口。 两个女人坐在一起,时间快得很,只是跟陈文氏和绣娘讨论了一会儿绣样,便已经是黄昏时了。 送陈文氏出门的时候,陈平正好到了门口。 怀瑾见他驾着马车过来,不禁和陈文氏笑:“回回你出门,他都来接你。” “我是他嫂子,他也是替他大哥照顾我。”陈文氏窘得脸通红,马上又黯然的笑了一下:“再说,我每回出门,也就来你这儿坐坐。” 汉营里许多人不喜陈平,总是拿陈平和她的事在背后讥讽,其他的女眷从不邀她喝茶。 “你们说什么呢?”陈平拉停马,跳下来,英俊的年轻面孔总是吸引人的。 他笑着走过来,像迎风绽放的月季,精美又暗藏木刺。 第9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7章 绮罗少年几经波折 怀瑾嘴角上扬,未语先带了三分笑:“在聊你陈四郎,这么忙,还有时候来接嫂子!” “比起成信侯来,我还算清闲。”陈平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拿她夫君来堵她。 怀瑾摇头失笑,把陈文氏往陈平身边推过去:“罢了罢了,你快随他去吧。” 陈文氏窘得抬不起头,陈平笑瞥了她一眼:“我嫂嫂可不是你这种泼皮,你少欺负她!” 陈平边说着,把陈文氏扶上马车,而后站定和怀瑾说:“刚从校场过来,成信侯让我转告你一声,说他晚点会带个客人回来,让你吩咐人把客房打扫出来。” “什么客人?”怀瑾有些好奇,张良在汉营几乎没有什么交心朋友,所有人都维持着一种君子之交,平时也不叫人来家里喝酒,今天却要让人直接住到家里来? 陈平摊手:“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平坐在车辕上准备走,看到怀瑾仍站在门口目送他们,陈平忽有些犹豫,再三想了一下,他又跳下车走过去:“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一下?” “嗯?”怀瑾疑惑。 “你知道大王让我行典客之职,掌诸国邦交与细作,因此外面许多消息都会报到我这里来。”陈平先这么解释了一番,随后犹豫着开口:“近来楚营中在传一件事,我不知道成信侯是否已经知晓。” 怀瑾的心突突跳起来,陈平深呼一口气,道:“听说楚霸王与他外甥女乱……乱来,遭人非议,我依稀记得……你的女儿……” 陈平没有再说下去,怀瑾却有些天旋地转,差点晕过去。 陈平见她脸色刷一下惨白,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她,忙道:“这事也不知道真假,不过我想着还是告诉你一声,好过你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你。”怀瑾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 送走陈平,怀瑾立即叫上韩念陪她去军营。 夏日的傍晚热得人汗流浃背,张良办公的那个营帐把帘子全掀了起来,许多士兵进出,怀瑾看到张良脖颈处已全部汗湿。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无暇去打量她,怀瑾却是径直冲了过去。 张良见到她很吃惊,摆摆手让众人先等一会儿,然后问:“你如何来了?” 这么多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按捺住焦急摇摇头。张良看出她显然是有什么事,只是不好说,踌躇片刻他道:“既然来了,你去子冼那边瞧一瞧吧。” 魏咎的儿子怎会在这里?怀瑾怔怔的。 张良不由分说,让越照领她出去,而后继续忙碌。 越照走在前头带路,怀瑾就问:“魏子冼怎么会在这里?” “魏豹死后,他的家小有的被软禁有的逃走了,君侯一直在留意魏子冼的下落,前些日子在上党找到了他。”越照带着他们穿过十多座营帐,一边说:“君侯说,故友之子,不忍他流落在外,欲把他养在侯府。” 走了一会儿,越照在一处帐篷前停下,掀起帘子进去,里面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魏子冼和阮离欢站在榻边,榻上一个鲜血淋漓的年轻人。 “张婶婶!”虽几年没见,魏子冼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怀瑾点点头,看向榻上的年轻人,问:“这位是怎么了?” “张婶婶,这是阿循啊!”魏子冼看到她似乎没认出榻上的人,连忙提醒:“前些日子我们被一帮逃兵围攻,他肚子上受了一剑,这些日子伤口一直没有愈合,阿循也一直在发烧!” “穆循?”怀瑾立即凑过去,脏兮兮的面孔,眉眼却十分熟悉。 穆师兄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当日临济被围城,穆生是带着家人逃出来了的,他大儿子怎么没和他一起,反而和魏子冼在一块? 许多疑问未解,但怀瑾此时更在意他的性命。 见她面上有焦急之色,阮离欢忙道:“师母别着急,已经去请医师了。” 不多时医师到了,将穆循的衣服解开,肚子上一道斜着的伤疤,肉已经外翻,鲜血淋漓。 怀瑾闻到这股味道,忽然一阵干呕。 韩念急忙扶着她出去,在门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那股恶心感才压下去。 帐篷里,医师连连叹息:“我前两天开的药给他喝了吗?” 魏子冼说:“都按时给他吃了,您给的药粉也隔两个时辰给他敷一遍,但是为何伤口还是流血呢?” “这刀伤太深、太长,两边的肉不紧贴,难以愈合啊……”医师似乎也有些一筹莫展。 “若是把这伤口用针缝起来呢?”阮离欢突然说。 医师声音颤了一下:“阮大人是说,用绣花的阵线来缝合皮肉?这……我从未听过此法。” 阮离欢顿了一下,说:“成信侯背上也有一条伤疤,比这位公子的还要长,他便是用针线缝合伤口的,不如把他叫过来请教一番?” 怀瑾一愣,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对穆循的关心占了上风,对韩念说:“当年在百越,你被猛兽咬伤,是子房替你缝合伤口的,还记得吗?” 韩念点头,当时的痛楚至今想起来都有些胆寒,他实在印象深刻! 怀瑾沉声道:“你进去,替穆循缝合伤口。” 韩念不会拒绝张良和她的任何命令,当即就掀开帘子进去,结结巴巴的和医师说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便去准备针线和伤药。 第918章 过了许久,怀瑾听到里面传来凄厉的嘶叫。 下一秒,阮离欢和魏子冼面色苍白的逃了出来,魏子冼则是一副想吐吐不出的样子。 阮离欢捂着嘴,不忍道:“我在战场上也见了不少断胳膊短腿的,却还是第一次见……真不知师父那时是怎么捱过来的!” 怀瑾怔了一下,阮离欢如何知道张良背后有一道疤的?难道张良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阮离欢有些犹疑:“师母怎么了?” “你……”也不顾是不是失礼,怀瑾立即就想知道答案。 谁知这时张良身边的一个士兵过来:“阮大人,成信侯叫你过去一趟!” “知道了。”阮离欢应道,然后恭敬的怀瑾行了一个礼,跟着那个士兵离去。 怀瑾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心乱如麻,疑心的种子一旦播下,就会不可抑制的壮大、生长。 “婶婶,阿循会不会死啊?”魏子冼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哽咽,他已是行冠礼的年纪了,此刻却在怀瑾面前红了眼眶。 她拍着比自己还高两个头的少年的肩,说:“阿循肯定不会有事的。” 然后她又问:“阿循怎么没有和他父母在一起?他父母呢?你可知道他们的下落?” 魏子冼说:“那年临济城破,穆司空一家随我们逃奔到东阿。后来楚国借兵,穆司空帮豹叔重新打下魏地之后,请辞离去了。他说要带家眷去齐国定居,阿循没有跟去,他走了一半跑回来,说以后要跟在我身边,要像他父亲辅佐我父亲一样,永远跟随我……” 穆循削瘦的英俊脸庞与他的母亲十分相像,怀瑾想到那年在临济,俊俏的少年郎满脸笑容的跑进宫殿,在青儿怀里放声笑闹。 如今他站在自己面前,已成大人身量,却是眼神沧桑,满脸风霜。 这几年战争不断,十多个王侯打来打去,其中打得最凶莫过于楚、汉、齐。 似西魏王魏豹,一会儿投楚一会儿投汉,因此被周苛所厌恶不顾王令杀了。而刘邦也不能问周苛的罪,因为周苛为了保护荥阳而牺牲,是功臣。 而魏子冼跟着魏豹,想必也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 想到他的父母为了临济的百姓自焚而死,怀瑾对他满是怜悯。 和魏子冼在帐篷外面站到天上布满星光,这时医师、韩念、越照三人出来,衣服全都汗成了水。 “我去给他熬药,能不能过去,就看今晚了。”医师掏出帕子,但帕子也湿了,最后则是叹着气拎着药箱离去。 这个点,张良估摸着也快忙完了。 怀瑾把韩念留在这里照顾穆循,带着魏子冼去张良那里,预备和他一起回去,正好也谈一谈女儿的事情。 走到张良那边,来往的军士已经不见了,只剩他和阮离欢坐在帐篷口吹风。 阮离欢笑着剖开一个香瓜,分了一半给张良,张良微笑着接过去,和阮离欢说了什么,阮离欢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阮离欢从来不会和自己说笑,想到这里,怀瑾的心蓦然一沉。 “张叔父!”魏子冼过去行了一个礼,张良虚扶了一下,扭头问越照:“阿循怎么样了?” 越照把刚刚帐篷里的事复述了一遍,张良沉吟着,道:“既然如此,今日不便移动他,且让他在这里修养一晚,明天再接他入府吧。” 魏子冼忙说:“张叔父,子冼想在这里陪他。” 张良温和的笑了笑,答应了他。 接着他站起身,走到怀瑾面前,把自己吃剩下的香瓜递到她面前:“很甜,咬一口。” 先前的那点疑心因这个举动消失殆尽,怀瑾咬了一口,笑道:“果然很甜。” 张良温柔的把她嘴上的瓜汁擦了一些,回头和阮离欢说:“今日就到这里,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适才我说的,你明日记得提醒大王。” 阮离欢正色行了礼,回答了一句“是”。 张良自然的牵住她的手,将她带离军营。回到家中,韩谈已备好饭菜,夫妻俩坐下吃了两口,然后坐在院子里纳凉。 作者有话要说: 夫妻俩一点点开始被算计了…… 第448章 逐范增叔侄大打出手 “大王派兵在巩县阻击楚军,又令韩信征齐,这两处的粮草供应巨大,牵扯到的人事也复杂,因而忙了些。对你有冷落之处,你可不要生气。”张良替她打着扇子,殷殷解释道。 他明明可以在军中就食,却每天忍到夜里回来和她一起吃饭,他这样处处顾着她,哪里就冷落了?不过是时间少了些,不像以前能时常陪她逛街、打猎了。 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怀瑾问他:“你仍跟以前一样中意我吗?” 张良莞尔:“问的什么傻话?” “我已不再年轻……”怀瑾想起自己的岁数,忽然一阵感伤。 张良清凉悦耳的声音数十年不变:“我也已经不再年轻,与心爱之人一起老去,这难道不是最幸福的事情吗?” 他说得诚挚,怀瑾心里的那一丝不安便也散去,这时她想起了女儿的事,连忙说了一遍。 张良的神色并不意外,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怀瑾想到前些天张良时不时的凝重,莫非他是为了这件事? 举棋不定之时,张良忽然握住她的手:“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也生气。” 第919章 怀瑾抬眸,望进他冷静的眼,听他娓娓道:“可是细细想一下,我倒不怎么相信这件事。阿籍是个什么性子,你应当了解的。哪怕这几年没有见面,我也信他,绝不是一个背德丧行之人。当中只怕有什么隐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事,所以暂且宽心。” “你之前不是给楚营递了信吗?他可有回复你?”怀瑾问。 张良摇摇头:“未曾,只怕这封信没到阿籍手上,我也不好去细查这件事。” 他是汉臣,和楚王有通信,虽是说的是私事,但传出去,可能会变成更严重的问题。 怀瑾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听到他这么说,只得心事重重的叹息。 “放心,我总是记挂着女儿的。”张良说。 楚霸王与外甥女私通的事传了好多天,纵然龙且等人一再解释那只是表外甥女,已隔了几辈。然而这几年项羽对莺儿的厚待大家却是有目共睹,嘴上说不信,背地里却议论纷纷。 到了七月末,项羽驱逐谋士范增,引起轩然大波。 汉营这边自然人人庆贺,楚营里却吵翻了天。 还有一件没有流传出去的事情——项羽废了王后,只不过一个女子的影响力有限,不及范增这事让人震惊。为了范增,项伯还特意从彭城赶了过来。 叔侄俩在帐篷里吵得不可开交,将士们全都离王帐三尺远,不敢偷窥。 概因项伯现在是唯一敢指着西楚霸王鼻子臭骂的人,众人又十分好奇,站的虽远,耳朵却竖得老长,留意着王帐里的动静。 “你知不知道你赶走范增,多少人在暗地里举杯相庆!”项伯急得直跳脚,恨不能拿刀劈开这个侄儿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项羽忍着气,道:“田安死的时候,你那时不是疯了一样想杀他吗?如今寡人把他赶走了,你又不乐意了!” “他故意拦截小安被围击的信件,想用小安的死,挑起齐人对田荣的仇恨,我怎么能不恨这个老东西!”项伯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我当时也不过为了泄愤说两句诨话而已,我可曾真的动他没有?小安是我养子,他死了我都不能给他报仇,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没数吗?要是项襄一家还在这里,你今天把范增赶走,老子屁都不给你放一个!但项襄被气到汉营里去了,你现在又把姓范的老东西赶走,跟自断双臂有什么区别!” “范增和王后勾结要杀莺儿,要不是小庄和阿佗及时赶到,她就死了!”项羽也火了,站起来和项伯四目相对,两人几乎不曾打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杀莺儿,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吗?”项伯越说越气,直接给了他一拳,把项羽的左脸都打青了,他骂道:“你还是不是个东西!她母亲与你虽只是表亲,可你小时候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转的时候她对你有多好,你连她的女儿都……!” “我没有!”项羽一脚把项伯踢开,叔侄俩竟然和小孩子一样打起架来。 项羽力气巨大无比,把项伯死死摁在地上,双目赤红:“我和莺儿……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项伯膝盖一顶,把项羽踢开,他骂道:“我不懂!狗东西!你叔父今天要是在这里,他要是在这里,他……” 提到项梁,项伯有些哽咽:“他能再被你气死一回!” 外面守着的项庄、龙且等人听到里面传出的声响,都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小叔,你什么都不知道!”项羽捂着脸,气势汹汹的说:“我赶范增走,并不完全是为了莺儿。范增仗着我称他一声亚父便敢做我的主,私自扣我的信件、不经我同意便发军令,这些事情我都没和他计较。但他和汉营中人有往来,这事我已忍耐许久,这样一个人,我怎能留他!” “这事都还不证真伪你就做此决定,你不怕寒了老将的心吗?”项伯横了他一眼,要他说,范增这事很可能是被冤的。 陈平的做法,让他想起了张良的风格,不知这件事张良有没有在其中作梗? “老将不外乎是龙且、周兰、周殷这些自小就认识的人,他们也早不忿范增已久,你不信自己出去问问。”项羽气忿的把手甩下来,袖子挥得呼呼响。 “除了范增,还有谁能给你出谋划策?”项伯痛心道,就算他恨死范增,但不能不承认范增的智谋,那是连张良都忌惮的人。 想到此,项伯道:“你现在马上把他追回来。” 项羽呵呵冷笑两声:“晚了,我已经把阿佗派去伏击在他回乡的路上了。” “你!”项伯心凉半截,把左尹和令尹的符节全掏出来扔在地上,赌气道:“你既顽固不化,那我也没必要再替你看着彭城了,请大王准许臣告老!” 项羽听他换了口吻,动了真怒:“小叔是在威胁寡人吗?” 外面龙且听着不对劲了,使劲瞅了项庄一眼,项庄会意,立即冲了进去。 项庄进去把符节捡起来,塞到项伯怀里,笑道:“小叔别说气话!” 项伯扑哧的喘着气,脖子都红了,可见气得不轻。 龙且这时也走了进来,见这叔侄俩都是满脸怒容,笑道:“小时候,大王和左尹都是同气连声的,大王总跟着左尹出去胡作非为,然后一起回来被武信君惩罚。如今都长大了,你们反倒开始吵了。” 说起从前的事,项羽和项伯的脸色都有所缓和。 第920章 项庄也道:“大哥跟桓楚哥都不在了,项襄他们一家也已经离开,咱们一家人更应该紧紧抱在一起才是!” 龙且帮腔:“小庄这话说的是,这个时候,切不可起内讧。” 项伯本也是气话,如今龙且和项庄一劝和,他还是把符节收了起来,对项羽说:“我是为了项家,不是为了你!但是莺儿,你必须给送走,张家的女儿,让他们自己养去!” “不行!”项羽沉默下来,逼人的气压让他们都有些沉重。 项伯阴沉沉的盯着他,项羽却说:“她不愿离开我,我也不愿让她离开。” 龙且和项庄全都低下了头,项伯倏地站起来,狠狠煽了项羽一巴掌,而后面色铁青的大步冲出了帐篷。 “哥,你真的……”项庄震惊的看着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项羽坐回在榻上,挥挥手:“你们出去吧,寡人想安静一会儿。” 龙且把项庄拉出去,王帐里只剩项羽一人,他手撑着额头,满脸都是疲惫。刚刚项伯把符节全扔在地上时,那一刻他也想把自己的冠冕扔下。 这个王谁爱当谁当!反正他从来没想过当王。他被项家人被局势推到这个位置,被迫承担起家族的兴衰,国家的荣辱,谁也不曾问过他愿不愿意! 叔父……要是叔父还活着就好了!叔父可以当这个王,他可以去战场上驰骋,不必再为这些事而日日忧心。 世上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所有人往前走,凡人连说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汉营中,刘邦听到范增离楚返乡,在路上病死了。高兴之下,把荥阳的臣子们全叫去宴饮,载歌载舞的,只恨不得那面锣鼓死命去敲来广告他的喜悦。 怀瑾并没有去参加这次宴饮,她最近总是觉得精神不济,神思倦怠。去参加那样的宴会,还不如在家发呆。更何况,家里还有穆循这个病人。 穆循终于是从生死线上挣扎了过来,等他一好,怀瑾就狠狠斥责了他一顿。跟着父母平平安安的生活比什么都强,兵荒马乱的,非得在外面胡来! 穆循被训得满脸不服气,刚准备反驳,怀瑾却一阵眩晕,魏子冼忙扶住她。 “婶婶当心身子!”说罢他看向穆循:“阿循,不可与长辈顶嘴!” 穆循老老实实的低下头,怀瑾被扶着坐下,魏子冼便问:“我瞧婶婶这几日气色不大好,是不是请个医师来看看?” 怀瑾摇摇头:“我没事,大约是三伏天到了,有些不适应气候。” 韩谈端了银丹草泡的甜水过来,怀瑾喝了一口,透凉直击心肺,她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 照顾穆循和魏子冼都躺下了,她才起身出去。 大厅里只有韩念和韩谈仍候着,怀瑾看了一下刻漏,心道都快子时了,张良怎么还没回来?想着张良有可能喝醉,她叫韩念去套马车,准备去接一接。 到了刘邦下榻的地方,怀瑾看到许多马车停在门口,里面传来丝弦之声,看来离散席还有些时候。怀瑾就让韩念把马车赶到角落里,等张良出来。 门口戍守的士兵见多了一辆马车,便过来询问,得知是成信侯夫人,行完礼又恭敬的退了下去。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客人们陆续出来,马车也一辆一辆的减少,到最后只剩两三辆车还没有等到主人。 怀瑾啧了一声,心道张良并非贪杯之人呀。 正想着,张良就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9章 隔阂起怒中见远客 张良搀扶着酣醉的阮离欢,越照一言不发的跟在他们身后。 阮离欢似乎醉狠了,连走路都走不直。 张良不知和越照说了什么,越照怕死似的往后退了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而张良则是好笑的摇摇头,然后把阮离欢打横抱了起来。 阮离欢的头靠在张良胸膛,她的脖子修长似一只高傲的天鹅,面颊上一团坨红,美得有些动人。 怀瑾远远的看着,看到张良暖玉般清润的脸上含了一丝笑,把阮离欢抱上了一辆马车。他们看上去,真是郎才女貌,不像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怀瑾的心突然往下坠了一下,韩念并未觉出她的异样,对越照招了招手。越照便带着张良走过来,张良看到她,目光温柔:“你来接我了。” “嗯。”怀瑾挤出一个笑,上了马车。 张良紧随其后,坐在她身旁,把头靠了上来。 他似乎也有些喝多了,什么话都没说,靠着她打起了盹。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张良对她的情已经起了质变,孩子也生了,男女之爱慢慢变成了亲人之爱。 世上的夫妻,莫不是如此,她凭什么会有例外呢? 她很确信张良爱她,但是她同时也知道男人。 男人是什么样呢?心里爱一个,却不妨碍对更年轻貌美的姑娘有好感,表现出喜爱。 这一夜之后,怀瑾渐渐失去了笑颜,她总是易怒,常常一句话不如她意,她就发好大火。 张良每日里忙碌,晚上还要回来哄她,渐渐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一日出门前,便道:“你是不是病了,我觉得你近日十分易上火,我给你瞧一眼吧。” 怀瑾立即把手抽出来,冷冷的看着他:“我没病!” 张良和颜悦色的笑了笑,温柔的看着她:“有没有病,看看就知道了,让我把一下脉,又不是坏事。” 第921章 “你就这么盼着我有病吗?”怀瑾冷漠的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让张良有些难受,他沉默下来:“我没有这个意思,姮儿,你别这么瞧着我。” “我这么瞧着你,你心虚么?”怀瑾觉得自己要炸了,恨不得把手边的茶具全砸出去。 张良不解的看着她,像是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半晌,他春风般的眉眼沉下去,无奈道:“我觉得你这几日有些无理取闹。” 她做什么了,就无理取闹?怀瑾忽然火气冲天,一把将茶具全扫到地上,怒道:“觉得我无理取闹,就跟我仳离,你眼不见心不烦,也好让你去找旁人!” 最不能听的,就是她说这些,张良也起了薄怒,淡淡道:“我找什么人?姮儿,你别说这些话气我。” 饶是张良心有七窍,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勃然大怒,而她一说和离也让他越想越动火,忍气吞声的站起来,他道:“你现在气头上,我不惹你。” 说罢叫上越照出门办差去了,怀瑾想起以前自己生气时,张良总是变着法子哄自己开心,如今时过境迁,他已不再似从前。 越想越凄凉,她无力的回到房中躺下,默默的掉泪。 哪有什么一生一世的爱情?她侧躺着,眼泪顺着鼻梁落在枕头上,一片濡湿。到了该吃饭的点,韩谈过来叫她,她却没有吃饭的心情,挥挥手让他出去。 “女君……”韩念一直候在外面,听见她拒绝吃饭,也不顾是不是失礼走了进来。 他跪在榻下,道:“怄气归、怄气,身子是是是自己的。” “我气什么!我有什么可气的!”怀瑾坐起来,斜了他一眼。 韩念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询问:“女君是为了、那日晚上……” “谁许你妄自揣测主上?”怀瑾掀开被子,站起来,看着韩念脸上老旧的青铜面具,她忽然一阵厌烦:“滚出去!” 韩念跟了跟了张良几十年,对她的脾性还是了解的,今日忽得她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韩念一时有些错愕。反应过来,他立即佝偻着身子退出去。 韩念也老了,面具掩盖他的容颜,叫人不辨他的年纪。但他鬓边夹了很多银白的发丝,将他的年龄暴露无疑。 一瞬间怀瑾想到韩念的忠心耿耿,顿时有些后悔,她忙叫住他:“对不住,我只是一时上火,不是有意斥责你。” 韩念看着她摇摇头,沉默的眼里全是宽容。 “去吃饭吧。”怀瑾拿起一件披风,散着头发去了大厅。桌上是都她素日爱吃,可她却只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看着门口叹了一声:“不疑怎么还没到荥阳呢?” “萧丞相要从南郑一路巡视过来,每到一处都要停留两日,自然慢了些。”韩谈给她倒了一杯银丹水泡的甜茶,道:“不过跟着萧丞相巡视,少君必能学到许多东西。” 怀瑾有些怅然,张良几乎是她的全部,但她却渐渐感觉她正在失去什么东西。 孩子则不一样,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是可以证明她还拥有着什么的,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儿子。渐渐又想起女儿,怀瑾不由又一阵动气,阿籍究竟是怎么照顾她的!竟搞到这般田地! 楚营中的事,外人只知道些皮毛,许多事都不甚清楚。想到阿籍和莺儿的流言,怀瑾动了大气,将筷子狠狠砸在地上,骂了一句脏话。 屋子里的人全都跪下了,韩念和韩谈茫然的对视一眼,“他妈的”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来访,士兵进来通传,韩念告了声罪出去接待。 韩念出了一会儿,又匆匆返回,禀告她:“女君,有一个人,说是你的故人。” 怀瑾疑惑的起身,不耐烦的跟出去。 只见一头青牛拉的一辆车,一个男人坐在牛车顶上,满脸痞笑。看到这张脸,怀瑾僵在原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女君,是你认识的人吗?”韩谈见她迟迟没有说话,轻声问道。 “你好啊,君侯夫人,可还记得我不曾?”桑楚一个翻身,从车顶上翻下来,稳稳的立在怀瑾面前。 他和怀瑾记忆中的模样似乎没有改变分毫,一身黑色的短打,头发潦草的扎着,几缕碎发在额前垂下,随意又惫懒。 他还是像从前似的,随时随地都带着意味不明的三分笑。 不知为何,见到他,怀瑾的眼睛就红了。 像是满满的委屈终于可以找人宣泄了一般,她哽咽着,叫他的名字:“桑……” “庶民侯伯盛,见过成信侯夫人!”抢先她一步,桑楚不大正经的行了一个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怀瑾吸吸鼻子,脱口问道。 熟稔的语气,仿佛桑楚是隔壁的邻居,两人昨日才刚说过话一般。 “受人之托,带一个……带两个……”桑楚犯了难,挠了一下头,有些滑稽的说:“带一个半人来给你。” 这是什么说辞?怀瑾不解其意。 桑楚敲了敲牛车,里面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桑楚指着她,对少年说:“她就是赵怀瑾。” 少年见到她,隐隐有些激动,上前一步,抓住了怀瑾的手。这少年衣服有些脏,韩谈几乎立刻想上前把他扯开,怀瑾却摆摆手,示意他别擅动。 “有个人,要我把他带到赵怀瑾这里,找一个叫林宸的人。”少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像有两团火焰在燃烧一样。 第922章 怀瑾不可置信的捂住嘴,这个时代只有甘罗才知道她现代的名字。震惊后,她急切的上前,把少年抓在身前,热切的问:“他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少年点点头,掀开车帘子,一张苍白无神的脸映入眼帘。 甘罗! 怀瑾又想哭又想笑,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掉。 “阿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怀瑾过去拉他,甘罗却直直从车上掉下来。 怀瑾差点被砸倒,桑楚连忙上前,一手把怀瑾护在怀里,单手把甘罗拎起来。 桑楚把甘罗放正,甘罗就笔直站好,脸上却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的眼睛虽睁着,但一点神采都没有,像是一尊雕像一样。 甘罗的脸和多年前也没有太大变化,除了脸颊上的肉有些松弛,连头发都没白一根,只是他却一动不动。 怀瑾站在这里看了他一会儿,甘罗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身上起了一股寒意,她问桑楚:“他怎么了?” “很复杂,不如进去说?”桑楚笑瞥了她一样,然后看着门口戍守的士兵:“还是说不方便进去?” 怀瑾擦干眼泪,立即请他们进去,她旁观那个少年。 只见少年过去拉起甘罗,甘罗就顺从的跟着少年走。到了门槛处,少年把甘罗的腿压了一下,甘罗才顺利跨过去。 仿佛变成了一个植物人,但说他是植物人,却又还能走路还能睁眼。 在大厅坐下,怀瑾就迫不及待的询问。 桑楚说他从东海出发,准备去海上游历,结果遇上风浪,碰到另一艘大船,然后认识了这个叫犬夜叉的少年。 听到这里,怀瑾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来,问犬夜叉:“这个名字,是甘罗给你起的吧?” 犬夜叉很奇怪,但还是点点头:“确是甘罗先生给我取的名字。” 等她笑够了,桑楚继续说:“上了犬夜叉的船,得知他们要去中原找你,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他们一起返航,准备把他们送过来。” 说到这里,桑楚叹了口气:“可谁知中原乱成这个样子,为了找到你,我们走了很多冤枉路,才终于找到南郑。去了南郑,听那边的人说你随成信侯来了荥阳,我们就找过来了。” “你们怎么进的荥阳城?”怀瑾好奇道,现在楚汉仅隔了一条鸿沟,荥阳对进出人员盘查的厉害,几乎除了汉兵,闲杂人等禁止入城。 作者有话要说: 用我的话还原一下张良和越照的对白。 张良:你把她搬上车。 越照:我不敢,阮将军平时不让人和她肢体接触。 张良:我也不敢。 越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哥你是他爹你可以。 第450章 夺魂魄挚友变活死人 桑楚坐得不甚规矩,歪头笑道:“正好我有个朋友也在荥阳,就这么进来了。” 刚刚的震惊和久别重逢的感触已经全部消失,怀瑾想起当年他的不告而别,顿时嘲讽了一声:“你朋友倒挺多!” “都是缘分。”桑楚祭出了他的口头禅,他左右看了看,然后拍了拍犬夜叉的肩,站起来对怀瑾说:“人已经送来了,我就先走了。” “等等,你不许走,我还有话问你!”怀瑾喝止道。 她这样理直气壮,旁边的韩念等人却觉得奇怪,这人又不是侯府的人,她这样凶喝,只会让人家着恼。 “好吧。”桑楚却听话的叹气,然后在廊下席地而坐。 怀瑾打量了会甘罗,甘罗始终是死气沉沉,听之任之的任这个少年摆弄。怀瑾沉重的看着犬夜叉:“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阿罗的事吗?” 犬夜叉点点头,却说:“我需要没有人的地方。” “跟我来。”怀瑾站起来,领他去卧室。 少年就像拉提线木偶一样把甘罗一拉,甘罗就机械的跟他往前走。 见此,怀瑾的心有些沉,走了两步她又回头交代韩念:“把客人看好了,待会出来见不着,我惟你是问!” 这到底是客人还是犯人呐?院子里的下人们心里嘀咕了一声。韩念则站在桑楚三尺远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韩谈则是倒了一杯茶过来。 桑楚把茶接过,道了声谢,问韩谈:“你们家君侯很忙吗?” 韩谈不知这人底细,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君侯是汉王重臣,身居要职,自然是忙碌的。” “也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为了他心中所愿,张良必定是不遗余力的。”桑楚随意的倚着柱子,又问:“那你们家的小莺儿呢?怎么没见她?” 竟然知道少主的乳名,韩谈思忖着,或许这人也是君侯的朋友?顿时添了一丝恭敬,道:“少主不在此处。” 见对方的表情惊讶,韩谈立即又道:“少主的去向,小仆们不敢多说,不如贵客待会去问问女君。” 桑楚把手枕在脑后,眯着眼睛笑了一会儿,然后问他:“你最近碰过莨菪子吗?” 韩谈一怔,垂下眼:“贵客何出此言?” “闻到了。”桑楚惫懒的笑笑。 韩谈在自己身上闻了一下,好奇道:“我如何没闻到?” “我的鼻子,跟你们的鼻子不一样。”桑楚狂悖的笑了三声。 韩谈更加恭敬,行了一礼:“贵客当真厉害,近来有弟兄齿痛,得用这药来治。” 第923章 桑楚嗯了一声,看着院子里的一颗杏树,心不在焉的提醒了一句:“那这个剂量得小心一点,用多了可是会死人的。” 天上云卷云舒,桑楚心里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快乐。 卧室里,怀瑾在甘罗耳边喊了好几嗓子,甘罗都不为所动,眼睛木然的盯着前方。 犬夜叉说:“甘罗先生应该给您提过一个海岛,海岛上有个山洞,洞中有夺人魂魄的恶灵。” 多年前甘罗来跟她告别,确实把这个事告诉了自己,怀瑾大骇:“他进了那个洞么?” 犬夜叉点点头:“我是东瀛人,我出生那年,甘罗先生随着一个叫徐福的人到了东瀛。我是一个弃婴,被甘罗先生收养了,我五岁之前他一直住在东瀛。在东瀛时,他替人看病获报酬,受许多人爱戴和供养,他拿着那些钱请了许多工匠造船,说他要出海去寻找一座岛。可是他要去的那片海太远、太危险,每一艘船到那个地方都会失去方向,甘罗先生失败过很多次。徐福也劝,说他去到那座岛只是巧合,凡人根本是过不去的。” “但是甘罗先生从不放弃,我随他出了许多次海,也看他失败了许多次。后来有一次,我们终于穿过了那片被神灵诅咒的海域,到了那个岛上,那一年我十岁。” 犬夜叉说到这里,有些伤感:“然后我们找到了那个山洞,跟我们一起出来的人们有几个好奇的,进去了那个山洞,结果他们出来时全变成了傻子,但甘罗先生却很高兴,他跟我说,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们的船在那座岛上停了一个月,甘罗先生准备了很多东西,还给我们交代了许多事,然后他就进了洞。”犬夜叉看着无知无觉的甘罗,抹了一下眼泪:“进洞前,先生交代我,让我来找一个叫赵怀瑾的女人。先生让我对日神发誓,让我一辈子跟在赵怀瑾身边,直到赵怀瑾死去才能离开。” 所以他来了,花了六年的时间,历经万难,终于找到了这个人。 这段讲述太过离奇,但怀瑾不能不相信。 她看着甘罗,甘罗的眼睛永远直勾勾的看着地上,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怎么看都和一个正常人没有区别。 她蹲在甘罗面前,狠狠在他肩上打了一拳,甘罗被她打倒,身板挺直着倒下,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犬夜叉连忙把甘罗扶起来,略带责备的说:“先生只是失了神志,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和我们一样的。” 怀瑾看到甘罗头上肿了起来,有些茫然。半晌,她问犬夜叉:“甘罗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犬夜叉偷偷抠着手,低着头,说:“他只是让我跟着你,保护你。” 回家是甘罗的执念,怀瑾悲伤难抑的看着他。阿罗,你已经回家了对吗? 阿罗,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过得很不开心。阿罗,我真的很想你。我最怕孤独,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遇到了比孤独更可怕的事情。 如果你在这里,有多好。 怀瑾低了一下头,把眼泪憋了回去,无论她现在多后悔当初没有和甘罗一起离开,现在也必须要继续生活。 心情沉重的出去,见到桑楚还在那里,怀瑾呆呆的看着他。 “你给他看过吗?”怀瑾忽然想起桑楚的医术非常高明,他们同行一路,桑楚必然是看过甘罗的症状的。 果然,桑楚点头:“他的症状很奇怪,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过这一个。身体没有问题,吃饭喝水排泄都正常,但是却不能自主控制身体。听说他进了一个山洞,大概那里真的有恶灵,夺去了他的魂魄。” 怀瑾沉默着,努力的消化甘罗这件事情。 今天受到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她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 “你还好吗?”桑楚的问候将她再次拉回现实。 怀瑾回过神,再投向桑楚的目光复杂至极。当年桑楚是不告而别的,这些年也没再出现在她的世界中,那时的许多疑问都随着时间而不了了之了。 “你还有什么话问我?”桑楚目光清明,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问什么呢?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怀瑾摇摇头,说自己没有问题了。 桑楚点点头,站起来:“那我就不久留了,若你夫君回来,怕是不乐意见到我。” “你要离开吗?去哪里?”怀瑾问。他是漂泊无定的人,这次来了荥阳,也许明天又会再次离开中原。 桑楚说:“我朋友在荥阳,我会在这里待一段时间,至于再去哪里,还没想好。” 怀瑾默默的点头,想到桑楚当年离开是去找一个叫夏姬的女子,便忍不住问:“你和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可曾跟你一起来荥阳?” 其实是有些想见见这个叫夏姬的女子,究竟是怎样的绝色,让桑楚连招呼都没打就把她抛下,往后再也杳无音信。 “她?谁?”桑楚茫然问。 怀瑾平和的笑说:“夏姬,你当年不是去找她了吗?” “张良肯把这事告诉你?”桑楚也有些惊讶,他还以为张良想把她谋到手,会隐瞒这件事。 既然如此,他便坦白道:“夏姬已经去世了,我亲自给她送的终,她是寿终正寝,在睡梦中逝世的。” 夏姬的死,带走了延续多年的恩怨,他对那些人故人的思念,也逐渐消逝。 怀瑾却有些匪夷所思:“寿终正寝?夏姬……多少岁?” 第924章 “她活了九十五岁。”桑楚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 怀瑾顿时惊住,想起当年张良给她的那个解释,顿时怒火攻心,她的胸膛起伏不定。 “当年……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桑楚敏锐的察觉出自己也许说错了话,小心的试问。 怀瑾冷笑一声,一字一句的说:“他说,你对一个叫夏姬的女子有承诺,说你去找她和她厮守了。” 张良……会说这么蠢的话?桑楚有点不能相信。 怀瑾勃然大怒,本就对张良幽怨已久,这会都按捺不住了,恨不得立即把张良揪到面前骂一顿。 越想越气,她看到桌上的陶瓶,直接拎起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飞起来,她又是光着脚,桑楚迅速的把她抱起来走到大厅外面。 张良噙着一丝冷凝的笑意,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 把怀瑾放下,桑楚悠然的笑了笑:“多年不见,成信侯别来无恙?” 张良不紧不慢的踱步过来,漠然的语气说道:“侯先生风采依旧,倒是与当年没什么变化,难道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一说话,就是隐隐的威胁,桑楚觉得有些好笑。看张良的样子是匆匆赶过来的,想来是有人过去报信,又看到那个戴面具的男人跟在张良身后,桑楚顿时了然。 张良与桑楚说话的时候,眼睛就一直看着她,仿佛是在生气指责一般。 怀瑾不忿的想,你凭什么生气?她走上前,生硬的质问他:“当年你是怎么与我解释他离开的?” 只这一句,张良便明白始末,他瞟向桑楚,对方却歉意的冲他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1章 恐伤情却道心意变 “有客人来?”张良见到大厅里的犬夜叉,又看到木偶似的甘罗,有些惊异,拉着怀瑾往里走:“看来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与我说说吧。” 怀瑾甩开他的手,喝道:“我在问你!” “这种事,夜里回了卧房,我再解释给你听。”张良说,瞥到她光着脚,他亲自去找了鞋要给她穿上。 怀瑾却暴怒的把鞋踢开,院子里还有许多人,她竟是丝毫颜面都不给张良。 韩念等人连忙低下头,识趣的纷纷退下,只剩犬夜叉在那里手足无措,不知道去哪里。 “你们夫妻有话好好说,我……我先走了。”桑楚也没想到,自己一来就掀起风雨,顿时有些后悔刚刚没有早些走。 “侯先生且等一等,我夫人有疑问,不妨你也替在下解释解释。”张良面无表情的坐下,将披风扔在一旁,面上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怀瑾冷冷的看着他:“当年你骗我,让我对桑楚死心,才成全了我们的婚事。” “我何曾骗你?”张良心有些发凉,她这句话将他们的感情的由来,变成了他处心积虑的算计。 忍着气,他说:“当年我告诉你,桑楚对一个叫夏姬的女子有承诺,你问问他,看我说的是不是。” 桑楚为难的原地转了一圈,斩钉截铁的告诉怀瑾:“我的确对夏姬有承诺。” “然后你问我,他是不是去找夏姬了,我的回答是什么?”张良再度冷静的询问她。 怀瑾想起来了,张良的回答是:他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夏姬已是耄耋老人?”怀瑾冷冷的问道,明白过来当时张良是在跟她玩文字游戏。 张良冷漠的开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要谋求你,为何要替另一个男人解释?” 他这样正大光明、问心无愧的说出来,怀瑾倒有些气结,她怒道:“所以你承认你是算计了我,才有了后来的婚事!你卑鄙!” “难道你对我的情,都是我算计来的吗?”张良从不曾这样恼怒的凶过她,确切的来说,他不曾这样凶过任何人。 怀瑾愣了,然后火冒三丈:“难道不是吗?” 张良的怒火几乎到了顶点,他顾不得风度,站起来逼问她:“赵怀瑾,你既然这么放不下他,你如果那么爱他,为什么当时不去找他?为什么我求娶的时候,你还要答应!” “我为什么答应你不清楚吗?你心里没数吗?”怀瑾气得浑身颤抖,几乎失了理智,什么话难听就说什么:“陈年旧事需要我再提一次吗?女儿为什么恨我们?不正是因为你当年为了逼我吗!当年桑楚被你逼走,我被你逼到孤立无援,这桩事你心里没数吗!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桑楚默然开口:“当年,并不是他逼我走的。” 他的解释似乎没有任何用,这对夫妻只是沉默着相对,谁都没有听进去。 张良满眼死寂,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怀瑾则是微微有些喘,冷眼看着张良,仿佛在看仇人一般。 “那你要如何?”张良打破沉默,问她:“你要如何?” “我要与你仳离,我不想再见到你,我现在见到你,便觉得厌倦。”怀瑾一字一句说来,世上最冷情的人听到她这话,只怕都要伤怀。 张良看了她半晌,恢复到一种绝对的冷静,他淡淡道:“不可能。” 怕她再说些什么,张良又道:“你近日劳累了,我不与你吵,既然不想见我,往后我住在营地里。” 他匆匆说完这些,立即就走了。 第925章 怀瑾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 犬夜叉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心里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到她身边第一日,她就要与夫君和离了?莫非是他带了霉运? 桑楚过去扶起她,收起了笑容,问她:“你真的是为了我吗?” 怀瑾泪眼婆娑的看着她,桑楚永远能一眼看到本质。 她啜泣着开口:“其实我是害怕。他……他喜欢上了另一个女子,我怕他早晚有一天会开口纳妾,那时我必不能忍受,还不如……由我开口,是我先不要他的。” 桑楚默默思量,刚刚张良的反应……怎么看都是爱她极深,于是说:“如果他真的喜欢上别人,刚刚你提仳离,他就会答应的。” “你不明白,”怀瑾有些绝望的看着他,凄然笑道:“我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男人有太多的权利,他们可以拥有除了自己妻子以外的许多女人。而世上的男人,都不会只爱一个女人。便比如说张良,他爱我吗?当然爱。可是他也会对别的女人心动,直到这心动变成了喜欢、变成了爱,他就会来行使男人的权利。那时,我除了离开他,没有别的办法。” 桑楚以为她是气糊涂了,可她又条理清晰的说了这么多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细细一想,桑楚又觉得张良不会如此。 她抱着膝盖在大厅坐了许久,桑楚也不便停留太晚,只好告辞:“汉王手下的稷嗣君孙叔通是我好友,你若想找我,给他府上递个信便好。” 离去前,又叮嘱犬夜叉在她身边好好伺候,可犬夜叉只会伺候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人,并不会伺候女人。 最后还是韩谈进来,将她抱到了房间里躺下。 自这夜后,张良没有再回来,韩谈说他歇在军营中了。 韩谈还劝她去把张良叫回来,他说:“女君本就时常忧心别的女人,如今君侯一人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往上扑,女君更应该日日盯着才是。” “他爱怎样就怎样吧。”怀瑾心灰意冷,在榻上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 在床上睡得久了,怀瑾的记忆开始混乱,她忆起少年时的事,却觉得那仿佛是上辈子的时光。 一个人一生中最璀璨的时候,不过就是年少轻狂的岁月,再然后大家的青春就会慢慢枯萎、凋谢,最终变成枯叶中掩藏的朽木。 她也时常做梦,梦见少年时的张良和她,还会梦见嬴政、尉缭、蒙毅、扶苏……死去的人、活着的人在她梦里穿梭,让她时常在睡梦中哭泣。 更多的,是梦见张良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有时候是跟阮离欢,有时候是跟她不认识的美貌女子。 在梦里,张良对那些女子极尽温柔,她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他们,无力的吼叫、痛哭,可梦里人从不回应她。 清醒之后,她会把张良以前送给她的东西全部翻出来,砸个粉碎。 犬夜叉在她身边只待了几天,就感觉她与甘罗口中描述的那个女人相去甚远,现在的这个赵怀瑾,生气起来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夜里,怀瑾被梦境搅得心痛难忍,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游荡。不知不觉走到客房那边,魏子冼和穆循被张良送到了南郑,他们原先住的那个屋子让犬夜叉和甘罗住下了。 怀瑾走到窗边,把欣赏月光的犬夜叉几乎不曾吓死。 “你你你做什么!”犬夜叉屁滚尿流的从床上坐起来。 甘罗此时躺在另一张榻上,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均匀的呼吸。 怀瑾走到他身边坐下,对犬夜叉说:“我想和他说说话。” 犬夜叉惊悚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出去在院子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里面怀瑾不知在说什么,犬夜叉并不能听清,只能听见女人的低喃。 带着浓重悲伤的呓喃,让犬夜叉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张良已经在军营中住了数日,刘邦早已听到了消息,这天议完事,刘邦就笑问他是不是和夫人闹别扭了。 张良只是笑了一声没说话,默认了。 新投奔的将领丁复笑称回头给成信侯送几个女人,张良也只是一笑而过,并不予理会。 “子房的夫人是个气性大、能耐大的女子,小心她回头给你颜色瞧!”刘邦笑着打趣。 这些后来投奔的新臣几乎没见过张良之妻,她守卫荥阳没要刘邦的封赏,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功绩,丁复不甚在意:“妇人而已,难道还敢站在男人头上撒野不成?成信侯就是性子太软,太纵容了。” 刘邦呵呵笑了两声,张良性子软?回头你死他手上还不知谁杀的你。 只是调侃过两句,刘邦又说:“听说孙叔通那儿来了一个能人,连虫达都不是他的对手。寡人好奇的很,约了今晚去孙叔通那里喝酒,你们谁要与寡人一起去的?” 卢绾就吃惊:“虫达剑术高超到十步杀一人,还能有人比他更厉害?” 张良知道他们在议论谁,不动声色的垂了眸,他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阮离欢跟在他身后出来,感觉到张良身上突如其来的冷意,她不禁关切道:“师父还是为了师母的事不开心吗?不然我替您去看看她?” “不必。”张良不近人情的留下两个字,拂袖而去。 阮离欢站在原地,苦笑不已,张良这阵子对谁都是一副冷脸,她也不例外。原来还以为,自己在他心里能有些不一样的。 第926章 在原地站了会儿,阮离欢往汉营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过去,在一个落灰的帐篷前面停下。 她在帘子上叩了两下,里面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进来吧。”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便叫人骨头都酥了。阮离欢左右看了一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她立即掀开帘子闪身进去。 阵阵秋风,把帐篷上的灰尘吹走;这座帐篷是由兽皮搭建,厚厚的毡布,把低喃的女声掩去。 有侍女经过这座营帐,无知无觉的走过去,丝毫没有发现里面的异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2章 心难安闲愁万斛 又是好几日没有出门,怀瑾觉得自己几乎烂在了床上,韩谈现在已经每天把饭食送到房里来,几乎就剩喂她吃饭了。 而张良,始终没有回来,也什么话都没有交代。 怀瑾有气无力的吃了几口饭,然后挥挥手让韩谈把盘子端下去。韩谈默默的做事,一句多话都没有,怀瑾问:“犬夜叉又出门了吗?” 韩谈嗯了一声,怀瑾又问:“韩念呢?这几天也没看到他。” “君侯那边有事情交给他办,他有几天没回来了。”韩谈说。 怀瑾悲哀的想,张良连韩念都叫走了,他还对自己不闻不问,看来是真的对她厌倦了。 心里一阵怅然,以前他们相爱时,张良对她温柔到极致,一点委屈都不肯让她受,如今却是……她感觉到这巨大的落差,伤心过后便是气恼。 最后气得多了,她脑子有点疼,揉着太阳穴又躺下,她叫出韩谈:“不疑现在到哪里了,他什么时候到荥阳呀?” 韩谈拿着餐具,在门口停住,老老实实的回答她:“这个小仆也不知道,明日我去军营里问越照先生,女君请放心。” 韩谈小心的把门关上,屋里又一片寂静。 怀瑾想,她将来会不会沦为一个弃妇?她一个二十世纪的新女性,来到这个鬼地方,如果真的成了弃妇岂不成了笑话? 于是暗暗决定,在她成为弃妇前,她会先把张良踹掉。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不敢开这个口,万一她说了仳离,张良真的答应了怎办? 说到底,她还是舍不得,还是爱。 她这样薄凉自私的人,几十年了,多次为同一个人伤心,想想真的很可笑。 睁着眼睛躺到天黑,犬夜叉回来了。 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少年心□□玩爱闹,也不大重视中原的规矩。他一回来,就直接奔到了怀瑾床前。 “你今天去哪里了?”怀瑾有气无力的问他。 犬夜叉说:“今天侯先生那里有很多贵人去吃饭,我过去玩耍了,你知道吗?侯先生今天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不举,哈哈哈哈哈哈!” 犬夜叉捂着肚子笑起来,怀瑾也笑了,便问是怎么回事。 犬夜叉告诉她,那个身份很尊贵的人说要给侯先生做官,侯先生不大愿意。 身份很尊贵的人,应该就是刘邦了,怀瑾笑了一声,继续问:“后来呢?” 犬夜叉说:“后来又有一个人说,愿意把妹妹嫁给他,侯先生就站起来当着很多人的面说,他不举哈哈哈哈哈。” 犬夜叉想到当时各人的反应,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大概只有桑楚能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怀瑾想到他当时的神态,忍不住也笑出了声来。犬夜叉又给她讲了些趣事,然后就准备回去睡觉了。 怀瑾叫住他:“你能给我送封信吗?” 深夜,汉营中。 张良听到手下的人绘声绘色把孙叔通府上的酒宴说了一遍,他们都在笑话桑楚。 张良却想,似桑楚这般,见惯众生的人,才能把世上障眼的东西全部抛下。可惜,他自己入世太深,却难以达到这种境界。 想到桑楚,他不免叹了口气,为了这个人,姮儿与他置气了好多天了。他有心想回去好好与她谈一谈,却怕她又说那两个字。 正思量着,阮离欢拎着一篮澄橘过来,她把篮子递过来,笑道:“师父,樊哙将军带回来的,我一个都还没吃,先给你送来了。”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张良重新把手里的书简拿起来看,却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阮离欢有些失望的抚摸了一下鬓角,小心翼翼的开口:“吃一块糖,三天吃一次自然觉得甜,每天吃一次这甜便少了许多,人也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您对师母太好了,才让她越来越放松,失了妇人本份。” 张良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开口:“我跟她如何,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 阮离欢诚挚道:“师父,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只是我看到你这样伤神,觉得不忍。” “你知道你师母和别的女子哪里不一样吗?”张良放下书,给出两分耐心。 阮离欢一怔,摇摇头。 张良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莫名带上一丝怀念:“她与这世间所有女子都不一样的,是她首先把自己当成一个完整的人,其次她才是一个女人。” 阮离欢有些莫名,同时也有些疑问,她不解的看着张良。 张良说起她,目光便软得如一团棉絮,他道:“她心里永远是她自己最重要,她最爱的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我、孩子、朋友。能决定她的人生的也永远只有她自己,而不是她的父亲、兄长、夫君,只能是她自己。而正是因为如此,她选择了我,为我牺牲,让我感到幸福。” 第927章 听上去,似乎很自私,阮离欢并不能理解。半晌后,她问:“为什么选择了你,便是为你牺牲?” “替我生儿育女,便要牺牲她的健康,让她辛苦十月,这不是牺牲吗?”张良温言道。 “这不是女子的本份吗?”阮离欢愕然不已。 张良摇摇头:“所以你和她不一样,你们都和她不一样。” 阮离欢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不是读书少了,竟然有些不明白张良的意思。一会儿,她又问:“师父心里既然这么舍不下师母,为何不回去看看?” 张良微笑的看着手中的竹简,心想,他不想去看她吗?只是不敢罢了。 最后的一丝耐心也耗尽,张良说:“不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秋天来了,但她却连一件新衣服都没做。 怀瑾只好穿上一件稍微厚一点的夏衣,她换上衣服坐在镜前,看到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十分悚然。 她怎么憔悴成这样子了?想到今天约见桑楚,她找出脂粉在脸上盖了一下,又拿胭脂在眼尾腮部涂抹。 妆成毕,怀瑾看到镜中自己的容貌,韶华未逝,残留的一点青春让她此刻正美丽着。 唯一的缺陷,便是她的气韵与阅历摆在这里,纵然美,却也只是个美妇人,而不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她嗟叹一声,又有多少人能留住自己的青春呢? 只将头发在脑后束好,她便出门了。犬夜叉赶车,她稳坐在里面,出神的看着外面的街道。不一会儿,马车行驶到城北的一座小山丘,秋天的菊花绽放,满山金黄。 桑楚穿着利落的短打,坐在一棵树上喝酒,要不是他叫了自己一声,怀瑾还看不见他。 “这些天,也不见你找我。”怀瑾下了车,走上前,淡淡笑道:“终归是故人,何必生分?” “我不想去打扰你。”桑楚痞笑着,眼里全是温情。 他走在前面,怀瑾便慢慢的跟在后面,听出他话里的潜意思,她冷笑一声:“你怕打扰谁?要是怕打扰我,大可不必。要是怕打扰张良,他现在不与我住在一起。” 桑楚叹了口气:“这些天,你们还是一直都没见面吗?” 怀瑾不语,回头看了一眼,见犬夜叉正在拴马。 桑楚又道:“我这些天,倒也听了你们一些事。你说张良喜欢别的女子,可我听说有人要给他送美姬,他却不甚理会。” 提前张良,没由来的她就生气,冷冷道:“张良眼高于顶,寻常女子他哪会要。” 沿着上坡的小路,怀瑾看到远处的花丛中有正在采摘的三五少女,那些年轻的脸,看起来总是让人心情愉悦。二人慢慢走着,桑楚又开口:“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吗?” “为了夏姬。”怀瑾撇撇嘴。 “哈哈哈!”桑楚大笑起来,而后道:“我是因为你。” 怀瑾讶然:“因为我?怎么可能!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 她的话戛然而止,那时的伤心不能放在现在说,不然气氛会变得奇怪的。 “因为那时你心中仍有他,所以我离开了。”桑楚轻松的笑道,他眼里只有天高云阔,一切私情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 怀瑾却嗤之以鼻:“你们这些男人,真是喜欢自以为是。” “我没有。”桑楚面容有些认真。 怀瑾又有些烦躁了,眉心一皱,桑楚立即道:“好好好,我不提张良了,说说别的吧。你今天找我来是做什么?应该不是只想找我叙叙旧吧?” 怀瑾安静下来,酝酿了好一会儿,她说:“我最近的生活有些糟糕。” “看来你是来寻求帮助的。”桑楚纵然的笑看着她,不羁的笑容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心疼,他道:“说来听听,看有没有我能帮你的地方。” 怀瑾暂时没有想到如何开口,两人漫无目的的在小路上走了一会儿,到了山丘顶上停下。 这时她叹了口气,目光悲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与张良早晚……是要仳离的。” 什么时候张良有了别的女人,便是她离开的日子,只是不知道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但她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不喜欢事到临头再抱佛脚。 桑楚挑挑眉,不置可否。 怀瑾继续说:“这些年我因为跟随他,与唯一支持我的母舅家闹翻了,旧日的朋友也都已离去。真的仳离,我不知道何处可去,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该拿孩子怎么办。莺儿我是已经管不着了,但是还有一个不疑……” 要是在现代倒是好办,她会去直接起诉离婚,但这是在古代。张良若是不肯和离,她只能偷偷逃离这片地方,终身不再踏及此处。 桑楚觉得有些费解,他们夫妻明明没有什么大问题,她却已经想到这种程度了?!? 但想着还是先顺着她的心意,他道:“你想把你儿子带走吗?” 当然想!可是张良不会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3章 东风误撞碎彩云 怀瑾找了块干净的草丛坐下,目光死寂:“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不疑好……这些日子想到这些事情,我便觉得头痛。” “我觉得……”桑楚慢悠悠的开口:“你只是想多了。” 怀瑾默默的看着他,桑楚道:“张良如果真的看上什么女子,只怕早就被他拿下了,可现在整个荥阳都知道成信侯身边连只母苍蝇都没有。” 第928章 “有一个。”怀瑾目光清冷的说。 桑楚略一凝神,恍然:“你是说他那个女徒弟?” 桑楚皱起眉:“除非张良他不要脸面、不要名声了,才会对自己亲自收的弟子做什么。” 看到她死水般的眼睛,桑楚真是觉得有些头痛:“你与其在这边臆想,还不如干脆去问问张良,把话都说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苦笑连连:“我不敢去问他。” 桑楚一愣,转念就猜到,张良约莫也是她这么想的。 这两个人是何等的干脆直接,怎么这些一遇到自己的事,两人全都别扭成这样了?当年是这样,现在这是这样。 想到这里,桑楚有觉得有些好笑,便拿话劝她:“我记得你以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早死早超生,好过你龟缩在这里胡思乱想伤神的好。” 怀瑾一愣,扑哧笑出声来。 桑楚也笑了,继续说:“男人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才有精力去风花雪月,张良年少时也不曾那样,更何况如今战火连天的时候。我看他每日忙国事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去想那些花花肠子。” 见她似乎有所松动,桑楚再加了把劲:“你想想他待你的情、对你的好。” 出乎意料的,桑楚居然说动了她,怀瑾感觉眼前的迷雾似乎拨开了一些,有了瞬间的清明。 桑楚就安静的坐在她身旁,等她自己想通。 过了许久,她才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只凭想象就去断定他变心了。” 眼见为实,等到真的看到张良和旁的女子滚在一起了,她再来担忧如今的事。 凉爽的秋风吹过,吹散了她的烦躁,怀瑾忽然觉得此前的自己是如此可笑。 就像一个有被害妄想症的女人,靠臆想把自己给逼得精神崩溃。越是这么想,她便越觉得有些好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放声大笑,等笑够了,才抹着眼泪停下来,跟桑楚说:“换成以前的你,是不会和我说这些的。” 桑楚不置可否:“那以前的我会说哪些?” 怀瑾想了一下,说:“你会说:都是缘分,该聚的时候就聚了,该散的时候就散了,有什么可伤心的!” 还真是他的作风,桑楚也看着她笑起来。 两人相视一笑,有些不用言说的默契,怀瑾忽唏嘘不已,她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都去过哪些地方?” 桑楚躺在草地上,用手枕着头,他的眼睛望着变换的白云,笑道:“先去了旧陈国,把夏姬送走后,就去了塞外。在塞外生活了七八年,准备去出海,结果刚到海上就遇到了犬夜叉。” 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见,桑楚想,他们还是有缘份的。 怀瑾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把玩着,说:“你回到中原后,去过下邳吗?黄公已经搬走了。” “没去过,多年前我离开时,已经和他道过别了,无需再见。”桑楚涌起深深的怀念,他不知道自己是怀念那两年的美好日子,还是在怀念那两年的她。 记忆那么鲜明,他从来也不曾忘记;虽不能忘记,但也从未想再去得到。 坐在菊花盛开的山坡上,看着下面三三两两的少女,怀瑾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宁静。 “不知道小莺儿还记不记得我。” “她那时才一岁,哪里还记得你。”怀瑾笑道,随即怅然:“她现在也不愿意认我这个母亲……” 莺儿的事,他来到荥阳刻意打听了一些,自然也听到楚霸王和她的流言。旁人不知道她和项家的关系,桑楚却是一清二楚,因此也猜测到些许。 “得!好容易让你笑了,你又开始哭丧着脸了。”桑楚惫懒至极,瞥着她。 怀瑾抿着唇,说:“谢谢你。” 桑楚笑而不语,手指压在唇上嘘了一声:“你听听这风,像不像是一首乐曲?” 两人就这么放松的坐在这里,享受自然的馈赠。 只是安静了没多一会儿,就有一个娇俏的女声传过来:“可否结识这位郎君?” 怀瑾睁开眼,看见两个十多岁的少女,一蓝一红,远远站着。开口说话的是那个蓝衣服的姑娘,她既大胆又害羞,把手中的香草递过来。 桑楚半坐起来,笑道:“家中规矩严,不敢轻易收下姑娘的香草。” 蓝衣少女失落了一阵,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然后看看他又看看怀瑾,笑道:“可是郎君的阿姐在旁看着,郎君才不敢收吗?” 阿姐?她看着比桑楚大吗?正想着,就听到桑楚对这个姑娘说:“实不相瞒,在下好男色。” 又在一本正经的胡扯,这个姑娘顿时满脸愕然,然后晦气的拉着女伴离开了。 “哈哈,好男色,亏你想得出来!”怀瑾嘲笑着,然后仔细打量桑楚,而后羡慕的发出一声嗟叹:“你真是一点年纪都不显,还跟当年一样年轻。” 桑楚瞳孔一闪,又换上痞气的笑脸:“也许我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怀瑾莞尔,桑楚在周围摘了许多菊花,扎成一束递过来:“送给你,阿姐。” 她哈哈大笑,然后把这束花接了过来,正准备调侃他几句,桑楚却突然扭头看向坡下。 怀瑾也顺着看去,只见张良站在远处,冷漠的看着他们,阮离欢、韩谈、越照等七八随从皆在他身后站着。 第929章 他们的目光……怀瑾不悦的皱起眉,仿佛是来捉奸一样。 “感觉不大妙。”桑楚玩笑似的回头和她说了一句。 光天化日,她和桑楚能发生什么?她不相信张良会多想,正预备过去解释几句,张良却突然牵起了阮离欢的手。 阮离欢的脸上,几分惊讶、几分惊喜,然后被张良拉着转身就走。两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让她突然气血上涌。 “他是在气你!”桑楚立即对她说。 然而她这一刻跟控制不住自己神志一般,大声道:“张良!你站住!” 张良脚步都没停顿一下,怀瑾眼睛渐渐泛红,不知是赌气还是什么,她说:“我要你与仳离!” “随便你。”张良说,可他却没有停下一步,拉着阮离欢已经消失在他们的视线当中。 怀瑾只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有些站不稳。 越照和韩谈等人都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这个男人他们都知道,是那个武功高强却不举的男人。君侯犯得着,跟他生气吗?所有人都这么想,在原地踌躇了一阵,他们连忙过去追张良,唯有韩谈留了下来。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怀瑾头痛欲裂,死死的瞪着韩谈。 韩谈面上似乎不忍,他说:“女君多日不曾出门,今日君侯听闻你出去,担心你,便过来寻你……” 怀瑾捂着脸,完了,真的完了! 她为什么要赌气说那句话出来?她明知道张良只是在生气而已,一腔怒火不知道发泄到哪里,她把手上的菊花狠狠掷出去。 “仳离就仳离!”怀瑾发了狠,说道。 桑楚抠了抠脑袋,怎么这一次两次都是因为他?想了一下,他开口说:“他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你也是在气头上说的话,不要当真。” 她再也听不进任何话,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她感觉喉中一股腥甜。不知从何处起来的一股狠厉上了心,她憋着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回了家。 一到家里,换上一身男装短打,装上一些黄金,拿上一把短剑准备离开。 可是刚到门口,士兵们全部拦住她,说:“君侯有令,夫人一回来,便不再许您出去一步。” 她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又来逼迫她! 桑楚站在门外,担忧的看着她。 怀瑾心一横,问他:“我要离开这座宅子,你能帮我吗?” 他要是帮了,她和张良的关系只会更加恶劣。可是不帮,他又见不得她失望、难过。 他做事少见犹豫,这回却认真的思量起来,最终他点头:“好。” 怀瑾看向犬夜叉:“你杀过人吗?” 犬夜叉有点紧张,咽了口唾沫:“我功夫还不错的,以前很多人打我一个,都没赢我。” 怀瑾就立即让他去把甘罗带出来,等犬夜叉把植物人似的甘罗拉出来了,她就径直往外走。 其实士兵们也不敢对她拔剑,只是慢慢往后退,怀瑾便这样走出去十多步。 士兵队长见拦不住,连忙骑上马奔了出去,怀瑾自然知道这个人去干什么了。 她看着桑楚,顶着士兵们的剑鞘目不斜视的往前走,桑楚就站在士兵外围往后退着走。 几乎走了快半里路了,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时那个士兵队长回来,咬牙道:“君侯有令,夫人再往前走,就打断夫人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4章 互触逆鳞两相决绝 “桑楚!”怀瑾大叫。 桑楚不再犹豫,袖中摸出几枚铁钉飞出去,片刻间,拦在她面前的士兵全都倒下了。桑楚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把铁钉钉在他们的小腿上,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怀瑾面色阴狠的跟在桑楚身后往前走,犬夜叉拉着甘罗,迷茫的跟在后面。 许是桑楚刚刚那一手太过骇人,围观百姓们全都不敢跟上去再看热闹了。 听到她跟着桑楚离开,张良的表情阴冷的可怕。重重在桌案上砸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他却是不为所动的坐着。他垂下眼睛,整个人寒气逼人,周围的人全都有些发怵。 越照有心想替女君辩解几句,可看到主上这副模样,又不敢开口。 阮离欢几乎是哽咽着跪下,替他包扎伤口:“师父,师母去意已决,你不如成全她,也放过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男人也曾得到过她的心,这是他与怀瑾之间不能触碰的禁忌。 谁也不曾想到,这个人又会再次出现。他一直都相信,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桑楚,他只要出现,便是他的敌人。 杀气丛生,张良一把将她甩开,漠然道:“绝不!” 暇丽的眼睛眯起来,他看向越照:“去把虫达都尉请过来。” 怀瑾靠着一股怒气往前走,不辨方向,桑楚拉住她:“出城是不可能的,先跟我走吧。” 桑楚拉着她往稷嗣君孙叔通的府上走去,可惜刚到稷嗣君府大门口,就看见早早候在那里的张良。 张良身旁跟着一个皮肤黢黑勇猛的男人,桑楚认得这个人,是前些日子和他比试的都尉虫达。 虫达看到桑楚,迷惑的揉了揉眼睛,看张良:“诱拐你夫人的歹徒,是侯先生?” 张良没说话,只是盯着怀瑾,目光森寒。 虫达想到自己刚刚信誓旦旦的保证,只好无奈的上前,拦在桑楚的面前。 第930章 她也冷冰冰的看过去,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夫妻似仇人般对视许久,张良说:“你过来,我既往不咎。” “你以为你是谁?”怀瑾冷笑三声。 “我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天。”张良几近艰难的说出这句话,他内心恐惧得发颤,以至于口不择言到他连自己最不屑的话都说了出来。 她说:“你已答应仳离,便不是我的夫君,也不是我的天!” 桑楚惫懒的捂着眼睛笑了一声,对挡在面前的虫达说:“我现在要带我的朋友进这座宅子,请你让开。” “哎呀!这这这!”虫达颇觉棘手:“这可是人家的妻子呀。” “我不是他的妻子!”怀瑾尖锐的大声道。 张良的面色惨白,退后一步,对越照下令:“把夫人带回去。” 张良的私兵全都出动了,一百多号人堵在孙叔通宅前,两旁的行人见这阵仗,全都怕死的躲回了屋子。 桑楚回头问她:“你想跟你夫君回去吗?” 怀瑾梗着脖子:“死也不!” “好,”桑楚点头,眼中带了些认真,拔出了怀瑾腰间悬挂着的短剑。 虫达一见他拔剑,立即就开始进攻,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越照等人便趁机过来请她,怀瑾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将他们打退。越照他们不敢伤人,被几棍子打得好不狼狈。 而犬夜叉则拉着甘罗躲得远远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怀瑾,他握住袖子里的一个锦囊,心想:先生,您交给我的任务,可能今日就要完成了。 而此时桑楚已经把虫达放倒,迅速把怀瑾拉到了自己身后,越照等人见到他,立即就拔出了剑。 桑楚犹如天神下凡,一把短剑打得一百多号人全都退后,偏偏他又不伤人性命,只割伤人手足,留尽了余地。 虫达满眼佩服的看着这个男人,这样高深的功夫,也不知是如何练出来的。 桑楚的发髻几乎快散下来了,他不甚在意的用手抹了一下,笑得满脸邪气。 他走上台阶,怀瑾就跟着他一起走上去,张良拦在台阶上,缓慢的开口:“一百个人你打得过,一万个人呢?” “成信侯,你今日失了理智。”桑楚平静的与张良对视。 “是吗?”张良冷眼,而后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桑楚有些无奈,她明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张良难道不了解吗?越和她对着干,她只会反抗得越厉害,只怕会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桑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频频回头看怀瑾,她却只看着张良,冷冷道:“让开。” “除非我死。”张良同样冷漠的回答她。 似乎就这么对峙上了,所有的人都有些傻眼,他们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成信侯要杀稷嗣君的朋友?为什么侯先生对成信侯夫人言听计从?为什么成信侯对一个不举的男人耿耿于怀? 大家全都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正在此时,刘邦的车驾赶到,阮离欢匆匆跑来,将张良往后拉了两步,低声道:“师父,大王来了。” 怀瑾越发觉得刺眼,胸腔中似有一股戾气在游走,让她想杀了眼前这一男一女。 刘邦不等车驾停稳,就跳了下来,直奔这边。 孙叔通紧随其后,老迈的眼睛直盯着桑楚,满是疑问。 “这是发生了何事?”刘邦见一百多个伤兵,顿时觉得头大。阮离欢来报时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张良和孙叔通的朋友在孙叔通府前打起来了,他一时也没搞明白,张良到底是和孙叔通有龃龉呢?还是和孙叔通的朋友有龃龉? 可惜在场的人,没有人能回答明白刘邦的问题,因为三个当事人都不说话。 这时虫达便禀告:“成信侯说,侯先生诱拐他夫人,央我前来阻拦。” 刘邦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耳背,他问:“侯先生为什么诱拐他夫人?” 然后不可置信的跑到桑楚面前,凑近问:“你诱拐张夫人?” 桑楚只是松垮的站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刘邦也不觉得丢脸,也没斥责他失礼,又走到怀瑾面前:“侯先生诱拐你了?” “他没有诱拐我!”怀瑾干脆的开口:“张良答应与我仳离又反悔,他想软禁我,是侯伯盛救我出来,他是我朋友。” 所有人都被这个理由都惊呆了,刘邦犹自觉得是在梦里,弄这么大阵仗,就是因为成信侯夫妇要闹仳离?他觉得匪夷所思。 跟在刘邦身边的陈平也是满脸惊愕,本来他就对今天张良的缺席表示惊讶,刚刚在议事时又听说张良和人打斗,连汉营第一高手虫达都尉都被请过去了,他还以为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能让以智谋立世的张良动起武。 却没想到……他默默看了一眼怀瑾,心道这大概是张良唯一的逆鳞,张良的敌人若得到她,便能轻而易举摧毁他。 刘邦反应了一会儿,就有些没好气。 项羽仍占据着成皋,几场小规模的交锋汉军没占到任何便宜;齐国那边韩信和郦食其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的妻儿老小也全都落在了楚营……而他最倚重的谋臣却无心为他筹谋,一心扑在后院!这叫什么事! 刘邦几乎想给张良跪了,最后他说:“谁的人谁带走。” “张夫人既然还没有仳离,就还是要恪守妇道。”刘邦捋着胡须,半是商量半是命令对她说。 第931章 然后又看向桑楚,不失威严又略带欣赏:“侯先生功夫这么好,该上场杀敌才是,想来定能建有一番功业。” 最后他看向张良,和颜悦色:“子房,带你夫人回去吧。” “他凭什么带我走!”怀瑾听到这里,气得浑身颤抖。 从前被张良逼迫,她尚能反抗一二;此刻被礼法、王权逼迫,她拿什么反抗? 刘邦听到这里便有些不悦,带上威严:“听说张夫人也是饱读诗书的,难道不知妾妇之道以顺为本吗?” 许是觉得自己说话重了有些不给张良颜面,他放缓语气:“夫妻间一时口角,解释清楚便是了,何必闹到这样的田地?”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必得安内,才能更好的攘外。 见张良不动,他看向阮离欢:“你师母有些精神不济,快些把她带回去吧!” 她想呐喊:我不是良籍吗?我不是自由身吗?你们凭什么禁锢我的自由?违背我的意愿?凭什么就得一切以夫为先?她只是嫁给张良,又不是卖身给他!为何要由他来做主自己的人生?可是说出这些话,他们只会以为自己疯了。 怀瑾忽然低声笑起来,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大家都惊悚的看着她。 直至她倏然抽出一名士兵的长剑,横在自己脖子上。 她双目赤红不知道在跟谁说话:“这世上除了我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我的去向!” “住手——”张良顷刻间忘了所有龃龉,惊出一声冷汗。 谁都看不清桑楚是怎么打掉她手上的剑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为这一刻她的决绝而感到震惊。 世上竟有如此不逊的女子,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疯魔?目无纲常不服礼教不敬君王,疯了疯了! “松开我……”怀瑾看着桑楚,泪眼婆娑。 桑楚怜悯的看了她许久,最终坚定的转过身,拿住手中长剑:“今天,谁也不能带走你,千军万马,也不行。” 张良仿佛失了魂魄,他定定的看了怀瑾许久,忽然意识到自己在盛怒下犯了一个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5章 桑楚中毒误会重重 张良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他和刘邦等人一起离开,只留下孙叔通在这里。 孙叔通又急又无奈,指着桑楚:“你呀你呀,从前是最不爱招惹麻烦的!” 仰天长叹一声,孙叔通看了张夫人一眼,而后对桑楚说:“我不想得罪成信侯,所以暂时先别住我这。我在城西有一处农舍,环境清幽,你去住那里吧。” 说这孙叔通连连叹气,花白的发丝又多了几根。 桑楚道了声谢,带着怀瑾去城西的农舍,犬夜叉牵宠物似的把甘罗牵上,跟着过去。 她知道往后的人再说起张良的夫人,都会以为那是一个疯女人,怀瑾边哭边笑,靠在了桑楚身上。 桑楚叹息着揽住她,觉得自己又一次认识了她,从前以为她只是自在的飞鸟,却原来她是不甘被束缚的鲲鹏。 他敬怀瑾,也怜怀瑾。敬她敢站在全天下人的对立面,反抗自古以来的东西。怜她,怜她生在这样的一个世间,万千凡人皆不能懂她。 两个懂她的人,张良愿意退一步,而他愿意付出生命去保护她。 汉营里不起眼的帐篷中,戚姬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精彩!太精彩了!” 当真是解恨极了,张良和赵怀瑾,就应该折磨到死。 “接下来该怎么做?”阮离欢对眼前这个女人佩服之至,她似乎每一步都踩得很准。 张良和赵怀瑾原先那样如胶似漆,如今却闹得夫妻反目,她不能不佩服眼前这个一直被软禁在这个小小帐篷里的美貌女子。 戚姬的容颜不减风采,虽被关在这里,但刘邦从不曾在饮食上苛待她。 这两个月她在这里每日都吃滋补品,皮肤更甚以前滑嫩,她反手摸着自己的面颊,常吃的笑起来:“接下来,我得先出去,不然怎么看赵怀瑾痛苦的死去呢?” · 怀瑾和桑楚在远离喧嚣的农舍住下,张良也再也没有派人来找她。 桑楚每日都会外出,给她带回外面的消息。 听说刘邦对她很不满,好几次怂恿张良写休书,但都被张良拒绝了。后来又听说,张良主动要求随军出征,离开了荥阳。 常来看她的,也不过是陈平和他嫂子,再后来听陈文氏说,戚姬消失了一阵,前段时日又出现了刘邦身边,比从前更受宠。 不过怀瑾不关心这些,她一日日的枯萎下去,面色逐渐苍白,体重日益消瘦。 桑楚想给她把脉,她却冷淡的拒绝。 “听说萧何下个月就到荥阳,你可以见到你的儿子了。”桑楚对她说。 怀瑾脸颊上这才有一些红晕,她笑起来,干瘦的脸上眼睛尤为大,像是一个鬼魅。 桑楚还告诉她,刘邦想让他留在这里做官,被他拒绝了三次。 “你是在跟我炫耀吗?”听到儿子要来的消息,怀瑾难得的打趣他。 桑楚置之一笑,再次担忧她的身体,说她讳疾忌医:“以前有个妇人,家人去世,她日夜伤心,患上心疾,终身不得根治。” “你怀疑我也有心疾么?”怀瑾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死寂的望着窗外:“不瞒你说,我最近都有些不想活了。你别急着笑话我,我不是为了张良,我只是厌倦了这个地方,想回家去了。” 第932章 桑楚认真的看着她:“你想回赵国吗?我想办法带你去。” 她摇摇头,笑而不语,她的家从来不是赵国。 况且,现在出荥阳,难于登天。 盼着下个月的到来,一盼就盼到了十一月,战场上传来捷报,刘邦再次收复成皋,还斩杀了项羽的大将曹咎。 桑楚总是把外面的事情都告诉她,因而张良一回来,她就马上知道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知道!”她难免烦躁,心火旺盛。 “怕你在这里待傻了!”桑楚抱着手,没正经的笑道。 怀瑾没力气的冷哼两声,再不回应他别的事情。 张良一回到荥阳,第二天韩念就上门来了。 韩念秋天被派出,这次回来听到他们闹僵的事,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带了一些怀瑾爱吃的东西过来,一看到怀瑾,便觉得她脸色难看的紧。 只是因为张良,怀瑾不待见他,见了一面之后借口自己要睡觉,把他赶走了。 “这牛肉干不错!”桑楚拆开韩念送来的盒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占为己有。 怀瑾懒懒的半躺在床上,看着《庄子·逍遥游》发呆。 桑楚嚼着牛肉干,说:“这肉不及塞外的有嚼头!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自由、人权。”怀瑾说。 桑楚坐直身子:“人权?我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你当然没有听说过,因为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个东西。”怀瑾微笑着,跟他解释:“人权包括生命和自由的权利,不受奴役和酷刑的权利,意见和言论自由的权利,还有很多,不过我只记得这几句了。人权是不论性别、种族、国籍的,哪怕是女子,也应享有这种权利。” 这是她来到古代后,在杀戮与悲惨中从来没有遗忘的理论。她不能改变时代,不能改变环境,在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和改变之后,这些是她唯一仅记的。 令她觉得嘲笑的是,她在古代的所作所为已经彻底背离这种精神,可却始终牢牢记着两千年后的思想,永不想遗忘。 桑楚并没有嘲笑她,反而仔细思考她刚刚所说的,想了许久他才说:“从有国家建立以来,便有规矩、律法、尊卑和纲常。你说的这些,只会出现在遥远的未来,一个事情从无到有,必得经过时间的千锤百炼,方能到达至上境界。”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怀瑾扫了他一眼:“我脸上有花吗?” “我只是奇怪,你是在贵贱分明、尊卑有序环境中长大的贵女,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桑楚吃完一块牛肉干,又吃了一块。 怀瑾笑了笑:“我也很奇怪,你是贵族出身,听到我这样的话,竟然不反驳我,觉得我异想天开。” “任何话只要可以被说出来,任何事只要可以被做出来,就说明那是合乎常理的,可以存在于世间的。你只不过想到了别人没有想到的东西,又有什么可反驳的?诸子百家,每一家的开山之祖,在最初时都是受人质疑,而后被人接受的。也许将来有一天,你说的这种思想,也会被世人所接纳。”桑楚眼含笑意,牛肉干被他吃出满汉全席的感觉。 怀瑾的烦躁淡掉很多,她低头一笑:“桑楚,你真的,很好。” “一般般好。”桑楚痞子似的笑道。 怀瑾凝视着他,有一些好奇:“为什么你行走在外,都用侯伯盛这个名字,而不是桑楚?” “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桑楚话说到一半,忽然面色一变,整张脸顿时惨白无比,嘴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去。 只是顷刻间,桑楚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怀瑾不知所措,变了脸色,急忙跳下床去看他。 可无论怎么叫桑楚,他都起不来,怀瑾立即光着脚冲出去,看见院子里犬夜叉在带着甘罗晒太阳,她急忙叫犬夜叉去喊医师。 犬夜叉便问她:“怎么了?你不舒服?” 她就立即把甘罗的症状说了,犬夜叉脸色一变,立即冲进屋。 怀瑾不知所措的跟上,只见少年凝重的把甘罗扶起来,摸上了他的脉搏。 “你会医术?”怀瑾有些精神恍惚,扶着门框才站稳。 犬夜叉竟然白了她一眼:“我是被甘罗先生带大的,他的医术多厉害就不用我说吧。” 幼时先生教他说中原话;总是严厉的教他辨认各种草药;还请了东瀛最厉害的武士教他功法,先生常常说:“你要是不厉害,怎么保护她?” 他自小就对先生口中的那个“她”感到好奇,可现在见到了,却觉得大失所望。这个女人太过凶悍刁蛮,不守规矩,没有女人的样子,不知道先生为何把她挂心那么多年! 只是再觉得她不好,犬夜叉也要在她身边待着,先生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到! 松开桑楚的手,犬夜叉跟她说:“他中毒了。” 怀瑾晃了一下,面色苍白,竟有些像外面甘罗的肤色。犬夜叉不等她吩咐,就查看起桑楚身旁的茶水、饮食,最后他在那块吃了一半的牛肉干上找到了问题。 “这包肉干里面,放了胡蔓藤的汁液,致死的量。”犬夜叉平静的陈述道,少年的脸上有些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随意。 怀瑾手脚发软,嗫嚅着:“救他……” “救不了!”犬夜叉说:“要解胡蔓藤的毒,需要荠苠,但是荠苠只生长在南方的高山上,这里是绝对没有的。” 第933章 她看上去仿佛要死了一样,犬夜叉想了一下,提醒她:“这个肉干是哪里来的?” “是……”怀瑾顿时摇摇欲坠,是韩念送过来的! 韩念想让她死? 不!不!肯定是张良送来的,他精通医术,对这些毒、药才有了解。她忽然想到当年他给莺儿下生豆荚的事,眼泪夺眶而出,这次他是想让自己死还是想让桑楚死呢?还是让他们俩一起死去? 他们俩的事闹得这么大,几乎让他颜面无存,他只怕恨死自己了! 飞速把眼泪憋回去,她问:“荠苠长什么样?” 犬夜叉回答她:“是一种蓝紫色的小花,花梗极其粗壮却也短,花瓣边缘常有白色短毛。” 点点头,她飞速穿上中衣和鞋子,骑上桑楚的一头小毛驴,直奔一个方向而去。 幸而运气好,张良今日没有去军营,而是在家中。 大门口的士兵们看到她都面露惊异,却都没有阻拦,让她径直闯进去。 怀瑾看到张良正坐在大厅里写什么东西,阮离欢坐在她平时坐的那个位置,正给他研磨。 所有的情绪都被她吞下去,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怒火,她直冲上前一把打掉张良手中的笔。 “师母?你怎么回来了?”阮离欢没预料到她突然出现,满脸惊讶。 一个月没见到她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张良神色淡然,一颗稳若泰山的心又开始隐隐刺痛。 下意识的,他有些惧怕,怕她来问自己要拿那纸仳离书,好去跟那个男人远走高飞。 见他面色不改,淡定的坐在那里看着自己,怀瑾阴沉着脸,朝他伸出手:“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6章 齐毒攻心危在旦夕 果然!张良的心狠狠揪起来,强迫自己维持着从容,他微微笑:“姮儿,我们在一起这么些年,还有两个孩子,都比不上他重要吗?” “是!”怀瑾冷硬的看着他,再次重复:“把解药给我!” 张良满眼绝望,然而听明白她后面那句话,顿时深深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什么解药?” “别在这里装糊涂!”怀瑾失了耐心,大声吼道。 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知道自己再晚下去,桑楚只怕没命了,于是她说:“你要怎样才肯把解药给我?我求你行吗?还是说非要我死?” 张良沉声道:“我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通体冰凉,失望至极的看了张良一眼,不再理会他,径直往书房中走去。她知道书房里的榆木柜子里,放着张良收藏的各种药草。 她转身就走,张良立即跟过去,阮离欢惴惴不安,也跟了过去。 怀瑾把榆木柜子翻开,在里面翻找,一堆干草药里并没有蓝紫色的花。 张良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他看到怀瑾忽然停下,走到了柜子左边的窗边。 一盆蓝紫色的盆栽静静的立在窗台上,怀瑾恨恨的回头看着张良,眼含泪水的逼问:“你还不承认吗?你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他呢?” 张良还在思量这其间可能会发生的可能,怀瑾却突然扬起了手。他没想躲,她要是觉得痛快,拿刀捅他又怎样? 可是身旁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挡在眼前,阮离欢将她推倒,说:“师母,我不会再让你伤害师父!” 她跌坐在地上,本就绾得随意的发髻散落,十分狼狈。 张良眸色一沉,在她那里受得所有气全都对准了阮离欢,他不曾亲手打过什么女人,这一刻却毫不留情的扇了阮离欢一耳光。 阮离欢泪光连连,眼里各种不可置信、委屈。 张良却只看着她,怀瑾悲凉又绝望的笑了一阵,张良想过去扶她,她却倔强的把他推开,拿上那盆花,飞速奔出去。 心里还是有最后一丝希望,怀瑾拿着这盆花到犬夜叉面前,犬夜叉有些高兴:“还真的弄到荠苠了,我这就去熬药!” 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在她面颊上冲刷下来,怀瑾看着榻上浑身僵直、皮肤青紫的桑楚,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甘罗在院中晒太阳,正午的阳光已把他的脸晒得飞红,但他不会有感觉,不会起身去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躲一躲。 怀瑾走过去,靠在他肩上痛哭:“阿罗!阿罗!你当年为什么不强行把我带走!我后悔了!” 少年相识,而后相爱,历经重重磨难才做到相守。 数十年的夫妻恩爱,却落得这般惨淡收场。过去种种美好,让她觉得是场笑话。 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开始。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头要炸开一样。 “阿罗,我好痛……”她如诉如泣,可甘罗就像一株苍老的古树,不会动、不能回应。 甚至他连眼睛都没有眨,这具身体早已失去了灵魂。 “别哭了,我还没死……”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怀瑾讶然回头,看见桑楚有些虚弱的扶着门,满脸坏笑。 他的嘴唇仍然发白,脸上却有了血色。 犬夜叉端着刚煎好的药走过来,看到桑楚惊得眼睛瞪如铜铃:“天!你怎么……” 怀瑾一个箭步冲过去,扑进桑楚的怀里,用力的搂着他的脖子,哽咽难忍。 刚排完毒,身子还虚得很,桑楚差点被她扑倒,幸而一手拉着门框。 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背,语气温柔:“放心,我死不了。” 第934章 顿了一下,桑楚把她拉开,让她看看后面。张良站在篱笆外,冷淡的看着这边。 “你每次来的时间都特别巧!”桑楚笑容满面,只不过笑得有气无力的。 “你滚!我不想见到你!滚!”怀瑾一看到张良,气得浑身颤抖,眼前花白。 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她头中爬一样。眼前正模糊着,她看到张良走过来,疯狂的把手边的东西砸过去,大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今日大悲大怒,情绪拉到了极限,她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的倒下了。 桑楚把她接在怀里,下意识的去把她的脉,张良却立即把她抢过来,眼神阴冷:“我的妻子,不劳你费心。”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这次回来中原只是一个巧合,从来没想把她从你身边抢走。况且她心中只有你,我抢不走她。”桑楚放纵不羁的笑着,然后说:“同样,我也相信以你的品性,是绝不可能给我和她下毒的,今早那个戴面具的侍从送来许多吃食,是你吩咐的吗?” 并没有回答他,张良的手扣在怀瑾腕上,脸色大变,急忙将她抱进室内。 身后只跟了越照,张良厉色吩咐他:“去!把家里的人参拿过来,全部!快!” 人参是补药,但对于急症的病人,最后一刻吊命时才会用到人参。 桑楚一愣,笑容顿时敛起,过去扣住怀瑾的手腕。犬夜叉也有些好奇,便过去把住她的右手腕。 片刻后,二人脸色齐齐一变,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莨菪子!” “她中毒,你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张良沉脸看着桑楚。 “她又不让我们给她瞧病,我们哪里能知道!”犬夜叉并非中原人,也不尊中原那套规矩,对张良说话没有半点敬意。 张良胸膛猛烈起伏,溺水的窒息感再次扑面而来,多年前张景便是这样躺在榻上,在他面前死去。 看着怀瑾,她面色憔悴的躺在那里,半点生气都没有,踉跄了一下,他稳住心神,坐过去,握住她的手,久久没有出声。 “这里有针吗?”张良突然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冷静。 桑楚早就拿了银针过来,张良刚问完,他把布包打开,数十枚银针泛着冷光。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竟生出难得的默契,分别握住怀瑾的双手,他们将银针刺进她的每一根指尖。 素净的床单被放出来的血染红,犬夜叉见他们如此配合,顿时觉得有些奇。 桑楚说:“你去找莨菪根……” “我知道,莨菪根、甘草、升麻、犀角!”犬夜叉说。 桑楚十分意外,这个少年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他当即点头:“快去!” 桑楚一边给她指尖放血,在她手指的几个穴位上轻柔着,一边和张良道:“她中毒的时间至少两个月以上,且是微量的毒性。但我这个月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有任何毒物在她身边出现,都不可能瞒过我。” “你想说什么?如果只是为了炫耀你的医术,大可不必。”张良难得刻薄。 桑楚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如果想下毒杀她,鸠毒岂不更利索?若想折磨她,一点点草乌就可以让她生不如死。但是却用了微量的莨菪子,这种药的毒性你应该知道,冲心伤脑,使人烦闷躁郁,最后癫狂致死。” 张良不说话,他也不甚在意的继续道:“从你们夫妻开始争执到现在,我从没有觉得你们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大问题。而怀瑾却一直告诉我说,你和你那个女徒弟有点不清不楚。不管我怎么相劝,她似乎始终都是这么认定。你们每一次的争吵,都是在彼此心绪激动的时候。还有今早,你那个侍从送来带毒的肉干,而刚好你那里又有解药。” 话说到这个地方,张良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了,桑楚识趣的闭上嘴。 以张良的智谋,应该在一开始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可惜,再聪明的人,都会有关心则乱的时候。 看着榻上无知无觉的怀瑾,桑楚的内心有些空旷。 生老病死都是天道轮回,很多年,他没有为任何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可是今天怀瑾躺在这里,桑楚生出一丝留恋,他想她活着。 越照很快把人参拿了过来,张良切了一块压在她舌下,然后又脱下她的足衣,在涌泉穴下了一根针。 桑楚则坐到床头,用银针在她的百会穴放血。 似乎这十多根针起了作用,怀瑾眉头皱了一下,悠悠醒转过来。她的记忆有些混乱,似乎很多事情都忘记,恍惚中她和张良吵了很长时间的架。 张良和桑楚都站在她眼前,怀瑾有气无力的开口:“这是在哪里……” 身体很累,一丝力气都没有,刚刚这句话让她的头再次痛起来。 她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朝张良伸过去手。 张良没有再犹豫,紧紧拉住她,沉静的面容压抑着浓重的悲伤,他说:“是我不好,姮儿,别再生我的气。” “不是……”怀瑾摇摇头,脑子里跟灌了水银似的沉重,她说:“我头很疼,像要死了似的……”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昏睡过去。 张良见状,在她身上重要的穴位上全扎了一遍,可她再没有醒来。 他的耳朵出现嗡鸣,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跪在桑楚面前:“你的医术非凡人可比,请你救她,张良愿用一切交换。” 第935章 “我不想她死……”桑楚有一瞬间的茫然,他的身体超越凡人,医术可比扁鹊,可他此刻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频频看着门口,犬夜叉还没有回来,可她却是危在旦夕。 电光火石间,桑楚想到一件事,忙说:“当年你们大婚,黄公送给怀瑾的一颗香丸可还在?” “只要还有一口气,那颗香丸便有起死回生之效!”桑楚急道。 张良立即站起来,匆匆返回家中去寻找。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7章 恨无穷永不罢休 阮离欢和韩念等人都在家中,一见到他,阮离欢就冲上来,问:“师父,越照刚刚回来拿人参,是发生什么事了?” 将一切情绪全部掩下,张良神色自若的说:“给侯伯盛要的。” “刚刚来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阮离欢神色惊诧,不似作伪。 张良将阮离欢、韩念、韩谈这些人的神情全看在眼里,然后淡淡嗯了一声,进了卧房。 他在怀瑾平时放首饰的小盒子中翻找,首饰不多,轻易叫他找到了那颗镂空的香球,里面一颗褐色的药丸让张良的心稍稍定了一下。 拿上药丸出去,张良对韩念说:“帮我拟一封休书,写好之后立即送来。” 韩念满眼震惊;阮离欢则是惊讶中带着一丝惊喜;韩谈担忧的看着自己;其他的竖仆则都是和韩念一样的震惊。 片刻便阅尽各人神情,张良立即转身就走。 赶到怀瑾那里,犬夜叉已经买完药回来,在厨房匆忙熬药。 张良把香球中的丸子取了出来。 桑楚用一点点水化开那颗丸子,苦涩的笑了一声,等药丸在水里溶解了,他悉数给怀瑾灌了下去。 一刻钟后,怀瑾开始猛烈咳嗽,而后吐出一口黑血,紧接着又吐出大片棉絮似的物质。 张良把怀瑾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桑楚把人参泡的水给她喂了下去。 摸了摸她的脉搏,桑楚拭去头上的汗,对张良点点头。 毒发艰险的时刻过去,喝上半个月的解药,这毒性也就慢慢排出去了。 桑楚提醒:“毒可解,但损害却是不可逆转,她以后恐怕会留下头痛的毛病,这毒下得……高明。” 沉吟半晌,他看向一直默立在角落里的越照,道:“今天这里的事,任谁问你都不许说。” “君侯放心!”越照一句废话都没有,刚刚夫人命悬一线,他的心也狠狠揪紧。 共同经历了荥阳之战,他对夫人好生敬佩,内心也一直不愿他们二人和离。今天这一场变故,倒是因祸得福,让君侯与夫人芥蒂全消。 桑楚见张良出神良久,忍不住便问:“你可有什么头绪?” 这毒是怎么下到姮儿身上的?又是是谁下得毒?张良的眉眼如冷山残雪,想到这些事,他便生了杀气。 姮儿一直误会她和阮离欢,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回想起之前,阮离欢似乎在某一段时日转变了性情,肃然冷峭的女将军突然变得活泼爱闹,时常在他面前打勤献趣。 寻常女子的亲近手段,他往往是一眼就能看穿,可阮离欢与他亲近却是落落大方又自然,维持着师徒间的距离,让他几乎没有怀疑到这方面。 “会是你那个戴面具的侍从吗?”桑楚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再次催问了一句。 若论对他的忠诚,韩念绝不可能背叛。 想了一会儿,张良有了头绪:“我有一个怀疑的人,那人与我们夫妻有深仇大恨,是此生都不能解的冤结。” 如果是那个人,张良倒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这样缜密的手段,将他们全都算计了进去。 “你居然能让与你有深仇大恨的人活着?”桑楚觉得这十分不像张良的作风。 张良不置可否,只是想到:身边必然是有一名细作,既能近姮儿身边下毒,还能进入他的书房放栽赃之物。 若非桑楚体质非常人,真的就这么死了,而她又在自己书房找到解药,他们夫妻只怕真的会反目成仇。 更糟糕的结果是,若那带毒的肉干被姮儿吃了,他只能终生痛苦,活在懊悔之中。想到此,张良心中越发凝重。 看着桑楚,张良心情十分复杂,若非桑楚到来乱了他心神,也许他早就发现不对了。可要不是桑楚,姮儿一旦毒发,便只能等死。 “那颗药,是你当年离开时准备的吗?”张良问。 桑楚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十多年前他对这个人有敬、有厌、有恶;今天却只有感激得想给他磕几个头。 这个人,或许是当今世上,离“道”最近的那个人。 张良站起身,深深对桑楚行了一礼:“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此一礼。” 桑楚哈哈一笑,躲开了:“我并不是因为你。” 张良自然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再也没有任何敌意,他道:“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你的境界,是我此生都达不到的。” “我游离世外,你处于红尘中,没有什么可比的。”桑楚同样对眼前这个男子敬佩。 他见过数不清的人,张良的智谋却是他见过的人里面能达到的极致,到了这个程度的人,世间万物都能想明白。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人相当接近“道”,缺少的不过是那一念间。 第936章 有些人的一念间只需要一瞬,有些人的一念间需要很多年。桑楚又想到曾经一位先师对自己说的:每个人来到世间都有他的使命。 或许张良也是带着使命而来,推动中原的风云变幻,带给大地一个新的气象,所以张良不需要这一念间。 想到这里,桑楚觉得自己有些想远了,看向张良,他问:“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这时外面韩念已经把休书带到,张良听到外面韩念的声音,他对桑楚说:“烦请你接下来与我做一场戏。” 桑楚挑挑眉,痞气的笑了起来:“看来你早就有对策了。” 树上的绿叶即将落尽了,荥阳的街头染上初冬的肃杀。 汉王居住的宅子中有一个宝石形状的湖泊,水寒风冷,只剩几条金色的老鱼还在游动。 戚姬悠然的坐在湖边,穿着奢靡昂贵的貂裘,心不在焉的往水里投食。 一个侍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不免皱起眉:“那小贱人的命还挺硬。” “这番刺杀,我们在楚营里安插的人全都死了,现在楚霸王把她护得密不透风,无人再能接近。”上了年纪的侍女对戚姬的行为非常不理解,楚霸王的外甥女与她有什么相干?值得她费这个大心思去对付?要紧的,还是在楚营里被关着的那位。 “不怕,那些人死了,就再找新的人。只要昭氏还在,不愁安插不进去。”戚姬把鱼食全倒进湖里,那几条肥硕的鲤鱼争相抢食,水面上顿时一阵热闹。 想了想,侍女语重心长道:“姑娘,那个小女孩有什么重要的?您该想办法对付吕雉,她要是回来了,您只怕日子没这么好过。她和那两个孩子都关在楚营,死在那里无人会奇怪的,不如……” “谁有精力对对付一个老妇,再说……”戚姬嫣红的唇一张一合,明艳无匹。 水里的鱼抢完食,已经四下散开,再见不到踪影了。与刘邦,不过是利用,她从来没想过以后。既然不想要以后,去对付吕雉做什么?最要紧的,是张良一家子。 冬日的阳关慵懒,戚姬眯着眼睛望着天上半躲在云中的太阳,想来老天也是同情她的,替她送来了一个侯伯盛。 谁知道张良为什么那么忌惮这个人?侯伯盛一出现,顶得上她后面所有的安排,真是老天眷顾,替她送来一场东风。 想到侯伯盛,戚姬不禁一阵好奇,只是好奇过后便抛之脑后。 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让张良和赵怀瑾不痛快,他们不痛快了,自己才能痛快。 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戚姬笑了两声,随即问:“霏娘有书信送回来吗?” “齐地遥远,又是兵荒马乱的,恐怕还得等一些时日。”侍女说。 “嗯……”戚姬不悦的撇撇嘴,说:“只怕她攀上了大树,不大服管教了。送粮草的队伍过几日就会去齐地,你把她阿娘的旧衣服给她捎一件过去,好叫她不必那么得意。” 正说着,又有一个小侍女跑过来,满脸慌乱的告诉她:薄姬有孕了。 戚姬有些不耐:“我何曾让你们盯着这些女人了?” 小侍女吓得脸有些白,怯怯的说:“奴女看见大王去薄姬那边了,所以才赶忙过来告诉您。听说薄姬命贵,这下重身,大王只会更抬举她,奴女只是替姑娘担忧。” 刘邦的女人们她从不关心,戚姬懒得再与小侍女啰嗦,站起来准备回去了。 只是刚走到大厅,就见有士兵来报刘邦:成信侯休妻。 刘邦正为了薄姬的身孕高兴,哪里愿意管这档子事,只是挥挥手:“那妇人跋扈不逊,子房休了她是好事!” 她在旁边听着,却是满心愉悦,这些年吃过的所有苦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她没忍住笑起来。 刘邦一看到她,脸上顿时有些心虚,忙过去拉住她的手,殷殷道:“寡人临幸她不过两三回,谁知就有了,是意想不到的事,你可不许吃心。” 他和她的心离得是如此远,戚姬掩住嘴笑道:“大王说哪里话,妾身是在为薄姬和您高兴呢,怎敢有妒有怨?” “你是有德之妇,寡人甚爱。”刘邦怜惜的把她拉到身边坐下。他的心,九分装着天下大业,剩下的一分才允许儿女私情存在。 至于戚姬在这一分里占了多少,刘邦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戚姬跟他的心腹重臣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在身边的女人中,戚姬占了独一份。 抚摸着戚姬柔顺的长发,刘邦和她抵头厮磨,着意说了许多情话。他沉浸在这温柔乡里,忘却了所有烦恼。 戚姬心不在焉的听着刘邦说话,心却飘到了外面。若是可以,她真想现在就出去瞧瞧热闹。可惜身边男人痴缠,她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应付。 “咱们日夜相守,怎么还不见你有动静。”刘邦见她的笑容真诚热烈,心中大为感动。 薄姬有孕旁的女子都是又酸又妒,唯有她是真心高兴,不由也替她着急起来。 戚姬的手不自觉的摸上小腹,笑了笑:“该有的时候就有了,大王何必着急。” 刘邦却觉得对她不住,叫人把新进的珠宝都抬了过来,十多箱金银首饰在大厅里打开,刘邦让戚姬去挑。 戚姬眼里哪有这些,敷衍的看了一会儿,然后只挑出一只宝石耳坠。 第937章 “这耳坠子漂亮,还是你会挑。”刘邦见她只要了一对耳坠,大为吃惊。 前些日子他也让管姬挑珠宝,管姬软磨硬泡要走了三大箱的珠宝,贪心不足是人的本性,可戚姬也仿佛不是很在乎这些东西。 “看着还顺眼。”戚姬笑道。 这对耳坠子虽贵重,论起美丽也不过如此,当年赵怀瑾给她做的那套珠宝才是真正巧夺天工。想到这里,她冷笑一声。 她兀自想着从前的事,刘邦却继续拉着她挑首饰,他像是打扮泥娃娃似的打扮自己,戚姬也只能配合男人的兴致所至。 如此打发时间,逐渐到了下午,有个士兵过来说:丞相萧何已经到了荥阳。 刘邦把玩乐心思收起,立即去叫人准备晚宴。 谁知没过半个时辰,又有士兵前来报:“成信侯夫人病危,侯伯盛和成信侯打起来了。” “这么点婆婆妈妈的事,烦死了!”刘邦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侯伯盛怎么回事,敢和成信侯动手?去把孙叔通叫过去,让他把侯伯盛带走!” 戚姬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都想大笑大叫,按捺着喜悦,她道:“大王,不如我们还是过去看一眼吧,可别真闹出什么大事了!” 刘邦这么一想,戚姬说得也有道理。 侯伯盛本领高强,如果愿意留在汉营替他效忠是最好了。但如果他跟张良结了仇,刘邦也不好再留他,否则他的朝堂只会被搅得一团乱。 所以,这两个人,还是尽量握手言和的好。 一个女人,没有了还可以再找。张良或许对他夫人情深意重,但是男人嘛,刘邦觉得自己还是能懂一些的。 张良再聪明,他也还是一个男人。 这么想着,他就叫人准备车架,带着戚姬出去了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8章 共演大戏引真凶 到了张良那里,只见门口士兵躺了七七八八。张良站在宅院中,身前数十士兵拦着,全身戒备的看着侯伯盛。 “你再过来,我便去告知大王!”阮离欢拿着长剑,警告:“你功夫再好,难道还能对付得了千万人吗?” “她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答应了她要带你过去。”桑楚一本正经的说,内心却有些想笑,怕露馅他还是强忍着笑意,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就半点情分不念吗?” 张良一直都没有说话,阮离欢就一直替他回答:“师父已将休书送了过去,他们已不是夫妻,有什么恩情?何况你和赵氏私通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我师父的颜面都被你们败尽了,你竟还敢上门来?” 桑楚把阮离欢直接忽略,只看着张良:“我再问你一次,你今天去不去?” 张良淡淡的看着他,满是漠然:“不去,又如何?” “打断你的腿,也要带你过去。”桑楚立即就要上前,阮离欢这些人如临大敌。 刘邦在外面听了这几句算是听明白了,大喝一声止住他们行动。 侍从簇拥着他上前,他对侯伯盛说:“你要是敢伤成信侯,便是打了寡人的脸,你让稷嗣君如何自处?寡人敬你一身本事,想把你收入麾下,你可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自毁前程!” “这是我与张良的私事,与任何人都不相干。”桑楚满不在乎的笑了一声,而后沉着脸看着张良:“她吃了你侍从送的饮食才会中毒,你就算不过去,是不是也能给个交代!” 韩念立即冷汗直流,但是同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午怀瑾气势汹汹的过来要解药,他听得清楚,分明是侯伯盛中毒,怎么…… 想了一瞬,他上前,对张良说:“君侯,不对劲……” “与我无关。”张良漠然以对,打断韩念的话,对桑楚说:“我已休妻,她与我再无关系。” 韩念一愣,觉得张良的反应很不对劲,他怎么可能连怀瑾的生死都不顾了?转瞬间他想到,或许张良是有别的安排,便缄默下来。 就在此时,门外犬夜叉满眼是泪跑过来:“侯先生,她去了……” 桑楚一震,手中的兵器脱落。 张良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然后出现一种无言的寂寥和困惑。 韩念的缄默瞬间消失,他怔怔的落下泪来,猛的在张良身前跪下:“夫人、夫人……你与夫人、数十载,您……” 越照也跪下,道:“或许夫人与侯伯盛的事冷了您的心肠,但夫人中毒身亡却是一件损您清誉的事情,您不能不彻查。” “彻查什么?”阮离欢不悦道:“你们还嫌外面的人传得不难听吗?” 张良似乎有些伤心矛盾,纵然前面挡了许多人,戚姬依然看清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如此反应……赵怀瑾真的死了?真的死了!只可惜她不能过去亲自看一眼,不过那没有关系,戚姬笑起来。 如此突兀的笑声,让所有人都一愣,刘邦皱起眉看过去,戚姬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为她伤心。”戚姬拨开面前的几个侍女,慢慢走上前去。 刘邦呵斥一声:“你做什么!” 张良淡漠的瞧着她,一声不发。 戚姬死死的盯着他,露出扭曲癫狂的笑意:“你们之间这么多事发生,你难道从来不觉得其中有古怪吗?” “你要说什么?”张良问。 第938章 “赵怀瑾性情大变,不是因为侯伯盛。”戚姬再也忍耐不住了,她是如此迫不及待想看到张良悔恨痛苦的神情,她说:“是我叫韩谈给她饮食中下了药,让她深陷梦魇不能自拔!是我让韩谈去通知你,说她与侯伯盛私会!是我让阮离欢与你故作亲近,去刺激赵怀瑾!” 所有人都惊了,刘邦先前的柔情蜜意全都变成了恼怒,他上前把戚姬拉回来,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胡说什么!” 阮离欢满脸惊恐:“师父,我没有!” 韩谈倒冷静的站在一旁,不声不响,只是看着戚姬深深皱起了眉。 桑楚与张良短暂的相视一眼,好生意外。 张良布置的这个陷阱,他们才刚开了一个头。这个女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了进来,还把其他人全供了出来,替他们省下不少事。 疑惑只存在一瞬,因为桑楚很快就想明白了戚姬的用意,竟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与这夫妇同归于尽!如此惨烈的报复法,果真是张良所说的深仇大恨! 戚姬脸上生疼,嘴角也流了一丝血,但她跟死咬不放的恶鬼一般,冲到张良面前,大声道:“还是我!是我让韩谈在韩念送去的饮食中下毒,在你书房里放了解药,是我让她恨你!” 一切的一切,都会在今日了结! 戚姬快意恩仇的笑了一声,一字一句的说:“世人都说你是聪明人,可你心爱的女人被我害死,你却从未察觉!连她死前最后一面你都不肯见!哈哈哈哈哈!当年赵怀瑾教会我,真正的报仇不是杀人,而是诛心!今天我把这些全都还给你们!你下半辈子,会永远活在对她的悔恨里面,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陪伴你!” 戚姬的笑声恐怖如斯,叫人不寒而栗,也叫所有人震惊。究竟是有多深的血仇,让一个女子如此不计后果、不折手段的去报复? “果然是你。”张良冷眼看着她,脸上并无任何波澜。 戚姬一愣,张良的反应与她想象中天差地别。 她正惊疑不定时,张良却看向刘邦:“大王,戚姬设计我和夫人,不知你是否可以把她交给我处置?” 刘邦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而戚姬则是满脸不可置信。 “抱歉,我家夫人什么事都没有,你白高兴了!”犬夜叉把脸上的泪一抹,哈哈大笑。 戚姬这才知道中计了,阴毒的抬眼瞧着张良,无声勾唇,中计?那又有什么关系? 桑楚见这个女人不慌不忙,立即一惊,不好!她肯定还有什么招数没使出来! 戚姬转头,看着某个方向,远处不知何处一缕一缕的黑烟升起,绵延不绝。 戚姬嘿嘿一笑:“你觉得她死了我就会放过她吗?我早就准备了让她挫骨扬灰的办法!张良,你猜出是我又怎样?还是输我一招!” 桑楚脸色一变,立即扭头去看张良,但张良却是无动于衷,他便彻底放下心来。 犬夜叉见状,就主动解释道:“我一出来,夫人就被陈平中尉接走了。” 戚姬的笑僵在脸上,她不甘心的大叫起来。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老天爷,你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她没完没了的又哭又笑,十分骇然。 刘邦若有所思的看着戚姬,这个女人不死,还不知后面又会做什么事,他和张良的君臣之谊早晚完蛋。 他要天下,就离不开张良这些人,纵是心爱之物,舍了便也舍了,何况他老父妻儿都还生死不定呢!思量半晌,刘邦对张良点点头,拂袖准备走。 然而戚姬大叫:“我有孕了!” 刘邦陡然停住脚步,五味陈杂的回头。 事到如此,戚姬仍然还有恃无恐,刘邦此刻对她竟然升起了一丝异样。若戚姬是个男子,有这样的手段和执念,他真的会去欣赏这个人。 最终,刘邦让所有人都出去,把张良留了下来。 大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刘邦出来时将戚姬带走了,再往后,汉营里的人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过戚姬的身影。 而那天在成信侯宅中出现过的士兵,也被刘邦打发去了前方战场。 成信侯夫妇闹出的风波,随着成信侯把他夫人接回家而结束。 饶是如此,还是有一些风言风语在流传。不过传得更多的,是张良夫人不守妇道,但张良仍然对那他夫人死心塌地云云。 但也有许多人不信这个说法,因为与张夫人传出流言的那位侯伯盛,却是频频出入张府,还被张良引为座上宾。 众说纷纭,也不过是士兵们休闲时的取笑。等到下一场战争来临时,他们也不会再记得这等香艳韵事,连年征战,谁会长久关心这些? 怀瑾昏睡了半个月才真正清醒过来,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是去仔细回忆却忆不起来梦里的内容。 一睁眼,她只觉得之前几个月的浑噩躁郁一扫而空,身体轻盈爽利,好似重生了一回。 “阿母!”不疑惊喜的叫出声来。 怀瑾愣愣的看着儿子,然后把他拉到怀里搂住,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阿母好想你!” 不疑又长高了许多,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了些英俊的影子,举止也有些跟大人似的。 怀瑾吸了吸鼻子,又看见书桌边的张良,他含笑看着自己,温柔又缱绻。怀瑾哀伤的看着他,前些日子的记忆全部涌了上来,让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939章 “醒了?”桑楚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很快走了进来,他端着一碗药到了床前,说:“醒了就把药喝了!” 见怀瑾愣愣的,桑楚不由分说就把药给她灌了下去。怀瑾微微咳了几声,张良就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不疑皱着眉对桑楚说:“侯叔叔,你真坏!” 桑楚不以为然的挑挑眉,松快的脸上带着一抹痞气,在不疑头上敲了一下:“昨天你还说我是个好人呢,改口真快!” 怀瑾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良转头对桑楚和不疑说:“你们先出去,我在这里照顾她。” 桑楚二话不说,立即拎着不疑走了,怀瑾更是好奇。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怀瑾忽然有些觉得不自然,往后坐了坐。张良修长的手伸过来,她下意识的就是一躲。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后怀瑾听到一句叹息,那只手温柔的落在自己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阮离欢,韩谈:艹!自爆啊! 第459章 解心事情胜往昔 “姮儿,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张良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情一吻,似有无限懊悔。 怀瑾的心泛起酸楚,想到这几个月的痛苦,又落了泪。 张良把她拉进怀里,抵头相拥,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清润的声音如拂过明月的春风,似深山中的清澈幽泉,让她因戚姬而起的怒火渐渐平息。 听完后,她半晌无言,竟对戚姬升起一丝惧意。 这个人,把她和张良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算计得他们好生厉害!而她自己又是个不要命的疯批,没有任何东西让她忌惮。 最后怀瑾只问:“真的就这样放过她吗?” “她有孕了。”张良如此跟她说,怀瑾听到这里,顿时无言以对。 张良又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怀瑾的瞳孔猛然放大,随即便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用戚姬的命,给项伯他们换一个退路,实在是笔划算的买卖。 见她半垂着脑袋,有些懊恼和无奈,张良说:“来说说我们的事吧,姮儿,看着我。” 怀瑾抬起头,看见他深邃的目光,委屈的泪水又溢了出来,啪嗒落在张良的手背上,像是滚烫的岩浆。 张良心疼,把她的双手都合拢,亲了又亲,才开口:“此番变故,皆因你我不信任才导致。没有让妻子安心,是做夫君的不对,姮儿,请你原谅我。” 张良这样果断的认错,倒让她无地自容,怀瑾哽咽了一下,却不知从何处说起。 张良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细细想起来,皆是因为她的敏感和多心,才让他们越离越远。 那时……就如鬼迷心窍一样,看谁都觉得面目如鬼怪。 “和你争吵的每一日都很痛苦。”她依偎在这个熟悉的怀里,嗅着独属于他的味道,漂浮多日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说:“我见过许多人,经过许多事,对人性有一种切鈇之疑的判定。纵然我早认定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也脱离不了人性。所以我害怕,我害怕我不再年轻,害怕你不再像从前般爱我。” 这是这么多年平静安宁的日子里,时不时跳出来骚扰她的愁思,每一次她都很好的把这种情绪压下。 也许这次是因为受药物干扰,让她再也压制不住这种想法。 “人之本性就是矛盾的,好坏并存,你看得透彻。”张良在她手心摩挲着,缓缓开口:“但是我又何尝不懂这些?男女之爱,基于人性,又高于人性,否则便只是皮肉之欢,荀师父也曾说过人性本恶,这些我都知。可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就会压制天性中的恶,违抗喜新厌旧的本能,与相爱之人永远相守。” “多年前我告诉过你,定不相负。从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张良紧紧握着她的手,几乎都快把她捏痛了,他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爱你,并非因为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与其他任何东西都不相干,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我爱你,至死不渝。” 心中的疑虑消散无踪,她鼻子一酸,落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扑进张良怀中,她喃喃的哭诉:“是我的错!我不该疑你!往后……我再也不会胡思乱想。” “不哭了,”张良把她抱住,只恨不能把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道,天得到道而清明;地得到道而安宁;神得到道而灵;河谷得到道而充盈;万物得到道而生长。 而他的道,就是怀中的她。 为什么非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别人?这不是仅用男女之情就能解释明白的,哪怕聪慧如他,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道就是她!只能是她! 慵懒的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这对相拥的夫妻披上光辉,驱走所有的阴霾。 事情虽已了结,但她的身子终究是落了病根,想事情一想多了就特别容易头痛。 桑楚在张家住了下来,每日给她扎好几针,那绝对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酷刑。还有每天三碗的汤药,使她叫苦连天,张良便和儿子一起哄她吃药。 “有那么苦吗?”一日听她抱怨,桑楚忍不住调侃道。 这会儿张良去了军营,不疑也在隔壁念书,怀瑾就笑笑:“其实也没那么苦,故意让他们哄我而已。” 第940章 她咬着唇笑起来,像是偷糖的耗子。 桑楚的药很管用,把她喝得气色发光,脸上白里透红,好似都年轻了几岁一般。只是大脑的损伤不可逆,让她这段时间都不敢伤神用脑。 怕她心里存事,张良总是把什么都告诉她,比如之前韩谈和戚姬暗地里的来往。韩谈始终都是忠于韩国王室,所以戚姬轻易就能把他说动。 想到韩谈对自己的体贴照顾,怀瑾不禁感慨,终究是细作出身的人,叫人完全看不出破绽。 而韩谈的下场张良没有明确告诉她,但隐晦的几句话,怀瑾大约猜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韩谈是张良可以做主处置的,还有一个心怀不轨的阮离欢,她没有做什么实质的坏事,没人能处置她。张良只是把她逐出师门,再不允许她上门。 生活安静下来,怀瑾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儿子身上。 离开南郑半年,不疑跟在萧何身边,成长得飞快。 为了回报这份人情,怀瑾好起来后,亲自叫张良准备礼物,夫妻俩找了一个不那么忙的日子亲自去了丞相府。 “我家几个小子都已成人,不好同他们和悦,不疑在身边,倒叫我又想起教养儿子的乐趣。”半年没见,萧何瘦了些,黑了些,不过圆溜溜的肚子依然撑着衣服,像是在衣服里面藏了个小西瓜。 张良对儿子说:“跟着丞相巡视城郡,是难得的学习契机,你该好好给丞相磕几个头。” 不疑当即跪下,大大方方的给萧何磕了三个头。 萧何摸摸胡须,笑呵呵看着不疑,等他把头磕完了,亲自把他拉起来。 “你家大子聪慧,每到一郡,我都让他和我手下的掾吏去立碑宣律法,他都能做到尽善尽美。”萧何对不疑的亲厚显而易见。 她正诧异儿子跟萧何的投缘,就听到萧何问:“那日到荥阳大王开宴,我瞧见不少新面孔,文臣武将各个非凡,比我们这些沛县来的老臣更出众。” 说到这里略微停一停,继续说:“这些人才都奔汉营,是被大王才德所感,给我们更添助益。” 前面那句话意思不明,后面那句话是在拍刘邦的马屁。 怀瑾按住笑意,随即就听张良说:“大王想胜,需广纳良才,人自然是越多越好。” 萧何点点头,老神在在:“这话倒不错。” 侍从端上茶,张良喝了一口,又道:“现在领军在外的将士,是从前的那帮老臣,这段时日派出的裨将,大多是新臣。” 得到张良的讯息,萧何点点头,然后说起从前他们一起入关的过往,回忆了一番从前的艰苦。 这时怀瑾就听明白了,刘邦手下的人大抵分两派——老臣和新臣,萧何这次过来大约也有些意外,竟然有那么多新来的能人。 说起现在的战争局势,这话头就不知何时能打住,怀瑾就无聊的旁听。 这一聊就聊到中午,他们就顺势留下了吃饭。 吃饭时,萧何就顺便问了一句怀瑾:“听说张夫人前段时日重病,如今可大好了?” “只是小恙,现今已大好了。”怀瑾客气的回答道。 荥阳这边的流言已经换了风向,大家现在都在讨论陈平要娶他嫂子的事,对于张良和怀瑾的事,他听到的说法是:成信侯夫妇吵架,张夫人都被气病了。 当然萧何不会那么无聊的去跟他们求证,于是对她同样保持着客套,笑道:“平日里张夫人还是要多多保养,宜兰还让给我给你带好。” 怀瑾微笑着道了声谢,然后安安静静的吃菜。 吃完饭回家,怀瑾想到萧何对不疑的热络,还跟张良提出说想收不疑当个义子,明显的拉拢之意。 于是就道:“萧何对不疑这么好,我看他有别的想头。” “萧何高瞻远瞩,有治国之才,不疑跟着他没什么坏处。”张良牵着她的手,步行于陌上,道:“至于收义子,他也不过是说给我听一听,不会真收的。” “为什么?”怀瑾不假思索的问。 不疑也竖起耳朵,一副受教的样子。 张良笑道:“他要是大张旗鼓收了我的嫡长子做义子,大王不见得会乐意,萧何是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原来是这样,怀瑾点点头。 不疑却还是没听懂,又问:“父亲,为何萧叔叔收我做义子大王会不高兴呢?” “自己想。”张良对待儿子,可不比像对妻子那样温柔。 见不疑陷入苦思冥想,怀瑾不觉有些好笑。 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上司手下两大巨头关系好得跟一家人似的,那上司心里还不得直犯嘀咕? 儿子一出生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一直都被人捧着,于人情练达方便终究是缺了一些。 不过张良不大爱给孩子规划方向,都是由他们自己去闯,怀瑾也是这种模式,于是夫妻俩面对儿子的困惑都是统一的沉默。 把妻儿送回家中,张良去了军营,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荥阳城稍微开放了一些,因为刘邦夺回成皋之后,项羽没再追击这边,而是掉头去打彭越了。 彭越一直在楚国后方骚扰,多次在楚国正面攻汉的时候搞偷袭,项羽这一撤,荥阳这边至少能平静好几个月。 这边虽平静了,但也绝对无法放松,大家都密切关注着齐地那边的局势。 第941章 当初项羽分封的十八路诸侯,这几年的战争中他们投汉的投汉、投楚的投楚,势力早已被瓜分消耗了。唯有齐国地大民多,死了一个齐王又新上一个齐王,顽强的很! 只要韩信把齐国解决了,楚国便是孤立无援,中原局势就会顷刻扭转。 怀瑾和不疑进了门,看见下午的阳光在院子里静静流淌,甘罗被放在院子里,思之给他擦拭着双手,口中念念有词。 不疑来到荥阳,思之和甘琪、阿燕都跟了过来。 犬夜叉和桑楚也都住在这里,这个小宅子现在住满了人,十分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0章 爆竹声中一岁除 桑楚正在和犬夜叉磨药,怀瑾看着石舂里细碎的药材似乎还夹杂着一条残碎的大蜈蚣,顿时发了个抖,不会是她平时吃的药吧? “这是最后一帖药了。”桑楚看到她的表情,揶揄道。 怀瑾顿时觉得脸上抽搐了一下,韩念把她拿着的手炉接过去添炭,她径直走过去:“我平时喝的药,就是这些?” 桑楚笑眯眯的点点头,犬夜叉则大叫:“他吓你呢!这是给越照先生的外伤药。” 怀瑾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越照,于是询问韩念:“越照受伤了?” “是跟着、原伏的那、几个人受伤,越照替、他们求的。”韩念给手炉加满碳,重新递回来。 外面的阳光温暖,大厅中央又放着火盆,怀瑾并不觉得冷,于是把手炉塞到了儿子手里。 朝韩念招招手,韩念会意,把账册递了过来。 年关将近,张良无暇再管这些庶务事,她第一回管这些。她的法子简单粗暴,就是发钱。 南郑那边的成信侯府,有魏子冼和穆询在,那边的一百多号门客,她不必操心。 剩下的,便是在荥阳的人。 原伏虽是军营里的校尉,但他和他手下那帮心腹也都算是张良的人,除去钱财,怀瑾另叫人做了冬衣和大氅给他们备上。 其次便是在这栋宅子里的人,七八个竖仆由思之管着,用不着她过问,他们也没有重要到让女君专门操心。 其他人,如犬夜叉、思之、甘琪、阿燕他们,怀瑾便是十分用心想着,得从头到脚都得给他们整利索了。 她把需要采买的东西全都记在账册上,等记得差不多了,怀瑾又想起答应了阿燕,去会稽把她儿子和婆婆接过来,于是笔还没放下,她就让韩念去准备这件事。 阿燕在旁边听到怀瑾亲自嘱咐韩念,喜不自胜过来道谢,怀瑾微笑看着她:“你跟了我们这么多年,为你做这点事都是应该的。” “多谢女君。”阿燕抹了抹眼睛。 “唉,只可惜没找回你丈夫和大子……”怀瑾见到阿燕头上半白的发丝,同情的叹了口气。 前几年随刘邦入关时,张良整顿咸阳城的律法,她叫越照手下一个小弟去打听过民夫的事。可惜秦朝时征用民夫数十万,想找两个无足轻重的人,简直无从找起。 “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阿燕眼眶一红。连君侯这样有权势的,都找不到她丈夫和大儿子,他们又是多年前就去服了徭役,兴许早就不在了。 怀瑾想了一会儿,劝道:“等汉王赢了,天下稳定了,就不会再发生似你家这样的事了。” “楚霸王那般威猛,这仗也不知打到何年何月了。”阿燕对天下太平似乎并不抱期望。 怀瑾转念一想,如阿燕这般生活在这个年代的人,基本都没过过什么太平日子,有此想法也很正常。 想一想,除去嬴政一统天下的那十几年,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打仗。 想到这里,怀瑾忽然摇头,感慨的笑了笑。 桑楚问她:“你又想到什么趣事了?” “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出生的时候。”怀瑾说。 桑楚不相信的嗤笑:“谁能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 她来到这里,是投胎出生呢?还是算穿越呢?怀瑾又笑了一下。她刚刚只是想起,她穿越到这里差不多四十多年了,回想起来,她走过了战国末年的动乱、见证了秦国的统一、又看到了秦国的崩坏。 如今诸侯起、楚汉争,她又要再一次见到天下一统,似乎是个轮回。 而张良现在干的事,和从前干的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战国末年时,他在各国权利圈子里搞事情;现在,他仍然是在风云中心搞事情。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想法变了、初心变了、目标变了。 幸运的是,他们见证了如此多的世事变幻,走过遍地荆棘,经历了种种心酸磨难,此刻还是在一起。 但是怀瑾知道还没完,无论如何人生总要继续,她只盼望接下来的生活在没有苦,只有乐。 她也相信一定会如此,张良已经走上了历史上的谋圣之路,她只需要等着安定的到来;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一家必定会过上和和美美的安乐生活。 很快就到年关,刘邦犒赏三军,杀猪宰牛,汉营里演兵的声音都持续了三天。 张良这三天自然也是忙得团团转,直到年三十他才回来。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怀瑾挂上了红灯笼,整个院子被映得通红,张良回来时远远看到银白的雪地上一片红光,顿时就笑开了,加快步伐赶回去。 第942章 他一进门,就受到妻子的热情相待,给他脱大氅、拍落头上的雪、然后拉着他进屋。 一屋子人喜气洋洋,独独没看到桑楚,张良便问了一声。 “他说不忍心丢下老友,去孙叔通那里了。”怀瑾拉着张良在桌案边坐下。 她养病时,桑楚在这里住着不走;她病好了,桑楚便时常住到孙叔通那里。反正桑楚行踪无定,怀瑾都是随便他,不来也行,来了就给他准备房间。 张良笑了一声:“刚从大王那里出来,孙叔通有些喝大了。” “看来今晚桑楚要给老友准备醒酒药了。”怀瑾笑道,而后又问:“你出来时,陈平还在大王那里吗?” 知道妻子邀了陈平夫妇来过节,张良道:“他和我一同出来的,去接他夫人了,分别时跟我说,若他们迟了便别等了。” 说是这么说,等自然是要等的。 幸而今天做的菜够多,厨房至今仍在准备,等陈平到的时候应该也差不多就上菜了。 不疑和甘琪凑在一起吃果子;思之小心的给甘罗喂水,甘罗眼睛发直的盯着前方,思之给他喂水就咽,喂吃的就吞;越照和韩念坐在靠门厅的席上,两人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阿燕拿着帕子坐在不疑身后,时不时给他擦手…… 怀瑾就和张良先对饮起来,小小几杯暖暖胃,夫妻俩相视一笑,如糖似蜜。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陈平的马车到了外面,张良和怀瑾便迎了出去,将客人引进来。 陈平和陈文氏前不久成了婚,这会儿陈文氏正含羞带怯的笑着,看到怀瑾连头都抬不起来。 怀瑾知道陈文氏的心病,都是因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加上他们成婚时去吃喜酒的人也不多,让陈文氏几乎不敢出门与命妇交际。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太看重陈平,才会为他的名声感到焦急。 “成婚都多少天了,怎么还是一副新娘子的模样!”怀瑾打趣道。 她和陈平算是患难之交,她很乐意对陈文氏好。 “她就是这么个人,面皮子比树叶还薄。”陈平笑着说,他将披风解下,张家的仆人就自发上来替他收走。 陈平又替陈文氏把貂裘解开,随后两人才落座。 厨房也已经备好了菜,怀瑾拍了拍手,仆人们就鱼贯而入准备上菜。 “你们家人多,好生热闹!”陈平常来这里,平时也不觉得有多少人,今天这一满屋子坐着的,倒让他十分羡慕。 怀瑾一边指挥仆人上菜,一边回答:“南郑那边还有两个小子呢!他们要是也在这,恐怕这个小厅堂就坐不下了,还有我家大姑娘……” 说到莺儿,怀瑾不由就有些惆怅。 陈平与她交好,张家的许多事别家不清楚,他却也都了解了个七七八八。怕她提到女儿伤心,陈平连忙道:“那怎么不换个大点的宅子?大王有时也诧异呢,每回赏赐众人,张兄总是什么都不要。” 张良莞尔一笑:“这儿住习惯了,若换个大宅子,我们通共这些人,住起来便空旷。夫人说了,一家人紧挨着住才有一家人的样子。” 说话间,菜已上齐,大家先一同举起了杯子饮酒。 “这么大的雪,兆头好!”陈平看到院子里堆积三尺的雪花,笑道:“捷报连连传来,彭越送的十多万斛谷物也运到了这里……” 不等陈平感慨完,怀瑾连忙打断:“大过节的,就不要聊公事了!” 陈平连声告饶,自罚了一杯,随后看着张良,玩笑道:“张兄啊,在外时常见你能言善辩,在家里却讷口少言,是何缘故啊?” 张良心情亦好,回应他的玩笑道:“众所周知,在家里都是夫人做我的主。” “您是成信侯,我哪里敢做您的主?”怀瑾觑了他一眼,然后给他把酒满上了。 她喝了酒眼下一团红晕,不经意的这么瞟他一眼,风情满满,叫他心中一荡。 “啧!这才刚吃上饭呢!”陈平高声道,那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让他这个旁观者都有些受不了。 然而一看张家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 怀瑾抿嘴一笑,嘱咐不疑给陈平去倒酒,而后道:“你习惯了就好。” 这话说的陈平哑然失笑,见张不疑年纪虽小却举止文雅如君子,他悄悄凑近陈文氏耳边说了句什么,陈文氏不知不觉的红了脸。 吃完饭,仆人们在院子里架上竹子,点火燃烧。大家站在檐下,听着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笑得异常开怀。 怀瑾想,就让这爆竹声把所有的不愉快全都带走吧! 像是心有所感,张良这时也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说:“还记得你及笄那年吗?” 怎么会不记得?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当时的情景犹如在眼前。她含笑点头:“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雪,你从韩国赶过来。” “我甚少回望,可此时回头一瞧,却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张良环着她,下巴枕在她的肩膀上,他的脸颊磨蹭着她的,怀瑾顿时感觉脸上一热。 张良在她耳边,淡淡的酒味弥漫在鼻尖,怀瑾忍不住回头亲了他一下。 这下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往前走了两步,陈平则是不好意思的拉着陈文氏不让她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1章 上元佳节把手同游 第943章 夜间各人带着醉意睡去,怀瑾把陈平夫妇送出了门,张良就立即把她打横抱起回了屋。 不知是谁家也在燃爆竹,声音从外面传来,朦朦胧胧,听得那么不真切。 怀瑾醉眼迷离,看着张良慢慢解开了自己的衣衫,覆身上来,她嘤咛一声在他脖颈上轻咬了两口。 一夜的缠绵悱恻,让怀瑾有一瞬间觉得回到了年轻时候。 千家万户庆贺的节日,所有战争都停了下来,大家享受着短暂的快乐。 荥阳城墙上,士兵笑着轮值,大家在墙头喝着老酒,说着故事。没有人注意到城中一座高大的宅子,那老旧的砖瓦上躺了一个人。 桑楚拎了三袋酒囊,坐在屋顶,听着时不时响起的爆竹声,脸上带着不明意味的笑容。 丈夫儿子都在身边,她应该很快乐吧。 这样想着,桑楚愉悦的发出一声大笑,那么,他也很快乐。 遥远的楚国同样在庆祝这个节日,楚王宫中,项家人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一齐共饮。 项李氏已老得不成样子,背也驼了,眼也花了,大儿媳妇和小儿媳妇殷勤的伺候着她。只是大儿媳妇身上仍穿着的素服,鬓边还戴着白绢花,让他们没办法忘记亲人的离世。 项伯坐在项羽右边第一张席面,默默喝着酒,他还跟少年时一样,把酒坛直接搬上了桌,一饮就是半坛子。 他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的守在一座城里,整天为了钱财粮草战事发愁。少年时仗剑走天涯的日子,终归是一去不复返了。 英月见项伯一杯接着一杯,默默的把丈夫的酒坛拿走了。 项伯不耐的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到英月又隆起的肚子,什么话都咽了下去。 项羽看着空着的席位,左边一整条席面都是空着的——都是已经不在的亲人,纵然离去,家宴时也会给他们留出位子。 右边空着的是项庄,小弟随着龙且还在外面呢,今天过节,这两个家伙也不知在做什么? 满殿的人,都是倚靠他的人,项羽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若是叔父还在,他现在必然不是坐在这个位置满腹惆怅,他只会坐在下面和小叔一起拼酒。 看了项伯一眼,项羽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田安,为了莺儿,为了许多事,小叔终究还是恼自己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项羽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亲人朋友和心腹,可他满肚子的话却不知和谁说。 歌舞上来时,项羽便起身离了席,没有交代一句,大家也什么都不敢问,默默起身行礼相送。 他虽没交代去哪里,大家却都心知肚明。 楚宫最美的宫殿,住着大王最疼爱的小姑娘。 项羽踏上青玉铺就的地砖,走进宫殿,看见帷幔后面坐在桌案边的小姑娘。 她守着一大桌菜,神情安静的等在那里,周围的侍女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安然寂静的神色,本不该是个小姑娘该有的。 项羽郁闷的瞧了她一会儿,走过去,然而莺儿看到他的那一刹那,绽开比鲜花还娇艳的笑容。 项羽一阵恍惚,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她只有看到自己才会笑。有一些难过,又有一些高兴,项羽走过去坐下摸摸她的头:“叫你去宴会你不去,非一个人在这里等着!” 莺儿抿起唇不说话,去了宴会,她该坐在哪里呢?阿籍必然是把她叫到身边坐下,她不想让亲人们在过节时又对他“良药苦口”。 项羽陪她用饭,就听她咕咕哝哝的在那里说:“她们说上元节有灯会呢,听说可好玩了。不过你肯定又要出征了,我肯定跟你一起的……要是多等两日,过完上元节就好了……” 孩子气的话,让项羽沉闷的心松开,他笑着捏捏莺儿的鼻子。 “你讨厌!”莺儿皱起眉,把他的手拍开。 见项羽眼里的隐约笑意,莺儿眼睛转了转,扒着他的胳膊,说:“再等一个月,我就要及笄了。” 项羽忽然觉得胳膊上那只手变成了烙铁,让他坐立不安。他现在也矛盾的很,不想让莺儿离开他,又不能真的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更不知道怎样才是对她好…… 可是这个小姑娘,如今就像是数着日子等及笄,恨不能立刻就让自己要了她似的。 他的女人……项羽想到这里,有些可耻的心荡神驰。 他压下这种躁动,只能再一次闭口不答,选择就这么拖下去。 能拖一日,算一日吧。 上元佳节,在刘邦的大力支持下,荥阳城开起了灯会。城门处的三块大石碑,立起汉国的律法,刘邦带着群臣在城墙赏灯,下面的长街像是一条灯海。 他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圣人,不会为了万家灯火去拼命,但唯有这万家灯火才能把他送上至高无上的地位,所以他必须要守护这样的安宁。 “子房怎么又不在?”刘邦扫了一圈,张良又没在身边,也是询问身后一帮臣子。 萧何等人笑起来,陈平则指着远处,说:“大王请看,成信侯在那里呢!” 距离太远,刘邦等人也看不大清楚,灯火的映照下,只能看到一袭挺直垂地的玄色大氅,旁边的人是一身雪白的貂裘。 能穿得起这身貂裘的,城里也没几个,刘邦虽看不清楚,却也笑了起来。他身边跟着的女人不再是戚姬,而是大着肚子的薄姬,薄姬便笑:“成信侯夫妇甚是恩爱呢!” 第944章 刘邦等人都笑起来,不一会儿,刘邦安排的工匠在城楼下打铁花,吸引了无数老百姓前来观看。张良和怀瑾慢了些,走到时已被拦在人群外面了。 “怎么这么多人啊!”怀瑾嘟囔一声。 “我驮你。”张良说。 怀瑾忙拉住他,指了指城墙上面,显然刘邦他们也都注意到这里了,正笑看着这边。 “你脸皮那么厚,怕什么?”张良反倒笑了。 怀瑾登时挑挑眉,示意他蹲下。 张良笑了一声,果然就蹲下,怀瑾就骑在了他脖子上。 人群中鹤立一人,引得大家纷纷侧目,城楼上刘邦只觉得有些没眼看。一转身看到夏侯婴一言难尽的表情,刘邦就对他笑道:“子房在他夫人面前素来没气节,你还没习惯呢?” 夏侯婴瞪着眼睛,扑哧出着气:“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这么的……唉!哪里是对妻子,像是供了个祖宗在家里!” 还有的话夏侯婴没说,这个妇人胆子也太大了些,丈夫让你骑脖子,你就真敢上? 刘邦嘀咕了一声,没说话。 萧何倒是看出他的意思了,便对众人道:“成信侯素日那样子,活得都不像个凡人。我看这样倒挺好的,有了丝人气儿。” 刘邦这回点头了,就是嘛!出身尊贵、能文能武、不好女色、不恋财物、视名利于粪土的这么一个人,看上去似乎无所不能没有缺点,总是让人感觉到不真实,或多或少是有些可怕的。 是以张良在夫人面前如此没骨气,他竟然觉得心里很爽快,还很幸灾乐祸!刘邦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这么想的,反正他就是这么想的! 而角落里的阮离欢,则是黯然失神的看着下方,那张灿烂的笑脸让她又羡慕又向往。 打完铁花,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城墙上的君臣们都转身离开了。人群渐渐散开,继续赏灯、游玩。张良拉着她走在街边,和游人们混在一起,尽量没让别人注意他们。 但是怀瑾知道,她身上这件貂裘,便是想让人不注意都难,几乎每一个和她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 还有些人看到她的脸十分疑惑,当时守荥阳城时,她一身铠甲立于城墙发动百姓保卫家园,总会有人记住她。 只是再觉得她的脸眼熟,终究也不敢肯定,毕竟这个一身贵气的美妇,与当天那个坚毅果敢的瘦弱女子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里的灯会,不如百越的歌会有趣。”怀瑾游览一圈下来,发出如此感慨。 张良低声道:“百越人崇拜天地,无拘无束,受礼教约束的中原人自然不能比,况且现在又是战时。” “人活世上本应如此无拘无束。”怀瑾想到百越,便想起连绵不断的群山,淙淙悦耳的流水,淳朴快乐的百越人。 那可真是一段快乐旖旎的时光,怀瑾想着不由紧紧牵住了张良的手,脸上也带上甜蜜的笑容。 “等尘埃落定了,我们就去外面走一走,看一看。像孔子一样周游列国,也可以学老子骑青牛出关,无边无际的大千世界,我们可以走遍每一个角落。”张良温柔的对她承诺。 上元节的灯绵延数里,人群来来往往,怀瑾却只觉得时间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灯光绚丽,把张良的脸映得灿若昭华,儒雅又俊逸的翩翩君子,眼睛里只有自己。 怀瑾低下头,感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快乐到没有边际,怀瑾只觉得看什么都顺眼,一连多日都是满脸笑意。 只是她个人的快乐很快就被残酷的局势所影响了,新年刚过两个月,就传来项羽大败彭越的消息。楚国后方一平定,项羽便立即再整兵马,朝着刘邦这边进军了。 关中之地保持几个月的平静被打破,刘邦立即集结军队准备迎战,双方交战在固陵。 张良并未随刘邦上战场,而是与萧何、陈平在后方准备武器、粮草和援兵。 或许是因为张良仍是一副从容之态,怀瑾也是照常作息,吃了睡睡了吃,没有半点紧张之感,张家其他人渐渐淡忘了严峻的形势。 “你近日怎么睡得这么多?”某日张良没有出门,发觉她直睡到中午才起来。 怀瑾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后腰,道:“我也不知道,许是春困。” “过来。”张良招招手。自从她去年中毒后,张良就格外紧张她的身子,于是怀瑾就乖乖的坐过去,把手伸了过去。 可张良在她腕上扣了一会儿,神情忽然陷入怔忪。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2章 春拂大地喜闻佳音 怀瑾心道莫非又有什么不妥了?可她自己却觉得身子没什么不舒服的,难道是有什么中毒后遗症?想着,她便担忧的问了一句。 张良眼中的笑意越来越盛,怀瑾满腹狐疑,须臾,张良更是笑出了声。 怀瑾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一下:“怎么了嘛?你倒是说说!” “没怎么,不过是多了个孩子。”张良温文的逗笑。 “哦,那就好,什么?”怀瑾满目震惊,逗得张良连声发笑。 她猛的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肚子:“我又……又有了?” 都这个年纪了,还能怀孕?怀瑾有些反应不过来。张良趁她发呆,就把她抱了起来,在她小小的惊呼声中回了房间。 第945章 不到一个时辰,家里其他的人都知道她有孕了,全都围在了她床边。 不疑傻笑的看着她的肚子,想到再过七八个月,就有人可以叫他哥哥了。 想到这里,不疑还跟铁哥们甘琪说:“也会有人叫你哥哥了,你说是阿弟呢?还是阿妹呢?” 甘琪不会说话,只是咧着嘴笑开。 阿燕捂着嘴,笑道:“自然是位小公子!” 怀瑾看着张良,笑问:“你是更想要个儿子呢?还是想要个姑娘?”虽然小腹还是平平坦坦的,她却忍不住一再抚摸。 “都好。”张良按住她的手,笑如春风。 区别于张家人的欢喜,其他人都被紧张的战争弄得忐忑不安。 春回大地是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但固陵的土地,却被数不清的士兵的血染红。当初摇摆不定的王侯们,如今已经彻底站定了队伍,楚汉之争越来越分明。 怀瑾刚坐稳胎,楚汉的战场就到了广武,离荥阳只隔了一座城。她有些担忧战争会不会再次波及到荥阳,毕竟这个位置十分特殊,于是就提出要不要先回南郑。 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张良就淡定的说:“不用担心,就在这里待着。你都显怀了,不宜再四处奔波,现在可不比年轻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她好生忧郁,张良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撇开纷杂的思绪,连忙过来哄她。 怀瑾看到他黑而密的头发中泛着一丝银光,忍不住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根白发。 银丝在一团墨黑中是如此乍眼,怀瑾把那根头发拔了下来。 “我才是真的老了。”张良看到她拿着那根白发发呆,笑道。 “这才一根!”怀瑾说,同时有些紧张的把头低下来,问:“你看看我头上有没有?” 张良心里好笑,仍是认认真真的替她看了一圈,她的头发黑亮,像是丝滑的软缎。 张良知道自己说了她也不信,于是把她的发簪取下,把她散落的头发拨到前面,让她自己亲自看。 她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有白发的踪迹,心里有些开心起来。 “我过几日要去一趟广武。”张良见她开心,就把自己要离去的消息告知。 果然,她的脸一垮,不高兴的扁着嘴。 张良把她搂紧怀里,与她安安静静的晒着太阳,过了一会儿,张良道:“恐怕要去好几个月。” 这下怀瑾更不高兴了:“怎么去那么久?你又不是打仗的将军!” “昨天收到消息,韩信已经平定齐地。”张良告诉她:“这样一来,如今局势扭变的关键就成了韩信,我必须要去周旋这件事情,这很重要。” 怀瑾便不说话了,她不想给张良添麻烦,也不愿在他身边碍手碍脚。 只是自从怀孕以来,她就变得无比矫情。哀叹一声,她软趴在张良胸前,闷闷道:“去吧去吧!” “我会尽量在你生产之前回来。”张良握着她的手,认真承诺道。 怀瑾这才展颜一笑,张良顿时安下心来。 张良离去前,把桑楚接到了家中,郑重把怀瑾托付给他照看。 桑楚则是惫懒笑道:“你怎么就这么放心我?” 语气里也不知是拒绝还是同意,张良懒得深究,只淡淡笑道:“我从来都没放心过你,只不过是相信她。” 桑楚哈哈大笑,张良则道:“戚姬虽然被送回南郑关了起来,但是阮离欢时不时还要回荥阳,我怕她也会动什么歪念头。” “以你的手段,悄没声息的让她消失不就完了?”桑楚笑眯眯的说。 张良笑容有些凉:“她救过我一命,终究是欠了人情,暂时狠不下手。” 但是他既然知道阮离欢的心思,就不能不把这件事情加入考量的范围里面,人心无常,谁知道阮离欢会不会又起什么歹心,他不能让姮儿身边有任何危险。 桑楚看到张良眼下的两条浅淡的纹路和黑而密的头发,这样的皮相,谁能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年纪? 他狂悖的笑起来:“终究是占了一副好皮囊,都年过半百了,还能让小姑娘为你忘生忘死,真羡慕!” 听出桑楚语气里的揶揄和嘲笑,张良似笑非笑的盯了他一眼:“论起年纪,晚辈怎么及得上您,师叔祖?” 桑楚笑得更厉害,连连点头:“还是你厉害,我得记着往后都不能与你相争,你那心眼子至少八百个。你放心去吧,你夫人交给我了。” 就算张良不说,他在怀瑾生产之前也不敢离开荥阳,哪怕他已经确定好了下一次要去的地方,也只能先搁置一下行程了。 张良离家前,特意去了孙叔通的府上,大张旗鼓将桑楚请到了张家,避免了很多闲话。 怀瑾特别诧异,想起自己中毒后醒来养病那段时日,桑楚时常在家里过夜;虽然张良什么都没说,但怀瑾能感觉到张良一直对桑楚保持着一种友好又防备的情绪。 而这次他要离家几个月,反而把桑楚叫到家里来长住? “你不担心?”怀瑾小心翼翼的看着男人的脸色。 那张儒雅的脸上只有挪揄的笑:“夫人说呢?” 她不知道说什么,眨巴两下眼睛,愣愣的看着张良。就见他叹了口气,坐下来,执着她的手:“自然是忧心的,桑楚保养甚好青春正盛,而良却已人老珠黄,唯怕夫人变心。只是我担心你的身子,就算是忧心也没有办法,哪里再找得到桑楚这样厉害的医师呢?” 第946章 张良正经其事,怀瑾都有些听不出来他是认真还是玩笑了。看到他这张脸,虽已有岁月的痕迹,但绝对是比桑楚要俊上一些的。 想到张良说自己人老珠黄,她不免觉得好笑,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小夫君放心,为妻心里只有你,是决计不会变心的。” 夫妻俩相视一眼,双双大笑。 等笑够了,张良弯下身靠在她腿上,柔美如月光一样的瞳孔望着她,里面盛满了星辉。 春日里张良离开荥阳去广武,临去前又把韩念留下。 韩念的能力可比半个张良,怀瑾觉得张良是被上次中毒的事情搞出后遗症了,于是着意安慰了他一阵,但反被张良给说服了。 世事无常,谁知道危险什么时候来?不提前防备,等刀子真的捅到身上了,去哪里后悔去?怀瑾深觉有理! 家门口守卫的士兵,也全被张良换了一次;他还把犬夜叉和不疑都单独叫到一边,仔细嘱咐了大半日。 做完种种准备工作,他才带着越照等几个随从离开。 怀瑾站在门口,不舍的看着远方,张良也频频回头冲她摆手示意她进去。 怀瑾直等到看不见人了,还站在门口。 “阿母,春日里的风还是凉的,咱们进去吧。”不疑过来请她。 “过来吧,你阿母心里只有你阿父,哪还管得了你?”桑楚坐在厅堂,大声嘲笑。 怀瑾这才回神,慢慢往回走,还不忘狠狠剜了桑楚一眼。 桑楚笑瞥着她,指了指桌上的安胎药和一碗热奶:“赶紧把这些喝了吧。” 安胎药里有一股很浓的泥巴味,怀瑾捏着鼻子喝尽,然后飞快的把那碗热奶喝了。 过完冬天,便是日长夜短,怀瑾只觉得时间漫长又无聊。 张良在时,虽然经常白天不在家,她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把这种心情跟桑楚一说,桑楚就憋着笑道:“他这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你就有了这许多感慨!” 怀瑾面上一红,白了他一眼。 桑楚看到她脸上的红晕,心中既欣慰又愉悦,只愿她一生一世都这样幸福,那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外头阳光温暖,思之又把甘罗牵了出来带他晒太阳。怀瑾望着无知无觉的甘罗,又看了看一脸满足的思之,心里直叹了一口气。 转头又望见甘罗和思之的儿子——甘琪正坐在不疑身旁学认字。 甘琪比不疑大好几岁,却羸弱干瘦,和健康朝气的不疑比起来,两人像是同龄人一般。 甘琪是娘胎里就带来的弱症,无论怎么补都补不上身。 家中有孩子有妇女,倒不至于让她的养胎生活无聊。 桑楚住在这里,每日的伙食都由他一手操办,怀瑾的嘴巴得到了极大满足。 桑楚走南闯北,哪里的饮食都吃过。 有时他会做塞外的烤羊肉,大柳枝串着肥瘦相间的肉,放在炭火上炙烤,撒上茱萸和粗盐,吃得怀瑾嘴里都起了一个泡; 有时桑楚会做百越那边的鸡菇煲,味道非常像后世的粤菜,就算没有辣椒怀瑾也吃得十分欢快; 还有一次,桑楚竟然做了馕,新疆的馕这时候还叫炉饼,怀瑾吃上一口瞬间就想起了现代自己去新疆旅游的时候。 “这饼是哪里的?”怀瑾问。 桑楚说:“是在中原西北的一个国家,那里的人都是深目高鼻,语言也和我们不一样。”然后他说了一个怀瑾并不能听懂的词,说这是那个国家的名字。 怀瑾越发笃定,肯定是新疆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3章 璀璨过往永埋心间 想到这,她道:“没想到,你去过这么多地方!” “我这一生漫长,自然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桑楚听到她的羡慕,没有那么开心,反而有了些寥落寂寞。 怀瑾倒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笑道:“将来等天下安宁了,我和子房也会去外面走一走,到时候就是你羡慕我们了!” 想到桑楚孑然一身,怀瑾不免好奇:“话说,你怎么还没娶妻呢?” 桑楚望着她,怀瑾脖子一缩:“你不会还惦记着我吧?” 桑楚放声大笑,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上下看了她一遍,最后哼了一声。 怀瑾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好吧,她太自作多情了。 想想确实也不大可能,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桑楚没理由还喜欢她。 讪讪笑了一声,她又问:“那你和子房又是几时成了好兄弟了?” “好兄弟?我和他?”桑楚笑得更厉害,眼神里明晃晃的嘲笑。 怀瑾不解:“那他为何让你来照顾我,你就来了?” 桑楚跟看傻子似的看了她许久,道:“我哪是为了他,我是为了你!” 怀瑾被他这几声弄得极其郁闷:“你不是不惦记我了吗?” “我要是惦记你,你会怎样呢?” “那……我可得把你赶出去了,毕竟我可是人家的妻子,不好叫子房伤心的。” “你狠狠拒绝我,他不就开心了?”桑楚说。 怀瑾有些为难的咬着唇:“可是,伤害你,我心里也有些过不去。” 毕竟,桑楚对她这么好,还救了她,她于心何忍呢? 见她信以为真,在那里为难起来,桑楚愉悦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你怀个孩子,脑袋都变呆了!我要是真惦记你,张良还敢把我叫过来吗?他恨不得弄死我才是!” 第947章 怀瑾深以为然,就明白桑楚刚过是在逗自己,她拿起刚刚擦鼻子的手帕狠狠扔过去。 桑楚脑袋一躲,认真的笑道:“咱们总归是故友一场,我哪里能看着你受苦呢。” “多谢你。”怀瑾静静的看了他半晌,勾了勾唇,笑弯了眼。 安稳养胎到五个月,都已经快入夏了,怀瑾的肚子也日益变大。 桑楚说,这便是已经坐稳了,意味着她可以出去走一走。 只是她在荥阳除了陈平夫妻都没有什么朋友,而陈平随着刘邦去了广武,把他老婆也给带走。 但怀瑾实在想出去走一走,于是在桑楚去孙叔通府上喝酒的时候,她也跟了过去。 孙叔通看到她,嘴巴张成了个鸭蛋。 但他对桑楚非常尊敬,震惊过后立即不声不息的就平静下来,把他们请了进去。 凉亭中摆好了两坛好酒和三叠冷掉的卤肉,显然孙叔通等了一会儿。 不等孙叔通这个主人先坐下,桑楚先不客气的坐过去倒了酒,喝了一口他道:“今儿这酒不错。” 孙叔通笑起来:“世上的酒只怕被你喝遍了,能被你赞一声不错,我花的那三两金子也不觉得肉痛了。” “这两坛酒三两金子?”怀瑾惊叹,可谓是天价了! 凑过去闻了一下,浓香的醇厚蹿进鼻子,把她肚子里的酒虫给勾了出来。 桑楚见她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忙喝了一声把酒拿过去:“你别想!” 自己像是被带出来的小孩!怀瑾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孙叔通看着他们俩,然后坐下,眼神在他们俩身上扫来扫去。 桑楚也不跟他打马虎眼,直说:“我把怀瑾当妹子一样看待。” 孙叔通听到后,竟然幸灾乐祸的笑了一声。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头,在桑楚面前笑得仿佛顽童,接着便把其中一盘卤肉推到怀瑾面前。 “多谢稷嗣君。”怀瑾点头致谢。 孙叔通捋捋胡子,他的年纪做怀瑾的父亲都绰绰有余,也不用讲什么避嫌,便直接说:“称谓上不必客气,你既然是伯盛的朋友,老夫也当你是自己人,便不叫你张夫人,也跟着叫你一声怀瑾了。” 怀瑾自然欣然应允。 桑楚和侯伯盛对饮,两人闲聊些往事,怀瑾听到孙叔通回忆起在李斯府上做门客的事,顿时觉得惊讶。 忽想起和桑楚的初识,怀瑾打断他们的谈话,问:“当时李斯请你追那卷书,你说是有中间人引见,莫非就是稷嗣君?” 桑楚点点头,道:“正是,若非叔通,我不会替李斯跑腿。” “当年还要多谢你,正是因为引荐你,我才得了李斯看重。”孙叔通说。 桑楚指着他,对怀瑾说:“你不知道吧,这老东西已经效忠了五个帝王了,嬴政、胡亥、楚怀王、项羽、刘邦。” 怀瑾啊了一声,这四位帝王,除了胡亥、楚怀王、刘邦,剩下两个都跟她有莫大缘分,可她却从未听说过这二人身边有这么一号人存在。 真不知说他是低调,还是说他厉害。 孙叔通听闻,连忙摆手,谦逊道:“始皇帝不算,我那年刚成了待诏博士,他就死了。” 怀瑾点点头,心道,这是属万年人精类型的。不算出类拔萃,却有一技之长,去哪里都能捞到一个偏门。 陈年往事勾起孙叔通的感慨,他邀桑楚共饮一杯,而后道:“我四十岁去咸阳,在李斯手下籍籍无名十多年,又在秦二世那里混了几年,直至到楚怀王、楚霸王、汉王,我一直遵照你当年送我的那八个字。” 怀瑾大奇:“哪八个字?” 桑楚笑:“并不是我说的,是老子说的: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这句话在我心里记了一辈子,帮我走过了许多风雨飘摇的时候。”孙叔通摸着自己的花白胡子,又看看桑楚风华正茂的脸,发出一声羡慕的叹息。 中庸之道。 难怪她在咸阳时,也未曾听过孙叔通的名字。不过不知孙叔通是否记得自己这号人,想着,怀瑾就问:“您四十岁,是哪一年?” “是秦王政十二年,那时还是七国并立的时候。”孙叔通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年……”怀瑾羞愧自己的记忆竟不如一个老头,想了一会儿她有印象了,说:“那一年吕不韦自尽,正是李斯受重用的时候。” 孙叔通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怀瑾对咸阳的往事倒是知道的清楚。” 随即他又觉得很合理:“也是,编撰出《吕氏春秋》的人,全天下人的读书人只怕都记得。” 她倒不是因为这个,想到吕不韦的死她在其中添柴加火,怀瑾就觉得一阵恍惚,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静默一会儿,她又问:“您那时在咸阳,可曾听说过赵姮这个名字?” “赵姮……”孙叔通念念有词一会儿,摇摇头:“有些记不得了,不过听着有些耳熟。” 桑楚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怀瑾则无谓的笑了笑。她在咸阳那十年,谈不上多快乐,用不着来个旧时人与她一起回忆过去,徒增伤感,刚刚不该问那句话的。 但孙叔通显然是没有放弃,还在想:“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 怀瑾正要岔开话题,孙叔通突然一拍掌,道:“记起来了,那时有个叫赵姮的女子,似乎和始皇帝有过那么一段风流,和李斯似乎也有往来。” 第948章 他沉思着,大为遗憾:“太久了、太久了……只依稀记得那么一些。这个女人,名声仿佛不大好,后面有一天突然消失在咸阳了,渐渐就再没人提过她。” 其实始皇帝并没有明令禁止不许提这个名字,但似乎是有一年,因为这个叫赵姮的女人,始皇帝罢免了很多官员。 从那时起,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个名字,想着是皇帝的女人,多少得避讳着点。 孙叔通还在回忆着,桑楚又问:“你见过她吗?那个叫赵姮的女子。” 孙叔通皱起眉,川字纹十分深刻:“应该是见过一次的,在李斯家的亭子里,那时我和几个门客正在和李斯说什么,那个女子突然就来了。那时她是穿着宦官的衣服,后来才知原来是个女子。” “长什么样啊?”桑楚又问。 孙叔通眉头皱得更深,想的更久,最后摆摆手:“真的记不起来了,仿佛……挺瘦小的。” 对于孙叔通所说的,怀瑾则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那时孙叔通太不起眼了。 不过她今日倒是再一次感觉到,世事的奇妙。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谁又能知道自己曾和谁擦肩而过过呢? 怀瑾笑了笑,看向屋檐外的碧蓝天空,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她终究是,被时间永远留在了这个时空。 回去的路上,桑楚问她:“咸阳城的那个赵姮,是你吗?应该不会这么巧同名吧?” 怀瑾神秘的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往事如烟,多提无益,倒不如永远将回忆尘封。曾经的那些人,也都被她永远留存在心中,此生不忘。 那是一闪而过的流星;是短暂又璀璨的焰火;是寂寂深夜盛放的昙花;在她生命中曾出现过的鲜活,在记忆中永不褪色的回忆。 入夏时分下了三天大雨,怀瑾穿着宽松的深衣坐在檐下看雨。 及腰的长发松软垂下,被空气中的湿润所浸染,她的头发看上去像被水打湿的黑缎。 身后儿子给她披上一件大氅,怀瑾回头,儿子笑着指了指厅堂坐着的桑楚:“侯叔叔说的,雨水多寒气。” 怀瑾心不在焉的瞥了桑楚一眼,倚着栏杆寂寥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4章 全大义勇士轻生死 这样的日子里,她是如此思念张良。 坐了会儿,她看到韩念打着油伞从外面进来,他的衣摆被水浸了大半,青铜面具上全是雨珠。 来不及拾掇自己,韩念立即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得知张良去了齐国,怀瑾心情更郁闷:“齐地遥远,他岂不是要更晚才能回来?” 韩念向来是不知如何宽解她的,只是讷讷的跟她解释:“大王封、韩信为齐王,要要要、要君侯带着印绶、前去册封。” “韩信封王啦?”怀瑾一愣,便替那个阴郁的男子感到高兴起来。 韩信年轻时穷困潦倒,中年丧妻,郁郁不得志那么多年,如今可算是一飞冲天了。 桑楚见她高兴,忍不住说:“如今战局焦灼之际,韩信本就是大将军了,汉王又为何突然封他为齐王?” “汉王派韩信收复齐地,想来是已经成功了,因而封赏。”怀瑾不疑有他,这会儿她的思维直接又简单。 可看到桑楚脸上模糊的一抹讥笑,怀瑾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张良就像是刘邦的头号杀手,只有最艰险的地方才会把他派过去;而此时楚汉之争已至白热化,刘邦在这个节骨眼特地把张良派去册封齐王,只怕没有外人想的这么简单。 脑子里突然闪过后世的历史,怀瑾想到了韩信的结局,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是不是冷了?快进来!”桑楚立即放下酒杯走出来,不由分说把她拉进厅堂,而后又吩咐犬夜叉:“去把厨房煨的药拿过来。” 犬夜叉懒洋洋的躺在角落里打瞌睡,闻言睁眼瞟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去了厨房。 等把滋补汤药端了出来,犬夜叉对桑楚说:“你往后对我客气点,只有赵怀瑾能使唤我的!” 怀瑾一乐,不给面子的笑出声。 桑楚则是挑了挑眉,不置一词。 等到了吃饭的时候,犬夜叉就闻到了饭碗里有一股中药味,当着桑楚的面他把米饭倒掉,得意洋洋:“我的医术也就比你差那么一点点!” “你是这个!”桑楚学着怀瑾的样子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犬夜叉看到这个手势,忽涌上怀念之色,桑楚没注意到他的转变,只专心给怀瑾夹着菜。 出完神,犬夜叉心情大好哼了一声,拿起筷子吃饭,只是吃了没多久他脸就红了。 怀瑾和不疑都好奇的看着他们,只见犬夜叉捂着肚子站起来,恨恨道:“你把毒下哪儿了?” “你猜。”桑楚哈哈大笑,终于找到逗趣的人了! 犬夜叉憋得脸通红,跺了一下脚,直奔茅房。 不疑好奇的问:“侯叔叔,桌上的菜我全都吃了,为何我没事?” 不止他吃了,思之和甘琪也都吃了,这两母子也都是一脸疑惑 桑楚拿筷子指着犬夜叉的碗,不疑恍然大悟:“原来你把药抹在碗上了,前面的米饭是虚,意在让他放松心神!不疑佩服!” 儿子一板一眼的促狭,让怀瑾咬着筷子笑了半天,她问桑楚:“你下了什么药啊?” 第949章 “一点巴椒而已。”桑楚不为所动,挟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自此,犬夜叉开始了和桑楚的斗法,十五六岁的小少年像是精力充沛的斗鸡,随心所欲的撩拨桑楚,可次次都被桑楚整得郁闷至极。 他们俩给怀瑾的生活添了很多意趣,就连思念也被冲淡了。 夜里她听着雨声,想到若是张良此时在这里,必定会把犬夜叉和桑楚全都赶出去。敢打扰她思念他,张良又怎么会允许呢?他肯定是恨不得自己时时刻刻、无时无刻都挂念他。 大雨之后,张良的家书送了回来。 怀瑾看完信又看到落款,发现是一个月之前寄回来的。战争越来越激烈,看来通讯也越来越不发达了。 快结束了吧?不知张良是如何安排女儿的,怀瑾有些惆怅。 在思念中迎来炎热的夏季,怀瑾的肚子更大了一些,六个月的身孕,肚子里像藏了个小西瓜。 桑楚给她调了擦肚子的草药膏,每日入睡前,由思之给她抹在肚子上。 “这个小子,是最省心的。”怀瑾半躺在榻上,笑着和思之闲聊。 思之含蓄的笑了笑,静静的听她说话。 比起思之的羞赧,阿燕更加健谈:“这回定然也是个公子,瞧女君这肚子尖的。” 其实她也有这个预感,闻言只抿了嘴微笑。看到阿燕肚子上垂下的肉,怀瑾感慨道:“当年我舅母把你送来,谁知你能照顾到现在,都三胎了。” “都是少司命赐福,让我到女君这里来,将来阿燕要永远照顾女君的孩子。”阿燕说。 人与人都讲究缘分,怀瑾深信这点。 所以无论是阿燕,还是阿婉亦或是思之,她都愿意倾心善待。她心中装的人有限,愿意让她操心、她操的上心的,左不过就这些人了。 一日午后,她正坐在厅堂吃桃,一位不速之客突然到来。 阮离欢在外求见,被士兵拦在外面,韩念进来通报,怀瑾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桑楚问她:“你想见吗?不想见的话,就让韩念把她打发走。” 自去年中毒事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阮离欢了,这会儿上门不知是何来意。 想了想,怀瑾还是决定见一见。 阮离欢一进门,韩念等人都有些警觉,像是防着她要伤人一般。 怀瑾客气的让她坐下,又让下人给她上了一杯茶。 “你来有何事?”怀瑾问道。 阮离欢说:“我昨日刚到荥阳,是押送齐地那边的战俘。” 怀瑾老实不客气的开口:“有事说事,不要说些不相干的。” 阮离欢的眼神有些厌恶,这样的眼神让怀瑾决定不再忍耐,当即就让人送客。 阮离欢立即说:“项庄是夫人的表弟吧?他被齐王韩信所俘,现已被押送到荥阳。可他一心求死,适才抹了脖子。” 怀瑾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犬夜叉当即大叫:“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跑到这里说这个做什么!” 阮离欢忍着气,对桑楚道:“是萧何先生让我过来请侯先生,希望您过去救治。” “旁的人都死了吗?如何叫你过来?”桑楚嗤笑一声,却让阮离欢气得涨红了脸。 不再搭理这个女人,桑楚看向怀瑾,询问她的意思。 怀瑾连忙央求:“去救救他!” 桑楚不疑有他,立即起身跟着阮离欢过去,怀瑾又把不疑叫上,让他跟过去一起看看。等桑楚他们都过去了,怀瑾立即有些惴惴不安。 “夫人,您、不要为了、这些事伤神。”韩念看着阮离欢离去的背影,迫不及待的开口:“这个女人、居心不良,请侯先生、在外面告诉我、就可以,非要见您。” “是呀,连你都看出来了。”怀瑾托着肚子,面色凝重。 阮离欢毫不掩饰对她的讨厌,刚刚那样不慌不忙的喝完茶再开口告知这件事,用意昭然若揭。 既想让她知道这个消息不高兴,又能拖一下时间,项庄死了自己伤心难过,恐怕是阮离欢会很高兴。 可项庄不能死,否则萧何便不会来请桑楚过去救治了。刘邦一家老小都在楚营,自然也想要项羽那边的人质在手。 战场上的事,她刻意的不去多问,就是害怕听到什么。男人们为自己选择了道路,她只能白白担心忧愁。 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她不能左右谁,只能选择不听不看不闻不问。 可此时知道了项庄的近况,她便不能不伤心。 在家中不安的等到傍晚,桑楚终于回来了。 得知项庄的命保住了,怀瑾倏然松了一口气,又得知不疑还陪在项庄那里,怀瑾的心又略微定了定。 “他为何要自尽?”怀瑾见桑楚身上的淡淡血迹,有些触目惊心。 桑楚咕噜灌下一大壶水,说:“项家男人的刚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宁死也不愿成为家人的负担。” 怀瑾伤感的低下头,项声战败后也是自尽而亡,然后被敌军割下了头颅。这些男人,心中总有什么东西,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 “这些事情,你再忧心也是无用的。”桑楚瞧着她,道:“阮离欢今天故意让你听到的,你不要上她的当,安心养胎才是你现在的大事。” 嗟叹一声,怀瑾慢慢点头。 只是终归是无法安心的,听说项庄被关在萧何府里,她踌躇了几天就想过去探视。 第950章 韩念和思之全都劝她,唯有桑楚再三确认她的意愿后之后,把她带去了萧何府里。 萧何是知道她和项家的关系的,听闻来意就把她放了进去。 项庄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外面四个士兵看守,里面两个侍女伺候。项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有血渗出来。 几年没见,这张曾经年轻稚嫩的英俊脸庞,染上了战场上的风霜,成了刚硬笔挺的成熟男儿。 不疑正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给项庄别处的伤口换药。 “小庄……”只是看到项庄血色全无的脸,怀瑾就泛红了眼眶。 项庄微微侧头,看到怀瑾,眼神平静。 怀瑾坐过去,将他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殷殷道:“你死了,有多少人为你伤心!声哥已经不在,要是连你也不在,舅母真的会伤心得死过去。” “不能……拖累……哥……”伤口似乎累及喉咙,项声说话有些缓慢,嗓音有些破碎。 “阿籍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手足兄弟便是你。你死了,才是对他的拖累。”怀瑾温和的看着他,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项庄的时候。 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在项羽身后做着跟屁虫,会甜甜的叫她姐姐。 项庄隐隐有些激动,眼中有些晶莹,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5章 言明归期抚妻心 “等你好起来了,慢慢说。”怀瑾在他手背上一拍,手背上的新旧伤疤让怀瑾忍不住心酸。 项庄微不可闻的点点头,慢慢平静下来了,再度开口:“……姐……这几年……” “都好、都好!”怀瑾说:“你要快些好起来,不疑的剑术不好,还等你教他呢!还有我肚子里这个,你很快又要多一个小外甥了。” 项庄看到她的肚子,缓缓扯出一个微笑。 不疑凑在他脑袋边上,瓮声瓮气道:“小庄舅舅送我的弹弓,不疑还留着呢。等你好起来了,咱们一块去山里打猎。” 项庄虽在笑,眼中却是淡淡的遗憾。项庄不仅是她的表弟,也是楚营的将军。 楚汉势不两立,只要张良跟着刘邦一天,她和项家就不可能回到从前。 战争改变了一切,改变了骨肉相连,改变了血浓于水。同室操戈、骨肉相残时时都在上演——譬如项襄一家的叛变。 项庄的眼中有一层泪光,怀瑾读懂了他的无言,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默默垂泪。 “回……去吧……”项庄把她的手推开,他是战俘,她是汉王重臣的夫人,项庄不愿让她徒增伤心。 男人们的选择都是为了自己,不该让妇人伤心。 再次叹了一声,怀瑾带着不疑出去。 桑楚守在外面,见她精神尚好,松懈的笑了一声:“萧何说想留不疑吃饭。” 她是人妇,萧何自然是不好留她吃饭的,怀瑾点点头,在不疑肩头推了推。 不疑每隔几日都跑一趟萧何这里,路径熟的很,一溜就跑没影了。 桑楚则带着她回去,到了家中,阮离欢却侯在门口。 “你又来做什么?”怀瑾脚步都每顿,径直绕过了阮离欢。 阮离欢心有不甘,叫住她:“我有话与你说。” “我不想听,也没话和你说。”怀瑾冷冷道。 桑楚听到她毫无感情的声音,戏谑的笑了一声,满眼赞扬。 可阮离欢却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再见你,我会绕路走。” “你现在就该绕路走!”犬夜叉从里面走出来,大声呵斥道。 “我是汉王亲封裨将,竖仆焉敢对我无礼!”一天之内在这座宅子里受了好几次气,阮离欢终于忍不住了。 她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犬夜叉不服气的撇撇嘴。 怀瑾转身,道:“犬夜叉是良籍,不是你口中的竖仆。” 阮离欢气得发怔,立于阶下,忍了再忍,最后开口:“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戚姬,她虽然被关起来了,但这个妇人十分有能耐。” 阮离欢竟会来提醒她?怀瑾嗤之以鼻。 阮离欢说:“你不用怀疑我的用心,我确实讨厌你,非常讨厌。” 她似乎有些压抑怒气,最终只是无奈的说:“但你是成信侯心爱之人,又怀着他的孩子,我……我或许偶尔想给你找找麻烦,但是并不想你去死。你有什么不好,他会心痛。” 怀瑾将信将疑,蹙眉反驳:“戚姬已经被关起来了。” “她现在怀了大王的孩子,虽然被关,身边依然有人侍奉。”阮离欢沉声道,一股行伍之人的戾气一闪而过:“我当初被她利用,如今虽已后悔,但已于事无补。但当时与她接触,却让我探悉到一些事情。她初到汉王身边,送了许多美姬出去,这些美姬则替她拉拢将士。那些女子虽卑贱,但受戚姬调教,手腕绝非普通妇人。总之,你要当心。” 看阮离欢的样子不像是在说慌,怀瑾追问:“她拉拢了哪些人?” “我只知道一个周昌,其他人便不得而知了。”阮离欢说:“我只是来提醒你这些,说完了,我走了。” 怀瑾叫住她:“把这件事告诉子房,岂不是功劳一件?” “他去了齐国,不知归期,我明日又要去广武战场。”阮离欢有些低落的看着地面,感受到她的心情,怀瑾有些发怔。 第951章 半晌,又听阮离欢说:“不知为何,这次的感觉很不好,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 阮离欢说完这些,也没告辞径直走了,犬夜叉哼了一声:“真无礼!” “我们对她也未曾客气,人家又何必对我们讲礼?”怀瑾瞟了犬夜叉一眼,扶着腰走进门。 终归是把阮离欢的话放在了心上,韩念开始打听这些被戚姬送出去的女子。 可将领们都上了战场,也无从打听起,韩念只能写了信送回南郑,要在成信侯府的魏子冼帮忙打听一下。 然而这等隐私,却是不好打听的,韩念忙碌了一个月也没什么头绪。 瞧着韩念忧心忡忡的样子,怀瑾笑道:“甭打听了,外面的危险不好控制,咱们把里面巩固好便是了。” 身边有桑楚这尊大神,怀瑾无比的安心。 夏天时,楚汉的战争越来越激烈,一批又一批的伤兵被挪来荥阳。怀瑾觉得城中气氛越来越严肃,便忍不住让韩念去打听了一下战况。 怀瑾很快就知道了战场上的消息,从开春后,楚汉的战场从固陵移到广武,一直是小规模交锋。 可韩信破了齐楚联军,收复了齐地,让汉军士气大振,刘邦举全国之力攻打项羽,现在正是打得最凶的时候。 “但不知为何,齐王那边的、援军、一直没有过来。”韩信有些纳闷,若韩信带兵前来,只怕这仗很快就结束了。 怀瑾听得有些心悸。 刘邦输了,她替张良难过;项羽输了,她替项家人难过。不管哪方胜出,她似乎都避免不了伤心。 想到此,伤心之余便又多了些郁闷。 入秋时,张良终于归来,怀瑾挺着大肚子去门前接他。看到不远处张良驾着马疾驰而来,风吹起他鬓角的头发,儒雅出尘似仙人。 可惜看到她站在门口,张良脸上的浅笑立马敛去:“不好好在里面待着,跑出来吹什么风!” 几个月没见,谁知他第一句居然是轻斥,怀瑾顿时委屈的拉下了脸。 张良顿了一下,放缓语气:“我的错,不该凶你。” 她脸上阴转多云,挽着张良的手臂回屋里。 张良看到桑楚,简单的问候了两句,随后立即把桑楚叫来,细问他离家后发生的事情。 确定没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张良才拿起水杯饮下一口茶。犹豫了一会儿,怀瑾把之前阮离欢的提醒告诉了张良,张良听完后点点头,神情有些奇怪:“阮离欢……” 张良不知是唏嘘还是什么,神情有些复杂,他告诉怀瑾:“阮离欢已战死。” 怀瑾一愣,有些笑不出来。 张良拉过她的手,上下把她看了个遍,最后说:“不相干的事,你少忧心。” 她的小脸又白又润,仿佛能掐出水来一般,张良忍不住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几个月不见,你怎么越长越小。” 张良的眼神热切又温柔,怀瑾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在袖子下面拧了他一下。 不疑巴巴的坐在旁边,听父母对话,觉得有些备受冷落。 桑楚见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样子,头一次生出一丝寥落,他咳了一声,笑道:“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就不必住在这里了。” 张良的眼神缓慢挪过来,微笑着道了声谢,并未挽留。 桑楚大笑几声,转身往外走,挥了挥手,留下一句话:“有事就来稷嗣君那里找我!” “我们是不是对他太不客气了?”怀瑾支着头,眨眨眼。 张良一回来桑楚就走,连顿酒都没请人家喝,颇有种过河拆桥的感觉。 张良脉脉看着她,温柔的在她手心轻吻了一下。 一旁的不疑在心里叹了口气,父亲就进门时在自己肩膀上拍了一下,此后连问都没问自己一下。和小伙伴甘琪对视一眼,两兄弟不声不响的相邀离开了厅堂。 怀瑾也没注意人都走了,只枕在张良掌心,问:“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张良一滞,轻声道:“等你把孩子生下了,我再离开。” 意思便是她生产完还是要走,她的产期只剩一个多月,张良是特意赶回来陪她这一个月的吧。 怀瑾来不及失望,张良的一句话就让她睁大眼:“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以后我还有很多时间陪你。” 可是送来荥阳的伤员越来越多,不疑也从萧何那里得来消息:汉军粮草即将告罄。 见她有疑问,张良道:“大王派灌婴攻打楚都彭城,楚霸王已是腹背受敌。不光我们粮草耗尽,楚军的粮草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约莫便是这两个月就要停战。” 怀瑾叹了口气:“停战……意味着将来还要打。” “只要韩信和彭越出兵,战争就会马上结束。”张良把她抱进怀里,温声道。 怀瑾问:“韩信和彭越不是一直效忠刘邦吗?为何不出兵?” “他们有想要的东西,大王只要给他们,就能得到这两支军队的支持。”张良说,见她嘴唇阖动,他低头堵住她的嘴,呢喃道:“怎的总问旁的事,也不问问我……” 你老人家精神这么好,还需要她问吗?怀瑾眨眨眼,睫毛扫在他鼻梁上,让张良有些酥麻。 吻了许久,张良停下来,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姮儿,我想你……” 心里跟灌了蜜一样,怀瑾笑着亲亲他的鼻梁:“我也是。” 第952章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6章 鸿沟为界中分天下 张良回来半个月后,楚国粮尽,刘邦也还没能调来韩信和彭越的援军,无奈之下双方便开始议和。 只是议和时,刘邦派使者至楚营请求放还家属,但却遭到了拒绝。刘邦十分恼怒,一气之下便扬言要杀了项庄,却急急被陈平拦住。 怀瑾亦听闻这件事,心中对陈平多了几分感激。 张良和项家有旧,又以戚姬之罪为项家人换来一条退路,如今确实要稍稍避嫌。不管陈平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是为了其他什么,项庄总归是还好好活着。 临产之期将近,怀瑾连翻身都困难,每日只坐在家里听张良偶尔提提外面的事。 直至听说刘邦去请桑楚去当使者带回妻儿老小,却被桑楚一口拒绝了,当真半分面子未给。 “大王连稷嗣君都求过了,但桑楚仍是没答应。”张良给她揉着肿胀的小腿,边说:“只怕明日大王便要来求我了。” “让你去阿籍那边?”怀瑾翻着白眼,刘邦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张良失笑:“让我去请桑楚。” 确切一点来说,是想让张良请她相助。 去年桑楚一把剑,扬言要替她挡千军万马,刘邦自然不会不记得。想到这里,张良笑瞥了她一眼,问:“感动吗?” 怀瑾没听明白,只是觉得张良忽然间皮笑肉不笑,让她有点纳闷。 张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提醒:“去年,在稷嗣君门前。” 怀瑾绝倒!这男人心里装得了天下事,怎么就跟这些事过不去了!她堆起笑,在张良下巴上挠了一下:“听说有人为我下跪,我比较感动这个。” 张良一怔,垂下眼认真给她揉腿,耳朵却不知不觉红到了耳根。 前些日子闲聊,听到桑楚说张良那一跪时,她感动了三天才缓过劲来。看着张良红透的耳朵,怀瑾忽觉的自己对他的喜欢都快满出来了。 满心爱恋,怀瑾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上去,在他耳边一个劲的说:“子房,我好爱你哦。”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边,张良的手抚上她的脖子,慢慢抚摸着,然后吻了上去。 缠绵激烈的长吻,让怀瑾有些微喘,张良及时放开她,绮丽的眼睛中染上欲望的颜色,怀瑾坏笑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隐隐的笑意似一缕斜红朝霞,张良看了她一眼,再次堵住她的唇。 如此近的距离,怀瑾越发觉得他的眼珠像是一颗幽暗的宝石,只是这颗宝石里面此刻蕴藏着赤裸裸的思念与恋慕。 距离这样近,她看得出神。 雕刻般的精致五官未因岁月而凋零,白皙的皮肤上却多了几条不显眼的纹路,这张脸上留下了时间,却又未损风华。 张良攻城略地般地侵入,无声无息却又深刻入骨,搅乱一池春水,怀瑾匆忙应对。 他又像是吃糖似的,慢慢品尝。 长途跋涉到了山顶,张良的吻忽然变成了狂风暴雨,让她几乎晕厥。 后脑勺被他死死压着,片刻后才得以松懈。 张良玉白的肤色透出红,他看着怀瑾,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衣衫不整,头发也凌乱,半枕在怀瑾腿上,难得有逍遥之态。 慢慢的抚摸着爱妻的肚子,张良带着些心疼:“只盼这个小家伙别太折腾你。” 想起生莺儿时的艰难,又想起怀不疑时强烈的孕吐,此刻肚子里这个孩子可谓乖得不像话,她道:“这胎怀相好,来日生产时想必是顺顺当当的。” 抵头私话了一会儿,外面就说刘邦过来了。 张良略微束了一下头发便出去了,临去前对她说:“估摸是给你送东西的。” 说着就把思之叫了进来给她换衣服。 果然她刚穿好衣服,韩念就过来叫她,说大王给她送了一盆金玉做的兰花。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如何能不出去道个谢呢? 到了厅堂,看见刘邦和张良对坐,桌上一个陶盆,盆中一株兰花。只不过这兰花的的根茎是金子所造,花瓣由玉石所雕,盆中的土也是碎宝石堆积而成。 朴素的大厅里顿时被这盆“花”点缀得金碧辉煌,怀瑾瞠目三秒,随即笑道:“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收?” “不贵重的东西,也不能送到子房这里来。”刘邦笑呵呵的说。 有很长的日子没有见到刘邦,怀瑾觉得刘邦瘦得惊人,可眼神中有股惊人的坚定。 仍然是当年见到的那个、带着浓重市井气的沛公,可是比之当年,刘邦多了一股带着宽容的威严,和不登山顶誓不罢休的坚毅。 刘邦和怀瑾没什么家常可说,和她客气了几句,刘邦转头看向张良:“好容易走到和谈的时候,没理由寡人的家小仍被软禁在楚国,否则寡人便是时时受人桎梏。侯伯盛之事,子房你可千万要上心,寡人就托付给你了。” 表面上是对张良说的,刘邦却时不时瞟她一眼,怀瑾尴尬得脚趾头都要抠地了。 刘邦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讪笑了好几次。 等刘邦一走,怀瑾就马上问:“为什么非桑楚不可,其他人不行吗?” “大王派过去的使者无数,活着回来的只有陆贾一人,没有辩士敢再过去。”张良说。 怀瑾不免奇怪,问道:“不是说在议和了吗?” 第953章 “阿籍是因粮草耗尽,无奈之下被迫议和,心里必然是气愤难耐的。因此如何划分土地、城池这些事也都还没提上议程,阿籍不肯派使者出来,也不认可大王派去的汉使。”张良看着那盆珠光璀璨的盆栽,笑道:“大王打不下去,是因为调不动彭越和韩信。阿籍打不下去,是因为没有粮草,只怕阿籍此时除了气愤,还憋闷得很。”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发什么脾气!”怀瑾没好气的说,随即便想到了项羽的结局,便是一阵无言的感伤。 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大王赢了,真的会放过项家人吗?” “他是这么答应我的,”张良温言安慰:“楚国若败了,只要阿籍愿意降,大王一定会留他一条命,不仅仅是因为他答应了我,还……” 张良有些没好意思说下去,怀瑾却明白。 不可一世的西楚霸王向他称臣,这么有面子的事,刘邦只怕做梦都要笑醒。至于项家其他人,刘邦更会善待了,谁让他从出道时就扛起了仁善仗义的大旗呢! 只是历史无从更改,所以也注定项羽的性子,宁死不降。 她这样想着,张良就叹了口气:“但我担心,阿籍性子刚烈,只怕……” 只怕不得善终!但担心妻子听了会不舒服,张良并没有完全说下去。 怀瑾如何不理解,她也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可马上,她又想起最要紧的一桩事。 “莺儿还在楚营,咱们得想办法把她带出来。”怀瑾紧张的抓着张良的袖子。 张良失笑:“你以为我到现在才想女儿的事吗?放心,我早有安排。” 怀瑾知道他必然不是事到临头抱佛脚的人,但仍然是忍不住追问。得知张良早早就和刘邦通过气,怀瑾顿时放下心来。 楚营里有项伯和项羽保护,莺儿的安全毋庸置疑;又有刘邦的许诺,两军交战到图穷匕见的时候,莺儿也能安全出来。 听上去似乎万无一失了,可怀瑾还是忍不住的担心,最后说:“要不咱们提前把莺儿接回来吧。” 不等张良开口,她马上又补充一句:“就算绑,也把她绑回来。” 张良无奈的看着她:“好,等议和后,我去接她。” 缠着张良想出了好几个法子,如何说动莺儿、带回莺儿,等到怀瑾觉得方方面面都没有疑问的时候,她才让人去请桑楚。 桑楚一到,马上就和张良说:“如果你是替刘邦当说客,大可不必。” 桑楚狂悖不羁,没有任何人能够说动他。张良微微一笑,温润的声音如晒久了阳光的暖玉:“大王确实来过一次,企图让我请你相助,还特意给我夫人送了一盆花。” 桑楚懒洋洋的支着头,看到大腹便便的怀瑾从里面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盆金光灿灿的玩意儿,对自己得意洋洋的笑了一声:“你看这花怎么样?” 收了礼,又笑这么开心,还特意告诉他一声,桑楚内心腹诽不已。 笑瞅着那盆“花”,他散漫的笑道:“你很喜欢?” 怀瑾扮了个鬼脸,眉飞色舞的坏笑着说:“自然,我喜欢贵的东西!” “明白了。”桑楚哈哈大笑,平静的心再起涟漪。 任何人里面,不包含赵怀瑾。他在这个世界上了无牵挂,唯一所愿,是希望她能开心。 金秋十月,汉营再派出使者前往楚营。继前面数次失败后,一个姓侯的辩士成功说服项羽放还刘邦家属,双方约定中分天下,划鸿沟为界,东归楚西归汉。 定立合约那天,刘邦和项羽在运河边相见,怀瑾便催促张良趁这个时候去把莺儿带回来。 她分娩不过就这几天了,张良有些放不下心,可绕不过她软磨硬泡,张良只好带着越照等人随刘邦一同前去。 哪怕张良计划的天衣无缝,怀瑾始终担心会有意外,女儿待在自己身边才是最好的。好几年没有见到莺儿,怀瑾心酸的想,孩子的及笄礼她都没有看到。 当初皱巴巴的、小小的一个女孩儿,如今变成大姑娘了。怀瑾想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时间流逝之快,她真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不介意be的随意,喜欢he的同志们到这里就可以打住了,到这里就是美好结局,如果还好奇想往后看,那么请听我说:刀!大刀!关公偃月刀!跑!!!!! 第467章 违父命不负霸王意 怀瑾在家中翘首以盼之时,张良已在运河旁见到了女儿。 人质交接,刘邦一家老小被恭请出来,项庄也回到了楚营。 大事已定,张良无需再跟在刘邦身边谋划,而项羽一看到他,一句多话都没有,直接叫人带他去见莺儿。 运河的流水缓慢,十多个婢女簇拥着一个红衣少女站在那里,这个背影比秋水还要静美,张良看着这个背影许久,怜惜、思念缓缓蔓延。 “近乡情怯?”桑楚从后面走上前来,挪揄道。 张良弯了弯唇,道:“只是突然意识到,她已经长大了。” 身后的两道目光似乎被察觉,莺儿慢慢转身。 楚国样式的红色瞿衣精致又华丽,衬得她的皮肤似雪一样白,脸上虽有青涩,无暇容颜却足以颠倒众生。 她脸上没有对父亲的恨,只有平和安然,张良看到她的神情,便知她这几年过得很好。 第954章 莺儿走过来,走到张良面前站定,才娇怯怯的行了一个礼,叫他:“父亲。” 这父女俩的样貌太过相像,如出一辙的贵气和华美,临水相照般的惊艳。 桑楚看着这个孩子,想到了那年她软糯的模样。 只是,这个孩子应当已经不记得他了。 “你母亲叫我接你回去。”张良说,这样平等的语气,更像是在询问。 莺儿没有考虑,只是摇摇头:“父亲,我不能跟您回去。” “为何?”张良毫不意外,静静的问道。 莺儿的目光看向远处成群的华盖,人影攒动,她并不能分清他在那里,可满眼的柔情却不加掩饰,她说:“因为我是霸王的虞姬,要一生一世都追随他。”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张良的笑意淡下去,问:“是何时的事?” “父亲,您别生气。”莺儿平心静气的看着他,道:“也请不要再把我看成小孩子,我已经长大,我有自己的判断,可以为自己做选择,我有权选择我爱的人。” 张良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寂静的眼神幽深得吓人,这个孩子的想法,与她的母亲几乎如出一辙。 半晌,他敛去所有的情绪,开口:“为什么不是别人?” 他没有用礼法来压迫自己,没有用伦理来训斥她,亦不像项伯舅公那样暴跳如雷,他本该是最生气的那个人,可他只是站在这里,像面对同辈人一般冷静又尊重。 想起幼时他对自己的教导和疼爱,那颗冷硬的心忽然软下,让她的语气多了些真心实意:“从前,我觉得自己的心生病了,对这个世界充满怨恨,是他医好了我的病。” “世间万物在我眼里都是没有颜色的,只有阿籍是鲜艳的,他是我唯一能看到的颜色。”莺儿的眉眼多了一丝倦怠和郁滞,声音也是绵软无力:“背后有无数人笑话我们,有许多人因我而指责他,可我们从未惧怕过。所以父亲,请不要再问为什么。就像鱼离开水会死一样,我离开阿籍,亦是如此。” 软弱无力的声音,却有天大的决心,以及隐隐的威胁。 “我和你母亲,都很担心你。”张良有无数的语言可以反驳她,可是再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之后,让他没法再说出来。 莺儿说:“请您转告母亲,我如今很快乐。” 顿了顿,她又说:“还有昔年的事,无论是您还是母亲,我全都原谅。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让你们伤心难过。” 桑楚在旁边听着就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这两个人的孩子,又会以屈求伸又懂先发制人。 哪怕是威胁,都挑最薄弱的那块软肋。 张良亦是无言以对,千百种手段,他不能用在自己孩子的身上。 最终,他只是问:“他是君王,将来会有无数世妇女御,这些你都不介意吗?” 莺儿扬起一个笑容,笃定道:“他不会,他答允过我。” “楚汉交战,也许有一天他会死,你也不怕吗?”张良问。 莺儿凝视着他,有些自豪:“今天你们是来议和的,怎会再有战争?即便是有战争,他也不会输,他可是西楚霸王!” 过了会儿,莺儿又说:“天下中分,往后便是太太平平的日子,父亲,这不也是您希望的吗?我的名字,便是您心中的希望。” “有两位君王,天下不会太平。”张良说,也不在乎是不是会让女儿察觉到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看着女儿,妥协道:“如果你在这里高兴的话,就继续待在这里吧。我是你的父亲,可我这些年并不称职,唯一可以为你做到的,便是在任何时候,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就叫人来告诉我,我来接你回家。只是,我也需要你承诺我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莺儿喜出望外,笑容都轻快很多:“什么事?”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努力的活着。”张良说。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莺儿当即应允,可父亲却再一次说:“我要你起誓,用你最心爱的人起誓。”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莺儿决定顺从父亲,她当即道:“楚国最尊贵的天神是东皇太一,我愿向他起誓,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张唐虞都会努力的活下去。如违誓言,便让我心爱之人不得好死,魂魄无存。” “别忘记你的誓言。”张良深深的说。 莺儿点点头,父女有些相顾无言。 安静了一会儿,莺儿问:“母亲和弟弟还好吗?” 张良正要回答,项羽已然到了后面。 沉默了一会儿,张良行了一个礼,项羽急忙躲开,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张良,最后只得说:“成信侯大礼,项羽担不起。” 张良看着像是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静静地站在那里不作任何回应。 还是桑楚问:“你已跟汉王谈好?” “我与刘季无甚好谈的。”一提到刘邦,项羽的脸冷得跟冰块一般,随即不解的看向眼前两人:“刘季一个无赖,为何能让你们这样的人追随?”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他哪里不如刘邦?项氏明明世代权贵,钟鸣鼎食出生的他,究竟哪里比不上一个小县城出来的流氓?为何像张良和侯伯盛这样的人,都能为刘邦所驱使? 张良一句话都不理他,温润的眼睛泛着寒气,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第955章 桑楚只好笑了一声,惫懒道:“我只帮这一回。” 远处三声军鼓,刘邦要回营了,张良立即行礼告退。 “我会好好对待莺儿,请你和姐姐放心。”项羽理亏,张良的冷漠神色他只能照盘全收。 此时见对方拂袖而去,他只能再三坚定的承诺:“我会立她为王后,此生娇宠,永不相负。” 桑楚意外的看了项羽一眼,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可张良却是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项羽。 桑楚再一次感觉到,原来儒雅的君子生起气来,也是十分骇人的,犹如杀神。 这两个男人对视半晌,项羽耐心的看着对方,可张良却是冷笑一声,扭头便走。 桑楚挠了挠头,对项羽拱了拱手,然后跟着离开。 今日的秋风有些萧瑟,空气中夹杂着烧麦秆的香味,还有从运河上吹来的水香。 项羽目送他们走远,回头对莺儿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我不在乎旁人,我只在乎你。”莺儿的手抚上他的眉间。没有父母的祝福,没有关系,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便收到了世上最大的祝福。 项羽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不顾侍女们在旁,他拉着她的手,郑重承诺:“等回了彭城,我就封你做王后,让你做世界上最尊贵的女子。” “不管是虞姬,还是王后,这些我都不在乎。”她说,柔美的笑容抚平冷硬的盔甲,让项羽如置身温暖的泉水之中。 世上对他无所求,一心一意只爱他这个人的,只有她一人。 而日夜期盼等着女儿回家的怀瑾,听到张良替莺儿和项羽开脱了一堆话后,瞬间涌起了薄怒。 可张良把女儿的话原原本本告知,让怀瑾只剩下无奈。 女儿肯原谅她,女儿很快乐,那她还能说什么?她又不是封建社会的老家长,非要棒打鸳鸯。 只是想到项羽的结局,怀瑾便觉得头都大了,莺儿注定会为项羽伤心,似乎……怎么都避免不了了。 怔忪时,桑楚歪歪斜斜的笑道:“无论在楚在汉,莺儿都有人保护她,你少操些无用的心。她现在可是楚霸王的宝贝,虞姬之名,在楚国可是响当当的。” “什么?”怀瑾以为自己耳背。 桑楚挑了挑眉,奇怪的看着她。 “虞姬?”怀瑾头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她的女儿,是虞姬?虞姬就是莺儿?张唐虞?虞姬??? 腹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怀瑾倏然坐倒在榻上。 下面似乎流了很多液体,张良瞬间赶到了面前,看到她的裙子已被羊水浸湿,心道只怕要生了,立即把早早备好的稳婆叫了来。 一屋子里都慌乱起来,怀瑾死死抓住张良的袖子:“不能让她做虞姬!把她带回来!子房,求求你,把她带回来……” “好,我把她带回来……”张良见她的脸色苍白,瞬间急得冷汗就冒出来了。 “先把她抱到卧房去。”桑楚比张良冷静,立即有序的指挥着犬夜叉去准备药材。 张良不假思索,立即就按着桑楚的指示去做。 本也是产期内,一应事宜早都准备好了,除去刚开始的慌乱,后面都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怀瑾并未挣扎太久,半夜子时,她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小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8章 惊来日唤女不得归 只是这个孩子并没有得到她太多关注,怀瑾的头发全被糊住,她臂弯里的孩子响亮的哭着,她只是紧紧抓着张良的手,一个劲叫他去把女儿接回来。 央求了没几句,她就昏睡过去。身体已然累到了极致,让她再也支撑不住。 “成信侯,大王请您过去。”门外有士兵前来通传。 张良知道刘邦请他过去商议什么,无非是退兵的事,可他从来没有想过退兵。 订立和约,是楚军最为松懈的时候,这时候打上去才有胜的可能,否则等到楚军缓过气来,这仗就会没完没了。 他不在意撕毁和约是否会遭后人唾骂,也不在乎自己是否成了背德小人,他只想要在有生之年看到一个太平盛世,可……想到女儿,他有一瞬间的犹豫。 “劳烦你帮我照看她一会儿。”张良把家中的事交托给桑楚,然后去了刘邦府署。 在府署大门处,张良遇到了陈平。 陈平似乎早早就等在了这里,一看到他立即迎上来。 “他们所有人对回南郑没有任何异议,我刚一提出追击,反倒被十来个人唾骂。”陈平一见到张良,立即严肃道:“若还有人可以劝动大王追击楚军,我相信唯有成信侯能做到。” 张良负手站在台阶上,一丝犹豫闪过。 陈平如何察觉不到?因此他激动道:“楚军现在松懈退兵,错过这个机会,恐怕将来……大王再难成就霸业。我们身为臣子,既然看到了这个结果,如何能不相劝?千秋霸业,百载盛世,只看今日了。” “百载盛世?”张良喃喃低语,脑海中闪过这些年的无数人和事。 从东周王室衰弱至群雄争霸,再到今时今日,足足五百多年的混战,难道真的要永无宁日吗? 有一瞬间,他想象到女儿幸福的笑容,她会穿上美丽的嫁衣站在项羽身边,她也许会生一个可爱的小孩。 第956章 可很快,他想到韩国的覆灭,父母的死去;还想到他曾经见过的百姓,他们都在努力的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挣扎着欢笑;他想到这几年战争中牺牲的人,落入睢水中的十万士兵,密密麻麻的尸体将那样湍急的河流都堵停了…… 雾蒙蒙的阳光从云端照下,肥沃的土地上全是鲜血与尸体。 闭眼调息,张良的眼睛渐渐清明且坚定,他看向陈平,微微一笑:“一起进去吧。” 鸿沟议和后,项羽引兵东归,刘邦下令全力追击楚军。而张良则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再一次去了齐国。 临出发前,张良去看了刚醒过来的怀瑾,把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了她。 可妻子没有生气,没有埋怨,只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唯一要求的,便是要提前把莺儿接回来。 “即使真到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候,莺儿也不会有事,大王允诺我,不会伤她分毫。”张良不明白她这会儿的执着。 “不!要尽快把她接回来,不能等到最后那一日!”怀瑾深深的恐惧,刚生产的虚弱身子打起冷颤,让张良不知该怎生是好。 最后只能郑重答应她,当着她的面吩咐越照带了一队人马出发,又亲自写了手书让越照带去。 等张良亲自把方方面面都做妥帖了,只带了韩念一人赶往齐国韩信那里。 怀瑾尚在坐月子,可却是心神不宁,孕期的白胖迅速下去,她整个人消瘦得如同骨架子。 桑楚不解:“项羽绝不会伤害她,刘邦也答应保全她,你究竟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怀瑾无力的摇摇头,她都不知如何说。见她一径沉默,桑楚只得说:“你不相信别人,总得相信你的夫君。” “子房再厉害,也只是凡人。”怀瑾望着怀中安睡的小家伙,眼眶发酸,谁能与天抗呢?她只能拼尽全力去尝试,能否从天命中偷来她女儿的性命。 看到桑楚散漫的笑脸,怀瑾忽然抓住他:“你能帮帮我吗?帮我把她带回来。” 桑楚笑了一声:“尊贵的夫人,你把我当成你们张家的什么人了?” 怀瑾顾不上脸红,只是恳切的再次央求。 桑楚没有办法拒绝她,第二日骑上一匹快马去追赶越照等人的行程。 楚汉现在战于固陵,来回最多半个月,怀瑾心道这半个月恐怕又要寝食不安了。 怀里的孩子不谙世事,安宁恬美的睡颜稍稍抚慰了她的心。怀瑾把脸贴上去,想到十五年前女儿的出生,那时莺儿是她仅有的、唯一的精神支柱,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了小儿子的脸颊上。 孩子似有所感,憨态可鞠的挥了挥拳头。 “喂!你怎么又哭了!”犬夜叉端着补药走进来,看到她泪水连连的模样,瞬间就有些不耐烦。 不疑噎了一下,回头呵斥:“你怎么跟我阿母说话的!” 犬夜叉耸耸肩,表示自己是一时着急,然后把补药放在了床边的矮桌上,半大少年语重心长的劝:“坐蓐要是养不好,以后有可能留下病根,你要是不想早死,就老实一点!” 明明都是关心,话却不中听,不疑已经说过他许多次了,这回只好朝天翻了个白眼。 见怀瑾撑着床坐起来,不疑就坐过去,把补药端起,一口一口的喂母亲。 她最不喜欢唧唧歪歪喝东西,儿子是好意,她很给面子的喝了三口,然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不疑看着母亲豪迈的模样,咧着嘴笑了起来,低头看了看弟弟,不疑怜爱的在他脸上戳了一下,笑道:“弟弟长得很像阿母呢!” 三个孩子,这个小家伙是最像她的,想到他一出生自己把全副心神都给了大女儿,怀瑾便有些内疚的在他脸上亲了亲。 这一亲就把孩子闹醒了,小儿嘴巴一瘪,然后响亮的大哭。 外面阿燕一听到孩子哭声,立即就领着年轻的乳母进来,不一会儿屋里就传来孩子喝奶的嘬巴声。 满屋子的人看着小家伙,怀瑾却又出神了,她的目光无神的落在前方,神思已飞到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在她夜以继日的祈祷中,半个月后越照等人回来了,然而并没有把她的孩子带回来。 越照告诉她,楚汉这会儿又在固陵交上手了,项羽小胜。而他们绕过汉营直达楚营,项羽听闻他们的来意,客客气气把他们请进去。看了张良的手书之后,又亲自把莺儿叫了出来,可莺儿却表明自己不愿离开。 两军交战,能在进入楚营后又平安出来,已是项羽给了张良天大的面子。 越照看着女君暗淡无光的脸,忙道:“不过侯先生没有随我们一起回来,他偷偷留在了楚营,说一定会把少君给您带回来的。” 怀瑾一个哽咽,顿时对桑楚充满了感激。 然而又过几日桑楚也归来,莺儿却还是没有被带回来,桑楚还带上莺儿亲自写的信。 见怀瑾迫不及待的把信抢过去,桑楚说:“你这个大丫头,性子跟你一样倔,我夜里偷偷潜进去把她都绑起来了,她真的敢咬舌自尽。” 怀瑾心一抽,桑楚又道:“放心,我哪里会让你的心肝宝贝出事!” 她含泪道了声谢,低头端详女儿的信,信上的小篆秀美圆润。怀瑾笑出了眼泪,这是女儿的字迹,她认得的。可往下一看,心都凉了半截。 第957章 只有一句话:母亲,幼时您曾给女儿说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那日听张良转达女儿的话,她还觉得这个丫头条理清晰,心智成熟,可看着这行字,怀瑾却顿时火得想把她捉回来打一顿。 这不成熟的一封信,怀瑾顿时觉得莺儿现在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可想把莺儿带到身边,她却又无计可施。 脑袋一瞬间开始剧痛,怀瑾皱着眉在后脑勺上拍了几下。 桑楚失笑,拿出银针给她扎了两下,然后道:“都劝你多少次了,不要瞎操心!汉王亲自答允的,又有谁敢动她一下?” “你们哪里懂得……”怀瑾心灰意冷的答道。 桑楚置之一笑,越照等人却是觉得她庸人自扰。 在楚,莺儿是楚霸王的虞姬,受重兵保护;在汉,莺儿是成信侯的掌上明珠,是汉王发话一定要保下来的人。 说句夸大的话,这场战争中任何人都可能随时丧命,唯有这位是绝不可能有什么危险的。 见所有人都不理解她,怀瑾只好把一切话全吞进了肚子。 如此到了十一月,怀瑾出了月子,张良的消息也传了回来。韩信、彭越这两路军已被张良策动,全都赶向战场。张良在信尾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他会把女儿平安带回来。 她坐在院子里,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空落落的。 思之抱着小儿子坐在甘罗身旁,给一点神志也无的甘罗说着笑话;不疑和甘琪在廊下练剑;犬夜叉在角落里睡懒觉……怀瑾心中一痛,莺儿也本该是这安宁院子里的其中一员。 桑楚只道她又在胡思乱想,便把她手中的信抽出来看了一眼,想转移她的视线:“看来中原很快就要太平了。” “嗯。”怀瑾沉默的笑笑。 日光静悄悄,桑楚看着她尖削的下巴,说:“我要走了。” “嗯?”怀瑾目光立即聚焦,问:“你去哪里?” “不知道,”桑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天高云淡的疏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笑着看看怀瑾,道:“也许会继续出海,去看看新的风景。” 听他的语气,似乎早早就有这种打算了,至于为何碍到今日才说,怀瑾心知肚明,对桑楚充满深深的感激。无论多么想留下他,怀瑾也只能微笑:“现在兵荒马乱的……” “我何曾惧怕这些!”桑楚的目光深切。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9章 如故前缘离别终曲 怀瑾黯然:“你准备何时走?走之前喝一顿离别酒吧,不然你下一次回来又不知何时了。” “今日就准备走了,”桑楚说。 怀瑾吃了一惊:“这么突然?稷嗣君那边你也还没道别吧……” “他活到这个年纪,早已万事看淡,无所谓告不告别。”桑楚站起来,黑色的短打因为久坐而多了很多皱褶,他随意掸了掸,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觉得……可以离开了。” 她已平安生下孩子,和张良也夫妻情深,至于她的忧愁——不应该由他来开解。 他们一家子的事,他也不能过多干预——她往后的人生,不属于他。 桑楚说:“你家的好马,我带一匹走,就当是你和张良的谢礼了!” 怀瑾没有反应过来,桑楚已经去了马厩,一会儿他牵着一匹青色的老马到了门口。 犬夜叉看到他牵马,远远问了一句:“侯先生,你又要出去啊?” 桑楚本就经常在外面跑来跑去,院子里的人只当他又要去哪里办事了,没有人多嘴过问。 怀瑾的头脑短暂的空白了一下,立即走出去,愣愣的问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他又露出不大正经的笑:“嗯,走了。” 连离别,桑楚都与旁人不同。 怀瑾想到多年前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又利落的消失不见。如今也是,忽然而至,性起时又离开。 他是真正洒脱之人,怀瑾一瞬间就释然了,不由有些羡慕起桑楚。 “还有什么话对我说吗?”怀瑾绽开一个笑容,暖阳一般温暖。 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桑楚摇摇头:“没有。” “那你……保重。”怀瑾说。 她至今也不知他的来历,也不知他的过去,只知他的洒脱不羁。他活得如此随心所欲,任何世俗都无法束缚他,也没有什么感情能牵绊他,他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怀瑾没有说再见,她知道也许不会有再见那一日,可她与桑楚之间的故事在时间长河中溅起过小小的水花,无从磨灭。 只要她心中永远记得,那便是对桑楚最好的祝福。 桑楚上了马,她就忍不住说:“人间寂寞,祝你这一次出游,能找到一个同行的伙伴。” “我曾遇到过最契合的伙伴,已经足够了。”桑楚立于马上,仍是那件洗得有些褪色的黑衣短打,一双朴素无华的皮靴踩着鞍,指关节粗大带着厚茧的手勒着缰绳。 桑楚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调转马头沿着大路前行。 他愿意护送一面之缘的犬夜叉回中原,本就是存了再见她一面的心思。 想看看她,看她过得好不好。帮她化解了危难,照顾她平安生下孩子,桑楚答应了她的一切请求。 他知道有张良在,她的以后会平安顺遂,她会和张良白头偕老,儿女绕膝。 第958章 确定了她的幸福,他仍要走上自己的道,他的归宿是不知何时能见到尽头的长路,他也要继续走下去了。 桑楚没有回头,可他耳力极佳,他没有听到怀瑾转身的脚步。 笑了笑,他从袖袋中摸出两个圆头小罐子。雕刻在圆盖子上的两张笑脸,一张是她,一张是他。 刻着女子五官的盖子,显然是经人长年摩挲,都有了晶莹的光泽。 你也保重,赵怀瑾。 怀瑾看着桑楚慢悠悠的往前行,一人一马最终消失在了视线里,她默默的垂下眼睛,转身进了大门。 “阿母,侯叔叔去哪里了?”不疑从桌案前抬起头,问道。 他应是去找什么好玩的地方,求品那里的美酒,认识新的朋友去了。 怀瑾微微一笑,看着儿子的背有些弯,道:“看书的时候坐直一些,回头把眼睛给看坏了。” 不疑点点头,立即坐正了身子。 看了一会儿小儿子,把他哄睡了,怀瑾和院里的人用过了饭,便准备回房歇下。 穿着寝衣坐在铜镜前拆头发,怀瑾发着呆,心不在焉的把束发的簪子放进妆奁盒里。开合之间,余光中瞟到盒子里似乎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狐狸面具,怀瑾一怔,把面具拿起来。 是上了年头的东西,面具上的色彩都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她疑惑的嗯了一声,这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琢磨了一会儿,她把狐狸面具放在了一旁,独自歇下了。 第二日起床,她拿着老旧的面具把家里的人问了一遍,都说不知道。能进她卧房的就这几个人,怀瑾哄小儿子时发了很久的呆,最后终于意识到,这个面具可能是桑楚留给她的。 桑楚把这个给她做什么呢?有什么意义吗?怀瑾又思量了半日,还是没有头绪,最后决定不想了。 她打开一个落锁的盒子,把这个面具放了进去。盒子里还有老旧的排箫、满身裂痕的玉簪、发黄的绢布、落灰的香囊、精致的金锁…… 这些年的记忆都尘封在这里了,怀瑾趁打开了,特意把盒子清理了一下,把这些陈旧物件上的灰全都擦掉,她再度上了锁。 旧物承载着过往的精彩,怀瑾有时看到这些,便会想起过去的人和事。 记忆里的鲜活色彩,永不会因岁月而积灰。 过往种种,恍如隔日,却已经年。 入冬后,怀瑾又收到了张良的来信。 张良道他去了战场上,信中再三交代说他一定会把女儿平安带回,让她宽心。 信的末尾又把小儿子的名附上:辟疆。 张良说,写信时刘邦在旁饮茶,听闻他的次子出生,兴致勃勃给起了这个名字。 辟疆,开辟疆土。怀瑾本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可听到是刘邦起的之后,瞬间翻了个白眼,立即回了一封满是吐槽的手书让送信的士兵带回去。 “辟疆,想不想阿父啊?”怀瑾拿着一个七巧板逗弄小儿,不疑抓住七巧板的一角,死死不放手,怀瑾忍俊不禁,在他脸蛋上轻轻戳了一下。 这个冬日比往年更加严寒,空气里满是肃杀,汉军营里士兵们操着长矛铁戈在雪地里演练,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汗流浃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认真与严肃。 如无疑问,这大概是最后一战了,四年的楚汉之争,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渴望胜利,渴望荣耀;他们等待着胜利之后的封赏;他们想象着多年没有回过的家乡…… 必须要拼尽全力,才能从战场上活下来,因此士兵们没有偷懒,哪怕手上生了红肿的冻疮,也没有人喊苦。 张良穿着厚重的貂裘站在火盆边,跳跃的火焰把他的脸映红,他端着一碗羊汤听韩念汇报进程。 韩念口吃严重,说得磕磕巴巴的。 张良喜欢听韩念说正事,因为他说得慢,话语停顿时给了张良思考的时间。 听到韩念说齐王已攻下彭城,张良打断,问:“韩信是哪一日攻下彭城的?” 韩念一愣,把手中的竹简又看了一遍,然后羞愧道:“我这就……去去问。” 张良淡淡的唔了一声,喝了一口暖汤,看着韩念匆匆出去。 片刻后韩念回来,说得更仔细:“一个月前,齐王带兵南下,于十五日前攻下了胡陵和薛县,在五日前攻下了楚都彭城。” “在彭城抵抗的将领是楚左尹项伯?”张良虽是问,但语气里满是笃定。 韩念点头:“楚左尹项伯、右司马项佗……都已被俘。淮南王……英布给齐……齐王送去信件,希望齐王、杀了项伯,我,派人、把信截了。” 一面说,一面把一个竹信筒递过来,张良接过抽出一看,果然是英布的字迹。 项伯杀了英布妻小,英布对他恨之入骨。可英布妻小被杀这事,实际上项伯冤得很,被好几方势力暗算,楚国以为英布已经投汉,项伯才会痛下杀手的。 而这好几方势力中,恰好他也是其中一员,因而那一年项伯与他决裂,他送去的信件一封回信都没有。 “这件事做得好。”张良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把信扔进了火盆中,火舌喷着杏子将绢帛吞噬殆尽。 项伯对刘邦有恩,战争结束后,项伯必然会有封赏,他必须确认老友能活到那一日。 “都是、君侯神机妙算。”韩念敬佩道,能这么快把英布的信件截下来,还是因为张良提前预料到了,一直派人盯着英布帐下的驿卒。 第959章 张良不置可否,把热汤饮尽,然后坐到了桌案边。 见张良铺开绢帛,韩念便知他要写信,立即就想过去替他磨墨。可惜张良速度更快,他滴了水到砚台上,拿起一块残墨飞速磨了两下,然后提笔疾书。 很快,张良把笔放下,将湿漉漉的字迹晾干,把信塞竹筒里交给韩念:“尽快把这封信送到韩信那里。” 韩念接了竹筒,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出营帐,去找成信侯豢养的驿卒。估摸着与刘邦约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张良也起身,径直去了刘邦的王帐。 刘邦正坐在炭炉边烤肉,比起将士们的凝重,他看上去格外放松。张良一进去,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便知刚刚有大批武将来过。 “子房,来!”刘邦看到他,爽利的把刚烤好的羊腰子递上去。 “还是大王自己吃吧。”张良微笑婉拒,膻腥之物并非他所爱。 刘邦嘿嘿一笑,把羊腰子送到自己嘴边,不忘自己捧场:“这可是好东西!” 一旁的刘盈见状,微微有些吃惊。 旁的臣子虽也与父王笑闹,但更多时候还是充满了对君上的顺从敬意,但成信侯在父王面前,似乎并无多少惧意,这一君一臣,反而像是默契的老友,哪怕樊哙姨父和父王在一起都没有这种感觉。 刘邦吃得满嘴流油,一边道:“再有两日,韩信、英布、彭越、刘贾的军队就能与我们汇合了,七十万汉军打十万楚军,多久能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0章 救骨肉弱体赴垓下 “就这个月了。”张良站在火盆边,平静的回答。见刘邦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张良浅浅一笑:“大王叫我来这里,只是想问这个吗?” 刘邦瞟了他一眼,抹了一下嘴巴,说:“子房,寡人心里担心的事,你还不知道吗?” 刘盈只以为他在担忧即将到来的大战,听闻那楚霸王的士兵各个勇猛,曾在巨鹿以几万兵力破了二十万秦军。哪怕他听到汉军有七十万士兵,刘盈也觉得不够。 正在暗自替父亲担心,却听到这位儒雅贵气的成信侯淡然开口:“韩信毋需担忧,大王前两次是怎么夺走他兵权的,这次依然可以如此做。英布性多疑、善变、意志不坚,战场上能为名将,但却难以在朝堂上斡旋。唯有彭越,重信守义最得军心,他手下那几万人唯他是从,想夺权很困难。” 刘邦点点头:“你与寡人不谋而合,那依你看,将来该如何对待彭越呢?” 刘盈一惊,他们忧虑的事竟然这样远……默默想了一回,他明白了自己与父亲的差别。 若他在父王的位置,他今日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看到父亲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言谈江山大事,刘盈顿时有些萎顿,他大概是永远没办法成为父亲这样的男人的。 “彭越的义气是他的立身之本,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以大王心智,必然知道该如何做。”张良神色淡然,眸中闪过一丝悯然。 刘邦吃完东西,擦了擦手,问:“你是否觉得寡人翻脸无情,过河拆桥?” “从古至今的君王皆是如此,兔死狗烹。”张良微笑着直视他,刘邦脸色微变,随即又听张良道:“唯有如此,才能坐稳九五至尊的位置,心慈手软的人,当不了皇帝。” 刘邦一思量,认同:“是这个理。” 然而话锋一转,他犀利的问:“你既知晓寡人心事,不怕寡人将来也如此对付你吗?” “当年在薛城,大王深夜来见臣,臣已将此生所求都告知。”张良弯了弯唇:“大王所求,亦是良所求,所以良愿跟随大王成就王业。既是风雨同舟,大王又怎会对付臣?” “人是会变的,”刘邦深深的看着他:“当初寡人从芒砀山起事时,想的也不过是做个君侯,那时还觉得自己所愿遥不可及,可当寡人拥有了第一支军队时,寡人已便不满足于此。子房,寡人是如此,你是如此吗?” 刘邦不动声色的试探,张良丝毫不为所动,他从容道:“当初所愿,亦是现在所愿,良从未改变过。臣为之所牺牲的,大王应该都明白。” 他为之牺牲的……刘邦想起来,身躯一震,猜疑尽去,只剩钦佩。 当初他势微,张良拒绝强大的项家,选择了一条不辨明暗坎坷曲折的小路,这是张良最初的牺牲。 过往诸多事迹不提,只论如今,张良不顾他在楚营的女儿,鼓动他发兵击楚,邦便觉得敬佩。 张良的所愿……张良的所愿,刘邦有些羞愧,起身一揖:“子房有圣人品格,刘季自愧不如。” “大王谬赞,臣哪里敢比肩圣人!”张良摇头失笑,觉得刘邦实在太过夸大。 顿了一下,他又道:“若论圣人,当属大王,给苍生带来福泽和安宁的人,才是真正的圣人。” 当初那么多豪杰,理解“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人,只有刘邦和尉缭。刘邦想要的王图大业,和百姓牢牢捆绑在一起,不容割裂。 聪明人的夸奖总是更容易让人高兴,刘邦顿时喜笑颜开,在张良肩上拍了一下,笑道:“寡人疑心病重,子房不要介怀!” 他这样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反而多了些无赖的坦率。 张良微笑,项羽恐怕是绝对做不到如此的。想到项羽,张良眉心微蹙:“臣的女儿……” 第960章 张良这般毅然的人,提他女儿的事已经三次了。他不求名利、不求地位、不求财富,一心为自己筹谋,刘邦哪里敢让他寒心?他道:“适才武将都在此,寡人已让他们晓谕三军,万不能伤你掌珠。” 尽管已跟他保证过多次,可张良似乎还是踌躇,见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刘邦大笑:“子房,你便把心放实了。不过寡人也懂得,太子在楚营时,寡人也是如你这般。” 他满面笑容的看向角落里的刘盈,却看到嫡子文弱的脸,束手束脚的站在角落里聆听,刘邦顿时觉得有些不顺眼,呵斥道:“身为太子,半点仪态也无!” 刘盈对父亲是又孺慕又畏惧,听到这么一声就更加紧张了,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刘邦顿时有些来气,叉着腰对儿子一阵呵斥。 张良见刘盈满脸涨得通红,便告辞退下了。 回到营帐中,下属送来荥阳的信件。知道是妻子寄来的,张良就有些抑制不住笑容。待看到信中的内容,怀瑾对刘邦各种挖苦,什么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什么起名废啊,看得张良数度笑出声。 营帐戍守的士兵们忍不住往里瞄了两眼,纷纷露出了笑意。能让清冷的成信侯笑这么开心,想来胜利在望了,两个士兵顿时精神一震。 在全体汉兵的希冀中,深冬腊月之时,十万楚军被逼退至垓下,被七十万汉军围住。 楚军兵少粮尽,接连交锋数次,都败于汉军主力韩信之手。 整个荥阳,怀瑾是最先听到这个消息的。 无他,只因张良从前线寄来一封信,她才能如此快速地知道局势。 而张良信中的内容,也让怀瑾准备出发去垓下。信中交代,张良数度派人入楚营接莺儿,可苦劝不动莺儿,项羽又道除非莺儿自己愿意离开,否则不会允许任何人带走她。 张良在信的末尾,要她立时赶到垓下,他已与韩信说定,放她进楚营说服项羽,让她强行把莺儿带走。 其实何须张良交代,她光是看到垓下这个地名就快魂飞魄散了。 把家里的事全都嘱托给不疑和思之,把小儿子抛给乳母和阿燕,她立即就让越照去点几个随从送她去垓下。 可越照却觉得有些奇怪:“君侯是少君的生父,他要强行带走少君,楚霸王怎会不允?” “你跟着子房这么多年,子房和项家的恩怨你应当清楚,当初议和时汉王都不敢派他去商谈!”怀瑾急得语速飞快:“如不是到了危急时候,子房怎会让我过去?” 这么听她一说,越照似乎也无法反驳,只是还是觉得不对劲。他虽跟随张良,但张良心里想什么他从来无法揣测,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只是本能的觉得,张良不会叫刚生产两个月的她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可是不等越照求证,怀瑾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 女君的命令,怎能不从?越照无法,只得立即出去点人。 “乖孩子,这里的一切,阿母就交给你了。”怀瑾看着儿子,重重的拍拍他的肩:“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就去找萧丞相。” 不疑重重的点头:“儿已经长大,可以替阿母分忧,阿母放心去接阿姐吧。” 怀瑾鼻子一酸,抱着儿子的脑袋重重亲了一下,不疑瞬间害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怀瑾又不舍的亲了亲小儿子,一再叮嘱阿燕好生照顾,又要犬夜叉照顾小儿的饮食。 可犬夜叉却不容置疑:“我跟你去。” 怀瑾当然不舍得让医术卓越的犬夜叉跟着自己出去,她的心牵在孩子们身上,恨不得一切好的都留在这里。 可她说了几遍让犬夜叉照顾辟疆,可犬夜叉还是坚持:“甘罗先生让我不离你左右,我要做到,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也会偷偷跟去。” 看来不答应他,只会浪费时间,无法,怀瑾只好让他去马厩里挑了一匹马。 张良的信寄到荥阳不过半日,她便踏上了路途。 一骑二十来个人顶着风雪往东边赶,靠着成信侯的符节,沿途城池纷纷放行。 大雪连下三日,怀瑾在雪停时分赶到了垓下。 按着张良给出的位置,怀瑾在傍晚时找到了驻扎在沱河边的军营。报上名姓,汉兵立即把她放了进去,不多时,韩信过来与她相见。 “子房呢?”一路紧赶慢赶,这会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你真的来了……”韩信阴郁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他看了怀瑾好一会儿,微微低下了头。 怀瑾觉得他的表现有些怪异,不解的看着他,韩信缓慢道:“成信侯在西边的阵营,距此十里,你……” 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韩信说:“你先去找你女儿吧,再晚恐怕来不及,汉王随时会下令突围。我把防地打开,放你进去。” “多谢你。”怀瑾放下心来,有韩信相助,总算是万无一失。只要提前把莺儿带出去,是不是可以让她避开自刎的结局? 韩信别开眼睛,没有回复。 韩信向来沉默寡言,她初认识时这人已是这样,怀瑾也不觉得奇怪。 沉默了许久,韩信站起来:“走吧,跟我来。” 韩信带着她和越照等人穿过营地,往一处矮坡行去,成百上千的士兵以盾牌立于身前,用人墙堆出一道防线。而在不远处的地方,楚军士兵同样以身体呈墙对峙着汉军。 第961章 “你自己过去吧。”韩信看着远处的火光,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1章 乱方寸落虎狼群中 越照望着那边石雕般的楚军,越照皱起眉:“夫人,这样过去,恐有危险。” 她哪里能不知?正思量着,韩信又犹豫着开口:“要不,还是等到下一次突围时……汉王已下令,无人可以伤害虞姬……” “子房如果不是实在没把握,不会让我过来的。”怀瑾眼睛一沉,下定决心,阿籍……总不会伤害她的。 把身上的短剑扔掉,令越照在原地等待,她朝着那排楚军过去,犬夜叉如如幽灵一般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韩信忍不住轻声叫她:“怀瑾……” 可她精神高度集中,没有听见韩信这微弱的一声。 她举起双手,小心的往前走,夜色中楚兵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似乎在猜测是不是什么阴谋。 觉得距离足够让对方听清了,怀瑾大声喊:“我是虞姬之母,请替我通报。” 这些士兵不为所动,可她看见有一人从队伍中脱离,往一个营帐中跑去,怀瑾顿时松了口气。静静站在这里,怀瑾满心焦灼。 霸王别姬,哪怕她还没有学到历史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段典故,她如何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去死! 看着重重楚军,她蓦地想到那时桑楚拦在她身前说的那句话。 千军万马又如何,她要救她女儿! 回头再望了一眼身后,数不清的汉军用盾牌堆成一面墙,韩信稳稳的站在那里,给了她莫大信心,怀瑾心中越来越定。 张良绝不会让她涉险,必然是和韩信商议妥当了,况且凭她曾对韩信的帮助,韩信一定会护住自己的…… 刚想到这里,怀瑾忽惊出一身冷汗,张良绝不会让她孤身涉险! 此时面前的士兵忽然让出一条道,怀瑾只好压下满腹狐疑,带着犬夜叉走进去。 整个楚营一片死寂,每个士兵都带着一种无言的丧气,怀瑾被引到一处硕大营帐。 刚到跟前,她听见女子歌唱的声音。 “……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不——”怀瑾听到项羽的一声大喊,同时还听到铁器坠地的声音,她顿时面色苍白,不顾一切的掀开帘子闯进去。 地上有几滴血花绽开,莺儿软倒在项羽怀中,她美丽雪白的脖颈被鲜艳的红色覆盖,项羽正不可置信的捂着她的脖子。 “莺儿,你瞧!你瞧!你阿母来了!”项羽看到怀瑾,铮铮男儿竟落下了泪。 “……死,也不走……你别想赶我……”莺儿绝望的笑了一声,似开在绝望之地的曼珠沙华,既绝望又美丽到了极致。 “莺儿……孩子……”怀瑾头脑空白的过去,跌坐在地上,狠命把女儿抢过来,对着项羽就是响亮的一巴掌。 可莺儿的眼睛却死死黏在项羽身上,怀瑾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揪住,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被剜掉了一块。 还是改变不了历史么?她放声大哭,可这是她的女儿啊!她恨不得自己去死! “别哭,还没死!”犬夜叉反应过来,立即把住莺儿的脉,察觉到脉搏还算有力,他推开项羽的手去查看伤口。 忽然的,犬夜叉一喜,推了推赵怀瑾,他道:“喉管压根没被割开,还有救,别急着哭了!” 幸而他有随身携带银针的习惯,犬夜叉当即替莺儿扎穴止住血,然后撕下干净的布将脖子上的伤口缠住。 “我身上没带药,得快点出去医治。”犬夜叉沉声说。 怀瑾擦擦眼泪,想去抱女儿,可十五岁的女孩身型与成人无差,她哪里抱得动?一 个踉跄差点摔了,犬夜叉扶稳她,然后把莺儿抱了起来。 “阿籍……”莺儿气若游丝,双手却又紧紧抓住项羽的衣服。 项羽忍住悲痛,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我会没事的,我保证,你会活着见到我。” “一定要……活着……阿籍……永远不会骗我……”因为失血,莺儿的嘴唇苍白,她失了所有力气,歪倒在犬夜叉的怀中。 “我们走!”怀瑾果断的带着犬夜叉出去。 “姐姐——”项羽叫住她,悲愤绝望的声音让怀瑾心中一颤。 她停下脚步,回头着项羽,他曾是个飞扬俊朗的少年,和眼前这个行至陌路的霸王大相径庭。 急促的呼吸因这一声姐姐而停顿,怀瑾复杂的望过去。 项羽看着她咧嘴一笑,眼中逐渐带上了决然。 “对不起。” “谢谢你。” “让她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没有照顾好你的女儿; 谢谢你,让我能够没有顾虑的去战,他再也无所畏惧。 怀瑾泪如雨下,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那个骄傲自由的少年,他乘风而来,要逆风而去。 这是他——西楚霸王的宿命,谁也不能更改。 收回目光,她含着泪大步往外走。 那边韩信看到她毫发无伤的从楚营中走出,看到楚军防线打开又关上,他陷入了煎熬。 “还不动手?”有一个士兵低声提醒。 韩信冷冷的回头看了这人一眼,这人顿时有些胆寒的瑟缩了一下。 第962章 就在韩信犹豫之间,怀瑾已经把孩子带了回来。 越照没注意到韩信那边的不对劲,看到三人全须全尾的回来,立即高兴的迎上去。 “给我一处干净的营帐!”怀瑾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对韩信恳求道。 韩信站定不说话,他身旁一个士兵站出来:“请张夫人随小的来。” 怀瑾不疑有他,一行人跟着这个士兵前行。 可这个士兵带着他们七拐八绕,反而远离了营地,到了一块空地。 越照察觉到了不对,当即停下:“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怀瑾不住的喘息着,心中狐疑不已,只见前面黑暗处走出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穿铁甲,手持长剑,半张脸都是胡子。这双满是恨意的眼睛,让怀瑾感到一瞬间的眼熟。 怀瑾虽没认出这是谁,但觉得不对劲,立即回头叫道:“韩信!” 韩信也从阴影中走出来,以沉默之姿堵在后方面对他们。而前面那个男子身后也渐渐有更多的士兵走出来,看燃烧的火把,至少有百人之数。 越照感觉到了危险,立即招呼兄弟们拔出了剑。 “赵怀瑾,你不认得我了吗?”面前的这个男人,连声音都这样耳熟。 他又走近了些,借着火光,怀瑾的眼睛越来越惊骇:“是你……杨端和!” 在咸阳恨了她十年的男人,鬼魅般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怀瑾顿时毛骨悚然。 “是我!”杨端和逼近,在越照的铁剑下停住,他阴森森的盯着怀瑾:“当年我发誓,一定会为她报仇。数年过去了,你可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在最好的年华被你害死,你可还记得?” 那个被她害死的无辜女子,叫什么名字?怀瑾已然不记得了,可面前的杨端和却如索命的恶鬼一般。她没有想到,快三十年了,杨端和居然还是阴魂不散。 她以为,秦朝灭了,从前那些人也全都死去了,谁曾想! “这些年你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上享尽喜乐,与相爱之人相守有儿有女。你可曾想过,阿情本也是可以这样幸福生活的!”杨端和拔出剑,目露凶光。 怀瑾慌乱的连退三步,求救的望向身后的人:“韩信——” “谁也救不了你!”杨端和大喝一声,朝越照迎头劈去。 下邳游侠出身的人功夫怎会不好?越照一闪身,瞬间就躲开了。 “韩信?”怀瑾不敢置信。至此也终于明了,原来是针对她设的一个局!布局人是谁?能支使韩信,还能把杨端和找出来?怀瑾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为女儿的事冲昏了她的头脑,怀瑾低下头,须臾间过了几百个想法,可第六感告诉她:今天只怕凶多吉少,生死难料了。 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女儿,怀瑾果断的跪在地上给杨端和磕了几个头:“你我的恩怨,与我女儿无关,你若还是男人,请让我女儿离开。” 那个领路的士兵冷笑一声:“休想!你会亲眼看到你女儿死在你面前,你要连死都带着遗恨不甘!” 这样深的恨意,让怀瑾齿冷。 她也曾这样恨过人,自然知道那样的力量有多可怕。 咽下一切疑问和惧怕,她面向韩信磕了三个头,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韩信,看在从前的交情,请你放我女儿离开。” 韩信阴郁的眼睛里都是痛苦,双手攥成拳挣扎许久,他走上前一步。 领路士兵当即尖声道:“韩信!你别忘了霏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韩信硬生生站住,指甲戳破掌心,指缝渗出淅淅沥沥的鲜血。 怀瑾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再一次哀求:“当年淮阴相遇,我赠你钱财!你与香草私奔,是我助你们安身!你被征民夫,是我替你缴银钱并把你引荐给我舅父!韩信,今日我携恩相求,求你放我女儿一条命!” 韩信几乎把掌心戳穿,他默默看向杨端和,说:“冤有头债有主,她女儿才十五岁。” “阿情也死在十五岁……”杨端和漠然相对,看了一眼那个少年抱着的少女,杨端和动了恻隐之心。 “你离开!”杨端和对犬夜叉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2章 以命换命与天道争 犬夜叉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把莺儿放在越照手上,意思不言而喻。 怀瑾不管谁带女儿走,只要女儿能走就行,她失态的冲越照大喊:“走啊!” 越照犹豫一瞬,把莺儿放到另一名士兵手上,同时在他耳边低语一句。 这个士兵郑重的点头,然后抱着莺儿朝着杨端和指的一个方向离开,没有人阻拦。 “杨端和,杀了我,你可知你有什么下场!”没有了桎梏在身旁,怀瑾胆子大了不少。 看到他身上穿的是汉营将领的铠甲,她半是哀求半是拉拢:“你如今也已重新开始,何必那么执着于从前的恩怨?我夫君是汉王重臣,你若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我夫君必会以高位相酬,封侯拜相亦是有可能。男儿立于世,应当建功立业,为家人为……” 不等她说完,杨端和阴森森的笑了一声,打断她:“别白费口舌了!” 杨端和眼底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意,她一颗心直坠于深渊。 与此同时,越照等人也都拔出剑严肃对阵。 第963章 杨端和盯着怀瑾半晌,举起手,那只大掌轻轻一摆,后面的士兵全都无声的拔剑上前。 怀瑾亦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去厮杀,可是她们不过二十人,哪里敌得过这么多士兵? 越照守在她身前,几乎杀红了眼,一身黑衣如浸了水一般。 犬夜叉则拉着她的一只手,替她解决身后的危险。她被护在中间,身边的人将危险隔绝。 可是,双方人数太过悬殊,怀瑾晓得这大概坚持不了多久的。 很快,从荥阳带来的士兵很快全都倒下了,只有越照和犬夜叉在坚持。 这一片地方的雪,全都被温热的血给化开了,怀瑾看到地上枯萎的野草根,被冲刷成了暗红色。 韩信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转身木然的往回走,直到听不见后面的厮杀声了,他才狠狠抽了自己十多个耳光。 跪在雪地上,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韩信抽出袖中匕首狠狠扎了自己手臂一刀。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抵消心中的愧疚难忍。 怀瑾身上被溅满了血点子,她站在那里犹如脚下生了根,挪动不了分毫。 慢慢的连越照都倒了下去,敌兵散开,杨端和如罗刹一般走近。 怀瑾心中雪一般明亮,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了。 这是……因果报应吗? 杨端和看着她,想起了许多往事。 其实他有些不记得桓予情的模样了,岁月模糊了心上人的容颜,只有深深入骨的恨意镌刻在心。 他想起眼前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模样,想起她在咸阳时搅动风云的魄力,他想起自己也曾敬佩过她。 他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杨熊败于刘邦之手,往回逃时却被胡亥赐死,自己不得已归顺刘邦,做了陈豨手下的一个副将。 他恨!可他恨的胡亥已经死了,他还能恨谁?他不知道恨谁,便行尸走肉的活着。 亲友皆死去,他孤身一人活在这世上,犹如沼泽行路,越走越沉重,越走越绝望。 后来在汉营,他时常听说成信侯夫妇的传闻,却从不知成信侯夫人就是赵怀瑾。 直到有一日,他看见了赵怀瑾,这张脸他永远不会忘记。 身边的一个女姬知道了他的恨,把他带到另一个同样怨恨赵怀瑾的女人身边。 为了我们的至亲,杀了赵怀瑾。那个女人这样说。 埋藏多年的仇恨就这样被勾起,漫漫无边的沼泽地终于有了尽头,他终于又有了可以恨的人。 杨端和无悲无喜的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举起了剑。 怀瑾绝望的闭上眼睛,可是没有想象中的痛楚到来,也是这一闭眼的功夫,她突然感觉脖子上戴了一个什么东西。 灵魂似乎被拉扯,怀瑾眼睛倏然瞪大,朦胧中她似乎听到心电图的声音。 回过神,越照身上的鲜血溅在了她脸上。 “越先生!”怀瑾神思恍惚着,想去把越照扶起来。 可杨端和又是一剑落下,怀瑾感觉到胸口的剧痛,浑身的力气都流失了,只剩下痛楚。 那个少年在赵怀瑾脖子后面系着一截绳子似的东西,杨端和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木然的抽出剑,然后又是一剑刺下去。 皮肉被铁剑刺穿,在雪夜中这个声音如此刺耳。 犬夜叉把那根项链系好,心满意足的笑了一声。 看到那个大胡子男人第三剑下来,他冲上去把剑抱住,同时捏破自己发冠上的的一颗木珠,细碎的粉尘散开,钻进杨端和的鼻子里。 杨端和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然后喉咙处瞬间传来了窒息感,他捂着脖子满脸通红的跪下,后面的士兵连忙接住他。 “你可以……回家了……”犬夜叉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笑着对怀瑾说,不知她能不能听见。 刚刚扑上去那一剑穿过肠胃,犬夜叉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可他心里没有任何遗憾,他完成了先生交给他的任务,把那个怪石做成的项链给她带上了。 可是想到先生进入那个山洞之前的交代,犬夜叉又有点难过。 “……她应该会白发苍苍的坐在庭院里,晒着温暖的日光闭上眼睛,你要在她闭上眼之前,把项链给她带上。告诉她,你可以回家了。” 犬夜叉看着奄奄一息的怀瑾,难过的流下两行泪水。 先生,她没有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的头发还是青色的,颜色很漂亮,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少年撑着地上堆积的尸体慢慢坐下,然后慢慢坐在了雪地里,头颅慢慢歪到了一旁。 先生,其实还是有一点点后悔,为什么在您离去之前,我没能叫您一声父亲呢? 犬夜叉嘴角噙笑,合上了眼。 “大人!大人!”士兵们围绕在有些癫狂的杨端和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那个中了两剑的女人,竟然还在往前爬,他们不知是不是要上去杀死她。 怀瑾看不清方向了,入目只有洁白的积雪,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旋转,耳边有各种声音:心电图、女人说话、脚步声……又过了一会儿,她眼前出现雪白的墙壁,可是并不那么真切。 神志又一次被拉回来,怀瑾看到自己的血在洁白中绽开,她感觉到巨大的痛楚。 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她继续往前爬,她也不知自己爬的方向对不对,张良应该是在这个方向吧。 第964章 艰难的挪动着,她觉得身体里的热气正在急速消失,直至后来再没有任何知觉。 怀瑾觉得身上麻麻的,再也感觉不到痛了。 真的是要死了啊……她呼出一口热气。 可是子房,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怀瑾翻了个身仰面躺下,天空中出现数不清的白点,她意识到,又下雪了。 当年,她也出生在这样一个雪天,母亲告诉她,她出生那日赵国下了好大的雪,从窗户里望出去,只有一片银装素裹,当真是美极了。 最后一刻,脑海里的记忆走马观花一般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温润如玉的脸上。 她一直以为他们会终老……甘罗说,张良是善终的,她以为她也会跟着一起善终。 原来她要先走一步啦!怀瑾微微扯了扯嘴角,眼前又闪过一些片段,似乎是在某个病房。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仍是在暗夜里。 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怀瑾开始伤心,她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呢,怎么办啊…… 不想死,说好的白头偕老,她不想食言。 他们要一起看到天下太平,看到儿女各自成家,他们要看遍大好河山……都说好了的呀! 老天爷,我舍不得!她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眼角有泪滑过。 后面的士兵犹犹豫豫的看着那个女人,又看看陷入昏迷的主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他们看到那个女人爬了几步远忽然不动了,正在他们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忽听到那个女人叹了一声:“你往后……可怎么过啊……” 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女人没有再动一下。有个士兵大着胆子去摸了一下鼻息,发觉已经没气了。 这一夜的雪断断续续,下得没完没了,刘邦带着众将士在营帐里商议下一次的围攻,张良也坐在其中。 不知为何,他有些心神不宁,下意识他想到了女儿,是不是女儿可能出什么意外?可是去推断各种各样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张良都不觉得会有纰漏。 就在此时,韩念忽然闯了进来,连通传都不愿意等。 张良立即站起来,他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韩念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大段,张良把他的语言连贯在心里读了一遍,可是这一次却感觉晦涩难懂。 他猛地站起来,却一个晕眩,跌坐在榻上。 没有给刘邦交代任何一句话,他立即跟着韩念出去,喉咙里像哽了一块大石头,摩擦着他的咽喉,让他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也没有去看昏迷不醒的女儿,张良带着人径直往韩信驻扎的营地过去。士兵们搜寻了一大圈后,韩念沉默的请他过去。 刚一走近,张良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举着火把的士兵照明探路,让张良看到前方横七竖八的尸体,越照的、犬夜叉的……张良的每一步都开始打颤。 “君侯……”韩念哽咽了。 张良一步一步走过去,看见妻子安然的躺在雪地里。鹅毛大雪飘下,在她身上盖了一层白纱,血迹若隐若现。 她的脸出奇的干净,没有一滴血点,睫毛上挂了冰珠,眼睛半睁着,有种幽静诡异的美丽。 “姮……”张良叫不出她的名字,只觉得喉间腥甜上涌,一口鲜血喷涌出来,均匀的洒落在雪地上。 匆匆赶来的刘邦等人正在为满地尸体心惊,转眼就看见张良吐出一口血跪下,顿时满目惊愕。 吐出这一口血,反而好过很多。 张良不以为意的用袖子把嘴擦干净,然后抹掉她脸上的积雪,温柔至极的问她:“姮儿,冷不冷啊?” 把怀瑾抱起来,松软的雪花漱漱抖落,露出她身上的两个血窟窿。 张良想起,她最怕疼了,刺破点手皮都要大呼小叫,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姮儿,疼不疼?” 可怀瑾不能再回答他,张良看了怀中的她许久,俊逸的脸上浮现出死寂般的空洞。 他殓葬过许多人的尸体,父亲的、母亲的、弟弟的、挚友的,如今轮到他的妻子了吗? 接受到她已不在的这个事实,张良的心开始钻心的疼,犹如有人拿刀剜他的心。 数十年的相爱相知,他早已视她若生命,他没想到过她会……死。 他把他们未来的日子想了无数遍,他想好了要带她去看哪座山,想好了要带她去喝哪里的酒……可是现在他知道,未来的每一天都不会再有她了。 一瞬间他有些恨,恨自己为何还这样清醒,恨自己如何这样快就接受了她已死去的事实。 张良紧紧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任凭任何人来呼唤都不松手。 最后,他把头埋在怀瑾脖颈处,脸颊只触碰到一片冰凉,源源不断的温热液体落下,将那一块冷硬的地方淋热。 “往后我怎么过?”张良的声音听上去如此死寂、万念俱灰。 北风呼啸而至,像是在为这片大地而悲鸣。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3章 黄粱一梦往事空 时间最无情,不会因任何事而停下。命运最残忍,众生皆无法躲脱。当一个生命落地,心脏开始跳动的那一刻,便注定要被卷入宿命的洪流,随着波涛而起伏。 渺小的生命在天地间挣扎生存,历春去秋来,经爱恨离别,见生老病死,最后归于黄土。 第965章 大多数人被遗忘,极少数人被铭记。 被铭记的人,他们的一生被记录在轻薄的纸上,短短几行,说尽一生的喜怒哀乐。 这极少数被记载的人,用他们辉煌又苦难的一生,给寂寞的时间长河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给后人留下一个又一个精彩的故事。 故事里有微寒出身却问鼎天下的君王,最初的开始他只是小城里的一个地痞,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小小愿望,最终却打破了贵族对皇权的垄断,成了第一位以“休养生息”为国策的皇帝。 故事里还有贵族出身神猛无双的霸王,有人说他豪气盖世战无不胜,有人说他刚愎自用孤傲自负。 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其实只是一个飞扬率真的少年郎,天真的想做一阵自由来去的风。最后的最后,他终于可以再一次放纵,抛下一切荣辱和身后所有人对他卷土重的希冀,用血染红了乌江,保全自己的尊严,冲破身上的枷锁。 旧的岁月已经落幕,新的时代正在来临。 无数生命的牺牲,中原大陆终于迎来了新生,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的往前走。只有那个聪明绝顶,温润如兰的先生永远留在了过去。 春天的风吹不绿他心中的山水,夏日的炎热也烤不化他心里的严寒,他永远停留在那一年的雪夜,不得解脱。 · 在黑暗中沉沦许久,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耳边有缓慢的脚步声,有人握住我的手。 而后我感觉到手背上针刺的痛感,猛然睁眼,看见充斥着温暖阳光的病房。 正在给我打针的小护士看到我,愣了一下,立即对外面大喊:“醒了!梁医生,她醒了!” 小护士一边说一边往外跑,针管就这么留在我手上。 有些不悦的皱起眉,这么不会伺候人,我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粗心的人在身边服侍的! 只是这样一想,我瞬间有些呆滞,四下左右都看了一遍,才察觉到自己在一个小小的病房里。 我明明……想到杨端和那两剑,身体就不由自主的发抖。消毒水的味道浓烈,电光火石间,我明白过来,我回到现代了。 那么在古代的我,已经死了? 子房……想到他的名字,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忽然涌上来,我捂住脸开始落泪。 千百回想过回现代,可是真回来了,却又如此搁不下。我的孩子,我的丈夫……我没想过我会以那种方式死去。 天命无常,我再一次感觉到天命的残忍。 有许多人跑进来,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丽女医生过来,她身后跟着七八个护士。他们本是兴高采烈的过来,可看到我痛哭流涕的模样,他们瞬间有些呆滞。 “今年是哪一年?”我擦干眼泪,问他们。 可对面的人却一脸懵,那个女医生对身后的护士们说:“这是昏睡太久,导致语言功能有些紊乱。” 听到这一句字正腔圆的现代话,我醒悟,原来刚刚说的竟然是雅言。 怔了一下,我问她:“今年是哪一年?” “2019年,你总共昏睡了两年多。”女医生一边回答我,一边给我做身体检查。 我呆滞的配合她,脑子却昏昏沉沉的,看着医生护士喜气洋洋的量我的体温,听我的心跳,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基础的检查了一遍,女医生要带我去做ct,走到病房门口看到墙角十多束鲜花,女医生笑着跟我说:“都是你的粉丝送的,这两年这个房间外面的花没断过呢!” 我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愣愣的想,莺儿是不是得到救治了?自己的尸体是不是已经被找到了?张良是不是很难过呢? 僵尸般的被领到做检查的地方,我麻木的任他们给我从头到脚都查了一遍。 大约三个时辰后,我的经纪人华姐和执行经纪小k来了。 他们看到我直勾勾的望着他们,竟然红了眼眶。 一向对我严格管教的华姐冲上来给我了一个拥抱,哽咽了:“小宸,你……太好了!” 她的眼泪触动了我的心肠。 张良会伤心欲绝吗?他会难过到什么地步呢?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只是这么一想我便已知道答案,我再不能见到他了,再也不能! 时间把我与他相隔,他在两千年前,我在两千年后,我们中间隔着不可能逾越的鸿沟。无可奈何的绝望把我包围,我埋在华姐怀中,再一次放声大哭。 病房里,我告诉华姐和小k:“我穿越了,在我昏睡的时候。” 华姐和小k本是泪眼婆娑,听到我这话一怔,双双笑起来。 华姐拍了拍我的肩,收不住笑容:“好!好!你牛逼!回头再跟我讲讲你的穿越故事!” 笑够了,她看向小k:“你去联系几家媒体,说林宸醒了,想要独家新闻的赶紧联系我!” 年轻的小k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立刻翻出手机去打电话。 我沉默的闭上了嘴,没有人会相信的。 可是我在两千年前生活了四十三年,所有的记忆都那么清晰,那并不只是一场梦。 忘不掉,放不下。 华姐在旁边絮絮叨叨说着这两年发生的事,公司签了新人,资源越来越难抢,我昏睡这两年基本没有任何新闻。 还说要我配合她,这次醒来得赶紧宣发,不然真的就糊掉了。 第966章 她还让我不要担心,她会马上给我联系新戏,找新的商务活动。华姐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单方面对我进行语言输出的同时,就已经给我规划好了接下来半年的行动。 我没有任何感觉的配合着,以前所有的拼劲和野心全都消失了,只有不知如何自处的空洞和悲痛。 出院的时候,十多台相机和一百多个老粉丝来接我,摆拍了几张照片,对着粉丝们流了几滴眼泪感谢他们持续的支持,我回到了家中。 九十平的开间,只有我一个喘气的,瞬间有些呼吸沉重。又看到屋子里的陈设,和我穿越前没什么区别,灰尘也没怎么见,顿时又对华姐和小k充满了感激。 打开冰箱,空无一物,我只好戴上口罩下楼买水。 下电梯的时候,我在思考,究竟是谁要害我?杨端和是早早就潜伏好了,韩信也一早被收买了,那么寄到荥阳的那封信也必然不是张良写的。 但是那封信的字迹确实是张良的无疑,谁能模仿他的字迹?谁会这么了解他?我有好几个怀疑的对象,只是再无法得到求证。 沉默的走到小区里的便利店,我看到明亮的路灯和进出的人群,心再次隐隐作痛。没有办法再见到他了,那种巨大的恐慌感和绝望又一次浮上心头。 走进便利店我买了几瓶可乐几瓶啤酒又顺手拿了一包烟,结账时头发花白的老板看到我,惊讶的笑笑:“两年没见到你,还以为你搬走了!” 我慌乱的打开付款码,听到滴的一声后,我拎上东西转身就走,一出去眼泪就夺眶而出。 哪里是两年,明明是我的半辈子。 我一路哭一路回到家,流着泪抽完一包烟,我果断给华姐打了个电话让她来陪我。 华姐过来的路上,我打开手机搜了一下他的名字,把百度上的内容全都看完了,我还是止不住眼泪。 张良,字子房,与萧何、韩信并称为“汉初三杰”。 我又搜了一下赵怀瑾,一堆小说跳出来。 想了一下,再搜字“张良的妻子”,历史上没有记载。 最后我又搜了“张良的女儿”,并没有莺儿的信息,只有不疑和辟疆。 想到刚出生的辟疆,我哭得声嘶力竭,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我揪着衣领,恨不得就这样哭死过去。 还能再穿越回去吗?我泪眼婆娑的想着,然后猛的站起来走到窗边。 31层的高楼,下面是车水马龙,要是从这里跳下去死了,还能再穿越回去吗? 手机铃声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走到桌边拿起手机,看到是我以前合作过的一个男演员,我曾经很喜欢他,这几天大家不断打电话来问候,他应该也是听到消息了。 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按了接听,只是这回再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再没有悸动。 半夜华姐来了,她陪在我身边,我才能短暂的忘记掉痛苦。 凌晨我和华姐躺在床上,听华姐给我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平静的告诉她:“多接点活,越多越好,最好只留睡觉时间给我!” 华姐眉开眼笑:“当年的拼命三娘又回来了!” 无言的笑了一声,我只是指望被环境影响心绪。 后来,生活被工作填满,每天十二小时面对摄像机,我的时间被华姐安排得密不透风。 银行卡每隔几日就发来短信,提醒劳务到账。如此两个月后,我终于重新适应了一个现代人的生活。 一天拍摄时的中场休息,我爸妈被小k带了过来,他们请假从老家过来。 我妈骂得我狗血淋头,说我一醒来不先通知他们,马上就开始这么高密度的工作,身体怎么吃得消。 看着妈妈白了一半的头发,我心里一热,上前抱住她,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故意在我腰上拍了一下:“别给我演戏啊!今天这个广告拍完了,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休息两天,我和你老爹陪你两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4章 虚实不定蝶梦庄周 妈妈这么说,华姐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了两声,然后赶忙说明后两天的安排可以延后。 我们正说着,摄影棚外面突然一阵喧哗。 过了一会儿,小k过来告诉我:“有个私生粉不知道怎么打听到你的行程,在外面闹着要见你,不过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这是常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华姐给我空出两天,让我专心的陪伴爸妈。他们晚上住在附近的酒店,白天就在我这里,妈妈会去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和老爹一起给我捣鼓各种吃食。 看着他们在厨房忙碌,为了炒菜放橄榄油还是菜籽油而争吵,我空洞的心被投入一丝温暖。 没有人知道我晚上有多撕心裂肺,百度上张良的资料已经被我看烂了,每一夜的思念几乎把我折磨得要死掉。 我想他,真的好想他。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过煎熬,我不断的催眠自己,把那些事情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就该全部忘掉。 人要顺应环境,顺应时势,不应自我折磨。我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这么说,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如此过了半年,我拍了二十五个广告,一部短片之后,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已经淡下去了,心痛稍缓。 第967章 觉得我状态越来越好,华姐提出要办一个粉丝见面会。 我的粉丝比起那些当红花旦来说,并不算多,但他们对我的喜欢和信赖,并不输任何大腕的粉丝。 想到病房外的那些花,我也欣然答应。 粉丝见面会举办时,我正在台上合影,忽然有一个声音从人群后方穿出来:“赵怀瑾!”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四周看去,都是一张张笑脸,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依然是白了脸。 一个粉丝问我怎么了,我摇头一笑,主动拿过她的手机与她自拍。 “赵怀瑾!赵姮!”那个声音又传过来,我再也站不住,拨开重重人群去找这个声音。 在人群之外,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气喘吁吁的看着我,他脚上的白鞋被踩了无数脚印,显然是没挤进来。 我簌簌发抖的看着他,他叫我:“阿姮。” 震惊、骇然和感动同时充斥胸腔,这一刻我确信,那四十三年,并不是梦!原来,那不是我的臆想! 所有的人都看过来,眼前这个男人露出一个笑脸:“能不能跟我合照一张?” 原来也是粉丝!大家的意外尽数消散。 合照时,我立即小声报了一个地址,男人重重在我肩上捏了一下。 彻底没了心情在这里笑,心不在焉的结束了见面会,我开车往家里奔去。 在小区楼下,我见到了他,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阿罗?还是叫你刘祯?” “甘罗死在两千年前,我是刘桢。”他咧嘴一笑,眼镜被肌肉往上一挤,看上去有些滑稽。 刘桢伸开胳膊,说:“欢迎回家!” 这句话的意思,只有我们两个能明白。 我扑上去,紧紧拥抱他。 到了家里,满地的酒瓶和插满烟蒂的烟灰缸,让刘桢有些意外:“原来女明星的家是这样子的。” 我看他笑得轻松,有些怅然:“看起来,你已经完全回归现代生活了,你比我强。” 拉开窗帘,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妙感。我和刘桢对视了一会儿,双双苦笑起来。 两千年前他们如此相对,两千年后再次如此相对,这是多么渺小的几率? 明明截然不同的两张脸,我却觉得他既亲切又熟悉。 “很神奇!”刘桢双手交叉,笑容出奇的超然:“可惜没有办法去佐证,否则凭我俩的经历,绝对可以帮助科学家去突破。” 他好像对那些事毫无留恋,我点燃一根烟,对他说:“我真羡慕你。” “我避免和那里的人产生情感连接,就是怕自己搁不下。”刘桢叹了口气:“你比我待得更久,更放不下了,你是哪一年死的?” “四十三岁。”我吐出一个烟圈,悲伤又开始弥漫,我说:“你真的能搁下吗?思之为你生了一个儿子,叫甘琪。” 刘桢一愣,说:“那是甘罗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他似乎无限唏嘘:“我原以为你会和他相伴一生再回来,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悲剧收场。” “怎么能穿越回去呢?”我闷闷的把一根烟吸尽,问他。 刘桢说:“你能够回来,大概率是犬夜叉给你戴上的那条项链,是我用强磁石头做的。我踏进那个山洞前,不知后果,就跟薛定谔的猫一样。但是幸好,我验证成功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自得。 我再次点了一根烟,问他:“如果再找到那个山洞,还能回去吗?” 他飞快把我手里的烟掐掉,说:“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就像是两块最契合的正负磁铁,几十亿分之一的几率让我们的灵魂穿过时间,现在如果你再进入那个山洞,大概率真的会变成傻子。况且两千年的时间过去,那个山洞的磁力应该已经衰减了,温度波动、外界震动都能影响内部振动的强度。” 他说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都是我根据现有的知识进行的猜测,不一定完全正确。” 我听不不太懂他说的那些名词,但我完全理解他为何而自得,他把秦朝的那几十年视为一场旅行或一场实验,因而可以做到这么洒脱。 我不如他,但我羡慕他,甚至佩服他。 “我在古代的每一天都想回来,可是回来的每一天都很痛苦。”我捂住脸,觉得很累:“我想回去,我想他,想我的孩子。” 刘祯同情的看着我,说:“回去才是痛苦,你是被灌输着自由长大的现代人,适应封建社会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你我都曾体会。在那里是因为没得选,不得不接受被束缚。见过江河大海的鱼,是没有办法回到溪流的。能生活在这个年代有多不容易,足不出户就能获取到全世界的信息,不用担心随时丢掉性命,你也能拥有说不的权利。不说这些,光是现代科技的便利,都不是古代可比的。” 他幽默的笑了一声:“至少你吃饭不用再砍柴生火了。” “我在古代吃饭也不用我砍柴生火!”听他说的促狭,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刘桢脸上也轻松起来,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又叹:“可我真的放不下他。” “我从两千年前回来,睁眼时还是在那个庙里,仅仅只过去了三个小时而已,真是黄粱一梦。” 刘桢似乎大彻大悟,区别于我的执着,他洒脱超凡:“庄周梦蝶你肯定知道,真实与虚幻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人不可能确切的区分真实与虚幻。你所认为的真实生活,都是通过身体感官得来,环境可以帮助你接受现在所处的现实。过去种种,就让他全留在梦里,你就当失恋一场,时间久了慢慢就忘了。” 第968章 因为刘桢,我觉得可以找到与那个世界的联系,我可以和他说起子房,说起我的思念与痛苦。 可是我们才刚刚开始交谈,他就让我遗忘。 我忘不了!但同时也知道,忘不了又能怎样?我能改变什么? “记住,你是林宸,不是赵怀瑾。”镜片下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充满了力量,给这张平凡的脸增添许多光彩,刘桢肯定的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林宸。” 我的痛苦出奇的被他抚平,点点头,我说:“我是林宸。” 刘桢笑起来,阳光下他看着我,故意大叹一声:“你是大明星,联系你可费劲了,微博留言留了无数遍,去各种地方找你,都被当成私生饭,唉!” 我哈哈笑了两声:“我的社交账号都不是本人打理,你当然联系不到了!” 从冰箱打开两罐啤酒,我递给他一罐,刘桢摆摆手:“我现在跟着藏地的大师修行,戒酒戒烟戒色,你别来诱惑我。” 我十分羡慕,低头笑道:“你境界真高。” “没什么境界,我只是对未知的事情感兴趣而已。”刘桢说。 总有人说我心性坚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是那其实只是因为我的执念太重。 像刘桢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坚定。 他和我一样到了两千年前,足足三十多年的岁月,他从来坚定的认为自己是刘桢,没有被环境和人影响,也没有一刻放弃过回现代。 我不如他,我钦佩他。 也感谢他,他的劝慰让我很长时间都过得很轻松。 心痛常常不定时的来临,那时我就会给他打电话,刘桢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安慰我,直到我又短暂性的恢复正常。 直到半年过去,我习惯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一个人,独来独往。 在后来,我尝试去跟合适的人谈恋爱,可总是接触到一半就让我放弃。 无他,我只是觉得,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张良。 心里总是有一块东西,浮不了沉不了,不上不下让人心慌。我在电话里把我的感受告诉刘桢,刘桢说我应该与过去做一个了断。 他问我,你要不要去祭拜张良? 我的心在那一刻剧烈的疼痛起来,本能的就想拒绝,如果真的去祭拜他,我无法再把过去当成一场梦。 刘桢在电话里静静的等着我,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最终我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5章 不远千里得张家族谱 我和刘桢一起查张良墓,但是却出现问题,张良墓至今不知在何处。 百度上有野史,说张良死后,为防止人找到墓穴,一夜之间全国各地出现了上千多座张良墓。 我看到这个新闻,既骄傲又想笑,更觉得有难忍的悲伤。 “对张良而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刘桢在电话里问我:“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会葬在哪里,你想想。” 对张良而言,最重要的地方是颍川,他的家人全葬在那里。但是……那并不是他留恋的地方,我微微出着神,打开地图搜了一个地址。 怔了许久,我把地址给刘桢发了过去。 没日没夜工作二十天,我终于换来七天的空闲,于是和刘桢买了去江苏的机票。 下了飞机租了一辆大奔,我们往睢宁过去,开了大概两个小时我们到达古邳镇。 古邳镇就是两千年前的下邳,我一路上都在心神激荡,可真的到达时,看到修建得宽阔平坦的大路顿时平静下来。 过完高速到了提前定好的酒店,前台有古坯镇的景点介绍,我看到留侯祠,心情翻江倒海。 知道我的心,刘桢一放下行李,立刻就拉着我去了留侯祠。 我们到的太晚,到达留侯祠时,景点已经关闭了。 灰砖红柱,并不是汉朝的建筑,这个地址仿佛也不太对。 两千年的时光,这里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一座座小洋楼没办法让我迷失其中,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我心神恍惚,刘桢一路打听一路领着我往前走,我们走到了圯桥——也就是传说中张良得黄石公授书的地方。 “这里有印象吗?”刘桢站在石砖砌成的大桥上,问我。 “当时的河没有这么宽,两边都是良田,这桥也没这么长。”我站在桥上,望着下面绿汪汪的水,遗憾的叹了口气。 天快要擦黑了,刘桢领着我往回走,他问我:“黄石公真的让张良去捡鞋子才送他天书吗?” 想到那一夜的场景,我摇头失笑:“是后人传得太神了,黄公可不是爱考验人的人。” 往事历历在目,我的心绞痛。 开始了,又开始了……我的呼吸越来越沉重。 刘桢看出来了,拉着我走进了一家饭店。 饭店里人不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应该都认不出我,因此我大胆的把帽子口罩全摘了。沉默的在网上搜索着古坯镇的历史,并没有什么发现。 刘桢则一直和店里两个老大妈聊天,得知他们是来祭拜张良的,一个大妈就热心地说:“祭拜张良要去下邳村,那里人好多姓张的,都是张良的后代。” “啊?”我抬起头。 大妈笑呵呵的剥着豆角:“前些年修张良庙嘛,好多游客过来噻,下邳村一下冒出好多张良的后代。搞不定我也是张良的后代,我外婆就是姓张的喔。” 第969章 我和刘桢都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算是得到一个线索。 第二天一清早,我们开车往下邳村,离留侯祠只有四五公里的路程。 下邳村是个典型的江南村落,村子后面背靠数座小山丘,一片低矮的绿山凹中,一条黄土小路蜿蜒,路两旁是低矮的土砖民居,中间夹杂着一二座农村小洋楼。 我们这样一辆大奔开进去,引得路两边许多村民注目。 刘桢拉着我走下车,一接触土地,我的黑靴子上瞬间蒙了一层灰。 我打量着这个地方,仍是没有任何眼熟的感觉。说实话,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况且我压根也不是为了来祭拜他,像刘桢说的与过去做个了断。我就是想来看看他埋骨的地方,因为我想他,像捉住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 站在马路边,我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日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刘桢去跟村民打听张良墓了,结果打听之后,他妈的这里有十八座张良墓,给二十块钱就能带我们去看。 “都是骗子吧。”我对刘桢说。 刘桢笑了笑,对我眨眨眼:“别着急,我有办法。” 对面十来个村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刘桢过去和他们比划着说了好长时间,最后跑来问我身上有没有现金。 我纳闷地看着他,他说:“他们不认微信支付宝,只认现金。”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我还是回车上拿出仅有的两百现金,这还是我上个月去雍和宫捐香火时找人兑换的,剩了两百,正好派上用场。 过了一会儿,刘桢带我过去,我们俩跟着一个七十岁老头沿着黄土路往里走。 “去哪里?”我把帽子往下压了压,看到路边几个小孩儿不停在看我。 刘桢说:“我说想看看这里的族谱,给了钱,人才愿意带我过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我却有些胆怯。 如果这个族谱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会不会崩溃。 绕到一条小路上继续往前走,已经快到山脚下了,远处一座红砖房,外面围了一个水泥围墙,院子里的铁围墙下一只黄狗正趴在那里晒太阳。 “这是村长家里吗?”刘桢眼看着快到了,就问。 老人摆摆手:“不是的咧,村长住在那头,你们刚刚开车进来路过来的那个白屋就是村长家。这个是族长家里,都是姓张的,族谱他管着的诶。” 走到院子外面了,那只大黄狗懒洋洋的睁了一下眼睛,然后又闭上了。 老人推开铁门喊了一声,一个少年人端着一个碗走了出来。 “我爷爷去地里了。”少年说着方言,我听着有些费劲。 少年看了刘桢一眼,然后好奇的打量我,许是觉得我包裹得严严实实有些异样。 “不要紧啦,你在也阔以,给他们看一哈族谱。”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的纸币塞到少年的手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快去拿过来看一眼。” 少年嗦了一口面,让我们进去。 院子里刚收的稻谷铺了一地,我们小心的绕到空地上走进去,老人从这家拿出两把椅子让我们坐,然后兴高采烈的离去了。 刚坐下,少年就拿着一本厚厚的手工装订书出来放在我们面前。 刘桢看了我一眼,把书拿了起来,我看到他这个动作觉得有些喘不过气,站了起来走出去。 后面响起翻页的声音,我忐忑的问:“有张良的名字吗?” 刘桢长长的嗯了一声,似乎很有深意,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发出一个带疑问的音节。 我看着半湿的稻谷,惴惴不安,我突然涌起了害怕。 我有些害怕那真的只是一场虚妄的梦境,哪怕刘桢的存在可以证明我那不是幻象,可临到这一刻,我还是有些害怕。 “有赵怀瑾这个名字吗?”我又问。 刘桢还是没有回答我,他只是看着那本厚厚的族谱发呆。 少年听到这句话满脸惊异,他换上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你怎么知道赵怀瑾?” 我愣住,少年飞快的把族谱抢过来,隐隐有些激动:“你是谁?” 我和刘桢对视一眼,他隐隐有些激动,点点头:“我们找对地方了。” “我是来……来祭拜留侯,我……”我都有点语无伦次。 少年看着我,问:“你是怎么知道赵怀瑾这个名字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刘桢上前一步,扶了扶眼镜,客套的开口:“我们非常崇拜留侯张良,所以想找他真正的墓地去祭拜……” 少年死盯着她,开口:“你是不是叫宸?” 这下我和刘桢都惊呆了,我取下口罩,挤出一丝笑容:“你是看过我演的电视剧吗?” 少年大口呼吸着,他盯着我,像看到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 半晌他撒腿往外跑,我们怎么叫都叫不住。我和刘桢面面相觑,看到被留在桌上的族谱,我过去打开。 第一页上从右到左写着:第一世:张良,字子房;妻赵氏,怀瑾。 第二世:子张不疑,子张辟疆,女张唐虞。 第三世:孙张典,孙张高,孙张炻,孙张焆,孙张子鞅,孙张知匪,孙张楚瑜,孙张之明,孙女张念姮,孙女张忆姮,孙女张思姮,外孙魏年,外孙女魏栩…… 第970章 一行行看下去,我的目光牢牢锁在第一行那两个名字上,泪眼婆娑的看了甘罗一眼,我又哭又笑,然后抱着这本族谱哭得声嘶力竭。 “子房——”我躲在刘桢怀里,只觉得心如刀绞:“我想子房!我想他!我觉得我要死了。” 可我们偏偏隔了一条最无法跨越的鸿沟。 时间、生死都无法再跨越过去了。 刘桢轻轻抱着我,在我肩上重重的拍着,他在我耳边呢喃:“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 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充满力量,可是我停止不了自己的哭泣。 这一回,感觉心已经碎掉了,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因为悲伤而感觉到了疼。 “没办法过去了……”我对他说:“过不去了……” 这时那个少年拉着一个满头花白背佝偻的老人家过来,看到我的模样,老人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 我擦掉眼泪站起来,问:“请问你们先祖张良的墓在哪里?” “你是叫宸吗?”老人家走过来。 把帽子和被泪水浸湿的口罩取下来,我点点头:“我叫林宸。” 老人良久的注目我,点头:“你很漂亮。” “谢谢。”我的眼睛又痛又胀,可我仍迫不及待的请求:“真正的张良墓在哪里?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我可以给你很多钱……” “不用给我们很多钱。”老人说,他走到厨房拿了一把小锄头,走到我们跟前:“跟我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6章 千年之思此情不绝 我惊疑不定,有点不敢上前,刘桢连忙拉上我跟过去。 老人带我们往屋子后面的山上走,少年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不住的打量着我。 我问他:“你为什么知道我叫宸?” “我爷爷以前给我讲过我们家流传下来的祖训,你等会可以问他。”少年老实的笑了一声,他眼神闪躲着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我:“姐姐,我觉得你好眼熟哦。” 小孩子对网络的熟悉不比村里一无所有的老人,只怕看我眼熟,但我也不准备跟他说什么,只挤出一个微笑:“你爷爷怎么跟你说的。” “你等会就知道了。”老人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刘桢尴尬的笑了一声没说话,我则寂然的低下头。 翻过了三座小山,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黑靴子已经被黄土盖得分不清颜色,不过我仍是毫无怨言的跟在后面。 到了这里,看到这个少年和这个老人,我心里满是疑云。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我们到了一处生长着茂密高树的林子,老人带着我们穿过这片林子,到了一片梯田。 最上面的梯田有十多座坟墓零散的分布着,有些有墓碑,有些没有,再往前就是成片的红薯地。 青天白日的,我并不害怕。 只是觉得这里面最老的一座坟,看上去不过百年历史,怎么可能会有张良墓? 群墓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树桩,被砖墙围了起来,老人走到那里,对我们说:“这个树桩有两千年的历史了。” 老人脸上深深的皱纹,像是风干的老树皮,他爬上膝盖高的砖墙,跳到了树桩旁边。 一路带着的小锄头终于派上了用场,他在树桩旁边挖了几百下,地面上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老人半个身子探了进去,我看得都有些害怕,万一洞里有蛇虫鼠蚁之类的,岂不遭殃? 我正想着,老人已经出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雕花老木盒,大约一个六寸蛋糕的体积。 只是时间侵袭得太厉害,木盒底部四个角都成了木渣状。 老人插着腰喘了口气:“最后一个问题,赵怀瑾的字是什么?” “姮,月里姮娥。”我不假思索,死盯着那个小木盒。 老人艰难的笑了一声:“那就对了!我跟你说,张良确实是我祖先,其他人都是骗游客的。” “这里!”老人指着下邳村的方向,说:“只有我们这一家是张良传人,身体里的血是一脉一脉传下来的,我是第九十七代,我孙子是九十九代。” 我看着他,耐心的等待下文,老人从砖墙里面爬出来,继续说:“第一代祖先给了遗训,张家子孙一定要留一个人守在这个地方,至少要守两千三百年。” 我愣住,转头去看刘桢,却看到他十分震动,满眼都是惊讶。我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但我却仍是不太理解,旁边的少年亦不理解,问他爷爷:“为什么啊?” “我老子跟我说,第一代先祖算命特别灵,说是他算到两千多年后会有一个女的来找他的墓,还说这个女的名字叫宸。”老人说:“我老子还说,赵姮这个名字,只有管族谱这家人和那个叫宸的女的晓得,族谱上没有写这个名,是一代一代口口相传的。” “我老子讲先祖还说,那个女的长得特别漂亮。”老人把盒子递过来,笑呵呵的说:“守了两千多年了,没想到真的能等到。” 少年张大嘴:“卧槽,张良也太牛逼了吧,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不算我们家几时发财啊?” 老人狠狠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念叨:“被分配到守在这里的人,是不可能发财滴!” 说着朝我笑了一声:“我儿子就是不愿意守在这里,去城里打工去了,你再不出现,我只怕死了都闭不了眼。现在时代好,我也不愿意我孙子守在这里。” 第971章 我紧紧抱着这个木盒,觉得如此不真实,可是手上沉甸甸的质感让我明白,还是活在现实里的,并不是做梦。嘴巴有点干,我咽了口唾沫,问:“这里面是什么?” “反正不是什么值钱东西。”老人笑起来,像是有点不好意思。 转念一想,我明白过来,他肯定是打开看过了。至于为何打开看,我也能理解,毕竟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打开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 “打开看看。”刘桢平静下来,对我说。 我摇摇头,问老人:“那张良墓到底在哪里?” 老人指着及膝高砖墙里的那个枯树桩,说:“就在下面很深的地方,是张良和他老婆的棺材,被封死了,没办法下去。” 刘桢肃然跪下,朝着那个树桩磕了一个头。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也跪下磕一个头,是祭拜他呢?还是祭拜我自己? 回去的路上,少年的脸上满是兴奋,突然多了种自命不凡的感觉。 他爷爷看着他,老神在在的摇头笑了笑,那怀念的眼神仿佛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一般。 “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世界上稀奇事太多了,不缺我们这家。”老人走在我前面,背着手低声叨叨:“我们先祖本身就是一个传奇人物,听说后来还羽化成神仙了。我年轻的时候也觉得自己出身不凡,活到后面,心里看什么东西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面的少年并没有听到爷爷说的话,一溜烟跑了好远。 老人家乐呵呵的看着我,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似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我抱着木盒,带着满肚子的疑问开始神游太空。 回到老人的家中,我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并承诺他们如果遇上什么难事尽管给我打电话,去北京玩也可以找我。 临走时又要了他们家的银行卡,我觉得我应该给他们打一笔钱过来,老人也没有推辞。 辞别了他们,刘桢带着我回酒店。 刘桢长久的没有说话,他开着车竟然忘记放他喜欢的乐队,我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沉默?” 刘桢回过神来,说:“只是觉得张良很厉害,被震撼到了,我没有想到他会通过这种方式来给你寄信。很震撼,很……了不起!” “是啊,他可是谋圣。”我低头看着木盒子,哪怕上面的泥土把我的裙子弄脏了,我也没有把它放在脚下。我觉得自己像揣了个稀世珍宝。 回到酒店房间,在刘桢的鼓励下,我把木盒打开。里面是三串竹简,用麻绳穿着,麻绳几乎快断了。 竹简也是陈旧得不能再陈旧,原本的颜色已看不出,只剩腐朽的藤黄。 竹简上面是小篆,每一片都标着时间。 我拿起标着汉高祖五年的那串竹简,那是我离开一年之后了。 寄予吾妻: 自汝殇,日夜悲,不得眠。 常怨上天,夺吾挚爱。山陵虽在,吾见其崩。江水未枯,吾见其竭。 岁末见巫,使良寿数换爱妻魂归,不得成,甚哀。 忆往昔言,汝自后世来,心存一念,妄汝能见此信,知吾之思,解汝之恨。 沱河畔,害汝之贼,吾已悉晓,必将其手刃。 吾妻,汝见此信,吾已枯骨。勿伤。勿念。勿悲。勿痛。黄土之下,良、姮共枕,永世不离。 我无声的落泪,感受到竹简上传来张良的思念,这等待了两千年传到我这里的思念……还有他的悲,他的痛,我全都能感受到。 子房,我们隔着时光共悲喜,你感觉到我了吗? 我抬头,看见刘桢眼中竟也含着泪光,他无言地拍拍我的肩安慰,然后装作不在意的在眼角擦了一下。 第二封信,是汉惠帝元年,我离去的第九年。 寄予吾妻: 悉知,仇人皆刃,盼汝观喜。 七年前杨端和死,命狗食身,掘杨家坟。四年前韩信死,后斩其于钟室,夷其三族,恩将仇报,死有余辜。昨日戚姬死,酷刑加身,折磨致死。 遥想见,汝闻此音,大笑抚掌,吾亦觉欣慰。音容笑貌,犹在眼前,不能忘,甚爱。 今岁生辰,莺将嫁子冼,请汝宽心。不疑大女已学步,名念姮。三子皆好,甚念母。惟惧见辟疆,小儿肖母,吾见甚痛。 幸,缠居长安,时饮酒言欢。忆及吾妻,长夜共悲泣。 故去九年,仍不能忘。常盼梦中相至,然不得幸,悲不能忍。 吾妻,翌年迁下邳,汝棺亦前往。当寻宝地,为夫妻冢。大恨,寿数不知何时终,日益煎熬。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第三封信是汉高后二年,是我离开的第十七年,他……应该已经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了。 我鼻子发酸,眼睛发胀,不知道张良老去是什么模样,我没有办法再见到了。 吾妻: 今至长沙国,经大庸。 大庸山巍水清,如有神灵居。昔年之约,共行山河。吾乃独行,不负此诺。 吾过漠北、过百越,往西北,往东海,每至一处,皆感寂寞。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当往前看。 十年前,于漠北遇一女,性柔心美,吾以为妾,终年相伴,寂寞稍解。 吾妻,尔心甚痴,恐尔难忘。当知人生匆匆数载,停于昔则使光阴虚度。 第972章 吾甚爱妻,然死生既难见,吾亦不得解。应下执念,各自欢喜,万勿自苦。 这三封信全都看完了,我哽咽难忍。 于我才过了短短一年,可他的一生却已过完。刘桢默默的看着我,然后把我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眼中也闪着晶莹。 张良的时代,我已死;我的时代,张良已死。 这一回我没有再痛哭,只是安静的坐着,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我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来这里,并不是来与过去了结,只是想再看看与他相关的东西。 可是他留下这样三封信,让我不得不与他了结。 子房,我不会再辜负你。 我明白,亦懂得。 这一夜,我回到现代后第一次梦见了张良。 他站在一团亮光里,我不能看清他的脸。我悲伤的望着他,对他说:“让我再看看你,子房,就看一眼。” 光亮里的那个身影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温柔的拉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如高山上的幽静泉水,熨贴着我每一个疼痛的细胞,他说:“姮儿,你永远在我心里,我永远爱你。” “我也是。”我贪恋这个怀抱,紧紧把他抱住。 他说:“你懂得我的意思,对吗?” “嗯,我懂,你放心。”我流着泪,这样告诉他。 第二日醒来,我觉得浑身轻松,拉开窗帘,热烈的金色阳光照在我身上,使我如获新生。 敲响刘桢的门,我叫他去吃早饭,他看到我平静的笑脸,欣慰的笑起来。 不想浪费假期,我们就在睢宁玩了一圈,但始终没有去那个留侯祠。 七天之后,我回北京,刘桢去内蒙找他一位师兄。 约定好下一次的约酒,我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走进登机口。 从江苏回来后,我又一头扎入工作,只是比起前面一年我要开心一些。 我仍然想张良,我仍然爱他,可我不会再死去活来的心痛了。 他永远在我心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再后来,我答应了一位追求我很久的男人,和他谈起了恋爱,他对我很好,可我没法回应他同等的爱。 事业上,我已经快到三十五岁,后起之秀一个接一个,竞争压力太大,我选择维持现状。反正这点小名气,已经够我挣不少钱。 后来我和男朋友分手,独自踏上了去美洲的旅程。我把美洲走了个遍,然后去了欧洲,认识了许多可爱的国外友人。 我们结伴去非洲,在纳米比亚捡水晶,在内罗毕坐没有门的公交车,坦桑尼亚的森林里跳舞。 非洲玩了半年,我跟国外的朋友也分开了,彼此开心的say goodby。 然后我一个人开始在国内旅游。 祖国的山河很美,我去内蒙吃羊肉,在草原上放牧; 我去新疆看天池,吃烤馕,穿着漂亮的维族裙子跳舞; 我去江南看烟雨朦胧,坐船在乌镇的小河上飘荡; 我去两广,一边吃打虫药一边吃顺德鱼生; 我去川渝的酒吧蹦迪,顺便调戏小哥哥; 我还去了海南岛,去免税店血拼…… 我尽量让自己的人生过得精彩,每一天都去寻找新鲜事物,去结识更有趣的人。 我知道在两千年前,有一个人和我一样,也在地球上到处走,去找寻不同的美景。 或许我们在同一片沙漠共同观赏过长河落日圆,或许我们都在张家界的高山上累得死去活来,气喘吁吁;也或许我们也都见过同一片茫茫无际的草原…… 我去了西安的未央宫遗址,走到一块石碑面前,石碑上面写着“未央宫前殿”,后面其实什么都没有,一条大路外加一片黄土及几块断壁残垣。 我走在这里,想象你在两千年前行走在长安的未央宫中,也许我们走过同样一条路。 子房,你能感受到吗? 我听你的话,往前看,好好的生活。可我对你的思念,没有一天停止过。 我知道在另一个时空,你也是如此。 我们依旧相爱着。 永远爱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7章 运筹帷幄千古谋圣! 楚霸王自刎乌江,唯剩一个鲁城还在顽抗,这是项羽最初的封地,所有百姓都不愿投降,刘邦不得不亲自率兵前往。 临出发前,他去看了张良。 成信侯夫人的丧礼办完之后,张良已经有两个月没有露过面了,就连丧礼都是荥阳赶来的嫡子张不疑办的。 到了垓下的一处宅子,张不疑引着刘邦进去,刘邦看到乌漆墨黑的卧室里,张良卧在床上。 拉开草帘,刘邦瞧张良的样子不禁有些心惊。 张良虽至中年,但保养得宜,至今仍是汉营第一美男子,连年轻俊美的陈平都不能与之分辉。 可如今,他的头发两边已经斑白,脸上的纹路也出来,看着比常年在外奔波的自己还老。 “子房啊……”刘邦看到张良了无生趣的模样,既有些替他难过又有一丝莫名的得意。 原来似张良这般人,也会有脆弱痛苦的时候,刘邦第一次觉得张良不如自己。 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变成这样。 “寡人去征鲁城了,等这趟回来,便是登大位的时候了。”刘邦斟酌着,真心实意的说:“百废待兴,寡人不能没有你,子房,尽快好起来。” 第973章 张良一直没有回应,刘邦继续说:“寡人叫陈平送你去洛阳,你先在那里养病,等大军凯旋。” 张良始终没有说话,张不疑都急了,如此大不敬,汉王生气怎么办?他正在旁冒冷汗,刘邦却已经站起来:“那……寡人走了。” “大王征鲁,只需带两个人。”张良终于说话了,他的眼睛紧闭着,苍白的嘴唇张开:“把楚霸王的头颅带过去,把射阳侯项伯带过去,便能兵不血刃拿下鲁城。” 刘邦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张良正闭着眼,他改为回答:“好。” 刘邦出去,在庭院里,刘邦看到那个美丽的少女。 她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一丝生气都没有。 想到这父女俩都是如出一辙的死气沉沉,刘邦对张不疑说:“小公子多多操心,等你父亲好起来了,寡人必奖赏你。” 不疑温和的笑了笑,不卑不亢的道谢,然后把刘邦送了出去。 “阿姐,去看看阿父吗?”张不疑走到张唐虞跟前,他已经长得比姐姐还高了。 张唐虞沉默的摇头,父亲不想看到她的。 父亲只要看到她,就会想起母亲是为她死的,她也没有脸见父亲。她想跟着爱人一同离去,可又不能死,她这条命……是母亲换来的。 前几日去军营里看了他的头颅,已经腐烂了,看不到一丝英俊的影子。 她当时很想上前把他抱在怀里,被陈平叔叔拉住了。 姐弟俩在院子里静静站了会,韩念从外面进来。 韩念对这两个主子行了一礼,径直去了张良那里。 “这是,当时寄到、荥阳的信。”韩念把那封让主母送了命的手书呈上。 刚刚还看暮气沉沉的张良瞬间就坐起来,一双冷凝的杏眼迸现万千杀意,韩念被这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张良伸手,他忙不迭把信递过去。 趁张良看信的功夫,他又拿出一卷竹简:“那夜的尸体,我叫人、辨认。是属于、陈豨队伍的,我把陈豨、部下的名册、拿了过来。” 张良看完了信,然后又把竹简接过去,在众多名字中看到五个字:校尉,杨端和。 手上不自觉的一用力,竹简上的倒刺戳进了肉里,张良只感觉不到疼。 “继续查。”寒气森森的三个字。 韩念一凛,郑重应下,然后默默退出去。 前202年,刘邦正式登帝位,是为汉高祖。 五月时,刘邦在洛阳南宫举行即位庆功大典,大宴群臣。 这也是刘邦回到洛阳后第一次看到张良,不复之前的萎靡,张良似乎又有了神采。 只是他的气质不再出尘温和,而是带着一种阴森森的寒气,像是在等待猎物的猛兽。 “你看起来了好了很多。”宴饮时,项伯带着项庄、项佗走过来。 项羽死后,项氏家族其他人皆归顺于汉,因为许多原因,刘邦更是给了项伯、项佗、项庄等人非常高的封赏。 看着项伯,张良淡淡道:“有了念想,自然就有精神。” 项伯和两个侄儿都是面色一黯,项伯的眼中再次闪过晶莹之色,他敬了张良一杯酒,叹气:“是,你们还有三个孩子。” 怀瑾的死,张良极少透露出来,只说是不小心死于意外。 旁人也听曾到风言风语,可张良身上透出的寒气阴森,以致没有人敢去求证。就连项伯追问,张良也是讳莫如深。 周围是众人觥筹交错的笑语,他们几个的沉默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 居于王座的刘邦显然很高兴,对臣下的举杯来之不拒,通通皆饮。后又在宴席上一一褒奖功臣,对项伯为首的项家人显得犹为热情。 席上聪明人如何不明白刘邦的得意?因此都是心照不宣的笑了笑,而其他人则是看笑话似的看着席上的项家人。 早先就归顺了的项襄和后面归顺的项伯一同上前,听从刘邦的教诲。 项襄狡猾圆融,对刘邦极尽奉承,言语中时而贬低项羽,刘邦听得大笑。 项伯却只有一句话:“蒙大王眷顾,臣与子侄才能有今日,大王于臣有再世之恩。西楚项家已消亡,臣等也不再是项家人,如今既已从大王,当抛过往,请大王允许臣改姓刘。” 席上所有人都一愣,不少人露出鄙夷的神情。 刘邦更高兴了,忆起过去,他便感慨:“卿曾助寡人良多,鸿门宴上,若非卿周全,寡人焉能有今日?” 说着他过去亲自扶起项伯,当着众人的面赐姓刘氏,又叫人奉上笔墨写下“忠志之士”,送与刘缠,使他悬挂家中。 一旁的项襄都快吐血了,刘邦封赏时,项伯被封射阳侯,项佗被封成皋侯,这两人是一家,封了两位侯。 而他这一支项氏宗族,只有他被封了一个桃侯,明明是他先归顺刘邦的!被压一头也就算了,谁知道现在又如此得刘邦欢心! 这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人,竟也深知溜须拍马,从前在楚国,真是小瞧他了。项襄盯着项伯许久,憋着气,喝了一杯闷酒。 不管周围的人如何冷眼,项伯这一支的项家人都稳坐如山。鄙夷又如何?他们不在乎。 而项伯看了一眼距刘邦席位一步之遥的刘交,微微点头,刘交亦回以笑意。 谁会知道刘邦最喜欢的弟弟刘交,会与射阳侯项伯有同窗之谊呢? 第974章 席上虽笑语不断,各人心思却转得飞快。 这时刘邦摆了摆手,乐声便暂时停了下来,众人知道他有话要说,全都停下来坐好,屏息瞧着上方。 “寡人与项羽,天差地别的出身,但最终楚失了天下,寡人得了天下,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刘邦举着酒杯,眼神悠长。 高起回答说:“因项羽傲慢而轻侮他人,不如陛下仁慈。” 王陵则说:“陛下心系百姓的人心,又愿与功臣共享利;而项羽嫉妒贤能,有功之臣他也不论功行赏,对百姓也不仁善,这便是他失去天下的原因。” 刘邦点点头,又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有?众人都摇头,表示不解。 陈平便走出来,笑问:“臣等愚钝,请大王教导。” 刘邦说:“夫运筹帷幄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刘邦这段话,直接奠定了这三个人的地位,大家脸色各异,都去瞧这三人。除了萧何带着憨笑,韩信是面无表情,张良则是淡然的坐在那里。 等刘邦饮尽杯中酒,三人才一齐站出来谢恩,刘邦扶起他们,即命人赐酒。 至此众人纷纷起身,过来敬这三人。 齐王韩信少言缄默,从不与人说笑;而留侯张良则是生人勿近的冷淡;到了后面,大家竟全涌到了萧何那里。 周围的人少了,韩信转身欲回席坐下,张良叫住他,声音低哑:“她的丧礼,你如何也没过来?你们认识十多年,你去送一送,也是全了你们的交情。” 韩信看了张良一眼,幽深至极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不敢直视,低了头:“……怕触景伤情。” “也是,我也不敢出去。”张良静静的打量着韩信,似有遗恨:“她死的地方,离你营地不过三里,她应该去找你求助的。” 韩信额头上的筋狠狠跳动了一下,羞愧内疚同时闪过,但他很快掩饰下来,默然道:“我看到她从楚营出来,以为没什么危险了……” “是你放她进去的,我应该感谢你,救了我女儿。”张良眸色越发深。 韩信被盯得几乎毛骨悚然,他本就不擅长掩饰情绪,只好匆匆说:“这是我应当做的。” 他阴郁的眸子里盛满悲伤,道了声喝多,然后回到席上。 张良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神情,看到他坐回席上猛灌酒,张良的眼神一点一点的带上阴冷。 酒过三巡,阳夏侯陈豨才匆匆到达,刘邦指着他,笑问:“你如何来这样晚?” “臣去处置一个叛徒,故而来晚了些。”陈豨看上去有些不豫。 而张良听到陈豨这么说,立即请辞。 刘邦知道他丧妻后一直身体不好,不加挽留,立即让他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8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张良立即赶到洛阳的一处别院中,韩念带着人早早就等在了那里,连已成四平将军的原伏也早早等候在了这里。 见张良过来,两人立即行礼,然后带着他往一暗室走。 一边走,原伏就道:“这人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几番求死。” “知道了,”张良神色不变,淡淡应道。 走到门边,他停下,看着原伏:“陈豨可曾起疑?” “几封书信一放,陈豨认死杨端和背叛他,连查都没查直接叫人去处置他了。”原伏道。 处决杨端和的那两人被他的手下忽悠,叫犯人被调包了都不知道。 “既然人已经抓到,你便先回去。如今你已入禁卫军,不宜再多出现在我跟前。”张良看着原伏:“还有一些事需要你办,不可叫人知道你与我相从过密。” “是!”原伏低头,揖手:“君侯有任何吩咐,原伏都会万死不辞,何况是为了找出杀害夫人和阿照的凶手!” 当初从下邳跟出来的那帮兄弟,除了留在侯府的那几十人,剩下的都战死了。 他和越照情同手足,当初追随张良他们都是满心抱负。约定好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如今他已是四平将军,可越照却已入了黄土。 要是越照还活着,跟着张良去封地,也是个威风凛凛的家相。又看到张良斑驳的白发,原伏有些心酸的开口:“君侯……大哥必得保重自己!” 张良淡不可闻的嗯了一声,推开暗室的门,又轻轻掩上。 原伏和韩念对视一眼,抱了抱手,然后大步流星的离去。 韩念则安静的守在外面,他听到里面的屋子传来张良淡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的语调,却换来杨端和愤怒的嘶吼和咒骂。 韩念虽听不清里面具体在说什么,但他知张良是操弄人心的高手,必能撬开杨端和的嘴,知道一切真相。 大半日过去,韩念等到了张良出来。 这张脸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韩念听到了张良下的命令。没有得到真相前,他不会让这个人去死的,如今给杨端和下了死期,想来是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但不知为何,张良是这样平静。 他站在檐下,身后是黑暗无关的屋子,前面是花开满园的庭院,韩念听到张良死气沉沉的看着地上的影子,说:“我会替你把他们都杀了。” 第975章 他们是谁,韩念不知道,他亦不会去多问,他只会无条件的服从命令。 叫上人去抓了十多条野狗,放进了暗室,锁上门,韩念把所有人都带走。 大概半个月后,这个房间里只会剩一堆被啃得稀烂的枯骨。 过了几日,韩念又听命买下一块地,对外说要给侯府公子做一块蹴鞠地。 青天烈日下,人们把那块地的坟墓全部铲平,挖出来的尸骨也全被人用铁锹铲碎扔进了乱葬岗。 韩念被这深刻的恨意吓到,可他不敢相劝。 汉五年七月,在张良的劝说下,刘邦择定长安做都城。 八月时正式迁都,诸臣皆被赐宅,张良府邸犹为奢侈。 迁都长安后,刘邦又大封张良在内的20多位功臣。刘邦让张良自己择齐地三万户为食邑,张良却辞让,请封与刘邦相遇的留地,刘邦欣然应允。 众人大惊,留地哪里比得上富饶的齐地?顿时纷纷感佩张良的不恋名利,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不恋名利地位,是因为曾经都得到过。”刘交和项伯上留侯府邸,三人后院对坐饮茶时,刘交如此笑谈道。 三人都至中年,唯有张良老得厉害,他的头发在这一两年间几乎全白了。 凉亭外,刚把牙齿长齐的辟疆扶着阿燕的手蹒跚学步,项伯看到他,笑着招手:“到舅公这里来,舅公给你糖吃!” 他是熟客,年幼的辟疆已能记人,立即笑嘻嘻的往这边跑。阿燕半弯着腰扶他,满头大汗。 等辟疆坐在了项伯腿上,项伯就把桌上的一块豆糕放到他手里。 “啊唷,不要给他这么大的糕!”阿燕伺候了怀瑾三个孩子,在张家十分有地位,因而对项伯说话无甚敬意。 项伯笑了一声,逗辟疆:“叫舅公!叫舅公!” “舅公!”清晰响亮的一声,项伯顿时哈哈大笑,又拿了一块豆糕给他。 辟疆顿时喜笑颜开,灵动的模样,实在像极了他的母亲。 张良失神的看了片刻,有些痛楚的扭过头,淡声对阿燕吩咐:“把他抱走!” 阿燕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不顾擦汗才擦一般,她连忙过来二话不说把辟疆抱着准备去思之院子。 可辟疆舍不得舅公,顿时哭得惊天动地,阿燕几乎是小跑起来,直至跑出庭院,孩子的哭声终于听不见了。 项伯和刘交面面相觑,然后统一的闭上嘴装聋作哑,天晓得这几年他俩劝了多少次! 静默片刻,刘交说:“我邀了老师来长安,过阵子,便能见到白师兄和申师弟他们了。” 项伯想起一事:“穆生师兄是不是也随老师住在齐地?” 刘交想了一下,温和笑道:“这下穆师兄能见到儿子了。” 穆生的大儿子穆循一直住在张良这里,如今天下太平,穆生应当也不用再为儿子担心了。 项伯想到这里,给刘交倒了一杯酒,伤感道:“见到儿子自然高兴,可要是知道怀……” 刘交给他使了个眼色,项伯急急刹住车,暗悔失言。 再一抬头,看到张良的脸变得刷白,顿时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 “我今日有些不适,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张良站起身,匆匆离去。 刘交叹了口气:“阿缠啊,你这张嘴……跟少时一模一样!” “我一放松就没有警惕性了!”项伯道。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对视一眼,既觉伤感又觉得有些好笑。 起身往外走,看到堂屋里魏子冼正在处理庶务,不疑和甘琪正在虚心旁听,穆循坐在外面擦拭一把旧剑。 不知什么时候起,孩子们突然间就成了大人。 项伯走过去,说:“今日去舅公府上用饭吧,有门客进了野味,一起尝尝鲜。” 魏子冼看着张不疑,张不疑犹犹豫豫的想了一会儿:“可是家里……” 他和魏子冼、穆循不在家,父亲和姐姐根本不会出来吃饭,诺大的侯府只会更冷清,何况还有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弟,他如何敢放心出去? 穆循则一把跳起来,笑问:“小庄哥哥和阿佗在吗?” “项庄出去办事了,项佗在家,你可找他和你练剑!”项伯知道穆循是这三个少年中最活泼的,含笑等着他的回答。 果然穆循不负期望,把张不疑手上的笔抽出来,把魏子冼手上的账册放在一边,顺道搂着甘琪,道:“去吧去吧,整日在家多无聊!” 不疑则郁闷:“那辟疆怎么办?” 父亲基本都不管他们,家里要不是子冼哥哥在,他现在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万事肩上一压,他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你阿兰弟弟也还吃着奶呢,让你舅母带辟疆。”项伯说。 不疑也只是半大少年而已,都还没行冠礼,就把自己搞这么累,他有些心疼。 不容他们再思考,项伯立即让阿燕抱着辟疆过来,亲自把不疑拉了起来。 “放心去吧,我在家里呢。”魏子冼说。 不疑听罢,这才同意。 魏子冼又说:“要不要把莺妹妹也叫上,她成天闷在家里,早晚得闷出病来。” “我不去!”外面传来柔弱一声,他们望过去,才发现张唐虞一直坐在堂屋外面的大树上。 “阿姐,你何时坐在这里的?我们都没发现!”不疑站在树下,仰头看她。 第976章 “有一会儿了。”张唐虞望着远处的天边,她知道夕阳马上就会出现了。低头看着下面,看见舅公的脸出现在视线中,她的心又痛又酸,连忙别开眼睛。 没有办法看到与他相关的任何人,张唐虞闭上眼,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项伯叹了口气,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张不疑和穆循,又让阿燕跟上,随后牵着一串孩子出门。 刘交看着留侯府的光景,只剩嗟叹,家不成家。 外面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张良坐在地板上,对着一个木盒发呆。 里面是她以前珍藏的东西,有面具、有排箫,都是饱含意义的物件。 他看到盒子里的满身裂纹的玉簪,拿出来瞧了一会儿,轻轻放下。 又把那个旧香囊拿出来,里面是他们交缠在一起的头发。还有发黄的绢布,上面写的是:张良欠赵怀瑾一个承诺,日后赵怀瑾可随时随地要求他兑现这个承诺,张良不许赖账。 少年时的玩笑,一直保留到了如今。 字是她写的,歪歪斜斜似鸡爪爬的,张良心如刀绞。 他躺下,面对这些东西,抚摸许久,直至闭上眼睛,一滴滚烫的清泪落下。 “姮儿,我想你。”张良手里紧紧抓着这封黄绢布,声音破碎仿佛裂锦。 外面的最后一丝光线也消失,室内一片黑暗。 府里各处渐渐亮起了灯,仆人们小心翼翼的穿过回廊,将饭菜摆到堂屋里的梨花桌上。 张唐虞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可她却没有一丝想吃的欲望。她呆呆的看着天边消失无踪影的云彩,怅然若失。 “在树上看的夕阳有什么不一样吗?”魏子冼走到树下问她。 张唐虞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像是亘古的化石。 楚宫的花园里,也有这么高的一棵树,阿籍常带着她坐在上面看夕阳。 回过神,看到魏子冼还等着她的回答,树下这张脸俊朗又干净,温文的眼里全是包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9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她低下头,喃喃说:“不一样……是不一样的夕阳。” “也许明日的夕阳会更美。”魏子冼静静的笑道,朝她伸出手:“下来吃饭吧,明日再看,明日我带妹妹去更高的地方看夕阳。” 张唐虞神情灰暗,从树上跳了下来。 她会一点功夫,小时候父母教过剑术,后来阿籍也曾教她。 一招一式,她记得那样清楚。 魏子冼和张唐虞在桌边坐下,两个人在昏暗的烛火中静悄悄的用饭,下人们也缄默的守在一旁。 前院和后院都安静惯了,门客们住的中院也是安安静静的。 平时有穆循和年幼的二公子在,侯府里总能有一两句欢笑,今天都出去了,偌大的侯府灯火通明,却安静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到。 汉高祖十一年,长乐宫。 韩信今日觉得很不安,走在回廊上,他不时去看前面领路的萧何。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萧何回头,见韩信阴郁的眼打量着自己,遂笑道:“我看你今日精神很是不济?不然先回去,改日再过来?” “皇后之令,岂容臣子更改?”韩信说,他扭头对身侧的随从道:“去戚夫人那里瞧一瞧,看夫人动身了没。” 皇后答应给霏娘赐个好出身,这是莫大的荣耀,也是霏娘一直渴求的。她出身不堪,韩信没有办法娶她做正室。 他向来对霏娘有求必应,旁人都当他情真。 可情真,仅仅是因为那一张脸,那是他对另一个女子的情真。 多年前在淮阴,单纯善良的香草对他不离不弃,抛下一切随他远走,可怜她跟着自己粗茶淡饭,没过过一天富贵日子。 韩信看到霏娘这张脸,便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他只想看到这张脸上无邪真切的笑容。 哪怕霏娘出身低贱,哪怕她浅薄,哪怕她把自己拖进深渊,哪怕自己为她变成忘恩小人,韩信也只能认了。 没法子,这是命里的孽债。 到了钟室,萧何领着他进去。 韩信一踏入殿内,就嗅到隐约的兵戈寒气。 “怎得是你独自来的?”吕雉正在修剪花枝。她穿着朴素,头上仅仅只带了一枚珠花,即便如此,大汉皇后的威严气势也丝毫不损。 韩信低下头行礼,然后道:“戚夫人听闻霏娘进宫,说久不相见,把她叫过去喝茶了。” 执剪刀的素手一顿,然后用力一压,剪下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吕雉微叹了口气,站起来,宫女恭顺的把剪刀拿走,另一宫女则递上一方锦帕。 萧何和韩信跪立在下方,等着吕雉擦完汗喝完茶。 这短暂的宁静,千百斤的威压就悄然弥漫在殿室内,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屏息凝神。 半晌,吕雉微笑:“是了,本宫记得,霏娘也是跟着戚夫人从定陶出来的。” 停顿一下,吕雉又笑:“你和陛下倒是意气相投。” “戚夫人出身名门,霏娘怎可与她相比。”韩信听不出吕雉是什么意思,只是道:“臣也不敢与陛下相比。” 吕雉听到这话笑了一声,韩信往上瞟了一眼,觉得皇后的笑容十分古怪。 过了会儿,吕雉不轻不重的说道:“不错,她是出身名门。” 第977章 原来是对戚夫人不满,韩信垂下眸子。 吕后与戚夫人不睦,整个长安都知道,尤其是刘邦对小儿子刘如意的偏宠,让吕雉不平已久。 正在此时,霏娘带着儿子已到了殿外,韩信不觉松了口气。 后妃之间的争执,他不希望霏娘掺和进去。 可霏娘一听到戚夫人相邀,不依不饶的要过去,韩信亦无法。幸而不是太迟,韩信心想,大约戚夫人也不敢把人留太长时间。 宫人通传,然后让人把霏娘和淮阴侯嫡子带了进来。 霏娘带着孩子伏拜,可她礼仪不甚通,姿势看上去十分可笑。 “本宫赐你吕姓,将你的出身写进吕氏族谱,可好?”吕雉见到霏娘,和悦的把她叫起来。 霏娘这些年被韩信纵得无法无天,又与戚夫人私交甚好,对吕雉根本无甚尊敬。 眼珠子转了一圈,她笑道:“吕氏那么多旁枝,不知娘娘让妾入哪一家呢?” 如此不敬之语,韩信皱起眉,轻轻拉了一把她的袖子。 霏娘横了她一眼,满不在乎。 “我堂哥吕渝,入土多年,后继无人,不如你去给他做女儿如何?”吕雉站起来,后面的宫门被重重的的关上,内室中一下涌出数百兵士将韩信一家三口团团围住。 霏娘吓得大声尖叫,韩信七岁的儿子被一士兵捉了过去,顿时惊慌大哭。 韩信立时去摸腰间,可却摸了个空,长年佩身的剑在宫门口已交了出去! “皇后娘娘是何意?”韩信立于下方大声问,然后看向萧何:“丞相大人!” 萧何只覆手站于吕雉身后,不置一词。 韩信渐渐明白过来,低头沉思片刻,他问吕雉:“韩信有何罪?” 吕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陛下领军平叛,你却私下与反贼陈豨多有书信往来,焉知不是同样存了逆反之心。” “臣未曾有反心,譬如陛下此次出门征讨反贼,臣亦安然待在长安。”韩信道。 然而吕雉并不听他辩解,摆了摆手,叫人把霏娘也抓了起来。韩信立即就想过去解救,可同样被十个士兵牢牢压下,不得动弹。 “等陛下回来,自会给你一个处置。”萧何见韩信不甘愤怒,出言安抚道。 “等陛下回来?”吕雉笑瞥了萧何一眼,似是在警告:“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陛下承诺过我夫君,见天不死,见君不死,见铁不死!”霏娘惊恐的大叫:“皇后娘娘岂可违背陛下旨意?” “本宫自然不会违背陛下旨意。”吕雉掩面笑了一声,命宫女拿来一个麻袋,又命士兵拿来数根被削尖的竹子。 韩信瞬间明白了吕雉的手段,求助的看向萧何:“丞相!” 萧何冷汗涔涔,他对吕雉道:“娘娘不是说,先把他关押起来吗?” “今晨有人给本宫递上他与陈豨的信件,证据确凿,此人不可再放。”吕雉的眼中闪过狠辣,她看着萧何头上的冷汗,靠近低声问:“还是丞相觉得,本宫处置不得了他?” 萧何腿一软,跪下:“娘娘是中宫皇后,陛下不在,长安便是您说了算。” 吕雉满意的笑起来,她拍了拍萧何的肩,然后走到了韩信跟前。 韩信知道,今日大概难逃,于是央求:“请皇后娘娘放过我妻儿。” 后面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丝亮光从后面透进,韩信往后望去,看见素衣白发的张良从外面走进来。 张良一进来,门又被关上,他不疾不徐的走上前,把手上的一卷竹简递给吕雉:“这是带给太子殿下的书。” 吕雉对张良客客气气,亲自把书简接过,笑道:“这等小事,怎么能劳动留侯,该让盈儿亲自去你府上取才是。” 张良弯了弯唇,漠寒的眼在室内瞟了一圈,温文道:“看来臣来得不巧。”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韩信挣扎了一下,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留侯,我们有相识数载的情分,求你救救我妻儿!” “丞相,韩信死不足惜,可我妻儿无辜!”不等张良回应,韩信又看向萧何,万分凄然的恳求:“当年是您一路引荐我,您是我的恩人,如此请您再开开恩,放过我夫人和我儿子!” 萧何心下不忍,正要开口再求情,可张良却淡淡瞟了他一眼。 萧何不解其意,张良只说了一句话:“此前陛下想易储,彼时丞相可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萧何顿时鸦雀无声。 吕雉点了点头,禁卫军抽出长剑一刀结果了霏娘,血溅三尺高。 韩信双目赤红,不甘的挣扎起来,可马上又看到自己的儿子也被割喉,他看到两具尸体躺在地上,满脸扭曲,厉声嘶吼,企图想把压在身上的士兵推开。 可是他没有机会,粗麻袋子从后面罩上,最后一眼他看见张良。 他冷漠的看着自己,嘴边甚至有一丝浅笑。韩信什么都明白了,麻袋将他罩住,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是报应吗?韩信恍恍惚惚的想着。 竹竿穿过胸膛,他像是早有预感着痛楚,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香草、香草,你可还愿见我? 韩信像是感觉不到身上的剧痛,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她是最纯朴的农家女,穿着自己亲手纺出的布做的裙子,如少时那样羞赧的看着自己笑。 第978章 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脸再去见她。 香草临死前还在念她的名字,可自己袖手旁观任由别人杀了她……如果这是报应,那便认了罢。 韩信贪恋的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有些抬不起头。 “韩郎……”香草笑意吟吟的瞧着他。 韩信感觉到彻骨的寒冷,尽管香草握住了她的手,他依然冷得直哆嗦。 魂魄升空,飞至高处,他看到那一年的会稽。 良田边的一栋小房子,香草正在院子里喂鸡,她头上扎着一块朴素的花布,怀中抱着装满烂菜叶子的小簸箩。而他站在檐下,挽着袖子劈柴,整整齐齐的把柴火码好,香草会过来温柔的给他拭去头上的汗。 那是他此生都想回去的时候,那是当了齐王都寻不到的快乐。 “我来了。”韩信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0章 结前尘事此恨终休 汉惠帝元年的夏日,戚夫人华服珠钗皆除,被宦官们押送去永巷。 寂寥幽深的宫道,戚夫人一路哭喊,可没有人理会她。 迎面有仪仗前来,戚夫人认出是楚元王刘交,她疯了一样挣开那些面目可憎的宦官,扒在轿撵上,可怜兮兮的求助:“楚王救我!” 刘交不悲不喜的看着她:“我与你并无交情,凭何救你?” 戚夫人抓着最后的希望,扯住他的袖子,求道:“当年我与如意被软禁合欢殿三年,是您劝说先帝将我放出。如今也请您看在先帝的面子上,救救我,把我送到如意的封地去吧。” “我劝长兄放你,是受人所托,并非为你。”刘交扯回袖子,斯文长者这一刻极尽鄙夷:“况且我从来都不觉得你这种妖艳狠毒之妇,有资格陪在我长兄身边。” “你!”戚夫人惊呆了:“你受谁所托?” 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却不敢承认。 “你不知道?”刘交嘲讽的笑了一声。 不愿再与她多说一句话,刘交拍了拍木辕,命宫人们继续前行。 戚夫人再度落到那些宦官手里,只是这回她没有再哭喊,只是呆滞的被压到了永巷。 她被剃去头发,颈上被束了铁圈,穿着囚徒的红衣,在闷热的环境中舂米。 她一遍一遍唱着歌谣: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春暮,长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女。 她的儿子还活着,有一块富饶的封地。 所以她仍心怀希望,只要这歌谣传出去,碍于泱泱众口,吕雉不得不把她放出去。 戚夫人哼唱着,忽然觉得周围十分安静。 她回头,看见了张良。雪鬓霜鬟,原来张良也已老去。脑海中闪过他年轻的样子,戚夫人便不自觉的想到自己从前的名字。 沉音,她以前叫沉音。 “你早就知道了吧。”沉音望着他,怨恨丛生。 杨端和的死,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不管什么查,都查不到有任何张良的痕迹。 张良不语,只是静默的看着她。 沉音忽然有些狂躁,她扔下手中的木杵,质问:“你既早知道,为何不一早杀了我?为何还要让刘交求情放我出来?” “那时候杀了你,又有什么意思?”张良弯了弯唇,冷漠的看着她。 沉音簌簌发抖,她明白了。 一个没有心的人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偏生要给她希望给她留恋,让她的欲望越来越多,然后再来杀她。 起初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赵怀瑾死,让张良一生痛苦,为此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可是后来,金玉为堂富贵无双,刘邦的宠爱让她生出更大的念想。 如果皇位给了她的儿子,会怎样?韩国王室血脉,便能跃为当世最尊。 有了念想,才会痛苦。 有了希望,才会惧怕死亡。 沉音闭上眼睛,含恨落泪:“杀人诛心,跟你比起来,我只学到了皮毛。” 可是她骄傲的笑了,满头血斑让她失了美貌,她笑得如九幽厉鬼一样恐怖:“你如此狠厉手段,想必心里也是痛到极致了。我不好过,你也好过不到哪里去!我这几分痛苦,肯定是比不过你的。看来赵怀瑾天生就是你的孽债,注定要让你此生不得安宁!” “我最后悔的事,是当初在淮阳没有杀了你。”张良平静的开口。 提到淮阳,沉音一愣,随即低声笑起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往事了,久到她都记不清自己那时的模样。唯一清晰而深刻的,只有张良温润俊美的容颜。 真可笑!沉音拭去泪水,重新拿起了木杵:“你下半辈子,就这样痛苦的活下去吧,我死了也觉得畅快。” 张良笑了笑:“还有什么是你在意的?” 沉音的笑容凝固,猛的回头,却看到张良已经走远。 沉音知道,自己在死之前,都要为她唯一的儿子担惊受怕了。 戚夫人的歌谣在宫里越传越厉害,终究是把吕雉引了过来。吕雉对她的怨恨无以复加,命人砍断她的手脚,挖掉她的眼睛,又给她喝下哑药,把她扔进了猪圈里。 吕雉看着猪圈里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戚姬,那些年的不快全都一扫而空。 回头看,后面的宫人全都面有菜色,唯有张良面色如故,始终含了浅浅笑意。 “先生觉得如何?”吕雉有些自得自己的杰作。 第979章 张良则笑容更深:“很好。” 吕雉观察了他一会儿,忽然有些疑惑:“前年秋猎遇护子母鹿,先生不忍猎杀使人放生,可见先生常怀悲悯,今日却……” 顿了一下她换了一个说法:“今日会否觉得哀家残忍?” “不,臣非常高兴。”张良回答她。 吕雉点点头,表示理解:“先生亦跟我一样恨她。” “臣只是想起了臣的妻子,她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臣想到如果她能看到戚姬的下场,今日只怕会笑得抚掌捶地。”张良温柔的出着神:“臣想到她那样子,便觉得很高兴。” 吕雉一愣,感怀:“先生是长情之人。” “还有一事,臣想请太后恩准。”张良回过神,温和的开口。 吕雉笑道:“当年先帝要另立太子,是你请出商山四皓才保住盈儿的地位。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哀家母子的今日,哀家永远会记得先生的恩情。所以先生有所求尽可直言,哀家定会应允。” 张良道:“臣想带家眷回封地生活。” 一切都已了结,他要带着心爱之人回家了。 未央宫壮丽巍峨,雕栏玉砌,美不胜收。 留侯走在长廊上,有经过的宫女偷偷看他。 满头银丝,哪怕容颜已经完全老去,仍可窥见年轻时的俊美非凡。 见宫女们停下给他行礼,张良温和的点点头,这些宫女们复又往前行。 这座古老的宫殿里,永远会有年轻的面孔出现,一波接一波永不会停歇。 春去春又来,张良几乎可以想见未来百年间有无数人会进出这座宫殿。 旧的面孔离开,新的面孔再来,只有这座未央宫永远在这里停驻。 不知千年后的未央宫是否仍然存在?如果真的还在,她会不会在这里游玩? 斜阳照在高耸的墙壁上,有微风拂过他的脸颊,张良忽然想到千年后,或许她会走在自己如今走过的这条长廊上,静静的思念他。 长安街头人来人往,有沿街叫卖的小贩,有出入酒肆的士子,有相伴而行的年轻男女……一张张平凡的脸上带着最动人的微笑。 这是他渴求的唐虞盛世,他为之努力了半辈子。 这条长路走至尽头,他又变回孑然一身,于是这欣喜中也带了朦胧的悲伤。 飒飒秋风吹来,张良正式前往封地,留侯府中的人亦前往。 长安的留侯府也被保存下来,张良把穆循留下看府。 前几年穆生夫妇随着浮丘伯来到长安,这座宅子日后也方便让他们一家居住了下来。 长安城外,项伯带着妻儿相送旧友,和张良坐在新建的凉亭外小酌。 侯府车队延长数里停在官道上,正在割麦的农人全都伫足往这边瞧。 “你去了封地,下次见面就不知何时了。”项伯有了老态,腮边的胡子越蓄越长。 给他斟上酒,张良笑而不语。 项伯看着凉亭外哄着刚出生女儿的不疑,和缠着自家小儿子玩耍的辟疆,眼中涌起了深深的怀念:“当时在临淄,我们这群少年当真快意,如今再一回首,只觉人生匆匆。” 顿了一下,项伯道:“你到了封地后,不要再沉溺往昔,遇到贤惠可心的,该续弦还是续弦,家里没个女主人终究冷清了些。” 英月也道:“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几个孩儿想想。” 张良不语,项伯夫妇只好叹息着噤声,三人沉默的坐在凉亭里,看到不远处大树下沉默的莺儿。 魏子冼采了一把麦穗送上去,她终是有了一丝笑模样,伸手把麦穗接过。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唯有张良停滞不前。队伍中有一辆很大的马车,里面装着一副旧棺,张良看着那辆马车出神,隔绝了外面一切声音。 等喝完酒,张良起身,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你多保重。”张良对项伯说。 项伯点头,甚至还逗趣:“等何时碰见厉害的巫祝,我介绍他去你封地找你。” 前几年张良找寻各种巫师术士进府,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外面的人都纷纷传说留侯欲修仙。 张良闻言也笑了一声,神色黯淡低喃了一句:“我早已不抱希望了。” “什么?”项伯没有听清。 张良摇头,在他肩头重重按了一下:“你在长安,万勿卷入朝堂斗争,如此可保一生平安。” 项伯含笑,在他肩上捶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1章 弃俗尘孤身游天地 张良上了马,不疑、辟疆、莺儿、魏子冼全都过来和项伯辞行。 辟疆最不舍他,抱着项伯的胳膊撒娇:“舅公舅公,我何时能再见到你,我舍不得阿睢舅舅和桔致姑姑,也舍不得小兰子!” 项兰和辟疆就差了两岁,听到大自己两岁的辟疆直呼自己名字,项兰奶声奶气的教训他:“你要喊我阿兰舅舅!” “不!”辟疆撅着嘴,摇头拒绝。 项伯摸摸他的头:“等你长大些了,可以独自出远门了,便来长安找舅公玩。” 辟疆大叫一声,开心的笑起来。 张良看到他的笑容,别开脸,道:“出发吧。” 女眷孩子都上车,男人们则骑上马。 张良对项伯抱了抱手,然后拉开缰绳前行。项伯牵着妻儿,目光眷眷目送老友远去。 第980章 他也是在目送自己已过的璀璨年华。 他和张良,他们这一代人是不幸的,生逢乱世颠沛流离,经历国破家亡而流浪他乡;他们见过最混乱的年代,历过最残忍的战争,亲手送别自己的家人。 可同时他们这一代人也很幸运,群雄争霸的末年,他们见过无数英雄豪杰,他们还有幸见到中原的统一,见到统一后的分裂,又在最后迎来盛世。 小儿子不安分的扭了一下,项伯把他抱起来,另一只手牵起了自己的小妻子。 他怀里的这个小子,将来定不会再经历他们这样惊心动魄的人生,他会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在太平盛世里长大,然后平平安安的老去。 留侯至封地,择下邳一普通宅子改建侯府,于次年春日落成。 侯府占地百亩,修建得大气古朴,唯有后院被高墙圈了起来。 侯府中门客都知,那是君侯隐匿于下邳时的宅子,君侯念旧,特意把那两进小院子圈了起来,不许人动分毫。 “你和玉姿多生几个孩子,必得使家族后继有人。”搬入新宅时,张良如此对大儿子和大儿媳交代,不疑和妻子都点头微笑。 春日时,张良在后院的天井旁掘地数尺,将妻子的棺木放在其中,然后又在墓旁边亲手栽下一颗桃树。 第二年张良长女张唐虞,嫁给了张良钟爱的侄儿魏子冼,夫妻相敬如宾。 第三年射阳侯刘伯去世,十一岁的辟疆前往长安祭拜,少年开始闯荡心中的江湖。 第四年,也就是汉惠帝四年,张良出门云游。 嫡子夫妻和女儿女婿相送,他们都已经长大,张良没有任何话再嘱咐,只是笑着一一把他们都看了一遍。然后把张不疑叫到了一旁足有半日,不知张良与他说了什么,张不疑的脸上百感交集。 “这边就交给你了。”张良对韩念说。 韩念眼含热泪,多年前他跟着那个如玉公子,一跟就是几十年。如今公子选择独自上路,临行前替他安排好了一切,将来不疑袭爵,他是府上最厉害的家丞。 张家的孩子,与他相处几十年,感情深厚,韩念早已成了他们的家人。 张良知道,不疑会好好善待韩念的。而以韩念的智谋,足以保护他的孩子们。 至于辟疆,张良笑了一声,那个孩子简直聪明的不像话,他自会闯出一番天地。 “回去吧。”张良对孩子们挥了挥手,然后上了马。 他身上仅仅只有一把短剑,别无他物,可他洒脱转身,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韩念的青铜面具上满是泪痕,他知道等张良在回来的时候,自己或许都已经不在世上了。 阡陌交通,姹紫嫣红,张良驾着马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上。 他记起三十多年前,他和怀瑾成婚后送别宾客,两人也牵手走在这条路上。 如今只有他一人,她已死去十二年。 往后的岁月,他去了很多地方。 先去了百越,故地重游,他见到了老去的望栗和娲拉以及他们的儿子孙子。 然后他又继续往南,登上了一座岛屿,岛上有参天绿植,许多地方道路都不通,沿海的地方有从百越迁来的一支骆越人。 离开百越,他往西边走,到了滇池,在滇国居住了一段时间。这里终年日照充足,花草繁茂,是一个非常适宜居住的地方。 若是妻子在,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住几年,然而他只有一个人,张良短暂的停留了几个月,继续上路。 后来他又去了西南,看到了一片广袤荒凉的沙漠。他跟随商队骑着骆驼行于沙丘,看到红艳似火的落日立于沙漠的平地之上,深红的颜色,把这片沙漠变成了寂静的海。 “你瞧,美不美?”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知在对谁说话。 再后来,他去了极北的草原,在一望无际的碧海波涛里放羊。他跟着当地的一户匈奴人,喝酒吃肉,那些人不敢因他的白发和苍老的容颜小瞧他,因为喝酒的时候谁也喝不过他。 他每到一处地方,都是短暂的停留,看够了美景然后又独自上路。 有时也遇到过暂时同行的朋友,年轻英俊的小友问他:“独自见天地,岂不寂寞?” “从未觉得寂寞。”张良如斯回答,他摸着那个呈放青丝的香囊,温雅而笑:“我和我的妻子一起。” “同行月余,从未见过你妻子?她在何处?” “她在另一个地方看风景,我们同在这一片土地。”他说,即使老去,他说话依然像温柔的春风,拂面而过总使人舒适。 辞别友人,他再去了济北谷城山,见到了鹤发鸡皮的黄公。 杨天昊夫妇都成了中年人,黄公却还是精神奕奕。 得见张良,一百多岁的黄公异常开怀。见他独自一人,黄公出奇的什么都没问,杨天昊倒是问了几句怀瑾。 “她回家了。”张良这么回答。 回头看向黄公,两人相视一笑,张良的眼神出尘淡然,划过一丝细微的伤情。 黄公眼里,是包容天地的豁达,他问:“一起同游否?” “甚好!”张良应允。 于是相约结伴云游,张良骑马,黄公骑驴,二人悠哉悠哉的行走在青天下。 张良先随黄公到了襄阳,结识黄公老友赤松子,三人相谈甚欢。 第981章 “除了时间,还有何办法穿古今?”张良询问赤松子。 赤松子答:“一念之间即可穿古今。” “如何达一念?”张良再问。 赤松子说:“心有执念,便不能达一念。” 黄公和赤松子早已看遍天下事,能看穿他的心也属自然,张良笑道:“如此看来,我此生都无法达一念了。” “我活了三个甲子,观过往行人,根骨极佳者寥寥数人,你当属其中之一。”赤松子笑道:“不如一道修行,将来或有机缘能证天道。” 张良摇头,微笑:“晚辈此生不能得道。” “为何?”赤松子笑问:“我不觉你是贪恋红尘之人。” 黄公大笑:“他不贪恋红尘,是因他贪恋之人不在红尘。” “黄公知我。”张良浅笑,给二位长者皆斟满酒。 赤松子叹息一声:“如此,可惜。” 复又大笑:“天定人命,人难逃过。我能修道,也因天命注定,因而能一窥机缘。只见这天道何时眷顾你,使你放下执念。” 三人举杯,于流水畔对饮,后相邀游大庸。 过长沙国,遇长沙国丞相利苍之子利豨娶妻,有官员认出张良,遂相邀去喝喜酒。 三人坐上席,张良见新妇,忆及妻子,心如绞痛,但仍带笑祝福。 而长沙国利苍听说赫赫有名的赤松子在此,特意撇下宾客到了赤松子跟前,请长者赐福。他身旁站着妻子,乃是临湘侯辛夷之女辛追,赤松子一见到她,便道:“夫人肝胆之处似有顽疾,当请医师诊治。” 利苍本是求赐福,谁知长者却说他夫人有病,当即便有不虞。 一顿喜酒受人几度白眼,三人浅坐一会儿,告辞离去。 “人家办喜事,你非得挑这个日子告诉人家,他只怕以为你在诅咒他!”一离开,黄公就哈哈大笑,千百条皱纹里藏着欢快和嘲笑。 赤松子笑了笑,不以为意。 回头瞥见张良的笑容像是蒙了一层薄雾,他对老友道:“子房只怕是又想起他妻子了。” “痴!”黄公笑着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2章 夫妻冢永世同眠 三人继续往大庸走,沿着崇山峻岭往上爬,得见一高耸石门。 太阳初升时,灵气皆从此门而入,赤松子与黄公便在此打坐,张良在旁抚琴。 如此逍遥数日,有一山野女子采花遇到三人,听到张良的琴声,采花女子泪流满面。 张良听到啜泣的声音,扭头一望,见黄公和赤松子仍在打坐,一旁的松树旁,一十五六岁少女背着竹筐满脸泪光。 见张良看自己,少女走上前,擦了擦眼泪:“老人家的琴声太悲情,小女一时想起去世的阿母。” “你阿母去世,谁照顾你?”见少女穿着单薄,张良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递过去。 少女连忙拒绝,神色低落:“我阿父娶继妻,后母照顾我。” “你后母对你不好么?”可张良见她穿着,并不是大贫之家,衣服上也无破损,反而相当干净。 “后母对我很好,视如己出。”少女抹了抹眼泪:“可我仍不能忘阿母,她待我最亲。我要是认后母当亲母,如何对得起阿母呢?” “看来你母亲生前爱你若珍宝,才得你真心孝顺。”张良把披风收回来,又把帕子递上去。 少女这次没有推辞,而是将帕子接过拭去泪水。 “老人家,多谢你,可否再给我弹一首曲子?”少女恳求道。 张良点点头,拨动琴弦。 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姮儿是不是也如此?他是这样希望她能永远记得自己。可若她在后世,遇到了更好的人,岂不因为他而错过? 他这一生已经如此了,忽然的,他很怕姮儿也如这个眼前这个少女一般,放不下过去。 他痛苦十七年,却不希望妻子痛苦十七年。 一曲终了,黄公和赤松子都已打完坐,静静坐在石桩上聆听。 少女却咦了一声,抓抓小辫子,笑道:“老人家,明明是同一首曲子,为何这次听着没那么伤心了?” “我瞧你似乎悟出了什么东西?”黄公抱着手,笑问。 赤松子笑呵呵的说:“天道送来一女,当度子房。” “离大道还尚差十万八千里。”张良收起琴,笑了一声。 因觉与少女有缘,又听闻她家住山腰,三人便询问她家中可有茶叶。 少女说:“茶叶太贵,我家喝不起,不过家中有松针竹叶泡的水,也很好喝。” 于是至少女家中,张良见到少女继母,果然如少女所说,是个和善不过的妇人,且对少女犹如亲生。 张良送了三两金,换来三杯茶和笔墨。 上午的太阳从树荫中穿下,张良坐在茅草屋外的旧桌上写信。 黄公和赤松子双双抱着茶盏,围着小茅屋转起来,小茅屋立于竹林之上,十分幽静。 尤其是屋后的长满青苔的大石,甚得二老欢心。 张良写得很慢,一字一字斟酌得十分用心。 少女趴在他身旁,疑惑的问:“老人家,你明明没有一直伴在身边的小妾呀。” “这是写给我妻子的信。”张良平静的笑道:“我妻子看到这封信,就会知道我的心。” 第982章 “你的心?”少女天真烂漫的问道。 张良看着笔直从竹叶见射下的日光,忽觉时光十分漫长,见少女似乎仍在等他的回答,张良问:“你如何识字?” 少女瞟了一眼背着小儿在磨豆子的少妇,不好意思的捂嘴笑:“我后母教我的,她是读书人家出来的,守寡后改嫁我阿父。” 张良笑了笑,越来越盛的天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地上。他看到自己微佝偻的背,眼睛忽然有些发酸。 他看着少女,道:“你阿母若是在,只会希望让你忘记她。如果你因为逝去的人,而错过正在对你好的人,才会让你阿母在九幽之下都不能放心。”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见张良茶盏中的水浅了,她飞快把陶壶拿来给他添茶。 见他把信收到袖中,少女这时有些品过味来,问:“老人家,那你给你妻子写这封信,是因为你想让她忘记你吗?可是她既然是你的妻子,又怎么能去找别的对她好的人呢?她不怕你伤心吗?嫁了人是要以夫为天的呀。” 少女声音似黄鹂,清脆动听,张良微微笑道:“我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独特的女子,她从不以夫为天。她……” 苍老而温和的声音里藏了一丝笑意:“她恨不得让我以妻为天。” “啊?那你还娶……”少女小心翼翼的捂住嘴巴。 张良想起来她,想到她小时古灵精怪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半晌,他看着竹林,低声道:“她是一棵树,与我共同立于山野。” 少女就完全听不明白了,联想到这个老爷爷前后说的话,她稀里糊涂,不过最后她还是问:“那你妻子如今在哪里呢?” 这句话让张良一滞,随即大恸,他支着头,难掩哀伤。 她在哪里?她在他存在的这个时间,已经死了。而她在的那个时间,是他永世不能到达的彼岸。 姮儿,姮儿,你老去是何模样?我想象无数次,都想象不出你老去的模样。 不过你那样爱漂亮,即使满头白发,也依然会戴上一朵红花。我穿过滇国的花海,幻想过与你共行,我会摘下最美的那朵花插在你的鬓间。 那时,你便是世上最美的老太太。 张良不堪重负,几乎有些坐不住了,两滴灼热的泪水悄悄滚过,在黄公和赤松子过来前,被他不经意的擦掉。 同游完大庸,张良与二位长者分别,回到下邳。 汉高后二年春,张良病入膏肓,床前一子一女,一媳一婿,还有六个孙子一个孙女,以及一个外孙和一个外孙女。 “辟疆已经在往回赶了,父亲……”张不疑一开口便哽咽。 张良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力气了,他问:“人,你选好了吗?” 张不疑点头,指着最小的儿子张知匪,对父亲点点头。 张良仍是不放心,伸出手,张不疑顺着父亲微弱的力量凑过去,听见父亲道:“磨心性,驱欲望,淡世俗,方能守在这里千百年,张家也总有一脉相承……留在这里的子孙,一定要……按着我的法子……去磨……” 他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张不疑痛哭着点头:“父亲放心……不疑、不疑一定会做到!” “我和你母亲……”张良的手中紧紧攥着那个旧的都脱线了的香囊。 张不疑点头:“记得,儿会把你和母亲葬在一个棺木里,父亲……父亲放心……” 张良弯了弯嘴角,终于闭上了眼,满脸安详。 “父亲!我对不起你——”张唐虞见榻上的人没有气息,终于放声大哭。 若不是因为她,母亲就不会死,更不会害得父亲郁郁而终,痛苦数十年。 里屋的哭声传来,留侯府的人也都知君侯已逝,皆放声大哭。 长安城内吕太后闻留侯死讯,命人在长安的留侯府挂上白幡再设灵堂,许多随高祖征战过的老臣纷纷前往悼念。 众人当哀,唯有右丞相陈平面含微笑。 有人疑虑询问,陈平一笑:“留侯得道而去,此乃幸事,我为他高兴。” 留侯跟随赤松子云游,早在民间流传许久,如今陈平这样提起,便又给留侯传奇的一生再添一层神秘面纱。 众人或悲或奇的脸都落入陈平眼中,他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心想,张良终于可以见到他想见的人了。 雁过晴空,春风拂尘,留侯府后院的坟被起开,张不疑将父亲的尸身放置棺中,与早已成白骨的母亲合葬。 棺木下沉数十里,而后将土地填平。 没有你的日子里夏天煎熬,冬夜是那样漫长难耐孤寒。终有一天我也要化作清风,随你而来相伴在碧落黄泉! 没有你的日子冬夜漫漫,夏天是那样漫长尤感孤寂。终有一天我也要化为泥土,随你而来相聚在这块宝地。 张良与赵姮,此生此世都不再分离。 风吹过,片片桃花落,绯红迷人眼。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处结束啦,感谢一路过来的老铁们,感动常在!番外后续会慢慢上,每个人的番外会写名字,喜欢的可以订,不喜欢的不用订。另:隔壁《娘亲是奸臣的白月光》已更新,求收藏哦。 第483章 番外 桑楚 老迈的青马似乎知道他要去的方向,无需他用缰绳牵引便自己溜达着出了城,回头孙叔通那个老东西要知道他不告而别,只怕又会长吁短叹。 第983章 他经历过太多次的离别,曾经有无数次他被人送着离开,实在害怕那样依依难舍的情谊。 还好,怀瑾懂得他。 若她今日也是哭哭啼啼的,他反倒不知道该怎么走了——他经常是怕她伤心的。 桑楚知道自己让她伤心过一次。 开满菊花的山坡上,她戛然而止的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 他知道怀瑾要说什么,她那时候很伤心。 如果不是走的那般干脆利落,他只怕会被她的眼泪留下来。可桑楚深知,自己不及张良爱她,张良对她的情已成执念,不死不休、此生难放。 他亦知,她心中仍有一个角落放着张良。 她不说,她逃避,她装着无情,可她无法掩饰见到张良之后本能的一抹慌乱——她的身体已经将答案说出来。 桑楚特意给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时候,拉着其他人都走了,可到了晚上她竟然怒气冲冲的质问自己,为何对自己的妻子没有任何独占之情。 她知不知道她彼时的怒气下,有多少慌乱和心虚? 桑楚双手枕着头,笑眯眯的望着碧蓝的天空,心道十多年前的事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全都那么清晰。 真的很多年了,他没有再体会过男女之爱的美好。 怀瑾从没问过他的过去,她有时是个极为洒脱的女子,不在乎过去只在乎此时。桑楚欣赏她的豁达,感激她的不问。 因为他的过去,应当是一个长埋于黑暗中的秘密。 世人都说庚桑楚是得道高人,早已羽化成仙长生不老,桑楚每每听到自己的传说出现在各色各样的人嘴里时,都会觉得有些好笑。 不老是真,长生是假。 他有些记不清具体的年份了,大约已经过去三百年了吧,彼时陈国在位的国君一心追求长生,使数位术士炼丹,几年后练出一颗丹药,说那是传说中的长生药。 但那颗药并未到国君的肚子里,而是被他最小的一个女儿偷走。 那时候国君的女儿还是被称为王姬,那个小姑娘还没及笄,因为不受父王宠爱,连名都没有一个,大家只叫她八王姬。 桑楚已经不记得八王姬的容貌,却永远忘不了自己与她初相识的场景。 他受国君相邀进宫论道,在陈国的花苑里,他看见一个爬在树上摘果子的小姑娘。树影斑驳,洗得掉色的绿裙子像是溪底荡漾的荇草,桑楚在树下提醒她当心别掉下来。 这个小姑娘回过头来,脸上明明脏兮兮的,她的笑容却像是耀眼的太阳。 她说:“我自小爬树,绝摔不了!” 与八王姬的种种记忆,在岁月中都已模糊,只有初见这一天的画面,犹如钉死在他的脑海里,不被时间所侵蚀。 便是那么与八王姬相识了,中间的过程桑楚已然记不大清楚了,只知自己快死的时候,八王姬把她父王派人练了几年的丹药偷来给他吃了。 为什么快死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吃下药之后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打断了;只记得八王姬满脸血的从自己身边被带走;以及自己被关在陈国的诏狱里,国君同那些术士商量是把他的肚子划开把药取出来,还是直接把他这个人吃了。 还是八王姬把他从诏狱里救了出去,等到桑楚完全醒来的时候,他听说八王姬已经死了。 她是个那么快活的小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连名都还没有,便死了。 桑楚记得自己带着对八王姬的愧疚活了好几十年,直到有一天他发现白发鸡皮的父母和开始生出皱纹的妹妹,而他始终都维持在二十多岁的青年模样。 时间在他身上停止。 周围的人开始对他议论纷纷,桑楚便带着家人搬到了畏垒山,他在那里送走了自己的亲人。然后又孤身一人生活了很多年,他养了很多只动物,热衷将野兽训成家兽,可熬到寿命最长的熊也死了,桑楚觉得有些孤独。 后来他下山,当初的那位国君已经死去,连陈国都已经被消灭了,他曾经认识的人也全部都死了。 他开始在人世间行走,他想了许多化名变换过许多身份走过七个国家,但他还是比较喜欢曾经的家乡,于是他在旧陈国的土地上又停留下来。 然后便遇到了夏姬。 夏姬是个很厉害的女子,痴缠他,为了他不要命。可桑楚不爱她,连将就都不愿意,纠缠了好几年夏姬终于绝望。 再一次拒绝夏姬之后,她大哭大叫逼自己离开中原,在她有生之年不得踏入一步。 桑楚果断便答应了她,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是感激她为自己曾经付出过的心意。毕竟除了夏姬,世上真正与他有纠葛的人,已经没有了。 然后桑楚北上,遇见了一位医术极其高超的长者,长者对他不老不死的身体非常好奇。 桑楚也好奇,于是留在那里让长者对自己的身体各种查探,最后得出一个让他开心的结果:他只是不老,而并非不能死。 “虽容颜不老,但寿命有终时。”长者是这么说的。 “何时终?”桑楚这样问。 “不知道,也许一百年后也许两百年后。”长者道。 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对桑楚来说都没有分别,生与死,都是天命。 他在北方生活了一些年,然后想去南方,因为那个誓言,他特意绕了远路去了百越。 第984章 百越是个好地方,人人敬畏天地。 桑楚辗转在各个部落里,一晃便是几十年,他依然没有老去。 他已经活了三百年多年,一路上他送过不少人离去,他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他渐渐感觉到了孤寂。 可即便孤寂,也再难找到同路人。 直到又是一年花期歌会,他喝了一点酒,独自站在群山中仰视天地。他虽觉孤寂,可若这是上天注定要他走的路,他便会一走到底,从古至今大约只有他一个人在走这条路,也算是奇遇了。 可接下来他在断桥边遇到的那个姑娘,才叫他真正觉得奇遇。 说着雅言的怀瑾,让他一下便想起了中原。 这一夜他想回忆一下过去,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离开中原已经快七十年了,那么夏姬……应当已经不在了。 他再度回了中原,偶尔会想起那个又美又凶的姑娘。 他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那个姑娘便如百越灵秀的山,他会欣赏却不会靠近。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有缘。 不过去咸阳转一转,便被孙叔通引荐着见了李斯,他答应帮李斯办一件事。 追着李斯要的东西一路到了淮阴,他又见到了她。 这便是缘分吧,桑楚这样想着。 他忍不住一路跟着她,跟着跟着便成了她的假夫君。 其实不管是成为她的假夫君还是真夫君,或者她要自己为她当牛做马,他都不会拒绝的。她不会理解,自己孤独了百年之后再遇到一个同心合意的知己,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 起初他的感情只是这样的,直到某一天他忽然惊觉,原来不仅仅是如此。 早在他们第一次同路时,他们在山中看夕阳,桑楚看到她也如自己一样全心全意的享受眼前的美景时,他便已经动心。 那颗自八王姬死后再未跳动的心,再次开始跳动,强劲有力击打着他的心房。 跟她在一起的两年,比得上他流浪的三百年。 桑楚感激上天的馈赠,顺从命运的安排,所以后面他离开了怀瑾,回了一趟陈国旧地,他见到了夏姬。 夏姬已不复年轻时的凌厉,七十多年,她已成了一个温和慈祥的老太太。夏姬还记得他,当他出现时,夏姬一眼便认出了他。 桑楚记得当初自己离开中原时,夏姬那样决然立誓,说她一定会找一个比他更好的男儿,她会为那个人生儿育女。 可她如今一生未嫁,桑楚说:“是我误了你。” 夏姬却摇摇头:“是我误了我自己。” 桑楚点头,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耽误另一个人的一辈子,都是自误。 他在旧陈国,照顾夏姬直到她去世,他想若是一直跟怀瑾在一起,将来便也是他来送终了,那未免是太残忍的一件事。 将夏姬下葬后,他独自一人去了塞外。 在塞外放牧、骑马,他度过好几个春夏秋冬,可他始终记挂。 思念无声,日夜缠绕。 当他决定出海,在海上遇到那个叫犬夜叉的少年时,桑楚愉悦的在海上放声大笑,或许是因为终于有理由可以回去看她一眼。 看完了,放心了,他又要踏上独自一人的旅程。 道路不知尽头,但他知道赵怀瑾这一生都会幸福和美,便了却了牵挂。 又是很多年过去,大汉已经换了新皇帝,桑楚再次游历到了下邳。他去了古朴大气的留侯府,拜见留侯张不疑,得知她和张良都已死去,合葬一处。 再没多说什么,桑楚告辞离去。 可已至中年的张不疑却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可始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年轻人。 直到这人已走远,张不疑看到马背上那个不甚正经的坐姿,忽然双目圆睁。 少年在荥阳时,他也曾见到过这样一个背影。 揉了揉眼,张不疑再看不到他了。 是幻觉吗?他怎么可能还这样年轻? 桑楚骑着马从闹市穿过,思绪飞出很远,他漫无目的的任马前行,晃晃悠悠的穿过闹市,走出城门,随即走上一条盲肠古道,进了一片树林。 他见到一棵结满果的桃树,猛然想起,当年他便是从这棵树上摘了桃子给怀瑾吃。 阳关在树影中穿梭,眼角捉到一丝银光。 他低头,看到垂落在身前的一缕头发,里面夹杂了一根白丝。 终于,他也要开始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4章 番外 尉缭 在咸阳十多年了,尉缭离开时,竟升起一丝不舍之意。 嬴政已君临天下,不再需要他的辅佐。当年之所以留在秦国,也只是因为嬴政的再三挽留,纵然他那时觉得嬴政性格过于刚强而拒绝了这位君王。 可那时看着这位雄心勃勃的青年,他会因为那眼中异常耀眼的光芒而动容。 这些年,嬴政果真做到了他青年时所说过的话,一统中原。 而他也已完成当初对嬴政的承诺:襄助他君临天下,如今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其实……是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虽非无意,却是害他人伤心。 他记得上个月他去教古依莎排箫时,古依莎同他说的话,他想她一定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才敢对他说那些话。 第985章 “我很喜欢你!” “还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下雪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吹排箫。” “那时候我好想家,想去兴乐宫的高墙上眺望一下家乡的方向,可不知道该怎么上去,我到处找台阶,急得我眼泪都要掉出来,这时候我听见梅苑中有人在吹曲子。” “那不是东胡的曲子,可乐声那样温暖宁静,我想能吹奏这一曲的人,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我一定要找到他。” 她又快又急的说这些话,发髻上的金翅蝴蝶簪也微微颤动着,仿佛振翅欲飞。 其实尉缭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在她一次又一次用那样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时;在每一次坐在长宁殿外的台阶上等他来教排箫时;在看到他,她满面笑容的飞奔过来时。 他日常所见的,都是心思深沉之人,浅淡得如一潭清水的古依莎,他一眼便望见底,可他只是装作不知。 也只能装作不知。 他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自己只是奉了陛下旨意来教她排箫,仅此而已。 “我知道呀!我日夜感激陛下,不会忘记他的恩德。”古依莎一闪而过的慌乱,然后镇定缓慢的这么告诉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拙劣的伪装有些可笑,但又让尉缭觉得有些忍俊不禁。 后来他便不怎么反复强调那些话了,或许是因为觉得古依莎独自一人来到离家遥远的地方很可怜。 或许是因为教她排箫,他总觉得与她有半师之谊。 所以他总是小心谨慎的与她相处,在每一次她即将要说出一些失了分寸的话时,尉缭便会想办法打断她说起别的。 她心性简单的像个小孩子,听他一打岔就认真的侧头倾听,听着听着便把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忘了。 尉缭想笑,有一回实在没忍住,嘴角的笑意抑制不住的往外跑。 古依莎瞪大眼睛,然后大笑着围着他转,她一跳一跳的,仿佛不这样不足以表达她的开心。 她飞扬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你从来没对我这么笑过!你今天居然笑了!你笑了!真的笑了!” 仿佛他笑了,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明明他平时待人接物都是带着平静的笑容,怎么在古依莎这里,便是他终于笑了? 看着她明亮的笑眼,尉缭敛了神情,随意找了个理由准备告退。 可古依莎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你为何突然不开心?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我不好的地方你跟我说,我马上就改!是因为我声音太大,你觉得没规矩了?” 尉缭恪守着臣子的距离,婉转告诉她:“尉缭只是臣子,怎敢妄评夫人。” 她愣在那里,尉缭便告辞离去。 可走出一段路,他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看见古依莎站在回廊上远远看着他。她本来是耷拉着眉眼的,可见他回头,忽然眉开眼笑的对他挥了挥手。 尉缭一颗心便沉到底,他遥遥揖手,疾步离开。 那时他打定主意,再见到嬴政便把这件事辞了,可几次开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许是想起那天古依莎站在回廊上,她小小的一个身影落寞极了,像是被遗弃的小兽。 最后一次进宫教她排箫,她便说了那些话,尉缭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在她一连串说了许多后,他最终只回应一句:“您是陛下的夫人,臣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 “我知道,我这辈子就是死也一定是死在咸阳宫的。”古依莎的眼睛红彤彤的,抽泣着说:“可是我再不说,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她胡乱在眼睛上擦了一下,把眼皮都擦红了,然后低下头扣着手中的排箫:“我觉得,你也许并不想再教我排箫了。” 尉缭依然不能回应,他只是沉默的站在那里,然后告辞离去。 临走时,古依莎问他:“你还会来吗?” 尉缭道:“臣会跟陛下辞命,夫人已出师,无需我再教。” 古依莎拉住他:“那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便少了,也许一年才见一次,不!也许几年才一件次!” 她眼里全是央求,尉缭却平静的退后,以拒绝之态站定。 古依莎哽咽着:“那可以把你那支排箫送给我吗?以后我吹响它的时候,便当你还在我旁边。” 尉缭几近艰难的拒绝:“故人之物,难以相赠。” 他失了从容的步伐,逃似的离开,第二日便与嬴政递交了辞呈。 他本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与嬴政君臣同路到这里,相惜之情已至顶峰,再往后只只会越来越淡。在嬴政彻底转变成那个君临天下的霸主前,他此时走是最好的。 嬴政的信任与倚重,他亦回报之尊敬和忠心。 所以古依莎,他避之不及。 自小泥巴去世后,男女之情他已摒弃,赎罪之身,谈何情好? 走时他只带了几两碎银,这些年嬴政的赏赐全都被他留给了阿罗,等阿罗也离开的时候,这些财物大约便会给阿罗散给那些穷人吧。 临走时阿罗相送,尉缭看着远处的旷野,笑道:“那年我们送阿姮离开,也是在这个地方。” 阿罗抱着手冷哼一声:“这个死没良心的,此时只怕和她心上人在哪里风流快活,哪里会想起我们。” 阿罗碎碎念念骂了几句怀瑾,见自己一直盯着他,他便也沉默下来。 第986章 阿罗以叨唠来掩饰临别的伤感,尉缭道:“即便如今分离,可也同路十余载,不枉了。” 阿罗这才笑了:“也是,十来年了,够本儿了。” 静默了一回,阿罗又道:“你这趟离开,是去找你那老相好的儿子?” 尉缭纠正:“那是我的养女。” 阿罗嗤笑:“养个球的女,又没上族谱又没正式祭告天地,算哪门子的养女?就是你这迂腐的脑袋,你才搞成如今决然一身。要是我,小泥巴一说要嫁我,第二天老子就给她把花轿备好……” 阿罗知道他的往事,一提起便是要为他惋惜,尉缭只平静的微笑着。 阿罗只得拍拍他的胳膊:“行吧,看你这死样子,不说你了。” 告过别,尉缭便要走了。 可临了,他忽然还是忍不住开口,央求自己的老友:“阿罗,若是长宁殿玉夫人有什么难事,你暗地里替我帮帮她,她一个人孤零零在咸阳无亲无故的,也是可怜。” 阿罗一愣,立即换上一副好奇的神色:“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说清楚,不说清楚,我便不帮。” 尉缭笑一笑,朝他拱拱手,驾着马扬长而去。 阿罗在后面气急败坏:“好你个尉缭,跟我还藏那么深——” 其实他并没有藏,也没有打算藏,古依莎是一个他连想都觉得抱歉的人,他怎么敢把她放在心里。 后来他找到小泥巴的儿子魏咎,跟在他身边多年,但他再也没有吹响那支排箫。 一支排箫,有两个女人的记忆,他渐渐也难以知道每次拿起排箫时,究竟是想小泥巴多还是古依莎多。 年逾五十,他仍旧没有娶妻,魏咎不止一次问他为何。 尉缭告诉他:“我曾亏欠过两个女子,不想再祸害旁人。” 他与小泥巴,是因为父辈的仇恨和他们之间的阴差阳错,他有时想如果当时答应小泥巴娶她,他们也许会有一个幸福的以后。 他与古依莎,有着天然的壁垒,他不敢想象和她的任何可能。 可是这些年,又总是无可奈何的想起她。 每一次午夜梦回,他总是梦到古依莎问他要那支排箫。 梦醒后,尉缭都万分后悔,为何彼时不答应她? 咸阳宫那么大,她独自一人在里头,连个念想也没有。 后来他随魏咎一起反秦,他会想,外面这么多路起义军,她在咸阳宫听说这些会不会害怕? 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孤身一人吗?会不会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陪她? 义军渐渐占领了曾经秦国的土地,尉缭不免感慨万千,当初他随嬴政打天下,如今他随魏咎又在反秦国的天下,仿佛一个轮回。 尉缭想,往后若义军会攻到咸阳,他一定要护好她的安全。 可惜没有往后,他死在了战场上。 背后不知道中了多少箭,尉缭从马上摔下来,还好,看见了阿姮。 “把……这个给她……”尉缭摸出那支老旧的排箫,拜托给阿姮。 他此生亏欠小泥巴的,如今这条命到了尽头,也算了了。想来想去,唯亏欠古依莎,他连回应都没有给她一个,哪怕是拒绝呢? 最后一面,她想要自己这个排箫,他都没有答应她。 如今拖阿姮送给她,不晓得她还会不会稀罕? 应当早就忘了吧,她那么简单的人,爱恨喜乐应当是转眼便忘才对。 如果忘了,他会很高兴; 如果没忘,他也会很高兴。 这样想着,尉缭垂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5章 古依莎 大雪将气势恢宏的咸阳宫整个覆盖着,所有的金碧辉煌都变成一片雪白。 古依莎觉得今日外面的天很好看,自陛下一统天下后,咸阳宫便被重新修缮。 这座长宁殿也被修得又大又精美,像是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从榻上挣扎起来想出去看一看,可病弱的身子叫她才走了两步便支撑不住了。 随她从东胡来的瓦里已经死了;殿中其他的宫女不愿意跟随一个触怒陛下的女人,也全都走了;她唯一的儿子胡亥,也不被允许养在她身边。 偌大的宫殿,只有她一人。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大约是她面对嬴政时的冷淡无趣,叫嬴政再不来这里;也许是因为得罪了专宠十余年的珩夫人,所以被如此对待。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她不想争什么宠爱,也不想要什么地位,他们东胡的女子都不看重这些。 他们只看重自己的家人,只看重自己的情郎,找个大太阳的日子,全家人一起出去狩猎,和情郎并肩骑出好远,把家里的弟弟妹妹全落在后头…… 那样的日子,如今想想都是奢望。 费力喘着,古依莎终于到了殿外,她看见天地间一片纯白。 忽然的,她想到了数十年前的那片梅花林,那是她对那个人心动的地方。 古依莎忽地很想去那里看看,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最后去看一次那里的梅花,便不至于遗憾。 她撑着破败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外走,那片梅林就在兴乐宫,陛下说过的,那片梅林要精心养护,不让改建。 气喘吁吁半日才到了殿门口,她看到快步跑过来的赵高。 “夫人!”赵高见她穿着单薄坐在长宁殿的雪地里,急得满头是汗,冲过来便把身上的披风盖在她身上。 第987章 古依莎撑着精神笑了笑:“你如今可是中车府令,怎么可以在外头跑成这样?” 她的头发枯黄如稻草,肤色惨白,笑起来眼下的皱纹沟沟壑壑,她才四十岁不到,便已苍老成这幅模样。 想到她年轻时的明艳美丽,赵高不免为她心酸,他把古依莎扶起来想带她进去。 古依莎拉住他:“我想去梅苑看看……” 她眼睛出奇的干净,像被大雨冲刷后的琉璃:“觉着这几天只怕也熬不过去了,趁着人清醒,过去看一看,便是了了心愿。” 她像是摇摇欲坠的枯叶,赵高忍着酸涩,笑道:“好,我带你去。” 她说:“能不能换身漂亮点的衣服?” 她那些漂亮衣服都收在箱子里,都是曾经嬴政的赏赐,全是她不爱的款式,沉甸甸的压了一年又一年,散着一股枯朽的味道。 “最底下有一件绿色的,就那件吧。”古依莎说。 那是一件东胡的猎装,赵高给她换上,然后把她背在背上,带她去看梅花。 赵高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慢慢往前走,他带着笑安慰背上的女人:“珩夫人上个月触怒了陛下,只怕很快就要失宠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我在外头寻了一个女子,比珩夫人更像姐姐……我会把她带到宫里来,我会想办法叫她把珩夫人手里的凤印夺过来,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 “到时候就能让胡亥公子也回到你身边。” 古依莎不置可否的嗯了一下,她的声音听上去绵软无力:“你在陛下身边……要当心,再犯了错……阿姮可不在了,甘罗大人也不在了……谁还能保护咱们呢……” “咱们自己保护自己。”赵高说。 姐姐离开时,把他带到长宁殿,让他和玉夫人相互照顾。起初不过是觉得有个好去处,可在长宁殿的那几年,玉夫人待他真诚宽容、处处关心,将他一颗包裹厚重的心打开。 即便后来他再度回到陛下身边为中车府令,那些年与她结的缘却已根深蒂固。 赵高知道自己只是一个阉人,他不配得到那样美好的月亮,但他希望月亮永远明亮美丽不被乌云遮蔽。 他想尽办法劝古依莎争宠,可她却总是置之不理。 大约是因为那个每次来,都让她笑靥如花的男子,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可她压根藏不住任何心事。 那是重罪!赵高只能在她用那明亮眼神看着那人时,想尽办法将周围的宫女都打发走。 她每回拿着排箫看着尉缭一眨不眨的看着尉缭时,赵高便躲在帷幔后看着她。她平时连笑都是意兴阑珊,只有这种时候她才宛如明媚的少女。 他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直到尉缭离开,他终于松了口气。 再后来他成了中车府令,又替她找过无数机会在嬴政面前争取,可古依莎却总是让陛下在她身边觉得百无聊赖。 “不要地位不要尊荣,那孩子呢?”赵高只能这么劝她。 古依莎便动摇了,不久之后便有了胡亥,因为这个孩子,即便不爱,嬴政也时常愿意过来看她。 她曾经救过嬴政,又育有一子,这样的功劳,即便没有宠爱,也会让她以后衣食无忧。 赵高以为她会一辈子幸福,可没想到陛下会攻打东胡,也没想到宫里会出现一个珩夫人。 得知自己的母族被灭族,古依莎在与陛下大吵一架后,嬴政便再也不来见她了。 那一次赵高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生怕嬴政一怒之下会对她做出什么处罚,之前一直看顾长宁殿的甘罗大人已经离开,一旦出了什么事还有谁能帮她? 幸好,嬴政没有过多处罚她。 再往后,便是珩夫人。 一次偶遇之下的争执,心直口快的她被珩夫人气得在原地打转,然后气急败坏的骂珩夫人,更是直言她只是一个替身。 珩夫人为人替身,咸阳宫的老人谁不知此事,可又有谁会去说? 珩夫人跑到嬴政面前哭诉,当嬴政听到那句替身时,竟也勃然大怒,任由珩夫人处置。 她便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洁白的雪地中万朵梅花绽放,赵高把古依莎放下来,把她扶稳:“梅苑到了。” 她的手枯瘦得惊人,一点温度都没有。 古依莎满足的笑着,看着眼前的梅花,忽然一口暗红的血就喷了出来,她倒在地上。 被扶起来时,还笑着安慰他:“好轻松……原来堵在胸口的就是这口血呀……” 赵高慌了,便要去请医师。 古依莎拉住他:“别走,别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赵高眼泪掉下来了,他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可以坐着欣赏到眼前怒放的红色。 古依莎说:“你知道吗,我就是在这里,听到他吹的曲子。” 赵高问:“谁?尉缭大人吗?” 古依莎笑了一下:“原来你知道呀。” 赵高压抑着哽咽:“是啊,夫人回回看到他,都笑得很开心。” 古依莎道:“你真聪明。” 赵高小心翼翼擦去她下巴上的血,故作轻松的笑道:“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来,不见每次他来教你排箫时,我都把人遣开了?” 古依莎有些怅然:“是这样吗?我以为我藏的很好了,许是……你是中原人都比较聪明……是啊,你们中原人就是聪明,不然我的父王怎么会败在你们手里呢……” 第988章 怀中的她颤抖了几下,吐出更多的血来,模糊的视线中下面的白色被染了大片的红,赵高不敢低头,只问她道:“夫人,你想不想见见胡亥公子?” 古依莎艰难的摇摇头:“不见了,怕他伤心。” 她抓着赵高的衣裳,有些担心的问:“你会伤心吗?” 赵高的嘴唇颤抖起来:“夫人要我伤心我便伤心,夫人叫我不伤心我便不伤心。” 古依莎抿抿唇:“那还是不伤心吧……你伤心了,我也也难过。来到咸阳,朋友就只有你跟阿姮,我希望你们两个都好好的……” 静静片刻,古依莎喃喃道:“他要是知道了,会为我伤心吗……” 呢喃着问了这句,她又闭上眼摇摇头:“他不会,他一点都不喜欢我的……” 当初,他连一个回应都不肯给自己,他知不知道自己跟他说那些话,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啊! 她知道,不管尉缭回不回应,他们都不会有结果。 但那些话,她憋在心里很多个日日夜夜。当她在咸阳待了好几年,终于明白和亲的意义时,她这辈子便结束了,她想尽可以让自己多拥有一点回忆。 假如他回答了是,那她往后在咸阳宫的日子便会快乐一点,她可以抱着这一点点的回忆幸福很久。 可他什么回应都没有。 最后她问他要那支排箫,他也拒绝自己。 他说是故人之物,是什么样的故人呢?是女子吗?若是女子,是他很喜欢的人吗? 他离开后的日日夜夜,古依莎不止一次的回忆那日的情景,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她却记得那么分明。 “真小气啊……”她靠在赵高身上,嘴角扬起一个幸福的笑容。 这些年,只要想起他们曾经见过的每一次面,说过的每一次话,她便会感觉到幸福。 风吹过,将梅花的幽香四散,她动了一下:“好像有点冷……” 赵高连忙将她抱紧:“这样呢?” 古依莎轻轻点头,声音逐渐弱了下去:“小赵,我想回家了……” 清幽的香味将她包裹,古依莎眼前只有无数的红梅,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飘了起来。 朦胧中,她看到铺天盖地的梅花朝自己涌来,她目眩神迷。 当眼前再次清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仍站在梅苑,穿着数十年前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衣服。 数不清的红梅在雪地里盛放,有一男子背对着她在吹一首曲子。 她认出那是谁,笑着奔了过去。 怀中的身体已经冷透,赵高哭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6章 番外 夏夜夫妻私话 始皇帝三十五年,渭水之南的阿房宫修建得如火如荼。 而远在千里之遥的下邳,院子里的鸳鸯藤爬满整个架子,七月了,鸳鸯藤又迎来一次开花。 晚上把小儿子哄睡了,怀瑾坐在架子旁下面乘凉,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猛摇了几下,驱散了浑身燥热。 天热得不行,怀瑾想叫阿婉捣点梅子水过来喝,可这个点,阿婉和阿燕应当已经睡着了,怀瑾也懒怠把她们叫起来。 往竹椅上一靠,她闭上眼,片刻后,听到一个不疾不徐的脚步。 她也没睁眼,只觉耳畔一阵风,嘴边一凉,她张嘴,一股酸甜清凉的水流进喉咙。 睁眼,张良坐在旁边,手里端着一碗紫红色的液体,刚刚便是他喂的一勺梅子汁,叫她嘴里瞬间泛起酸水。 怀瑾惊喜的笑起来,把梅子汁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这个!” “慢些。”见她嘴角有液体漫出,张良细心给她拭干净,随即道:“碗柜里那半碗梅子没被你吃完,你如何睡得安心?” 他的声音清凉如水,仿佛深山中的凉浸的冰泉,怀瑾听着也觉得凉爽,于是道:“你多说几句话,让我凉快凉快!” 张良脸上泛起点点笑意:“刚给莺儿讲了半个时辰的故事,讲得我口干舌燥,你又来磨我。” “小郎君辛苦了,为妻疼你。”怀瑾故作心疼的摸摸他的脸。然后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笑容凝固:“忘记给你留一口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清润的眸子变得幽深,猝不及防勾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到怀里吻上去。津津的酸甜直击舌尖,张良深吻她许久,直至喉间一声吞咽,他才放开,抵着妻子的额头,轻喘:“这样喝,滋味甚好。” 夏夜的风渐起,蛙声蝉鸣此起彼伏,夫妻两人坐在藤架下看星星。 竹椅是按着怀瑾的想法叫工匠定制的,把后面的木撑放到,竹椅便成了一个有些倾斜的躺椅。 张良穿着单薄的寝衣躺在上面,怀瑾便侧躺在他旁边,整个身子的重量都放了上去。她的左手轻轻环着张良的脖子,张良的右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轻轻在她肩上拍着。 静静片刻,鸳鸯藤花的味道越发浓郁,怀瑾猛嗅一口:“好香!” 张良伸手够住垂下的藤蔓,纤长的手指折下一朵花,然后把花尾递到她嘴边。 怀瑾轻轻一吸,嘴里便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甜味。 张良道:“你这样怕热,明日用这花来泡澡,便能清热散热。” 怀瑾把玩着小小一朵花,笑道:“这可真是朵奇花,又能驱蚊、又被你拿去泡茶、又能拿去沐浴,还能叫你姑娘编成珠链玩,可真是一花百用。” 第989章 张良温润一笑:“名字也好听。” 怀瑾道:“是啊,鸳鸯藤!不过,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张良道:“因为它的花是对生的,一蒂双花,就像鸳鸯相生相伴,故名鸳鸯藤。” “真浪漫!”怀瑾撇撇嘴,啧啧道:“可惜后世偏生不叫这个名儿了。” 张良好奇,低头瞧她:“两千年后,鸳鸯藤叫什么名?” 怀瑾道:“金银花。” 沉吟一会儿,张良忽然道:“林宸。” “啊?”怀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他身上坐起来,扭了扭发僵的脖子,问:“怎么忽然这么叫我。” 刚刚这一声,让她一瞬间误以为自己是在现代。 张良把她拉下来,道:“只是突然想起来,你以前同我说过你在两千年后的名字,可我却从未叫过这个名字。” “真怀念啊……家乡的日子。”怀瑾被他引出了乡愁,窝在他臂弯中看着漫天繁星长叹一句。 但张良却轻声发问:“人死后,魂魄当真会下九幽吗?” 这种不真实的问题,他极少去思考,怀瑾正要回头,可一抬头,见他出神望着夜空,便知他并不是在问自己。 正思索着如何给他科普一下什么叫唯物主义,张良却有些不安的把她搂住:“姮儿,你的魂魄并不属于这里,若你死去,你的魂魄是不是便回到两千年后了?” 他忽然有些惧怕,同时深悔为何提起她的故乡,刚刚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想到了这桩事。 可怀瑾却笑着在他腰间拧了一下:“我都陪了你一辈子,死了还不让我回家!你也太过分了吧,张子房!” 他怎会如此自私?他知道的,她有多怀念那个遥远的故乡。 “若死后魂魄能回家,我怎么会阻止你?”张良抿着唇,露出一点罕见的天真:“只是连死后,我也想与你一起,你想回家,把我也带着一起去。” 怀瑾咬着唇,憋着笑:“那孩子们不管了?” 张良道:“孩子有孩子的伴,他们也会像我们一般,与心爱的人死生相随,我只顾你。” 见他说得认真,怀瑾故意逗他:“万一你的魂魄跟不了怎么办?毕竟我跟你不一样,我的灵魂本来就属于两千年后,你可不是!” 张良神色一黯,沉闷道:“没听说过魂魄会死,大不了,我熬上两千年,到时候就见到你了。” 发觉他真的是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回答,怀瑾要笑喷了,她又刁难:“要是我明日就回到故乡了,那你该怎么办呢?” 张良紧紧盯着她,怀瑾继续道:“若明天醒来,我身体里的魂魄变成另一个人,变成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你当如何?” “你还继续跟她过吗?”怀瑾幻想到这一幕,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那你呢?”张良问。 怀瑾道:“我回家乡了,回现代了。” 腰间那只手骤然收紧,差点把她腰箍断,怀瑾正要叫他松手,张良去把她整个抱在怀中,他们几乎要贴成一个人。 “你回去了,我怎么办?”张良在她耳边沉声低语,重重的语气满是恳求,仿佛她真的马上就要走了一样。 “再说,你舍得走?”张良松开一些,与她面对着面,他的眼睛近在咫尺,像是徒手可摘的星星。 “你舍得让别的女人做我的妻子?” “舍得莺儿和不疑叫她阿母?” 张良目光幽幽,语气越来越笃定。 “你会吗?”差点没法招架,怀瑾连忙反将一军。 张良一滞,随即笑着把她搂住:“若是你身子里住进别的魂魄,那我便先好生养着你这具身子,然后去找一个厉害的巫祝,把你的魂魄招回来。” “迷信!”怀瑾甜蜜的嗔他一句。 夜逐渐深,怀瑾感觉到有些凉,窝在张良怀里缩成一团。 “倘若你真回到两千年后,无论怎样都再招不回你,那我……”张良认真的看着她:“那我便给你写信,告诉你我在这里一辈子为你守身如玉。” 她本来还在感动,可听到这句话又想笑,遂问道:“你怎么写?那可不是隔着几千里路,而是隔着几千年呢!” 张良挑挑眉:“你不信吗?” 怀瑾努努嘴,憋着笑不理他。 张良自得的笑一声:“我自有办法。” “行!你牛b!”怀瑾起身,结束今天消暑时的无意义闲聊,伸出手:“绝顶聪明的张先生,咱们是不是该去歇着了?” 张良就着她轻轻一拉起来,先她一步往屋里走。 偷偷瞥见她在灭烛火,张良慢吞吞的往后直退几步,然后猛的把她抱起。 “啊——”怀瑾吓得大叫,想到屋子里睡着的孩子,她又压低声音,在他胸前猛锤:“张子房,你要死啊!” 张良笑得有些邪美:“莫非……夫人又想像往常一样弄死我?” 赤裸裸的勾引,明晃晃的暗示,怀瑾顿时满脸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7章 她留下的痕迹(合集) 1 始皇三十一年的秋天,蒙恬破天荒跟一向疼爱的弟弟发了大脾气。 “你预备犟到什么时候!”蒙恬立于正堂,指着父亲的牌位,怒道:“你这样,叫我到了地下如何跟父亲交代!” 今日蒙毅第二十八次把上门的媒人赶走,蒙恬终于忍无可忍。 第990章 妻子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肩,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蒙恬这才把那股火气压下,问道:“不娶,总有个理由,你倒是说来听听,若有理从此我再不多舌!” 可蒙毅只是跪在堂下,脊背跪得笔直,不言不语。少年时的斯文清秀过了三十岁,已发酵成如今的沉静内敛,兄长为他的婚事已苦口婆心很多回,今次终于发了火。 可蒙毅不知道该如何告之因由,亦不愿将心底藏的那个人公之于众。 蒙毅始终缄默,蒙恬问不出什么只能无奈作罢,可叫蒙毅起来他却不起来。 无言姿态,向兄长道歉,跟父亲的在天之灵请罪。 蒙恬拿他没办法,只能由他。 忧得一夜没睡,凌晨时听仆人说弟弟已经回去,蒙恬松了口气,问妻子:“你觉着他是为何?莫非不爱女子?” 妻子茫然摇头,蒙恬长吁短叹。 · 咸阳宫扩大再修之后,蒙毅要做的事情比之从前更多,数十个副使聚在殿内显得十分拥挤。陛下曾拨给他一座宽敞的大殿充作他办公之所,可他只偏爱这座清凉殿。 他坐在桌案旁,手边摆了许多盘糕点和果子,可他很少吃。倒是扶苏有时来看他,会把那些一动不动的新鲜糕点吃几块。 曾有下属问他,是不是厨子做得不好。 那可是给陛下做御膳的厨子,如何会不好吃?他只是不爱吃甜腻之物,之所以摆在旁边,不过是因为…… “曾经有人喜欢吃这些。”蒙毅这样回答。 她曾经坐在他现在坐的这张桌前,吃得糕点干屑到处都是,每每从清凉殿送去的对牌,经常散发着糕饼的淡淡香味;若是上手去拿,有时手上还会沾上清浅的油。 想着,蒙毅便不自觉的发笑,笑了一阵他看到副使递上的对牌,又皱了眉:“长宁殿的供给怎么这么少?” 副使压低声音:“珩夫人交代的。” 蒙毅摇摇头,正要提笔添一些东西,可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他嘱咐副使,偷偷给长宁殿玉夫人添些东西,不要记在册子上。 “万一叫珩夫人知道……”副使心中有些不安,亦不明白长官为何去关照一个早早失宠的妃子,也未曾听说他们有过什么交情。 蒙毅只道:“不必担心。” 这等小事,即便珩夫人告到陛下那里,陛下也不会为了此事责罚他。 忙完琐事,已是傍晚,蒙毅并没有急着出宫回家,而是先去了御马苑。老迈的红马悠闲的躺在干草堆上晃着尾巴,蒙毅过去,拿了一块糖喂它。 老马也不起来,躺着便把糖吃了,十分惬意。 “红红,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曾经陪她走过那么多地方。”蒙毅抚摸着红红的鬃毛,低声轻喃:“你也很想她吧?” 那年千里马红红被燕国送回来,便一直养在这里,她也没有再问陛下询问这匹马的下落。 “她还会想起你吗?”不愿意同人说起的心事,蒙毅却愿意告诉一匹马:“应该不会吧,她身边那么多人,她怎么会记得你呢?” “不过没关系,我们记得她就好了。” 2 徐家村是个安宁平静的美丽乡野,是扶苏忘记一切烦恼的地方。 这日他同妻子散步在乡野,忽听内侍传来惊呼,跑过去一瞧,才知儿子适才吃杏被噎住了。 内侍茫然无措的跑去叫医师,妻子在旁哭得梨花带雨。 扶苏立即勒住儿子的上腹,使劲颠几下,小儿一张嘴,把喉咙里卡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子婴哇的一下哭出来,妻子又喜又后怕,在儿子屁股上狠拍几下,教训他往后吃东西万不可跑动。 “夫君,幸好你会医术。”妻子擦着眼泪,止不住抽泣。 扶苏温柔的抚摸她的后背,道:“我不曾习过医术,这是我一位老师教我的。” 提起那位老师,扶苏忽然怅然若失的望着天边的晚霞。 妻子见状,问道:“夫君可是为去上郡的事忧虑?” “上郡有蒙恬将军,我去那里自有人照顾,我只忧心你们母子。”扶苏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牵着儿子,慢慢往前走:“若是老师在便好了,她也许能替我说服父皇接纳你们。” 妻子听见他语气中的惆怅思念,忍不住问道:“是上次随你一起来看我们的那位先生吗?” 扶苏摇头:“不是纪先生,他是后来才教我的。是我小时的一位老师,她对我很好。” 可她已经离开很多年了,久得扶苏都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 3 汉惠帝元年的冬天,射阳侯府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项兰被老父亲操着棍子打得满府乱窜,备受宠爱的小公子,此时却无一人帮他,连最疼爱他的母亲也不闻不问。 谁叫他不小心把父亲准备的祭品吃了,但他当真不是故意,谁晓得那盆香辣鸡爪子是祭品呐!半夜喝了酒回来饿的慌,迷迷糊糊就把那碗鸡爪子吃完了。 因此一早上还没睡醒便被父亲打起来了。 “你个狗玩意儿!良心叫狗吃了,你表姐的祭品都吃,气死老子了!”项伯追了一圈,气喘吁吁。 项兰摸着屁股上刚刚挨的那一下,咕哝:“表姐要是活着,才不会跟我计较!” 一旁的项庄表哥便笑了:“姐姐重口腹之欲,你抢她的吃食不亚于虎口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