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遥万乡》 第1章 [现代情感] 《遥遥万乡》作者:林斯如【完结】 【文案】 公路文|年龄差|体型差|藏区司机x离家少女 海拔3294米的荒芜旷野, 徐来一阵肤感不足七度的风。 篝火热烈,程青盂望着小姑娘印满星火的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你就没半句话是真的。” 晚风卷起万遥如瀑长发,她抬手裹紧了厚披肩,盯着他只笑不语。 “不会手动挡?” “听不懂藏语?” “也就名字是真的吧?”程青盂嘲弄一笑,“还是我看了你身份证。” 万遥忽地抬头望着他,“那如果连名字都是假的呢?” “那挺好。” 程青盂彻底不接话了。 - 刚认识程青盂的那年,万遥十九岁。 他是常年奔走于藏区的拼车司机,三十岁出头,话里还带着些地方口音。肤黑、宽肩、自然卷,糙得没边。 她躲在观景台上抽烟,冷不丁被他撞见,视线在氤氲中交汇,男人周正硬朗的眉眼中多了一丝玩味。 当她再次钻进滇藏环线商务车副驾,身旁的男人虚虚扶着方向盘。他轻描淡写地为她立下新规矩:“我们这车,禁烟。” 万遥没想搭理他, 更没想过有那么一天。 他们会相拥在闷热湿腻的床侧。 他漫不经心地搭在她汗涔涔的肩, 还接过了她没抽完的半支烟。 —— 1.原型为滇藏环线(原型涉及到香格里拉、梅里雪山、虎跳峡等),文中详细地址均为私设,请勿过多考究 2.女主白切黑,男主稳如狗,年龄差较大(女主19,男主32) 3.公路文|暧昧拉扯|年龄差|钓系x暗撩 4.文案立于2023.7.10,已截图 内容标签:边缘恋歌 甜文 成长 治愈 忠犬 搜索关键字:主角:万遥x程青盂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糙汉司机x唐卡画师 立意:友爱和善 =========================================== 第1章 踏足云南 《遥遥万乡》林斯如/著 2023.11.01 迟来的暮色给错落有致的古镇挂了层薄霜,大大小小的街道里都笼罩着潮湿的水汽。乌石地板上落满盈白的花瓣,四溢的香气绕得人晕头转向。 客栈小院里,不知是谁带头拨动了吉他弦,紧接着,年轻人的唱笑声也传进了阁楼里。 万遥扯了张面巾纸擦干脸,直接顺势往床上一躺,她顺手够过随行的斜挎包,从里面翻出支面霜来。 她半眯着眼拧开盖子,鼓胀的管身犹如泄气的气球,毫无预兆地“噗啦”一声,霜体流得她满手都是。 气压。 倒是忘了这一茬。 迟疑了半秒,趁残局还能收拾之前,她索性将霜体涂满了整张脸,视线也在霎时变得模糊起来。 情绪一如奶白色的倾泻霜体,开始不断往外界扩散开来,困倦也逐渐席卷全身上下。 她微微翻了个身,扯下充电器后拾起手机,不耐地等待着铃声响起。 可能真是困糊涂了,她习惯使然地打开了微信,顶端的加载图标转了又转,悔意瞬间突袭四肢百骸。 消息一条接一条的弹出,足足震动了好几十秒钟,手机才在她的掌心安分下来。 紧接着,订阅号弹出一则最新热点讯息:[著名唐卡画家因抑郁症于家自杀,遗憾离世。] 万遥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其实大同小异的报道内容,在这两日已刷爆各大社交软件。她一度以为再看到类似文章,能做到心如止水而不受影响。 手指,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几下。 [8月29日晚,汉籍唐卡画家万晚于家中轻生,错失最佳施救时机,最终抢救无效、与世长辞。据相关尸检报告显示,画家万晚为割腕自杀,年仅27岁。] 报道内容还算是遵循客观事实,评论区却有不少桃色猜测。 治治小牛肉:[不知全貌不予评价!逝者已逝,诸位积点口德!] xvbgh:[一楼真不是买的水军吗?] 人间学者:[温馨提示,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哦!上个月的热搜大家还没忘吧?万晚蓄意勾引品漾集团董事,恶意破坏别人的家庭。这种人简直死有余辜好吗?] 小贝欧耶:[很难不同意楼上!评论区究竟在同情小三什么啊?] 伤心小黑豆:[愿全天下的小三都能像我们万大画家一样,多一点自知之明,不要活着浪费资源。] 花五毛钱起的名字:[抑郁症自杀就非得扯上网络暴力吗?那她跟别人老公滚床单的时候,没想过会被万人唾骂吗?小三暴毙ok?!] …… 万遥可笑地望着评论区里的“高谈论阔”,不痛不痒的“割腕自杀”四字,概括了生命终止前的痛苦与挣扎。 她只能默默地闭上了眼,但说到底,她与这些恶意揣测的人,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她不仅是这场死亡的见证者。 更是残忍的杀戮者。 她无助地抓挠着白皙的手臂,不安的情绪像荨麻疹成片成片的冒出,惹得人煎熬又烦躁,仿佛置身于水深火热的炼狱中一般。 “叮——” 铃声在胸腔处小幅度震动两下。 第2章 万遥的意识蓦地从回忆中抽离,铃声在小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平复了片刻,才睁开眼瞥向屏幕上的陌生号码。 ip地址显示为迪庆,她这才按下了接听键。 “是你约了明天去香格里拉?” 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沉。 还算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地方口音,语气比较平淡自然,开口就是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万遥的声音也很沉,只回了个“对”字。 对方又问:“几个人?” 万遥:“就我一个。” “你住古城的南门还是北门?” 电话那头杂音纷扰,男女肆意的欢声笑语中,还夹杂着酒杯的碰撞声,掺着语调含糊不清的藏语。 “什么?”万遥没听清。 对方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这样,你先和客栈老板沟通下,确认好上车的位置后,发个微信给我就行。” 话毕,男人的声音放缓了,又贴心地补了句:“我微信号跟手机同号。” 万遥翻身下床走到窗口,掀开窗帘,楼下大厅透来隐约的光,老板娘和那群年轻人在院子里玩得火热。 她对着听筒那边轻轻“嗯”了一声。 - 确认好上车地点之后,万遥取下右耳的耳钉。 她抵着手机孔取出了电话卡,将卡和耳钉尽数丢进了抽水马桶里。 换上新办的电话卡后,她又躺在床上注册新的微信,最后选了张潦草的自拍照当头像。 头像、昵称之类的瞧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万遥这才将刚刚复制的电话号码粘贴过来,给那位拼车司机发送了好友添加请求。 对方似乎就守在手机前,立即就同意了她的申请,还发来了以示友好的小表情。 香格里拉小环线:[握手/握手/] 万遥盯着他质朴的昵称、灰沉沉的头像、还有小黄手emoji表情,聊天界面中透出一股浓郁、又无法言喻的……成熟感。 她放下就给对方下了定义:中年男人。 还是那种古板、老套、无趣、接不上梗的中年老男人。 万遥摇了摇脑袋:[位置分享] 香格里拉小环线:[那你就在这个公交站等我。] 遥遥:[明天几点?] 香格里拉小环线:[六点半。] 遥遥:[车牌是·x230700吗?] 香格里拉小环线:[流汗/流汗/]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万遥这下彻底无语了:[你的头像。] 香格里拉小环线显示正在输入中,万遥又点开他的头像品鉴了两眼,正是她所说的那辆灰色十座丰田。 她又在心底默默添上一点。 还是个健忘的中年老男人。 香格里拉小环线:[晓得了。] [别上错车。] 万遥收了收思绪,只回了个单字:[好。] 将后面的行程安排好以后,万遥大概收拾了一下行李箱,倒了两片褪黑素就着矿泉水吞下,最后将整个人都缩进了白色被褥中。 踏足云南的第一夜。 客栈的二楼客房阴冷潮湿,陈旧的被单似乎还残留着上位客人的气息。 万遥只好虚虚掩着被子,望着迭落式的屋顶出神,辗转反侧,怎么都没办法入眠。 - 云南的气候与上海截然不同。 即使在秋老虎猖狂的九月初,也保持着常年如一日的温和,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惊喜。 天刚蒙蒙亮,后院里的蔷薇叶呈现出一种冷调的绿,青石板小路上也落了层薄薄的霜,上面还印着早起游客的脚印。 万遥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搬出客栈,房卡直接扔在了前台的鲜花饼空盒子里。 她使了些劲推开旧木质大门,跟着手机导航往古城北门走去。 清晨的古镇格外静谧,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流水交相呼应,早餐店的阿叔阿婶偶尔唤声途径的旅客,剩下的全是行李箱轱辘在石板路上磨出的沉闷动静。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就到了与拼车司机约定的地点,万遥喘了口气才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看时间。 日出朦胧,她还早到了十分钟。 北门口的早餐店占据了整条街,老板和员工们齐齐上阵,纷纷站在店门口吆喝拉着游客。 小笼包的蒸屉一层叠一层,顺着清晨的风冒出滚滚白汽。万遥闻着味胃里一阵翻涌,只好托着行李箱往旁边挪了挪。 六点半,她准时给拼车司机发了条微信。 遥遥:[我到了。] 对方几乎秒回:[堵车,再等我几分钟。] 万遥把手机揣回了裤兜里,也没有再回复这条信息。她拢了拢身上的薄毛衣外套,看着北门城墙这片的风景。 又等了将近十来分钟,一辆十座丰田停在了公交路牌旁。灰白色的车身上面铺着层泥灰,司机不轻不重地按了几声喇叭,接着驱车往前面挪了一小段距离。 她抬起下巴望去,瞥了一眼车牌号。 正是x·230700。 万遥捏捏发硬的后颈,压低了头顶的棒球帽,随后拖着深色行李箱,缓缓往那辆丰田走去。 她才刚刚才靠近车的后备箱,还没来得及找到开关按钮,驾驶座的车门就被人沉沉合上,男人披风带尘地来到她身边。 帽檐遮住了她大部分视线。 第3章 只见对方单手掀开后备箱盖,紧接着又接过她的行李箱。从始至终,万遥只注意到那双晒得发黑的手。 他的十指长得倒是匀称修长,但不白净,更不细腻,粗粝的手背上面激起鼓囊青筋,白莹莹的指甲盖有些晃人眼睛。 “遥遥?”他沉声问。 声音与电话里的质感不同,或许是因为带着些早起的困倦,沙沉的嗓音唤着她的名字,倒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头皮都变得酥酥麻麻的。 万遥盯着他的指骨迟疑一秒,而后反应过来,他可能唤的是她的网名? “嗯,我是。”万遥平静应下。 男人轻松地提起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的空位里,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又丢下一句,“赶紧上车。” 后备箱再次被他重重合上。 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拂面而来,似乎又夹杂着不知名的药材味。 万遥抬手摸了摸鼻尖,又见男人往旁边一指,声音不疾不徐道:“右边,赶紧上!” 她抿着嘴没有吱声,绕到了右边的车门旁,目光略微往里一探,发现车里只剩四个空位。 前排两座坐着一对昏昏欲睡的父女。 后面坐着俩二十出头的少年,两人保持相同姿势,沉浸在手机游戏的世界里。 最后一排是个四人连座,左窗边坐着俩年轻姑娘。 万遥抓着车顶扶手钻进车里,直奔最后一排的空位。她刚扯出腰旁的安全带系上,就听见旁边女生问了句: “程师傅,咱们人到齐了吗?” 男人候在车外回了句:“还有俩,再等等。” 那女生瘪了瘪嘴,没有继续搭腔了。万遥仰头往后背上靠了靠,将坐姿调整成舒服的状态,隔着门缝隙恰好能看见,男人修长又挺拔的朦胧背影。 不到十平的狭小空间里,集聚了五湖四海的陌生人。 车载音响里循环播放着两首冷门藏文歌,气氛沉默又尴尬,一度冷到了凝结点。 方才闻到的药香在车里更明显,万遥索性阖着眼皮小寐了片刻。不知又过去多长时间,模模糊糊之间,她又听见车里的人在喊话。 “程师傅,咱多久才能出发啊?” 好像是坐前排的父亲在发问,语气听上去十分烦躁不耐。 “再等等。” 万遥迷迷糊糊的就没睁过眼,帽檐将她整张脸挡得死死的,依稀听见有人拨开车门跳下了车。 车辆停放的位置恰好正对着日出的方向,七点钟的太阳虽谈不上毒辣,却依旧明晃晃的照得人心烦。 “不是说好七点准时出发吗?” “那俩真好大一张脸啊!” “都快七点半了吧?” “对啊,就真得让咱们整车人等着他们来呗。” “碰上这种没有时间观念的人真想吐!” “……” 车厢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万遥却在这种环境之下,莫名睡得更舒心踏实了。 以至于,后面有人微微掀开她的帽檐时,她惊得猛地睁开了眼,惺忪又恍惚地盯着对方。 还是那只熟悉的手,从她的眼前快速划过。 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下句话,让万遥彻底懵圈了。 只见男人放低声量与她商量:“要不,你跟我上副驾去?” 第2章 珠声清脆 “你跟我上副驾去?” 程青盂这话问得诚恳。 万遥有气无力地抬手扯下棒球帽,发丝在狭小的车厢里蹭出了静电,几缕刘海直接随风扑在了两颊上。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只见他一手微微抵着车门,一手穿在浓密的发梢里,揉着头发与她认真商讨的模样。 肤黑,宽肩,有些自然卷。 阳光恰好透过他额前的头发,显出饱满硬堂的额头。他的脸型偏瘦,浓眉下的轮廓分外深邃,鼻挺,唇薄微翘,青茬均匀遍布下颌与下巴。 一张骨络分明、明暗点清晰的脸, 瞧着三十出头的模样。 与她想象的模样截然不同。 仅仅隔了两三秒钟,她便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大概猜出了对方提出这个请求的原因。 想必是迟到的俩人,强烈要求坐在一起。 万遥将帽子盖在膝盖上面,轻描淡写地回了他一句,“不去。” 程青盂闻言将脑袋略一垂下来,敛着眉琢磨着劝说她的措辞,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车门。 “前面坐着舒服。”他又抬眼看她。 “不去。”万遥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将他拒绝得果断又干净,“凭什么我去?” 程青盂目光笔直地看着她,还没想好怎么接她这话,身后的人又着急忙慌地将车门推开了些。 一个圆脸尖眼的女人从他身后探了出来。 “行了行了,不去就不去呗。”那女人张口就是浓郁的东北腔,气势豪迈地往车厢里面钻,“咱们挤挤也能坐啊!” 万遥还没反应过来,那大姐就径直朝她靠了过来,一屁股下去直接占去了剩下的位置,甚至还毫不顾忌地将她往左边挤了挤。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后,大姐拍着膝盖满意地笑了。 万遥瞥了眼她硬生生挤出来的半个空位,眉毛轻微挑起,露出了十分不解的神情来。 这大姐力气大,嗓门儿更甚,冲着车门外张罗着:“哎嘛,你搁那儿干啥啊?装大佛啊,麻溜的上车啊!” 第4章 “麻烦让让啊,师傅。”一个体型偏瘦的男人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怯手怯脚地拍了拍程青盂的肩膀。 程青盂别过身子,跟那人商量着:“哥们,要不还是你上副驾去吧?” 虽然最后排坐五个人也没问题,可瞧着眼下清一色的姑娘里面,再挤上一个男人倒是多有不便。 程青盂还是好声好气地与之商量了一句。 “不用了啊,师傅。”东北大姐急着替他作答,“我老公得跟我待一块,我俩分开坐可不行啊!” 话毕,她又冲男人嚷嚷着:“磨磨蹭蹭的!干啥啊你?赶紧过来,我这都快饿死了!” 男人抱歉地看了程青盂一眼,只能举起打包好的早餐,挤进了最后一排的狭小位置。 万遥的肩膀顿时被挤得无处安放,除了半边屁股虚虚搁在座椅上,整个人基本上都处于悬空状态。既不好意思往左边挤,右边这大体格又挤不动。 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将不满的情绪尽数咽下,听见旁边的俩女生嘟嘟囔囔抱怨着: “这么挤,要怎么坐人啊?” “估计想喝口水都够呛。” 程青盂撑着脖颈显然也很无奈,但眼下这种场景他倒也见惯不怪。既然都想挤在最后这排,那也只能先这么着了。 “程师傅啊,你给我们想想办法呀!” “这么挤着,我肯定会晕车,到时候吐你满车都是……” 程青盂语气淡淡的:“要晕车就上前面坐去。” 小笼包的油腥气息充斥在后车厢,乱七八糟的气味让人头昏脑涨。听旁边的女生这么一说,万遥胃里逐渐翻江倒海。 程青盂拍了拍车门,目光落到万遥身上。 只见小姑娘面色惨白毫无生气,漆黑的瞳孔瞧上去湿漉漉的,委屈巴巴的模样宛若被大雨浇得瑟瑟发抖的小狗。 只可惜这车就那么点地方,他也没有闲工夫再去管她。 “就暂时这样坐着。”程青盂最后往车厢里扫了一眼,“大家都把安全带系上啊。” 东北大姐丝毫不在意别人的抱怨,反而神情自若地从丈夫那接过一袋小笼包,直接徒手从袋中摸出两个来,并作一团迅速塞进了嘴里。 葱汁和油汁从她嘴里飞溅而出,一滴乳黄色的荤油,恰好坠到了万遥的帽檐上。 砰! 那根崩得邦直的弦还是断了。 万遥捏紧了手指透不过气来,赶在程青盂关门那一瞬间,用掌心捂住了鼻腔和嘴巴,“等一下!” 程青盂的手顿在半空中,只听见小姑娘闷声道:“我去副驾。” - 十座丰田慢慢绕出拥堵的古城地段,接着又驶入车辆渐少的353国道。 清晨的风携着草木的芬芳灌进车窗,万遥胸口那股强烈的反胃恶心之感,逐渐被山野间的清新压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默默将客栈老板娘吐槽一遍,这就是宰了她将近一千五的精品小团?实在是晦气。 车载音响里循环播着那几首藏文歌,后面的人都逐渐睡得四仰八叉,万遥全程冷着脸偶尔瞥几眼屏幕。 海拔逐渐升高,崎岖公路旁的植被越发茂密,冷空气也源源不断往车窗里钻。 下一秒,车窗被人调上去了不少,只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 万遥当即将头转向了驾驶座,只见男人镇定自若地扶着方向盘,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她收回目光,又注意到中控台上的物件。都是些常见的藏区特色饰品,颜色鲜艳的五彩绳挂件、刻有神秘图腾的玛瑙雕饰…… 还有一张陈旧的工作牌:言途旅游专线——驾驶员程青盂。 是汉人的名字。 万遥盯着“程青盂”三字看了许久。 公路两侧的高大植被挡住了阳光,她靠在座椅背垫上却没了睡意。汽车绕过弯曲崎岖的路段后,车速却莫名其妙慢了下来,最后只剩下不足三十码,并以这种龟速继续前行着。 正当她疑惑之际,那只熟悉的右手微微掠过,拾起了中控台上那串佛珠。 万遥用余光瞥见男人耸着背脊,只用小臂的两侧微微扶着方向盘,双手合十将珠串捧在掌心,虔诚地来回搓动几下。 他只用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开始转动佛珠,薄唇轻启,神色庄重,嘴里开始默念佛经的内容。 国道上的车辆不多,他们的车又保持着较慢的速度,万遥倒也不特别担心行车安全,只听得见拨动佛珠的清脆声响,眼底则是身旁男人自若的祈祷。 他念一句,转一圈,又拨动一颗佛珠,以此往复。 念佛仪式结束后,程青盂又将佛珠串叠成两层,挂回了原来的玛瑙饰品上面。 万遥的目光也才迟迟地收了回来,只能感觉到男人往她这边瞥了眼。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看她,还是在看右侧的后视镜。 “好看吗?”男人冷不丁发问。 万遥侧身再看过去的时候,程青盂的目光又紧盯路况了。平静得……这个问题不像是他所提一样。 “什么?”万遥跟他确认道。 程青盂单手别过方向盘,车身丝滑地转过了急弯,他略显无谓地摸了摸鼻尖,沉沉道:“没什么。” 万遥双手抱在胸前,在心底默默地“嘁”了一声。 第5章 短暂的小插曲后,车厢里开始传来沉重鼾响,这劲儿不用猜都能知晓是谁。 经过香格里拉地标界后,路上的车流量明显增多,越靠近景区的路段也就越发拥堵。 本以为九月初已经错开了高峰期,不曾想还是被堵在旅行的沿途中。 驾驶座后排的父女俩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两人望着难以望到头的车队,用音调曲折的南方语言交流吐槽着。 “哎,程师傅。”那个父亲探出脑袋来。 程青盂的脚踩在刹车上,疑惑道:“怎么了?” “咱们这第一站是去哪儿呀?” “虎跳峡。” “虎跳峡?这个景点怎么样啊?有什么看点么?” 程青盂的回答还算专业:“景点不错,值得一看。虎跳峡景区集具高山、峡谷、激流等多种景观,沿途的景色磅礴壮观,适合带着孩子去感受下。” 万遥盯着缓慢蠕动的车群,静静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程师傅的评价这么高啊!那这么说,你也很欣赏这个景点咯?” 程青盂笑了笑:“你这话我可没办法接,就这么说吧,我一个月至少得去三四次,什么山川湖海的啊,即便再有感觉,也都看得没感觉了。” “这倒也是。” 两人谈话间,一个不留神,一辆吉普不知何时从冗长的队伍中窜了出来,最后趁着程青盂与人聊天间隙,硬生生地将车别到了他们的车前面。 万遥正扭头看着他呢。只见主驾上的男人唇瓣微动,用将近气音的状态轻发出两个字。 她恰好也能看懂,出口即是国粹嘛,他的确气愤地冒了句“妈的”。 眼见程青盂吃瘪被人插了队,万遥心情却莫名其妙大好,甚至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 下一秒。 程青盂面色冷静地换了档,驱车从左边拐了出去,直接占用了对面来车道,最后与那辆吉普并排缓慢而行。 万遥当下眉心跟着一跳。 可真行啊,不远处就有执勤的交警,还敢明目张胆的违规。 程青盂面无表情地摇下车窗,微微坐直身子往旁边瞥去,万遥也顺着他的视线往旁边看,只见那辆吉普的驾驶员嚼着口香糖,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也瞧了过来。 后排的父亲感叹:“大伙都排着队,这人怎么不讲规矩啊?” “不讲规矩的人多了。”程青盂冷冷道。 话音刚落,前方车辆的刹车灯纷纷熄灭,并井然有序的继续前行着。 程青盂沉着眉换了档,对着喇叭连按三下,前后短促,中间偏长,就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吉普前面的两辆十座面包车都默契地停在原地,直至前面空出三四米的距离,程青盂直接给油前行,看准时机将车并进了空隙里。 万遥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两辆面包车都往左偏了偏,一副将走不走的犹豫模样,死死将那辆吉普挡在身后。 气得后面的喇叭声连连响起。 万遥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一切。 后排的人又忍不住问:“咱后面那俩车咋不动啊?出故障了?” 程青盂目视前方,话里带着笑意:“嗯,故障了。” 屁话。 万遥稍稍挪了挪脚,那俩车车主分明与他认识。 他们就这样在进景区的小道上堵了将近半个小时,万遥闻着厚重的汽车尾气呵欠连天,阖上眼皮两只眼睛都跟着湿润了。 四弯八绕一大圈之后,终于看到售票厅的指示牌。 程青盂的双手闲闲散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清了清嗓子道:“各位,售票厅就在前面,为了防止大家走散,你们待会就留在车里等,我上去帮你们买票取票。” “好。” “行,谢谢程师傅!” 程青盂看了眼后视镜又道:“你们先把身份证准备好。” 万遥听他这么一说,直接打开挎包拉链,从夹层里翻出身份证来。犹豫了几秒钟,她索性将卡片往他身上潇洒一丢。 身份证不偏不倚,恰好落到了程青盂的大腿上。 “……” 程青盂侧头看了眼这小姑娘。 万遥将包搁在腿上,“不是要身份证吗?” 程青盂单手捡起她的证件,随手放到旁边扶手盒里,忍俊不禁道:“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 万遥听清了他打趣的话,只抱着双臂懒得搭理他。 “搭把手。”男人又说道。 万遥依旧不为所动。 “我没空收,你帮我收下其他人的证件。” 万遥彻底来了脾气,“凭什么?” “凭什么是你的口头禅?”男人立即反击道。 第3章 约法三章 “凭什么是你的口头禅?” 程青盂倒是不恼,还低头笑了声,“帮点小忙都不乐意啊?我要再一个分神,后面的车又得插队了。” 万遥望着他的侧脸,气愤地捏了捏指心。 后排大哥见两人气氛不太对劲,赶紧招呼几句出面打了个圆场,将后排所有的证件整理好,又伸手交到了万遥的手上。 “程师傅说得对,可别耽搁大伙时间,小妹你就先帮他拿着吧……” 万遥轻哼一声,表情丝毫没有缓和,怏然地接过那沓证件。 接下来取票、验票环节的节奏就变得快多了,程青盂驱车轻车熟路地将他们送进了景区。 第6章 景区停车场的空位也即将告急,在这半大的场子里绕了半天后,终于在某个偏僻的角落里寻得停车位。 程青盂不疾不徐地拉上手刹后,从外套的衣兜里摸出一沓门票,将最后一张留在了手里面,余下的伸手传给了后排:“刚刚已经统一验过票了,票根呢还是发给大家,可以留着当个纪念。” 后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分票动静,万遥瞥见男人装模作样地举着那张余票,长叹一口气默读着上面的说明文字。 不出所料的话,那张票想必就是她的了。 也不知道这人想干什么。 “好了,我讲下后面的安排。”程青盂扭过头对着后车厢朗声道,“虎跳峡已开发景区就在刚刚经过的地方,绕出停车场就可以看见游客中心。接下来的时间,各位自行安排,11:50准时回车上集合,可以吗?” “可以!” “没问题!” “……” 程青盂又强调道:“各位记得拍一下车牌号,待会集合的时候别上错车。” 谈话间隙,大伙儿开始拎包准备下车,基本都是两两结伴同行,就越发显得万遥独行的孤独。 不过她本人倒是没什么感想,解开安全带将包斜跨在身上,轻轻捏着门把手推开车门,一只脚率先探出了车门外。 “哎。”男人低沉沉地唤了句。 万遥疑惑地回过头,只见他举起了门票,又似笑非笑地问:“你的票。” 她原处停顿了两秒,随即冷冷回了句:“送你了。” 她一向不惯着异性|爱捉弄人的臭毛病。 程青盂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就微微点着下巴笑了笑,“行,谢谢啊。” 万遥也懒得再搭理这人,直接扶着门框跳下了车,两手揣进衣袋往游客中心走去。 虎跳峡的观景台在游客中心的下边,可以选择走两侧的楼梯自行下去,也可以购买扶梯票节省体力。 万遥想着既然都走了这一趟,却只待在扶梯上面拍拍照片,未免显得太过于煞风景了。 反正自由活动的时间给得比较充足,她便慢悠悠地往右边的楼梯那边走。 所有的楼梯均是由铁架和原木搭建而成,扶手两侧是成片成片的草木绿林,叫不出名字的植被圈出层层阴影,阳光只能从枝叶的间隙透出,落在地面犹如细碎斑驳的银点。 大概只花了十五分钟的路程,她便看到了峡谷口子上的观景台。巨型的老虎建筑赫然立于眼前,棕红色的虎身看着有些年代感,对着天空仰天长啸,看着威风凛凛的模样。 万遥也跟其他的游客一样,随手给标志性的景物拍了张照,然后又走到了观景台上面。 观景台上布满了飞溅的水汽,灰黑色的石板湿湿滑滑的,栏杆上挂满了红黄相间的绸带,各种平安扣和祈愿锁坠在栏杆上。 她寻了个空处慢慢走向前,双手刚刚搭上栏杆,汹涌激进的水流迎面扑来,江河水流冲击两岸的岩石壁,发出久久不绝的轰隆回响。 万遥没有花太多时间驻足,厚重水汽冲得她头隐隐发晕,只好草草拍下几张照片开始往回走。 就在品味相册里面照片的间隙,迎面而来的两人叫住了万遥。 她一抬头就看见两张陌生的面孔,很快又根据两人的穿搭将他们认了出来。 正是一块拼车的旅客。 只是她前面没看清过对方的脸。 “嗨。”穿格子衬衫的男生主动打招呼。 万遥则回之一笑。 “咱们坐一辆车过来的,你还记得吗?” 万遥点点头:“记得。” 格子衬衫又介绍道:“真巧啊!对了,我叫林子合,这是我哥们贺秋。” 贺秋也笑着与万遥挥了挥手。 万遥也没别扭,大方介绍道:“我叫万遥。” “万遥。”林子合重复一遍她的名字,接着又好心提议道:“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要不要我帮你拍两张照片?” 万遥举起手机拒绝道:“谢谢,不用,我已经拍过了。” 她确实没有猛拍游客照的习惯。 “那好吧。”林子合的语气有些惋惜。 “嗯。”万遥又随手指了个方向,“那你们慢慢玩,我先去那边看看。” “好。”林子合和贺秋同时应声。 与两人告别后,万遥又去祈愿长廊逛了圈,大致参观了余下的小景观后,开始绕着环山楼梯往回走。 这一路上都格外的静谧,绿枝被风微微拂起,鸟雀们在枝头嬉戏,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万遥甚至遇见了匆匆蹿走的小松鼠。看着那灰棕色的小家伙惊慌的模样,她难得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再次回到游客中心后,她寻了处人少的地方,隔着护栏可远远瞧见峡谷的全貌,湍急的水流掺着黄土,气势磅礴,奔流不息。 她又抬手拢了拢毛衣外套,从衣袋摸出小巧的烟盒来,拾起一支烟滤在唇边,迎着风将烟点燃后,侧着身子吐出一口白雾,开始细细欣赏起桥下的风景来。 日光晃人眼睛,她只抽了半支,总觉得身后炽热,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抬起手抽空掸了掸烟灰,然后下意识往后面看了眼。 找到这么热的原因了。 上层的看台边上,正午的阳光明媚,不偏不倚地落在男人的身上。 第7章 两人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程青盂保持着与她相同的姿势,单手微屈撑在栏杆上面,一只脚踩在栏杆的阶梯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朝向她这边,硬朗的脸上挂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万遥抽烟的动作也为之一怔。 不为别的,就为那个笑。 那张脸长得实在太正,是那种极少见的端正。凌厉的眉眼透着一丝不苟的正气,笑的时候却又多了些矛盾的邪气,所以也不至于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端正,浑身上下充满显而易见的松弛感。 不得不承认,他这幅皮囊实在是抓人。 万遥在心底默默这般评价道,迎着他的目光又抽了口烟,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身去。 - 11:50一到,万遥准时回头往停车场那边走去,路过顶层看台上时脑袋里竟又闪过程青盂的笑。 万遥赶紧摇摇脑袋,实在是有够荒唐的。 她废了老半天的劲才找到方才停车的位置,主要是停在周围的车换了一批接一批。她离开之前选了辆专线大巴当参照物,而眼下那辆车也不知道挪到什么地方去了。 万遥瞥了眼车牌号才靠近车辆,只见后排车门都大大敞开着,或许是为了方便进出,也正好可以透透气。 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时,发现同行的旅客基本都已折返,除了最后排的东北大姐和她丈夫。 坐垫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万遥拾起安全带往身上扣,余光瞥见侧后方的三个人影。 三个男人的站姿都懒懒散散的,皆是深色系的穿搭,身高参差错落,围在一块说笑着,看着就不太正经的模样。 她一眼便认出了中间的程青盂。深咖色的皮革外套,下摆露出叠穿的竖条纹衬衫边,单手揣在衣兜里面,偶尔抬手捏一捏僵硬的后颈,与熟人聊天时笑得没心没肺。 万遥往后背靠垫上仰了仰,注意到停在旁边的那辆灰色面包车,左前灯有明显的磕碰痕迹,显而易见,这正是早上弯道堵车时故意将吉普拦下的那辆车。 她就说吧,程青盂与他们认识。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迟到的那两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等人确实是件漫长又让人烦躁的事情,总有人先忍不住爆发出这种情绪来。 很快,后排那位穿粉色卫衣的女生佝着腰,双手拽着车门扒拉在门口,冲着后面闲谈的三人喊了声,“程师傅!” 程青盂很快转过头来:“怎么?” “多久出发啊?” 女生声音软乎乎的,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程青盂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马上!我给他俩打个电话。” “好吧。”女生嘟着嘴,“那你让他们快点啊。” 说完,那女生又原路折回自己的座位,随即拉着同伴兴奋地分享着,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整个车厢的人听见。 “潇潇!我发现一个问题啊……” “什么问题?” “就咱们车的程师傅,长得还蛮帅的欸!” “你才发现吗?他早上帮我们搬行李的时候,那会儿我就已经注意到啦!虽然不太符合我对帅哥的审美,但不得不承认,人家那五官确实是优越啊……” 俩闺蜜视若无人的畅谈着,余下的人都没敢吭声,倒是那位带着女儿旅行的父亲率先笑出了声来:“我说你们这群姑娘啊!” 后排的俩姑娘闻言羞红了脸。 那父亲又问自己闺女:“你呢,你觉得司机叔叔长得好看吗?” 万遥真切地听见稚嫩童音传来:“好看!叔叔好看。” 她扯了扯棒球帽的帽檐,不自觉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时间将近十二点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过去将近半小时,那对东北夫妻才裹着隆重华丽的藏服姗姗来迟。 “看吧,我都说搞快点了!让所有人等咱多不好啊!”男人指责道。 东北大姐直接吼过去:“全都怪我了?你自己磨磨唧唧半天,选个衣服都选不出来……” 程青盂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语气依旧淡淡的,催促道:“先上车吧。” 待两人后排落座后,他才将车门重重合上,对着后面的友人说了几句藏语,这才回到驾驶座系上安全带,打火将车倒出停车位。 丰田驶出景区大门,又绕进了环山公路。程青盂拉开控制台旁的储物盒,从里面扯出一段黑色的连接线,端口连接着扩音器的收音麦克风。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将麦克风抵在唇边:“接下来是午餐时间,我先带你们去用餐点。” “正好借这段空闲时间,再强调一下乘车要求。” “相逢即是缘分,大家都想度过一段美好时光,所以在本次的四天三夜旅程中,希望大家可以互相包容,友好相处,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尊重他人。” 程青盂的声音隔着音响传出,更显沙哑:“首先,守时。我们的时间非常有限,项目安排也是固定的,为保证大家能参观完所有景点,还请诸位将时间观念铭记于心。” 后排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心虚得不敢出言反驳。 “其次,享受沿途的风景。手机游戏随时都能玩,但错过了这趟旅途的风景,后面或许就很难再看见了。我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并不局限这一处,我相信短时间内你们也不会再来香格里拉。这点不做硬性要求,只是出于个人建议。” 第8章 林子合和贺秋刚刚打开游戏界面,捧着手机愣在了原处。 “再者,尊重别人的生活习惯和信仰,我们本次旅行景点多在藏区,希望大家可以牢记这一点。需要注意的具体事项,我会在下午再提醒大家。” 万遥闭着眼睛听着他的发言,悠闲地感受着窗外的风和阳光。 原以为不会再有后话,只见程青盂清清嗓子,又补充了一句: “最后一点,我们这车——禁烟。” 万遥闻言蓦地掀起了眼皮。 后排的男同胞纷纷解释道: “这你放心啊,程师傅,我不会抽烟!” “我也是,前年刚戒了。” “我们也不会啊。” “这样最好。”程青盂笑了笑。 万遥眼神闪了闪,这是在点她呢? 遂才扭头朝旁边看过去。 岂料程青盂的视线也在她身上,一副神神秘秘、将笑不笑的模样。 烦死了。 万遥又将脸转向了窗外。 第4章 首座雪山 午餐的地点选在一家简易的农家乐,四周高山环绕,门口就是灰尘扑扑的大马路。 程青盂将车停在了农家乐的门口,他刚刚从驾驶座跳下来,系着围裙的藏族阿姐就跑了过来。 万遥下车带上车门后,恰好撞见两人熟络地聊着天。 也不知道程青盂究竟说了什么,藏族阿姐忽地捂着嘴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显女人的娇软和害羞,就连耳垂上的金饰也跟着来回摇晃起来。 这种事情果然是不分年龄大小的,男人的趣味似乎从始至终都避不开爱逗女孩子这一点。 万遥从包里翻出一盒木糖醇来,倒了两粒扔进嘴里面嚼了嚼,两手揣进兜里无谓地瞧着对面。 那对东北夫妻不知又为什么事争执起来,余下两个女孩又慢悠悠地补了个妆,这才下车走到了万遥身边。 没一会儿,程青盂又转过身来,视线扫过身后的人群,询问道:“都下车了吧?” “都下了。” “到齐了到齐了。” 余下的人彼此确认着。 藏族阿姐也用余光点着人头数,从围裙袋里摸出和皱巴巴的小本,握着笔又问了程青盂一遍。 男人这下并没有出言回复了,反而用手势比了个“九”,继而扭头提醒大家:“走吧,先进去用餐。跟着我,别掉队。” 程青盂在普通话的用词上,稍微显得客气和拘谨,比如方才这“用餐”一词,立即就引起了人的讨论。 粉卫衣与好友窃窃私语:“程师傅说话好温柔啊。” 好友两眼直冒星星:“用餐,怎么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给我种正在参加庄园宴会的错觉!” 万遥:“……” 马路上的两辆面包车打着转向灯,迅速地将车头调进了农家乐,与程青盂的丰田并排而停,车轮卷起地面的厚重灰尘,势不可挡地迎面袭了过来。 万遥立即停下了咀嚼的动作,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咳嗽两声。 她扭头看了旁边的车,在心底默默地补了句:好一个庄园宴会啊。 程青盂与农家乐的员工商讨着菜品,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望去,一眼便注意到走神而掉队的万遥。 “哎。”他喊了声。 万遥垂着肩,又抬起脸来。 “想什么呢?”男人面无表情地提醒着她:“赶紧的,跟上!” 农家乐的小院里聚满了游客,一个不留神还真容易跟队伍走散。万遥与程青盂隔着摩肩擦踵的人群,心领神会地看了对方一眼。 她并未出言回复他,转而将视线锁定到那件别致的粉卫衣上,跟着身前的两人慢慢地绕过熙攘人群。 “刚刚那个姐姐讲的是藏语吧?”粉卫衣问。 “应该吧。” “也不知道她最后跟程师傅说了句什么?” “大概是在问咱们几个人吧。” 粉卫衣不解道:“咱们不止九个人吧?” 好友也纳闷:“正好十个。” “会不会数漏了?” “……” 这个问题没过多久就得到了解释。 万遥盯着碗壁还残留的油渍,又听着程青盂的悉心交代。 她方才后知后觉:他不与游客一道吃饭。 服务员开始往餐桌上小菜了,绿皮还带刺的黄瓜块上,裹着将近玉米粒大小的蒜蓉,且先不评价它的味道如何,仅是粗陋的卖相就让人毫无食欲。 万遥盯着那盘凉拌黄瓜没动。 林子合却在这时递来双湿漉漉的木筷,“万遥,你的。” “谢谢。”她接过筷子后搁在了碗面。 林子合趁机与她搭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肯定是infp吧?” “……什么infp?”万遥有些茫然。 她很清楚自己跟这个社会有些脱轨。 几个月之前,她甚至连智能机都摸索不明白,她不似朝气鲜活的年轻人,反而更像位迟暮的老人。 她孤僻,没有所谓的交际圈,称得上朋友的,也是屈指可数。 在过往的十八年,二百一十六个月,将近六千来天的日日夜夜里,她始终都被封闭在潮湿又弥散着阵阵恶臭的下水道,束缚着四肢的枷锁让她难以喘气。 说起来,她只有颜料和画笔。 第9章 再后面,不知道何时又多了香烟。 “infp啊!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林子合又重复了一遍,“调停型人格,我感觉跟你还蛮吻合的。” 万遥闻言打开了百度搜索栏,头也不抬地解释:“啊,抱歉,我确实不知道这是什么。” “这样啊,没关系。”林子合又给她倒了杯茶,“你听我细细给你分析啊……” 万遥大致读了下百度百科的科普文章,又抬起脑袋来侧过身跟林子合道谢。 “infp啊,i对应的是注意力方向,你应该是属于内倾向,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腼腆内向……” 林子合的声音离她很近很近,就在这个间隙,她的目光却随着程青盂的背影去了。 - 迪庆的日光格外毒辣,看似不焦不晒的温度,停留时间一旦被拉长,皮肤也会在毫无察觉间,悄悄的黑上好几个度。 十座丰田的车门微微敞着,但万遥并没有上车等候,反而在车身背后的阴影屏障下,神色淡淡地躲着清闲。 程青盂还未靠近他的车,就注意到小姑娘形单影只的身影。 她的个子高,与身上那件白色长款毛衣外套极其相衬,水蓝色的紧身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脚下踩着双款式简单的运动鞋,整个人瞧上去十分的清瘦,莫名带着股浓浓的书卷气息。 不过这种书卷气息,又被她指间的星火,给扰得干干净净。 “没吃饭?”程青盂走了过去。 万遥捏着剩下的半支烟,扶起帽檐往闻声看去。 程青盂对于她抽烟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自顾自地停在了这处阴影地。 万遥迎着风“嗯”了一句。 “为什么不吃?”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饭后闲谈。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吃?” 万遥掸了掸烟灰,明知故问道。 程青盂没想到她这么直接,笑了笑:“嫌伙食差啊?” 万遥想着那桌清汤寡水的饭菜,比斋饭更适合戒口腹之欲,含了口烟后如实地“嗯”了声。 程青盂靠在车门上,“条件有限。” 万遥仰头,碧空如洗,山间的风呼呼地刮过耳际,她不以为意地吐出袅袅的烟雾。 “不高兴?”他别过脸问。 帽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掩去了大部分情绪,万遥一贯沉默地抽着细烟。 “你要对我,或者对这趟旅途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不要影响自己的体验感。”程青盂也看着天。 万遥没料到他会这般说,愣了片刻,才弯腰将烟头按在地面拧灭。待她重新站直身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真是什么好赖话都让他讲完了。 “程师傅车上的规矩也不过如此嘛。” 程青盂神情轻松:“怎么说?” 万遥直直看着他,语气略有不善,“先来后到,这是其一;针对个人过于明显,这是其二。” 她对于不熟的人向来话少,话里话外总会留几分空白,虽没有完完全全道清说明,但也足以让人读懂其意。 她没有等程青盂的回应,一脸闲散地拢了拢毛衣,又绕到车身前打开副驾门,抓住车顶扶手先上了车。 程青盂看着她一举一动,不禁失笑。 看来这姑娘还在气让她坐副驾这事。 万遥上了车并不着急系安全带,又翻出了那瓶木糖醇来,拨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倒出来,一个未拆袋的面包砸到了她腿上。 面包包装袋因气压变得鼓鼓囊囊的,她捏着面包不解地瞥向了玻璃窗外。 “景区只有这条件。” “再挑就饿四天。” 程青盂的声音低沉,扔下这两句就走了。 这种口吻让人难以揣测他的用意,不像是命令和威胁,就更不像知错服软的态度了。 巧克力酵母面包。 万遥用轻微的鼻音嗤了声,将这份“心意”丢回了中控台。 - 下午的行程安排比较轻松,第一站是临近虎跳峡景区的白水台,从农家乐这边驾车过去将近一个半小时。 日光从两道的林叶间隙透了出来,恰巧要经过一段漫长的维修路段,干涸的黄土道将日光反射过来,隔着厚重的挡风玻璃直幌人眼睛。 后排的人借着转场的空隙,各自调整好舒适的姿势,以便补觉,默契十足。 就只剩前排的程青盂和万遥,紧盯着前方的路况。 万遥昨天几乎彻夜失眠,一旦睡着又会被噩梦惊醒,现下沐浴着懒洋洋的午后阳光,嘴里的呵欠一个接一个。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放出「施工慢行」的警示牌,即将进入单行借道的狭窄路段,沉静许久的车厢里,终于发出了轻微的“哧”响。 是碳酸饮料顺着瓶身倾泻而出的动静。 万遥扭头往身旁看过去,只见男人挺拔的山根上不知在何时架了副墨镜,他只用左手虚虚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举着瓶冒着冷气的可乐往嘴里灌。 人在困倦时用以醒神的方式有很多,抽烟、嚼口香糖、嚼槟榔…… 喝冰可乐的,她倒是头次见。 驶过弯弯绕绕的山路后,眼前所见之景的视野越发狭小,程青盂从中控台的抽屉里取出扩音器,瞥了眼准备后视镜叫醒车里的人。 “扎西德勒!” “该醒醒了,各位!”他停顿了几秒,“就快到白水台景区了。” 第10章 音响里又开始播放那首藏文老歌,后排的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窗外的风景依旧引人入胜。 程青盂又扶着麦克风开口:“各位能看见远处的山巅吗?” 万遥将玻璃窗摇下来往外探去,平地而起的连绵高山,嶙峋的山势与峻美的山形相得益彰,将广阔的土地与浩瀚的天际切割开来,野性磅礴的力量呼之欲出。 后排的父亲是程青盂的忠实听众,很快便搭话:“看见了,山顶似乎还挂着积雪。” “知道那座山的名字吗?”程青盂随意闲聊。 万遥知晓他是想用一种舒缓、温柔的方式,唤醒车上的昏昏欲睡的乘客。 “是玉龙雪山吗?” “对面那座才是,这是哈巴雪山。” 原来这就是被誉为“人生第一座雪山”的哈巴雪山,万遥在心中默默记下了。 “各位。”程青盂又看了眼后视镜,“我们即将抵达的白水台景区位于哈巴雪山的山麓,这里也是纳西族东巴教的发祥地,景区风貌是由碳酸钙溶解于泉水中而形成的。” “希望大家在参观的过程中,尊重当地的民族文化,同时也保护好我们的自然景区。” 后排的人多半还处于懵圈状态,想来不论程青盂说了什么,他们至多也只听进去了三分。 后排父亲又给女儿拧开瓶矿泉水,探出脑袋来又问:“迪庆不全是藏族吗?” 程青盂侃侃而谈:“不全是。境内大概有26个民族,藏、傈僳、汉、纳西、白、回、彝、苗的人口都比较多。我们这几天要游玩的景点,包含了各族的风俗地貌。” “那你待会能给我们讲讲白水台的人文和历史吗?” “可以。”程青盂倒是没拒绝:“不过,我的文化水平有限,只能给你讲个大概。景区有专门介绍景点的石碑,你待会可以多留意一下啊。” 那位父亲笑了笑:“这你就谦虚了啊,程师傅!” 实话实说,其实在上车之前,万遥也只将程青盂视为最寻常的拼车司机,就负责将他们这车人从一个景点拉到另一个景点,载人和载货应该也没什么差别,如此而已。 没想过他竟还能身兼“导游”一职。 令人惊喜的是,程青盂认真介绍起景点来,有理有据,滔滔不绝,也丝毫不逊色于专职干导游的人。 第5章 拙劣伎俩 “所以白水台用纳西语来讲就是‘释卜芝’吗?” 徐文斌从后座探出脑袋。 上午游玩虎跳峡是自由活动,程青盂和其他司机均留在游客中心休息,但方才参观白水台时他却被人拦下,被迫营业充当了景区导游这一职。 拦下他的人便是后排的那位父亲,湖南人,好像叫徐文斌,具体是哪几个字万遥也不清楚。 徐文斌这人比较开朗健谈,小女儿徐婕却有些腼腆害羞。 “‘释卜芝’的意思就是逐渐长大的花,汉语命名或许能更直观的展现景区特点吧。”程青盂回答道。 十座丰田逐渐驶离白水台景区,返程的过程中依稀还能瞧见成片成片的银白梯田,恰似千起白迭的琼台玉阶,又像翻涌而至的雪白海浪。 “哎,程师傅。”徐文斌又喊他。 程青盂抬眼瞥向后视镜,等着他的后话。 “后面那两辆面包车好像一直跟我们顺路啊!刚刚午餐的时候他们也在,对吧?” 程青盂语气很平淡:“我们是一个车队的。”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这几天,我们的行程基本是一致的。” “车队?”徐文斌很惊讶,“你们不是私人运营吗?” “前些年私人接活的比较多,这两年旅游业大力发展,市场也就被扰得越来越乱嘛。为保证你们游客的权益,也保证我们能正常运营,现在各类拼车团都是由旅游公司统一管理,很难再搭到黑车了。”程青盂解释道。 万遥闻言又望向中控台的工作牌。 徐文斌又闲扯道:“那俩车的司机师傅都是藏族小伙吧?” “对。”程青盂点点下巴。 “那你呢?看你的名字应该是汉人?” 程青盂拨下左转转向灯,单手打了半圈方向盘,迅速将车身掉过急弯,“我母亲的藏族,父亲是汉族,我随父姓。” 万遥打开手机音乐平台,切歌,耳机里开启舒缓的前调。她将手机握在手心里,压了压帽檐,准备闭目养神。 耳机里传来的音量并不高,她闭着眼依旧能听见两人话题不密的谈话,所聊的内容依旧透露着拘谨和生疏。 “那你给我们讲讲藏族的文化吧?”徐文斌又提议道。 程青盂反问:“你大概知道些什么?” “知道藏语的问好,扎西德勒!” 程青盂笑着重复一遍:“扎西德勒!” “还知道藏民称呼男性为扎西,称呼女性为卓玛。” “……” 万遥一边欣赏着音乐,一边听着两人闲聊,车辆再驶入连环急弯后,她察觉到左耳耳机有些松动,即将滑出外侧耳道。 所以她抬手扶了下,用手指抵住了耳机。 这一幕,在程青盂看来就不是这层意思了。 他猜测万遥是不是嫌他们聊天打扰到她睡觉了?所以脑海里莫名冒出个幼稚的想法。 程青盂搭在方向盘上面的五指灵活地搭了两下,接着又跟徐文斌说道:“那你知道五指在藏民眼中的含义吗?” 第11章 “和我们常用的意思有什么不同吗?” “有相似的地方,但不完全相同。” 徐文斌很是捧场:“那行,你给大伙儿讲讲呗。” 程青盂并没直接进入这个话题的内容,反而专注地扶着方向盘,直到将车驶进了笔直大道。 万遥闭着眼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因这戛然而止的聊天而莫名感到烦躁。 她正欲睁眼悄悄瞥上一眼,扶在左耳的手突然被人捉住,独属于男性的体温和糙感透了过来。 万遥在霎时间睁大了眼睛,那种酥麻的触感传到大脑皮层。 程青盂依旧平静自在地开着车,平静得给人一种并无不妥的错觉。 “那我就借用这小姑娘的手……给大家讲讲藏民眼中的五指。” 万遥撇过脑袋来,微微颦起眉,表情十分不悦。 程青盂其实也没有实实握住她的手,只虚虚地将她的手举在两椅之间,表情和态度散漫到讨打的程度。 一心盯着游戏界面的林子合,终于也在这时抬起脑袋来,他一眼便瞧见表情无奈、却不好意思发作的万遥。 虽看不清她眉眼处的神色,单从她下沉的嘴角,也能感受到她很排斥对方的举动。 “程师傅,你找手模不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吗?” 林子合难得在车上开口讲话。 万遥的手还与程青盂的手贴在一处,她费劲地转过身去,冲着林子合感激一笑。 程青盂冷眼瞧着两人的举动,又好心询问道:“所以呢?当事人怎么想的。” 万遥看着他那副将笑不笑的模样,总觉得他话里的意思很明确。 他在赌她会不会害怕? 又是那套捉弄人的拙劣伎俩。 万遥还偏偏不能如了他的意。 “没事。”万遥偏过头直视他侧脸,手指在他掌心动了动,“您请便。” 程青盂也看了她一眼,“那就谢谢了。” “哎哟,我靠,你待在草丛里生孩子呢?”贺秋不由得指责道。 林子合远远盯着那两只贴合的手,直接将手机往贺秋腿上一扔,冷冷道:“不玩儿了。” 贺秋咬牙切齿:“又犯病啊?” 林子合降低音量:“嗯,晕车行不行啊?” 程青盂紧盯着前方路况,接着掰起万遥的大拇指:“大拇指,和汉人理解的意思基本一致,是褒义和嘉奖。” 他又拨起小姑娘青葱般软白的食指:“这食指就不能乱用了。切忌用食指对着人指指点点,这是有失尊重的行为。一般来讲,藏民只会用食指去清点牛、羊、马等牲畜的数量。” 话毕,他又轻轻拨起她的中指。 怎料小姑娘突然变得配合起来,将中指对准他的脸摆得笔直。 关注着前排动静的林子合,看着文静的万遥做出这个手势,一时没绷住笑出了声来。 万遥翘着中指朝他面前挪了挪,又对着程青盂一本正经道:“继续呀,怎么不说了?” 程青盂并未因此动怒,反而还挂着几分笑意,将她的手指按了下去。 “汉人认为这个举动是非常不礼貌的,有挑衅和鄙视的意思。但在藏文化中,中指代表平等和公正,尤其是藏传佛教的信徒,经常用中指与其他手指合成‘结手印’等手势。” 万遥:“……” 难怪他中指都快竖到他脸上了都不生气。 忘了他是佛教徒。 “那这无名指呢?”徐文斌又问,“也是指的婚姻、爱情吗?” “有这层含义。”程青盂又接着说,“也会用于一些正式场合,比如说敬酒。用无名指蘸取少量的酒,然后弹向空中,重复三次这个动作。” “至于这最后的小拇指嘛。” 程青盂又停顿了几秒。 “代表谦卑,也有看不起对方的意思。但是女性不要随便对男性,做勾动小拇指这个动作……” 最后排的东北大姐突然喊了一嗓子:“为什么?” 程青盂和万遥不约而同地手抖一瞬,显然都被这大姐的豪迈嗓音吓了一跳。 “因为还有一层求爱之意。” 他将后半句话补充完整。 话音刚落,他掌心那只小手调皮地挪了挪,最后提起小拇指来,冲着他来回勾了勾。 程青盂有些不可置信地扫了她一眼。 只见小姑娘睁着大眼无辜地望着他,又勾了勾小拇指,甚至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容来。 程青盂收回视线,又将万遥的手搁下,欲盖弥彰地轻咳两声。 万遥很满意他这种反应。 她玩心大起:“所以,这便算是求爱了?” 程青盂看着挡风玻璃不接话。 万遥也不顾车上其他人的目光,冲他大胆地眨了眨眼睛:“如果这就是求爱的话,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程师傅。” 程青盂:“……” 他的眼底的流光难得闪烁了,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抚抚脖颈,在回答与不回答之间犹豫了。 怎么有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感觉? 谁又能想到这姑娘这么直白又大胆呢。 真不该起那逗她的心思。 万遥乘胜追击,不给他留余地:“怎么不说话了?程师傅。” “你不打算回应我的表白吗?” “你这样会让我很尴尬诶……” 第12章 徐文斌露出看热闹八卦的迷之表情来,也猜测着这程师傅究竟会怎么回答。 程青盂又看了眼后视镜,故作镇定道:“好了,玩笑话翻篇。” 万遥双手环抱在胸前,心情愉悦地抿唇偷笑。 “马上就到下个景点尼汝村……” 程青盂头次觉得他这张能言善辩的嘴,竟然在关键时刻显得毫无作用了。 “啊,玩笑话啊。”万遥故作可惜。 “万一我不是在开玩笑呢?” 程青盂扯着嘴角嗬了声,“够了啊。” 这小姑娘啊。 万遥当然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淡不下去,整个人瞧着都比上午有活气多了。 那就玩儿呗。 看谁能玩得过谁呀? 徐文斌默默评价:也对,这三十好几直奔中年的人,这哪儿能玩得过他们年轻人啊? 林子合惊喜得提起脚尖:这也不像i人啊?难道他猜错了,竟开到了隐藏款e人? 才在众人面前吃瘪的程青盂也暂时消停了。 他拾起麦克风镇定介绍道: “尼汝村属于传统的藏族古村落,拥有较全的原始生态景观,我们今晚也会住宿在这里……” 第6章 发丝相拥 程青盂最后将车停到了岔路口的小店院落中。 小店的位置距离入村的路还有一小段距离,就藏在七弯八拐的岔路口里面,自驾的游客很难寻到这个位置。 “我现在去取防寒服和氧气瓶,你们也下车在原地休息会儿。”程青盂下车前丢下这么一句。 车上的旅客们闻言也纷纷打开车门,跳下车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小院。 “老远就闻到一股牛羊粪的味道……” “这院里的味道更重。”粉卫衣跟朋友吐槽道。 万遥离两人的位置不远,不想听清这些话都挺难。 “诶,那间屋子好像是个杂货铺,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啊?” “也好,我想买瓶酸奶,也不知道有没有……” 万遥恰好也注意到那间店面,右手揣在衣袋摩挲着打火机。 其实她也有想要补充的物资,就是不知道这荒郊野岭有没有了。反正现下无事可做,只当碰碰运气,故也跟着两人往小店那边走去。 方才程青盂还递沓身份证给她,笑着脸语气却不容拒绝:“帮个帮,把这些发给大家。” 万遥还没反应过来,那沓身份证已然到了她的手中。 “魏蓝,谢潇潇。”进店之前,她出声叫住了两人。 粉卫衣立刻将脑袋转了过来,语气惊讶:“欸,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 万遥几步走上前,将两人的证件递了过去,“程青盂让我还你们。” “程师傅吗?谢谢你啊。” 魏蓝接过证件后瞥了眼,一张放进自己的卫衣兜,一张递给了好友谢潇潇。 “没事。” 万遥耸耸肩,然后拨开了小店的透明门帘。 小店的布置异常简洁明了,木质货柜看上去充满年代感,上面稀稀拉拉摆着些小商品,都是些薯片、饼干、饮料之类的,收银台的玻璃柜里摆着一排氧气瓶,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没看到烟柜,万遥又兴致乏乏地转身离开了。 她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徐文斌和他女儿,见两人蹲在地面讨论着角落里那匹黑马。 黑马被麻绳拴在地面的木桩上,鬃毛上粘着些草木料的灰屑,万遥走过去叫了声,“大哥。” 徐文斌当即转过身来,“是你啊小姑娘,有事儿吗?” “你们的证件。” 徐文斌推着女儿去拿回身份证,徐婕接过后羞涩地道了句“谢谢姐姐”。 万遥也笑笑了,“不客气。” 她又在半大的院子里转悠了半晌,余下四张证件的主人却寻不见踪迹,就连程青盂也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想着短时间内应该还不着急出发,万遥便顺着小院的篱笆栅栏往外走。没曾想,房屋后面是成片成片的山坡,坡面像床黄绿相间的毛绒毯子。 泥土的沉厚与草被的清新合二为一,随风卷来的自然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她站在小道上眺望远处的风景,接着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来,点燃后,敬了这傍晚时分的秀丽山水。 山间的风呼啸不断,山坡上偶尔传来几声低沉宽厚的牛叫声。 一直到这种宁静被人打破:“哎!万遥!原来你在这儿啊?” 万遥侧身望过去,迎面而来的正是形影不离的林子合和贺秋。 “什么事?”她指尖的烟还燃着。 林子合朗声道:“程师傅找你呢!我们将这院子里里外外找了一圈,没想到你跑这山背后来了。” 万遥拧了拧眉,“他又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林子合替程青盂解释道,“我们都是结伴行动,好歹有个照应嘛。你一个女生独来独往的,他肯定也会担心啊。” 贺秋用手肘拐了下他,挑眉示意:说什么人家担心?我看最担心她的人是你吧? 林子合斜他一眼,接着又提醒道:“你要没什么事,咱们就先回吧?程师傅说准备进村了。” 万遥虚着眼点了点下巴,又抬起左手吸了口烟,最后将烟头拧灭在湿土中。 第13章 她无所谓道:“那走吧。” “……”林子合和贺秋站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两人明显被她轻车熟路的灭烟动作惊到了。 “走吧。” 林子合结结巴巴的,“好……好,走吧,走。” 靠近时,万遥顺带将身份证还给了他们,又言:“你们先走。” 贺秋吞吞吐吐:“谢谢啊……你先走。” 万遥扬起眉梢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不走我怎么走?” 言下之意很明显:你们挡路了。 毕竟原路折回的小路,只有一道田埂那么窄。 泥路湿润,林子合垂眼险些滑到,赶紧推着贺秋往回走,嘴里还回应着万遥“好好好”。 万遥则跟他们在后面,用掌心搓了搓冰冷的脸。 - 他们三人再次回到小院的时候,那东北大姐又跟人争执了起来,宏亮的嗓音即将穿破逐渐昏沉的天。 林子合凑到魏蓝和谢潇潇跟前打探消息,毕竟两人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这个小院。 “怎么回事啊?” “她跟小店老板吵起来了!” “啊,为什么啊?” “因为在这个地方上厕所要收费。”魏蓝捂着嘴嘀嘀咕咕,“那姐姐上了厕所想逃单,说什么都不给那两块钱。” 万遥捏着余下的身份证:“……” 林子合也很诧异,“上厕所还要给钱?” 谢潇潇倒是通情达理:“也能理解嘛,毕竟是人家老板自己建的……我看这沿路的小店门口,似乎都立了如厕收费的小牌。” 魏蓝举起手中冰红茶,鼓着腮帮子吐槽道:“景区物价都高得离谱,这瓶饮料收了我十五块。” “十五?这么坑……” 万遥并不想参与到这场两元钱的纷争中,自顾自地绕到了丰田的副驾门后。刚刚握住车门把手,耳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去哪儿了?” 是程青盂。 万遥迅速转过身来,第一眼,是男人凌厉的下巴。他是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的? 也正是这般近的距离,才让她察觉到对方不容忽视的身高。 他这么高的吗?万遥摸了摸鼻尖。 程青盂又道:“问你话呢。” “就你这破坑儿,还收我两块钱呢?你怎么不去抢啊?我要打电话投诉你们!” “好了,老婆,你别说了……不就两块钱嘛。” “不就两块钱?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 “……” 万遥抬起眼看着程青盂,迅速做了个抽烟的手势,视线又飘到了那对夫妻身上。 程青盂知晓她的意思,并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准备上前处理纷争去了。 “等下。”她出声喊停。 在程青盂停下来的瞬间,她慢悠悠地凑了过去,两人肩比肩地站在原地。 万遥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贴近后,将剩下的证件塞进了他的外套衣袋。 风也将她的发丝拂到他的外套上,携来了隐隐约约的馥雅馨香。 做完这一切,万遥自觉地后退两步,留男人独自恍惚了几秒。 “去吧。” 她仰着下巴笑笑,而后折回了副驾中。 程青盂失笑,这姑娘啊。 - 关于两元钱的小插曲很快翻篇,程青盂叫人迅速上车准备进村。 他将后备箱关好之后,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懒懒散散地坐下来,挂挡后放下了手刹。 他瞥着后视镜注意着后面的情况,只见那对夫妻一人红脸一人白脸。 万遥扯过安全带系上,听见男人贴心提醒着:“防寒服每人一件,晚点气温会更低,有需要的自己开后备箱拿。” 徐文斌应了句“好的”。 “氧气瓶我们公司也有提供,就在后备箱的红色袋子里,但是每个人限量两瓶。有严重高原反应的人,可以自行多准备两瓶,以备不时之需。” 魏蓝扶着前排座椅半起,“程师傅,氧气瓶能先给我们发一瓶吗?” 程青盂闻言将车停下,又去后备箱取氧气瓶,拉开车门后逐一发放。 “我再强调一次,这片的海拔都不会很低,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以免出现高原反应。” 谢潇潇接过氧气瓶问了句,“那如果反应比较严重怎么呢?程师傅。” 程青盂宽慰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家都没有特别反应,应该适应这个海拔高度了。坐车时别只顾着睡觉,这几天避免洗头和蹦跳,有不适提前吸氧适应,肯定没多大问题的。” 魏蓝可怜巴巴地假设着,“那如果真的坚持不了,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程青盂扶着车门“嘶”了声,拎着余下的氧气瓶思考着答案。 万遥原以为他会怜香惜玉,安慰对方“我会及时送你下去,有严重情况送你就医”之类的。 怎料他冷冰冰地回了句,答案还令人始料不及:“如果真的出现严重反应,你们也只能自己叫车回去。因为我得对我们整个团队负责,不会因某个人而影响所有人的行程。” 魏蓝、谢潇潇:“……” “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推荐返程的车。”程青盂丢下这句,最后带上了车门。 真没有人情味啊。 万遥嚼着口香糖腹诽。 第14章 下一秒,未拆封的氧气瓶砸在了她腿上。 万遥当即拾起氧气瓶,将手伸到玻璃窗外面,“我不用。” 程青盂沉沉地瞥她一眼,又习惯性地拧起了眉,神色不耐,好心建议:“别作。” 第7章 把命吊着 九月算是旅游的淡季,尤其是尼汝这种偏远村落,清一色的单车道盘山公路,就让不少游客望而止步了。 一座座高山将这个小村庄围绕,气温也随着夜幕逐渐降了下来。 万遥顺着弯弯扭扭的村路逛了逛村子,路上遇见不少杵着登山杖的徒步游客。浓雾肆风而起,整个村庄都多了层虚无的神秘之感。 临近夜晚的风尤其冻人,体感温度也越来越低,她赶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折回了队伍集合的民宿。 民宿的位置比较偏僻,就在临近进村的路口上。偏家庭式的装修风格,整体色调与藏族传统屋舍极其相似。 万遥推开虚掩的锈红色大铁门,小院中的所有陈设一览无遗,檐角的红色彩漆与栅栏配色一致。每间客房的墙角都摆着各异的盆栽,墙角的藤本植物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小姑娘!这儿!”徐文斌冲她挥了挥手。 小院的西南角落摆着三张圆形饭桌,桌中央的铁锅冒着滚滚的热气,铁锅周围摆满了各类菜品,每张桌子都围坐得满满的。 万遥看清徐文斌他们的身影后,才朝着用餐的小角落慢慢走去。 “万遥,你坐这儿吧?” 林子合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两个空位紧挨着,万遥也没去多想,索性就在林子合旁边的空位落座。 徐文斌搓了搓手哈气:“这下咱们人就到齐了啊!” 徐婕将下巴搁在桌面,小声道:“爸爸,我饿了……” “别急别急,马上就要吃饭啦。”徐文斌安抚着女儿。 万遥听着一桌人闲淡,锅里的汤逐渐沸腾,浓郁的药材味也顺着飘了出来。翠绿色的时蔬上沾着水珠,泡土豆片的清水中倒映着墙面的灯光。 待她再抬起脑袋时,程青盂拨开了大厅的门帘,手中还提着个不锈钢制的烧水壶,身后跟着同车队的那两个藏族小伙。 想来隔壁那两桌便是同行不同车的游客了。 程青盂提着烧水壶径直来到万遥身边,招呼着:“这是刚做好的酥油茶,给大家倒点暖暖身子。” 魏蓝好奇地往这边瞧:“程师傅,酥油茶是什么味道啊?我之前没有喝过……” “顾名思义啊,就是用酥油和浓茶液混合搅拌而制作的饮品。”程青盂又提着烧水壶绕到饭桌的对面,“你试试就知道了。” “那好喝吗?”魏蓝抬头看他。 “试试?”程青盂看着她面前的茶杯。 魏蓝毫不犹豫地将杯子举起来,整个人又往男人身边斜了斜,笑盈盈道:“行,我就暂时相信你一次。” 程青盂不言其他,往她杯中倒酥油茶。奶白色的茶体瀑布般坠入杯中,而后又冒出白腾腾的热气来。 “谢谢。”魏蓝接过杯子。 谢潇潇也将杯子递给他,“我只要小半杯,先尝尝味道怎么样。” 程青盂逐一给人倒茶,一圈绕下来,最后又回到了万遥的身边。只见小姑娘两手揣在兜里坐着不动,神色淡淡地望着那锅沸腾的鸡汤。 “喝点儿?”程青盂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同行之人多半都没有尝试过这种特色饮品,一个个都捧着茶杯小心地品鉴着味道。 隔壁林子合的那杯酥油茶还撒了些出来,透出一股淡淡的奶腥味。 “不用。”她拒绝道。 程青盂将烧水壶放在背后的空地上,手肘随意地搭在桌面,半眯着眼看了她半会儿,打听道:“之前喝过?” “没有。”万遥随口敷衍道。 “都来藏区旅游了。”程青盂声音散漫,“试试又不亏。” 万遥也侧头看他:“喝这种不正宗的,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程青盂问:“你怎么就知道它不正宗了?” 万遥借着壁灯的光,将他的每个毛孔都瞧得一清二楚。 不够精致和细腻,反而有种野性的真实感。 “之前还去过其他藏区?”他又问。 “没有。”万遥大胆地盯着他的眼。 “那你一个上海人,还能评价它正不正宗?” 他的眸色极深。 上海人?想必是看了她的证件。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万遥指了指面前的空杯子,“它不正宗。” “行呗。”程青盂稍稍坐直了身子,手臂抵着桌壁,又开始招呼其他人,“有需要添茶的叫我,这边还有剩余的。” 魏蓝咂咂舌:“好!程师傅,这酥油茶还挺好喝的,咸咸甜甜的奶香味。” 谢潇潇也抿着唇回味,“味道是蛮不错的。” 余下的人似乎都很乐意尝试这种新饮品,就只有身旁的林子合默默将杯子挪远了。 万遥偏过头问,“你喝不习惯吗?” 林子合耸耸肩,“有点。” “味道很奇怪吗?”她追问道。 “嗯,不知道,我也说不上来。总感觉有种把臭袜子塞牛奶里面泡着的感觉……” 万遥闻言憋住了笑,用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第15章 看吧,她就说这茶做得不正宗。 正宗的酥油茶不该是这般——黄不黄白不白的混合液体状,该是浓郁的茶香和香甜的奶香交织而成的。 那种丝滑四溢的醇厚感,又怎么会在专门接客的民宿尝到呢? 程青盂又介绍着锅里的汤:“里面是麻椒土鸡汤,也很适合用来驱寒,大家可以试试看。” 话毕,身居异地又饱受夜晚寒风的游客们开始正式用餐了。 安丽萍眼疾手快,迅速就夹了只鸡腿扔进丈夫付鹏宇的碗里,“磨叽个啥,赶紧吃啊。” “这……”付鹏宇有些不好意思,“这鸡腿该留给恁小孩吃啊。” 安丽萍斜了他一眼,嘀咕着:“那锅里不还有一只吗?” “……” 万遥与众人见惯不怪,提着筷子楞在原地,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举动。 “开动吧各位,我们也不客气了。” 徐文斌招呼道。 万遥也拾起筷子,夹了粒花生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 其实她下午就有些饿了,饿到这会却又没了食欲,只好先吃着冷盘中的小菜。 隔壁两桌的氛围要比他们的更好些,虽是陌生人却少了那种拘谨感,两位司机师傅兼也很会活跃气氛,故一行陌生人依旧有说有笑的。 反观他们这桌,就要安静得多了。除去偶尔几句的询问,基本上都处于沉默的状态。 在万遥吃第十三粒花生米的时候,程青盂终于开口了,“你就吃这个?” “这个好吃。”她实话实说。 这花生酥酥脆脆的,口感和味道真不错。 “……”程青盂有点搞不懂女人的脑回路,“这能管饱?” “不管饱啊。”万遥瞥他一眼,接着叹了口气,“如果能……” “能什么?” “能配杯酒就好了。” 程青盂笑着摇头,“想挺美啊。” 接着,他不顾万遥的意见和反对,自顾自地拿起她的汤碗,给她盛了大半碗麻椒鸡汤。 “把命吊着。”他的语气有些不耐,将汤碗往她面前一推。 万遥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倒映着壁上摇曳灯光,眼巴巴等着程青盂的后话。 “想死回去再死。” “别给我惹麻烦。”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万遥用汤匙拨了拨油迹,顺着他的话笑嘻嘻的,“二两狗命,不足为提。” “狗命也得先留着。”程青盂的语气不容置喙,“赶紧喝完。” 万遥扶着汤匙抿了口鸡汤,轻飘飘地“嘁”了一声。 隔壁桌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哄,司机时候居然给大伙儿唱了曲,后面画风逐渐失控,演变成气氛热烈的晚会,唱歌、跳舞、即兴小品……和谐又有趣,就连程青盂都被拉了过去,以茶代水连喝了两杯。 他们这桌的晚餐就这样静悄悄地宣告结束了。 茶余饭后间,徐文斌突然起了个话题:“哎,大伙儿,我们差不多认识也快一天了,要不就轮流自我介绍一下吧?” 贺秋捂着脸:“救命,这是什么老土的活动。” 林子合笑着:“闭嘴吧你,小心我待会推举你第一个讲。” 贺秋翻了个白眼,“不是我说,这算什么活动啊?还不如各回各家,我还能打两把游戏。” 两人私下悄悄吐槽着,这边的徐文斌已经自告奋勇介绍起自己的基本情况了。 万遥死磕面前那盘花生米,细细听着平淡的聊天内容。 魏蓝和谢潇潇的年纪不算大,是同事,也是朋友,故才约好年假同游云南。 林子合和贺秋的年纪更小一点,均是才毕业的高校学生,因为还未找到合适的工作,迷茫期正好出来透透气。 安丽萍和付宇鹏自营一家餐馆,上个月月底遇上天然气管道修路,正好歇业出来放松放松。 反而是徐文斌和徐婕两人比较神秘,并未分享这趟旅程的真正目的,小孩的母亲为何没有陪同,竟然也成了一个未解之谜。 转了一圈后,最后来到了万遥这里。 徐文斌猜测道:“你这小姑娘的年纪应该也不大吧?” 万遥搁下筷子,随后应了句,“不小了,跟林子合他们差不多。” 林子合问她,“我们00年的,你也是?” “大差不差。”万遥说得很笼统。 楼梯边的栅栏旁多了道黑影,程青盂闻言熄掉了手机屏,整个人彻底隐匿于黑暗中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姑娘应该是04年的,满打满算也才十九岁。 这岁数也刚念大学吧? 第8章 玩不过她 “你也是因为没找到满意的工作,所以迷茫了?”魏蓝双手撑在桌面上,冰冷的手心托着发烫的脸颊。 “算是。”万遥笑了笑,“我前面刚刚离职。” “那你之前是做什么的?看你这么漂亮,是做美容行业的吗?” 万遥摇了摇脑袋,眼珠一转,“不是,我在厂里打工。” 魏蓝和谢潇潇默契地对了个眼神,其中的意味颇为深长。 “那你在什么厂上班?” 徐文斌倒是没什么恶意。 万遥细细思考着:“我也没念过什么书,初中毕业之后呢,服装厂、电子厂、制药厂……都去待过一阵子,时间倒是不算长。” 第16章 “那你父母就放心让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面闯荡拼搏啊?” 徐文斌也是有女儿的人,听万遥这般说来,不免有些担心她。 铁锅里的麻椒鸡汤只剩浅浅小半锅,锅边缘糊上了一层不明黏膜,吃剩下的土豆和藕片全部沉进了汤底。 万遥微微侧了下腰,平静道:“我没有父母。”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怔住了。就连咋咋呼呼的安丽萍,都条件反射瞪大了眼睛,张着嘴久久合不上。 隐匿于角落里的黑影,极其难得的动了下,有些烦躁地跺了两步。 “哎呀,你们别这样看着我。” 万遥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用手捡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不好意思啊,我也就随口一问,你可千万别介意。”徐文斌忙着给她道歉。 万遥嚼着花生,依旧客客气气的:“这又没什么,都是每个人的经历嘛。” “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是跟着大伯和大伯母长大的。但我这人吧,特别叛逆,从小就爱跟同学争吵打架,还总跟街头的混混们称兄道弟,抽烟、喝酒、逃学、早恋一样不落。中考之后,我就跟着同学去了广州,大伯他们呢也管不住,也就放任我自生自灭了。” 徐文斌叹了口气,又道:“你这斯斯文文的模样,也瞧不出这么喜欢折腾啊?” 万遥说得情真意切,又摆了摆手,“害,那都是之前不懂事,瞎胡闹见不得人的过往。现在肯定就要收敛很多啦,但我这人性格确实有些古怪,接下来的行程,还请大家多多包容啦。” “好好生活。”徐文斌以茶代酒,以长辈的口吻奉劝道,“大哥用茶敬你一杯。” “谢谢。”万遥举起茶杯跟他碰了下。 其他人听她这么一讲,都默不作声地坐着,尴尬得东张西望着。很快,就有人挑起了新的话题,将方才的沉重逐一翻篇儿。 林子合若有所思地玩着手机,停在游戏界面再无其他动作,他的脑子里里循环着万遥方才的话。原本以为她与自己算是同路人,没想到成长经历竟然差了这么多。 身旁的贺秋抬手敲了敲他的手机屏幕。 林子合抬头不解:“做什么?” 贺秋只用口型道:“看微信。” 林子合打开微信界面,发现好友发来的消息。 [收收你的心思。] [你们压根不是一路人。] [你玩不过她的。] 林子合敲字回复:[你觉得我算哪路人?她又是哪一路人?] 贺秋实话实说:[你是老实人,她是小太妹。] [这还不明显吗?] [哥们劝告你一句啊,千万别把旅途中营造的氛围误认成所谓的爱情啊,都是错觉,蠢!] 林子合:[……] 坐在一旁的万遥自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动作,她专心致志地消灭着面前的酥香花生米,口干舌燥之际又会给自己添上杯茶水。 而程青盂再次回到她的身边之时,她正单手托腮微微虚着眼睛,强烈睡意逐渐侵蚀着她最后几分清醒。 直到她又伸手去取地面的茶壶,指尖触碰到了冰凉的裤脚面料,她才猛地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悄无声息的。 程青盂帮她倒了半杯热茶,“就刚刚。” 万遥慢慢点着下巴,像极了行动迟缓的企鹅,憨憨傻傻的模样惹人发笑。 “怎么瞧着像是喝了假酒。” 他望了眼茶杯确认道。 “没醉。”小姑娘又抿了口茶水,摩挲着太阳穴的位置,“是困,我的眼皮都在打架了。” 程青盂按亮手机屏幕后,瞥了眼时间,随即叫停道:“今天咱们就先玩到这里吧,明儿还有其他的安排,还请各位准时早起、集合。” “好。” “没问题。” 程青盂又从衣袋里摸出一沓房卡出来,“房间都是统一的标间,现在先把房卡发给你们。” 除去万遥,其他人均是两两出行,入住统一的标间也还算合理。 “明天早上六点半,一楼大厅吃早餐,然后我们七点钟准时出发,切勿出现今天这种迟到情况。”程青盂叮嘱道。 余下的人打着呵欠一一道别,准备去寻找各自休息的房间。 万遥捏着暗红色的房卡,问了句:“我这个也是标间吗?” 程青盂双手揣进外套口袋中,对着夜空仰了仰脖颈,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 “我一个人住?” “难不成你想跟他们挤挤?不然你去问问看,谁愿意收留你一下?” 万遥想了想:“那倒也不用。只是我们交的费用一致,但我却单独一个房间,你就不怕那姐姐来找你麻烦吗?” 黑夜寂静,明星闪烁,耳畔是呼哧而过的寒风,万遥抱着双臂裹紧了毛衣外套,能察觉到男人近在咫尺而投过来的热量。 “那你想怎么办?” 万遥故作思考的模样:“剩下一张床,该多浪费啊。” “所以呢?”程青盂挑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小姑娘就这样望着他:“要不你今晚跟我住吧?” 程青盂:“……” “噗……咳咳咳咳咳……操!”贺秋准备喝完最后半杯茶就回房洗漱的。 第17章 岂料这水刚进嘴里面,就听到了如此劲爆、露骨的邀请。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而一旁的林子合也将这些话听得真真切切。 程青盂掐着她的后脖将人转了个方向,替她解释道:“她开玩笑的。” 万遥冲着两人挥了挥手,嬉皮笑脸的,“啊,我开玩笑的。” 贺秋连忙推着林子合往前走:“啊,这样啊,那行。我们先回房间了,你们……随意。” “拜拜。”万遥还笑着给两人道别。 贺秋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最后在好兄弟耳边咬牙切齿:“看吧,我就说你玩不过她的!” 待两人离开之后,程青盂脸上的愠气只增不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啊。” 她还有理了? 程青盂严重怀疑那盘花生米在炸之前是不是浸过酒了。 不然她怎么会说这种胡话? 民宿的客房里逐渐亮起清明的灯光,白晃晃的扰乱了人的视线。 “我开玩笑的。”她又补了句。 “能开这种玩笑吗?”程青盂莫名想教训她几句。 “你说的这是玩笑啊。”她当下觉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忍不住逗这一板一眼的人,“要我说啊,我是认真的。” “……” 程青盂脸上的表情愈发的精彩。 游戏再有趣,也要先暂停。 万遥在心底劝自己。 她抬手捂着脸打了个呵欠,“困了。” “困了就去睡觉。” 程青盂还是省去了中间那个“滚”字。 谁知这小姑娘刚刚才丢下这么一句,却又自顾自地往小院铁门那边走去。 “房间在后面。” 万遥冷得吸了吸鼻子:“知道。” 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再转过身之时,发丝都染上了萤萤的夜光。 她对着程青盂笑容明艳,催促着:“愣着干嘛,开下锁呀,我拿行李箱。” - 翌日的安排还算简单,第一程便是从尼汝村转至五彩瀑布。 清晨六点半的体感温度不足8度,万遥被迫打开行李箱,翻出了她最厚实的装备来。 她刚刚拖着行李箱走进房间门,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魏蓝和谢潇潇。 “早。”谢潇潇主动问好。 “早啊。”万遥回了句。 三个人拖着随身行李往大厅方向走,谢潇潇又随口问了她一句,“睡得好吗?” 万遥也没多想:“还行。” “怎么了?你们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魏蓝提起长裙的裙边,“你……你们,你和程……” 这句话还未说完,程青盂就从走廊尽头的房间冒了出来,身后边跟着的依旧是那俩藏族小伙。 万遥也注意到那边,“你说什么?” 魏蓝摇了摇头,加快了步伐,“没什么。” 万遥就看着两人走她前面,魏蓝今日的打扮各位温婉娴静,白色的吊带长裙直遮脚腕,上面搭了件偏新中式的外套。 谢潇潇则一改昨天的休闲风格,也换了条波西米亚风的长裙。 两人快步往前面走去,裙摆好似翩然的蝴蝶。 “嗨咯,两位美女。” “早上好啊!” 程青盂身后的寸头小伙主动向两人搭讪。 寸头的年龄瞧着不大,皮肤深黑而有光泽,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无论对着谁都是笑脸盈盈的。 “你好你好。”魏蓝心不在焉。 余光一直在程青盂身上。 “两位美女可以叫我吉兴。”寸头继续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旁边这位是我的弟弟春宗,很明显我们俩是双胞胎,不过很遗憾啊他没我长得帅。” 魏蓝和谢潇潇立刻就被逗笑了。 吉兴也很满意两人的反应,目光从上而下扫了圈,最后将重点放在了魏蓝的脚踝上。 万遥也推着箱子慢慢往前,停下脚步时,就听吉兴语气轻浮地问了魏蓝一句: “两位美女穿着这么漂亮的裙子,是想找个扎西跟你们回家吗?” 第9章 要什么要 今日是个灰蒙蒙的阴天,气温相较昨天而言更冷了,尼汝村就隐匿于这层薄薄的雨雾之间。 魏蓝和谢潇潇也注意到吉兴略显轻浮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面退了一步,而后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又赶紧瞥了对方的裙子的一眼。 好像并无不妥啊? 万遥也扶着行李箱提杆等在了原地。 “废什么话?” 程青盂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吉兴一脚。 吉兴当即弯下了腰,两手搂着膝盖嗷嗷叫唤起来,表演痕迹就重到夸张的程度了。 “少叫唤,别装。” 程青盂补了句,嗓音有些沙哑。 与那晚电话里的音色完全吻合,像酒精饮料中掺了碎冰一样,万遥的心莫名其妙跟着提了起来。 “不至于吧,老大?”吉兴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下死手是不是?我今天还要开车呢!” “你活该啊。”春宗幸灾乐祸道。 万遥这才注意到他,黑皮,鼻子又高又挺,长卷发随意地扎起,留下随性的两撇微微挡着了两颊,左耳带着枚铂金环状耳饰,整个人瞧着倒比吉兴更稳重靠谱。 第18章 有句话吉兴说得很对,他们俩兄弟虽是双胞胎,但这长相和性格还真是两模两样。 吉兴依旧抱着被踢的腿,扭头忿忿道:“我不就开个玩笑嘛。” 春宗也弯着腰瞄他,语重心长地劝告:“阿妈说过,不能对女孩子开这种玩笑。” 吉兴闻言立马原地弹了起来,两步扑倒春宗身上锁他喉,又把魏蓝和谢潇潇给吓了一跳。 “那个,程师傅,我们先进去了啊……”魏蓝有些害怕。 程青盂:“好,行李箱留下,我待会帮你们放后备箱。” “谢谢!” “谢谢程师傅。” 魏蓝搂着谢潇潇的胳膊,又瞥了眼打得火热的兄弟俩,头也不回地往大厅那边跑了。 “我可是你哥!”吉兴捏着春宗的下巴威胁道。 “你算哪门子哥哥?”春宗有些不服气。 “是不是想打一架?” “谁想跟你打啊?你待会又跑阿妈那儿告状去!” “……” 两人越吵越激烈,最后甚至连蹩脚的普通话都不说了,索性换成了浑厚的藏语继续激烈掰扯着。 万遥头顶盖着卫衣的帽子,长发顺势放在颈窝两侧,抿紧嘴唇看着他俩,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程青盂倒是见惯不怪,手揣在兜里也望着两人。 “&^%$^*%(#^……”吉兴嚷嚷着。 “我#*&%#等着!”春宗不甘示弱。 万遥最终没绷住,被两人逗笑了。 程青盂取出兜里的手,抵着吉兴的右胳膊,从两人身后绕了出来,径直走到了万遥的面前。 “很好笑吗?”他问。 万遥有些不舍地收回目光,反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听得懂吗,就觉得有意思?” 程青盂有些好奇。 这几年他接待过不少游客,无论男女老少,听见他们说藏语都会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是陌生的语言环境施加给人的焦虑综合征,所以公司才会要求他们务必练好普通话,方便沟通和交流,也不至于丢失客流量。 “听不懂啊。”万遥又探头看了吉兴和春宗一眼,“你不觉得他们很幼稚吗?就像吵吵嚷嚷的小学生。” 程青盂不反驳这个说法,极其无奈地耸了耸肩。 “行了!”他回头制止这场闹剧。 春宗这才掐住他哥的脖子,赶紧将人从他身上扯开,刚刚才整理好的发型都乱完了。 “少说点废话。”程青盂又警告他。 吉兴喘了口气,“我真就只是开个玩笑嘛。” “玩笑不能乱开。”程青盂拖长了尾音,“赶紧进去点点你俩车上的人到齐了没?” “好。”吉兴又等着春宗,“晚上再教训你。” 春宗忙着整理发型,“谁怕你啊!” 两兄弟又吵吵闹闹地往大厅那边走去,只剩下万遥和程青盂还立在走廊过道上,两人之间还隔着三个大小不一的行李箱。 万遥就在他面前站定,品味着他方才的那句,突然冒出种心虚之意。 玩笑不能乱开。 怎么像是说给她听的一样。 程青盂抬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朝里偏头示意,“进去吃早餐。” “那你呢?” “先去放行李,待会直接出发。” 万遥眨眨眼,“要不要我帮你留一份?” 程青盂扶着三个箱子往外运,“不用。” “别跟我客气呀。”万遥将头顶的帽子扯下,笑了下,“毕竟咱们俩这关系……” 程青盂动作一顿,一口气呛在喉咙,目光上下在她脸上扫了圈,不留情面道:“我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急了。 “真绝情呀。” 万遥顿时心情大好,惬意地转过身去,“那你慢慢忙吧。” - 可惜天公不作美,一整天都是阴雨绵绵的。尽管雨中景色别有一番风味,但万遥始终提不起太多兴趣来。 她不喜欢下雨天。 不喜欢雨水激荡冲刷起尘埃扑面的感觉,不喜欢雨后下水道透露出的腐烂臭味,不喜欢鞋袜被雨水泡湿后黏贴感。 雨天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所以她对这偌大的普达措森林公园并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漫无目的地晃悠了一整天,转眼又到了幕色降临时。 晚餐地点在一家专门接待游客的大宅里面。 大宅门口的停车场被停得满满当当的,暗红与土黄搭配和谐,装饰着房屋建筑的各个部分,门窗上雕刻涂画着各类图腾,保留着独特的人文底蕴。 几位身着藏服的阿哥阿姐,手捧白色哈达迎接客人。 程青盂领着一车人绕出停车场,领着大家往那座气派的大宅走去,他走着走着又回过头问了句:“看见左边那位卓玛了吗?知道她两臂上放置的白色丝绸是什么?” “哈达。” 大家不约而同道。 “对,那就是哈达,向远道而来的客人敬献哈达是藏区的传统。” “待会他们也会逐一向各位献上哈达,这就需要注意一下领受哈达的基本礼仪。在领受时,可以将身体微微前倾,用双手恭敬地接过来,然后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面。” “或者你也可以弯腰前倾,便于对方将哈达挂在你脖子上。” 程青盂耐心地给大家普及着礼仪知识。 第19章 万遥他们排队一一受过哈达,又跟着程青盂进到了大宅里面。 踏上几步楼梯,就是统一用餐的地点,与其说这里是餐厅,倒不如称为表演厅。大厅的四周都是用餐位,每张木质小桌的两侧都摆着几张木凳,井然有序的摆放在靠墙的位置。 中间空出来一大片场地,应该是用于表演的舞台,舞台上立着几根雕技精湛的大柱,柱身上绕着几段颜色鲜明的绸缎,房梁上是金碧辉煌的灯盏和同色系的帷幕,整个餐厅至少能容纳400人用餐。 程青盂领着他们在正南方的位置落座,小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类食物。每人单独一口小铜锅,锅里盛着些姜蒜浓汤,应该是用来煮小火锅的。 才坐了不到十分钟,整个场子都热了起来,四面八方,座无虚席。 程青盂帮着服务员给他们的小锅点火,魏蓝正好问了句,“程师傅,待会还有表演吗?” “有,七点半开始。” 魏蓝有些雀跃,“真的吗?那还挺不错的,我们这个位置正好对着舞台。” 程青盂也没说什么了,只淡淡地点了点下巴。 晚餐的饮品依旧是酥油茶,不过这成色比昨晚的还差,万遥咂了咂舌选择空着杯子。 程青盂一眼发现了这点,“不渴吗?” 另一头的徐文斌恰好评价了一句,“咦,这什么味儿啊?还是昨晚那个好喝点啊。” 万遥抬起了头,“有其他的吗?” “有。”程青盂淡淡道,“青稞酒,你要吗?” 万遥惊喜地睁大了眼,“要!” 程青盂微微颔首,低头注视着她,“要什么要?” 万遥立刻收了笑脸,有气无力地“嘁”了一声。 烟也没有,酒也没有,真的是遭罪。 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像样点的超市买包烟。 她埋头暗暗计划着。 程青盂又换到隔壁位置继续点火,视线却还在小姑娘垂头丧气的身影上。 她不知在什么时候将头发扎了起来,挽成了一个小巧的丸子头,卫衣的帽领贴着她白皙的后颈,纯白的哈达压着几根细细的碎发。 程青盂忙完后又倒了回来,突然丢下两句,“等着。” 万遥茫然地抬起脑袋来,“等什么?”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谁知这人宛若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顾自的绕出了餐厅,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锈红色大门外。 万遥也没多计较这一茬,很快就融入了集体小火锅的热烈氛围中,将一片片羊肉卷裹满小料塞进嘴里,这种毫无形象的吃法确实酣畅淋漓。 程青盂回来的时候,舞台中央已经开始进行歌舞表演了。 他披风戴雨地闯进了餐厅,身来还染着夜晚的寒气,手里提着个大号透明购物袋。 “你去哪儿了,程师傅?”魏蓝关切地问道。 程青盂呵出一口气,“超市,买水。” 买水? 万遥不自觉地停在筷子。 方才这一路过来,位置越来越偏僻,小卖部都很少碰见,也不知道他为了找超市跑了有多远。 袋里的矿泉水不多不少,恰好十瓶,程青盂按顺序给每人都发了一瓶。 隔壁桌的游客又在打趣吉兴,嚷嚷着让他也请大伙喝水。 舞台上的音乐响亮,耳边的交谈声嘈杂。 程青盂默默走到了她身边,将剩下的袋子也一并给了她。 “拿着。” 万遥用纸巾擦了擦嘴,才道:“谢谢。” 程青盂不动声色地笑了下,“赶紧吃。” “你呢?”万遥问。 毕竟桌上的菜品也被消灭得差不多了。 “我找春宗他们去。”他留下一句。 - 这场表演的主持人语言尤其幽默,一个接一个的段子,将观众们逗得哈哈大笑。 万遥也跟着笑,接着拧开了矿泉水瓶盖,正举到面前准备喝的时候,身旁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哎,小美女!” 万遥回头望去,一个腆着大肚腩的中年油腻男人醉醺醺地看着她,语气和眼神瞧上去都有些不怀好意: “要不要跟我喝一杯啊?” 第10章 被迫陪酒 餐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舞台上的藏族阿姐们又开始藏式踢踏舞表演。轻快的音乐节奏搭配整齐的舞蹈动作,所有游客的视线都在灯光闪耀的舞台中心,几乎没人注意到万遥这边发生的小插曲。 她只握着矿泉水瓶淡淡地看着对方。 那男人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露出些夸张的纹身图案来,光溜溜的头顶反射着灯光,也权当万遥没听见,把咸猪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问你话呢,妹妹。” “要不要过来陪哥哥喝一杯啊?” 万遥只好将瓶盖虚虚掩在瓶身,身体往旁边微微一躲,避开了对方冒昧的触碰。 徐文斌离万遥最近,立马就发现了异常。他见男人面容红肿,一看就是喝大了的模样,遂拽着万遥的小臂,将人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哎,大哥,她也不会喝酒,您就别为难个小姑娘了……”徐文斌劝着。 万遥垂下视线不搭话。 光头男又往前面凑了凑,嬉皮笑脸道:“喝着喝着就会了。” 徐文斌见对方态度坚决,只好拿着酒杯站了起来,想着别把事情闹得太大:“那这样行不行?我陪你喝,我先敬你几杯可以吗……” 第20章 徐婕咬着嘴唇顿感恐惧,紧紧拽着徐文斌的衣角,喃喃道:“爸爸……” “没事没事。”徐文斌安抚着女儿。 男人见状立马就笑了,笑声响亮带着讥讽之意。 “这小的是你闺女,大的难道也是吗?你能做主帮她喝?” “我寻思着你这张老脸也生不出这么水灵的闺女吧?” “赶紧给我让开啊!”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徐文斌闻言也有些生气了。 这时,一向斤斤计较又怕事的安丽萍,居然也挺身而出了,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将万遥死死挡在了身后。 “干啥玩意儿呢?” “人家认识你吗?就非得跟你喝酒啊?” “瞅你这张脸就来气!要喝多了就赶紧回去啊……” 安丽萍嗓音亮,三句话给他吼了过去。 林子合也站了起来:“大哥,别太过分啊,咱们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 “好好好!你这群人……都他妈喜欢多管闲事是不是?”光头男指着一群人骂骂咧咧。 内敛的谢潇潇这时也小声补了句,“什么人啊这都是。” 万遥望着几人为她与光头男掰扯,心底莫名燃起一股酸涩情绪。这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她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尤其还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有些僵硬地坐在原位,鼻腔微微发酸。 只觉得不能让这种情绪蔓延下去了。 万遥搓了搓左腿膝盖,刚刚掀起眼皮,就瞥见不远处的门口,挤着黑压压的一大桌子人。 皆是高高壮壮的中年大汉,面露凶色,有两个人的后脑勺甚至都有纹身,瞧着可不像是什么善茬。 万遥猜测他们或许就是这一片“欺男霸女”的地头蛇。而刚才逼着她喝酒的那位,也是属于这个蛇窝当中的。 只见那七八个壮汉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的动静,派出来打头仗的光头男呢,和安丽萍徐文斌争得面红耳赤。 “你要不要脸啊?” “喝多了跑我们这儿耍酒疯!” “老子没逼你这老女人喝!” “这是法治社会,你信不信我立马报警?” 光头男哈哈大笑:“报警啊?那你去啊,我好怕啊。” 再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 万遥在心底想着。 毕竟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要真把事情给闹大了,那群人将他们这一车的老弱妇孺给堵了,吃亏的始终都是他们这种游客。 万遥挪了挪凳子,扶着安丽萍的肩,还是主动站了出去。 “你又干啥啊,老妹儿!” “你躲我身后去。”安丽萍劝她。 万遥摇了摇脑袋,“我没事。” 那光头男立马偏着脑袋探了过来,举着酒杯整个人都晃晃悠悠的,就这样色眯眯地望着万遥。 万遥冲着他僵硬地笑了笑。 她接着转过身去,掀开矿泉水瓶盖,给茶杯里倒了大半杯水。 徐文斌、安丽萍他们看着万遥,都露出了不太理解的神情来,想不明白她这番举动的意义。 万遥又端着茶杯转过身,笑盈盈地看着光头男。 光头男忽地也有些看不懂她了。 只见小姑娘微微举高了杯子。 “大哥,别伤了和气。” “这杯我敬您。” 光头男闻言瞬间露出个猥琐的笑,又不屑地扫了众人一眼,“瞧瞧人家啊。” 万遥又笑着点点下巴。 光头男右歪着嘴确认着:“等等啊,小美女,你这杯子里不是酒吧?看不起大哥是不是?” “奥,我这是矿泉水。” 万遥又拔高音量贴心解释着,“特殊情况,不能饮酒,大哥你理解一下。” 光头男皱了皱眉。 猜测她是不是故意寻个理由来搪塞自己。 “我干了,你随意。” 话毕,万遥便将那杯矿泉水一口喝了。 光头男见状也不好再为难她,也就轻轻抿了口杯中的酒液。 “那这样,咱俩加个微信!等改天你方便了,再跟我那桌哥们一块儿喝上几杯。” 安丽萍一口唾沫啐过去,“你丫得寸进尺是不是?” 万遥赶紧将人拦了下来,迅速从包里翻出手机。 她依旧笑脸相迎:“没问题啊!来来来,我扫你可以吗?” 光头男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得意洋洋地掏出了手机,“行,我这人最不能拒绝的啊,就是美女来要我的微信。” “……” 万遥压抑着那股恶心,还是给对方发送了好友添加请求。 “好了。” 她将手机屏幕举到对方面前,“加了,哥,你确认一下。” “哎,等等。” 光头男趁机揩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看啊。” 他装模作样地盯着手机,手却不老实地摸来摸去。 万遥没敢吭声,被他的动作惹起一身鸡皮疙瘩来,就连脚心都透出一股深深的寒意。 她又笑着将手抽了回来:“没问题吧?哥,你同意一下就好了。” 光头男白白占到了便宜,自然也不再计较什么,乐呵呵地同意了好友添加请求,然后将手机放回了屁兜里面。 “那大哥,咱们这群人杵在这儿,也会打扰别人看表演,你看要不……” 第21章 “行!”光头回答得很干脆,猥琐地挑了挑眉,“咱们后面微信联系啊。” “好的。”万遥笑着跟人挥手道别。 送走了光头男,万遥转过身来,让安丽萍和徐文斌也回原位休息。 安丽萍忿忿不平:“这死秃驴子,真是惯得他了!” “姐姐,跟这种人置气没必要。” 万遥拍了拍她的背。 “你就不该站出来的啊,老妹儿!白白让那种傻帽占了便宜……” “没事没事,好在事情也解决了。” 林子合见万遥面不改色地劝慰他人,心中越发不是滋味,没办法只能默默坐回了位置。 贺秋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在好兄弟的后背拍了两下。 徐文斌:“小姑娘说得也对,咱们是出来开心的,别因为那种人破坏了心情。” 万遥也道:“对呀,咱们继续看表演吧。” 安丽萍这才嘟嘟囔囔地坐回去,付鹏宇赶紧将妻子的肩搂了过来。 “哎呀,你刚刚真是吓死我。” “谁像你啊,怂蛋儿一个!起开!” 万遥有些抱歉地看了大家一眼,接着微微鞠了一躬:“刚才的事,谢谢大家了。” 安丽萍摆摆手:“别客气,咱们好歹是一个团的,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哪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万遥感激地笑笑:“真的谢谢。” - 表演厅外面的洗手间,依稀还能听见里面音响透出的沉闷节拍。 公用洗手台旁边点着两盘去异味的香薰,细细长长的烟弥漫在半空之中,瓷白的洗手池反射着炙白的灯光。 万遥往镜中瞥了一眼,来回审视着这张不施粉黛的小脸。 越发觉得那光头男莫名其妙。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拨开了水龙头,哗啦的水声伴着深沉的男声传到她的耳畔。 “胆子挺大。” 程青盂不知何时站到她的侧后方,镜子里倒映着他那张冷厉的侧脸。 第11章 下作招数 “胆子挺大。” 程青盂散漫地将双臂抱在胸前,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水龙头哗哗流出的水冒着刺骨的寒气,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忽地闪了一下,万遥忍不住盯着镜面多看了他一秒。 洗手台就立在风口的位置,吹得他微卷的头发乱舞。他稍稍侧着脸庞,下颌面迎上了风,高挺的鼻梁骨上恰好落了一圈光,有种旭日初升于地平线的架势。 万遥没说话,很快又敛下了睫。 她将一双手对着水龙头冲了十秒,拇指按下旁边的洗手液按压泵。 两个掌心紧密贴住来回揉搓,手指交叉清洗掌心和手背,她一想到方才那光头男的触碰,心里就膈应难受得不行,宛若被千百只小虫啃食一般。 万遥略一摇了摇头,又屈起手指关节在掌心来回清洗,连带着每根指尖都不曾遗漏,最后又旋转着手腕进行清洗。 她洗得格外投入认真,丝毫没注意候在身后的男人悄悄变了表情。 七步洗手法。 程青盂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 万遥又就着清水反复冲洗,直到那种恶心触感消失不见,这才将水龙头开关拨了回去。 “洗好了?”程青盂微微动了下。 万遥转过身去,瞥了眼悬挂在上面的擦手纸,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放弃。 “嗯。”她提着两只湿漉漉的手,“你专程过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嘲讽我两句?” “我这又算哪门子的嘲讽?”程青盂有些无奈。 “不是嘲讽吗?”万遥古怪地看着他。 她朝着他一步步靠近,最后露出个俏皮的笑,“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担心我啊?” “你想多了。”程青盂直接否认。 万遥又凑近几寸,“那就是在嘲讽我。” 程青盂盯着她冻得通红的手背,琢磨了一会儿,冷冷道:“随你怎么想。” “……” 你不知道女人最烦这一句吗?万遥腹诽。 “算了,回去吧,冻死人了。” 她也不打算再与他计较这个问题,含着笑回过头来轻轻瞥他一眼。 “等下。”他也转过身来。 “干嘛?”万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程青盂两步追上了她,从容道:“遇到这种事,不要逞一时之能,别什么人都给微信。” 洗手间外的泥土坝子都停满了车,黑压压的堵成一片,让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落脚。 “那该怎么做?”万遥停了下来,看不清他的脸,“你教教我。” “叫人、呼救、报警,都行。”程青盂的声音冷冷的,“别人总不至于袖手旁观,怎么都好过于你独自应对。” 语调听着冷冷淡淡,说的话万遥却受用。想来他的的确确是在担心她,担心她没有独自与人周旋的能力。 “我知道。”她说。 “但是我更怕给别人惹麻烦。” 程青盂闻言怔了一下。 不远处的小路上驶过一辆越野车,炙热橙明的远光灯伴随着车轱辘的动静一闪而过。 小姑娘在那一瞬里迎着光站着,她微微仰着下巴面色坦然,身上似乎却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影。 她接着说:“徐哥他们帮我说话,我很感激。” 第22章 “但,教训一群老弱妇孺于那群人而言——轻而易举,我并不想因为我而毁了这趟旅程,最后闹得所有人都不愉快。” 程青盂两只手揣在兜里,迎着风懒懒散散站着,一双眼比深夜还要沉上几分。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们帮你不过举手之劳,即便不是你,他们也会挺身而出。” “有的事情呢,一群人出面,总胜过你单打独斗。”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 不要对别人的善意,有过重的思想包袱。 两人并排而立,这并不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周遭有有歌声、有欢笑,还有他们深深浅浅的薄弱呼吸声。 程青盂的目光始终偏向于她,隐约能瞧出小姑娘垂头沉默了。 “想什么呢?”他问。 万遥别过脸,认真想了想,“想抽烟。” 程青盂:“……” “哎,程青盂。” “你刚刚买水那超市在哪儿呢?” 她冷得缩了缩脖子。 程青盂。 他又不是没听过别人称呼他的大名。 但为什么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讲出来,会产生一种道不明的感觉。 程青盂也没多想,扬手一记爆栗,“程青盂是你能叫的?” 万遥没料到他会这么来一出,捂着冰凉的额头脱口而出,“名字起着不就是让人叫的吗?” “咋啦,你还有职业包袱吗?” “就非得唤你一声程师傅?” “……”程青盂皱了皱眉。 小朋友啊。 “吉兴和春宗你认识吧?”程青盂打算晓之以理。 万遥搓搓脑门,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程青盂:“他俩跟你一样大。” 他的意思很浅显,按照年龄,她尊重他一声“哥”没任何问题。 即便是声“叔叔”,他也是受得起的。 “所以呢?我也要跟着他们叫你老大?” “程青盂,你土不土啊?” 万遥没忍住笑了。 黑夜中的灯光晦明晦暗,程青盂的脸色更不好了。 - “诶,我的裙子!” “这儿怎么全是灰啊!” “好啦,你别抱怨了。” “把裙摆提起来走就好了嘛。” 万遥刚刚将头发扯下来,又盖上了卫衣的帽子。她和程青盂不约而同地反应过来,不远处走来的似乎是魏蓝和谢潇潇她们。 车与车之间的距离很近,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万遥想着怎么跟两人打招呼,才不至于将她二人给吓到。 魏蓝无奈地提起裙边,刻意放低了音量,“诶,潇潇。” “怎么了?” 魏蓝评价道:“我发现那女的确实挺离谱啊。” 谢潇潇不解:“哪个女的?” 万遥和程青盂正准备从车背后探出身子,却又听见魏蓝阴阳怪气道:“还能是谁啊?就咱们团那个,叫什么来着啊?万遥是不是?” 万遥闻言愣了几秒钟,同样不理解的还有程青盂。 谢潇潇跟在身后,“啊?怎么这么说?” “说不上来。” “反正我觉得她挺装的。” “见着个男人就往上凑啊,就连那秃头都不放过。” 两人绕出狭窄拥挤的小道,魏蓝放下裙摆搂上好友的胳膊,“你想想她对程师傅使的那些招数……我反正干不出这些事儿来。” 万遥其实想过默默咽下这口气,但听见最后一句就忍不住了,尤其是程青盂此刻还就站在她旁边。 好比当众受了俩耳光,整张脸都变得烫烫的。 她也顾不上程青盂的阻拦,直接从车背后探出了身来。 “我倒是也想想问问。” “我对他做什么了?” 第12章 恶俗玩笑 魏蓝有些惊恐地往对面一瞥,只见黑压压的车群中探出个瘦长的身影,身旁的那人更甚,不正是万遥和程青盂两人吗? 谢潇潇也惊得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四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魏蓝倒是吞吞吐吐说不出半句话了。 万遥见状有些好笑地瞥了眼程青盂,“那来你说说,我对你做什么了?” “……” 程青盂一时失言。 想不明白两人为何突然剑拔弩张,最离谱的是他居然还牵涉其中。 魏蓝见他俩同时出现在洗手间外面,月色下的氛围也莫名变得旖旎缱绻。谁晓得他俩单独在一块,又做了些什么? “你先进去吧。” 万遥盯着魏蓝,不疾不徐道。 程青盂自然也不想插手这件事,毕竟女孩儿之间的事情,还是得留给她们自行解决。 可他又有些不放心将万遥独自留在这儿。 “进去吧。”万遥声音闷闷的,“你不是还在跟春宗他们吃饭吗?” “行。”程青盂没再拒绝,只能叮嘱三人道,“聊完赶紧进来,外面温度低,别冻感冒了。” 话毕,程青盂再次绕进了黑夜中,轻车熟路地回了餐厅。舞台上面灯光闪耀,载歌载舞,观众们看到精彩的部分齐刷刷地鼓起了掌。 他径直绕过表演大厅,走到了后台的包厢门口,刚刚才拨开绸面门帘,就撞见准备外出的吉兴。 “干什么去?”程青盂问。 第23章 “哎,回来啦,老大。”吉兴两条腿紧急刹车,“我正打算出去找你呢。” 吉兴掀开门帘往外面寻找一圈,又别过脑袋来,“她人呢?” “还在外面。” 程青盂自顾自扯出一张木椅,闲闲散散往那儿坐下。 春宗又蓄了杯热茶递了过来。 “我刚刚听降初他们说还有点不敢相信呢!没想到虎皮他们那群人胆子那么大啊!当着表演厅这么多人的面儿,居然找一个女孩子的麻烦……” 春宗不可置信。 吉兴也回来坐下,“你懂什么呀?酒鬼有什么不敢做的。” “说得也是。”春宗也凑了过来:“听他们说虎皮上个月离婚了。” “所以才敢这么猖狂吧?” “要换做平常,蛇嫂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吉兴猜测道。 程青盂也琢磨着这件事,端着茶杯抿茶不搭话。 方才醉酒去骚扰万遥的光头男,正是本地的藏药商,相熟的人都唤他为虎皮。 虎皮是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低价收入村民手上的药材,而后又高价转卖给制药厂,前几年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 虎皮那群兄弟同样也是做藏药生意的。 一群流氓地痞凑在一块儿,最后还真成立了一家小规模的公司。几人自诩上市公司的老总,摆着谱在四处招摇横行。 “虎皮就仗着没人管乱来呗!”春宗看不起他。 吉兴捡了块牦牛肉塞进嘴里:“还不是看老大车上的妹子长得漂亮啊,我记得汉人有个词语形容得很准确,叫什么来着——” 春宗接着他的话说:“什么色,什么鬼来着?反正他的确是个大色鬼。” “见色起意。”程青盂搁下杯子。 春宗皱眉思考,“是这么说的吗?” 吉兴反应了两秒,“好像是吧。” 两兄弟又分了块冷掉的青稞饼,吉兴托着腮帮子咀嚼着,突然又想起什么来:“老大,还有一件事,” 程青盂睨了他一眼,“说。” 吉兴会意:“降初说,虎皮他们今晚也住山后的格桑花酒店,你说他们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特地住一块儿,堵那个妹子吗?”春宗也惊了。 “当真?”程青盂问。 “肯定是真的呀!我跟前台梅朵确认过的,他们定了四间房,都是格桑花三楼的标间房。” 程青盂闻言捏捏眉心,盯着餐盘出了会儿神,喉咙也干燥得微微发紧。 虎皮一行人行事向来高调,即便真去格桑花入住,又怎么会屈居于小小标间。 难道真是冲着万遥去的? 今夜她一个小姑娘独处一室,虎皮他们真要找上门去,她又该怎么应对? 想到这儿,程青盂倏地站了起来。 春宗一口饼噎在喉咙,着急道:“老大,你干什么去?” “找虎皮。”程青盂用小腿踢开凳子。 吉兴连忙将饼子搁下,拍了拍手里的饼屑,话音含糊不清:“我们跟你一块儿去。” - 万遥和魏蓝她们一前一后回到了餐厅。 彼时餐桌上的小菜都已所剩无几,冰水里面还飘着两枚孤零零的牛肉丸,小铜锅里面的油汤结上了一层薄薄的膜。 方才表演的舞蹈演员们已经退场,只留下主持人和两个藏族小哥在台上,与观众们讲了个不入流的荤笑话。 万遥坐回原位,问了问旁边的徐文斌:“这是要散场了吗?” “没呢,待会还有篝火晚会。” 万遥点点头:“那现在是要做什么?” “玩游戏呢,歌词接龙。他起头唱第一句,然后大家再合唱,最后抽取幸运观众接唱下一句。” “然后呢?” 徐文斌脸红扑扑的:“唱不上来的,就得上去喝酒啊。” 他又指了指那盏金闪闪的酒壶,“看见没?那俩汉子直接用酒壶往嘴里灌……” “……” 万遥最不喜这类游戏。 她喜欢独自喝点小酒微醺的感觉,也最烦饭桌上劝酒的不礼貌行为。 徐文斌又轻声提醒:“待会合唱的部分,你可别玩手机呀!他们这伙人就专逮你们这种漂亮小姑娘上台!” “知道了,徐哥。” 万遥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心里却并不在意。她若真的不想喝,还能硬灌下去不成? 新的一轮游戏很快就开始了。 主持人在台上又起了首老歌,前面依旧是全场大合唱,随唱随停,接着抽个幸观众上台接唱。 万遥的心情还算不错,也就跟着全场轻声哼唱着。 就只有魏蓝始终板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谁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 林子合也提醒她:“不想上台就跟着唱。” 魏蓝气冲冲的,“不要!” 人家不乐意听劝也没办法,林子合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合唱的这一部分很快结束,主持人视线逐一扫过全场,最后恰好就停到了魏蓝身上。 “工作人员。”主持人喊。 “有请南区第二桌,穿粉色外套的美女上台!” “诶诶诶,对对,就是她!” 魏蓝原本就冷着脸,现在莫名其妙被人扶了起来,脸颊连带着耳根子瞬间红了个遍。 第24章 “做什么?”她还在状况之外。 工作人员笑着将她往舞台上拖:“上去就知道了。” 魏蓝还是有些抗拒,但也磨不过其他人起哄,最后被工作人员生拉硬拽——“请”上了舞台。 舞台上,魏蓝拘谨地搓着手心,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不免惶恐。 主持人问:“美女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 魏蓝瞥了眼面前的麦克风,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磕磕巴巴地开口:“我叫魏蓝。” “你这介绍也太简短了吧?” “我们在座的各位,均来自五湖四海,其中说不定还有你的老乡,你给大家伙儿详细说说呗?” 魏蓝硬着头皮接过麦克:“哈喽大家好,我叫魏蓝,来自河北石家庄,目前……” 万遥也没兴趣了解她的生平过往,从衣袋里摸出手机,百无聊赖地刷着某平台的热点新闻。 直到全场再次响起尖叫声与起哄声,她才微微抬起脑袋看向了舞台中央。 彼时魏蓝被工作人员扛在了肩上,她害羞地捂着脸动弹不得。 “什么情况啊?徐哥。”万遥问。 徐文斌全程吃瓜没漏掉任何细节:“魏蓝接不上那首歌,按理说就要接受惩罚嘛。主持人问她选择喝酒还是表演节目?” “然后呢?”万遥看不懂了。 节目就是被人扛着走? “她不肯喝酒,也不肯表演节目,主持人怕冷场扫兴,就开玩笑说让她今晚就嫁过去。” 万遥拧着眉看向舞台,只觉这画面不忍直视。 这都什么恶俗的玩笑!? 主持人依旧乐呵呵的:“好了,那就请工作人员把我的美娇娘送出去。啊,对了,我房间就在二楼最左边!” 话毕,肌肉紧实的汉子便扛着魏蓝,大摇大摆地舞台上转了几圈,气都不喘地将人扛出了表演厅。 谢潇潇一直注意着好友的动静:“他们要把蓝蓝带去哪儿呀?会不会有事……” 徐文斌安慰着:“没事没事,跟她开玩笑呢。” 林子合也认为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不敢做太过火的事情,“你别着急,过几分钟,他们肯定会把人送回来。” 谢潇潇还是不放心,注意着门口的动静。直到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却还是迟迟不见魏蓝归来的身影。 “怎么办?蓝蓝不会真出事了吧?”谢潇潇问。 “会不会去洗手间了?”贺秋猜测。 “我们刚从洗手间出来没多久啊!” 贺秋有些茫然:“你先给她打个电话。” 谢潇潇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手机就在桌上。” “不行!” “我要出去找她。” 林子合和贺秋害怕她也走丢了,于是主动提出来:“那我们跟你出去看看。” - 联系不上魏蓝她人,这事儿可大可小,同行的人都默默等着谢潇潇的消息。 万遥也不相信表演团的人真敢将她带走,莫不是天色太沉她迷了路? 主持人开始组织观众退场,准备转移阵地去后院,开启今晚的最后环节——篝火晚会。 餐厅里顿时欢呼声一片,很快便没了秩序乱成一团,人挤人的场面好比江海中奔腾不息的浪花。 万遥刚刚转过身,就听见了谢潇潇的声音,一扭头就撞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谢潇潇急得直跺脚,哽咽道:“怎么办!魏蓝不见了!” 第13章 当她是谁 大片大片的游客群将表演厅堵得水泄不通,成群结队的小团,不断往户外篝火场地涌去。 “蓝蓝真的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 谢潇潇急得脸色发白。 徐文斌闻言握紧了女儿徐婕的手,“不见了?外面都去找过了吗?” 徐婕胆怯地躲在了父亲身后。 “都找过了。”谢潇潇的嗓音冻得发颤,“停车场、洗手间、休息室……我们都去看过了,都没看见蓝蓝的身影!” 安丽萍侧头巡视一圈,“那俩小伙子呢?” “他们说去后院再找找。” 徐文斌又猜测道:“会不会真被那俩人带去二楼房间了?” “我和林子合他们早就去看过了……表演厅只有是平房,压根就没有第二层啊!” “没第二层?”安丽萍赶紧将外套穿上,“那恰恰就说明那主持人刚刚的话,就是开玩笑的呀!” 谢潇潇说着说着又哭了,“现在怎么办呀?我要不要打电话报警啊?” “也行,你们先报警,我跟我老公再出去找找。”安丽萍同意她的说法。 “我也在这附近再转转。” 徐文斌也当即决定。 不知是谁撞倒了餐桌上的小铜锅,锅身“哐当”一声撞向地面,发出沉闷响亮的动静。嘈杂的大厅顿时安静了一瞬,下一秒人流又源源不断地往门口涌去。 万遥静静注视着攒动的人头,眸光一定:“不急。” “不急?”谢潇潇忽地更急了。 “丢的不是你,你当然不着急!我知道你还在介意方才的事情,你要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自己去报警就好了……” 万遥眼神淡淡地盯着谢潇潇,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谢潇潇已经点开了拨号键,却被那道明晃晃的视线盯得发麻。 第25章 “行,你愿意报警浪费时间你就去。”万遥也不想浪费时间,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 徐文斌又问:“小姑娘,你说说你现在的想法吧。” 万遥朝着几人走过去,最后停在了两步之外,她冷静分析道:“一般人失踪时间超过24小时警方才会立案,毕竟我们缺少魏蓝受到人身伤害的确切证据。” “这地方就那么点大,我们再找找说不定就有新发现。如果再寻不见魏蓝的踪迹,就立马联系这家店的老板。调监控也好,派人帮我们找也罢,总好过于静坐在这儿等警察过来。” “再者,魏蓝是被工作人员带走的,再怎么样这家店都脱不了干系。现下还不如先去找最后见过她的人,了解情况。” “你们觉得呢?” 万遥看了众人一眼,平静地反问一句。 徐文斌想了想,觉得并无不妥:“那就先照你说的这么办,实在不行我们再报警呗!” 安丽萍、付鹏宇也盯着谢潇潇点点脑袋。 徐文斌看着门口人群略微松动,“那我再去外面找找。” 安丽萍回头看了眼,“我跟我老公去找主持人和工作人员,我看他们刚刚好像往侧门那边出去了。” “行!” 分工明确,四人立即分开行动。 徐文斌临走前还叮嘱万遥和谢潇潇,一定要保持电话畅通,随时都可以联系。 谢潇潇吸了吸鼻子,不敢看万遥:“那我也出去找。” “等等。”万遥叫住她。 谢潇潇侧过头来,“干嘛?” “你去找程青盂。”万遥懒得与她计较某些事情,“他最熟悉这个地方,让他带你去最容易被忽视的角落再找找。” “哦,好。”谢潇潇抹掉眼泪,“那你呢?” 万遥的视线锁定在西南角小门处的房梁,监控仪器来回转动,闪着细微的红光。 “去问问能不能查监控。”她留下一句。 - 香格里拉的晚风恰似薄荷草,一如既往地冰冷清凉。表演结束之后已经走了部分游客,余下的人都去了篝火广场。 广场被热烈的音乐围绕,团团篝火围成个大圈,主持人和互动嘉宾爬上了高高的集装箱,随着鼓点和节奏扭动着骚里骚气的舞姿。 谢潇潇在会客厅找到了程青盂和春宗吉兴。 程青盂原本还在和春宗商议明天的行程路线,下一秒便撞上了迎面而来的谢潇潇。 只见这姑娘面色惨白、气喘吁吁的,模样瞧着有些吓人。 吉兴恰好将人拦了下来,“哎,你去哪儿?” 谢潇潇抬眼先看见吉兴,再一转眼便瞧见了程青盂。她的情绪再度失控,一发不可收拾,就差搂着他痛哭流涕了。 “呜呜,程师傅,可算找到你们了……” 程青盂顿感不妙:“发生什么事了?” 谢潇潇委屈巴巴地瘪着嘴,挑了些重点讲给他们听。 “咱们车上的人都去找了?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应该是没有的。”谢潇潇举起手机给他看:“他们现在还没联系我。” 程青盂略微拧了下眉,有些无奈:“他们有你的电话吗?” 谢潇潇突然反应过来,也对,他们昨天才交换彼此的名字,又哪里来对方的联系方式呢? 即便真的找到了魏蓝,也没办法通知自己呀。 “那……怎么办?”她彻底懵圈了。 “还有几个地方,你们容易漏掉,先跟我过去看看。”程青盂平静道。 几人又往漆黑的夜里走去,凹凸不平的泥土路面偶有碎石,谢潇潇险些摔个大马趴,只好将手机电筒打开。 “程师傅。”她说。 程青盂步子很快,“怎么?” “你说蓝蓝会不会被那群人带走了啊?” 吉兴忙问:“哪群人?” “就是刚刚找万遥麻烦的那群人。” 程青盂继续往前面走,沉着眉没回答这个问题。 春宗急忙替他回答了:“这你可以放心,绝对不会是他们。” 谢潇潇一边小跑一边询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刚刚才和他们喝……” “咳。” 程青盂低沉沙哑的轻咳声在黑夜中响起。 春宗立马换了个说法:“因为……我们刚刚和他们待在一起。” “这样吗?”谢潇潇将信将疑的,“那蓝蓝究竟会去哪里呀?” 几人很快便绕到了篝火广场,隔着几十米遥遥看了眼舞动的人群。 “我带她去马棚和仓库那边看看。”程青盂停下了步子。 吉兴和春宗立刻接话,“我们也去。” “你们去点点自己车上的人数。”程青盂提醒两人,“别又丢人了。” “嗯,那好吧。”吉兴和春宗对视一眼。 程青盂又瞥了眼谢潇潇,“走吧。” - 仓库里摆满了酒水菜品等各类杂物,程青盂和谢潇潇挨着找了一圈儿,始终都没有发现魏蓝的身影。 “马棚没有,这里也没有,蓝蓝究竟会去哪儿啊?” “她不会自己跑出去了吧?”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程青盂将堆满灯盏的小门关上,“但她若发现自己走错了地方,应该也会原路折回来,不至于独自就离开了这里。” 第26章 谢潇潇忧心忡忡的,程青盂又安慰道:“你别着急,我先打电话联系下他们,看一看有没有新的发现。” 两人跟管理仓库的大爷道了声谢,又往表演厅那边走去。路上程青盂分别联系了安丽萍、徐文斌、林子合等人,均未得到有用的线索。 他最后拨通万遥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女声,是“对方已关机”的智能提醒。 关机? 程青盂的眼皮跳了下,又将电话拨了过去。 得到的依旧是关机提醒。 谢潇潇也察觉到事情不妙,“万遥她怎么了?程师傅。” “你刚刚见过她没有?” 程青盂的神色更严肃了。 谢潇潇点点脑袋,“见过。怎么了?” “什么地方?” 谢潇潇不知所然:“就吃饭那个地方……她说她去查监控。” 程青盂将手机放回了兜里,烦躁地揉了揉后脑勺,原本微卷的头发就显得更凌乱了。 她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又当她是谁? 老板随随便便就能把监控给她看了? “走。”程青盂的语气急切。 “去哪儿?” “监控室!” 第14章 跌进怀里 程青盂对于这座专门接待游客的大宅非常熟悉,这家店跟他们的拼团公司有长期的合作关系,所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两三次。 现下魏蓝寻不见踪影,万遥又联系不上了,他莫名跟着乱了阵脚。 说起来也有些奇怪,以前也有游客走散的情况,但今夜他的心脏却止不住的突突直撞。 谢潇潇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忙问:“出什么事了?是万遥找到蓝蓝了吗?” 程青盂迎着风闷头往前走,沉着脸一路都无话可说。 监控室的位置就在这座大宅里面,靠近厨房冷冻库背面的空屋。除了迎接相关单位的检查,基本上不对外人开放。 上月有个财大气粗的女人,在用餐厅丢了个名牌包,包里还有不少现金和首饰,最后也要求查看监控,却被老板搪塞了过去,双方闹得特别不愉快。 像万遥这样莽莽撞撞地冲上去,再嚷嚷着是找人,能看到监控的可能性基本上为零。 程青盂很快就绕到凌乱的厨房,地面被成百上千只小铜锅占了去,还有淌淌往地处流的泡沫浑水。 “哎,程哥?”负责上菜的大嫂叫住了他,“你这急冲冲跑厨房来做什么?” 程青盂的鞋底滑滑湿湿的,“去里面看看。” “那你可得当心一点啊!”大婶瞥了眼摇摇晃晃的谢潇潇,担忧地看着两人,“这地上可倒了不少洗洁精和洗衣粉啊!” “好!” 程青盂又回过头来,“对了,阿加,彭措今天在店里吗?” “你也是来找老板的?” 大婶从水桶里捡起洗碗帕。 也。 程青盂立即抓住了关键词,“这么说彭措就在里面吗?” “对啊,前面他刚带着个年轻姑娘往里边去了。”大婶实话告知。 想必就是万遥了。 程青盂道了声谢,又急着往里边去。 身后的谢潇潇有些着急,步子就没走太稳,两只膝盖猝不及防的,“咚”地一下跪到了地面。疼痛感和湿腻感瞬间透过裤面,附近的小铜锅也被撞得满地皆是。 “没事吧?”程青盂问。 谢潇潇也不想耽搁时间:“我没事……程师傅,你先进去找蓝蓝她们吧!我再慢慢跟过去就行。” 程青盂只迟疑了一秒,顺着她的话接道:“那你就在原地等我们。” “好。” 谢潇潇疼得吸了口气。 “哎哟,当心呀!” “小姑娘,疼不疼啊?” 大婶穿着防摔塑料靴,往谢潇潇那边走去。 谢潇潇微微屈腰用手撑住膝盖,远远看着程青盂离开的背影,只好忍着疼痛无奈道:“我没事……给您添麻烦了啊。” 程青盂三下两下绕出厨房,冷冻室门底冒着簌簌冷气,直接从裤腿传到四肢百骸。 踏出昏暗的短走廊,远远就能看见监控室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炽白的灯光来,恰似几阶圣洁的光梯。 程青盂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几步直奔监控室大门。怎料他的手刚虚虚触上门把手,锈红色的防盗门就被人就里面拉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精致小巧的脸。 她的瞳孔依旧黑幽幽的,秀气的眉微微拧着,嘴唇被冻得苍白失色,一副着急出去的模样。似乎没想过能遇见他,眼底霎时多了几分惊讶和欣喜。 “你怎么也过来啦?”万遥忙问。 程青盂抬手帮她抵着门,不着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先往室内瞥了一眼。 监控室里彭措手上夹着一支烟,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饶有兴致地盯着电脑屏幕。他又吸了两口烟,察觉到门口动静,这才抬起脑袋。 程青盂沉着脸点头示意。 彭措也举起夹着烟的手,挥了两下也算打招呼。 万遥见状也回头看了眼,彭措又冲她挥了挥手,她也笑着回了句:“谢谢!卡里沛!(再见)” “恭珠得嘞!(晚安)玛尼卡。” 彭措磕了磕烟灰,笑容十分爽朗。 万遥笑着往前探了一步,悄然间凑到男人跟前,两人骤然间离得很近很近。 第27章 程青盂这才将抵住门的手放下,低头看了眼近在怀里的小姑娘。有种奇怪的氛围莫名而生,似乎可以称为暧昧。 “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也找过来了?” 监控室距离冷冻库太近,又鲜少有人踏足,空气稀薄而寒冷,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唇瓣颤了两下。 程青盂看着她发白的脸颊,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留出足够安全的距离来。 “出去再说。”他低声道。 万遥呵出一口冷气,“好。” 两人一前一后又往外面走,她又跟程青盂分享最新的消息:“找到魏蓝了。” 程青盂走在前面探路,“人在哪儿?” “我也说不上来。”万遥的脸也是僵僵的,“彭措老板说,让我往表演厅的南门出去,再顺着小路找去就行。” “彭措跟你说的?”程青盂沉思片刻。 公司与彭措合作也快三年了,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性子,整个车队的司机都很清楚。 彭措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分分秒秒钟都看很紧,绝不会做出这种贴心的善举来。 也不知道她究竟怎样才说服了他。 “看到监控画面了?”程青盂又问。 万遥小心翼翼跟着他,然后又“嗯”了一声。 南门出去的方向不通大路,反而靠着附近小村路,村路也只草草铺了碎石和泥,与停车坝的地面构造有些相似。 这么说魏蓝顺着停车坝找错了方向,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有没有为难你?”程青盂拨开厨房的门帘。 万遥率先看见满地的泡沫,接着又回过脑袋来,目光紧紧盯着他,“你指的是?” 程青盂放下门帘,“没什么。” “只不过我印象中,彭措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万遥与他并排站着,心里一乐,明知故问:“是吗?” 找彭措和查监控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其实她方才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不过面对程青盂时又起了逗他的心思,故意将话只说了三分而又保留了七分。 “这也得分人不是吗?”万遥紧紧挨着他,两人胳膊还时不时的能碰上,“毕竟像我这样人美嘴甜的也不常见呀,彭措老板好歹也要卖我个面子,你说是不是?” “嗯,人美、嘴甜。” 程青盂重复一遍,嘴唇抿成一条线,又静静地瞥了她一眼。 纵然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先将其暂时放下,毕竟眼前还有正经事要去办。 “谢谢呀。” “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万遥佻着余光瞧他。 男人紧绷严肃的侧脸近在咫尺,她多看上两眼心情就跟着大好起来。 “走吧,先找魏蓝。” 万遥点了下脑袋。 出厨房必须绕过这片湿滑之地,程青盂扫了眼地面的泡沫,挪着脚子准备径直往前走去。 “等等。”万遥叫停了他。 程青盂一脚踏在泡沫上,又转过身去看着她,挑眉询问她又想干嘛。 万遥挪了挪步子:“我这鞋不防滑。” 程青盂看着她,冷淡道:“所以呢?” “我自己走过去肯定会摔。” 万遥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摔了又得影响找魏蓝,这样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你说是不是?” “怎么说?”程青盂笑得意味深长,“你的人美嘴甜,不防摔啊?” “……开个玩笑嘛。”万遥抿了抿唇,“但我真的过不去。” “嗯。”程青盂略表赞同地点点头。 “所以要我抱你过去?” 万遥一句话瞬间哽在喉咙,瞪大眼睛惊喜地眨呀眨:“可以吗?这多不好意思啊。” “不过为了尽快找到魏蓝,也算事出有因对不对?你想抱我过去,也不是不行的。” 他忍不住哧笑了下,“想什么呢?自己过来。” 万遥往前面走了一步,就有些摇摇晃晃的,“不行,我可真要摔了啊!” “摔了就先在在这里躺会儿。”程青盂语气淡淡的留下一句,“我们待会再来接你。” “程青盂。” “程青盂!”她喊。 程青盂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 “真够狠心的啊!” 万遥见他丝毫没有停下的动作,心一横牙一咬往前垮了几步,就在即将追上他的步伐时,铜锅底下又涌出几滴,还未来得及稀释的洗洁精。 万遥鞋底的摩擦瞬间消失,脚尖没有崩住,脚后跟又追了过去。她不受控制地往前滑了一小段,整个人朝着程青盂那边扑了过去。 “程师傅,找到万遥了吗?” 谢潇潇远远就听见了动静,拿着毛巾一边裤子,一边急冲冲地走了过来。 这一来,就看见万遥朝着程青盂撞了过去。 好在程青盂早就察觉到她紧跟身后,听见了被她鞋尖铲起的水流,顺势抬手扶住了身旁的货架,动作迅速地将人一把捞了过来。 万遥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她冰冷的脸颊触上了他温暖的胸膛,双手也顺势揽上了他紧实的腰,下巴被他胸骨反弹的力度撞得生疼。 万遥忍不住吸了口气,“嘶……” 程青盂的下巴被她头顶的软发挠了挠,见小姑娘被他牢牢的护在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28章 门口的谢潇潇看得目瞪口呆:“……” 第15章 寻找魏蓝(1) 乡野小道狭窄且不平,四周空旷而一览无遗,入夜后潮湿的烟雾缭绕在田野间,远方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啼鸣。 旷野的风哧哧地往人怀里灌,万遥扯了扯卫衣帽子,将帽檐的两根细绳绑成蝴蝶结,整张脸又往帽子里缩了缩。 同样冻得发抖的还有谢潇潇。 而走在最前面的程青盂,仿佛深夜里的昂首前行的狼王,丝毫没有表现出零星半点的受冷。 这场夜幕的降温仿佛与他无关一般。 几人已经顺着这条小路走了将近七八分钟,越往里面走,天色就越黑,逐渐失去人类活动的痕迹。 “程师傅。”谢潇潇整个人缩成一团,“咱们还要走多远啊?” “找到魏蓝为止。”程青盂丝毫没有回头。 咆哮的冷风犹如嘶吼的兽群,谢潇潇望着没有尽头的乡村小道,情绪逐渐失控。 “蓝蓝一个人真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去吗?” “这荒郊野岭的,什么也没有啊!” “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 “……” 万遥觉得她吵得自己耳根子疼,遂停下步伐侧过头看去,“没人逼你过去。” 她方才在监控室里看得真真切切。 那个工作人员将魏蓝扛出表演厅后,对她的配合表示了感谢,而后自己又折回了舞台。魏蓝则独自在表演厅外徘徊良久,最后神色焦急地往这条小路走了。 是要寻找什么东西吗? 还是黑漆漆的小道上有人在呼唤? 万遥也想不明白。 谢潇潇委屈巴巴的,“我又没说我不去。” “只不过我们这走了一路,连蓝蓝的影子都没看见,她究竟为什么跑到这种地方来啊?” “这你得去问她。” 万遥脚步只停了一瞬,又赶紧跟了上去。 “你要实在不想去,也可以留在原地等我们。” 谢潇潇闻言又小跑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念有词,“我留下来又怎么能安心啊?还不如跟着你们亲自跑一趟。” “哎呀,蓝蓝,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呀?” “你要走丢了,我可没办法向魏叔叔交代……” 万遥的脸被吹得有些僵硬,依旧跟着程青盂往前走,不打算再回应谢潇潇的絮叨。 “你们也多留意下小路两侧。” 程青盂提醒了一句。 小道两侧缺少照明的路灯,又布满石子凹凸不平,或许魏蓝在过来的路上,不小心摔进了田里也说不准。 万遥始终目视前方,余光偶尔瞥向两侧,走着走着,她忽然向谢潇潇打听消息。 “魏蓝之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谢潇潇哈着气,“什么情况?” “不打招呼就独自离开。” 谢潇潇沉思两秒钟,有些难以启齿,“之前也有过。” 万遥心中有了猜测,“什么原因?” “也没有特定的原因吧。” “蓝蓝她这人性子比较急,有时候遇到些不开心的事,她就会选择徒步暴走的方式来解压。” 万遥垂睫抿了抿唇, 难道真是她之前想的那样? “哎——” “程师傅——万遥——” 身后蓦地响起两道响亮的男声,万遥三人不由得同时转过身去。 匆匆赶来的正是林子合和贺秋。 待他二人从五十米之外急冲冲地跑过来时,程青盂率先开口,“你们过来做什么?” “我们……呵……呼,我们过来帮忙啊……”贺秋有些喘不上气。 “怎么样,看见魏蓝了吗?” 万遥无奈地耸肩,你看这里有魏蓝吗? 程青盂:“徐哥和安姐他们呢?” 贺秋擦了擦额头冷却的汗:“在篝火广场等我们。” 程青盂点点下巴。 林子合双手撑着膝盖只喘气,“那程师傅,咱们现在要去哪儿?” “如果魏蓝也是顺着这条路走来的,在前面就会经过一间旧房子,她或许会停下来稍作休息。” 程青盂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林子合:“那行,咱们赶紧过去吧!” 第16章 寻找魏蓝(2) 程青盂说的果然没错。 他们顺着小道再走了几分钟,就看见了一间废弃的小平房。平房歪歪扭扭地落在地面,一副将倒不倒的模样,朱红色的旧门微微敞开着,呼啸的风顺着门缝往里吹,发出令人直冒鸡皮疙瘩的哀鸣声。 看样子诡异极了。 “就是这儿吗?”万遥看向程青盂。 程青盂将手机电筒对准破旧的大门,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潇潇赶紧凑到了门口,冲着屋内喊道:“蓝蓝!蓝蓝!你在里面吗?” “你能不能听见我们说话啊?你是不是就在屋里面啊?蓝蓝!蓝蓝?” 屋内传出呼啸不止的风声,又卷出一些陈年旧土,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动静了。 谢潇潇着急了:“怎么办?好像没人啊!” “会不会继续往前面走了?”林子合也猜测道。 贺秋也说,“要不咱们也去前面看看?” 这座房子破旧而不堪,既不挡风也不避雨,破旧的陈设看着极具年代感。黑漆漆的云层在天上翻涌,沉寂的氛围从门口一直延续到天际。 第29章 最邪门的是,房屋大门口垂着一条白色哈达,哈达的另一端还拴着个红色陶罐,陶罐就随着夜风在房梁顶上来回晃动。 万遥顿时也猜到了他们的顾虑。 “怕什么?来都来了,进去看一眼。”她哈了一口寒气,“万一魏蓝就在里面呢!” 贺秋指了指房梁上的小陶罐,小声商量:“要不还是算了吧,咱们直接进去多冒昧啊?……” “对呀。”谢潇潇也有些害怕,“感觉这里阴飕飕的,怪吓人的,蓝蓝肯定不会进屋的!” 程青盂双手放在衣兜里,似乎看懂了他们在顾忌什么,最后优游不迫地耸了耸肩。 “行了,等着吧。” “我进去看。” 谢潇潇闻言吓得直接上手了,一把拽住了程青盂的胳膊,面上带着些有怪勿怪的心虚感。 “等等等,程师傅,你下午不是才说过吗?” 程青盂停下:“说过什么?” 谢潇潇皱眉:“当地的丧葬风俗啊!” 程青盂站着没动,看看林子合他们,又看看谢潇潇,最后没忍住笑了一下。 难怪这几人一惊一乍的! 下午他开车的那会儿,见他们都在车上打瞌睡,于是便起了个闲聊的头。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扯到了藏区的丧葬风俗。 他就介绍着啊,其中最常见的便是天葬,在人死后将其尸身运往天葬台,让秃鹫等鸟类进行啄食,以此达到“舍身布施”的最高境界。 除此之外又提到了水葬,将离世之人的尸身丢入水中随波追流,是故藏民也鲜少食用鱼类。 当下这车上的年轻人脸色都不怎么好了。 再后面晚餐的时候程青盂又注意到,林子合几人都还深陷这个话题,甚至连桌上的牛羊肉都难以下咽,只有万遥独自缩在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座房子空很久了。”程青盂解释道。 言下之意很明显,这里不会出现他们畏惧和害怕的事情。 谢潇潇这才将手放下,半信半疑:“蓝蓝应该也不敢进去吧……” 万遥紧盯着两人的动作,谁知谢潇潇话音刚落,旧屋里就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响。 连续的划拉声后,又夹杂着山石泥沙滑落的声响。 “你们听。”万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余下几人也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屋内传出的动静,确认无误之后纷纷瞪大了眼睛。 “里面好像有人。”万遥最先反应过来。 话毕,她毫不顾忌地推开了虚掩的门,开始在空旷的屋内四处寻找。 谢潇潇吓得直呼:“哎,你别着急进去啊!” 林子合也喊了声,“万遥!等等!” 好在程青盂离门并不远,索性也跟着她钻了进去。林子合与贺秋默默对了个眼神,也跟着万遥他们进了屋。 “魏蓝。” “魏蓝!” 万遥在客厅里逛了一圈,嘴里喊着魏蓝的名字。 当她再度转过身之时,又撞进了温热的胸膛。程青盂的身体近在咫尺,衣襟散发着清新独特的气息,与他车上垂挂的香囊气味有些相似,有藏药的沉厚与苦涩,也有花料的香甜与清新。 这种朦胧又神秘的氛围,最易蒙蔽摧毁人的心智。 不及她反应,程青盂又垂下眼皮瞧她,“这是第几次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万遥揉了揉鼻尖,赶紧拉开距离,“你赶紧把手机电筒打开。” 程青盂扯扯衣服,巡视漆黑的屋子,冷冷道:“自己弄。” 下一秒,冰冷的小手探入了他的外套口袋。 程青盂一怔,“你做什么?” 漆黑的环境中总是充满未知的神秘,好在她也看不清他的神情,遂大着胆子将手伸进他的衣兜里,毫不避讳地翻找着:“你不是让我自己弄吗?” “……” 程青盂的腹部能清晰感知到她手上的动作。 “你自己没手机?”他气得咬牙切齿。 车钥匙,卫生纸,糖……? 找到了,手机。 万遥这才从往后退了几步,“我有啊。” 她又按了下主屏幕上面的电筒,“不过没电,关机了。” 程青盂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淡淡散散地盯着她一举一动。 沉默几秒。 “怎么样?找到人了吗?” 林子合忽地跑了进来。 “还没。”万遥将光对准客厅后面,“去后面看看。” 谢潇潇躲在贺秋的身后,两人四处张望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哧—— 哧—— 万遥和程青盂顺着那阵动静走出了客厅,手机电筒里的光照亮里屋厨房时,魏蓝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蓝蓝!” 谢潇潇也顾不上害怕,朝着好友飞奔而去。 谁知魏蓝仿佛没听见一般,甚至也肯抬头看他们,继续用手扣着墙壁的石灰皮,墙角已然被她挖下一大片来,地面落满了灰白相间的泥。 “蓝蓝!” “蓝蓝,你怎么了啊?” “你快别弄这墙壁了,你看看你这指甲,都快磨出血了!……” 魏蓝依旧不听谢潇潇的劝告,反而加大了力度去扣墙面,整个人的动作瞧上去十分狂躁,仿佛这墙壁后面有座金山似的。 第30章 “蓝蓝!” “蓝蓝……” 谢潇潇又急哭了,回头看向几人,“这该怎么办啊?” 魏蓝迅速地举起手,五指再次伸向墙面,从上而下拨动着墙皮,表情瞧上去麻木又僵硬,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就像要失去控制一般。 贺秋凑到林子合耳边:“怎么这么邪门儿啊?她会不会是撞邪了啊?” 林子合没说话,又听见贺秋抱怨:“我靠,我真的浑身都冒鸡皮疙瘩了!”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会真有什么怪东西吧!?” 魏蓝的情绪越发失控,手上动作也不曾停下,面色突然发白,宛若被无形之网蒙住了脸,就连呼吸频率都变得奇怪起来。 万遥刚发现有些不对劲,魏蓝竟毫无预兆地发着抖,最后直接往后面倒了下去,吓得谢潇潇往后躲了一步。 “蓝蓝!” “蓝蓝!” 谢潇潇又扑了过去。 万遥见状也朝那边跑过去,魏蓝已经呈现出一种精疲力尽后的昏迷状态,整个人倒在地面一动不动的。 林子合和贺秋也都围了上去,急切地关注着魏蓝的动静。 “散开!都散开!” 万遥将手机塞回程青盂手中。 “你们都别围着了!散开一点!” 她重声命令道。 这座旧房子常年失修,又无人打扰,灰尘极重,而这个位置恰好在不通风透气的角落里。 万遥不顾谢潇潇的阻拦,赶紧将魏蓝调整成侧卧位,又上手解开她的外套扣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颈动脉。 谢潇潇吓得不敢动弹。 林子合突然反应过来,“打急救电话!我现在就去……” 贺秋质疑:“这边这么偏僻,能有救护车过来吗?” 林子合:“别管了,先试试!” 万遥见魏蓝的呼吸越发缓弱,遂又扭过头来问谢潇潇:“药呢?” 谢潇潇被她吼得愣住了。 “她随身携带的药呢?” 谢潇潇这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也顾不得抹去脸上的眼泪,只好哆哆嗦嗦地蹲在地面,开始翻魏蓝包里的东西。 她越急就越乱,怎么都翻不到那个小药瓶。 万遥平静地瞥了她一眼,直接从她手中抢过挎包,拎着一角将包里的东西往地上倒。 两人终于在一堆化妆品和零食中,找到了那个仅有两节食指大小的分装药瓶。 “这是她的?”万遥问。 谢潇潇点点脑袋:“是,这几年蓝蓝一直都把这个小瓶子带在身上,我看见了好多回……” 万遥也不再犹豫,拧开药瓶的瓶盖,倒了一粒塞进了魏蓝的嘴里。 “水。”万遥担心她被药丸堵住呼吸道。 谢潇潇又打开矿泉水瓶,用瓶盖接了些水喂到魏蓝的嘴里。 “你再问问他们,有没有带氧气瓶过来?” 谢潇潇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刚准备转身,就碰上了折返的林子合和贺秋。 “你们有没有……” 贺秋忙取下随身背包,打开拉链翻找东西,“氧气瓶是吗?我还有一瓶没拆封的。” 万遥抬头看了一眼,“先准备着,等她醒来可能会用得上。” 林子合和贺秋隔着些距离远远站着,衣袋里的手机电筒透出微弱的黄光。 谢潇潇浑身发抖,缩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程青盂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万遥刚刚才冒出这个想法,又见程青盂面色淡然地迈着步子走了回来,一步,又一步,逐渐扫去身后的黑夜力量,莫名给人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已经联系上附近的卫生院了。” “救护车在赶来的路上。” 他说。 第17章 你有秘密 急救车的鸣笛声划破了彻夜的黑。 篝火广场的人已尽数散去,只余下一堆堆碳火在黑夜中闪着零星的眼,白色的烟尘随着风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徐文斌望着远去的救护车,喃喃道:“这姑娘没啥大问题吧?” 贺秋也跟着松了口气,“救护车过来的那会儿,她人就已经苏醒了,只是瞧着还没什么精神。” “这刚刚吃饭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魔障了嘿?”安丽萍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她是不是真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这才做些反常又诡异不通的事情。” 付鹏宇扯她衣服:“你别胡说。” “说说又怎么了?”安丽萍可不听。 贺秋又给他们解释:“刚刚我听随车的医生说,魏蓝大概率是某类急性精神疾病突然发作了,才会短暂地出现痴狂焦虑的症状。” 安丽萍惊得合不拢嘴,“精神病?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平时瞧着也挺活泼开朗,不像是有这种怪病的啊!” “有的病表现在身体之外,有的病则腐败在内嘛,各有不同。”徐文斌评价道,“哎,越是表现得乐观的人,内心往往更加敏感脆弱。” 安丽萍也咂了咂舌,“也是哈,这几年因为精神病自杀的人可太多了,国民的心理承受能力普遍低下。” 付鹏宇:“那魏蓝会不会就是想放松心情,才跟着小姐妹出来旅游的啊?” “也有可能……” “不是精神病。” 沉默良久的万遥终于开口了。 第31章 晚风拂过花台里低沉的枝丛,传回簌簌沙沙的细微动静,犹如一场连绵不绝的秋雨。 “她是心理出现了问题。”她又说。 安丽萍不是很赞同她的观点:“这心理生病了,精神自然也会出现问题啊!说是精神病也没啥大问题吧?” 万遥侧身看着她,只是重复一遍:“不是,她只是心理上有点问题。这不是病!” 几米外的程青盂还在和酒店前台打电话,确认待会办理入住的事宜,无意间听到万遥坚定的发言,不由得将视线挪了过来。 “她应该是急性焦虑症犯了。” 万遥又低声补了句。 安丽萍也懒得与她争论这些,担心她撞见魏蓝发病也受了刺激,只好耐心安抚道:“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林子合和贺秋也面面相觑,不出一言。 “急性焦虑症?” 程青盂处理好退房的事情,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医生并没确认魏蓝的病症,具体情况还得回卫生院再做检查。 万遥也抬起头看他,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平静道:“哦!我后面又去问了医生。” 话毕,她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最后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只因那个分装瓶里面的药丸,于她而言太过于熟悉,正是氨甲酸酯类医用药品。 “是吗?”程青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嗯。” 万遥将双手揣进衣袋里面,打算先回避掉这个话题。 徐文斌又问:“咱们就让她俩小姑娘单独去卫生院,这能不能行啊?” “没事。”程青盂从包里摸出车钥匙,“我跟卫生院那边打过招呼了,魏蓝有特殊情况会立刻联系我。” 徐文斌故作轻松地笑笑:“哎,咱们程师傅哪哪都有熟人啊!幸亏有你,不然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联系上急救车呢!” “附近的卫生院里面,恰好有相熟的医生。” 程青盂转过身无谓道。 安丽萍冷得搂住了付鹏宇,两个人在原地跺了跺脚,被高原上刺骨的风刮得瑟瑟发抖。 “走吧,先去酒店。”程青盂安排着,“你们也好休息。” 经过魏蓝这么一闹,几人打算先去停车场找车,洗漱后休息休息才是正经。 万遥离程青盂的距离最近,两人逐渐变成了并排而行,却又各怀心思地一路沉默着。 程青盂瞥了小姑娘一眼,只见她含眉注视着地面,过于轻松平静的表情,反而衬得她方才越发不对劲。 “你有秘密。”他淡淡道。 “什么?”万遥抬起脑袋来看他。 夜色浓浓,周遭只剩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偶尔路过途径的光亮时,路面又排满了两两而行的影子。 身后的人都断断续续地闲聊着。 程青盂却不说话了。 万遥见状又往左边挪了挪,凑近他,压低了嗓音,一字一句地重复着:“你有秘密。” “什么?”程青盂扬起眉梢,忽然来了兴致。 万遥又朝着他靠近几步,差不多快要贴在他身侧,吸了吸鼻子:“我说,你有秘密。” 程青盂颔首闻到了他的衣领,顿时明白万遥所说的是何意。 万遥又退回原位:“你喝酒了。” 两人继续并排往前走着,程青盂也算是默认了,只清了清嗓子回了句,“怎么了?” “过得还挺滋润。”万遥评价道。 “要开车的人,居然还偷偷跑去喝酒。” 程青盂镇定地看着她,却又迷糊地解释着:“不远。” “从停车场到酒店最多三百米。” 万遥脚下顿了半秒钟,被他逗笑了:“三百米,就是酒后开车的理由了吗?” “这是违法的,程师傅。”她提醒道。 程青盂又侧头看了过去,只见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踩在碎石小路上,长发就随意地散在卫衣帽子上,两只小手缩在衣袖里面晃来晃去。 似乎因为抓到他的把柄。 高兴得手舞足蹈了。 只不过她刚刚这句“程师傅”,怎么听上去不太得劲呢?说不上来,反正让他挺别扭的。 “行。”他回了句。 又往前走了几步,程青盂偏过头来问:“有驾照吗?” 万遥目光回视他,“有啊。” “那你把车开回去。”他几乎秒接话。 万遥将脚下的碎石踩得咔咔响,走着走着又凑到了他身边,“有是有,但我不会开手动挡。” 程青盂:“……” 他只好深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的酒气朝四周散开,望着小姑娘故作无辜的小脸,满是无奈地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所以你还是把它停在这儿吧。” “咱们走路回去,明天再过来取。” 程青盂没反驳,“也好!” 话音刚落,万遥见他往后面倒了几大步,给徐文斌他们说明了情况,众人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也同意了徒步走回酒店。 大伙儿纷纷去后备箱取了些简单的随身物品,程青盂又领着一行人往格桑花酒店走去。 万遥照旧拖着行李箱走在程青盂身边,小滑轮在地面摩擦出沉重的动静。 “我帮你拿吧?”他随口问了句。 第32章 万遥握着行李箱拉杆不放:“谢谢,不用。” “怎么?” 程青盂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怕你的秘密被人发现啊?” 万遥不免也觉得好笑,心疑这人怎么喝了点酒,说话就颠三倒四的,这又扯到了哪儿跟哪儿? “什么秘密?”她提眉,又否认着:“我没有秘密。” 夜空中的云层来来往往翻卷着,等他们快走到山顶的时候,一些细碎月光竟从里面探了出来。 “没有?”他笑得很揶揄。 “你那会儿在洗手间,用的是很标准的七步洗手法。”他一步一步分析她的“秘密”。 “嗯。”她语气轻轻的,“然后呢?” “这种洗手的方式并不常见,只有医护人员才会有这个习惯。”程青盂继续说着他的推断,“再者啊,刚刚你在处理魏蓝的事情上,从容不迫,有理有据……” “你还知道她是急性焦虑症。” 万遥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然后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前方即将走进酒店的大厅,还需要爬上几阶台阶。程青盂就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步履轻松地往楼上面走去。 踏上最后一层台阶,他将行李箱放在原地,眸色极深,坚定不移地得出答案来:“你绝不是初中辍学、四处打工的闲人。” 万遥险些陷入他眼底深不见底的汹涌之中。 “那我是什么?”她静静地问。 程青盂也往她面前靠了靠,刻意放低音量,神神秘秘的,一副要帮她守住秘密的模样。 “说不上来。” “你年纪不大,应该是医学生之类的吧。” 万遥闻言脸上的神色几番变化,最后抿紧双唇,故作头脑一片空白而不知所措。 “嗯。” “被你发现了。” 万遥只觉得现在的程青盂,晕晕乎乎的,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白日里的他总是故作镇定老派,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碰了点酒后整个人反而更有人情味了。 也似乎更蛊惑人。 就像现在,他又用那双纯澈又干净的眼睛望着她,微微扬起的弧度精致又好看。湛黑,真诚,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佛性。 对,是佛性。 有种将人看穿之后流露出来的,怜悯和慈悲。 - 程青盂带他们去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又亲自将人送到了酒店的三楼。 大家经过一天的奔波,也格外疲倦和乏累,都刷着房卡进屋休息了。 程青盂最后将万遥送到了房间门口。 小姑娘也走进房门,冲他挥手道别:“早点休息。” “嗯。”程青盂应了一声。 他又赶在万遥准备关门之前,回过头淡淡留下一句,“放心休息。” “这层楼只有我们。” 第18章 又闹别扭 隔日依旧阴雨绵绵。 酒店房间玻璃窗上的雨珠犹如细长的丝线,一整夜都连绵不曾断绝,滴答滴答的雨声甚至入侵了万遥的梦境。 她半梦半醒地去了趟卫生间,电热水器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水管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两分钟,掬一捧依旧让人齿寒。 简单洗漱清理之后,万遥又回到床沿边上,望着敞开的行李箱又陷入了沉思。 直到箱中皮革收纳袋上的银饰,折射出天花板上的灯光,忽地一下,闪了她的眼睛。 万遥这才挪到行李箱旁边,接着半跪在地毯上面,双手拾起黄棕相间的小袋,绕开表面的存封线,取出那尊白度母唐卡小像来。 绿松石而制的珠链捧在掌心冰凉透骨。 她莫名又想起了万晚。 与万晚第一次碰面,在挤满了人的画室。彼时万遥也才七八岁的模样,万晚正值躁动烂漫的青春期。 万晚和其他同龄女孩不一样,她沉默,低调,寡言,成日都灰头土面的,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万晚的画与她本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更像是一副深沉的黑白水墨画,而她画的颜色始终鲜明跳脱,璀璨夺目。 万遥也会怀念与万晚共用书房的那段时间。 她会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亲眼见证万晚将金银珍珠、珊瑚玛瑙等名贵之物运用在画体上,最后绘制成一幅幅神秘又神圣的唐卡。 她记得万晚习惯以唇润笔,再蘸取各类矿物颜料作画,以此反复。 她不懂万晚为何会有这个动作,难道就不怕被颜料毒死吗?事实证明,万晚确实不怕,她甚至连金都敢咽下。 在好奇心的驱使直下,她跑到了万晚的身旁,悄悄蹲在颜料盘旁,用食指轻触了那团朱砂,然后有样学样地塞进嘴里。 殊不知万晚一直瞥着她的小动作,直到她连连呸吐着才忍俊不禁道:“好吃吗?” 她摇了摇头。 橙红色的傍晚霞光透进狭小的书房,万晚提着笔继续给画勾勒银边,问她:“那你想学吗?” 那时万遥浑然不知唐卡为何物,却也迎着落日余晖,郑重地点着脑袋。 “咚咚咚——” 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 万遥蓦地才回过神来,赶紧将手中的唐卡挂坠放回了收纳袋。 门又被敲了两下,万遥撇过头去,问:“谁啊?” “我。” 第33章 男人的声音低压醇厚。 只一个字,足以万遥辨认出门外的人。 她将收纳袋放回了原处,踩着酒店薄软的一字型拖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门口,抬手拨开门的反锁扣。 “做什么?” 程青盂见小姑娘迅速拉开了门,室内暖气随着她盈耳之声一并传了出来,只见她将小脸探出来朝外望了望。 “早。”他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万遥捂嘴打了个呵欠,不明所以:“程青盂,你别告诉我,你来敲门就为了跟我问个早啊?” “想什么呢?”程青盂睨她一眼,“七点半准时出发。” “知道了。”她有气无力道。 “用不用我帮你把行李箱带下去?” 程青盂随口问了句。 “不用,我自己来。” 程青盂见她身上还穿着睡衣,想来也还没收拾好行李,所以也没勉强,“行。” “别迟到。”他补了句。 “哎!”万遥揉了揉头发,忽地又想起什么,“对了,魏蓝和谢潇潇怎么样了?” 程青盂停下步子:“昨晚吉兴又送我去了趟卫生院,魏蓝的情况也有所好转,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 万遥点点头,“那你等会儿是先去接她们?” 走廊上的风依旧凉丝丝的,程青盂顿了片刻才说,“她们已经离队了。” “这么突然?” “嗯,昨晚就已经把她们留下的行李送了过去。” 万遥无谓地耸耸肩,表示已经了解情况。 “那行,你先下去吃早餐吧。”门外的低温让她逐渐清醒。 程青盂靠在她的门口松散地站着,白色针织薄打底透出硬朗的肌理轮廓,深咖色的衬衫外套微微卷着袖边,深色阔腿裤下的长腿随意侧站着,微微敛着眼皮,目光淡淡地看着她。 万遥关门的动作一顿,还是问了句,“看我做什么?” 程青盂稍稍站直身,“没事儿。” 他刚转过身,万遥就抓住了他的小臂,“有事就说。” 程青盂垂眼看向她的小动作,万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最后撇了撇嘴将手放下。 “说吧。” 程青盂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问,一个恍惚,脑袋里的疑问顺着嘴说了出去。 “你昨天跟魏蓝说了什么?” 万遥闻言立马抬起了脑袋,男人的五官轮廓依旧硬朗明阔,只是眉眼下的情绪不明,投出道凌厉若刀的光,一刀,一刀,审判着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毫不避讳。 “我没其他意思。”程青盂觉得他的话可能没说明白,“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 “你觉得魏蓝发病跟我有关?”她问。 程青盂略一拧了拧眉,现下在她看起来,就是不耐的表现。 “你放心。” “我既没打她,也没骂她。” “如果这件事真的与我有关,谢潇潇应该早就与你讲了。” “……”程青盂揉了揉头发,“你听我说。” 万遥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听我说。” “你不是想知道事情经过吗?我可以一五一十、原原本本的告诉你。昨晚你离开之后,我就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程青盂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只听见她又低声往下说道:“我问她——你是不是喜欢程青盂?” 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电流贯穿一般。 思绪瞬间空白。 万遥风轻云淡地扫他一眼,又想起昨晚与魏蓝对峙的画面。 她当时也不想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喜欢程青盂?” 魏蓝和谢潇潇对视一眼,羞赧地往四处张望着,恼羞成怒道:“你胡说什么啊?我哪有喜欢他啊?” “是吗?”万遥笑了一下。 她又朝着两人慢慢靠过去,“你既又不喜欢他,又管我用了什么手段?” “你……”魏蓝气得无话可说。 万遥眨眨眼睛:“何况我争取自己喜欢的人,又谈得上用了什么手段?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魏蓝和谢潇潇见她语气颇为认真,两人僵硬地停在原处彻底失语了。 “少在背后嚼别人的舌根。” “这里已经够臭了。” 万遥看了看她的嘴,又朝着洗手间的牌子扬了扬眉。 …… 昨晚万遥虽然阴阳怪气了几句,但这绝不是导致魏蓝发病的原因,至少她回餐厅的那会儿,还是生龙活虎的。 程青盂愣了下,笔直看向她,“别说了。” “你不是想知道吗?”万遥语气不善,板着一张脸,“我还没说她的回答呢。” “别说了。”程青盂往前两步,就像是将她抵在了门口,热热的气息蹭到她的鼻尖。 “赶紧收拾。” “弄好了下来吃饭。” 他偏着头叮嘱了一句,最后近乎落荒而逃。 万遥见状,也毫不留恋地将门重重合上。 - 最后一排突然之间少了两个人,安丽萍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甚至将中间的空位用来堆外套和零食。 今日的第一站是纳帕海依拉草原。 十座丰田穿梭在一望无垠的辽阔草原上,清风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万遥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牛羊群,又陷入了刚上这辆车时的沉默。 第34章 路牌提醒前方即将经过加油站,程青盂便压着刹车将车速降了下来。 “待会要先去趟加油站,大家可以下车休息会,上个卫生间什么的。”他朗声安排道。 “好!”后排回应道。 丰田很快驶进附近的加油站,程青盂将车的油箱对准加油设备,全车熄火停滞。 万遥刚刚推开车门,就听见程青盂对营业员说道,“95加满。” 她满不在乎地跳下车,对着副驾下方的轮胎踢了一脚,心底吐槽着:嘁,什么破车?还配吃95的油。 “做什么呢?” 很不幸,她的小动作恰好被某人撞见,待她转过头之时,发现程青盂就隔着车头紧盯着她。 “活动活动筋骨。”她回了句。 程青盂没接话,含笑目送她蹦蹦跳跳地离开。 万遥先去了趟卫生间,而后又钻进了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店,进门就看见了收银台后面立着的大烟柜。 “给我一包南京。” 售货员瞥了眼货柜,“不好意思啊,女士。没有南京了,你看要不要换其他的?” 万遥虚着眼在货架上扫视一圈,最后指了指最右侧深褐色包装的玉溪,“那就拿包那个。” “玉溪境界?” “对。” 万遥结账后就拆开了烟盒上的塑封膜,瞥了眼这款本地烟的包装样式,取出一支来滤在两唇之间。 犹豫片刻,她气定神闲地走出加油站,朝着远处的空草坪走去,微微鼓起的小丘上长满了粉白色的小花。 她感叹着,可算有件如意的事儿了。 约摸过了半支烟的时间,程青盂将车驶到空地这边,也打算先暂时将车停放片刻,先休息休息。 万遥隔得远远的瞧着几人,只见男人兴致勃勃地吓唬着小朋友:“在草原上碰见这狼毒草呢,千万不要伸手去采摘,因为它根茎叶里面流出的白色液体,会导致人过敏中毒……” “啊!好可怕!” 程青盂闻言直接掐下半截枝叶,乳白色的汁液瞬间淌了出来,沾在了他的食指上。 徐婕吓得抱紧了徐文斌的腿:“爸爸!怎么办!叔叔会不会被毒死?” “不会。”程青盂笑了笑:“叔叔是想告诉你,如果真的不小心碰到了它的汁液,立即用酒精擦拭,再用清水多冲洗几次就好了。” 徐婕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俨然一副小迷妹崇拜的眼神。 万遥走到了几人的背后,很嫌弃他此刻的行为。一声哧笑后,浑然不知自己竟将内心的os给抖了出来。 于是排排蹲在草地里的三人,均听见了那句异常鄙夷的话,无一例外。 “嘁,逼王!” 程青盂抬起头,眼色不明:“……” 徐婕也抬起头问她的父亲,眼神清澈:“爸爸,逼王又是什么?也有毒吗?” 徐文斌哽了下,“……” 万遥看着程青盂要将她撕碎的表情,心底止不住咆哮:这,真真是有毒! 第19章 意外落水 午餐后,十座丰田继续行驶在214国道上。 程青盂说得不错,吉兴和春宗的车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紧跟其后,三辆车一前一后地驶入了狭窄的山道。 车辆顺着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保持前行,蜿蜒崎岖的路况,很快便将整车的人绕得昏昏欲睡,就连一向都不晕车的万遥也不能幸免。 她靠着车窗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不知过了多久,一贯害羞腼腆的徐婕没忍住“哇”了声。 “爸爸!爸爸!你快看窗外面!” “我好像看到了一面蓝色的大镜子!” “……” 车上的人都因徐婕这几句话心中顿生好奇,很快就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接着纷纷扒开车窗,往外望了出去。 万遥也不由得转过脑袋来,坐直身子往主驾窗口望去。 铁护栏下面是成片成片的碎石和荒土,碎石之间夹杂着一些黄绿色的低矮灌木丛,一株株细小瘦弱的树苗还未来得及长成型。 碎石滩下面就是徐婕口中的“镜子”。 山路弯曲,迤逦而下,这道江流就顺着山路的地势源源不断的往下奔腾。江水澄清而碧绿,犹如晶莹剔透的翡翠,所有的人都被窗外的盛景所吸引了过去。 只看了一会儿,万遥就察觉到程青盂的余光落到了她的身上,她又只好不动声色地将脸转了回去。 “哎,程师傅,这底下的江叫什么名字啊?” 徐文斌将窗缝关小了些。 “金沙江。”程青盂说。 徐文斌很惊讶,“虽然都是同一条金沙江,但在虎跳峡看到的景色,与现在瞧见的水质,简直是截然不同的啊!” “这一段叫硕多岗河。”程青盂说:“同属于金沙江的上游,只因不同的地质地貌,呈现出的水流状态也不相同。” “那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就是三江并流区域了?” “是。”程青盂瞥了眼后视镜。 安丽萍忙着用手机咔咔拍照,顺便问了句,“啥是三江并流啊?” 程青盂刻意将车速放慢了下来,拾起麦克风给大家科普道:“三江并流区域是指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到达云南省境内之后并流170多千米的区域。” “三江并流区域聚集了雪山峡谷、高山湖泊、冰川草原等多种自然景观,属于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也是世界自然遗产之一。” 第35章 安丽萍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又建议道:“那程师傅,你能先找个地儿暂时停一停,让我们下去看看景色拍拍照吗?” 程青盂瞥了眼时间,没拒绝:“行。” 最后他将车停到了统一的观景台,大片的黑碎石平地上已经摆了两三辆游客的车,紧随其后的还有春宗和吉兴他们两辆车上的人。 徐婕有些兴奋,按耐不住心情,拖着徐文斌就往江边走;安丽萍又换上了那套租借的藏服,推搡着丈夫付鹏宇跟着下了车。 林子合和贺秋两人刚补了觉,也正好借此出去透透气,最后就只剩下万遥和程青盂留在车上。 “不下去看看?”程青盂主动搭话。 奈何万遥暂时还不想搭理他。 谁让这人一大清早,就跑来触她的霉头。 他不相信她。 万遥自若地抽出一张纸巾,捂在唇边解决了嘴里的口香糖,纸团顺手塞进腿边的垃圾袋里,从始至终都未抬眼瞧过他。 程青盂当然也能察觉到她的小脾气,于是他率先扯开了安全带跳下了车。万遥这才慢悠悠地捡起包来,将早上买的那包烟塞进了衣袋之中。 她才刚刚打开车门,深咖色的包装盒从驾驶座的窗口扔到了她腿上。 万遥低头一看,巧克力味的膨化饼干。 她压了下嘴角,“我不吃。” “随你,爱吃不吃。”程青盂懒得再理她,也跟着大部队往江边走了去。 万遥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捏着饼干盒却想不明白了。这是看她中午没怎么吃饭,担心她会饿着呢? 还是说用来哄她的? 先是巧克力面包,又是巧克力饼干,万遥轻轻弯了下嘴角,还是将饼干扔向了中控台。 二十来号人瞬间占领了这个平缓的s弯,大伙儿纷纷找到合适的位置取景拍照。春宗车上的两个半大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不管家长怎么去招呼都不肯听。 江对岸恰好是一片居民区,一排排错落的田野中夹杂着白墙灰瓦的平楼,雨后的阳光就映照在后山的西北角。 万遥举起手机拍下了这一帧。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是脑袋缺一角啊?” “都说了,让你蹲下来拍!蹲下来!把我的鞋尖对齐我跟你说的位置!” “你这拍的什么玩意儿啊?我175的个儿楞生生让你拍成一米四,你吖成心的是不是?……” “就不该跟你这种人出来玩儿!” 安丽萍扯着破锣嗓子,骂得付鹏宇脸红脖子粗的,就差就近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了。 林子合和贺秋有些看不下去,两人走过去打着圆场:“姐姐,你别生气。要不然我俩来帮你拍几张?” “我们拍照的技术虽然不专业,但至少也能看……” 话还没说完,安丽萍直接出言拒绝了。 “拍什么拍?你们男的拍那玩意儿不都一样?真要把我气得跳江你们才满意啊……” 付鹏宇赶紧阻止她:“你别这样讲,老婆。人家不也是好心想帮你嘛……” 林子合和贺秋见状赶紧溜了。 惹不起,实在是惹不起。 安丽萍扯了扯腰带,一口啐在丈夫的脸上,“滚蛋!白瞎了老娘化的妆!” 话音刚落,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最后注意到一旁安静拍照的万遥。 “哎,姑娘!” 万遥刚好收回手机,就迎上了安丽萍的目光,忙问:“你是在叫我吗?” “对对对。”安丽萍笑着冲她挥了挥手,“你能帮我拍几张照片吗?” 万遥有些错愕:“这,其实我拍照也不怎么样。” 也担心待会儿拍不出安丽萍想要的,会被她连人带骨头的全部活吞了。 “没事儿,咱试试呗,都说女人最懂女人!” 安丽萍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你放心,没拍好,我也绝对不凶你。” “行吧。”万遥走了过去。 毕竟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就这样,万遥接过安丽萍的手机,化身摄像师兼动作指导,领着她在这几个江流弯道来回转悠,手机相机咔嚓咔嚓都没停过。 “哎,奇奇,浩浩!你俩别乱跑!” “小心掉江里面了!” 年轻母亲苦口婆心地劝着俩孩子。 其中一个小孩儿从万遥面前飞速跑过,吓得她险些连手机都拿不稳,提醒道:“你们小心点啊,小朋友。” 俩孩子压根听不见,又蹿到另一处去了。 程青盂和春宗、吉兴坐在碎石上聊天,他们也远远留意着这边的情况。 春宗用小树杈敲着石子:“这俩小子精力真旺盛。” 吉兴捂着耳朵:“都吵了我三天了……” 春宗劝他:“你就忍忍吧。” 吉兴唉声叹气的,“钱难挣,屎难吃啊。” 程青盂远远瞧见小姑娘半蹲在地面,微微仰起手机,歪着身子给安丽萍寻找合适的角度,画风清奇但又莫名和谐。 他踢了踢吉兴的鞋子,“去。” 吉兴皱着眉,“去什么?” 程青盂将笑不笑:“管管你车上那俩小子!待会真掉河里了才难得收拾。” “……” 万遥以地面的草垛为近景,又给安丽萍拍了两张,随后将手机还给她,“给,姐姐。拍了很多张,你先选选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第36章 安丽萍接过手机翻来相册,瞬间露出个美滋滋的笑容,赶紧拿过去跟丈夫显摆,“你看看人家拍的!” 付鹏宇躺着也能中枪,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对着万遥抱了个拳。 万遥笑着摆摆手表示无事,刚想找个地方偷偷抽支烟,却又被安丽萍叫停了步伐。 “哎,姑娘!” “你能不能站对面,再帮我拍一张啊?” 万遥理解着她话里的意思:“我站在江边儿往里拍么?” “对对对!最好能拍出我脚边的这片黑石头。” “……”万遥恰好离江边不远,就往后退了几步,远远望过去帮她找好角度,“行,那我就站在这里帮你拍吧。” 安丽萍乐呵乐呵地点点脑袋,提着裙摆跑过去给她递手机。 万遥距离江面很近很近,就这样站在原地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凉悠悠的风。 谁也没料想到下一秒。 噗通—— 一声巨响从奔腾的江水里传了出来。 安丽萍吓得瞪大了眼睛。 两个小孩也楞在了原地。 突然就有人喊了一声:“有人掉江里了!有人掉江里了!” 程青盂他们瞬间警惕起来,在石滩上面巡视一周,猛地发现少了某人的身影。 安丽萍也顾不上裙子了,撒开腿就往江边跑过:“赶紧的!救人啊!有人落江里面了!” 那俩小孩儿对视一眼,又看向冰冷的江面,瞬间吓得大哭起来。 程青盂立即就站起了身来,目光锁定辽阔的江面,湛蓝清亮的水面不再平静。 只见万遥的小脸忽地浮出水面,紧接着两只手也剧烈扑腾起来。 第20章 人工呼吸 你说一个人在濒临死亡之时, 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呢? 这是万晚曾经问过她的问题。 当冰冷的江水不断进入万遥的鼻腔与口腔时,她忽地才明白原来靠近死亡是这种感受。 是浪涛一次次侵入骨髓的寒冷,是无形之力将她拽入江底的黑暗, 是耳目口鼻逐渐失去所有感官,是四肢逐渐失去挣扎扑腾的力气。 原来死亡之前要经历那么漫长的一段折磨。 那万晚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吞下了大半瓶的安眠药,又一次次用刀片划伤手臂甚至动脉血管,平静地躺在浴池中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她不会害怕吗? 万遥承认过往十余年都深受万晚的影响,甚至在医院宣布她抢救无效的那个晚上, 脑海里也莫名冒出过“效仿”的荒唐想法。 可当她再一次扑腾浮出水面来, 鼻尖触到仅有一丝的薄弱氧气。 她……好像并不想死了。 “噗通——” 万遥能感觉到江面又惊起一道浪花,果敢、干脆,就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 她出于本能迫切地想要靠过去,却又被江流推着继续往前,而无能为力。 岸边传来的声音又乱又杂, 有女人惊恐的尖叫,孩子恐惧的哭啼…… 万遥只觉得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好像就快要到达彻底失聪的境地, 她难道就要这样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只坚硬有力的臂膀快速探过层层浪流, 果断地擒住了她的腰又牢牢搂住, 领着她冲破漆黑又密不透气的江水, 得以再次感受到空气中甘甜的氧气。 万遥的发丝和睫羽都挂满了水珠, 阳光透过湛蓝的云层撒向辽阔的江面。她隔着光隐约看清了男人冷峭的侧脸, 最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所有意识。 “哎哎哎,找到她人了!” “你们还愣着干嘛啊?赶紧先过去接人啊!” “程师傅, 你慢点儿啊!别着急……” 岸边围着黑压压的一片人,懂水性的人纷纷靠了过去,等着两人游回来时好搭把力。 程青盂迅速调整好施救的姿势和状态,双手托在小姑娘的胳肢窝下,使她仰面朝上能得以呼吸,动作迅速地将人带往浅水滩区域。 早早候在岸边的人均伸出手搭了力,合力将万遥和程青盂扯出了水面。 林子合赶紧将万遥的整个身子放平,程青盂跪在一旁抹了把脸上的水,刚刚才喘上几口气又靠了过去。 贺秋想到昨晚万遥处理魏蓝晕厥时的举动,也效仿着大声呼喊疏散着周围的人群,最后就只留了林子合和程青盂在她身边。 徐文斌也张罗着:“咱们这儿有没有医护人员啊?有没有人懂溺水急救方法的?” “没有啊。” “我们都不会。” “我连游泳都不会……” 林子合将食指探向万遥的鼻下,双手捧着万遥的脸倾身而下,程青盂见状赶紧将他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他喊道。 林子合也很着急:“人工呼吸啊!她已经没什么呼吸了!难不成我们就这么看着吗?” 程青盂一把将他推开:“你会吗?” 林子合楞在原地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有任何施救经验。 “我会。”他又补了句。 程青盂又拂了下发尾的水,再次探了探万遥的鼻息,又侧耳在她胸口前面倾听,只能听见微弱的心跳声。 他立即上手捏住万遥惨白的脸颊,伸手快速在她的口腔中清理一番,确保没有进入任何异物后。 他才伸手捏住万遥的鼻子,俯身后,唇瓣紧紧相贴,渡了一口气进去。 第37章 他偏过头看了眼她胸腔的情况,接着又渡了一口气过去,接着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口前进行按压。 安丽萍着急又自责:“怎么办啊?这姑娘不会真出事儿吧?我不该让她去那边帮我拍照的……都怪我都怪我……” 付鹏宇搂着妻子安慰:“没事的,没事的,她肯定能醒过来的……” 那位年轻的母亲也急得团团转,随手捡了一条树枝,一下接一下地打在两个孩子身上:“都说了让你们别乱跑!别乱跑!你们就是不听劝,现在还给人家撞江里面了……” 两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地哭:“妈妈……妈妈……我们错了呜呜呜……” 吉兴也很无奈,却也只能好言相劝着:“姐,你也别打他们了,现在人先醒过来才是最要紧的……” 程青盂紧紧关注着小姑娘的动静,只见她的眉微微拧着,突然重重地咳嗽几声,侧着脸将积水给吐了出来。 万遥只觉得耳膜深处嗡嗡直响。 不远处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喊:“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们两个调皮的!让你们涨涨教训!……” 耳畔的嗡嗡声断断续续的,江边的风吹得她好冷好冷。 万遥似乎能感觉到停留在脸颊上的热度,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藏香气息,白茉莉的清新就残留在她的鼻尖。 她的眼皮极缓地颤动几下,细长的睫毛犹如溺水的黑色蝴蝶,逆风扑动着翅膀最后翩然离去。 林子合大喜:“醒了!醒了!她人醒了!” 安丽萍也抖了下,顿时喜极而泣,朝着那边跑过去,“真的吗?真醒过来了?哎哟老天保佑!” 其他的人也纷纷松了口气,依旧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情况。 万遥的视线依旧极其模糊,却能听清他们的谈话了。她慢慢地将脑袋转过来,视线驻足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程青盂的衣服上还滴着大颗大颗的水珠,发梢连带着发尾都是湿漉漉的,随性得就像旷野上的野草。 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的,眉头却久久不能舒展,那双眼里多了种她未曾见过的情绪。 “程……” 当她看向他的那一瞬,程青盂反而将视线避开了。 万遥浑身发凉,胸口闷闷的,落水后的胆战心惊与重获新生的喜悦,霎时间填满了她的整颗心。 她见程青盂微微转过身,拨了拨头顶的水珠,一副就要离开的模样。 “程青盂。” 她急切地喊了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程青盂闻言立即回过头来,不曾察觉小姑娘已经坐直身来,一言不发地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险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扑倒,脚下一个踉跄,又顿顿停在了原地。 “程青盂。” 她喊。 程青盂愣怔了半秒钟,两手僵硬得无处安放,只能低低回应着她:“我在。” “程青盂。” “程青盂。” “程青盂。” 万遥一遍遍呼喊着他的名字。 程青盂猜测她或许还在害怕,动作生疏地伸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在。”他回答着她。 江风吹到湿透的两人身上,万遥浑身冰凉,就越发贪恋他身上的热度。 “程青盂,我害怕。” “我以为我就会这样死掉……” “原来我是个胆小鬼,我压根就不敢死……” 所有人都听着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哭诉着,林子合望着两人竟忘了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万遥搂着他精瘦的腰哽咽着:“程青盂,你抱抱我。” 她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就只让离得最近的贺秋和林子合听了去。 “……”贺秋神色古怪地连连咳嗽两声,对着心碎的好兄弟使了个眼色。 “咱去车上给他们找条毛巾过来。” 贺秋提议道。 林子合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又被贺秋拽着往停车坝那边去。 而被万遥紧紧抱着的程青盂,微微张着嘴,迟疑了一会,也虚虚地环住她瘦削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安抚着。 - 三辆车继续奔驰在宽阔的过道上,车厢里的空调开得特别足,万遥冷得止不住的发颤,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程青盂也浑身黏腻得难受,神色淡淡地打着方向盘。 徐文斌提议道:“程师傅,要不先找个地方停停,你和万遥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安丽萍也同意:“对啊对啊,不然感冒了多麻烦。” “时间已经不早了。”程青盂瞥了眼时间,“我先送你们回酒店。” 安丽萍劝他:“也不用着急回酒店啊,就沿路借个老乡的房子,你们把衣服换了咱就走。” 林子合和贺秋也表示没有意见。 程青盂又微微扫了眼万遥,只见副驾的皮椅上都沾上了水汽,小姑娘抱着双臂直打哆嗦,呼吸声又沉又长。 万遥也察觉到她的视线,只言道:“不用管我,直接去酒店。” 程青盂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 “哎哟姑娘,你就别犟了,咱们晚点过去也不碍事。”安丽萍好言劝说着。 万遥吸了吸鼻子,转头看过去,故作轻松道:“得遵守车上的规矩。” 她笑了笑:“程师傅之前不是说过吗?自己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否则出了事儿自己扛着,不要因此耽搁大家的进程。” 第38章 “……” 程青盂有些失语。 看来她确实她什么大问题了,还是那般伶牙俐齿,还是吃不得一点亏。 “直接回去吧。” 万遥难受得拧了拧眉,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程青盂也没继续接话了,继续驱车前行着,万遥则靠在玻璃窗,迷迷糊糊闭上了眼。 她还未来得及睡着,就感觉到车身缓缓停了下来。再睁眼之时,就看到了一座白瓷红门的藏式民房。 程青盂直接摘下安全带,往后说了一声:“我带她先去换套衣服,你们可以在这附近转转,或者留在车上面休息也行。” 徐文斌:“没问题,你们先去。” 付鹏宇也道:“赶紧去换吧,别冻感冒了。” 等万遥完全清醒过来之时,程青盂已经在后备箱里取好了她的行李箱,抬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下车。”他说。 “不用了,我能坚持。”她反对。 程青盂嘲弄地弯了下嘴角,“赶紧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万遥微微颔首,还是不肯动。 “等你明天回了家,随便你怎么别扭,自然有人惯着你。”程青盂开始上手帮她取安全带,“我这儿不行。” 万遥望着他深邃的眉眼,也没反抗。 “你怎么就知道会有人惯着我?”她眨眨眼睛。 “大小姐脾气。”程青盂睨她一眼,拨开安全带,警告道:“再不动我就扛你下来了。” 万遥闻言缩了缩脖子,“你让开点儿。” 程青盂靠着车门散漫地瞧着她,等着她磨磨蹭蹭地跳出车门来。 “跟上。”他推着行李箱先往前走去。 万遥被车外的风吹得发懵,咬咬牙跟了上去,“你慢点行不行……” 程青盂懒得再回头搭理她,却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安丽萍没忍住露出个姨母笑,甚至还嘚瑟得晃了晃肥胖的身子。 “咦。”付鹏宇险些起鸡皮疙瘩,“老婆你别这样笑,我瘆得慌。” 安丽萍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你懂什么?” 付鹏宇抱头:“我需要懂什么吗?” “你瞅瞅他俩。不觉得有些般配吗?” “程师傅至少比万遥大十岁吧,老婆啊你可别乱点鸳鸯谱了。” 安丽萍啐道:“十岁怎么了?老娘不也比你大八岁吗?” 付鹏宇不知怎么接话,“……” “年纪大的会心疼人,你就说是不是这样吧?”安丽萍丢出致命一问。 付鹏宇只迟疑了一秒钟。 紧接着又得了两计暴栗。 他忍不住哀嚎一声,却敢怒而不敢言。 好好好,就是这么心疼人的是吧? 第21章 老账新算 平房的总面积不算大, 装修风格也很朴素,深红色的大门和方窗配色和谐,屋檐下还摆着双晾晒的黑布鞋。 程青盂提着行李箱站在红色大门前面, 万遥难得乖巧,就等在几步之后。 “阿加?”程青盂冲着屋内喊了声。 屋里没人回应他。 万遥垂头盯着湿透的裤腿,边缘还有水珠在不断渗出。 程青盂又敲了敲大门,“阿加,你在家里吗?” 隔了半分钟,屋里才传来女人沉厚的声音, 听上去年纪已经不年轻了。 “等等哎。” “好!”程青盂松了一口气。 大概隔了两分钟, 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位步履蹒跚的藏族阿妈扶着拐杖走了出来。 阿妈头上裹着红色头巾,穿着身自制的藏式连衣裙, 上段是桃红色的小褂子样式,褂子上绣着些精巧的花样,下半段是黑色的包边百褶裙, 裙边镶着彩色的边,脚下是双黑色的布鞋。 看模样和打扮多半就是这片土生土长的藏民了。 “阿加。”程青盂赶紧迎了上去。 阿妈古古怪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她的汉语说得不是特别流利, 大概意思就是在问程青盂:“你们掉水槽里面了?怎么湿成这个鬼样子?” 程青盂还是乐呵呵的,甚至还伸手比划起来, 用藏语给阿妈讲述了刚才的事情。 阿妈听到他添油加醋的转述后, 既担忧又忍不住发笑, “行了行了, 赶紧进屋吧。” 程青盂转身看了眼万遥, 示意她赶紧跟着进屋。 万遥抬头就发现阿妈笑眼盈盈地望着她,只好尴尬地笑着朝着她微微鞠了一躬。 程青盂领着万遥进了屋, 她扫了两眼室内装潢,又听见他继续说道:“阿加,借你的卫生间一用,她进去换套衣裳就出来。” 阿妈闻言就要用拐杖打他:“说些什么话?你让她去我卧室里换就好了。” 万遥当然知晓程青盂的用意,卧室是最私密的私人地盘,她要是贸然进去也显得不礼貌。 “阿加,我就去洗手间换。”她赶紧摆了摆手,“您别这么客气。” 程青盂直接将行李箱推给她,又指了指前面那片地方,“你自己去,前面右拐。” “好。”万遥拖着行李箱又道了声谢。 话毕,她便往卫生间方向走去,又听见身后的阿妈又絮絮叨叨地责怪着程青盂。 万遥将行李箱平铺在卫生间外面,从里面挑了套崭新的衣物带进了卫生间。 第39章 换好衣物之后,她又将湿透的衣服装进小袋,最后塞回了行李箱里面。 就快回到客厅的时候,她听见程青盂正和阿妈闲谈,两人都换成了彼此熟悉的藏语。 程青盂的音色格外低醇,说藏语时的声线更像被浓茶浸泡过一般,散漫、磁性、沙哑,让人无法自拔地深陷其中。 两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万遥听着听着,顿时面色一红。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走过去。 程青盂却远远瞧见了她倒映在地面的影子,偏过头切换成普通话:“站那儿干嘛?” 万遥这才推着行李箱慢慢地走过去。 只见小姑娘换了套荷叶边领的衬衫做内搭,外面套了件墨绿色的毛衣外套,下面搭着条黑色的绸面长裙,像极了还未来得及发黄的青稚银杏叶,这一身衬得她的面色越发的莹白。 只是那一头长发还是湿漉漉的,发尾凌乱黏糊成一缕一缕的。 “脸怎么这么红?”他随口问了句。 万遥支支吾吾:“嗯……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点感冒。” 程青盂敛眉,又转过身去:“阿加,借下你的吹风机。” 阿妈满脸慈祥地看了两人一眼,“用去吧,就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 “谢谢。” 他丢下一句,径直朝着万遥走去。 待程青盂他人越走越近,万遥才看清他的表情,这又是怎么了? 怎么莫名其妙的又生气了? 万遥还未来得及问他,男人却不留情面地拎着她的后颈往回走,她惊得连连求饶:“哎哎哎,你干嘛?放手啊!” 转眼间,程青盂又将她送到了卫生间门口,从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翻出吹风机。 万遥看着杵在面前的黑色吹风机,眼睛瞪大:“干嘛?” “把头发吹一下。”他的语气淡淡的。 “不用。”万遥好心同他解释着,“我很少用这个吹头发。” 程青盂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惹得有些恼,“赶紧吹。” “说了不用吹,他们还在车上等我们呢……”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万遥又被他拎了回来。 程青盂低头看着她,心里一阵烦躁,语气不善:“我不管你之前怎么样,今天必须得把头发吹干。还是那句话,你想找死也得等明天之后,死远远的我眼不见为净。” 万遥最烦他这种态度,又凑了过去:“倘若我偏要死你身边呢?” 程青盂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发毛,压根不想搭理这姑娘的疯言疯语,索性直接将她人往镜子面前一推,将吹风机插|进墙上的插孔里面。 万遥透过半大的镜子望着他,男人的眉色沉沉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锁定在她的发丝上。 接着,吹风机呼呼呼地开始工作,温热的风扑向她的头顶,还有些残留的温度落到了她的后颈,挠得她的头皮一阵凌乱如麻,与他粗粝的掌心触碰她的感觉极其相似。 万遥隔着镜子窥他眉眼。 “哎。”她喊了声。 两人离得很近,即使有吹风机运转的动静打扰,程青盂依旧听见了她的声音。 “说。” 万遥晃了晃肩:“你这吹头发的技术很是熟练啊。” 程青盂“嗯”了一声。 万遥又问:“之前一定没少给女人吹头发吧?” 程青盂也抬头睨了她一眼,又轻轻“嗯”了一声。 “还挺自豪。”万遥阴阳怪气道。 “女朋友?” 程青盂不接茬。 万遥大胆猜测着:“该不会是老婆吧?” 程青盂拨了拨她的发丝,声音低沉:“不是。” 万遥鼓着腮帮子思忖着,不是老婆,那就是女朋友了。 但是又转念一想,他这个人的感情史如果不丰富,岂不是白瞎了这么一幅抓人的皮囊? 万遥又打听着:“那你给几个女人……就像现在这样,给她们吹头发。” 程青盂拾起她的发尾吹了吹,敛着眼皮又沉默了。 “这么难回答吗?”她继续逼问。 “是数不清还是不愿意说?”她不依不饶道。 程青盂隔着镜面好笑地看她一眼,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数不清吧。” “程青盂!” 万遥闻言急得直跳脚,转过身来瞪着他,眼底都快冒出火星子来了。 “把你能的啊!”她咬牙切齿道。 程青盂提着嘴角又将人转了过去,继续吹她的头发,万遥只觉得后背燥热就快要发汗。 “但这又关你什么事儿?” 他气死人不偿命地补了句。 “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怎么老想着打听我的事?” 万遥气得声音都提高了,口不择言道:“行行行,你牛逼呗。渣男行为还怕别人提起啊?” 这下换程青盂愣住了,“我怎么又渣男了?” “不吹了!”万遥直接别过身子来。 程青盂见她气冲冲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他心情大好地摇了摇脑袋,又将吹风机整理好放回原位。 与藏族阿妈告别之后,万遥直接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半点都不想再等那个花心大萝卜。 程青盂又几步追了上去,“等一下。” 万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第40章 程青盂叹了口气,又将人拦下来,想着还是得把这件事说清楚,免得又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你听我说。” 万遥颇为不满地站在原地。 “我是给数不清的女人吹过头发。”他说。 万遥立刻又斜了他一眼,这还要详细地炫耀下么? 程青盂揉了下头发,轻“啧”了一声,声音低低沉沉的:“那时因为我在发廊当过学徒。” “发廊学徒懂不懂?洗头吹头的活计都是我的。”他认真地解释着原由,“难不成一个女顾客都没有吗?” 万遥一脸认真地看着他,神色几番流转变化,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来。 “哦。” “发廊小弟啊。” 她哧笑着。 “这下不生气了吧?”他叹了口气。 万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跟你说我生气了?” 这下换程青盂心头一梗。 “我说程师傅。”万遥又缓缓靠近他两步,抬眼望着他深邃的眸子,“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没必要什么事情都跟我解释呢。” 她又将他方才的话尽数还了回来,程青盂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嘶”的吸了口凉气。 这小朋友啊。 万遥走了几步又停下步子,蓦地想起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再次转过身看过去的时候,程青盂果然还穿着那身湿衣服。 “你没换衣服?”她不解道。 程青盂几步走到她的前面,又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我说小姑娘啊,咱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你就不必忧心我换没换衣服了。” 万遥沉默不语。 可恶,又被他反将一军。 - 这天的晚餐就定在酒店餐厅,程青盂将房卡分发给其他人,也打算回房间洗漱先换套衣服。 电梯里,安丽萍问了句,“大概几点供应晚饭啊?” 程青盂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半左右。” 安丽萍感叹着:“那还不错啊,我正好回去先躺半个小时。” 一行人各自扫着自己的房卡进了屋,万遥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就连太阳穴也跳个不停,消失许久的耳鸣症状又上来了。 刚刚才换上一次性拖鞋,就听见有人敲了敲她的门。 万遥按着太阳穴折返回去,一开门就看见满脸愧疚的安丽萍。 安丽萍还是很抱歉:“刚刚那事儿都赖我啊,对不住,妹子。”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万遥安慰着她。 “你别跟我置气就行,有什么你就说啊,要有姐能帮上忙的,姐指定不会推脱啊……” 万遥笑着点点头:“好!” “那行,你先休息。” “咱们待会一块儿下去吃晚饭啊?” 万遥的头沉得厉害,“你们去吃,我有点困了,就想先休息了。” “这样啊。”安丽萍也不想勉强她,“那你待会要想吃什么,记得要给姐说啊,姐给你带上来!” 万遥又和她扯了几句,再次将房间门给关上。 她去浴室快速地冲了个澡,换上睡衣又回到行李箱旁,那袋湿衣服里面有包湿透的香烟,还有泡水后死机的手机。 她不死心地按了下手机屏幕,不出所料还是没有任何反应,索性爬上床直接钻进了被窝里。谁知刚沾枕头没几分钟,她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程青盂又担心他们找不到用餐的地方,洗漱后匆匆换了套衣服也跟着去了饭厅。 谁知安丽萍他们已经找好了座位,发好碗筷就等着服务员上菜过来。 “哎,程师傅。” “这边来坐。” 程青盂不紧不慢地跟几人打了招呼,又去找春宗、吉兴他们商量了两句,最后回到他们这一桌点了点人数。 “万遥呢?”他问了句,“还没下来吗?” 安丽萍回答着:“她说她想直接睡觉了,不打算跟我们吃晚饭。” “直接睡了?” 程青盂的嘴唇紧绷着,莫名有些担心她的情况,“你们先吃,我给她打个电话先。” 他一边思考着这附近哪里有药房,能给她带些感冒药回来服下先预防着,一边又拨通了万遥的电话号码。 谁知听筒里又响起了冰凉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第22章 紧紧相贴 “程哥。” 达瓦卓玛拿着备用房卡愣在了房门口 , 犹犹豫豫地看向身旁的程青盂,“我们私自开别人的房门不好吧?” 程青盂又给万遥拨了通电话过去,依旧是关机状态, 房内也没传回任何细小的动静。 他将手机揣回裤兜里,三两步凑近房门之后,又开始啪噹啪噹地拍门,“万遥!万遥?醒醒!……” 顿了几秒钟,房里依旧没人回应他。 程青盂瞥了眼达瓦卓玛,直言道:“直接开。” 达瓦卓玛顿时面露难色, 捏着房卡瓮声瓮气道:“我不敢, 我不怕被投诉。” “先开。”程青盂有些无语,“出什么事儿我都帮你担着。” 达瓦卓玛听他这样说了,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睁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下午万遥落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程青盂此刻特别担心她的情况。他又瞥了达瓦卓玛一眼,伸出手来, “给我。” 第41章 程青盂他们车队都是酒店的常客,达瓦卓玛也不想为此将人给得罪了,索性将房卡往他掌心里面一放。 “给你。” “用完之后记得拿到前台来还给我。” 达瓦卓玛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就先下楼了。” 程青盂闻言立即拽住了她的卫衣帽子。 达瓦卓玛欲哭无泪,“做什么啊?程哥。” 程青盂单手将房卡抵在门锁的感应器上, 房门“滴滴”两声就弹开了一道缝隙, 他又把达瓦卓玛拎到了房口, 低声道:“你进去帮我看看。” “你自己去看啊。”达瓦卓玛嘟嘟囔囔的。 “赶紧的。”程青盂又将她往里推了下。 “我要看什么啊?” “看……看她情况对不对。” “啊?”达瓦卓玛一脸疑惑地转过头, “程哥, 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程青盂就把她堵在门口,“看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达瓦卓玛咽了下口水。 怎么更听不懂了。 “哎哟, 程哥,你就自己去进去看吧。” 程青盂双手揣进衣袋:“我不方便。” 他一大老爷们冒冒失失地冲进去又算个什么事儿,所以才叫来了达瓦卓玛这个半大的小丫头。 “行吧。”达瓦卓玛唉声叹气地推开门,“我要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叫你啊。” 程青盂倚在房门边上,轻轻“嗯”了一声,又将房门掩了掩。 他与达瓦卓玛说话的动静并不小,按理说,熟睡中的人应该也惊醒了,可偏偏房里的万遥没有丝毫动静。 他刚刚想到这里,达瓦卓玛就在房里喊了一声,“程哥!情况好像有点不对,你赶紧进来瞧瞧!” 程青盂这才将房门推开,风风火火地走进了房里。 万遥今晚独自住的一间大床房,绕过玄关处的狭小走廊,就能看清楚整个房间的全貌。 “姐姐!姐姐?” 达瓦卓玛又对着床褥喊了几声。 大床上的被褥厚实蓬松,将万遥遮得严严实实的。如果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压根注意不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待他又靠近几步,才看清躺在床上的万遥。 只见小姑娘的左手虚虚地搁在枕头上,露出一张睡得发红的小脸,碎发乱七八糟的贴在脸颊上,两道秀气的眉微微拧着。 “万遥?”他也叫了声。 任凭两人怎么样喊她,万遥始终没有反应。程青盂这才凑了过去,伸手往她的额头上一探,果不其然的发烧了!估摸着温度还不低。 “万遥?”他又低头叫她。 万遥什么都听不进去,沉着眉又咂了咂嘴唇。 达瓦卓玛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一脸担忧,“程哥你听,这个姐姐的呼吸声,多半是有高反了,现在该怎么办啊?” 万遥虽睡得很沉很沉,呼吸频率确实紊乱了,甚至需要微微张着嘴才能呼吸得上来。 “她发烧了。” “啊?”达瓦卓玛又是一惊。 程青盂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随即做了决定,“你去拿瓶氧气,在停车场等我。” “那你们呢?” 程青盂:“马上下来。” 达瓦卓玛担忧地点了点下巴,急冲冲地往门外跑了出去。 程青盂在屋里巡视一圈,接着去晾衣杆上取下外套,又走回了床边低声喊道:“万遥?醒醒!” 万遥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将小脸往枕头里藏了藏。 “万遥。”他又喊了声。 万遥这下彻底没动静了。 程青盂也顾不上其他的了,直接上手扶着她的肩,将人从被褥里挪了出来。 万遥困得东倒西歪的,眯着眼不满地哼了声。 “醒醒,我带你去医院。” 他跟哄小孩一样,声音很是温柔。 万遥还是不说话,作势又要往后躺。 程青盂被磨得没有办法了,直接把毛衣外套往她身上一披,掀开了紧压在她身上的被子。 小姑娘这下没乱动了。 程青盂却因白炽灯光下的那双腿,再一次愣怔住了。 万遥只穿了条冰绸材质的睡裙,露出一双莹白均匀的腿来,膝盖上却布满了凹凸不平的疤痕。 淡褐色的疤痕增生像极了炼狱里流脓的枯枝烂蔓,狠狠扎人眼睛。 想不明白她这双腿经历了什么。 程青盂愣了几秒钟,索性脱下自己身上的长外套,也毫不犹豫地也披到了万遥的身上。 他一手从小姑娘的后背穿过,半蹲着一手够过她的腘窝,下一秒将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万遥经过这么一折腾,忽地睁开了眼睛来。男人近在咫尺的脸,清晰地落在她的眼底,好不真实。 “程青盂。”她的声音有些哑。 程青盂将她整个人往上提了提,接着“嗯”了一声。 万遥还在状况之外,脑袋又晕又疼,胸口也闷闷的,傻里傻气地问了句,“你在做什么?” “你在发烧。” “我送你去医院。” 万遥盯着他睫毛落下的阴影,脑袋一片空白,只重复一遍,“我在发烧。” “行了。”程青盂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既然醒了就自己走下去。” 话毕,他就要将她重新放回床上。 第42章 万遥吓得赶紧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人也顺势往在身上贴了贴。 程青盂此刻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t恤,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胸膛的肌理,砰砰砰的心跳声和呼吸也近得不行。 “不行。”她说。 程青盂动作一顿,“原因?” 万遥又搂了搂他的脖子,“我头晕,走不动。” 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沐浴乳香气,在体温和距离的加持下就更明显。程青盂只好故意板着脸,声音也冷冰冰的,“腿没瘸,自己走。” “晕。” “好晕。” 她重复着这两句,又往对方身上贴了贴。 这下程青盂倒是没做要扔掉她的动作了,反而抱着她沉默又僵硬地站在了原地。 万遥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只觉得程青盂的体温不容忽视,就是不知道怪在哪? 下一秒,她的耳根子也跟着熟透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程青盂胸膛每一寸的轮廓。 那么同样,他是不是也能感觉到她的? 她没穿内衣啊。 啊。 刚刚还不知死活地贴他那么近。 万遥慢慢抬起脑袋,心虚得不敢直视他,望着地毯结结巴巴的,“不……不去医院了吗?” 程青盂吸了口气,喉结也跟着一滚,声音哑得不像话,警告道:“别乱动。” 万遥这下学乖了,只敢虚虚搂着他,“好。” 程青盂抱着她往外面走,两人都闭嘴不再说话,只剩凌乱的心跳和呼吸。 反而越发尴尬。 “你手机拿不拿?”他随口一问。 “不拿。”万遥有气无力道,“跟着我下了趟江,已经没办法开机了。” 程青盂搂着她的步子走得极稳,两人朝着电梯口的方向慢慢走去。 “明天再修。”他说。 “哦。”万遥还是不敢看他。 走到电梯门口时,万遥腾出一只手按了下行键,才发觉身上还披着件陌生的长外套,不用想也知道它肯定是程青盂的。 “程青盂。”她喊。 “嗯。”他全程不看她。 万遥觉得小腿露在外面凉丝丝的,“我要掉下去了。” 程青盂只好抱着她往上提了提。 “程青盂。”她又喊。 程青盂目光淡淡地看向她,一副“你又要干嘛”的表情。 万遥忽然又想起刚才那一茬,尴尬努努嘴得没敢说话。 “怎么不说了?”他又好声好气地问。 万遥别扭地眨眨眼睛。 电梯很快就上来了,程青盂抱着她走进电梯,好在现在正值饭点,多半遇不上其他人。 万遥看着慢慢合拢的电梯门,这才叹了口气:“你会不会抱人啊?” 程青盂奇怪地看她一眼。 万遥垂着脑袋小声地说了句,语气有些委屈:“我屁股都快露出来了。” 程青盂的动作又是一僵。 “那怎么办?”他问,“自己走?” “我没穿鞋。”万遥扯了扯搭在后背的外套,将露出的小腿给遮了遮,“就先这样吧。” 电梯门再次打开。 程青盂抱着她刻意避开了大厅那条路,转而走进了可以直达停车场的小走廊,找到车的时候达瓦卓玛已经在等他们了。 程青盂将万遥搁在副驾座位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接过达瓦卓玛怀里的氧气瓶,“到时候和房费一块结。” 达瓦卓玛隔着车窗看了眼万遥,“好。” 程青盂将氧气瓶递给万遥,顺手带上副驾的车门,提醒着她:“行了,回吧!到时候我跟你哥哥讲,让他下个月给你涨涨零花钱。” “好!谢谢程哥!”达瓦卓玛眼睛顿时亮了,笑得露出牙花。 - 第23章 医院就诊 “安全带。” 程青盂迅速钻进驾驶座, 一边打火启动车辆一边低声提醒道。 一进入密闭狭小的空间里,万遥只觉得脸烫得更厉害了,身上却一阵冷一阵热的。 “哦。” 她应了声, 接着侧身子偏过脑袋,埋头去找安全带插口。 奇怪,按理说程青盂的这辆车她也算比较熟悉了,这几天前前后后也用了几十次安全带,今天晚上却怎么都找不到插口处。 她的脸恰好杵在外套领上,一股熟悉的木质香争先恐后的挤进她的鼻腔, 她的头莫名沉得愈发厉害。 程青盂见她动作又慌又乱, 又要发大小姐脾气的模样,只好接过她拽在手里的安全带,无奈地轻“啧”一声, 三两下将她的安全带给扣好。 “你能做好什么啊?” 他望着挡风玻璃轻哧一声。 万遥抬手捏了捏眉心,“破车,烦死了。” 程青盂拨了两下雨刷, 准备挂挡,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没人逼你坐我这破车, 要不乐意你也可以下车去。” 万遥又狠狠吸了口气,连带那罐破氧气也扔回到他身上, 单手松开安全带就要开车门。 “哎哎哎。” “不是, 真走啊?” 程青盂眉心一跳, 一把扯住她胳膊。 万遥别过头来看:“谁稀罕。” 凉飕飕的晚风很快钻进车里, 程青盂并不想看她赤脚下去胡闹一圈, 只能牢牢拽着她服软认输。 第43章 “行行行。” “我稀罕,我稀罕行不行?” “我这破车让您受委屈了啊, 您大小姐就先凑活凑活。” 万遥扶着车门没继续动。 程青盂见她呆呆愣愣的,换了个口气:“头不晕了?” “晕。”她爱答不理的。 程青盂松开她,“那你还不赶紧关门,我送你去医院,再耽搁人都要烧傻了。” “行啊。”她转过头来,“算你求我的。” 程青盂看着她脸颊那两团红晕,郑重道:“我求你的。” “这还差不多。”她这才将车门合上。 程青盂这下自觉地探过身去,拾起她的安全带重新扣上,又拆了方才那瓶氧气递了过去。 “吸几口。” 万遥没接,“不要。” 他耐心劝着:“你发烧了,容易高反。” 万遥嗤之以鼻:“我的面霜、眼线液笔都会高反,但我不会。” “……” 程青盂见她满脸认真,一时失语。 露天停车场格外的安静,几颗黯淡的星星浮出薄薄的云层,小姑娘沉重冗长的呼吸声显得尤其明显。 “听话,吸两口。” “也算我求你的。” 他又晃了晃氧气瓶。 这话倒是受用,万遥既不说话也不看他,目视黑夜接过那瓶氧气,将透明面罩抵在口鼻处,狠狠吸了几口氧气。 程青盂无声地笑了笑,接着将车从停车位驶出,准备去趟附近的医院。 害,他没事跟小姑娘计较个什么? 早知道顺顺毛这么管用,他也不会嘴贱提那茬了。 汽车行驶在黑压压的公路上,程青盂把车上的暖气开得很足,又提醒着她,“没事儿就多吸两口。” 万遥所有的精神都耗光了,浑身乏力整个人都瘫在椅背上,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问,“去医院要多久啊?” “一个多小时。”他说。 这还是最近的医院了。 “那我先睡会儿。”她的气息很不稳。 程青盂单手扶着方向盘,抽空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很烫,“好。” “那你待会记得叫我。” “嗯。” 万遥不放心,“一定要叫我。” “嗯。”程青盂提了提速度,“放心睡吧,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一定要叫我。” “还要把你的鞋借给我穿。” “我要自己走进去……” 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的尾音也越发轻,埋着小脸慢慢睡了过去。 程青盂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默默勾了勾嘴角。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看她平时也没个正形,原来也知道害羞的啊。 - 万遥被程青盂叫醒的时候,她才刚刚入梦。梦里铁轨两侧荒凉阴寒,她被身后的人穷追不舍,跌跌撞撞地在车厢里乱窜。 再睁开眼之时,副驾的车门已经被人打开了,寒风带着丝丝冷厉呼啸而过,程青盂就靠在车门边直直地盯着她。 “醒了?” 万遥整张脸烫得发麻,楞楞地点了点脑袋。 “到了。”程青盂依旧那件纯色短袖t恤,小臂上印着白红的灯光,“给,你要的鞋。” 万遥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双白色凉拖鞋。 “哪儿来的?” 程青盂将鞋摆到地面,“之前在酒店顺的。” 当他再次直起身来时,小姑娘靠在座椅上依旧没有动静,眼神迷糊又朦胧地直盯着他。 “怎么了?”他问。 万遥还是没说话。 “就非得穿我脚上这双啊?”他故意逗她。 万遥没忍住提了提嘴角,而后取下安全带稍稍活动一下,颇为无奈:“没有,我脚麻了。” 程青盂身后就是医院的牌子,门口的灯牌闪着赤红的光,看模样像是住院部的后门,几乎寻不见其他的人影。 他挠了挠头发,收回目光,又将万遥抱下了车。 万遥落地站稳以后,扶着他紧实的小臂,乖乖把拖鞋穿好。 “走吧,先进去。”程青盂看了眼时间。 万遥顿了一下,将毛衣扣子系上,又扯下披在她后背的长外套,“你的衣服。” 程青盂停下来看她一眼,将外套给她披了回去,“穿好。” 万遥也没时间再拒绝,只见程青盂将车锁好,拉着她走进了急诊部。 这片虽是医院,但规格却与卫生院相差无几,只有急诊部留了个值班的医生,瞧上去既不专业又不科学。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就诊时的业务也还算专业,很快便得出万遥是因落水受惊受凉而引起的发烧感冒,但她目前高烧不退,容易引发其他炎症,故提出了输液消炎退烧的方案。 万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就跟着值班医生去了输液室,程青盂给她倒了半杯热水跟了过去。 “喝点。”他将水递了过去。 “谢谢。”万遥接过后微微抿了一口。 值班医生半蹲在地面整理药品,默默评价了一句,“小姑娘,你男朋友很紧张你啊!” 万遥闻言蓦地被嘴里的水呛住,心想这男医生怎么也如此八卦,立即又抬眼瞥向身旁的程青盂。 医生又给她手腕绑上止血带,拍了拍手背寻找血管,语气有些无奈:“他啊!刚刚直冲我休息室来了,我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怎么轰都轰不走他啊!说,无论如何都要我亲自给你看诊……” 第44章 万遥又看了程青盂一眼。 只见男人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的手背,眉峰冷峭,眼底掺了些红血丝,才整理过的下颔和下巴,这会儿又冒出了青色胡茬。 也不知道他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就站在旁边装死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解释。 万遥抿了抿唇,“他不是……” 话还没说完,值班医生又感叹道:“哎!你这手的血管太细了,换另一只手给我瞧瞧!” 万遥老老实实地把左手递了出去。 值班医生推开外面的两层外套,最后拨开睡衣衣袖,顿时露出一节纤细的手腕来。 “你这纹身挺酷啊!小姑娘。” 值班医生随口夸了句。 程青盂这才发现她的小臂内侧,有一处荆棘藤蔓状的纹身。 枯黑干瘪的枝干上并无其他,只有一根根锋利又尖锐的刺,藤蔓就绕着她的小臂肆意疯长。 他又想起了她膝盖上的疤。 万遥并没有因为这个话题而不自在,反而坦然地跟医生聊起了纹身的事,“是吗?我也觉得这超酷!我这纹身的设计师特别有想法……” 两人聊着聊着,值班医生举着针管排尽空气,最后将针管对准了她手背的血管。 …… 待值班医生离开之后,程青盂这才走到她身旁的空位坐下,又接过她手中的纸杯搁回了桌面。 “你要是困了就再睡会儿。”他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查看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我帮你看着。” “好。” 她的脑袋依旧晕晕的。 “睡吧。”程青盂伸手关掉输液室的门,避免走廊的冷风和消毒水气味穿进来。 万遥靠着椅背闭上了眼,他的外套宽大又不失温暖,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暖暖的又莫名的舒心。 输液室里面静悄悄的,只剩墙面的钟针滴滴答答。 隔了两分钟,万遥又轻轻喊了声,“程青盂。” “说。”程青盂放下手机看向她。 万遥闭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还是问了句,“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啊?” 程青盂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没必要。” 万遥不懂了,“没必要?” 接着又听见程青盂沉沉的嗓音传至耳畔,他缓缓地说着理由: “反正他只是在特定时间、特殊情况下才会产生交集的陌生人,以后又不会有任何联系和羁绊,我又何必去费那个口舌?” “这倒也是。”万遥听着他的话陷入沉思。 程青盂换了个与她相似的坐姿,仰着头望着陈旧的天花板,催促道:“行了,赶紧睡吧。” - 输液室里的空气都是静谧的,程青盂看了眼吊瓶里的药量,又点开小程序新开了一局斗地主。 小姑娘睡得很不安稳,在特殊的环境里面,她的呼吸声变得更为沉重。 一声,接一声。 就像快喘不上气一样。 程青盂刚甩出了一对“k”,等候对家压牌的间隙,身旁的小姑娘突然扑腾一下,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抖了抖。 “万晚。” “万晚。” “万晚……” 她意志全无地重复着两个字。 程青盂也不知道她在说这些什么,正欲安抚她的那一瞬间,四个“2”错丢了一对出去,整副牌被他打得稀烂。 他索性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只见万遥的嘴唇又干又白,额头也冒出些虚虚的汗,拧着眉始终重复着那个名字。 万晚。 程青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猜想着她嘴里的万晚究竟是谁? 还有她的孤僻自傲、谎言玩笑、膝盖上的伤、小臂处的纹身…… 这一桩桩,一件件。 似乎过了今夜,明天傍晚以后,都会变成一个个的未解之谜,他也再难寻出其中答案来了。 第24章 分别在即 旅程的最后一站是普达措森林公园, 出发前的早餐依旧是在昨晚落脚的酒店解决的。 万遥打着呵欠塞了几口粥在嘴里,望着那一大袋子药陷入了沉思,愣了几分钟, 她才去酒店大堂要温水吃药。 昨晚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了。万遥真是呵欠一个接一个,想到程青盂也陪她折腾了一趟,想来也是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的,她不免忧心他今日的开车状态。 前台值早班的依旧是达瓦卓玛,见到迎面走来的万遥, 她连忙站起来挥了挥手。 万遥有些疑惑, 却还是走了过去。 “姐姐,你身体好点了吗?”达瓦卓玛关心道。 万遥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有些眼生,浓眉大眼、脸蛋红扑扑的, 眸子又黑又闪,冲她笑得十分真诚。 “你是……?” 达瓦卓玛也猜到了她没记住自己,又解释道:“昨晚, 程哥叫我帮忙开了你的房门,我还在停车场给你送了氧气瓶。” 万遥顿时记了起来,“啊, 抱歉,我想起来了。” “没事, 嘿嘿。”达瓦卓玛笑了笑, 又提起了正事, “姐姐, 你刚刚在找什么啊?” 万遥直接说出需求:“大厅有没有热水?我想接点儿吃药。” 达瓦卓玛双手撑在收银台上, 偏着脑袋盯着万遥看:“啊,我们这儿没准备诶, 热水只有后厨才会有。” 第45章 达瓦卓玛辍学后的这两年都在酒店帮忙,这期间也陆陆续续见过不少外来的游客,眼前的万遥是难得符合她审美的南方姑娘长相。 一张鹅蛋脸饱满又细腻,五官颇为精致,面部线条柔和,眉眼稚嫩秀气,有股浓浓的书卷气。 高原的姑娘个个肤红皮厚,达瓦卓玛看着看着,不免露出了羡艳的神情。 难怪程哥也对她格外照顾。 “那好吧。”万遥笑着耸了耸肩,“我去找后厨要,谢谢啦。” 达瓦卓玛见她转身又连忙叫住:“等等,姐姐!” 万遥不解地回过头来,“怎么了?” “你等等。”她说。 万遥就停在原地等着她的动作,谁知达瓦卓玛往地面一蹲,待她再站起身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粉色的保温杯。 “这个给你。”她将保温杯搁在收银台上。 万遥就更加疑惑了,“这个杯子不是我的。” “啊?”这下达瓦卓玛也跟着糊涂了,“可是程哥说这就是你的杯子呀,早上他还让我去后厨帮你接了热水。” “还有这个。” 达瓦卓玛不知又从哪里翻出一袋奶糖。 万遥凑近看了看那个崭新的保温杯,还有那袋巧克力奶糖。 她莫名想到之前的巧克力口味的面包和饼干,看来这两样东西皆出自于程青盂之手了。 “真是他让你给我的?”万遥跟她确认道。 达瓦卓玛鼓着腮帮子:“对啊,我记性好,眼睛也好,不会记错人的。” 万遥将信将疑地收下那两样东西,打算再去找程青盂问一问,临走之前她又退回去问了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达瓦卓玛。” 万遥笑了笑:“好的,谢谢你,达瓦卓玛。” “不客气。”达瓦卓玛笑得露出牙花,感觉自己得到了尊重,“谢谢你愿意记得我的名字。” - 与达瓦卓玛告别之后,万遥打算回房间取行李箱。前脚刚刚踏出电梯门,她就看见迎面而来的吉兴和春宗。 吉兴身边跟着个年轻女人和两个小男孩。 “小姐姐!” 吉兴吹了声口哨,隔着老远就喊她。 万遥手里拎着一大袋药,捧着莫名其妙的保温杯,现在又撞见莫名其妙的吉兴。 她当下真想直接钻回电梯,可几人偏偏就守在她的房门前,她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有事吗?” 待万遥走进了些,她才开口问道。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昨天她掉江里就拜这俩小孩所赐,而这个年轻女人正是孩子的母亲。 其实这间酒店非常不隔音,她昨天刚刚将行李搬进房里,就听见女人在隔壁阳台上接电话。她趁着收拾行李箱的间隙,将谈话的内容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女人为了帮孩子推脱责任,一口咬定是她自己失足掉进江里,态度恶劣又嚣张并且拒绝道歉。 万遥想着至少捡回了这条狗命,并不想再与这家人有交集牵扯。 只是想不明白,她现下又带着两个孩子,眼巴巴地凑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女人瞥了一眼万遥毫无血色的脸,抬手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后脑勺。 两个孩子不似昨日那般调皮,两人胆战心惊地站在原地,接到母亲的指示后才抬起脑袋来,异口同声道:“对不起,姐姐。我们错了……” 万遥不明所以,眼神示意吉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吉兴吊儿郎当地耸耸肩,让她继续往下听。 “姐姐,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调皮……” “我们是不小心的……” “姐姐,呜呜求你原谅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你不要叫警察抓走我们还有妈妈……” 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说着突然哭了。 万遥这才听到了重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等等,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报警了? 年轻女人搂过两个啜泣的孩子,眼泪也在眼眶里面悠悠打转,对着万遥说道:“对不住啊,妹子。是我这个当妈妈的不合格,没有教育好他们!你就看在他们年纪小还不懂事,能不能就原谅他们这一次啊?” 万遥沉默没着急表态,左手捏着那袋奶糖。 春宗见她有些为难,遂凑近了说:“老大说,要不要原谅他们呢,由你这个受害者决定。” 万遥侧过头看他一眼。 “如果你不想原谅他们草草了事,也可以直接报警走程序。昨天江边的监控记录和医院的检查报告,足以证明这场‘意外’构成了人身损害,后续的事情老大也帮你咨询清楚了。”春宗解释道。 万遥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这些事情程青盂早就替她想好了。 她理应得到的道歉和赔偿,他都默默地替她争取到了。 万遥只觉得心脏倏地一阵紧缩,心底被温暖的汪洋汇满成溪,她好像能听到砰砰直撞的心跳声。 她百感交集地扯了扯嘴角。又是送水送糖的,又是解决后虑的,干嘛要对她这样好? 好到……她都不愿面对傍晚的别离了。 她在这瞬间竟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真是荒唐极了。 万遥抿着唇沉思几秒钟,瞧着女人通红的双眼,最后还是选择给这趟旅程画一个完美的句号。 第46章 “行了,你们的道歉我收到了。” 女人惊喜地望向她,“实在是对不起啊!” “没事。”万遥摆了摆手,“希望你们的道歉是真心的。” 而不是转过身又想朝她吐口水。 吉兴也凑过来打个圆场:“行啦,两位美女也不要冷脸相对了!现在不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happy ending啊……” “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万遥懒得搭理这个显眼包,摸出房卡来,“我要进去收拾行李了。” “okok,你慢慢来,不着急啊……” 话音未落,万遥直接将门锁上了。 吉兴倒是没打算继续守着她,将母子三人送去了楼下餐厅,转身又和春宗去盛粥来喝。 “你不知道,昨天那事儿之后,我整个车厢都安静了。” “这耳朵终于得到了解放!” “说起来还得谢谢万遥小姐姐了。” 春宗瞪他一眼:“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的。” 吉兴直接端着碗喝了口米汤,“她现在不也没事了嘛。” 春宗又拨开保温盖,夹了几个馒头放在盘子里,又听见他哥不怕死地分析着:“不过昨天老大真是吓我一跳啊,一句话不说转身就扎进了江里,真是一秒钟都不带犹豫的,英雄救美帅得掉渣渣了啊!” 春宗赞同地点点脑袋。 吉兴舔了下唇边的米汤,忽地又说:“我觉得老大啊,八成对那个小姐姐起了些心思的。” 春宗手上的榨菜差点掉了:“你胡说什么啊?小心老大收拾你。” 吉兴:“反正我觉得老大有点不对劲。” 春宗:“哪里不对劲?” “又是救她呀,又是帮她的。” 春宗端着盘子往餐桌走:“你掉江里,老大也会第一时间救你。” 吉兴抓住了关键,跟在他的身后边:“那老大会为了救我就那什么……嘬嘬嘬,亲我吗?” 春宗纠正:“那不是亲,那叫人工呼吸。” “行,就人工呼吸。”吉兴拖出椅子坐在春宗对面,“如果是我,老大肯定不会这样做吧?” “说的也是。”春宗将包子塞进嘴里咀嚼着,嘟嘟囔囔的:“毕竟你不爱刷牙,嘴臭。” 吉兴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才嘴臭。” 他也捡了个包子吃,“你不懂!这叫什么?一吻定情!你就看着吧,我说他俩绝对有戏。” “没戏。” “有戏!” 兄弟俩又发生了分歧。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万遥后面就会回家的。”春宗说。 吉兴笑得得意,自信满满道:“那打赌。” 春宗:“赌就赌!” “你要输了,就把你那头白毛尾巴的牦牛分给我。” “成交!我要赢了就要你那头全白的!” 两人刚刚举起手来准备击掌为约,程青盂也端着杯豆浆走了过来,还顺势拿走了春宗盘中的馒头,冷不丁发问:“又在赌什么?” 吉兴噎了下,给弟弟使了个眼色,“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老大!” 春宗做贼心虚地将盘子往餐桌中间推了推:“不早了,吃完好赶路。” 程青盂抬起眉梢紧紧盯着两人,猜测着他们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主意。 “人给她带过去了?”他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 吉兴又给他转述了下刚才的情景,“送去了,但是万遥小姐姐没打算再追究了……” 第25章 助攻来也 早餐结束之后, 程青盂驾车带他们去往最后一个景点普达措森林公园,意译为“普度众生以达理想彼岸的舟湖”。 普达措公园景点的最高海拔可达4159米,气温相较香格里拉市区而言也更低。 “待会到达景区以后, 照例由我去取门票,各位就待在原地休息等候,有需要去洗手间的也可以先去。”程青盂提醒道。 徐文斌应了声:“好嘞!” 程青盂瞥了眼后视镜,又补了几句:“购买门票之后大家可以刷证件进景区,然后排队乘坐统一的观光大巴去景点。” “属都湖有条环湖的步行栈道,全程3公里左右, 可以一边游玩一边打卡景点。如果体力不允许或者有高反现象的, 也可以选择乘坐观光船。” “在这里再次提醒大家,身体如有不适请提前吸氧,避免产生严重的高原反应。” …… 万遥今日有些不在状态, 感冒和高反导致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体力不支多走几步都累得不行。 在等程青盂取票的间隙,徐文斌父女俩就讨论起了待会是徒步还是坐船的问题。 小孩子抗拒不了游船:“我想坐船, 不想走路。” 徐文斌想鼓励她多看看沿途风景:“走路我们才能看见草原,才能和牦牛合影,丛林里说不定还有小松鼠哦。” “坐船还能看见大鲨鱼哦!”徐婕反驳着。 徐文斌被逗笑了:“你这傻孩子, 湖里面哪儿来的鲨鱼?” “我不管,我要坐船看鲨鱼!看大海龟!” “行行行……” 这边安丽萍也慢悠悠走下车, 靠在附近的铁栅栏上翻包, 接着摸出一支口红来补妆。 她涂着涂着就开始感叹:“哎呀, 自从那俩姑娘离开后, 咱们团可冷清了不少!也不知道她俩现在顺利不?” 第47章 付鹏宇极其无奈地帮她举着镜子:“你就少瞎操那份心了。” 贺秋和林子合就抱着氧气瓶蹲在旁边, 仰头望了眼被风卷起的彩色经幡,接着又摸出充电宝给手机蓄电。 景区信号不是特别好, 贺秋也闲得有些无聊,于是接下了安丽萍的话。 “放心吧姐,她俩现在好着呢!” 安丽萍抿了抿嘴唇,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 贺秋直言道:“谢潇潇告诉我的啊,我俩前面留了微信。” “魏蓝那姑娘没啥大问题吧?”安丽萍又问。 “没事儿。”贺秋摆了摆手。 安丽萍将口红放进斜挎包里,连着包一同塞给了丈夫,也跑到两人身边微微蹲下,一副打听八卦的模样。 万遥见状沉默地捏了捏眉心。 安丽萍凑过去问:“哎,那你知道魏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吗?” “就医生说的那样呗,急性焦虑症犯了。” 安丽萍瞪大眼睛:“这病能有这么玄乎?感觉都有些精神失常了吧?” 贺秋将墨镜推到头顶,“那这我就不清楚了。” 急性焦虑症。 万遥听见这个词语也看了过去。 因为这个病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急性焦虑症的患者日常生活中并无反常之处,只有在触发特定的情景刺激或语言刺激后,就会产生极度恐惧的心理,甚至还会出现濒死的幻觉和失控行为。 只是魏蓝为何突然犯病? 难道真是因为她不成? 安丽萍同样也有些好奇:“那她怎么突然就犯病了?谢潇潇有没有告诉你?” “姐。”贺秋神神秘秘的,“咱讨论别人隐私也不好吧?” 安丽萍啐了他一口,还是抑制不住好奇,“我这不是担心她吗?难不成把她扛走的那个汉子,真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哎呀,没有。” 贺秋害怕她继续瞎猜,最后直接站了起来。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反正谢潇潇说,魏蓝这趟出来是为了疗伤的——情伤。好像是那大哥问了几句关于男朋友的话题,不知怎么的刚好就戳到她痛处了吧?接着就犯病了……” “这姑娘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行啊!” 安丽萍感叹着。 万遥微微敛下睫,淡淡丢下一句:“她只是生病了,她也并不想这样。” 林子合原本盯着手机屏幕的,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万遥。 安丽萍也站了起来,原地跺了跺脚,笑眯眯地看着她:“之前我还以为你俩有什么过节,没想到你还会帮她说话啊。” “实话实说而已。”万遥想结束这个话题,“何况病史,本来就是人家的私人问题。” “行吧行吧!”安丽萍没反驳,“我也不说了,不过这程师傅怎么还没回来啊?” …… 话音未落,程师傅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身上还保留着售票大厅里面的腾腾热气。 他将景区门票一一发下去,宣布了待会集合的时间,便放众人进入景区自由活动。 门票递到万遥手中时,程青盂还是问了句,“感觉怎么样?” 万遥确实没多大精力:“还行。” 程青盂见小姑娘一双圆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半开玩笑半提醒道:“当心点,别又掉进湖里了。” “真要掉进去,那也是命啊!”万遥拿着门票故作轻松地甩了甩,“来都来了,我总不能不进去吧?” “也是。”程青盂微微眯了眯眼。 “那我收拾东西去了。”她指了指后备箱。 程青盂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万遥将氧气瓶和水杯装进随行的背包后,背着这沉甸甸的一袋关上车门,转过身就看见程青盂在和安丽萍说着些什么。 安丽萍的笑声依旧爽朗,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哎呀,你就放心吧,程师傅!说来昨天那事儿我也有责任,今儿我们一定牢牢看稳她啊!” “谢谢了。”程青盂笑笑。 “甭客气啊!”安丽萍还算贴心,“我们也知道你这司机兼向导也难做,本来就少俩人了,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程青盂顺着她说:“那可不是。” “那你这趟得被公司扣钱吧?” “会扣些。” “扣多少啊?这个数儿?”安丽萍举起手指来。 “……” “程师傅,咱什么时候才能进入啊?”贺秋戴上墨镜有些等不及了。 程青盂终于抓住机会切断话题,“现在,现在就能进去了。” 万遥的手机没办法使用,就着重检查了下包里的现金,浑然不知安丽萍热情地扑了过来,伸手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走啦,姑娘!” “今儿你就跟着我们两口子混啦!” 万遥僵硬地笑了笑,在外人看来就像是受宠若惊,“啊这,那好吧,谢谢姐姐大哥!” 话毕安丽萍也不再耽搁,直接挽上了万遥的胳膊,领着人往观光巴士的站点走去。 - 进景区前安丽萍信誓旦旦的保证,最终化为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泡沫。 两口子又因为某些小事争执不下,最终将同行的万遥弄丢在人潮汹涌的打卡处。 万遥又在附近寻找了一圈,怎么也寻不见两人的身影,遂只好作罢恢复成以往独行的状态。 第48章 奈何她今日的体力实在是有限,最终只乘船游览了属都湖这个景点,放弃了碧塔海而选择直接下山。 回到游客中心的时候,距离集合的时间还剩一个多小时,她便去出餐口买了一桶泡面,接好热水后寻了个座位坐着。 她的周围坐着不少疲乏歇脚的游客,嚷嚷吵吵的讨论着景点特色,她却只能坐在原地盯着泡面盒出神。 “万遥!” 有人叫了她一声。 万遥抬眼恰好瞧见春宗、吉兴两兄弟正迎面走来,她也出于礼貌给两人打了给招呼。 谁知这俩兄弟竟直接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她刚刚选座位时特地与旁人留了些距离,所以左右手两边各剩了一个位置,怎料他俩一人坐一头将她围在了中间。 万遥:“……” 春宗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万遥默默捧回泡面桶:“我累了,就先回来了。” 吉兴看了看她手里那桶泡面,其实也是想找个借口跟她搭话,“你这个香菇炖鸡面是什么口味的啊?” 万遥再次失语,“……” 你要不要想想你在说什么? 春宗对他哥也无语极了,“笨啊,香菇炖鸡面肯定是香菇炖鸡的味道呀!” 万遥不想听两人在这说绕口令,犹豫片刻还是把面往吉兴跟前一推,“你饿了吗?要不给你吃吧。” “我不饿。” 吉兴单手托着腮,用他那双桃花眼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万遥有些招架不住,总觉得这人焉坏。 吉兴又将泡面推还给她,“你吃呗,我俩刚刚都吃过了。” 春宗也跟着点头。 万遥的尴尬症瞬间又犯了,这俩货本来就左右夹击着,现下又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又怎么能吃得下去? 她只能讪讪地笑了两下,眼神在四周巡视一圈,想着怎么样才不那么尴尬。 “对了。”她顿了片刻,“程青盂呢?” 吉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也更加耐人寻味,“原来你在等老大啊?” “没有。”万遥赶紧摆摆手,“我就随便问问。” “什么?”吉兴换了个动作,凑近故意问道:“你说你有事情要问他?” 春宗刚想骂他哥空耳成习惯,究竟是不是耳朵聋了,却又看见他自顾自地摸出手机来,贴心道:“我帮你转达给他。” 万遥反应过来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吉兴站直身,露出一副“活雷·锋”的骄傲神情,火速给程青盂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春宗简直看呆了。 高,实在是高。 吉兴举着手机脸上挂着笑意。 “什么事?”男人浑厚沙哑的声音传过听筒。 - 厚重的车门难以隔绝景区的嘈杂噪音,程青盂靠着驾驶座的椅垫补了会儿觉。 他的两臂环抱在胸口前,鞋尖往刹车方向踢了下,刚微微侧过身换了个姿势,手机铃声却突然划破这层宁静。 他极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闭着眼从中控台拾起手机,按照肌肉记忆盲按下了接听键。 “喂,老大?”吉兴兴致勃勃地喊他。 程青盂的兴致不高,只想再补半小时觉,语气略含警告的意味,“什么事?” 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最好真有什么正经事要说。 “万遥说有事情想问你。” 程青盂虚虚瞥了眼来电显示,确认是吉兴的号码没错,猛地反应过来他似乎提到了万遥? 他慢慢坐直了身,瞌睡也醒了大半,只能回:“她说什么?” 吉兴与万遥保持着不会挨打的安全距离,望着她略显慌张与凌乱的表情,轻飘飘地告知: “万遥说她想你了。” 第26章 云开雾散 尽管万遥平时给人的感觉不是那么正经, 但程青盂很清楚这话绝不会出自她的口。 他还是闭着眼靠在椅垫上,对着电话那头的吉兴说道,语气很淡:“欠收拾是不是?” 吉兴的玩笑话被戳穿, 却还是死鸭子嘴硬,他看了眼万遥继续道:“真的啊!老大!她真说想你了!” 我想你大爷! 万遥脑海里最先冒出这个想法,后又事不关己地拨开泡面盖,索性任由他在那胡说八道去,反正程青盂也不会相信。 “你别不信,她想你想得连泡面都咽不下呢!” 彼时, 万遥恰好毫无形象地塞了口面进嘴里, 被呛了两下后,只好默默抬起脑袋无语地盯着他。 程青盂懒得与他废话,“她在你旁边?” “对啊。”吉兴将两指并在额头间, 冲着万遥做了个salute的动作,“怎么?你要过来找我们吗?” 程青盂举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你把电话给她。” “我不介意帮你们转述。”吉兴嬉皮笑脸的。 程青盂听到他这欠欠儿的声音, 抬手按了按眼皮不由得“嘶”了一声。 吉兴朝着专心扒面的万遥走去,“行行行,你等着啊。” 万遥再次抬起脑袋的时候, 面前出现了一只戴着佛珠串的手,吉兴嬉皮笑脸地把手机递到了她面前。 “做什么?”她咽下面。 “老大找你。”吉兴说。 万遥不理解:“找我?” 吉兴点点头, “嗯呢!” 第49章 “我无话可说。”万遥脸无表情地瞥他, “你想他了, 你俩聊个够。” 吉兴被堵得无话可说, “……” “老大。”吉兴又将手机放在耳边, 委屈巴巴地控诉着,“你听见了吧?” 程青盂淡淡道:“让她听, 我有话要跟她说。” 吉兴又将手机递了过去,万遥继续埋头吃泡面,浑然不接吉兴的恶趣味、臭把戏。 他叹了口气没有办法,按下免提把手机丢在桌上,万遥虚虚扫见屏幕上“程老大”三个字,一口气没上来又被呛了次。 好一个程老大。 一下就把年龄和辈分提了上去。 程青盂听见对面传来浅浅的咳嗽声,风轻云淡道:“万遥?” 万遥听见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恍惚,一瞬间将她拉回了刚到云南的那晚。 不过那会儿,他喊的是“遥遥”。 万遥只觉得喉咙底也痒痒的,莫名想听他再这样喊一声。 她用纸巾擦擦嘴,“干嘛?” 程青盂一听她这语气就想笑,“火气挺大。” “是挺大。”万遥看了看身旁的两人,视若无人道:“还不是想你想的。” 吉兴和春宗两兄弟对视一眼。 “吉兴那小子的嘴没个把门,你……就当他在放屁。”程青盂透过车窗看了眼阴雨绵绵的天,一波接一波的游客晃进他的视线。 “嗯。” “药吃了吗?”他又问,声音中透着丝疲倦。 “还没。”万遥轻声道。 即将到来的小雨似乎想要将这趟旅程画上圈圈句号,不少游客纷纷围着门口的小摊处抢购雨具。 他收回视线,“记得吃。” 万遥望着人满为患、熙攘吵闹的游客中心,只应了句,“好。” “挂了。”他最后说了句。 万遥看着被切断的通话记录,又将手机推回给旁边的吉兴。 吉兴收回手机,好奇地打听道:“待会儿回了古城,下一站你准备去哪儿啊?” “去哪儿?”她问。 吉兴继续跟她闲聊,“香格里拉,对于你们游客来说只是云南旅途的必经站之一呀!有从大理那边玩了过来的,也有从丽江再转去大理的。那你呢?接下来怎么安排的?” 这个问题倒是把万遥问住了。 她几天前直接从上海落地丽江,甚至连丽江古城都没来得及逛,就直接被民宿的老板娘忽悠着,连夜报了这个当地的拼车小团。 说实话,接下来该去哪儿? 她还真是一头雾水。 “大理好玩吗?”她撇过头问。 “还行。”吉兴乐观地评价道:“其实所有古城都大同小异,但你如果前面逛了丽江的古城,再过去也只会觉得索、什么味。” “索然无味。”她补充道。 “对,同一类型的看多了也没多大意思。”吉兴又托着腮看向她。 春宗立马阻止他:“那照你这样说,香格里拉也没意思了?那为什么每年都还有那么多游客过来?你自己看烦了觉得没劲,不代表别人也觉得没意思啊!” 万遥见他满脸认真,也跟着笑了笑。 “说实话,你弟弟比你更适合干这行。” 她拍了拍吉兴的肩。 “嘁!”吉兴不以为意,“我是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才跟你讲的实话!” 万遥将泡面盖子合上,推到一边。 “那洱海呢?”她问。 近两年洱海可算是热门旅游景点,旅游季环海路上总是堵满了车。 春宗怕他哥乱砸招牌,率先安利着:“可以去看看,那个网红s弯,还有喜洲麦田,最适合你们女孩儿拍照。” 吉兴意兴索然,“一般般,得看天气。” 万遥来了兴致:“怎么说?” “这个季节洱海没有海鸥,加上雨季的缘故,海里浮藻疯长,你要搁今天这种天气跑过去环海,只能看见一片片绿油油的‘鸭屎’。” 万遥笑出了声。 把浮藻比喻成绿色鸭屎,吉兴真是古今中外第一人。 春宗拦也拦不住,只好翻了个白眼,觉得他哥实在是没救了。 万遥松了口气,肩膀依旧酸疼:“那照你这么说,我最好的选择是不是打道回府?” “回府?回家吗?”吉兴睁大眼睛,“你家在哪儿?” 万遥犹豫片刻,“上海。” “还挺远的。” 吉兴的语调忽然变得沉沉的。 游客中心外面一时间内一片喧哗,游客们成群结队地从外面涌了进来,嚷嚷着:“天气真怪!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万遥没察觉到他情绪的低沉,“怎么了?” 吉兴的注意力被吵闹的人群吸引了过去,一时间,也忘记了为程青盂遗憾和不平的这件事。 “哎呀,下雨了!” “我们得赶紧把车开出停车场,不然又得在路上堵上半个小时!” 春宗也准备往外走,“万遥,你先在这待会儿,我们去把车开出来。” 万遥也点了点头,顺手捡起了留在桌面的垃圾。 - 待所有人都回到游客中心集合的时候,方才那阵雷阵雨早不见了踪迹,就连地面的潮湿也被行驶的车轮掩盖。 时间与程青盂预估的很接近,十座丰田准时踏上了通往丽江古城的返程之路。 第50章 这几日行程紧张又匆忙,所有人都耗尽了精力,靠在座椅里睡得东倒西歪。 只有徐婕这小姑娘依旧兴奋,沿路都拉着徐文斌问东问西。 程青盂打了个呵欠,笑着问:“这小丫头精力挺旺盛的啊?” “她这人就是这样。”徐文斌给女儿穿上外套,“前两天跟大伙儿不熟有些害羞,现在熟悉了,就跟话痨没两样,小嘴基本上就没停过……” “小孩子活泼点也好。”程青盂又问,“这趟玩了之后,她也该上学去了吧?” 万遥闻言也才想起这庄事来,九月初开学季,这小朋友怎么还有时间跟着出来旅游? 徐文斌无奈地叹了口气,叹息声中仿佛藏着千言万语,无奈中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和疲乏。 “想趁着还有时间,带她多看看这个世界。” 程青盂察觉到什么,抬眼看了下后视镜。 徐文斌也知道他们还在等他后面的话。想着即将分别,从此形同陌路,也没有什么好藏着瞒着了。 “前两年我生了场重病。”徐文斌的语气很平很轻,“白血病,基本上没得治,也花了不少钱。” “后面她妈妈就跟我提了离婚,这世上能与你共苦的人本就不多,我也不怪她……” “但是婕婕这孩子呢,命苦,也随我遗传了这个病。我们父女俩呀,连她爷爷奶奶的棺材本都快花完了,也依旧没什么效果……” 人总会用笑颜覆藏一切悲伤的情绪。 如果没有徐文斌方才的这一番发言,万遥或许只觉得他是位普通的父亲,乐观豁达、风趣善良…… 原来他只是将这一切都掩了去。 “所以我就想趁着——咱俩都还能走、还能跑,多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也不枉来了这世界一遭。”徐文斌感叹着。 “孩子情况怎么样?”程青盂问他。 徐文斌笑笑:“现在还成,暂时还没其他情况。” 察觉到车厢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徐文斌又有些愧疚:“抱歉啊各位,扰了大家的兴致。安慰和同情的话,我这两年也听了不少,你们无需再为我忧心,就权当我发了个牢骚。” 汽车继续穿梭在214国道之上,路况依旧崎岖不平,丛林叠嶂挡去了视线,他们顺着山势一路前行。 “好。” 程青盂答应道。 车辆穿过悬崖陡壁的最顶端,四五点的落日透过绿意盎然的枝叶。风吹石沙,寂静的山林之间全是沙沙的回响。 “老哥。” “人生没有迈不过的坎。” 程青盂摇下窗,又指了指外面,“看,我们又翻过了一座山。” 万遥闻言也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高处的风景独好。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会有必经的苦难,就像被浓雾层层环绕、难以窥见其真身的雪山,只有不断地抽剥开一路上的荆棘与障碍,方能守得云开雾散。 徐婕被林间嬉戏乱腾的小鸟逗得啰啰笑。 她重复着程青盂的那一句,“耶!我们又翻过了一座山!我们又翻过了一座山!……” 第27章 旅程结束 十座丰田驶入丽江境界时, 天空越来越暗,落日余晖缀满古镇街道,小溪里倒映着石桥和木屋, 一如粼粼发光的透明镜面。 “害!”安丽萍终于脱下了那身藏袍,对着丈夫付鹏宇感叹着,“终于结束了啊!我要一觉躺到明天下午去!” 付鹏宇将车窗摇了下来,观望着古镇外的街道,车辆跟流水般川流不息。 “你这话说得啊!”他忍俊不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遭了多大的罪似的!” 安丽萍哈哈笑道:“不遭罪, 就是累!心累身体也累!” 贺秋也说:“我也累!” 林子合笑了笑, “前天就骑了半圈马,颠得胯现在都还疼……” “那是你虚。”贺秋取笑他。 “行行行,你不虚。”林子合直接锁他喉, “你有种别嚎腰酸背疼。” “……” 旅行的过程就是这样,早出晚归,跋山涉水, 路途中耽搁的时间远比欣赏美景的时间耗得更多,所有时常有人问:旅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哎,程师傅!”安丽萍歪着脑袋看向驾驶座, “你还是给我俩搁那酒店门口吧?” “行。”程青盂应了声。 万遥望着前方不断转弯变道的车辆,默默翻出手机看了一眼, 不出所料它依旧处于死机的状态。 程青盂很熟悉丽江城里的路, 气定神闲地带着大家穿过一条条小巷, 最后将安丽萍和付鹏宇两人放在了一家连锁酒店的门口。 万遥看着他跳下车帮两人取出行李, 又在临别之际留了一句祝福:“一路平安, 旅途愉快!” “谢谢!”安丽萍夫妻俩也挥了挥手,“程师傅, 咱有缘再会了啊!” 将两人送回到了出发的起点,程青盂的神情似乎也松快了起来,说着说着又播放起那几首藏文老歌。 “老哥,你们到哪儿?” 程青盂的语气一贯平常自然,万遥在沿路寻找手机维修店,这时恰好就朝着他那边看过去,只见男人单手扶着方向盘,迅速点开了微信的好友列表,默默删掉了其中两个联系人。 不用猜也能知道。 他删去的就是安丽萍和付鹏宇两人。 第51章 徐文斌想了想:“那就把我们父女俩放在古城北门吧。” “没问题。” 程青盂将手机放回中控台,又掀起眼皮问了下林子合,“后面那俩小兄弟呢?你们准备到哪儿?” 贺秋取下耳机来,“那我们也在北门下吧,那一片应该容易打车吧?” “能,随时都有空出租路过。”程青盂保持着旅游向导的热情与悉心,“网约车基本上几分钟也能到。” “好嘞。” 贺秋应和了一声,林子合没有说话。 沿路的腊排骨汤锅店飘出热情腾腾的白烟,老板和服务员排排站在门口吆喝照顾着客人。 这余下十多分钟的路程似乎很漫长,但又眨眼而过,很快就来了人群攘来熙往的古城北门。 程青盂照例下车帮几人搬行李,后备箱盖重重合上那一瞬,万遥的心跳也悄然跟着漏了半拍。 后座的几人也拉开车门钻了出去,点了点自己的物件又跟程青盂道别。 “一路平安!”程青盂给几人说道。 “扎西德勒!一路平安!你也是啊,程师傅!”徐文斌回应着。 徐婕也腼腆地笑了笑,脸颊漾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叔叔再见。” 程青盂笑得温柔:“再见。” 万遥隔着车窗望着几人挥手道别,林子合却在此刻拖着行李箱走了过来。 他抬手指了指半透明的玻璃。 万遥摇下车窗,晚风瞬间灌了满怀,她迎着路边橙黄的灯光,问道:“怎么了?” 林子合望着她漆黑的眸子,犹豫片刻才开口:“你后面打算去哪儿?” 窗外人声嘈杂,她耸了耸肩,“还没想好。” “行吧。” 林子合推着行李箱刚挪了几步,很快又折回到副驾的车窗外面。 “万遥。”他的眼里的光闪了闪,“我能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万遥的余光透过他来到道路边上,古城里的风掀起了程青盂微卷的发。 他微微侧站着,露出那张清隽端正的脸来,笔挺的鼻梁晕了层黑夜的阴影,眼角微垂,对着徐文斌父女俩笑得不拘又散漫。 万遥收回视线,寻了个借口,“不好意思啊。” 她又自然地晃了晃手机,“我手机坏了。” 手机坏了又不是不能修,林子合自然明白她话中之意,也不打算再强人所难,故作轻松道:“也好。” “再见。”他冲她挥了挥手。 万遥又笑笑:“再见。” 此处并不能长时间停车,程青盂很快便折回车上,一边单手驱动着车辆,一边将手机放进支架。 下个路口恰好是红灯,他正好抽空点开微信,轻车熟路地删掉了几人。 再过一会儿,她的联系方式也会被删掉吧?两人之间仅有的交集,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抹了干净。 万遥攥紧了手指,压了压心底暗涌蔓延的起伏,淡淡开口:“你怎么不问我去哪儿?” 程青盂关注着红绿灯的变化,将手机屏幕熄掉后,侧过头来问,“你手机不修了?” “修啊。”她说。 “那不就得了。”男人边说边换挡,“我刚好有熟人,带你过去看看呗,免得你傻楞的被人宰了。” “我才不傻。” 程青盂的语气轻快,嘴角甚至挂着笑,“行,不傻。” 万遥沉默地看着窗外,垂下眼帘,企图挡住失落的情绪。甩掉她这个烦人精,他就那么高兴吗? 万遥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忽然之间想明白了旅行的意义。 或许就是离别之前心脏收缩的疼,还有记忆停格在某个瞬间的呼吸一滞,让人上头又无法拒绝。 短暂的朝夕相处是酸涩又令人发麻的,一如暧昧,就像一场场周而复始漫长而潮湿的雨季。 - 万遥的手机在江水里浸泡时间太长,后续又没有及时修理,所以维修难度较大,至少要等五天才能修好。 程青盂看着小姑娘沉默的身影,“至少得等五天,你要不拿回家再修?” 万遥用的这款手机价格不菲,最受年轻人的追捧和热爱,所以他还是建议她寄回厂商进行维修。 万遥看着门口的灯牌,沉默半秒后才问老板,“大哥,你们这儿收不收废旧手机?” 老板叼着根烟在嘴里,手机还握着手机电池,笑嘻嘻的,“收啊!怎么不收?” “那我这部手机交给你处理。”万遥并没说得那么直白,“你给我换一部其他的行吗?” 老板仰头吐了一口烟,指指面前的展示柜,“你想换哪个?” “能用就行。”万遥巡视一圈,最后指着一部白边的手机,“这个行么?” 老板见她认真挑了一圈,最后选了这么个玩意儿,他险些笑岔了气,连带着手里的烟都在抖,“哎哟,程哥!你这妹子有点意思啊!哈哈哈……” 程青盂也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 万遥反而面露疑色。 老板将万遥看中的那部手机摸了出来,递到她面前,又比了个手势,“妹子啊,你这手机虽然进了水,但怎么也能值这个数儿啊!” “但你……偏偏挑了款老年智能机。” 老板还是乐得不行,“都是熟人,我也不跟你抬价了,600块钱就能拿下。” 第52章 “你这么换血亏啊!”他弹了弹烟灰。 万遥倒是不介意这些,拿起那部智能老年机,“看着也大差不差嘛。” 她对手机电脑这类电子产品真是毫无研究,泡了水的这部是高考结束后万晚送给她的,琢磨了几个月她依旧只会用微信聊天和付款。 再好的配置搁她手里都是浪费, 这和用老年机又有什么不同? 她检查了一下手机是否能正常使用:“能用就行,我就跟你换这个。” 一旁的程青盂脸色几经变化,复杂不已。 愣了几秒钟,他还是拽着万遥的胳膊,将人拉到了店门口才说,“你钱多了烧得慌啊?一两万的手机拿去换个老年机?” 万遥别开他的手,“我现在就要用它,既不浪费也不亏啊!” 程青盂知道如今社会都离不开手机,何况她后面还有其他的行程,出行、付款、联系家人什么的都用得上。 “你花个几百块买个二手机应急我能理解。”程青盂想劝她放弃换机这个想法,“但没必要把自个儿的手机也搭进去。” 万遥看着他耸耸肩,“我没钱。” “所以只能采取最原始的以物换物。” 程青盂:“……” 手机维修店又来了两位看手机的顾客,万遥扯着他靠边站留出正门的位置来。 “既然程师傅这么好心。”她眨了眨眼,凑近问道,“那,要不你借给我?” 程青盂也垂头看她,几乎想都没有想,“行,借你。你看中了哪部就去拿……” 怎么也比她把手机抵了要靠谱。 “哇哦,程师傅,不对,程老板这么大方啊?”万遥笑眼盈盈地望着他,“不过——不用了,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的。” “……” 程青盂拧着眉,一脸无奈地吸了口凉气。 话毕,万遥又转身回到了维修店里面,不知道又与老板说了些什么,走出店门的时候,她手里拿的已然是那部白边的智能老年机。 “走吧。” 她又晃了晃手里的充电器,笑着朝他走去,“看,还送我了充电器。” 程青盂实在不知这几十块的破充电器,有什么地方值得她跑来炫耀的。 她将充电器塞进衣袋,按亮屏幕开始倒腾新手机,“还是刷的,你的脸。” “什么?”他慢悠悠跟在她身旁。 “充电器啊。”万遥头也不抬地说,“刷你脸,让老板送的。” “……” 程青盂苦涩地笑了笑。 合着他这张脸就值二十块呗。 - 回到车上的时候,万遥已经用新手机登陆了新微信。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程青盂也不着急打火启动车子。 街道喧嚣,车厢寂静。 程青盂看着小姑娘专心致志地摆弄手机,沉默良久,他还是问出了那句:“你呢?准备去哪儿?” 万遥扯了扯安全带,眼睛被屏幕上硕大的字体晃得生疼,她侧过身注视着男人的侧脸,反问道:“那你呢,接下来又会去哪儿?” 程青盂笑了笑:“回家。” 万遥做思考状:“回家做什么?休息,还是接下一单?” “没这么快,怎么都要歇两天。我现在就想回家冲个热水澡,然后好好补一觉。”程青盂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捏捏酸疼的肩颈。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怎么突然话多了起来,竟然还给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也真是闲的了。 “这样啊。”她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说吧,你到哪儿?”程青盂别开脸没看她,“把你送过去,我今天没准儿还能提前下个班。” 万遥沉着张小脸不接话。 “嗯?”程青盂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动作一顿,察觉到小姑娘似乎有些不对劲,“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浮云在夜空中流转,透过车顶的玻璃依稀能看点闪烁的星光,街道两侧是成群结队的游客,狭窄车厢显得更加沉默了。 气氛变得微妙了起来。 万遥也很奇怪,她居然有些不舍了。不知道是不舍得这段旅程和风景,还是不舍得一行人带给她的感觉,或者说……她有点舍不得某个人。 她似乎很贪恋与程青盂独处的时光。 很贪恋这种朦胧缱绻的氛围。 很贪恋他掌心坚韧的真实感和灼热温度。 她不想再回到原来生活。 不想被那段过往缠住、困住,一生不得挣扎、反抗。 突然之间,她不想给这段旅途画上句号了。 明明,什么都还没开始。 万遥握着手机没有动作,迟迟才道:“我没地方去。” “关我什么事?” 程青盂几乎是脱口而出。 万遥紧紧捏着手机两壁,指尖一刹那变得更加冰凉。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究竟又在期待什么? “行吧。”她一向拿得起放得下,“那你就把我放前面那个路口。” “回民宿?” 程青盂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又有些后悔,他很清楚她方才的话代表着什么。 但这姑娘始终不爱按常理出牌,只轻描淡写地将话还了回来,“不是才说,不关你的事吗?” “行。”程青盂没接话了,“我不该管。” 第53章 “安全带系好,我送你过去。” 第28章 华丽冒险 晚风徐徐而过, 古城外的人流量远比不上城内。万遥拖着行李箱走在沿路的婆娑树影之下,若有所思地望着朱红色的墙面。 浑然不知手上的冰激凌化得更快了,不断从顶上淌出湿腻的奶油。待她回过神来之后, 只好停在在路边从挎包里翻纸巾。 草草擦了几下,她又含了口冰激凌。 那股凉意就她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最后与心脏的温度融为了一体。 万遥握着皱巴巴又浸满奶油的纸巾叹了口气。 说不后悔是假的。 她这张嘴啊。 明明程青盂刚刚都那样问了,她要是不拧巴不别扭,再顺着他的话卖个惨什么的,说不定……他就改变主意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拖着个半大行李箱, 毫无目标地在这个陌生城市乱窜,还真他妈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可她又学不会摇尾乞怜那一套。 说什么、做什么都适得其反。 夜幕将这座城的宁静平等地给予了所有人,万遥的那颗心却始终摇摇晃晃的, 悬在半空之中怎么都停不下来。 在与程青盂分别后的这十多分钟里,她好几次想要打开手机看一看,但这种期待和试探又被她压了下去。 她怕一条信息发过去, 看见个醒目的惊叹号。 那……该多没面儿啊。 - 程青盂这几年接过不计其数的拼团单,每一个收工的夜晚都像现在这般,吵吵嚷嚷的一车人回到起点, 就只剩他一人驱车穿梭在黑夜中。 这种感觉挺矛盾的。 有收工后的轻松闲适。 也有一个人独处的怅然若失。 只是今天这种感觉尤其明显,像是被刻意放大了一般。 他只能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开着车, 一边抽空清理微信好友和电话号码, 直到他将这趟旅程的客人信息, 逐一删去清理干净。 一个失神, 他驶入了左转专用车道, 指示灯闪烁两下变得通红。 他只好换挡将车停到了斑马线以内。七十多秒的倒计时间隙,他的手恰好停在微信好友界面。 遥遥。 是她的名字。 他余光瞥了眼倒计时, 又随手点开了她的头像,小姑娘随意扎了个低马尾,白卫衣上染了些橙红的颜料,举着画笔对着镜头笑得明媚。 他没见她这样笑过。 红灯还剩十几秒。 他莫名又想起那张秀气的脸。 青涩明朗的眉眼,张扬不屑的冷笑,还有躲在角落里抽烟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离经叛道,与她身上的浓浓书卷气背道而驰。 他的指尖顿在了“删除联系人”这一项。 红灯闪烁即将变绿,程青盂最终按下了“取消”项,路口的掉头指示牌似乎也在影响他的判断。 下一秒,他拨下左转转向灯,看了看前方车况,单手打了圈方向盘,将车掉了个头继续行驶。 他摇下车窗,将车速放得很慢很慢,右手虚虚扶着方向盘,视线扫过两侧的人行道,开始搜寻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那句“我没地方去”半真半假,还有待确认。 更何况,即便找到她又能怎么样样? 街景一闪而过,他压着车速缓慢前行。 怎么都找不到为这个古怪行为辩解的理由。 程青盂有些后悔这个冒失的行为。 算了,就将车开到下个路口为止。她还在也好,不在也罢,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冰激凌——” “茶味冰激凌——” “抹茶、白茶、龙井茶——” 夜幕降临游客们都去逛古城夜市了,城外街道上的移动冰激凌小摊生意略显萧索,只有车身上五彩斑斓的彩灯还闪烁着。 程青盂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继续驱车前行,直到那道娇小的背影,猛然间再度闯进了他的视线。 他赶紧踩下刹车,将车并到最右侧,极缓地靠了过去。只见小姑娘撒开了行李箱,又埋着脑袋研究着什么。 倏忽间,他摆在中控台上的手机铃声响了。 程青盂还是紧盯着她的身影,迅速拿起手机瞥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正是他的眼前之人。 他毫不迟疑地按下了接听键。 “程青盂?” 小姑娘抬起脑袋,语气中有些惊喜。 他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地“嗯”了一声。 万遥扶着行李箱拉杆,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又低声说了句:“程青盂。” “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程青盂浑然不知他的声音也变得紧绷,犹豫间一时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嗯,我知道。” 游客在旅途中,总免不了分享旅游的所见所闻,电话、微信、朋友圈……总能占一样。 只有万遥最为不同,没有朋友的陪伴,也没有家人的叮嘱,独来独往的模样,稍显得有些狼狈。 …… 电话那头的沉默又让万遥打了退堂鼓。 她感叹自己果真不适合卖惨,只好望着景观树干笑两声,“我的意思是……” “你能告诉我下一站应该先去哪儿吗?毕竟你是本地人嘛,给我推荐些其他的热门景点吧,免得我又跑到那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去……” 第54章 “哎,你们这儿,晚上可真冷啊!” 她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只能听见薄弱的呼吸。 万遥觉得自己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了,说一大堆有的没的惹人心烦。 她揉了下眼睛,故作轻松道:“算了,不打扰你下早班了。”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就响起两道急促的喇叭声,紧接着男人沉沉的声音传过听筒,似乎还带着些让人酥麻的电流,让人不自觉地为之一颤。 “回头。” 万遥依旧将手机抵在耳侧,寻着鸣笛声转过身去,视线“噌”地一下锁定在那辆十座丰田上。 她的眼神藏不住惊喜:“程青盂?” 程青盂也隔着挡风玻璃看她,不自觉地弯了下嘴角,“上车。” 双闪灯在寂静的黑夜中闪烁着,比街头橙黄的路灯更为醒目。 万遥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脏强正猛烈撞击着她的胸腔。 “赶紧。” 电话没来得及挂断,男人出声提醒着她,万遥掩下了心跳,猛地呼吸了一大口。 她紧握行李箱拉杆的手冰冷,僵硬,但坚定,心底蹿出无数个荒唐又冒险的想法。 - 程青盂取消了车的双闪灯,又回到方才分别的终点,只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原本该送走的人却没送出去。 万遥有些难以掩藏的小雀跃,坐好后连忙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 程青盂看着前方路况,略一吸了下鼻子,明知故问道:“吃冰激凌了?” 万遥一顿,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程青盂默默摇上车窗来。 “药吃完了?” “还没。” 见她丝毫没有意识到错误,程青盂有些咬牙切齿,“行的,厉害的。” “发着烧还偷摸地吃冰激凌呢?” “真就找死对吧?” 万遥舔了下嘴唇,还能尝到奶油的清甜,然后又跟他解释道:“我刚刚下车觉得有点头晕,就想着吃个冰激凌醒醒神……” 程青盂嘲弄一笑,“随你。” “我就只吃了几口。”她又补了一句,突然又回过神来,“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吃了冰激凌的?” “坐好,别挡我看后视镜。”他岔开话题。 万遥故意拽着安全带往他面前凑,一开口白茶奶油额气息就透了过去,蹭得故作镇定的某人鼻尖痒痒的。 “哦。”她故意拖长尾音,笑容意味深长,“程青盂,你不会是跟了我一路吧?” 程青盂没接话。 “舍不得我?”她兴致勃勃道。 程青盂侧头深深地看她一眼,又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按回原位,“谁舍不得谁?你说清楚。” 万遥抿了抿唇,担心被他撇下。 “行行行,是我舍不得你,是我一步三回头,故意留在原地等你回来找我。” 她将话和心思挑得明明白白,程青盂反而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回来一定是找你的?” 他反问。 “很明显啊。”万遥鼓着腮帮子耸耸肩,“你肯定也舍不得我。” 程青盂扶着方向盘轻“啧”了一声,“小姑娘家家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呢?” 万遥捏捏脸,无所谓道:“这不是厚,这是胶原蛋白。” “……” 再穿过几个红绿灯,街道就越发偏僻,路况也越来越宽,有种要驶离古城区域的感觉。 “咱们现在这是去哪儿啊?”万遥随口问了句。 程青盂故意吓唬她,“现在想起来问了?上车之前干嘛去了?” 万遥将双臂环抱在胸前,气定神闲地欣赏着沿路街景,“你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你想试试?”他慢慢提速。 “试试就试试。”万遥又笑了笑,把话绕了回去,“但我猜啊,你肯定舍不得。” “……” 程青盂:“真没想好后面去哪儿?” 万遥摇摇头:“毫无头绪。” 她又挪了挪位置往他身边靠去,满眼都是他凌厉俊逸的侧脸,一路上灯光接连透过玻璃车窗,恰好印在他冷硬的眉骨上。 她迟迟道:“所以现在到底去哪儿?” 程青盂:“回家。” “回家,回你家?”万遥跟着重复了一遍,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那你什么时候接下一个团?” “歇几天。”他答。 万遥慢悠悠地思考着,“一般来说,你接个团大概能赚多少钱?” 程青盂的眉心跟着一跳,总觉得万遥话中有话。他压了压嗓子试探性地问道:“问这个做什么?你不会还想再跟着我去一趟香格里拉吧?” “嗯……”万遥埋头看手机,似乎有些为难,“其实不太想。” 车子越往城外面开,路灯就越来越少,两侧交汇的车量也跟着骤减,万遥编辑好信息后抬起头,恰好看了眼反光的指路牌。 “叮——” 程青盂摆在中控台上的手机收到一则讯息。 万遥微微坐直身,提醒他,“看看。” “看什么?”他踩了踩刹车。 “微信啊。”她说。 程青盂听她这样一说,顿时知晓了新讯息的来源。只是她现在不就坐在身旁的吗?还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 第55章 他降低了车速,快速拾起手机瞥了眼。 「遥遥向你转账10,000元」 程青盂目光一沉,将手机息屏丢回了原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道线。 他打算给她个解释的机会,“什么意思?” 万遥眼睛扑闪扑闪的,浑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转账啊。” “这一万块,包你。” 她故意将语气放得暧昧不明。 程青盂又冷冷笑了声,敢情真是大小姐嫌日子过得不舒坦,不远千里跑到云南来花钱寻开心啊? 他刚刚究竟被什么蒙蔽了双眼,才会头脑一时发热,觉得她可怜巴巴的呢? 程青盂带着点情绪踩了脚刹车,索性直接将车停靠到了大路边,而后扭过头盯着她淡淡命令道: “下车。” 第29章 扯淡谎言 “下车。”他边松安全带边说。 万遥两只腿紧紧并在一起, 双手也死死抱住胳膊,一副就要受人迫害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眨眨眼:“不下!为什么啊?” 程青盂作势要来取她的安全带:“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远光灯直直射在宽阔的道路上, 就连空气中浮动的尘土颗粒都看得清,路侧的草丛里传出一阵阵的虫鸣。 “还是说你觉得一万不够?”她放软了声音,“要不咱俩再商量商量?” 程青盂一只手撑在中间的扶手箱上,见她满脸认真不免失语,他无奈地保持着礼貌和客气:“不用了,谢谢啊。赶紧下车!” 万遥攥着安全带往车门边躲, 俨然被他这幅较真的态度吓到了。 “不下!不下!” “刚不还说得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就要赶人下车啊!程青盂, 你是属变色龙的吗?”她急得直嚷嚷。 这荒郊野岭的,她能走回城区都够呛的。 程青盂一只手也提着她的安全带,侧身靠在椅垫上散漫地注视着她。 万遥也盯着他:“我真没地方可以去!程青盂你能别这么狠心吗?” 片刻沉默。 “行。” 程青盂又被她湿漉漉的眼神打动了, 松开手无所谓地往她面前这么一摊。 “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好说。” 他倾身望着她。 小姑娘还是不放心地攥着安全带,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紧盯着他,抿着唇略一警惕地开口解释: “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放弃下个拼团单, 就做我一个人的私人导游,然后带我去其他景区晃一圈。” “这一万块是给你的报酬。” 程青盂听笑了,抬起头, “刚刚不是还说包我?现在怎么又成报酬了?” “是包你。” 万遥缩了缩脑袋,“包你的车, 当然……还有你的人。” 程青盂抬手打开顶棚的阅读灯, 昏黄的灯光笼罩在整个驾驶舱, 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小姑娘的身上。 只见她轻轻敛着眉, 睫毛和瞳孔都被渡上了灯光的颜色, 巴掌大的小脸因情绪起伏而涨得通红,连带着眼皮都是粉粉嫩嫩的, 怎么看都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模样。 只是程青盂也明白,这只是看起来而已。 仅仅是她的表象。 “行。”他也懒得再计较, “问你几个问题,老实交代,要说不清楚就滚下车。” 万遥确定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交代什么?” “为什么没地方去?”他沉思片刻。 万遥直截了当:“人生地不熟的,当然没地方去啊。” 又耍滑头。 程青盂瞥她一眼,在心底评价道。 他又换了个方式打探:“04年的?” “嗯。” “刚上大学?” “嗯。” 还算比较配合。 程青盂又抛出关键问题:“那为什么没去上学?” 万遥闻言默默地埋下了脑袋,担心一闪而过的飘忽神情,被程青盂抓住又逐一剖开。 她稳了两秒钟,再抬起头时,谎话张口就来:“因为我们家很传统。” 程青盂低低地“嗯”了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万遥也大着胆子凑近他些,“实不相瞒啊,其实我有个弟弟,他叫万……天赐。” 天赐?什么玩意儿? 程青盂掀起眼皮,半信半疑地盯着她。 “我们家是那种特别重男轻女的家庭。我呢,好不容易考了个大学,我妈说不让我念就不让我念了。” 她又想起之前程青盂问她是不是医学生,接着往下说,“她说家里没钱供我读八年医,非得逼着我回家继承祖业。” “祖业?”他挑眉。 “对啊,我家世世代代都是做早餐生意的,什么包子馒头豆浆酱香饼……应有尽有。”她兴致勃勃地补充道。 说完,她还特意留意了下程青盂的表情,只见男人的眉眼间透出一丝不耐烦。 是不是太过了? 他会信吗? “你家既然重男轻女。”程青盂没好气地发出疑问,“这一万块钱又怎么来的?” “偷的!”她斩钉截铁道。 程青盂的脸色更精彩了。 万遥的余光瞟着他,琢磨着:偷东西似乎不太好吧?谁敢留个这样的人在身边? “是偷的。”她又干巴巴地笑笑:“……实不相瞒,其实我妈还给我定了门亲,说是等年底那个男人回来就可以结婚。所以,我出门前顺手把彩礼也偷了……” 第56章 程青盂艰难地压了压嘴角,才将漾起的笑意掩下去,他是真佩服她这种面色坦然地编故事的能力。 他问这些并非有意窥探别人隐私,只是隐约担心这小姑娘是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她若就这么一走了之家里人不免担心。 “精彩。”他忍不住鼓了鼓掌。 万遥被他看得莫名心虚。 “我再问你。”程青盂也佩服自己的耐心,“你前面的话,我能信几分?” 万遥被他看着一阵心烦。又是那样的眼神,清澈,敏锐,似乎能洞察一切,将她整个人看穿。 她知道肯定瞒不过他。 “真真假假,都有。” “你别全信。” 她只能如实告知。 程青盂捏了捏酸痛的肩颈,对于她的坦白不做评价。还行,至少还没把他当傻子。 万遥见他沉思,抬手敲了敲他的手机屏,“钱你收下吧。” “反正你带一群人是带,带一人也是带,这样还能轻松点不是吗?” “况且你也清楚。”她察觉到男人在瞪她,“我上了你的车就不会轻易下来。我就黏这座位上了,你撕也撕不下来。” 程青盂略显疲倦地揉了揉头发,方才他还美美地计划着提前下班,转眼间就给自己捡了个大麻烦。 还是一贴狗皮膏药。 短时间内似乎还很难甩掉。 真是自讨苦吃。 他也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只知道将这么个小姑娘扔路边,这个做法啊既不漂亮也不人道。 也只有像她这样孩子气性的人,才会不问所以地对他穷追不舍,浑然不在乎他这人究竟是好是坏。 就只怕他才将人撇下,她转头又寻了别人去。 这世界浑浑噩噩、黑黑白白、好坏参半,哪有那么多说得清的道理,和分辨得清的人呢?他虽算不上什么好人…… 但,至少也不坏。 万遥听见主驾位上的男人嘲弄地笑了声,接着又扯过安全带重新系好,单手按着后颈处舒活着肩骨颈椎,面无表情地启动车辆。 万遥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 “你说什么?” 程青盂拨开转向灯,又看了眼后视镜,轻描淡写地重复一遍:“我说,狗皮膏药。” - 余下的时间,万遥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挡风玻璃,生怕一句话惹恼了程青盂,又被他连人带行李箱的扔下车去。 从丽江市区出发,大概也就四十分钟的车程,穿过纵横交叉的县道,绕出树林盘山的山路,终于抵达一处平缓之地。 路的尽头似乎指向了一个村庄。 万遥偏着头将车窗摇了下去,听见了溪水缓缓流淌的潺潺声,平缓山坡上长满了毛茸茸的草,新铺的沥青路上也弥漫着一股牛羊的气味。 “要到了吗?”她还是好奇。 程青盂捏了捏眉心,“嗯。” 越往里面走,道路就越窄,村口的道路甚至逼仄到不能错车的程度。 进入村落以后,路侧的路灯都变得密集了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家家户户屋里透出的灯光。 这一片的建筑风格很单一,均是深受藏民所喜爱的房屋风格,将白、红、黑三种颜色运用得淋漓尽致。 万遥将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村落风光从眼前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藏区村落,周遭都给人一种低调朴素之感。但你说它很原始吧,万遥又瞥见了一家装潢华丽的……bar。 车速越来越慢,万遥默默将脑袋收回来,“你家就在这里吗?” “嗯。” 他轻轻鸣了下笛,驱走路中间的狗。 “这里叫什么?”她又问。 “达克措。”他说。 万遥点了点脑袋。 程青盂驱车绕进一条黑漆漆的小巷,两侧房屋最多只隔了三米多的距离,他就把这辆十座丰田停在了巷子里。 “到了?”她看了眼程青盂。 “下车。”程青盂率先松开安全带,“开门注意点。” 万遥“哦”了一声,温吞吞地收拾着挎包,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车门。 等她走过去的时候,程青盂已经将她的行李取了出来,她赶紧接过自己的箱子,“我来吧。” 程青盂将后备箱关上,锁了车门后钥匙塞进衣袋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巷子,万遥朝马路两边看了看,一时迷茫失去了方向。 她将发丝别在耳后,饶有兴致地问他,“程青盂,你家住哪儿啊?” 程青盂闻言抬手拍了拍身后的墙。 万遥恍然大悟:“就是这儿啊?” 男人单手插在衣袋里,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耸了耸肩表示肯定。 万遥推着行李箱挪了个方向,猫着腰开始寻找房屋的大门。 下一秒,程青盂又拎着某人的卫衣帽子将人转了过来。 “你干嘛?”她不解。 程青盂觉得有些好笑,“你又在干嘛?” “找你家的门啊。”她疑惑地睨他一眼,“我还想问你干站着是要干嘛?” “你也知道这是我家啊?” 他还是笑了出来。 等等啊。 容她缓缓。 万遥看着他意味不明的笑,突然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我不住这儿?” 第57章 程青盂敲了敲她的脑袋,“还不算笨。” “那我住哪儿?”万遥顿时垮了脸。 程青盂压根不回答她的问题,慢条斯理地背过身,朝着马路的另一头走去。 “哎!” 万遥拖着行李箱在他身后追。 路上她又看见两条虎视眈眈的恶犬,黑夜中的眼睛像是两道明亮的电筒光,还时不时发出几声斯哈斯哈的声响。 万遥吓得跟了过去,直到于他并肩而行。 行李箱轮轱辘在小路上磨出咕噜噜的动静,她隐隐有些担忧,“你不会是想让我睡大街吧?” 程青盂这才停下脚步,抬手敲了下她的额头,“把我当什么人了?” “好人。” “大好人。” 她哆哆嗦嗦夸了两句。 “行了。”程青盂有些忍俊不禁,“总不能把你卖了。” 万遥慢慢地靠他越来越近,直到她的肩撞到了他的胳膊,程青盂感受到了她草木皆兵的警惕。 所以他也放纵她,默许她贴着自己走。 “那我住哪儿啊?” “前面有家民宿。” “这儿还有民宿啊?” “嗯啊。” 万遥故作遗憾:“害,我还以为你让我住你家呢。” 程青盂瞥她一眼,“想什么呢?” “……” - 达克措小镇的房屋不算多,几条大路横穿屋舍间,隔得远了一眼就望得到头。 程青盂口中的民宿离方才路过的那家酒吧不远,中间就隔了一条街,万遥好奇宝宝似的东张西望。 “跟上。”程青盂提醒她一句。 “哦。”万遥拖着行李箱又跟了上去。 程青盂轻车熟路地推开了木门,万遥看了眼门口立着的小黑板,用粉笔写着几个潦草的汉字。 格桑央珍的民宿。 今日还有空房。 民宿的名字简单直白得让人惊掉下巴。 跟着程青盂绕过种满花花草草的小院,万遥终于看见了这家民宿的大厅,亦或者可以成为一个小超市。 大厅里开着几盏亮堂堂的白炽灯,四五个货架上摆着些常见的零食和小物件。 “央珍。” 程青盂踏上楼梯喊了声。 下一秒,身着翡绿色长衫套着黑色马甲裙的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青盂哥?”她的嗓音清亮悦耳:“你多久回来的?” “刚到。”程青盂回了句。 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万遥看清了女人的脸。 她梳着利落的低马尾,两颊不余任何发丝,浓眉大眼,眼窝深邃,高挺的鼻梁微微隆起,薄唇上抹着明艳的口红,耳垂上的纯金吊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我算算啊!”格桑央珍俏皮地瞪他,“你有多久没来我这里啦?” “上个月不是才来过?”程青盂停在原地。 格桑央珍从收银台后面绕了出来,“你上次过来还是为了帮阿加买盐!” “是吗?”程青盂捏了捏后颈。 “让我猜猜,你今天过来又是做什么?买酱油还是买醋啊?” “都不是。”程青盂微微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将万遥的行李箱拉到自己跟前,扬了扬下巴介绍道:“今天给你介绍一位客人。” 明晃晃的灯光恰好照在万遥面前的地板上。眼睛被灯光晃了下,她迅速抬起了脸。 下一秒,恰好对上格桑央珍细长微挑的眼。 第30章 昂贵香烟 “客人?” 格桑央珍这话虽是问程青盂的, 视线却直直地落在了万遥身上。 万遥表面瞧上去始终漫不经心的,其实早在对方与程青盂熟络的交谈时——瞬间打起了精神。 “对啊。”程青盂原地踏了两步,“就在镇子半路口上捡的, 你民宿慕名而来的客人。” 格桑央珍哪里会相信他的鬼话,只见小姑娘身材高挑又薄瘦,与他又靠得极近,站在他身后被遮去了大半。 哪里有半分像他捡来的样子? 格桑央珍笑着吐出一句藏语,接着又换成了接客的普通话:“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啊?青盂哥。” “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程青盂抬了抬肩。 “咦,瞧你这话说得!”格桑央珍捏了捏指甲, “好像我经常占你便宜一样!” “……” 万遥眼珠子微微转了小半圈, 听着两人谈话抿了抿唇。总觉得“青盂哥”这三个字,多多少少有些暧昧了。 程青盂的视线在民宿大厅巡视一圈,注意到门口还未来得及拆封的快递盒。 他扬了扬下巴, “又补货呢?” “没办法啊,客人太少了!东西堆过期了都没卖出去。”格桑央珍指了指另外一堆,“明天还得叫春宗他们帮我把这些垃圾丢出去处理了。” 程青盂笑笑:“他俩后面要休几天假, 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正好,省得一天天的没事找事。” 格桑央珍把挡在路中央的空快递盒踢到两侧,又笑了笑, 露出一排整洁白净的牙齿:“枉你还自称他们的大哥呢!” “春宗要是听见你这些狠心的话,估计又要搂着珍珠大哭一场。” 程青盂听她这么说也跟着笑。 万遥稍稍挪了挪位置, 站出去了些, 眨眨眼睛问, “珍珠是谁?春宗的女朋友吗?” 第58章 格桑央珍疑惑地看着她:“你也认识春宗?” “算是认识。”万遥笑了笑, “说过几句话, 也不太熟。” 格桑央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打心底更加不相信, 这姑娘是程青盂半道上捡来的这个说法了。 “珍珠是春宗的宝贝。”程青盂给他解释。 万遥侧过身,“宝贝?” “一只阿旺绵羊。”程青盂懒洋洋地说道,“比女朋友还宝贝着。” 万遥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她与吉兴、春宗两兄弟虽不太熟,但他二人的性格确实大相径庭。 吉兴虽然是哥哥,却更幼稚冲动,自恋又臭屁,还喜欢撩妹,更像那种十七八岁的少年;春宗这个弟弟呢,更加沉稳内敛些,很贴心也很懂事,确实是能搂着绵羊大哭一场的性子。 而吉兴嘛,委屈了怕是更乐意搂着女孩子撒娇求安慰了。 格桑央珍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有些古怪。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帮你办理入住吧?” 万遥当然没意见,“好。” 格桑央珍又绕回到了收银台后面,一边退出循环播放的屏保,一边弯着腰问万遥:“你有在网上预定吗?” 万遥也走了过去,“没有。” “直接在你店里预定,能打个折吗?”她将胳膊撑在收银柜台上,用手指戳了戳招财猫的脸。 格桑央珍抬起头,“打折?” “对啊,刷他的脸。”万遥扭过头笑盈盈地看程青盂一眼,“老板娘你不是跟他很熟吗?” 程青盂也没闲着,端起几个大快递箱往里走,又顺手放在一旁的货架边上。 还真是刷他脸刷上瘾了。 “别听她的。”他淡淡地看万遥一眼:“我跟她不熟,你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 万遥咬牙切齿地瞪他。 你不说这句话能死啊? 格桑央珍又笑了笑,“放心,我不会乱收费的。” “谢谢老板娘。” 万遥慢悠悠地站直身来。 “那你打算定几天?两天?三天?”格桑央珍点了点鼠标。 万遥抱着小臂思考了两秒钟,“先定半个月吧。” 这头刚刚弯下腰准备搂快递盒的程青盂也是一愣。 多少?半个月? 这狗皮膏药还真打算黏上他了? “好。”格桑央珍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你想定哪一种房型?” “大床房吧。”万遥说出自己的需求,“最好是带窗户的,密闭房型我会睡不着。” “好的。” 格桑央珍一边给她录入信息,一边又解释着房费和押金的问题。 程青盂将门口堆积如山的快递盒全部搬到货架下面,接着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只见万遥已经在录身份信息了。 将万遥放在格桑央珍这里,程青盂还是比较放心的,总胜过她独自在街上瞎晃。 “那我就先回去了。”他说。 话音刚落,两个女人都抬起脑袋来看着他。 格桑央珍有些不好意思:“青盂哥,你别着急走啊,茶都还没给你泡呢!” 程青盂的肩颈酸疼不已,眼睛也涨得不行,就连晚饭都不想吃了,只想立马回去蒙头就睡。 “改天吧。”他扬了扬手。 “你每回过来手都没闲过。”格桑央珍知道他开车辛苦,所以也没打算继续挽留,“不喝茶就算了啊,那改明儿我请你吃饭!” “行。”程青盂应下。 他正打算转身离开之际,又察觉到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眼神,像极了担心被抛弃舍去的狼狈小狗。 “早点休息。”他开口。 这句话是对两个人说的。 “别瞎跑。” 他离开前又最后补了句。 万遥知道这句话单独是留给她的,所以也乖乖地跟他挥手道了别。 等她拿到房卡的时候,程青盂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民宿的小院里。 “房间就在二楼。”格桑央珍提醒道。 万遥将证件和手机塞回包里,接过房卡后说了句“谢谢”。 只是她刚拖着行李箱往楼梯口的方向走了两步,蓦地又想起了收银台旁被擦得铮亮的玻璃烟柜。 犹豫了一下,她又绕了回去。 格桑央珍正打算收拾货架,转脸又看见半路折返的万遥,忙问:“还有什么事吗?” 万遥扫了眼缺货的货架,“给我拿桶泡面。” “这个行吗?”格桑央珍指了指。 “可以。”万遥并不在意泡面的口味,视线接着在烟柜里游离,“再帮我拿包这个。” 格桑央珍寻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南京?” “对。”万遥又翻出手机扫付款码,“再拿个打火机。” 格桑央珍走到烟柜旁边,捡了盒南京放柜台上,那表情精彩得不亚于看到什么奇闻轶事。 原本觉得这姑娘还挺乖纯的。 现在她又在想,这青盂哥究竟捡了个什么样的人回来? 万遥将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泡面盒子上,“多少钱?” 格桑央珍随口道:“一百。” “多少?”万遥以为她没听明白。 “一百。”格桑央珍重复一遍。 一百? 万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第59章 格桑央珍背对着她用抹布擦货柜,轻飘飘地解释:“那包烟七十,泡面二十,打火机十块。” 万遥听完她的报价直接哽了一下。 操,她怎么不去抢? 刚刚不是才说过不会乱收费吗? 敢情这程青盂一走,她立马就变脸了啊? 万遥有理由怀疑:这格桑央珍绝对是在针对她! 但转念一想,她这几天都没遇上正经的店,上包烟还泡了冷冰冰的江水。 她默默一咬牙。 算了,她忍。 “转过去了。” 万遥没好气地捧上东西,朝着楼梯口那边走去。 - 翌日。 万遥是被马路上徐徐而过的拖拉机吵醒的。 格桑央珍给她开的这个房间,总体上来说还算不错。位置在走廊的最里侧,还算安静,房大床软,落地窗外面就是一望无垠的农田。 她本想舒舒服服地睡到中午,再出去觅食寻个午饭吃吃,怎料到还会有拖拉机这么一茬。 万遥望着印花深色窗帘出了会神,睡意全无,只好爬下床去洗漱,换套衣服准备出门去。 走到大厅的时候,她还特地往小超市收银台那边看了眼。 格桑央珍这会儿并不在那里,电脑旁坐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盯着屏幕里的动画片看得入迷,眉眼处与格桑央珍倒有些相似。 万遥也没多想,直接绕出小院去。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清晨的阳光铺满了整个村庄,树枝在微风的吹拂下,在地面投射出婆娑的树影。 好在整个达克措小镇并不大,万遥围着几条主街道逛了逛,最后看到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小巷。 她往前走了几步,试探性地往里探身,果然看到了程青盂的丰田。 那旁边这栋矮房子,应该就是他的家了。 不过这个点,他多半还没醒吧? 万遥将两只手轻轻背在身后,蹑手蹑脚地绕到大门口,昨晚紧闭的铁门现在已被打开了,她甚至能看清整个小院的模样。 难不成醒了? 她垫着脚尖扒在门口,好奇地往里面看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下一秒,年过半百的藏族阿妈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个装满各类药材的巨型簸箕。 万遥吓得将脑袋缩了回去,背靠在门上祈祷着她没看见。 结果她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这老年机的铃声真他妈大! 万遥只好捂着裤兜往大路方向跑去,大概跑了几十米,她才将手机从兜里翻了出来,喘着气瞥了眼来电显示,又一个乱七八糟的骚扰电话。 万遥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问题。 她又想起程青盂曾经说过,他母亲就是本地的藏民。那刚刚院子里的藏族阿妈,多半就是程青盂的母亲了。 还好没被她撞见自己这幅狗模样。 回去的路上,万遥本打算去刚刚路过的早餐店,奈何这交叉的几条路瞧着差别不大,她昏头转向地在附近找了几圈,却再无发现。 她再次拿出手机点开了导航,跟着路线图沿路走去,不曾想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春宗和吉兴。 俩兄弟在这里遇见万遥也很震惊。 “万遥?”吉兴不确定地喊了声。 万遥放下手机,闻声看了过去,看清两人的模样后,挥手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这么巧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春宗问她。 吉兴反应得倒是很快,用胳膊肘撞了撞他,“还用问吗?肯定是老大带她过来的呀!” 春宗顿时明白了过来,摸了摸后脑勺才说,“难怪他昨天不跟我们一道回来。” 吉兴表面乐呵呵地笑着,用藏语轻声对春宗说:“瞧着吧!你那头白毛尾巴的牦牛是我的了!” “别着急下定论。”春宗不服输道。 万遥看着他俩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只道:“你们如果有事要忙,就先去吧。” “没事没事。” “我们刚刚帮央珍姐姐处理好过期的东西。” “现在打算去吃早饭呢。” 吉兴说。 春宗一眼就看出万遥似乎在找东西,“你有什么东西落了吗?要不要我们帮你找找?” 万遥摆摆手:“不用,我在找那家早餐店。” 吉兴听她这么说,立马迎了上去,非常自来熟地靠着她,热情地发出共进早餐的邀请,“你跟我们一起吧!” “不用了。”万遥眸光闪烁,“你们去吃。” 春宗也走了过来,靠在她的另一边,两人又将她一左一右的为主。藏族汉子的个头本来就高,春宗、吉兴两兄弟更甚,看着比其他人更壮更结实。 万遥被挤在中间,就像一道沟壑。 吉兴:“哪有让远道而来的客人没有早饭吃的这个道理。” 春宗附和:“对啊,阿妈说过的,这是不礼貌的。” 吉兴:“你跟我俩回家,请你喝最正宗的酥油茶!吃最香的青稞饼和牦牛肉!” 春宗也点点脑袋。 话毕,不等万遥出言拒绝,吉兴又扯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走吧走吧。”他说。 万遥被迫跟着两人一道走,她其实很抗拒这种热情和亲昵,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心理负担。 第60章 “真的不用这么客气。”她欲哭无泪。 “我去早餐店解决一顿就好。” “不可以。”吉兴笑着说。 春宗也催促着,“咱们得走快点,让阿妈多打两碗酥油茶。” “……” 万遥就这样被将他们二人越拐越远,最后来到了主街最旁边的位置,一座装修精致气派的房屋映入眼帘,金闪闪的墙砖给人一种金碧辉煌之感。 万遥定在大门口咽了咽口水。 春宗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吉兴去推门,“进来吧,客人。” 万遥无奈地叹了口气。 春宗垂头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有些不好意思,遂开口安慰道:“你别害羞,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况且,老大也还在我们家呢。” 第31章 害羞什么(修) 吉兴将三米高的白色栅栏门推开些, 又乐呵呵地冲着门外的两人招了招手。 万遥犹豫片刻。 还是因为春宗的那句话踏了进去。 春宗、吉兴家的这栋小楼配置堪比奢版别墅,保留了藏区碉房的特点,又融入了不少现代的元素。小楼前面保留着原始泥土草坪, 院坝里同样晒着不少藏药补品。 顶层露台上扬着经幡。 一条巨型藏獒被狗链拴在了墙角,浑身毛发乌黑透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吐出半截长舌头,审视着进院的陌生客人。 “吉兴,你家好气派啊!” 万遥由衷地感叹道。 吉兴臭屁地炫耀着, “你真有眼光。” 那条藏獒犬也趴在地上伸了个懒腰, 嗷嗷两声扑腾着应和着小主人。 万遥条件反射般往后躲了躲。 春宗赶紧走上前去呵斥道:“旺达!坐!” 藏獒乌溜溜的眼神闪烁一下,委屈巴巴地嗷呜一声像是控诉,原地转了两圈又缩着身子蹲回了墙角。 “你家狗也很威风。”万遥干笑两声缓解尴尬, 举起大拇指又夸了两句。 吉兴走过去半蹲在地面搂过狗,安抚似的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诶嘿嘿,旺达, 你这样可不对啊!对待漂亮小姐姐怎么能这么凶?你会吓到她的。” 旺达似懂非懂的,又看了万遥一眼,扭头靠在了吉兴的怀里。 万遥被它这略显娇憨的小动作逗笑了, 小媳妇的眼神简直颠覆了她对藏獒的认知。 “它的名字叫旺达吗?”万遥问。 “对,阿妈取的。”吉兴挠了挠旺达毛茸茸的下巴, “在藏语里面是勇敢的意思。” 刚刚那两声犬吠确实很勇。 万遥靠近两步, 大着胆子跟它打了个招呼, “你好啊, 旺达。” 吉兴笑着地掰起它的左前腿挥了挥, “叫!旺达。” 旺达别过脑袋看着万遥,又精神抖擞地汪了一声。 “它也跟你打招呼呢。”吉兴将旺达放下, 站起身来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狗毛。 吉兴又兴致勃勃地跟万遥介绍着他们家的院子,刚刚才聊到虫草和藏红花的市场价格,屋里传来一道响亮的女声,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藏语。 吉兴小跑到楼梯口,同样用藏语回答着,两人就这样扯着嗓子隔空喊话。 春宗笑着给她解释:“是我阿妈。” 随着屋里面的声音落下,吉兴又冲万遥招招手,“走吧,咱们先进去,万遥小姐姐。” 万遥点点头,也跟了过去。 踏过门槛的时候,万遥小声说了句,“你叫我万遥就好了。” “叫全名不好。”吉兴领着她往客厅走,“显得我们很不熟,很生分,你们不都这样称呼年轻姑娘的吗?” 万遥用余光扫了圈这略显豪华气派的客厅。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反正你就叫我万遥就好,你弟弟不就是这么叫的?” 吉兴可不这么认为:“那是他不懂风情,他哪有我了解女孩子啊?” 万遥、春宗:“……” 春宗早已习惯他哥的疯言疯语,招呼着万遥去墙边的沙发落座。 春宗又给她倒了半杯热茶,“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们要去帮阿妈准备早饭。” 万遥茫然地点了点脑袋,寻了个位置正准备坐下,忽然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太礼貌:“我跟你们一块去帮忙吧?顺便去好跟阿加打个招呼。” “不用不用。”吉兴抢答。 “客人在这里休息就好。” 万遥磨不过这兄弟两人,又觉得贸然闯进别人家的厨房也不太好,不如就先留在客厅等他们回来,到时候再跟春宗、吉兴的母亲问好也不迟。 待两人离开客厅后,万遥捧着热茶喝了两口,微微扬着下巴四处观察。 墙面都是极具地域色彩的藏画,均是先用木材雕刻好,再请专门的画师描画绘彩。这满墙的壁画可不算便宜,价格在几十万到几百万不等。 万遥搁下杯子,不由得挑了眉。 当她再抬起脑袋时。 程青盂却冷不丁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男人似乎也才刚刚醒来不久,略微自然卷的头发凌乱地叫嚣着,只套了件松松垮垮地白色t恤,下面搭了条深色的休闲裤,踩着拖鞋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半晌,他才揉着头发往万遥那边走。 “你怎么来了?” 万遥眨眨眼睛,“来……蹭个早饭。” 第61章 程青盂习惯性地敛了敛眉,没说话,径直走到小姑娘的身边。 万遥的视线一直紧追着他,直到沙发垫子微微下陷,才反应过来男人紧挨着她坐下了。 相比程青盂,她的坐姿就显得拘谨得很多。 只见他随性又散漫地靠在沙发背垫上,长腿微微敞着,仰着头眯着眼睛,一副准备强制开机的模样。 他浑身上下的肤色都很均匀,脸、脖子、锁骨、肩、乃至小臂,都要比小麦肤色更深一点,尤其是常年碰方向盘的那双手,手背始终泛着一点点红,骨骼和经络纠缠出一丝丝涩气。 缓了几秒钟,他才问:“怎么找到这儿的?” 万遥浑然不知自己咽了咽口水,收回目光:“刚刚出门转了一圈,半路上遇见了吉兴他们。” 程青盂依旧那副模样,闭着眼,隔了两秒才沉沉地“嗯”了声。 声音沙哑蛊人。 程青盂倚在沙发上补觉不说话,万遥见他始终闭着眼,又将视线转透到了他冷峻的侧脸上。 奇怪,云南一年四季紫外线都强,他明明连手背都晒伤了,脸上的皮肤却意外好得出奇,甚至连毛孔和晒斑都不曾见。 还真是令人羡慕。 他每一套衣物上似乎都夹杂着藏药的香气,茉莉的清香又综合掉一部分的木质香,倒不会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只是这会儿又多了些薄荷的清冽。 他应该是才洗漱了。 万遥看了看他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微抿的薄唇,还有一夜又冒出许多的青短胡茬,最后在他的下颔处发现一个白点。 再凑近些,才看清那个白色泡沫。 是洗漱时不小心留下的牙膏。 程青盂虽然阖着眼,看不见周遭的情况,但总觉得有道明晃晃的视线,就那么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眼皮不受控制地随着眼珠微微滚了一下。 下一秒,小姑娘的手触上了他的脸。 她似乎误以为他又睡着了,所以指尖的动作很轻,很轻,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脸。 万遥发誓,她一开始确确实实只想帮他擦去那零星一点的泡沫,就是不知道后面怎么擦着擦着就变了味儿。 程青盂实在忍不了这种触碰,就像拿了支柔软的羽毛,往他脸上来来回回的挠动着,不痒,但却麻麻的。 挠得他躁得慌。 倏地,男人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睁开了略显困倦疲惫的眼。 万遥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抖。 程青盂看着她,手上的劲儿没松,扣着她的手腕:“你还准备摸多久?嗯?” 万遥霎时间回过神来。 她赶紧挣脱出自己的手来,做贼心虚似的别开了眼。 程青盂将手环抱在胸前,冷笑一声,“敢摸不敢认啊?” 万遥经不起他的讥讽,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反问:“那你想让我摸多久?” 他明明也醒着。 “嗯?” 她模仿着他的语气,还将小脸凑了过去。 钢炉上的热水逐渐升温沸腾,程青盂耳根子隐隐发热,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见他不说话,万遥眸光犀利,一眼将他看穿,“程青盂,你这是在害羞吗?” “……” 他捏了捏后颈,“瞎说什么?” 万遥又往他跟前凑了凑,见他神情飘忽闪烁,心里一乐,“真不是害羞?那你耳朵红什么?” “何况我只帮你擦擦脸,还没对你动手动脚呢。” 程青盂睨她一眼,略有警告的意味:你还敢动手动脚? “下次。”万遥知道他想说什么,坏笑着放低了声音:“我可就不止摸脸了。” “我还摸别的。” 她的眼神从他的锁骨一路往下。 “我不仅摸。”她脉脉地望着他,温润吐气,“我还亲。” “到时候你再害羞,也来得及。” 小姑娘的脸几乎近在咫尺,两人也贴得越来越近,两颗心脏不约而同地骤跳起来,热气和暧昧的缱绻再次升温发酵。 程青盂只好微微抬起长臂,隔着层层发丝擒住她的后颈,提小猫似的将人从面前拉远了些。 “热的。”他垂下眼。 算是解释了她刚刚的问题。 万遥半信半疑,重复一遍:“热的,那我怎么不热……” “我怎么知道?”他随口敷衍了一句。 说完,他忽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万遥帮他擦脸时指尖冰凉凉的,就连保持着恒温的后颈也不暖和。 他拧着眉,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昨晚吃药没?”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老实回答:“吃了啊。” “只不过你们这儿早晚的温度都太低了。” “我这是冻的!” 程青盂默默收回手来,倚在沙发上看着她,见她今日只穿了件薄薄的黑色针织衫,针织衫是修身的款,衬出她极细的腰线,衣角顺势扎在深色牛仔阔腿裤里。 这里一早一晚都不会超过十度,他刚刚才起床自然察觉不到冷,她竟也只穿了这么点就跑出来了? “穿这么少,准备走秀吗?”他语气不悦。 “你以为我想这样啊?”万遥稍稍往后退了点,又捧过桌上的水杯,“还不是没衣服可以穿了。” 第62章 程青盂淡淡地看向她,她不提倒是忘了这茬。出来旅游带的物料就那么小小的一箱,这几日舟车劳顿也没洗衣晾衣的地方。 “我刚刚去街上转了一圈,一家服装店都没看见!!”她忍不住吐槽。 程青盂的眼皮依旧沉重, 眸光却闪了闪。 “这么委屈啊?”他故作不屑道,“那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不回。” “要回也是回你家。” 她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程青盂想捏死她的心都有了,这小姑娘究竟从哪儿学的这套,三句离不开撩。 他伸出手制止:“打住啊。” 万遥却顺着杆子往上爬,顺势搂住他的小臂,小猫似的往他身上蹭了蹭,“你就说行不行吧?考虑一下呗。” “……” 程青盂的胳膊就这么死死被小姑娘搂着。 “哎。”他挣扎了下,忽然又喊她。 万遥抬起头:“干嘛?” “你家不是做早餐生意的吗?”程青盂一边扯她的手,一边岔开话题,“这不得去露一手帮帮忙什么的?第一次来别人家就干坐着好意思么?” 万遥知晓他又在诈她的话,老实巴交的:“我不会。” “不会?”程青盂终于抽出了胳膊。 万遥委屈巴巴的:“就是因为不会,还好吃懒做,所以我妈才会讨厌我啊。” “……” 万遥又凑过去问:“程青盂,你说我这样的啊,真要嫁到别人家去,会不会天天挨揍然后被赶出来啊?” “会啊,怎么不会?”程青盂冷淡地看着她。 “啊?那该怎么办?”她演上瘾了。 程青盂默默往沙发旁边挪了挪,撇过头,“挨揍,也是你自找的。” 万遥单手撑在毛绒绒的沙发面,也跟着他往旁边追过去,“那你会打我吗?” “要不你委屈委屈,我就不用嫁给别人了。” “……” 又来了。 程青盂按着她的脑袋,又站直了身来,赶紧离她远远的。 第32章 他的过往 (上章修了后半段, 可以重新看一下) 春宗和吉兴的阿妈是个和蔼又贵气的女人,瞧着也才四十出头的样子,额头饱满, 面又阔又圆,衣裙和外袍都是金线镶边的那种。 裙边的配饰均是玛瑙石和珍珠,全身洋溢着金钱和福气堆积起来的雍容华贵。 听说万遥是春宗、吉兴的朋友,整个人就越发的热情和客气,满桌的藏区特色早餐堪比满汉全席。 程青盂在他们家比较随性自在,气氛融洽得好似亲密的一家人, 饭后他主动帮忙收拾菜碟和厨房, 春宗的阿妈也没拒绝反而很乐意。 趁他们收拾整理厨房的间隙,春宗去后院伺候他的宝贝阿旺绵羊珍珠,就只留了吉兴在客厅陪万遥聊天。 整栋房子宽敞明亮得能传出回音, 甚至能听见厨房传回的哗哗流水声,程青盂和春宗阿妈聊天的声音很温柔。 万遥往那边看了眼。 吉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坐在对面偷偷摸摸笑, 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弯成个好看的弧度。 “吉兴。”她看向桌对面的吉兴。 “啊,怎么了,遥遥?”吉兴迅速抬起头。 “……” 万遥咽了咽口水。 不是才说过叫她的名字吗? 吉兴读懂了她的表情:“诶嘿嘿, 我就叫你遥遥吧!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称呼,你不是也叫我吉兴吗?” 这倒也是, 吉兴也并非他的全名。 万遥也不计较了, 抿了口藏红花泡的茶, 问他:“程青盂怎么会住在你们家啊?” 如果那栋小房子是程青盂的家, 小院里晒药材的阿妈是他母亲, 那他收工之后为什么不回自己家?难不成昨晚又跟吉兴他们出去聚了聚? “因为老大收工时间太晚了。” 万遥挑起眉:“昨晚他送我到民宿之后,难道没直接回家吗?” 那会儿最多也才九点吧。 “没有回去吧。”吉兴将手机放回衣兜里, “他直接来找我和春宗了,还给他腾了个休息的地方,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 万遥下意识地看了看屁股下面的木质沙发。 难怪他刚刚那么熟络地坐到她的身边,原来是她不小心占去了他休息的地方。 万遥又问:“他不回自己家吗?” “回啊。”吉兴挠了挠头顶刚冒出的硬茬,“他待会就要回去帮阿内干活了。” 吉兴猜测她应该对程青盂的事情感兴趣,于是继续往下说:“因为阿内是听力障碍患者,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也不能开口跟我们讲话,她一个人在家很不方便,也非常不安全。” “去年,老大去市里面弄了套新装备回来,叫什么聋人专用闪光震动门铃,门口还有装了红外线感应器,如果有人按了门铃或者是进了屋,阿内房间里的提示灯就会跟着闪。” “阿内休息的时间一般都比较早,老大担心太晚回家会打扰到她休息,所以收工晚的时候都会来我们家,等到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再回去。” 听力障碍患者。 万遥捏了捏手指暗暗想着,难怪她早上在门口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程青盂的母亲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应。 原来她什么都听不见。 第63章 “那他的父亲呢?”万遥问。 “几年前就去世了。”吉兴也有些感慨,“肺癌晚期,生病走的。” “那程青盂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吗?” “没有,他只剩阿内这一个亲人了。” 万遥闻言愣怔了片刻,只觉得大脑突然空白,说出了她心底的想法,“那他肯定很辛苦吧。” “确实挺辛苦的,他接拼团单的频率比我们都高,没日没夜的开车颈椎也落下了毛病,每个月难得休息几天还要帮阿内干活。” 万遥突然有些心疼他。 吉兴又叹了口气:“哎!现在都算比较好的了!他前两年跑长途拉货才叫拼命,真是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他还干过长途货运? 万遥更加沉默了。 平时见他这人吧总觉得有些不正经,潇洒恣意,谈笑风生,原来偷偷把生活中的不堪都掩了去,只对外人展露出散漫又无谓的一面。 “他为什么这么拼命啊?” 万遥隐隐有些担忧,莫非是家里面欠了债,所以没日没夜的跑车? “老大是想多存点钱给阿内养老,他总觉得自己不孝顺,越是愧疚就越不知道怎么弥补。其实阿内最想要的,就是他平平安安地陪在身边。” …… 程青盂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背的水渍,走回客厅的时候看见万遥和吉兴聊得火热。 “聊什么呢?”他将纸巾团扔进垃圾桶。 吉兴忙着给万遥使了个眼色,“没什么。” 老大最不喜欢别人聊他过去的事。 万遥也点点脑袋,“随便聊聊。” 程青盂将信将疑地看着两人,又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弯腰拾起沙发上面的外套。 他看了眼万遥,“我准备回去了,你呢?” “跟我走还是继续陪他俩待着?” 万遥几乎想都没想,倏地就站了起来,黑漆漆的瞳孔又闪又亮,“跟你走。” 程青盂将外套搭在小臂上,笑了下,偏头示意着,“行,那就走呗。” “遥遥。”吉兴也站起来留客:“你刚刚不是说想去看春宗的小羊珍珠吗?” 万遥笑着凑到程青盂面前,顿时对那只宝贝羊疙瘩没了兴趣,“下次,下次吧,有机会你再带我去看。” 遥遥? 叫得挺亲。 程青盂盯着吉兴看了眼,没接话。 “走了。”他语气淡淡地留下句。 不知道是在跟吉兴打招呼,还是在催万遥赶紧走。 万遥挥着手跟吉兴说了句拜拜,看着男人越来越远的身影,跟小狗一样眼巴巴地跟了上去。 两人又一同跟吉兴阿妈道了别,这才一前一后地出了院子门。 彼时的阳光更甚,落在人行道光秃秃的树枝上,房屋后面的绿色麦浪随着风不断翻涌,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赏心悦目的芬芳。 程青盂的每一步都跨得很大,万遥匆匆忙忙地跟着他,落满泥沙碎石的大路上映着两人的影子。 万遥心情很放松,随意扯了个话题:“程青盂,你的脸可真不好使。” 程青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万遥边走边看他,“你跟格桑央珍很熟吗?” “挺熟的,我俩一块儿长大。”他说。 “青梅竹马啊?”她拖长尾音。 程青盂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故意逗她:“怎么的,不行啊?” “怎么不行?简直好的很呢。” 程青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最后实在没忍住笑了下。 “你那好青梅啊,格桑央珍女士。” “一个打火机都要收我十块钱!” 她愤愤道。 程青盂还以为多大点事呢,笑得不行:“我说——你万大小姐随随便便都能拿出一万块来包我,还在乎这区区十块钱?” 万遥顿了下,“那不一样。” “我为你花钱心甘情愿。” “这十块一个的打火机,五十块一包的南京,不明摆着故意宰我呢嘛?” 程青盂被她这个“心甘情愿”整懵了。 “那你买打火机和烟就心不甘情不愿了?这不也是你的兴趣爱好?小姑娘啊,人得学会为自己的兴趣爱好买单。” 万遥“嘁”了一身,还是很不服气。 “央珍这几年过得很不容易,你别跟她计较了。”程青盂替好友解释着,又补了句话安慰万遥,“回头我跟她说说啊。” “不容易?”万遥惊掉了下巴。 这是哪门子的不容易? 你是没看见她手上那大金戒指,还有那大金耳坠子吗?就连手机都是某品牌新推出的款,怎么也得花小两万吧? 这叫不容易?关键是她还得上赶着精准扶贫。 万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就是青梅的强大滤镜吗? 两人并排缓缓穿过街角,这片的建筑恰好挡住了阳光,时不时刮来一阵凉嗖嗖的风,万遥没忍住打了几个哆嗦。 程青盂依旧穿着那身白t恤,甚至觉得外套有些多余,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将外套递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穿过的,你要是不介意——” 话还没说话,万遥伸手接过外套,“不介意。” 是件款式很普通的深色夹克外套,万遥前面见他穿过一两次。按照她的审美和喜好来评价,她并不是很能接受这类衣物,总觉得……这是有些年岁的男性才会钟意的款。 第64章 但往往越是这样简约休闲的衣物,程青盂却能穿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一辆汽车从两人面前飞驰而过,激起了马路上厚重的尘土。 万遥迅速将他的外套穿上,两手揣进了衣袋里面,神色自若地跟着他往前走去。 - 万遥也没想到程青盂居然将她送回了格桑央珍的民宿。 老板娘央珍依旧不在店里面,小男孩还守在电脑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动画片。 “把你要洗的衣服拿下来。” 程青盂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壁说了句。 “做什么?”万遥疑惑地盯着他。 程青盂轻轻啧了一声,眼神不定地扫了圈,“不洗打算留着发霉是吧?” 万遥瞬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欣喜道:“这里能洗?” “不能。”程青盂压低声音,“拿我家去洗。” “真的吗?”万遥咧着嘴笑,反复确认道。 “到底洗不洗?”程青盂微微站直了身,又故意吓唬她,“不洗我走了啊。” “洗!洗洗洗!” “你等等啊,我收拾好东西就下来!” 万遥丢下两句开始往楼上跑。 程青盂靠在墙,好笑地望着她的背影。 万遥上楼以后没敢再耽搁,迅速把需要清洗的衣服收拾好,只留两件穿过的内衣扔回床上,拧着装满脏衣服的收纳袋下了楼。 再次回到大厅的时候,程青盂已经换了个位置,他也凑到那小男孩的身后去了,一大一小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动画片剧情。 听到万遥下楼地声音,程青盂很快回过头来,“收拾好了?” 万遥点点下巴。 程青盂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叮嘱他别离电脑屏幕太近,最后绕出收银台走到万遥身边。 他自觉地接过收纳袋。 万遥又看了眼那小孩,“你俩认识啊?” 程青盂颠了颠手里的袋子,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央珍的儿子。” 万遥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格桑央珍的儿子? “不是,她多大啊?” “三十出头吧,比我小几个月。” 万遥还是不敢相信:“完全看不出来。” 小院围墙里的花木盆栽上都挂着晶莹的水珠,想必是有人悉心照料了的结果,不知名的紫色小花随风晃动着。 没想到格桑央珍已经结婚了,万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亏她之前还对人家颇有恶意来着。 行吧行吧,养个小孩确实不容易。 昨晚那事儿,姑且就算了吧。 万遥在心里默默画了条斜线。 程青盂拧着她的东西往小院外面走,浑然没有提醒万遥赶紧跟上的意思。 “我们去哪儿啊?”她几步跑上去。 程青盂边走边回答:“回家。” 万遥跟着他往前走:“好。” 程青盂一怔,“你干嘛?” “我不去吗?”万遥忽地反应过来。 “你去干嘛?”程青盂毫不犹豫地泼她冷水,“那是我家。” 万遥一听急了,“那你刚刚让我跟你走?” 某人气死人不偿命:“我只是怕你再待下去麻烦别人。” “程青盂!”万遥气得拔高了音量。 程青盂又继续往前面走了两步,直到走出格桑央珍家的民宿楼,这才想起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只见小姑娘眉眼间多了些愠气,一张小脸也涨得通红,嘴唇看着依旧没什么血色。 “站着干嘛?”他的语气还是放平了些,“赶紧回去。” “你为什么不收那一万块钱?” 万遥站着不动。 这里的日光很足,程青盂不由得虚起眼,“我为什么要收?” “那你为什么要我带过来?”万遥觉得他说一套做一套,总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愿意带她回达克措小镇,不是赞同她的提议吗?他收钱办事,余下时间当她专属的司机和导游。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他摊了摊手。 两人之间隔得并不远,也就三四米的距离吧,视线却是日照下越发模糊不明,万遥忽然觉得越发看不透他了。 属于程青盂的味道围着她久散不去,那股淡淡的木质茉莉香绕得她心烦意乱。 行吧。 不答应就不答应吧。 万遥一言不发地转过头,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第33章 她的良药 十点钟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暖意透过程青盂留下的外套传到了万遥的后背。她微微眯着眼望向偌大的小院,一时间茫然不已,觉得失去了方向。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最后深吸一口气才往回走。 走回大厅的时候,格桑央珍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她忙着关掉电脑里播放的动画片,催促着小男孩去收银台边上写作业。 “阿妈,求求你,就让我把那一集看完吧!” “先把作业写了才能看!不然周一上课又要被老师批评……” “可是那集我只剩一点点没看了。” “拉巴, 我再说一次啊, 写不完就别看!” 拉巴跟母亲讨价还价着,撒着娇顺势抱着母亲,怎么格桑央珍压根不吃他这套, 直接将他往旁边的椅子里一塞。 格桑央珍将铅笔递了过去,用藏语吼道:“赶紧写!” 第65章 万遥隔着金碧辉煌的背景墙远远看了眼,原来今天已经是周末了吗?这段时间恍恍惚惚的, 早已经忘记了具体时间。 她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准备往尽头的楼梯走去。 “欸咦!” 格桑央珍的余光瞥见了她。 万遥听见声音扭过脑袋看去,只见女人的胳膊撑在收银台上, 一双又媚又挑的眼睛正盯着她看。 “吵架了?” 她扬了扬眉,没什么情绪地问。 万遥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只是被一时抛来的问题整懵了, 故顿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别解释啊, 我都看见了。” 格桑央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万遥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侧门方向又跑进来一位男客人, 直奔格桑央珍小超市的收银台。 “两包南京。”男人用拿出手机扫码。 格桑央珍笑盈盈地从烟柜摸出烟,递了过去, “四十。” “转过去了。” 收款到账的提示音在大厅响起,男客人又从侧门跑了出去。 万遥偏着脑袋看了格桑央珍一眼,哧笑一声,“你这就过分了啊。” 格桑央珍倒是无畏,耸耸肩,“小小年纪抽什么烟?成年了吗你?” “你不是看过身份证?”万遥问。 “是看过。”女人敛下睫点点头。 万遥被她理所当然的语气逗笑了:“那你一包烟还敢卖我五十?是收了未成年税还是粉红税?” 格桑央珍听不懂她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拍了拍儿子拉巴的脑袋,又对着她直言道:“你过来。” 万遥不解,“做什么?” 格桑央珍叉腰,“把钱退给你啊。” “良心发现了啊?” “那你就说,还要不要吧?” 要,怎么不要? 真当她是冤大头啊? 何况她有什么义务必须要体谅程青盂这个“不容易”的青梅? 万遥想了想,又朝着收银台那边走去。 她身上还穿着程青盂的外套,外套于她而言过于宽大冗长,从裤兜里摸手机也显得费劲些。 格桑央珍也微微蹲着,取下充电的手机,待人走到面前才说,“烟二十,泡面和打火机收你十块,微信退你七十啊。” 万遥欣然点开收款码。 七十块的转账很快到账,万遥还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格桑央珍没着急接她的话,又将手机插上了充电线。 拉巴单手托着腮帮子,咬着铅笔头看着两人,格桑央珍一掌拍到他后背上。 “赶紧写!是不是午饭也不想吃了?” “哦……知道啦。” 万遥看着拉巴委屈巴巴的脸,笑了笑,“你阿妈好凶哦。” “姐姐你说得太对了!”拉巴鼓着包子脸。 “你话这么多……”格桑央珍无奈地看着两人,随即又警告万遥,“是不是想教我儿子写作业啊?” 万遥将手机放进宽大的外套兜里,“并不想,又不是我儿子。” 格桑央珍靠着收银台歪歪地站着,今日的妆容愈发的明艳动人,衬得她耳垂上的金吊坠也更加闪闪夺人眼。 “你跟青盂哥吵架了?”格桑央珍凑近问。 万遥看着她笑,“干嘛?你很好奇?” “我刚刚就在花台那边修水管,看得清清楚楚的。你俩站在我家大门口,一动不动的,扮演吉祥物。” “这不是吵架是什么?” 万遥反问:“意见不统一就是吵架啊?” “嘁。”格桑央珍笑得很不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我跟他认识三十年了,青盂哥任何一个表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我都看得懂是什么意思。” “就这么跟你说吧。” “你没戏。” 她最后得出结论。 这种话算是霸气的宣示主权吧? 但万遥却没听出她话里的挑衅。 反而平淡得不可思议,就像在陈述某类事实。 “即使你跟程青盂再怎么熟,你也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就知道没戏?” 万遥也淡淡地看着她。 格桑央珍也有些震惊,“没想到。” “你这么快就承认了……你真的对他有意思?” 万遥大大方方的:“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对一个人产生好感是什么很羞耻的事情吗? 格桑央珍反而因为她的坦然笑了笑。 “笑什么?”万遥不解。 “你认识青盂哥多久了?” “一个星期不到吧。” 格桑央珍又问,“那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到,居然还追到了达克措来。 角落里的熏香一圈接一圈的缓慢燃烧着,释放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檀香,拉巴的铅笔在作业本上乱七八糟地划来划去。 喜欢他什么? 这倒把万遥问住了。 格桑央珍看穿了她的犹豫,“看吧,你自己也说不上来。” “喜欢就是喜欢了呗。” “感觉这种东西非得说出来才算有吗?” 万遥说。 格桑央珍又被眼前这个汉族姑娘逗笑了。 她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道理? “那你不如先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再说。” 格桑央珍像是在劝告她,又好像是在警告她,“我儿子上个星期学了一个新词语——叫‘一时兴起’,你应该也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我并不想因为你的一时兴起,打乱了青盂哥现在的生活。” 第66章 “他这几年早已经习惯了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我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因为你这个突然闯进来的‘意外’,而被迫改变他自己原本的生活和节奏。” “他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格桑央珍说。 他前些年已经过得够苦了。 万遥很不适应格桑央珍突如其来的正经和语重心长。 再者,她又不是阴影魔障。 难不成还能凭一己之力毁了程青盂不成? “玩够了就早些回家吧。” 格桑央珍从收银台上的糖罐里摸出一把奶糖递给她,“请你吃糖。” 万遥也没拒绝,接过糖放进衣袋里,留下一颗拆掉包装纸,将奶糖塞进嘴里嚼了嚼,一股浓郁的奶香在唇齿间弥漫扩散。 “谢了。”她将糖纸扔进垃圾桶。 格桑央珍笑了笑,“要觉得好吃可以找我买,这是我们达克措的特产,纯牛乳不含添加剂的。” “阿妈,我也想吃。”拉巴低低说了句。 格桑央珍吼去,“吃吃吃!拳头你吃不吃?” “……” 万遥看着这幅“母慈子孝”的场景,不由得摇了摇头。她最后丢下一句,“我回房间了,谢谢你的糖。” - 房间已经被保洁阿姨稍微整理过了,原木桌上换了两瓶新的矿泉水,垃圾桶里也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落地窗的最底下也是同色系的原木桩,从里面望出去的景色非常不错,漫山遍野的绿让人心情得以舒缓。 万遥将躺椅拖到窗边坐下,望着青山和麦田出了会神。 早餐在春宗、吉兴家吃得有些撑,所以她迟迟感受不到饿意,索性去卫生间把贴身衣物给洗了,寻思着这段时间她肯定也不会换住址,衣物即便是在浴室阴凉的窗口也能晾干。 整理好一切,万遥又回床上补了个觉。 感冒还未痊愈加上晕碳的缘故,她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梦里竟然出现了格桑央珍精致的脸,女人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还是问她那个问题:“你喜欢青盂哥什么?” 喜欢什么呢? 梦里万遥依旧昏昏沉沉的。 见色起意吧,她承认这是原因之一。程青盂的身高、长相、谈吐、性格,他具有成熟男人的沉稳和考量,也有陪她胡闹、唱反调的幼稚,无一例外,都狠狠地戳中了令她心动的那个点。 如果需要再形容得深刻一点,他更像是遇难时可以抓紧和依靠的浮木。 他可以将她从水流湍急的江底救起,是不是同样也能带她逃离过往的水深火热?至少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可以暂时地遗忘和抛弃那些痛苦。 她只知道, 如果跟程青盂在一起—— 他会成为是一剂良药。 而, 患有绝症的人,要是想活下去, 就不能放弃她的药。 …… - 万遥醒来的时候,将近下午四点钟,太阳已经慢慢落下了山头。 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又拿着手机下了楼,格桑央珍还是守在收银台那里,打着哈欠刷着短视频。 万遥路过门口的时候,响起了“欢迎光临”的电子女声提示音。 格桑央珍抬起头来,恰好与万晚四目相对。 “出去啊?”她问。 “嗯。”万遥点点脑袋,“出去转转。” “去吧,注意安全。”格桑央珍叮嘱一句。 万遥转过身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问,“老板娘,达克措附近有没有什么景点啊?” 她总不能每天都躺在民宿的大床上。既然某人不愿意做向导,她还是只能自食其力。 “景点啊。”格桑央珍想了想,“有倒是有,不过肯定没大景区有看点啊。” “前面有座小山,半山腰有个佛寺,也有不少游客特地去打卡参观,你用手机导航跟着走就能找到。” “行。”万遥看了看时间,“谢谢啊。” “没事。” 格桑央珍笑了笑,又埋头刷起了短视频。 万遥想着将游玩这座山和参观佛寺当做明日的安排,现在先去小镇街上找个餐馆解决晚饭的问题。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个点的街道依旧空旷寂静,转了圈几乎看不见热闹的场景,街上始终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走着,或许这是小镇人流量本来就很少的缘故。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万遥吓得赶紧往旁边躲。 再一看。 一辆载满了木材的三轮车从她身旁飞驰而过。 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冲向下坡路段,驾驶员冲着前方的阿妈狂按喇叭。 喇叭声和刹车声划破寂静的街道,谁知前方的藏族阿妈依旧慢悠悠地走着,丝毫没有要避让这辆三轮车的意思。 万遥停下定睛一看。 只觉得眼前这套绛蓝色的衣裙莫名眼熟。 是…… 程青盂的母亲! 糟了,她压根听不见。 第34章 她破相了 “我操你妈啊!” “老太婆你是不是想死?赶紧的给我让开啊!” 驾驶员望着那道佝偻的背影脱口大骂, 刹车仿佛失灵了一般,一路的喇叭声接连不断。 三轮车车舱里的木材刚刚剃好皮,白花花的表面还冒着层层树脂, 甚至还来不及分割、切断,所以支出很大截横在半空中。 第67章 随着车速的递增,横出来的那截木头就直直地朝着程青盂的母亲撞过去。 万遥根本来不及多想,朝着前面疯狂地跑去。 “我操你妈的!” “赶紧让开啊!” 三轮车的轮胎在地面狠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几截木头几乎就要撞上老人。 下一秒, 万遥从身后扶住了老人的胳膊, 迅速将人往右侧的空道推了一把。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在原地跺脚大叫,还以为遇上了抢东西的小毛贼。 万遥还没来得及松下一口气, 后背冷不丁地遭受一击。木材随着车速重重撞向她的腰,这个力度她压根承受不住,双腿一颤, 她在霎时间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往前面倒下去。 疼痛感伴随着聒耳的三轮摩托车熄火的轰隆一并传来。 万遥只觉得膝盖和小腿火燎燎的麻,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被磕伤的地方简直毫无知觉,她只能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躺在原地。 “操他妈的!怎么那么倒霉啊?” “一个老不怕死的, 又添个小不怕死的, 耳朵都他妈聋了是吗?一个个都他妈的跑来碰瓷儿!?” 三轮车的驾驶员连车都懒得下, 丝毫不肯讲道理, 继续脱口大骂道。 万遥艰难地将手掌翻转过来, 掌心的泥血参半,被蹭掉皮肉已经模糊了。 驾驶员骂完又担心惹了事, 啐了一口唾沫后打火,开着那辆破三轮摇摇晃晃地往前跑了。 “嗯!嗯!嗯……” 老人在原地愣了片刻,发现肇事者准备逃跑,嘴里发出单一的嗯哼声,提着裙摆往前追了过去。 万遥听见她发出的动静,忍住掌心的灼热和疼痛,单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 只见老人穿着双布鞋,跑起来格外的费劲,万遥唯恐她又摔倒了。 “阿加!” “阿加,你别追了……” 她半跪在地面喊。 万遥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膝盖忍不住地发颤,一时间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毕竟再怎么喊也没用。 她又听不见。 万遥有些受挫地收回目光,看着满身的泥土和碎渣,疼痛感和委屈跟着钻了出来。她顺势往地面一坐,尝试着挪了挪小腿,又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阳光无法照拂的街道凉悠悠的,万遥举起双掌的伤口看看,又在原地坐了好几分钟,到最后浑然不在乎途经行人的异样眼光了。 等她收拾整理好心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她真想找个无人之地,偷偷躲起来大哭一场。 她沉沉的呼吸声藏进了风声里,直到身后响起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一个回头,万遥就看见了程青盂母亲担忧的脸。 老人银白的长发就盘在后脑勺,因跑得太急脸上落了两缕发丝,她的耳垂和脖颈戴着简单的金饰,额头饱满立体,面色又黑又红,深邃的眼睛像极了晶莹的黑曜石。 慈眉善目。 万遥心里立即冒出这个词来。 老人的眼睛很会说话,比如此刻,流露出满满的担忧和歉意。 原来程青盂是随了他的母亲。 眼底的情绪才会那么千回百转。 万遥想。 老人停下来连连喘着粗气,抬手扶着万遥的胳膊,眼光又探向了她的腿。 万遥冲着她勉力笑笑,“我没事。” 怕老人看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又摆了摆手重复一遍,“我没事。” 老人立马就瞧见了她掌心的伤,面色凝重,用手指了指那片红肿的伤口,又指了指心脏的位置,敲敲脑袋一脸担忧地询问她。 “——你疼吗?” 万遥大概能猜出她的意思,忙说,“没事,我不疼。” 老人往街道四周看了眼,抬起手指了指万遥,又指了指自己,两手又拼成个三角的形状,瞧上去像是一座小房子。 ——“你跟我回家吧。” 万遥半蒙半猜着她想表达的意思,这是想带她回家处理伤口吗?还是说想要送她回家呢? 她又摆了摆手:“不用啦,我自己去医院包扎就好了。” 老人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万遥在说些什么。 万遥也不知道该跟她怎么沟通,用两根食指比了个“十”字型。 医院,医院。 这应该是医院的意思吧? 老人的神情反而更懵更无措了。 万遥又费劲地想了想,做了个“十”的动作,学着老人方才比划的动作,复制出一个不太标准的房子。 老人偏着脑袋望着小姑娘,忽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接着欣喜地点了点脑袋。 万遥猜测她应该看明白了,遂也跟着笑了笑,就是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咧嘴都特费劲。 她刚想跟对方挥手告别,只见老人又扶上她的小臂,指了指前面的小巷子,打算领着她往那边走。 万遥忙着跟老人解释,奈何怎么都磨不过,只能任由她牵着往那边走。 两人的步子都放得特别慢,差不多走了十来分钟,空气中就隐隐传来一股药味,没过多久,眼前便出现一家小小的藏医馆。 老人也停下了脚步。 她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放在额头,左右手的指尖触在一起,又搭成了一个房子形状。 第68章 ——“医院。” 万遥这下完全看懂了,笑着冲老人点点头,两人便朝着藏医馆走去。 坐诊医生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见万遥跛着脚跳上了台阶,疼得轻轻地“嘶”了一声,他赶紧撇下手机跑过去接人。 “哎哟,怎么弄的啊?” 老藏医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谢谢。”万遥顺势往药柜面前的木椅上坐下,耸耸肩,“刚刚不小心摔马路上了。” 老藏医拾起她的手看了眼伤口,正准备转身去拿消毒的碘伏,这才注意到守在万遥旁边的老人。 “央拉嘎姆?你怎么也来了?” 老人焦急地“嗯啊”了几声,对坐诊医生比划了一通手语,又垂头看看椅子上的万遥。 老藏医跟她的沟通似乎没那么大的阻碍。 他自言自语地安慰了她两句,指着旁边的空位:“行了,你也别着急了,坐下来休息休息,我先替这姑娘看看伤。” 央拉嘎姆这才在旁边坐下,万遥也拍拍她的后背,安慰着她自己没什么大事。 老藏医从药柜翻出碘伏液和棉签,再次走到万遥跟前:“除了手,还有哪儿伤着了?” 万遥浑身都疼:“胳膊肘,还有膝盖,应该都破皮了,脚踝好像也扭到了一点。” 老藏医拧开碘伏瓶盖:“央拉嘎姆说,你是为了帮她才摔成这样的?” “也不全是。”万遥没敢承认。 救人把自己摔成狗吃屎,她想必还是头一份了。 老藏医见她一脸倔强忍不住笑了笑,将碘伏液对准她手心喷了喷,再用棉签擦去多余的泥土。 万遥疼得龇牙咧嘴的,忍着眼底直冒泪花儿。她咬牙切齿地哼哼着,这下觉得下巴那块更疼了。 央拉嘎姆见她表情狰狞很是担忧。 老藏医又抽了两支棉签,盯着万遥的下半张脸:“你下巴这儿,自己涂还是我帮你弄?” 下巴?万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举起涂满了碘伏液的双手,猛地站起来四处寻找镜面。下一秒,就在反光的玻璃药柜上看清了自己的脸。 灰头土脸的,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下巴还渗着些半干的血液。 靠,她破相了!? 情绪隐藏了这一路,万遥到最后终究没绷住哭了出来。一声哀嚎倒是把老藏医和央拉嘎姆吓得一哆嗦。 - 央拉嘎姆原本是想送万遥回去的。 奈何那小姑娘的态度非常坚决,尤其是听见藏医馆那老头说,要打电话把青盂叫过来处理后,她就更加像只受惊的兔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多待下去,付了医药费就一瘸一顾地离开了。 央拉嘎姆也没办法,只能叮嘱那老头,等后面万遥过来换药的时候,务必要多多关照她一点,要把伤口处理好别留疤。 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央拉嘎姆才返回家中。 她家小院的位置恰好当西晒,此刻落满了金光的阳光,她的儿子程青盂就半蹲在地面,神色认真地搓洗着盆里的衣物。 她走过去拍了拍儿子的肩。 程青盂抬起脑袋来,用湿漉漉的手比划着:“您上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央拉嘎姆也挥动着手:“去制药厂问了贝母的收购价格。” 程青盂点头表示了解,又接着洗盆里的衣服。 央拉嘎姆扯他:“你放着别动,我来帮你洗。” 程青盂没同意:“您去休息,我自己来。” 央拉嘎姆刚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勤快,衣服居然还要用手洗了?”,这才发现盆里装的都是女孩子的衣物。 她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你帮谁洗的衣服?” 程青盂轻轻地揉搓着盆中衣物,每一件都洗得格外认真。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母亲:“一个朋友的。” “朋友?”央拉嘎姆不信。 “对。” 程青盂的手在空中微微挥动,右手竖起大拇指,左手顺势划过拇指的指尖,面上挂着些笑意看向母亲。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央拉嘎姆看清他的意思,也抿着嘴唇跟着笑笑。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拉着程青盂讲起方才的事。 央拉嘎姆捏捏手指:“我今天也遇见了一个,很可爱、很有意思的女孩子……” 第35章 你躲什么 因为那场意外, 万遥被迫终止了爬山和参观佛寺的计划,接下来这两天都待在民宿的房间里,一日三餐都是靠客房服务解决的。 这两天她独自待着虽然有些乏闷的, 但胜在心情还不错,也把前段时间欠的觉补了回来。 万遥就这样躺在白色被褥上面,翘起伤痕满满但已经结痂的腿。她将手机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看看,除了各类推送广告和垃圾短信,找不到一丝属于那个人的音讯。 她莫名又想到分别之时。 男人微微皱起的眉头和不耐的表情。 嘁,是真狠心啊。 半点人影儿都看不到了。 - 中午, 房门准点被人敲响。 万遥一个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踩上薄薄一层的一次性拖鞋,揉了揉头发就往玄关那边走去。 “中午好啊!小拉巴。”她猛地将门拉开。 怎料候在门口的压根不是格桑央珍的儿子拉巴,而是个子和体型都要大上好几圈的吉兴, 他手里捧着的餐盘和饭盒正是她的午餐。 第69章 吉兴的寸头落了层浅金的阳光,肤色似乎也更黑了些,活脱脱一枚毛绒绒的板栗。 板栗笑得吊儿郎当的, 将餐盘举到万遥的面前:“遥遥,你的午饭肉末茄子烩饭。” “诶,你的脸怎么受伤了?” 他一眼就看到对方下巴处浅褐色的痂。 万遥不自觉地摸摸下巴, “摔的。” “啊?你没事儿吧?”吉兴一惊一乍的,“严重吗?要不要去市里看看医生。” “没事, 都快好了。”万遥扶着门把手, 赶紧岔开话题, “你怎么来了啊?” 这两天都是拉巴充当外卖配送员, 小男孩甜奶枣似的声音, 一口一个姐姐很是热情,叫得她心都快化了。 “噢, 拉巴今天数学数学考了三十分,央珍姐姐还在底楼下面教训他呢。”吉兴有些幸灾乐祸,“我刚好过来取快递,她就让我先把东西送上来了。” 万遥单手掐着腰,重点不在拉巴,“你们这儿能收快递?” “当然能啊。”吉兴有些不高兴,“我们达克措虽然偏远了一点,但也不至于那么落后吧?央珍姐姐这家店的背后面就是快递驿站啊。” “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万遥摆了摆手。 只是她现在急需一些日用品和衣物,看来有必要网购一批东西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年智能机能不能行。 吉兴当然知道她没有恶意,又笑着把餐盘给递了出去,“需要我给你送进来吗?” “不用,给我吧。”万遥伸手接过饭盒,“谢谢。” 吉兴单手拿餐盘,依旧乐呵呵的,“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呢。” “还没呢。”万遥故意逗他,“怎么?你要赶我走啊?” “没有没有!”吉兴急得连忙挥手,“我是想问你今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万遥狐疑。 “今天是我和春宗的生日。”吉兴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没事就来找我们玩吧!” “今天晚上我们会在院子里烤肉哦,我的朋友们都非常友善、有趣,肯定要比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有意思。” 吉兴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万遥想着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她笑着祝福道:“冲嘎拉扎西德勒!(生日快乐)” 吉兴听见她这句字正腔圆的藏语不免惊喜,“图吉切(谢谢)!谢谢,遥遥!” “可是我什么礼物都没有帮你们准备……” 万遥有些难为情。 现下她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换的,手里拿不出一点有诚意的礼物。 “没关系。”吉兴挠了挠脑袋,“你愿意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万遥也没扭捏,“那好,晚点我会过来的。” “好!”吉兴也很高兴,“一定要来哦,我们会等你。” 细碎的阳光落进她的房门,她答应道:“好。” - 太阳西沉,缤纷的晚霞逐渐压近地平线,远处的牛羊埋着头觅食寻草,傍晚的风里夹杂着田野的清香。 万遥简单收拾了下,才拿着临时准备的礼物出了门,最后凭着记忆找到了吉兴和春宗所住的豪宅。 将四周围墙紧密连接起来的白色栅栏门大大敞开着,偌大的院庭里弥散着又青又白的烟雾,缭绕朦胧得宛若人间仙境。 不过就是有些呛人。 万遥刚刚探了个脑袋进去,就被这些青烟呛到无法呼吸,然后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诶呀,你到底行不行啊?咳咳咳……” “你行你来呀!不知道刚刚是谁翘着个大屁股,在这儿弄了足足半个多小时!也没见你把火生起来啊!咳咳咳……” “你让开让开!我再试试!” “你急什么啊?火星子都冒出来了,春宗你又想抢我的成果是不是?” “……” 万遥隔得老远都听见了春宗和吉兴两兄弟的争吵声。 还烤肉呢。 不把院子给烧了都算厉害的。 她望着这满院的白烟深深叹了口气。 春宗见他哥哥满头大汗,往后挪了两步扇扇烟,忽地就看见了干站在门外的万遥。 “万遥!”他喊了声。 吉兴听见后举着木柴也站了起来。 “进来呀!”春宗冲她挥了挥手。 万遥犹豫两秒钟,隔着腾腾白烟,一脸英勇赴死的模样走了进去。 “咳咳咳,你们还没生好火吗?” 万遥看了眼被熏得黑黢黢的烤锅。 吉兴给自己找着理由,“刚刚都快燃了,都怪春宗在我旁边!” 春宗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吉兴吼他,“要不是你刚刚打了个喷嚏,我的火又怎么会熄?” 万遥瞳孔地震,“……” “要不我来试试吧?”她提议。 春宗和吉兴异口同声,“不用!” 春宗手里还握着跟熏黑的木条,“哪能让女孩子做这种活儿?” 吉兴也附和,“对呀,遥遥你去旁边坐下歇着吧。” 万遥其实也不会生火这种技能,想着还是不要给两人添麻烦,于是乖乖退到后面找了把椅子坐下。 她一面仰靠在椅背上面,又拿起牛皮纸袋扇烟,捂着嘴咳得小脸通红。 就在几人即将被熏成腊肉干的时候,他们的救星越过滚滚烟尘终于赶到。 第70章 吉兴激动地嗷嗷大叫:“老大,你终于来了!” 春宗感动得痛哭流涕:“再不来吉兴就要把房子点了。” “去你的!”吉兴用屁股撞开春宗,赶紧去拉程青盂的胳膊,“老大,快快快!齐林和曲宗他们都快来了。” “你们能做得好什么?” 男人忍不住哧笑一声。 异常熟悉的声音传进万遥耳朵,沙哑,又裹了层茉莉薄荷糖般的清润。 她将盖在脸上的东西一把扯下,虚着眼看过去,立于浓烟下的男人眉眼越发深邃。两天未见,他的头发似乎短了些,衬得侧脸越发英挺硬朗。 万遥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心里想着他怎么也来了?但转念又一想,她都被邀请来了,更何况程青盂与吉兴二人的交情呢? 只见程青盂无奈地接过那半截木柴,漫不经心地与两人开起了玩笑,丝毫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万遥。 “行了。”程青盂顺势蹲下,“去把脸洗洗。” 吉兴慌张地摸了把脸,只让脸上徒增两道黑乎乎的杠。 春宗看着他笑得不行。 吉兴又胡乱得摸了摸脸颊,迈着夸张的步子开始往屋里跑。 “那老大,我先进去把阿妈腌好的肉端出来啊。” “这火就交给你了啊!” 春宗提议道。 程青盂埋头处理着炭火和柴木,淡淡地“嗯”了一声。 角落里的万遥见春宗也要走,急忙站起来也跟了过去,磕磕巴巴道:“吉……啊春宗,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休息。” 万遥鬼鬼祟祟地瞥程青盂一眼,“我来帮你吧,反正坐着也无聊。” 春宗想了想,“那好吧。” 话音刚落,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门口。 程青盂半蹲在原地,低着头笑了下,又拨下打火机。 刚刚还没走进小院,他的余光就扫到了小姑娘,只见她脸上盖着东西躺得惬意,两条腿甚至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身上依旧穿着他那件夹克外套。 明明也看见了他,却不愿意打招呼。 反而又将脸遮上,现在还跟着春宗跑了。 程青盂敛了敛笑意。 猜测着,这是在躲他吗? - 春宗和吉兴的朋友很多很多,有年纪差不多的小伙伴,也有几位年纪瞧着稍长的,估摸着也是他们车队的司机。 夜幕降临,篝火腾腾,大伙儿围着篝火吃肉喝酒,载歌载舞。 往往在这种环境下,就显得万遥越发的格格不入,她伪装出来的那些热情和开朗,根本不能应付这种欢腾的场合,那种窘迫一露注定又会被打回原型。 春宗察觉到她的不自在,慢悠悠地走过来,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一起跳舞吧?”他邀请着。 万遥笑得无奈,“跳不了,腿受伤了。” 春宗顿感惋惜,“那可真不凑巧。” 万遥耸了耸肩,微微靠过去,低声说了句:“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啊!春宗!” “谢谢。”春宗笑得很含蓄。 努力维持着藏区型男的高冷。 “对了,这个给你。” 万遥将藏了一夜的礼物拿了出来。 方才吉兴和春宗的朋友进门便纷纷献礼,衣裙鞋袜、美酒佳肴,更甚者还有送珊瑚玛瑙的,万遥越发觉得自己这份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趁现下还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赶紧把礼物送出去才是正事。 春宗接过黄褐色的牛皮纸袋,猜测着:“这是什么?” “礼物。”万遥说。 “现在能打开看吗?”春宗问。 “都可以。”万遥笑了笑。 春宗一手掀开袋口,“让我来看看啊。” 他动作轻缓地将纸袋打开,从里面摸出两张裁剪过的素描纸来。 纸面上的人物脸型窄而长,鼻子高挺,眼神阴郁,两颊留着标志性的卷刘海,左耳是一枚环状的耳饰。 春宗惊喜地张大了嘴,“这画上的是我吗?” 万遥点点了下巴。 春宗将面上这张画纸揭开,另一张画上的人物依旧栩栩如生,男生留着利落的短寸,桃花眼弯弯的,薄唇微微往左勾起,笑得十分的开朗灿然。 “这是吉兴对不对?”春宗肯定道。 “是。”万遥也看了眼话。 春宗惊喜得就快说不出话来,“这是你画的吗?” “对,纸和笔都是问拉巴借的。” 万遥跟他解释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你们的生日,时间有些紧吧也不知道能送你们什么,所以下午就画了这两张速写素描像。” “时间有限,画得很随意,希望你们不要介意。”她补了句。 “怎么会?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春宗真的很高兴,难得显露出少年人的意气,“它们可是你亲手画的啊!最重要的是——你还把我和吉兴画得那么帅!” 万遥也被逗笑了,打算满足下他的虚荣心:“这是我凭记忆画出来的,说明你俩在我眼里就长这么帅啊。” “再说我得害羞了。”春宗摆摆手。 “谢谢你的礼物,记得多吃点肉!我先把你的礼物拿给吉兴,他看见了不知道得多高兴!” 万遥点了点头,又拾起水杯喝了口奶茶,随着音乐节奏慢慢晃着脑袋。 第71章 她的脸被篝火映得又红又烫,热烈的环境中人总会大脑缺氧。她晕乎乎地捧着脸颊,漫无目的地往四周看了圈。 一眼便注意到火堆对面的程青盂。 他沉默、低调,偶尔笑笑,看起来跟她像是同个沉默世界的人。 下一秒,男人微微抬起下巴,眼底映着滚烫的火光,目光深深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两人视线隔空相触,万遥赶紧含下了脸。 程青盂仰着头吸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看来这小姑娘,还真是在躲他啊! - 黑夜寂静,月色微弱,高原上的风来势汹汹,一阵接一阵的往小院里灌。 万遥端着水杯往后院走,洗洗杯子重新倒了杯茶,一边走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围墙与大宅的墙壁离得很近,长长的过道略显狭窄逼仄。她端着水杯刚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眼前微弱的光,蓦地被男人的身影掩去了一大半。 见他一步步逼近,万遥下意识往后退。 直到看清了程青盂俊逸的脸,万遥几乎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准备撒丫子往后院方向跑。 小姑娘的背影在黑夜中又瘦又小。 程青盂眼疾手快,几步就追了上去。 下一秒,万遥察觉到她的后颈被人紧紧捏住。 那只手宽大又温暖。 就跟拧小猫似的。 接着,男人散漫的声音随之而来,上扬的尾音挠得人耳朵发烫。 “躲什么?”他问。 第36章 吊桥效应 万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地面的一双影子合二为一,她的身影完完全全隐匿于他之下。过道里光线黯淡,男人灼热的温度渗透她的四肢百骸。 程青盂握着她露出来的半截莹白后颈。 “说话。”他又说了句, “躲什么?” 按照万遥以往的习惯和狂野路子,此刻必定会顺势转过身来搂住他的小臂,能有占便宜的机会她万万不会错过。 只是现下小姑娘停在原地,甚至不愿回头看他一眼。 程青盂发现有些不对劲,收回手,“生气了?” 万遥望着地面相偎相依的影子, 依旧没有其他动作。 要说一点都不生气是假的, 但这两天她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只是在听见对方突然的关切问候时,委屈和难过突然之间又冒了出来。 眼眶还是热了。 程青盂猜测小姑娘是在跟他使脾气, 他顿了两秒,还是耐着性子绕到了她的面前。 万遥敛着脸不敢看他。 “真生气了?”程青盂伸手去够她的肩。 万遥下意识躲开了,“你别看我。” 程青盂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委屈, 担心她这两天是不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于是又往她面前靠了靠,挡住了后院呼啸而过的风。 “把脸抬起来。” 他的声音难得温柔。 于她而言就是致命的诱惑。 “再不说话我可就上手了啊?” 他偏着脑袋往她面前凑。 即便埋着脑袋, 万遥依旧能感知到对方灼热的视线,鲜活的心脏在她的胸腔猛烈敲击着鼓点。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万遥心里想着。 下一秒, 冰凉凉的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别看我。”万遥微微举着手, 男人标志的下巴近在咫尺, 声音低得近乎失声的状态, “我现在很丑。” 她的眼睛肯定又红又肿, 下巴上面挂着结痂的伤,穿的还是几天前那套衣服, 程青盂宽大的外套穿在她身上活脱脱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太,简直毫无美感可言。 两天没见,她不想用这种状态跟他碰面。 尤其还离得那样近。 他的睫毛一如蝴蝶贴在她的掌心,故意逗她一般忽地震了震翅膀。 程青盂默默拾起挡在他面前的纤手,轻而易举地握住了她的指尖,慢慢掀开了挡在眼前的黑色幕布。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万遥的心跟着颤了下。 他一眼注意到她的伤口,“怎么弄的?” 万遥又想伸手去挡,当即就被男人阻止了,“别动,我看看。” 程青盂倾身微微凑向前,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委屈巴巴的小脸挑起,虚眼仔细检查着那道伤口。 “你别看了。”她温吞吞地喊停。 确认只是普通擦伤并未伤及皮下,程青盂这才将稍稍放下心。他又往后微微退了步,有些不解地睨着她:“就因为这个躲着我?” “不是。”她否认。 “我躲你?”万遥反应过来又忍不住控诉,“你就没躲着我吗?” 程青盂:“……” “你不躲着我,这两天怎么会消失得没影没踪的?我还以为你打算卷着我的脏衣服跑路了……”她又说。 程青盂为了照顾她微微弯了些腰,直到两人的视线能够持平,他才解释道: “没躲你。” “车队有个朋友的妻子前天突然早产了,得去赶去医院陪护,所以他手上那个两天一夜的单子,公司又临时调给了我。这两天我都待在香格里拉,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你说。” 万遥勉强相信他的借口,还是不满:“你连一条微信都不愿意给我发。”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反问:“那你就给我发了?” 第72章 “我……”万遥噎住。 好吧,她确实没发。 “那即便我没给你发。”万遥抬眼看他,“你主动发一次很难吗?” 程青盂似乎很难理解,耸了耸肩才道,“没什么可说的。” 又来了。 三句话气死人不偿命。 万遥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了脾气,“行呗,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程青盂低着头没接话,其实这两天他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犹豫之中。他总会在闲下来之时,点开她的微信聊天框,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不知道将她带回达克措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小姑娘对他的热乎劲儿。 他更愿意将她这种行为理解为吊桥效应所产生的连锁反应,误将坠江后所在的特定环境下产生的心跳加速当做了喜欢。 所以他想着要不就冷处理吧? 时间就这么幌过去了。 “……” 察觉到小姑娘冷淡疏离地与他擦肩而过,程青盂也跟着转过身几步跟了上去,单手握住了她拿水杯的那只胳膊。 一个踉跄,水杯里倒影的灯光不在,荡起层层水花。 “放开我。”万遥冷冷道。 程青盂偏过头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还疼吗?还有没有伤到别的地方?” “不要你管。”她不看他,“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任凭程青盂再怎么迟钝,现在也清楚哪句话拱了火。 “刚刚那个方向背光。”他只好将小姑娘扯到面前,微微低着头去看她,试图带过刚刚的话题,“让我再看看。” “别看。” “怎么弄的?”他的声音很低。 万遥哪里抵得住他温柔的语气,别别扭扭的,“摔了一跤。” “怎么摔了?”他又问。 “摔了就是摔了。”万遥不愿直视他,“你别看我!丑。” 程青盂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姑娘,只温柔道:“不丑。” “丑。”她还是很委屈。 “不丑。”他见她鼓着圆嘟嘟的腮帮子,莫名像只委屈巴巴的胖松鼠,不自觉地轻笑了一声,“很可爱。” 万遥这才抬起脑袋,“真的?” 程青盂见她脸上写满认真,又笑了笑,“真的。” 万遥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程青盂只能先放开她的手,也对,小姑娘哪有这么好哄? “吃糖吗?” 他变戏法似的从衣袋里翻出两支棒棒糖。 这下万遥能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在尽力哄她了。 “吃吗?”他递了支过去。 万遥茫然地看过去,又是巧克力口味的。 “你是不是跟巧克力有仇啊?还是跟巧克力杠上了?”她挑了挑眉。 “那换个?”程青盂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口味。 万遥几乎眼前一黑,婉拒了那支草莓牛奶味棒棒糖。 程青盂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小姑娘不都是喜欢巧克力、牛奶、草莓这些?” “那你还真是处处踩在我雷点上面了。”万遥皮笑肉不笑的:“我最讨厌草莓的酸,还有巧克力的腻,还有啊,我有点乳糖不耐受。” “行。”程青盂又将两支糖收回,“我知道了。” 万遥半信半疑,“你又知道了?” “我又不是傻的。” 程青盂丝毫没有被打击到,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下次给你带别的。” “程青盂。”万遥像极了被顺好毛的猫咪,“你这在哄我吗?” “还看不出来?” 他捏了捏僵硬的脖颈,依旧耐心地陪她讲话。 行吧。 勉强看出来了。 万遥扭捏地揉了下鼻尖,赶紧收好脸上的笑意。那就姑且原谅他这次吧,谁叫她这人就是好哄呢? - 万遥先端着水杯回到了原来的座位,长形条桌上多了盘烤好的酱牛肉,她轻轻地将水杯搁在桌面上,接着欲盖弥彰地往后面看了几眼。 只见程青盂慢悠悠地从后院走回来,他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吓得万遥赶紧别开了脸。 奇怪,她为什么不敢跟他对视? 怎么有种偷|情的错觉。 万遥埋着脑袋胡思乱想了会儿,浑然不知男人竟朝着她走了过来,下一秒就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有其他人了。” 她故作镇定地提醒道。 “她去前面跳舞了。”程青盂望着篝火。 “所以你就占别人的位置?”她转过头。 程青盂默默地收回视线来,发现小姑娘紧盯着他。某件事忽地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伸手在衣袋摸出部冰凉的手机来。 “拿着。”他说。 香槟色的机壳明晃晃地举到她眼前,万遥不由得惊讶,这不是她原来那部手机吗? “我不是把它卖了吗?”她问。 “一两万块钱的手机拿去换个老年机,你也是真敢啊?”程青盂将手机递到她的手里面,抱臂闲闲地睨她一眼,“这么败家,就不怕被家里人骂吗?” “不怕。” 万遥接过手机捧着瞧瞧,能开屏了,各项功能似乎也恢复了。 “因为我没有家里人。” 程青盂闻言一怔。 第73章 小院里的音乐声越来越欢腾,不知是谁倒了半杯酒在火堆上,火苗倏地蹿了大半米那么高,伴随着木柴滋啦滋啦的燃烧声。 万遥对手机没什么兴致,转头就放在了餐桌上,接着跟程青盂说:“其实我之前还有个姐姐。” “不过她死了。”她的语气平静地听不出情绪,“现在就更没人能管我了。” 程青盂的脑袋短暂地木了下,张了张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重男轻女的母亲、饱受宠爱的弟弟,现在又多了位早逝的姐姐。 他不知道该不该信。 或者说能信她多少。 “亲姐姐?”他回过神来问。 “不是。”万遥夹了块牛肉塞进嘴里,索然无味地费力咀嚼着,“堂姐,我大伯家的女儿,不过她对我很好。” 程青盂脑海里忽地冒出万晚这个名字。 是她在高烧不退的夜晚反复提及的人。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错愕和怀疑,万遥又往他的身边挪了挪,凑近后神神秘秘道:“还是那句话。” “我的话真真假假都有。” “要全信了你就是笨蛋。” 程青盂两指抵住她的脑门推了推,很是无奈:“你啊。” 万遥又握住他的手,“真信了啊?” 程青盂见她的恢复能力简直一绝,又跟狗皮膏药似的立马黏了上来,索性瞪她一眼强行将手收回来。 他看了眼桌面,“手机收好。” 万遥无所谓地“哦”了一声,“这个老年机怎么办?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就留着呗。”程青盂口气轻松。 黑沉沉的夜晚逐渐模糊起来,天空和草原融为了和谐的一体,热烈的篝火依旧抵不住刺骨的风。 万遥脸热乎乎的,小手却又冰又凉。 前面群魔乱舞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停了下来,也有几个人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吐地昏天暗地。 音响里播放的舞曲突然被人切了,变成了凤凰传奇的经典老歌,站在火堆面前的年轻男女,一人一句,肆无忌惮地“深情”对唱着。 一会一句尖锐的“啊哈”传进万遥耳朵,魔音缭绕,久久不散。 她悄悄看了眼时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余光瞥见身旁的男人,一如方才的坐姿,闲闲散散地目视前方,背脊却打得笔直端正,脸上挂着丝淡淡的笑意。 程青盂很快便察觉到她的目光。 唱歌的两人依旧鬼哭狼嚎。 他低声问了句,“困了?” “有点。”万遥又喝了口茶,“中午没睡午觉。” 他其实能理解小姑娘的感受,在座的人于她而言都很陌生,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再高的兴致也都磨没了。 他微微靠着椅背没动,突然冲她勾了勾手指。 万遥看见他的暗示,眼睛顿时就明亮了,整个人都往他面前凑凑,小脸就快贴到他的下巴了。 程青盂没看她,压低了声音,自若地问她,“要不要跟我走?” “去哪儿?”她仰头看他眼睛。 “回去睡觉。” 心跳和呼吸声就快盖过周遭的喧闹。 万遥几乎能从他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一本正经地问:“跟你一起睡?” “想得还挺美。” 他微微搭起的手敲了敲木椅扶手。 “分开睡啊?”万遥又退回了些距离,故意叹了口长长的气,“那还挺遗憾的。” 程青盂不接她的茬,余光打量四周,目光深深地斜睨她一眼,“到底走不走?” “走。”万遥几乎想都没想。 气温不足十度的达克措小镇,夜空中仿佛隔了层薄纱,朦朦胧胧地照着地面仿佛加了柔光滤镜。 万遥拿上随身物品,猫着腰绕出了小院,与程青盂叛逃在无止境的黑暗里。 春宗捧着满满一壶青稞酒从屋里走出来,恰好撞见万遥鬼鬼祟祟离开地背影。 “万遥……” 春宗打算跟过去问问,却被吉兴给拦了下来。 “诶,她怎么就走了?”春宗不解地望向黑漆漆的马路,“不对啊,万遥前面那个人是老大?他怎么也走了啊?” 吉兴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这你还不懂吗?” “懂什么?”春宗问。 他只知道两个好友背弃他们逃跑了。 “诶嘿嘿,你就别管啦!”吉兴将春宗扯了回来,“我们自己玩吧,别去凑热闹了。” “不行,我得问清楚。” “走啦,喝酒去,我的傻弟弟。” “……” - 夜晚的街道无比的安静,冷空气不断向人突袭,程青盂打算直接送万遥回格桑央珍的民宿。 两人缓缓绕过路灯稀缺的无人街道,忽地,万遥又远远地隔着一条小巷,看见了与这里气质完全不符的灯红酒绿。 达克措唯一的夜场门口闪烁着绚丽的氛围灯光。她来这儿的第一晚就留意到了。 “你去过那里吗?”万遥冷不丁问。 程青盂顺着她手指地方向看去,犹豫了一下,才说,“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好奇小镇上的酒吧长什么样。格桑央珍开家民宿每天都在亏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出在村里面开家酒吧的点子?” 程青盂只道:“不该好奇的就别好奇。” 第74章 万遥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顺着街道继续跟他往前走,“好奇一下都不行?好歹也是你们达克措的本土企业,我不找个机会去捧捧场说不过去吧?” 程青盂神色晦明道:“打住你的想法啊,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万遥轻轻地“嘁”了一声,又往男人身边挤了挤,两人慢悠悠地民宿方向走去。 大概又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民宿大厅,程青盂先去前台取东西。 格桑央珍看着两人打趣着:“哟,这么巧?你俩一起回来的?” 万遥也凑过去,一副傲娇白孔雀的姿态,“是你的青盂哥,亲自送我回来的。” 格桑央珍见状故意捏紧拳头,“你觉得我会信吗?多半是你死乞白赖地非得跟着他。” “不信你问他啊。”万遥无辜眼。 程青盂懒得搭理两人,只淡淡道:“把东西给我。” “你这是包什么东西啊?” 格桑央珍费劲地将收纳袋递给他。 程青盂出去带团的这两天,万遥偶尔也会下楼转转,与格桑央珍她们母子俩的关系处得不错,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又会呛上两句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万遥单手撑在收银台上,“这是你青盂哥帮我洗的衣服。” “……” “还是他一点一寸亲手洗的哦。” “香香的哦。” 她又添油加醋道。 格桑央珍笑了笑,“多半是跟拉里的衣服扔一块儿洗的。” 万遥有些蠢蠢欲动,还想再说些什么。 程青盂接过东西给格桑央珍道了句谢谢,有些不悦地看着兴奋的小姑娘,“衣服不想要了?” 万遥收回手,“想要的。” “跟上。”他丢下一句往楼梯方向走。 万遥冲着格桑央珍做了个鬼脸,蹦蹦跳跳地跟着程青盂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万遥忽地想起什么,“程青盂,拉里是谁啊?” 程青盂提着她的收纳袋,头也不回:“我家的狗。” “狗?”万遥皱了皱眉。 两人很快绕到二层的转角处,她心底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你不会真把我的衣服,和你家狗的东西混一块儿洗的吧?” “一块儿扔洗衣机里洗的。” 万遥咬牙,“程青盂!你不会洗别洗!” 程青盂默默弯了下嘴角,任凭她跟在身后絮叨,直到走到万遥的房间门口。 “开门。”他说。 万遥停下来瞪他一眼,然后翻出房卡刷了下。 “看什么?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程青盂用膝盖轻轻顶开了房门,将她的收纳袋放在门口,顺势接过她手中的房卡插|进插座,“啪”地一下按开了玄关处的灯。 炽白的灯光迅速扑向昏暗的走廊。 万遥还是盯着他。 “行了。” 程青盂好笑地敲了下她的脑门,“早点休息。” 见他心情颇好地靠在门边,万遥愤愤地脱下外套,揉成一大团塞进他的怀里。 “还你!” “你这就不厚道了啊。”程青盂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用不着了就这样还我?” “啊,对不起。”万遥单手抵在门上:“我忘了扔地上先踩几脚。” 程青盂倒是不在意这些,反而觉得她此刻有趣极了,毕竟这小姑娘也就嘴巴厉害点。他神色自若地将外套穿在身上,瞳孔里的落着亮晶晶的碎光。 “回去吧。”他扬了扬下巴,“我走了。” 万遥没有跟他道别,掐着腰站在原地,看着他慢慢走远。 男人修长的背影逆着光,肩宽腿长,走路的姿势随意但又很板正。万遥感叹果然这种类型的衣服,还是得穿在他身上才会有那味儿。 就在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处,万遥蓦地想起什么一件事情来。 “程青盂。”她喊了声。 程青盂当即就停下了脚步,微微侧过身来,隔着深长的走廊望向她。 万遥见状又朝着他大步大步地走去,直到男人清晰的脸部轮廓近在咫尺,直到能感受到他身上弥散的热量。 “怎么了?”他挑眉看她。 小姑娘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他,黑漉漉的眼珠满是水光,甚至可以细数她的睫毛。 下一秒,小姑娘微微垫起了脚尖,手极不老实地触到他的腹部,整个人顺势往他怀里面一钻。 程青盂没敢动,垂眸看着她。 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和暧昧了,鼻尖似乎都快触到鼻尖,两道不同的呼吸逐渐纠缠在一起,万遥又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她的注意力全在男人薄唇上。 程青盂很快便缓过神来,扶着她的肩将人拉开。 与此同时,万遥的手也从他的衣袋里撤出,举着手机在他的面前晃晃。 “你紧张什么?”她笑容不明,“我就拿个手机。” 程青盂面不改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正以为相安无事之际。 “嘬——” 小姑娘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用力按住他紧绷的小臂,迅速在他的唇边轻啄了一下。 第37章 算是表白 万遥掀起白色被褥遮住整张脸, 缩在被窝里回味方才那个吻。 楼梯转角处的灯光是暖黄又昏暗的,小小的一簇光就直直的落在程青盂肩上,他的眉、他的眼、挺鼻、薄唇, 都覆上了一层温柔淡然的光圈。 第75章 程青盂怀里的温度很热很烫,那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持续加热扩散,不断缭绕侵袭着她的所有感官。 他那身紧实的薄肌存在感很强,她的掌心触上去那一瞬,能明显感受紧绷和清晰的线条,令人扫兴的是隔着那层棉质底衫。 嗯, 程青盂的腹肌很紧很硬, 他的嘴唇却特别的软,有点像在冷冻室里藏了会的软糖,又透又凉。 察觉到程青盂片刻的愣怔和出神, 万遥忍不住高高地翘起了狐狸尾巴。 灰色的大理石壁砖反射着灯光。 程青盂几乎立即推开了她,斥了声:“胡闹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情绪从未这样激动过,深深拧着眉似乎真生气了。万遥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懵, 反应过来之后又莫名觉得委屈。 她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就亲了你一下嘛?至于么?” “不就亲了下?说得真轻松啊。” 程青盂的神色冷然。 万遥察觉到他毫无收敛的怒气,不知道究竟是他太玩不起,还是她的举动真的过火了。 可是上次明明都已经给他打过预防针了啊。 她说过不止摸, 还会亲。 她这人从不口嗨,只是将计划付之行动了。 不过就冲程青盂现在的态度, 万遥实在是不敢再胡言乱语。 “我又不是故意占你便宜。”她认真地看着他。 程青盂被她炙热坦荡地眼神盯得心烦意乱,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站在面前, 他心中不忍还是敛下眉收了收脾气。 万遥想了想, 又问他:“我亲你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想不明白吗?” 程青盂低头俯视她,眸光闪了又闪。他宁可把她刚刚的举动定义为醉酒后的一时失控, 再不济也是一氧化碳摄入过多而导致的不清醒。 他不敢往某个答案上去想。 “想不明白。”程青盂只能冷冷回答她,“脑子要是不清醒就早点回去睡觉。” 万遥当即就想拆穿他的嘴硬,“想不明白?” “程青盂,你个三十来岁的大老爷们会想不明白?你对你到底什么心思你会看不出来?” “你要对我真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你刚刚就该拒绝我那个吻。你明明有时间也有机会把我推开,为什么还是放任我那么做了?承认吧,你对我——也有不一样的想法。” 楼道间汇集四面八方的风,程青盂不动神色地站着,拉耸着眼皮冷淡地看着她,几度想要开口,话还是止于一滚一滚的喉结中。 只因为刚刚, 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一拍。 反正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万遥索性撇去了最后一丝羞耻。 “程青盂,你嘴硬也没用。”她看着他。 男人见她斩钉截铁,反而气得笑了一下。 谁知这小姑娘语不惊人死不休,轻描淡写地拖长语调强调着:“你的嘴很软,我又不是没亲过。” “……” 程青盂的心情很复杂,火气和无语通通咽下喉咙,似乎也只能认栽将其尽数吞进肚子里。 “别说了。”他没好气道。 万遥抱着手臂睨着他,继续激他:“程青盂,你就是玩不起。” 程青盂见她脱掉外套穿得单薄,她不愿意回去,他还不能先走吗? “行,我玩不起。”他淡淡留下这句,转身就往楼下走。 那话怎么说来着,只有彻彻底底打碎,才有可能实现重建,她与程青盂的关系不就是如此吗? 万遥索性将牌摊开,冲着他的背影喊:“程青盂,你不仅玩不起,你还是胆小鬼。不就是亲了你一下吗?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前面掉江里那会儿,你敢说你没碰过我?” “你也亲我了!” “……” 程青盂自始至终再未给予她任何回应,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视野中,最后连他的脚步声也再听不见。 万遥蹲在原地深深叹了口气。 行了,看他这副模样,多半再也不会搭理她了。 - 万遥之前的推测果然没有错,她与程青盂彻底成了断联的状态。微信沉寂许久再无动静,即便他们都处于达克措小镇,也再没有能意外碰面的机会。 她一次次点开对方的聊天框,但始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无数次点开、退出之后,她转战到程青盂的微信运动界面。 前两天他每日行走的步数不多,万遥猜测他多半在居家休息;后两天他的行走步数明显增多,她想他可能又接了个拼团的单子。 她就像个四处乞讨偷窥别人的怪物。 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之后,索性心一横将程青盂的微信删了去。 眼不见为净,反正他也不会主动来找她。 这几天,她又穿上了程青盂之前为她洗好的衣物,不太像是被扔进洗衣机里面粗糙对待过的。除此之外,她身上也多了股似有似无的木质藏药香,就连晚上睡着了做的梦都是恍惚不堪的。 万遥还抽空去了趟格桑央珍介绍的雪山和佛寺。她下巴上面的血痂颜色也越来越深,最终在某个手欠的傍晚,她对着镜子将它连肉带皮地掀了去。 果不其然,又换来两滴鲜红的血液。 她抽了两张纸巾随意地将其擦去,再怎么丑陋她似乎也没多在乎了。 第76章 - 断联的第五天,格桑央珍开车去了趟市里,带回一些并不常见的果蔬。 彼时万遥恰好从楼下大厅路过,听到她在打电话联系吉兴和春宗他们,邀请两人晚上来民宿店里一块儿吃个饭。 挂断电话后,格桑央珍又叫住了准备上楼的万遥。 万遥回过头看她,“做什么?” 格桑央珍开门见山地邀请着:“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你们吃。”万遥拒绝道。 格桑央珍化着精致的全包眼线,眼神魅惑得像只诱人的狐狸,“我今天没时间单独给你做饭,你要不愿意来就只有吃泡面哦?” 格桑央珍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娘,但客流量小,除去负责打扫的阿姨,她一人还兼任收银员、门卫、后厨等多职。 “行,我饿了再下来泡泡面。”万遥留下一句。 格桑央珍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抬手拨了拨耳坠思考着,总感觉万遥这几天有些怪怪的。 吉兴和春宗是傍晚时分赶过来的,刚到店格桑央珍就给他俩安排了一项艰巨的任务。 所以万遥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时,对上两兄弟笑嘻嘻的脸时有些发懵。 “你们怎么过来了?” 她被阵阵敲门声扰了清梦,语气有些不爽。 “央珍姐姐叫你一块吃饭。”吉兴说。 “我不饿。” 万遥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说完作势就要关门了。 “等一下。” 还好一旁的春宗眼疾手快,赶紧用膝盖先抵住了房门。 万遥不耐地揉了揉头发,语气不善,“干嘛?” “遥遥,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吉兴语气黏糊地劝说着她,“央珍姐姐准备了特别丰盛的晚餐,你要是不来我们肯定吃不完。” 万遥闭了闭眼,“吃不完倒了喂狗。” “那可不行!”吉兴看准时间直接推开门挤进万遥的房间里,“阿妈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还愣着干嘛啊?春宗,赶紧进来把遥遥带下楼啊!” 春宗有些犹豫:可是阿妈也说不尊重女孩子是可耻的。 很显然,他哥现在贸然冲进女孩子房间,应该是属于可耻中的可耻了。 万遥想发火了:“出去!” 吉兴靠着玄关处的茶水台不动弹了,“那不行,除非你答应跟我们一起。”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 万遥盯着眼前脸皮颇厚之人。 “我不信。” “遥遥你肯定没这么狠心。” “……” 是不是在程青盂的眼里,她也这般的没脸没皮呢? 万遥拉耸着脑袋,思绪乱得没边儿,只好扯了扯睡衣领子,顺势走到茶水台的旁边。 她默默捡起烟盒来摸出一支烟,拿起打火机靠着墙拢火点烟。一阵穿堂风,烟雾随风四起,她仰着头慢慢吐出细长烟圈。 吉兴和春宗都没说话了。 俨然一副被她熟练抽烟的动作给帅到了的表情。 抽了两口后,万遥才将细烟从唇边取下来,用微微发红的眼睛紧盯两人。 “愣着干嘛?出去啊。”她嘲讽一问。 “遥……”吉兴欲言又止。 “不出去是准备守着我换衣服吗?”她接着问。 吉兴顿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老老实实地退出她的房间,甚至还极其狗腿地用衣袖擦了擦门。 “明白!” “那我们去楼下等你啊。” 话毕,吉兴又自觉地将门带上。 万遥叼着烟看向紧闭的房门,半眯着眼睛哼笑一声,也不知道她刚刚那幅鬼模样,会不会吓到门外那两个乖宝宝。 她顺手将烟灰掸在玻璃缸里,想着她又瞎操这份心做什么? 万遥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烟瘾,只有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才会抽上那么一两支。没有固定频率,也没有特定喜好,也从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 她望着洗手间镜面反射出的温顺眉眼,冷不丁地反应过来——自程青盂偶然撞见她抽烟的那次,她似乎从未在他的面前抽过烟。 为什么呢? 因为,她会潜意识认为,他肯定会不喜欢。 第38章 白色月光 万遥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 平时都闲置着的侧厅摆上了一张大方桌,桌面的食材和果蔬高高垒起像座小山,吉兴、春宗还有小拉巴都围着方桌聊着天。 “好饿好饿!”吉兴一边剥蒜一边感叹, “我已经闻到香味了!这都多久没吃到央珍姐姐亲手做的菜啦?” “刚开始煮呢。”春宗忍不住笑话他,“你是小狗鼻子吗?哪里来的什么香味?” “你闻,你细细闻。”吉兴沉醉地眯着眼睛。 春宗学着他的模样,“好像是有点。” “对吧,我就说央珍姐姐炖的青稞藏香猪汤最好喝了!全世界第一香!” “……” 万遥将长发随意扎成一个低马尾,这才绕过摆满物品的货架, 钻进了略显拥挤的侧厅里面。 “姐姐!”拉巴最先发现她, 放下手里的蒜瓣打着招呼,“快过来快过来!” 吉兴扭头也才发现万遥,“诶嘿嘿, 遥遥你终于下来了。” 万遥绕到拉巴的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垂眼瞧着满桌子的东西, 问了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第77章 “暂时没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春宗指了指桌上的蔬菜,“我们先把这些菜处理好吧, 央珍姐姐直接弄锅里炒就行。” 万遥点了点下巴:“行,那我先去洗个手。” 拉巴热情地提醒着, 声音软绵绵的, 好似棉花糖:“姐姐, 厨房就在后面哦。” “好。”万遥笑了笑。 吉兴立马就发现了不对劲:“诶!拉巴, 你不能叫她姐姐。” 拉巴似懂非懂地问:“为什么啊?” 吉兴:“你叫我们什么?” 拉巴:“吉兴阿举, 还有春宗阿举(叔叔舅舅)。” “这不就对啦,她跟我们一样大, 你应该叫她遥遥阿内(姨姨),而不是姐姐。”吉兴说。 听见两人的对话,万遥忍不住搭腔,笑着转过脑袋来说:“说明我长得比较显小,小拉巴愿意叫姐姐。” “……” 万遥笑盈盈的:“小拉巴,你就叫我姐姐,我不会介意啊。” 吉兴凑过去用手捏捏拉巴的脸:“你小子这张嘴啊!比我还会哄女孩子。” 拉巴皱了皱鼻子,打开他的脏手。 “别掐我,你手臭死了!” “臭吗臭吗?小心我把大蒜塞你鼻孔里!” …… 万遥一边笑着卷起衣袖,一边往后面厨房走去。 后院的围墙边拴着条结实的黑色大狗,黑狗的毛发打着结沾满了泥沙,原本趴在地面惬意地吐着舌头,但它一听见陌生人的动静,猛地抬起脑袋,虎视眈眈地望着万遥。 想进厨房洗手就必须经过那道墙。 万遥楞在原地犹豫几秒钟,黑狗微微屈起了前腿,摇着尾巴准备站起身来。她哆哆嗦嗦地跟它打着商量:“那什么……狗哥,我就进去洗个手。” “你乖啊。” “我洗完手立马就出来。” “……” 万遥用余光瞥着它,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 结果她刚走还没两步,那黑狗“唰”地站直了身,拖着大铁链子慢慢朝着前面走去。万遥当即就怔在了原地,一人一狗,僵持不下,面面相觑。 万遥看着它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大黑狗“呜呜”地磨了磨爪子,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就在她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那黑狗忽地小跑几步,半立着身子就朝着她猛扑过来。 万遥当即就被吓得腿软了,尖叫一声,撒开腿朝着旁边跑去。 下一秒,却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熟悉的味道袭入鼻尖。 大黑狗还在身后“嗬哧嗬哧”的吞咽着口水,万遥扯着对方的外套,惊魂未定地抬起脑袋来,侧着头往后看了眼。 男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怕什么?它又不咬人。” “不咬人?”万遥语气难免不客气:“你是没瞧见它那口牙!还有满地的唾沫星子!” “那铁链子就那么一截。” “它过不来。” 程青盂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只见小姑娘松松散散地绑着头发,露出一截莹白的后脖颈,几缕碎发就夹在耳后,两只手紧紧拽着他的外套边。 “怕狗啊?”他问。 “废话。”她没好气地答了句。 程青盂安慰她:“它年纪大了咬不了人,那口尖牙也就是装饰品。” “装饰品也得给我咬出几个血窟窿来。” 她轻哼一声。 程青盂却不以为然地哧笑了下。 万遥突然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冷着脸赶紧松开了手,莫名变得尴尬和不自在起来。 要不然说老男人是老男人呢? 老狗会咬人。 老男人会骗人! 程青盂这人的情绪永远不外露。 想来这几天就只有她在纠结和惦念,而人家一如既往地潇洒自在,压根就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所以现在还能继续跟她谈笑风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让让。” 万遥越想越觉得心烦,伸手一把将男人推开,气鼓鼓地朝着厨房走去。 厨房里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弥漫着诱人的肉香气。格桑央珍正在案台上揉面包包子,抬眼就瞧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来做什么?”格桑央珍问。 “洗手。”万遥径直走向洗碗池。 “你呢,青盂哥?” 格桑央珍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又问了紧跟其后的程青盂一句。 程青盂扫了眼小姑娘拨水龙头的身影,“我来帮你。” “不用。”格桑央珍拒绝道。 程青盂丝毫不在意她的反对,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之后,接过格桑央珍手里混面的盆,“我来吧。” “……行吧,你来。”格桑央珍犹豫地看他一眼,“青盂哥揉的面劲道,我都好几年没吃过啦。” 万遥默默地搓了搓掌心,听着两人熟络的谈话,没什么情绪地拨回水龙头。 洗好手,万遥依旧一句话没说,冷着脸走出厨房门。 - 万遥回到侧厅的时候,春宗已经在摘蒜薹了,吉兴和拉巴还在打打闹闹。 她拖了张椅子出来坐下,看了看桌上那堆蔬菜,一时之间有些无从下手。 “这个卷白菜要弄吗?”万遥问春宗。 “要弄吧,央珍姐要用这个白菜炒熏肉。”春宗拿了个沥水篮递给她,“你把菜叶扒下来撕一撕就行。” 第78章 万遥点点脑袋,准备开始干活。 拉巴捡了一瓣蒜往吉兴嘴里塞,气得吉兴扛着他在满屋子的乱跑。 “拉巴,你再调皮我就去叫你阿妈了啊!” “吉兴阿举,你比我们班同学还喜欢告状!你是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朋友吗?” “没大没小的,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啊,你别追我……” 万遥微微回头瞥了两人一眼,捧着卷白菜往春宗身边挪了挪。 她慢悠悠地撕着菜叶,欲盖弥彰地问春宗:“春宗,你们都跟央珍很熟吗?” 春宗手里的蒜薹“嘎嗒”一声脆响。 “对啊,我们都在一个镇子长大,过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不过,我和吉兴的年纪稍微小点儿,自然是比不上老大跟她的情分。” 万遥将菜叶扔进篮里,“你们老大跟央珍算是青梅竹马吧?” “岂止啊!” 春宗神秘兮兮地凑过去,继续说:“就差那么一点,老大和央珍姐差点就结婚了呢!” 差点结婚。 万遥手里的动作一顿,呼吸也跟着一滞,心口仿佛被乱石堵得难受,整个世界都跟着停止了转动。 她有猜过两人的关系或许亲密,但没曾想竟走到了结婚这一步。 她觉得喉咙又干又涩,却又只能平静地问:“结婚吗?” “对啊,央珍姐和老大年纪相仿,又是一块儿长大的,两家人呢也算是知根知底,所以阿内特别希望央珍姐能做他们家的儿媳妇。” 万遥捧着卷白菜难过得说不出话。 她僵硬一笑,“那他们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吉兴说,央珍姐于老大而言应该只是朋友,就是那种关系很要好的朋友。再后面老大十八那年就入了伍,他跟央珍姐的联系和接触就慢慢变少了。” 很好的朋友。 好到谈婚论嫁的那种。 万遥默默掐了掐掌心。 “但是我可不这样认为。”春宗捂着嘴继续低声说着,“我觉得至少青春期的那几年,老大肯定对央珍姐有过好感。” “你知道吗?07年的时候,达克措举办了届赛马节,比赛的头彩是玛瑙项链和牦牛。那天老大的马儿突然吃坏了肚子,他刚上马没多久就被摔下了马背,后面依旧拔得了那届赛马节的头筹。” “老大在比赛时摔伤了左腿,还能强忍着骨折的疼痛,笑着一步步走到央珍姐的面前,送出了那串玛瑙项链,惹得在场的阿姐们都羡慕不已。” “很浪漫吧?” 春宗撞了撞万遥的肩。 “浪漫。”万遥苦涩道。 确实浪漫。 白月光总能给人最浪漫的震撼。 毕竟她现在所见到的程青盂,虽偶尔也会犯浑和作弄人,但更多的时候,都保持着成年人的稳重内敛。随着年岁的不断增长和沉淀,他在接人待物时更有分寸,清晰的知道什么能要,什么能做。 十六岁的程青盂热烈又滚烫,可以不顾腿伤重返赛场,只为博心爱姑娘的嫣然一笑。 但三十多岁的程青盂,已经成熟到无法接受她的一见钟情,无法接受她临时起意又略显浮躁的爱意。 她只是很遗憾。 不曾见过十七岁那年少年意气的他。 “所以啊。”春宗又扯了一把蒜薹出来,“我很支持老大和央珍姐……” “重归于好!再续前缘!” 万遥这下惊得连怀里的卷白菜都掉了。 “等等,再续前缘?” “格桑央珍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第39章 挑明心意 “是结过婚了。” “不过央珍姐三个月前又离婚了啊。” 春宗兴致勃勃地解释着。 卷白菜翻了个身掉到桌面, 砸得旋转玻璃片哐哐响,表面的那片菜叶碎成了几瓣,万遥的视线也跟着垂了下去。 原来是格桑央珍离婚了。 难怪程青盂会说央珍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 希望她多多包容;也难怪他对央珍总是格外的关照,卸货、和面手里的活就没停下过。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春宗看了她一眼,“万遥你怎么啦?” “手滑,没捧住。”她僵硬回答。 万遥心情沉重地捡起卷白菜,满脑子就只有一个问题:“既然程青盂和央珍郎有情妾有意的,为什么她又会选择嫁给别人呢?” 春宗听不懂她酸溜溜的话, 只能老实告知:“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了啊, 可能是老大入伍后就断了联系吧?我们达克措的姑娘结婚都结得比较早,万一她也悄悄等过老大几年呢!” 万遥被他的猜测说服了,“那央珍的丈夫……前夫, 他们又因为什么要离婚呢?” “央珍姐之前的男人坏透了!”春宗想到这茬就不免气愤,“他这人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对央珍姐也很体贴照顾, 还总是帮村子里阿尼阿乙(爷爷奶奶)干活,认识他扎西多吉的人都会夸上好几句。” “但是几个月前,他突然就跟央珍姐提了离婚, 甚至连小拉巴都不肯要了,村里的人都说扎西多吉外面有其他的野女人了……” “央珍姐的民宿本来才开业没多久, 家里面也还欠着一屁股外账, 那个男人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就留央珍姐一个人拉扯孩子呢!” 第79章 原来格桑央珍是被男人欺骗辜负了, 万遥单是听春宗这么没感情的描述, 都不免为这个不幸的女人揪心惋惜。 更何况是程青盂呢? 格桑央珍本就是他年少时白月光般的存在,他或许也因两人不了了之的感情而悔恨。 他喜欢格桑央珍。 所以得知她遇人不淑就会心中有愧。 那程青盂是不是也计划着与格桑央珍再续旧情?万遥突然又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那她呢?她又算什么啊。 路上随便捡来的流浪猫狗吗?还是, 他们感情路上的绊脚石? 万遥死死咬着下嘴唇,难过的情绪不断侵袭,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除此之外还有狼狈和不堪。 心好痛。 比膝盖上面扎满碎玻璃渣痛。 比撕掉伤口上的结痂还要痛。 “你帮我摘下卷白菜。” 她埋着脑袋,声音闷闷的。 春宗不明所以,“你哪里不舒服吗?万遥。” “眼睛好像进了只小虫子。”她觉得眼眶酸酸涨涨的,“我要先回房间去处理一下。” 话毕,万遥便捂着脸慌乱地往楼上逃。 春宗的反应始终慢半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看着她越跑越远的背影问:“那你还下楼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吗?” “吃。”万遥留下一句。 本就是格桑央珍宴客的好意,她怎么好意思拂了别人兴致。她不仅得大口地吃,还得高高兴兴地吃! 这边吉兴和拉巴终于结束了混战,两人气喘吁吁地跑回侧厅休息。 回来的路上吉兴撞见了万遥,他叫了两声万遥的名字,对方依旧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吉兴给拉巴倒了杯水,问:“你刚刚跟遥遥聊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啊。”春宗忙着撕剩下的卷白菜,“我就跟她聊了聊老大和央珍姐的事。” 吉兴顿感不妙:“比如说?” “还能聊些什么啊?不就是老大和央珍姐的爱恨纠缠嘛。”春宗语气轻轻的。 吉兴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一巴掌呼到春宗后脑勺上,“猪头猪脑的!笨死你算了!” 春宗也生气了:“干嘛啊!我又怎么了?” 吉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啊,本来就是村里阿加们传的闲话,你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啊?……” 完了完了。 他跟那头白毛尾巴牦牛的距离又远了一步。 - 格桑央珍确实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万遥望着满桌佳肴得出结论。 有汤底浓稠、口感厚重的青稞蹲藏香猪,有冒着滚滚热气、营养丰富的菌子炖土鸡汤,有荤素均衡搭配的卷白菜炒熏肉,有白乎乎胖滚滚的牛肉馅包子…… 这桌丰盛的菜肴,堪比除夕年夜饭。 格桑央珍并没有叫其他人过来,那张方形的餐桌甚至都没围齐,就稀稀拉拉地坐着他们几个人。 万遥和吉兴、春宗他们挨着坐,右手边又是狂炫牛肉包包的拉巴,而程青盂和格桑央珍就坐在她的正对面。 她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菜,总有种参加两人婚宴酒席的错觉。 格桑央珍刚刚才喝两口菌子土鸡汤,突然又跑回厨房搬出两坛青稞酒来。 她给吉兴和春宗各自发了个酒杯,走到万遥的身边停顿了一下,“诶,你能喝吗?” 万遥抬起脸。 对上格桑央珍那双风情万种的狐狸眼。 她在跟什么较着劲,伸出手去接过酒杯,“喝啊。” “爽快啊!算你识货!”格桑央珍挑了挑眉,“姐酿的青稞酒,保证你喝了一回想下回!” “是吗?”万遥将酒杯搁在碗筷旁,“那我可要长长见识了。” 黑夜漫漫,侧厅里点着几盏暖黄的壁灯,程青盂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左手懒懒散散地挂在椅背上,默默看着两人始终未说一句话。 直到格桑央珍给万遥的酒杯满满斟上,他眼底的光霎时黯淡下来,撑着餐桌边沿缓缓坐直了身,才道:“伤好全了吗就喝酒?” 格桑央珍的动作一顿,注意到万遥下半张脸,随即又笑了笑:“差不多啦,都掉痂了,你别扫兴。” 万遥抬起头淡淡地看他一眼。 四目相对。 这是今晚她与程青盂首次交汇视线,两人透露出心照不宣的无奈和尴尬。 她不紧不慢地抿了口酒,“管得真宽。” 想必除了拉巴,这桌人都能嗅出气氛的诡异。 “没事没事!”吉兴在旁边打着圆场,“反正遥遥也不是跟什么外人喝嘛,要真醉了也会有人送她回去!” 万遥没接他的话,一口气干掉这杯,这个喝法只会让喉咙辣得麻木,最后连饭菜是什么滋味都尝不出。 她递出杯子,“央珍,再给我一杯。” 格桑央珍没想到她竟这么痛快,丝毫不逊色于他们高原的儿女,笑着说:“可以啊你!真够爽快的!” 话毕,她又给万遥斟了一杯。 程青盂能读出万遥眼里的轻蔑和挑衅,只当她心里还存着那晚留下的怨气。 也对,他又有什么资格管她。 程青盂只好拾起水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不接话就当默许了她现在的行为。 吉兴和春宗劝酒的方式很有一套,两人陪着万遥哐哐喝下好几杯。 第80章 万遥前面几杯喝得有些着急,停下来酒意瞬间上了头。她能感觉到脸颊热扑扑的,就连耳根子都热乎乎的,整个人轻得好像气球就快飘起来了。 趁着春宗出去上厕所的间隙,万遥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只见眼前的两人都默默吃着菜,都没有碰那两坛青稞酒。 她脑袋浑浑的,声音又绵又长,“不对啊,你俩怎么不喝酒呢?就只有我和吉兴他们在喝。” 程青盂可懒得搭理醉鬼。 格桑央珍只笑笑不说话。 万遥见此情形更加不悦,借着酒劲撒泼质问:“为什么呀?你们是不喜欢喝酒吗?……嗝,还是要我来帮你们倒酒?” 吉兴见万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扯过她胳膊让她坐下,“哎哎哎,你坐着说。” 万遥转头嘟着嘴看他。 吉兴赶紧替程青盂解释:“老大几乎不碰酒的,他对酒精有点过敏。” “假!” 万遥抬手撑在吉兴肩膀上,歪着身子又重复一遍:“太假了你俩!” “怎么假?”吉兴将她扶正。 “我就见过他喝酒。” 万遥虽然晕乎乎的,但是记忆还没混乱,她又扭过头去指程青盂,“我就见过……香格里拉篝火晚会那天,他就一个人偷偷摸摸喝了酒哦。” 吉兴看了眼程青盂,又看了眼万遥,也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那是例外。” 万遥摆摆手臂,明显不信,“那为什么我们不是例外?说明他!程青盂!他就是看不上我们……” 他就是看不上我。 吉兴隐约听出了她话里的委屈。 程青盂看了眼桌上的醉猫,又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先去瞧瞧春宗,好半天没动静了,别又躺厕所睡着了。” 吉兴也担心他弟弟醉酒犯傻,“好,谢谢老大。” 万遥眼巴巴地看着程青盂离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红了眼眶。他宁愿去关心一下春宗,也发现不了她的难受。 吉兴拍拍她的后背顺气,想着反正老大也不在,即便说出那件事又怎么样?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非得让你陪酒的光头?”吉兴问。 万遥乖巧地点点头,“记得。” “他是我们这片儿的藏药商,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这人做事压根没什么底线,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女人,就肯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你真以为你加了他的微信就安全啦?” “没那么简单啊!他只会认为你在暗示他,默许他那些猥琐的想法。” 万遥觉得有些热,“怎么会?” “你别不信。”吉兴的语气很严肃,“他们那伙人连酒店房间都定好了,就在咱们车队预定房的隔壁。你想想他们真要对你做点什么,那扇跟纸糊一样的门能起什么作用?” “啊?他们这么凶吗?”万遥温吞吞地问。 “那可不。”吉兴继续跟她解释,“老大担心你出事儿,所以专程去找了那伙人,为表诚意轮桌敬了酒,这件事儿啊才算是摆平了!” 万遥的眸光闪了闪,思绪回到那个夜晚。 男人眉眼清澈,带着酒气,跟她斩钉截铁地保证:“放心休息,这层楼只有我们。” 她当时还疑惑他为何这样跟她保证。 原来背后缘由竟是这样。 吉兴话里的意思很心疼:“你不知道啊,老大那天难受到后半夜,一整夜都没怎么合过眼哩!” 万遥埋着脑袋捏捏指尖。 怎么办啊,程青盂。 好像更喜欢你了。 格桑央珍默默听着两人的谈话,最后扯了张纸巾给拉巴擦嘴。 “你们先吃,我先带拉巴去洗漱。”格桑央珍站起来,“他明天还要上学呢。” 万遥闻言忽地又抬起脑袋来,眼底水润缀满了星星,似乎为了缓解方才的尴尬,又拦着格桑央珍问东问西。 “等一下。”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喝酒?” 格桑央珍牵起拉巴的手,盯着醉醺醺的万遥说:“我怀孕了,孕妇不能喝酒。” “……” 吉兴、万遥瞠目结舌。 格桑央珍又补了句,生怕他们想歪了:“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是扎西多吉的。” 万遥盯着她平坦的小腹眨眨眼,同样瞪大眼的吉兴也咽了咽口水。 “我骨头小,不显怀。” 格桑央珍牵着拉巴往浴室走,语气颇为伤感地留下一句,“等小二满月的时候再请你们吃酒啊,我呢,就能跟两个孩子一块等扎西多吉回来了。” 这句话的震撼程度不低于她怀孕那句。 一桌人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吉兴和万遥干坐着,久久缓不过神来。 - 饭后,吉兴先送醉酒的春宗回家,央珍在卧室守着拉巴睡觉,程青盂自觉承担起洗碗的任务,万遥则在大厅的沙发里醉得东倒西歪。 程青盂整理收拾好厨房之后,关上灯,扯了两张纸边擦手边往大厅走。 收银台上的电脑滚动轮换着屏保,偌大的一栋民宿楼都静悄悄的,刚走过去他就看见了沙发里的万遥。 他将废纸团扔进垃圾桶。 只见小姑娘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坐在沙发上,双臂为枕头靠在左侧沙发垫上面,整张小脸又深深埋在两臂的中间,或许是胃里难受偶尔也轻哼一两声。 第81章 程青盂慢慢地走过去,用手轻敲她的脑袋,“醒醒,回房间睡。” 万遥依旧趴着没有动静。 程青盂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担心她这样睡着对心脏不好,只能微微屈着身子,两手贴着她的肩,迅速将人扶坐起来。 万遥其实也没睡太死,猛地一个起身,睡意瞬间变得全无,只是脑袋依旧晕乎乎的。 她红着脸喊:“程青盂。” 程青盂撤回双手,看着她“嗯”了声。 “你,碗洗完啦?”她仰着头。 “嗯。”他俯视她。 “春宗呢?” “回家了。” “吉兴呢?” “也回家了。” “那……小拉巴呢?”她又问。 程青盂看出了她在没话找话,顿感好笑微微弯了下嘴角:“央珍和拉巴都回家了,我也要准备回家了。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万遥茫然地摇了摇脑袋,忽地捂着嘴干呕一下。 “程青盂,你能不能坐下跟我说话,我仰着头看你有点想吐。” 程青盂直直地看着她,没有动作,直到衣角微微发紧。只见小姑娘扯着他,声音又绵又软的,“好不好?” 他看了眼壁钟上的时间,反正无事,索性绕到她身边坐下。 万遥已经很满意这个结果了,所以老老实实地坐着看他,完全不敢再向他提任何新要求。 她先看看他略显疲倦的眉眼,再是他挺拔的山根鼻梁,最后来到了薄而不平的两瓣唇。 怎么会有人,每一个五官,每一寸毛孔,都长得那么恰到好处呢?简直让人无处可以挑剔。 程青盂被她炙热的眼神盯得不太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问:“坐够了吗?坐够了就上楼休息。” 酒精总能让人的情绪起伏扩大。她上一秒还沉浸在对方的美色,下一秒又深陷“失恋”的泥潭。 “程青盂。”她的声音抖了下。 程青盂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只能侧过头去看着她,“怎么?” 只见小姑娘紧紧握住他手,声音委屈得有些哽咽,给人一种立马就要哭了的感觉。 “程青盂。” “格桑央珍都要生二胎了。” “我还不能当你的备胎吗?” 程青盂被她冷不丁地发问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跟什么? 怎么还扯上了央珍? “你醉了。”他只能说。 “我没醉。”万遥吸吸鼻子。 “那你又在瞎说些什么?”他目光深深。 “你是不是还喜欢格桑央珍?”万遥凑近他问。 程青盂能透过她清冽的瞳孔看到自己的影子,当即回答:“不喜欢。” 还说没醉呢。 稀奇古怪的话一大堆。 万遥很满意他的这个答案,并且可以不追究原因,小脸不知不觉间又凑近了些:“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程青盂睁眼看着她。 万遥又往他面前凑了凑,直到两人的呼吸纠缠,她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或者说,你能慢慢接受我的喜欢吗?” 程青盂的大脑一片空白,小姑娘坦荡得让他不知如何接招。只是在这两个问题抛出之时,他的心脏毫无预兆的,在胸腔里面砰砰地撞了撞。 他微微张了张嘴,万遥又紧凑过去。 这一次,他们的鼻尖不可避免地触在一起。 “程青盂,你先别着急拒绝我。” 温热的眼泪忽地从她眼眶里坠出,一滴落到她的脸颊上,一滴又掉到了他的手背上。 那滴眼泪很烫很烫,程青盂的手颤了一下。 “我真的会难过的。”她带着些鼻音。 说完,万遥稍微往后撤了撤,隔出小段的距离来,抬手挡住了他那双深情的眼。 程青盂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小姑娘的气息再度席卷而至,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湿热的唇毫无预兆地压了过来,继而深深地含住了他的唇瓣。 第40章 原始欲望 程青盂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看似平静如水、毫无波澜,实则犹豫不决、进退两难。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遏制这个擦枪走火的行为,毕竟万遥沾了点酒也失去了自制和判断的能力。 可他的脑海里忽地又闪过小姑娘委屈的脸。 “程青盂。” “你先别着急拒绝我。” “我真的会难过的。” 她的一字一句犹在耳畔。 男人在原地短暂的失了会儿神, 在万遥眼中无异于没有拒绝,也给了她进一步动作的勇气。 她收回遮挡他眼帘的手,很快又搂上他的脖子,又闭着眼睛倾身贴过去,再次吻住他冰凉的唇。 这个吻明显不同于前两次。 在昏暗又透风的楼梯口亲他的那次,更多的是一时兴起, 也没有任何预兆跟准备。她就是想知道挑破这层纱的结果, 想知道程青盂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毕竟,这也不是她头次这样想了。 所以那个吻才会又急又生硬,她甚至都没有对准他的唇, 只亲到靠近脸颊的那一侧,还蹭到了他扎人的下巴。 直到刚刚那次蜻蜓点水的触碰,才算得上令人心热发晕的亲吻。 但她并不满足于此。 第82章 万遥的睫毛跟着颤了颤, 脸、耳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隐隐发烫,她压根不敢睁开眼去看对方, 只好将搭在他肩上的手扣得更紧些。 起先,她只是毫无章法地慢慢磨吮着他的唇, 或咬或啃, 很是生硬, 还时不时在他上唇咬一下, 发出些暧昧不明的嘬嘬声。 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那没什么事会比跟程青盂接吻更有意思了。 万遥开始源源不断地探索, 直到找到其中的乐趣,动作也柔得跟一汪水似的。 她冰凉的指尖就抵在程青盂的后颈脊椎, 逆时针打着圈儿轻轻抚摸着。就这样含着他的唇瓣,断断续续地吻着他,就像是在品尝奶质绵密的冰激凌。 …… 唯一遗憾的是,程青盂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过。但他也不制止她的动作,不排斥,不主动,不迎合,任由她紧紧搂着,深深吻着。 那股木质茉莉香在体温的加持下越发清冽好闻。 直到万遥的呼吸凌乱,挺起的腰微微发颤,只好趴在他的颈窝轻轻喘着气。她急,也烦,更热,接着毛毛躁躁地抬起头,胡乱在他唇边咬上几下,每一下都带着惩罚的意味。 “程青盂。” 万遥松开他,心里痒痒的,渴望得到他的回应,眼眸跟注了水的玻璃珠似的,雾气四起。 程青盂面色如常。 两人的状态简直天壤之别。一个面色|潮红呼吸不均,一个镇定自若还是圣人。 “亲够了?”他还是任由她勾着脖子。 男人眉眼里正气像极了坐怀不乱的苦行僧,让脸颊滚烫、微微喘息的万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她竟这么没有魅力? 万遥有些茫然地摇摇脑袋,纤密的睫毛也跟着颤颤。 程青盂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轻笑一声:“那你继续?” “不用了。” 万遥虚虚抬起手臂按太阳穴,接着满脸镇定地摆了摆手,阴阳怪气道:“亲块木头也没什么意思。” “木头?” 这下换程青盂脸黑了,嗓音也更沉了。 万遥瞥向被她啃肿的那张唇,“嗯,木头。” 程青盂的胳膊搭在沙发背缘上,觉得有些好笑,“那某些人除了能亲木头一脸口水,还能做什么?” “……” 万遥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程青盂这老小子在质疑她的吻技?亏她刚刚还吻得那么卖力! “行,再来一次。” 她今天还非得把木头亲出反应来。 程青盂垂眼打量着她,迅速伸出两指抵在她的额头,将人挡在凭空多出的那条楚河汉界线之外。 “你还敢再来一次?”程青盂淡淡道。 “有什么不敢?”她问。 “得寸进尺。”他冷冷将她推开。 万遥听见这句话自觉地撤回了脸,视线依依不舍地离开他的唇,耸耸肩,无谓道:“小气鬼。” 程青盂的语气里终于多了层情绪,反问:“这他妈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那是什么?”万遥很不满意他这幅态度。 她眼神轻飘飘地往某处一瞥,“噢,我知道了。该不会是木头担心被我亲出生理反应吧?” 程青盂欲盖弥彰地收了收腿。 万遥语气轻轻的,“别藏了,我都看到了,你那儿都举旗投降了。” “……” 程青盂脸色精彩极了。 懂得还挺多,神他妈的举旗。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万遥敛眉,心里舒坦了。 毕竟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这局,她赢。 她又仗着酒气推了男人一把,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来。 “我上楼了,小气鬼。”她丢下一句。 头也不回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身后的程青盂并没有出言叫她,万遥带着点情绪慢慢爬上了楼。 她并不是那种主动的人,更不擅长死缠烂打,一次次的主动,又一次次被拒绝,说自尊心不受挫是假的。 她以为最原始的亲近,一次接一次的亲吻,怎么都能让程青盂明白她的心意,只可惜对方收到了讯号依旧冷漠至此。 那就只能说明,他对她真没那种心思。 酒后迎风头疼不已,万遥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垂头丧气地从衣袋里面翻出了房卡。 “咚——” 进房后,她用脚尖将门带上。 嘴硬的狗男人。 谁他妈爱追谁追去! - 程青盂头天晚上又是去吉兴家里歇的。 他平时长时间开车又没法好好休息,欠觉厉害的时候一沾枕头就能睡着,醒来的时候就连做了什么梦都没印象,就更别提失眠这类奇怪的病症了。 时隔几年,他竟然在昨夜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做了个隐涩的梦。 梦境里的昏暗小房间陌生又熟悉,落地窗帘拉得严丝合缝,透不进一丝自然的光线。 床头柜上点着盏昏黄暧昧的小灯,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床脚的吱呀动静,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翻涌的潮。 暴汗如雨,愈下愈烈。身下的女人看不清脸,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她皱眉用力掐着他肩膀紧实的肌肉,直到暴雨惊起海底成片成片的鱼虾。 第83章 他看不清那个女人的模样。 只记得她莹白手腕处的墨色纹身,一如暴雨中凌乱晃动的荆棘枝丫,一根根锋利又尖锐的刺,猛烈冲击着他的心脏。 再醒来时,他的目光所及之处高高耸起。 “别看了,你那儿举旗投降了。” 清丽的女声冷不丁地在脑海里响起。 操。 程青盂低骂一声。 他知道梦里的女人是谁了。 他长叹一口气揉了揉头发,拿了套干净的衣物去浴室,还是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混蛋。 与此同时,这场无妄之灾甚至还波及到了吉兴和春宗两兄弟。 春宗捧着俩大肉包,睡眼惺忪道:“老大,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按理说程青盂在没有安排之时,都会补觉到中午饭点那会儿,谁要是不知趣地去叫他吃早餐,指定会被连踢带骂地赶出去。 怎料他今日不仅起了个早,甚至连早饭都买回来了,春宗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程青盂托腮看着两人,随口找了个借口:“院子里狗太吵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春宗很困,食不知味。 “我也没听见。”吉兴也机械地咀嚼着肉包,却怎么都咽不下去,于是凑近程青盂打着商量,“老大,我能不能睡醒再吃啊?现在才七点钟啊!这个点儿我真吃不下来……” “睡去吧。”程青盂答。 吉兴如释重负地将肉包搁在桌上,却又听见程青盂冷笑着补了句,“我待会拿去喂旺达。” 院里的黑色藏獒仿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忽地抖了抖耳朵,汪汪地干叫了两声,期待着窗口能扔个大肉包来。 吉兴闻言又默默退了回来,拾起桌面的包子啃了起来。 小镇早餐店里售卖的牛肉包,里面配着一种独特香料,旺达对这种香料过敏特严重,轻则呕吐重则一命呜呼。 吉兴当然能听懂程青盂话里的威胁,只能“感动”地品味着这份爱心早餐。 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老大这大清早的火气,究竟又是从哪儿来的? 吉兴张嘴咬扯下一块儿面皮,扭头发现程青盂埋着脑袋,好像是在翻朋友圈? 他跟春宗使了个眼色:“老大什么时候刷朋友圈了?” 春宗也瞥了眼桌角,掀起眼皮,“我怎么知道?” 吉兴眨眨眼:“你说老大在看谁朋友圈?” 春宗被面皮哽了下,眯着眼摇摇脑袋。 两人用眼神隔空无障碍交流着。 而埋头翻着朋友圈的程青盂毫无察觉,注意力全在三个小时前的那条动态。 也许是昨晚的睡眠质量不佳,程青盂这一上午都乏乏的。 他一边仰天打着长长的呵欠,手里捋羊毛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偶尔还会抽空摸手机看两眼微信。 央拉嘎姆坐在小凳上摆弄着羊毛线。 她拍拍他的肩膀,用手比划着询问:“你要是有其他事就先去忙,阿妈自己可以弄完这些。” 程青盂闲下手来:“我没事。” 央拉嘎姆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又继续处理纺器上面的手编羊毛线了。 程青盂心不在焉地撕着羊毛。 这小姑娘嘴里嚷嚷着喜欢他,撩拨不成,又三番五次地占他便宜,每到了关键时刻就开始玩失踪。甚至连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真是喜欢他吗? 程青盂不免嘲讽一笑。 多半是小朋友一时兴起,那是不作数的。 - 格桑央珍酿的酒确实后劲十足,万遥竟迷迷糊糊地睡到了下午三四点,就连被褥上都沾满了昨夜的酒气。 趁阿姨打扫更换被套的间隙,她去浴室里洗了澡和头发,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才走出来。 她扶了扶裹着发丝的毛巾,坐在床沿边上翻出手机,给格桑央珍发了一条微信过去,点了桶还没尝试过的新口味泡面。 正准备回浴室吹头发之时,她的手机微微震动两下,刚刚熄灭的屏幕又亮了起来。 看清那条微信内容以后,万遥明显一怔,接着又多了几分雀跃。 只因聊天界面上清清楚楚摆着一行字。 程青盂:[要不要去市里?] 第41章 吃嘴嘴软 湿发的水渍在发尾蓄成一颗颗晶莹的小珠, 紧贴万遥后背的那片衣服被沾得湿润冰冷。她笑着拔下手机充电线,将手机一并带去了浴室。 犹豫片刻,她还是拿出了吹风机, 打开开关后轻抚头顶的发丝。 热风透过发层嗡嗡地传回耳膜深处,莫名想起程青盂帮她吹头发那次。 当时他与藏族阿加的谈话内容她听得清清楚楚,也不可能听错,因为他说藏语时的语调很像一杯低醇的浓茶,她舍不得听错。 他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万遥知道这个称呼可能只是借口,可依旧抑制不住一阵阵的悸动。 妹妹、朋友……种种理由。他却选择了“女朋友”, 可想而知在他的心里面, 她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特别的吧。 察觉到镜面里少女眉梢的笑意,万遥又换了一只手拿吹风机,抿唇硬生生将笑容压了下去。 她随意地吹着长发,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心底嘀咕着程青盂是不是连好好发条微信都不会。 [要不要去市里?] 第84章 她甚至都能脑补出那种冷冰冰的语气。 万遥又瞥了眼时间,距离收到这条消息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也是时候回复他了, 她学着他的口吻慢慢敲下字。 遥遥:[去干嘛?] 程青盂几乎是秒回的,[不干嘛。] 遥遥:[不干嘛是干嘛。] 程青盂似乎不愿跟她闲扯,[到底去不去?] 遥遥:[你说, 这是你请我去的。] 程青盂:[嗯,请你去。] 这么爽快?有些不对劲。 万遥又问:[就咱俩去吗?] 程青盂隔了半分钟才回, [你还想有谁?吉兴他们?你要是嫌无聊我现在就联系他们。] 万遥揉了揉鼻尖, [不用不用, 就咱俩, 挺好的。]毕竟甜蜜又火热的约会最忌讳有电灯泡。 遥遥:[多久出门?] 程青盂:[你准备好下楼就行, 我就在央珍的店里面。] 万遥闻言去扯了条干毛巾,裹住发尾快速擦了擦水, 感叹着这人咋那么积极呢? 蓦地,她想起了一件事来,又赶紧捧起手机:[我的泡面现在什么进度了?如果还没弄就叫央珍别弄了。。。] 程青盂告诉她:[刚灌好水,准备给你送上来了。] 万遥又回了三个句号。 程青盂又问,[怎么?] 万遥实话实说,[我不想吃泡面了,想去市里吃肉肉。。。] 发完这句万遥又忙着去行李箱里面翻衣服,思考着要不要迅速搞个淡妆什么的,一来二去又将泡面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待将一切收拾整理好,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 万遥拿上手机和房卡,下楼前抽空看了眼微信,还有两条程青盂发来的新消息。 程青盂:[不想吃就不吃呗。] [总发那句号做什么?] [年纪小小的,倒总干我们那年代非主流的事情。] 万遥笑着回了句,[这你就不懂了。] [只有句号才能表达出我那种堪比肾虚的疲劳和无奈。] 万遥蹦蹦跳跳地跑到大厅时,却没有看到程青盂的人影,只有格桑央珍窝在前台的椅子里,对着镜子精细地补着口红。 她凑过去问,“你青盂哥呢?” 格桑央珍浓眉一扬,剜了她一眼,“刚刚出去了。” “哦。”万遥还是笑盈盈的,“谢谢啊。” 女人最易察觉到女人潜在的变化。 比如格桑央珍此刻就注意到了万遥的变化,粉扑扑的脸颊细腻得看不见毛孔,补了层淡淡的眉粉,睫毛夹得又卷又翘,唇上抹了层浅色唇釉。 她很适合这种淡妆,看着也不显刻意,保留了她那个年龄段的稚气,五官却又精致了许多,就像只俏皮的瓷娃娃。 “约会去啊?”格桑央珍问。 万遥眨眨眼,“对呀。” “和青盂哥?”格桑央珍猜都能猜道。 “嗯啊。”万遥故意逗她,“你可千万不要嫉妒哦。” “哦,是嘛。”格桑央珍见不得她这幅臭屁的模样,“反正闲得无事可做,你信不信我现在一通电话打过去,想来顺带捎上我,对于青盂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你!”万遥瞪她,“你休想!我们约会你凑什么热闹?” 格桑央珍的狐狸眼笑得弯弯的,拨了拨耳垂的金饰,一副就要去拿手机的模样。 万遥气得撒开腿往大厅外面跑,嘴里还嚷嚷着:“程青盂!我好了!” “快快快!我们直接出发!……” 格桑央珍见她这样笑得不行,又将手机扔回来了抽屉里面,心里感叹着:再怎么装成熟啊,都改不了小孩心性。 青盂哥真被这小姑娘拿下了? 她不敢细想。 - 万遥一跑出民宿的门,就看见了程青盂的车,刚好就停在马路的对面。 她看了看马路两侧的车况,径直跑向了副驾驶的位置,也不着急拉开车门,就隔着车窗探了探脑袋。 只见程青盂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单手托在胸口前面,右手肘抵在左手手背,虚虚捏着手机刷着短视频。 他穿着件纯色短袖t恤,手臂的肌肉很硬,激起条条硬朗的线条,两腿毫无形象地敞着,腹部微微卷起,甚至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腹肌。 想到衣物下面的壮观场景,万遥莫名地咽了下口水。 得找机会体验一下。 “愣着干嘛?” 程青盂的余光早就注意到她。 万遥赶紧拉开车门往上爬,又问:“你未卜先知啊?怎么知道我下楼了?” 程青盂将她刚刚那条“肾虚”的微信翻出来,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看到你回消息了,应该大差不差。” “还挺聪明啊。”她随意夸了句。 程青盂压根不吃这一套,“肾有问题就早点治,别拖。” 万遥知道他在讽刺刚刚那条消息,所以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瞥他,“你才肾虚。” 程青盂也不看手机了,掀起眼皮冷冷看过去。 奥,肾虚。 多么敏感的词语。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尴尬忽地又冒了出来,这个话题让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昨晚那个吻。 “咳咳。”万遥轻咳两声。 她瞥到聊天框顶端的“遥遥”二字,想着岔开话题故意打趣道:“遥遥?这么亲密不太好吧?” 第85章 程青盂将手机熄屏后丢在中控台,“你自己起的名你自己不清楚?” 说完,他也开始系安全带准备打火,“我这是懒得改。” “哦。”万遥鼓起腮帮子。 懒得改。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微信昵称叫什么,他那边就会显示什么呢? 万遥轻轻挠了挠脸颊,默默翻出手机,将网名改了去。 程青盂顺利将车掉过头来,踩着油门驱车前行。他开车时总是很专注,视线基本都在前面,偶尔看上两眼反光镜。 或许是昨晚休息得还不错,今天车上也没有其他人,他的神情也要轻松惬意些,只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边沿上,眼里闪过沿途的风景。 沿路经过一家便利店,万遥突然又想起来,“对了!我的泡面!” 程青盂漫不经心地问,“饿了?” “也不是。”万遥两手搭在膝盖上,“只不过泡了又没吃,觉得有些浪费而已。” “没浪费。”程青盂轻轻打着方向盘,“我刚刚帮你吃了。” 万遥却皱起了眉,“那你吃了泡面待会还吃得下吗?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吃晚饭吧?” “怎么?没人陪你还吃不下呢?”他问。 “对,没你我得少吃两碗饭。” 万遥可怜巴巴地点头。 程青盂勾了下嘴角,腾出一只手拨开中控台下面的抽屉,声音依旧淡淡的,“先垫垫。” 万遥的视线往下挪,放眼望去,里面放着些小吐司,看包装袋颜色区分,口味应该也不同。 “没有巧克力和草莓。”他解释一句。 看来他还记得她说过的话,特地避开了这两种烦人的口味,万遥笑着从里面摸出袋绿色包装的。 她带上抽屉,撕开包装取出一片塞进嘴里,跟着窗外的风摇头晃脑的。 程青盂的眼光快速略过她的手,抹茶红豆,了然于心。 “你要吃一片吗?” 她嘴里还藏着东西,含糊不清地问了句。 “行啊。” 万遥抽了片吐司侧过身,凑近之后举到他嘴边,俨然要喂他吃东西的模样。 程青盂没张嘴接,只道:“看来你比较想一个人吃饭。” 万遥迅速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紧急撤回手来,还是塞进了自己嘴里,“那还是别吃了,免得把你这小鸟胃撑坏了。” 程青盂神色淡淡地撇过脸,似乎带着略一警告的意味。 万遥被他盯得一紧,“不是小鸟胃。” “您……牛胃,猪胃,河马胃!胃大无穷!” 在程青盂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他有些不耐地重重给了脚油。 万遥赶紧将两指捏紧放在嘴边,比划了一个缝合的小动作,手动闭麦,她不说了还不行吗? 那老话怎么说的来着?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昨晚可不是才吃了某人的嘴么? 这叫什么,吃嘴,嘴软。 凡事怂上一点,让他那么三分,应该也是没问题的吧? 程青盂当然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什么,否则也不会好言好语地问出下一句。 “逛过丽江古城吗?” 万遥将包装袋捏在手心里,“没有,就中转那天住了一晚上。” 程青盂问:“去逛逛吗?” 万遥小心翼翼的,“可以去吗?” 程青盂不信她现在的乖巧,“你想去就可以去。” “你要想带我去。”万遥偏过头笑着,一字一句道:“我就去。” …… 一路无事,程青盂顺利地将车停进了车库,领着万遥往古城大门走去。 小姑娘就乖巧地走在他的身侧,颇有几分参观景点的架势。 古城的路程程青盂不看导航都清楚,他将手机翻出来看了眼时间,界面还停留在他跟万遥的聊天框。 顶上那俩字不知什么时候换了。 「老婆」 程青盂跟着眉心一跳。 他走过去捏着她瘦削的肩,把屏幕举到她面前,“解释解释。” 万遥故作无辜,摊摊手,“程师傅好霸道,连人家取什么网名都要管吗?” “……” 第42章 吃唐僧肉 落地丽江那晚上, 万遥其实也在民宿附近稍微转了下,只是古城里面的青石小路四通八达,加上穿的鞋不适合长途奔波行走, 拖着行李箱找位置就要丢了半条命。 错开七、八月的暑假高峰期后,古镇的人流量相较之下就少了许多,低矮的屋舍和石板路之间透露着静谧,甚至能听见屋舍两边潺潺的流水声。 万遥跟着程青盂刚刚走进古城南门,她就被绿松枝叶间的微微露头的雪山巅惊喜到了。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雪山似乎只比屋顶高上一寸, 山顶泛着茫茫四射的白光。 万遥赶紧翻出手机拍照。 程青盂就停在原地等着她。 只见小姑娘将发丝随意绑成麻花辫, 发尾用带有碧色条纹的丝巾挽着,她今日穿了条纯白色的长裙,外面套着那件墨绿色的毛衣外套,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露出纤细透白的脚脖子来。 古城的温度要比达克措高上许多,正午时分差不多将近二十来度, 现下临近夜幕温度降了好几度。所以程青盂也不着急穿外套,只将衣物搂在手腕里静静看着。 第86章 万遥凑过去,分享照片道:“看, 拍到了雪山。” 程青盂看了眼,只略一点点头。 万遥倒是不气恼他的冷淡, 只收回手机说道, “你随时都能看见这些, 肯定也觉得烦了吧?” 倒也不是。 程青盂在心底想。 分情况吧, 若是他独自来这里, 自然没心思欣赏这些。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身边多了她,这常年如一日的景也多了几分姿彩。 古城里的建筑大多时红墙墨檐, 屋檐的四角挂着或红或白的灯笼,墙角种满了花花草草,三角梅最是枝繁叶密。 万遥一路走一路拍照,偶尔也会停下让程青盂帮她拍上几张游客照。只不过拍照技术烂似乎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他随意举起手机俯拍过来的刁钻角度,即便是又高又瘦的万遥也扛不住。 她兴致乏乏地搓了下眉尾,删去那几张实在见不得人的照片。 “我们去吃饭吧?待会再逛逛就当消食了。” 她提议道。 “想吃什么?”程青盂问。 “你问我啊?”万遥不自觉地皱眉,小脸瞬间垮下来,“你不是导游吗?给推荐推荐啊。” 程青盂:“我什么时候又成你导游了?” 万遥勉强一笑继续往前走。 行了,当她没说。 程青盂没什么表情,两步走到她的身边,又问:“特色菜吃过没?” 万遥不免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程青盂读懂了她的表情,也对,她从拼团去香格里拉开始,基本上都与他同吃同住,到了央珍的民宿不是盒饭就是泡面,哪有时间去吃特色菜。 “我对饭菜不挑,所以没啥推荐的。”程青盂接着说,“不过之前跟吉兴他们去吃过一家,菜品还挺丰富,你想不想去试试?” “都行,我也不挑。” 万遥神色认真。 你还不挑? 程青盂腹诽。 为了不引起没必要的唇枪舌战,程青盂自然没说这句话,抬手指了指右边的巷子,“往这边。” 万遥一路都在敬佩这男人的记忆力,弯弯绕绕的街道竟记得分毫不差,最后顺利来到他推荐的那家店。 两人刚刚踏进店门,服务员就迎了上来:“请问几位?” “两位。” 服务员用手引了引木楼梯的位置,“正好有空出来的两人桌,上楼就会有人接待你们。” 万遥点点脑袋,又提着裙摆上楼,程青盂就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桌的位置都靠在阁楼的床边,往外便能看见古镇的青石小道,屋檐下坐着些排队候食的游客。 服务员将菜单递了过来,万遥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推到了男人面前。 “你推荐一下。别客气,随便点。” “这顿我请客。” 程青盂接过菜单调侃道:“万大小姐阔气啊!” “这是自然。”万遥拾起茶杯喝了口水,“跟着我,你绝对不委屈。” 程青盂懒得搭理她的疯言疯语,哧笑一声后埋头专注地研究菜单。 这家饭店的客人虽然很多,好在上菜速度也特别快。 服务员最先端上来一口铁锅子,汤里面还散发着滚滚的热气,一股酸酸辣辣的味道窜了上来。 “介绍一下吧。” 万遥托腮看着锅里。 服务员误以为万遥是在唤她,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说,“这是秘制雪山鱼。” 这一举动吓得万遥换了个坐姿,她连忙挥挥手解释着,“抱歉啊,我没叫你。” 她又指了指桌对面看热闹的程青盂,“我让他介绍给我呢。” 服务员一脸古怪地笑着离开。 心想着这又是什么新出的情侣小把戏? 程青盂脸上笑意没散,拆了双筷子递给万遥。 “好的,大小姐,这边给您介绍一下啊。” “这道菜的名字叫秘制雪山鱼,顾名思义啊,秘制雪山鱼就是用秘制调料做的雪山鱼……” 万遥险些一口茶喷出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啊。” 程青盂也跟着笑,扬了扬下巴,“趁热试试。” 万遥也没扭捏耽搁,夹了块鱼片放进瓷碗里,用筷子剔出小块鱼肉放进唇间,细细品味着鱼肉的鲜嫩,小米辣和番茄的酸辣口感瞬间释放了出来,余味还带着点小芫荽和柠檬的清香。 “怎么样?”程青盂观察着她的表情。 万遥点点脑袋,“好吃,很正宗的傣味。” “你又知道正宗了?” “这夸地域性美食好不好吃,不就得用正宗这个词形容嘛。” 程青盂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吃吧。” 这份秘制雪山鱼酸酸辣辣很开胃,万遥自然也多吃了几块,但很快便发现程青盂愣着没动过筷。 “你不吃吗?难不成真被那桶泡面撑到了?” “哪能啊。”程青盂喝了口茶解释,“我不吃鱼。” 万遥猜测这或许就涉及到民族和宗教习惯了,也没再多问,老老实实地品尝着鱼肉。 没过多久,服务员又端上一口紫砂锅,锅的中间是排蒸汽的空心管。 锅缘是油亮金黄的菌菇和鸡肉,也冒着增增的热气和鲜香,红枣和虫草花就浮在汤面。 程青盂自觉拿起汤匙给万遥盛汤,介绍着:“这是汽锅鸡。” 第87章 万遥提前抢答,举起手来:“这我知道!汽锅鸡!顾名思义就是用汽锅炖的鸡。” 程青盂没忍住笑,纠正道:“算蒸,不是炖。” 万遥挑眉,一副了然的模样。 程青盂将小汤匙放进瓷碗里,将汤碗推到万遥的面前,“有点烫,晾晾再喝。” 万遥忙着吃雪山鱼没搭腔,程青盂又给自己盛了些汤,用汤匙慢悠悠地搅拌着。 接着服务员又端上一盘凉拌菜,菜丝浸泡在清油之中,配有橙红的胡萝卜丝和翡绿的葱丝,看着清爽又晶莹剔透的。 “葱油水性杨花。”程青盂说。 “水性杨花?”万遥不由得一惊,“就是泸沽湖里面长的那种水性杨花?” “是水性杨花没错。”程青盂点点脑袋,“具体是不是泸沽湖里的,这我就不清楚了啊。” “水性杨花还能吃啊?”万遥不敢动筷子。 “中国人有什么不敢吃?”程青盂反问。 万遥倒是被问住了。 再想想,嘶,这倒也是啊。 “试试?”程青盂问。 万遥咽了下口水,还是将碗递了过去,程青盂顺势给她夹了些。 她挑了两根放进嘴里嚼了嚼,菜根脆脆的,带着些清香,菜叶裹满了熟葱油和豉油,味道回甘而不腻,确实是一道清爽开胃的凉拌菜。 “好吃!”她举起大拇指。 程青盂用餐时话本就不多,只眼神示意她多吃一些。 万遥偶尔抬起下巴跟他讨论口味,程青盂也会顺着她回上那么几句,倒也不显得尴尬和冷场,最后上了份石锅黑松露炒饭结尾。 男人不曾动过那份雪山鱼,倒是吃了许多黑松露炒饭。他吃饭的动作很是迅速,并非那种慢条斯理的,但也并不显得粗鲁无理。 还挺有男人味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万遥也怔了下,低头扒饭怎么就扯上荷尔蒙了? 莫非是因为他小臂和胳膊硬实的肌肉?那自然流畅的肌理线条确实让人血脉喷张。 万遥盯着他舔了下嘴唇。 程青盂迅速将炒饭扒拉完,扯了张纸巾擦嘴,感受到小姑娘炙热的视线。 “怎么了?”他不解。 “想吃肉。”万遥喃喃道。 程青盂没理解到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还想再吃点别的,弯腰将取下挂在桌边的菜单。 “看看想吃什么?” 万遥托腮眼巴巴地看着,直言不讳:“想吃……唐僧肉。” 这直勾勾的话,加上小姑娘不明的语气,程青盂要想装不懂都难。 他只好干咳两声,用菜单敲她的脑袋,咬牙切齿警告道:“我看你是想死!” 万遥忍不住笑,吃饱了无事做,选择继续撩他,“要能啃上一口程长老啊,就算被打死我也认了!” 程他妈的长老。 程青盂实在是佩服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能力。 “再发疯你就今晚就住古城。”他又喝了口茶。 “……” 不得不说这招对万遥还挺有用,瞬间就老老实实搁下筷子,再不吭声了。 虽说好这顿饭由万遥来请,饭钱还是程青盂结的。万遥自然不会在收银台与他争执这些,男人嘛,怎么又好在公开场合拂了他的面子。 两人走出餐厅,万遥才凑近说,“说好了我请客。” 程青盂将手机放回裤兜,“不是已经请过了?” “什么时候?”她问。 “那碗泡面。”他说。 “那敢情好啊!”万遥凑过去撞了撞他的手臂,“以后我天天请你吃泡面,你顿顿请我吃大餐,好不好?” 程青盂理理手里的外套,居高临下地睨她一眼,想都没想,“行啊。” “这么好?” 程青盂垂下眼紧紧盯着她,温热气息喷薄到她脸上,瞳孔颜色沉沉的,沙沙哑哑的继续勾着她,“只要,某人别惦记着唐僧肉就行。” 万遥哪里经得住他这么撩,顺势搂住了他匀称又紧实的小臂,手感那叫一个不错啊! “那怎么行?我可不是吃素的!” 她还捧着他手臂闻了闻。 程青盂被她贴得难受,小臂却怎么都抽不出来了,“……” 得,又把自己玩进去了。 第43章 只敢撸你 饭点之后, 古镇的游客要稍稍多些了,但始终不及人头攒动的旅游旺季。 万遥和程青盂并排走在青石板小道上,沿路的柳枝也落上了暮色的层层寒气, 三两前行的旅客沿途低声低谈着。 程青盂将烟灰色的牛仔外套穿上,拨起挡在眼前的柔软柳枝,与身旁的小姑娘从树下穿过。 万遥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前方旧墙上的花盆吸引住了,各式各样的花盆被镶嵌在墙面,盆里的绿枝和红花配色和谐,下面就是清澈见底的涓涓细流。 她微微侧身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 扭头便看见了兴致乏乏的程青盂。 她慢悠悠地走回他身边, 刚想说点什么,一眼就注意到他头顶的枯柳叶。 “你头发上沾东西了。”她指了指。 程青盂闻言当即就抬手揉了揉头发,枯叶没弄下来, 原本就有些自然卷的发丝更凌乱了。 万遥看见他这个“流浪汉”的造型忍俊不禁。 “还在那里,我帮你弄。” 第88章 程青盂左手还揣在兜里,停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万遥见他没反对, 就慢慢凑了过去,仰头望了望他的头顶。 “你蹲下些。”她说。 程青盂倒也配合,自觉地将两条长腿敞开些, 甚至垂下脑袋来让她摆弄。 万遥将那小片枯叶从他头顶取下,看着那头松松软软的微卷的黑发, 没忍住将手指插|进发丝里揉了揉。 程青盂当即捉住她胡作非为的手, 不耐地轻“嘶”一声, “干嘛呢?” 万遥踮着脚笑嘻嘻地看他, “没干嘛。” “撸狗呢?”他对上她浑圆的双眼。 万遥还是笑, “我可没说啊。” 程青盂将她的手放下,睨她一眼, “你那手法跟吉兴撸旺达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可不敢撸旺达。” “我只敢撸你。” “头发和别的……都行。” 她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 程青盂直接被呛了一下,目光深深地看她一眼。 心道这他妈真是小姑娘吗? 叫声女流氓也不为过吧。 万遥见他愣在了原地,偏着脑袋“咦”了下:“我是说还可以帮你……撸袖子,比如你洗碗不太方便的时候。” 程青盂脸色不太好看。 万遥坦坦荡荡地笑他,“想岔了吧?满脑子装的什么废料啊?嗯?” 男人无声地扫她一眼,轻撞她的肩与之错开,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了。 “干嘛?生气啦?” 万遥急忙追了上去。 “程青盂!” “你有没有发现你这人特别容易生气……” “咋那么容易跟我这么个小姑娘置气呢?” “嗯?嗯嗯嗯?……” 她小跑到他跟前,一边倒着走一边追着问。 程青盂看都不看她一眼,提着她脖子将人拎到身旁,“看路。” “哦。”她仰了仰后脖颈,抵住他粗粝的手。 程青盂这才将手收回来,揣进衣袋里,沿着这条小道继续走。 “我们要把古城逛完吗?”万遥又问。 “你随意。”他淡淡道,“要是不想要这双腿的话。” 万遥听出了他的反话,提议,“那我们再逛逛就回去吧。” “嗯。”程青盂没反对。 两人并肩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墙角种着一株让人叫不出名字的树。 树干高大,枝叶茂密,枝叶间满是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萦绕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树下的阶梯上坐着个少年人,怀里抱着一把木质吉他,聚精会神地翻阅着纸质吉他谱。 万遥他们从他面前经过之时,少年不由得抬头看了眼,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相视一笑。 程青盂不由地皱皱眉,语气依旧淡淡的,“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万遥这才跟过去,“买什么?” 程青盂眼底如潭,“我怎么知道你要买什么?” 万遥也不知道他又发哪门子脾气:“嗯……去买两套衣服吧。” 身后巷子里传来少年干净清冽的嗓音,混着木吉他的和谐伴奏,一首抒情的经典老歌娓娓道来。 “没了?” “没了。” “行。”程青盂想了想哪条街能买到衣服,又冷不丁问,“喜欢音乐?” 万遥有些错愕,抬眼看着他,“还行。” “你不觉得会玩乐器很酷吗?以前我们念高中那会儿啊,那些男生抱把破吉他坐操场上,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周围就会坐满小迷妹,喜欢得死去活来的,就跟看偶像剧男主一样。” 程青盂顺着她的话问,“你也喜欢?” “喜欢啊。”万遥实话实说,“青春期的女孩嘛,谁能拒绝那种众星捧月的男主角?” 程青盂略一点点下巴。 “过桥。”他说。 “哦。”万遥自觉地走到桥的最右边,给他留出个同行的空位来,“对了!” “古城有没有那种香料店?” “香料?” 万遥见他只默默跟在身后面,解释道:“就是那种搭配好的香料,有类似安神助眠之类功能的,然后装到那种小香囊里面。” 程青盂明白她的意思,却抓住了关键点,“你失眠?” “有点,就想买两个挂起来,图个心理安慰嘛。” 程青盂捏了捏后颈,不可置否,“那确实只能当个心理安慰了。” “没关系,只要味道好闻就行。”万遥步子很轻快,“就像你车上挂的那个香囊,很淡雅的白茉莉香,香囊的样式也很特别。” “你就带我去那家店就行。” 程青盂声音散散的,“我那个不是买的。” “是吗?” 万遥又仔细回忆了下那个香囊的模样。 蓝灰白极简的配色,装着鼓囊囊的藏药,四周的缝合走线很精细,流苏上面的白石晶莹剔透,就连挂绳都好像是编织过的。 “手工缝制的?”她问。 程青盂“嗯”了一声。 万遥露出狐疑审视的神情,“是谁给你缝的?格桑央珍吗?” “……”程青盂将她拉到身侧,以免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你猜。” “我才不猜。”小姑娘语气酸酸的。 即便真是格桑央珍送给他的又怎么样呢? 第89章 她总不能将它一把火烧了吧?再说她又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程青盂扭头看她,心里一乐,又有些想不明白,“我说,为什么你一来就要猜香囊是央珍做的?” 不远处的扎染衣裙店亮着醒目的灯牌,他虚着眼看过去,又因沉沉的夜色和寂静的街道而发困。 万遥古怪地盯着他,“她不是你的初恋老情人吗?再说现在她未婚你又未娶,送个香囊也说得过去。” 程青盂沉默了,“谁给你说的?” “春宗啊。”万遥故作无所谓地摊摊手。 “……” 程青盂的瞌睡都醒了一大半,正打算好心给她解释一下,岂料小姑娘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扎染店。 他心思难窥,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下。 真行啊,春宗这小子。 嘴里总嚷嚷着最了解他。 敢情就是这么了解的啊? - 万遥在买衣服这方面并不纠结,觉得还不错的直接付款拿下,所以一路买来也没花太多时间,手里很快就多出几个袋子,这点倒是跟其他女孩儿有些出入。 她也不贪多,见好就收,最后主动提出:“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程青盂接过她手里的纸袋,“没有。” “这么说你是专程陪我来逛古城的?”她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良心发现了么?” “先回车上再说。” 两人走在潮湿的石板街道上,听着沿路商家的揽客声,冰冷的月光透过朦胧云层印在古城里。 程青盂拎着东西先去取车,谁知万遥还是跟了过来。 他打开车门,直接将纸袋放在后座,瞥了眼身后的小尾巴,“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吗?” 万遥绕过车头走到副驾旁,“我不放心。” 程青盂扶着车门,猜测着她不放心什么。 “我怕你把我丢下自己跑了。”万遥语气认真,拉开车门率先钻进车里。 程青盂也上车坐好,敛着眉扣好安全带,合着在她眼里他就是这副形象? 但转念一想,他确实说过不少要把她丢下的话,所以也不能怪她胡思乱想、这么警醒吧。 他沉默地踩着刹车打火。 回达克措这一程,车上就比较安静,万遥逛得有些疲乏,几乎上车倒头就睡。程青盂则听着歌,安安静静地开车。 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小镇,万遥感受到车停下,搓搓小脸醒了过来。 相比市里面的灯火璀璨,达克措的街道就有些荒凉了,街道上面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万遥取下安全带,“那我先回去了。” 程青盂拧了拧肩颈,将车窗摇下些透气,取下安全带微微侧身,伸手够过后座的购物袋,扔到了万遥的膝盖上。 万遥提着大包小包开门下车。 “开车慢点,早点休息。” 程青盂的手搭在方向盘上面,“也就只剩几百米了。” 万遥不在意细节,“几百米也必须小心点。” “嗯。”他笑了下。 只见小姑娘毫不留恋地转过身,被晚风吹得微微耸起了肩,裙摆犹如白茉莉花瓣般绽放着。 “哎。”他喊了声。 万遥闻声立马转过身来,隔着朦胧萧瑟的夜色看向他。 只见男人将往副驾方向探探身,抬起小臂冲着她勾了勾手指。 万遥几乎想都没想,又几步跑回了车边。 她就站在副驾门边,趴在车窗上看他,“怎么了?” 程青盂的左臂撑在反向盘上,目光深深的,嗓音哑哑的,“你刚刚的问题……” “对哈!”万遥也想起来,“你今天是特地带我出去玩的,是吗?” “嗯。”他还是嘴硬,“出去放风。” “总这么关着也不是问题。” 万遥眼睛亮晶晶的,嘿嘿一笑,“我呸,你才需要放风!” 程青盂脸色变了一瞬。 她心情很好,懒得计较:“不过咱俩这样隔着窗说话,确实怪怪的。” “不是在偷情,就是在探监。”她丢下一句。 程青盂脸色缓了缓,只静静看着她的脸,“还有一件事。” 万遥踢了踢脚尖,“你说。” 程青盂喉结跟着滚了下,余光偏向反光镜上的香囊挂坠,“这个香囊是我母亲缝的,里面的香料也是她自己配的。她是聋哑人,所以其他感官很敏感,也最喜欢侍弄这些香。” “阿妈自己做的吗?真是心灵手巧啊!” 万遥夸赞道。 程青盂抬手点点她的额头,“乱叫什么呢?” “你的阿妈就是我的阿妈啊。”万遥说得很亲昵,遗憾地盯着香囊,“我还想着买个同款呢,可惜了。” “对了,你把我叫回来就为了说这个啊?” 她又换了一茬。 “嗯。”他的嗓音略沉,就像哄她那样,“明白了?” “明白什么?” 万遥扣着窗户缝,脑袋一时短路。 见她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程青盂瞬间觉得白瞎口水解释了,出言赶人:“没什么,赶紧回去。” “好吧。”站在风口万遥也有点冷,收回胳膊小声问了句,“你还有想说的吗?一并说了,省得我又倒回来。” 程青盂当真思考起来。 第90章 万遥又一乐,“还真有啊?” “你昨晚发的那条朋友圈什么意思?” 他开门见山道。 远光灯直直的射出去,就连地面的小石子都看得清,两人安静地对视了几秒钟,直到谁家院子里的狗叫了声。 吓得万遥一哆嗦。 还没缓过神来,又听见程青盂用一本正经的口吻念出了这句话:“「如果爱心画在起雾的窗是模糊,还是更清楚。」什么意思?” 万遥被他的朗诵般的发音逗笑了,“你不会是因为这句话,才带我出去放风的吧?” 程青盂避开视线,没接话就是默认。 “这是句歌词,周杰伦写的。”万遥好心解释。 她拨了拨脸颊的发丝,“是故意发给你看的没错,歌词、歌名也都是送给你的哦。” “走啦,拜拜。” 万遥提着购物袋转身,洋洋洒洒地道了别,穿过马路,走进格桑央珍的民宿小院。 程青盂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道大门,这才将手机从衣袋里摸出来,点开了搜索栏,输下那句熟记于心的歌词。 ——《算什么男人》 原来又在这儿等着他呢? 程青盂盯着这扎眼的五个字,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亏他还以为昨晚做得太不留余地,间接性伤了小姑娘的心呢!要不然怎么会大半夜的不睡觉,还发条含糊不清的朋友圈呢? - 程青盂将车停回了院子后面,接着走路去了春宗、吉兴家。进屋之后,客厅灯光印在地面晃人眼睛,两人东倒西歪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回来啦?”春宗问。 “你去哪儿了?老大。”吉兴抬眼看去。 程青盂脱下外套,和手机一并扔到了沙发上。 “我去洗澡。”他只说了句。 吉兴和春宗一幅八卦的神情,但又不敢追问,只好异口同声说道:“去吧去吧。” 程青盂去翻了套换洗的衣物,就径直去了浴室,只留下两人低声地讨论着。 吉兴:“老大不对劲!” 春宗:“哪儿不对?” 吉兴压着嗓子,“说不上来……我总感觉嗅到了女人的味道。” 春兴翻个身继续玩手机,“我看是你想女人了吧?” 吉兴:“你别不信!” “……” 话音刚落,躺在牛仔外套上面的手机震了下。 吉兴凑过去捡起手机,“老大的手机。” 只见屏幕上弹出一则微信新通知。 老婆:[到了吗?] 吉兴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险些连手机都给扔了。 谁知手机又接连震动两次。 来自“老婆”的转账信息。 老婆:[说好的,我包你。] 吉兴将手机举到春宗面前,“……” 第44章 视频通话 程青盂洗完澡从浴室钻了出来, 踩着双凉拖鞋,只穿了条短裤,肩上只挂了条毛巾, 被热水冲得泛红的胸膛和腹肌甚至还冒着腾腾热气,就连同为男人的吉兴和春宗都忍不住羡慕。 他走过来在两人身边坐下,扯着毛巾的一角擦头发,又接着捡起桌上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咕噜噜灌了半瓶。 吉兴盯着他组织语言,犹豫两秒钟才道:“老大……今天的心情挺不错啊?” “嗯?” 吉兴担心被他暴锤, 特地挪了挪屁股, “话说,你是不是有女人了?” “咳咳——” 余下的半口水直接呛到了程青盂的嗓子眼。 还是免不了一记爆栗,他问:“胡说什么?” “不是发财就是有女人了!”吉兴赶紧躲到春宗身后, 语气肯定道:“你总不会不带兄弟一块发财吧?” 程青盂本就不擅长撒谎,或者说,他现在压根不想扯这个谎。 “说吧, ‘老婆’是谁?就你微信上那个。”吉兴捏着春宗的肩膀往后撤。 “先说好啊,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的啊,是屏幕恰好在我眼皮子底下亮了。” 程青盂斜他一眼没接话。 春宗也意识到不对劲:“老大, 你不会真恋爱了吧?” “我就说吧!”吉兴的语气瞬间激动起来,“老大真要恋爱了!……那遥遥怎么办啊?” 遥遥。 触发程青盂的关键词。 已经明显到吉兴他们都能看出来的程度了吗? “少说屁话, 我没女人。” 程青盂故意避开这档子事儿, 又拾起手机看了眼微信, 一眼看过去就是万遥的新消息。 “老大, 你可不能这样伤女孩子的心啊!” “遥遥喜欢你, 你别说你看不出来啊?” “你要是在这节骨眼儿,跑去找了其他的女人, 遥遥指定会怄气死!……” 吉兴为万遥打抱不平。 程青盂盯着手机屏幕,语气淡淡的,头也不抬下,“你倒是了解她。” 听着吉兴的絮絮叨叨,他手上动作也不停,给万遥回了消息:[这点钱就想包我,会不会少了点?] 万遥几乎秒回过来。 老婆:[你想要多少?] 老婆:[尽管开口。] 程青盂敲下字,[不好意思啊,我还不至于缺钱缺到卖艺卖身的程度。] 老婆:[委屈//委屈//] [你考虑考虑,要实在不行,我过几分钟再来问?] 第91章 程青盂笑了下,后知后觉间,又觉得聊天框中央的“老婆”二字看着有些不适。 吉兴一幅替好姐妹出头的模样,继续跟程青盂掰扯: “哎呀!老大,你先别急着打情骂俏啊!你跟我和春宗交个底儿呗,你对遥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我不信你会平白无故带个姑娘回达克措……” 程青盂将湿毛巾扔到茶几上,捏了捏后颈脊椎,又靠回沙发上,掀起眼皮冷冷地瞧了眼。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想法?” “或者说我能有什么想法?” 吉兴干着急,指了指胸口,“想法啊,就跟着你的心走呗。” 程青盂冷静分析:“那我的心告诉我,我跟她不是一路人。” 吉兴推开倒在他怀里看热闹的春宗,又大着胆子坐了回去,苦口婆心劝着程青盂。 “你们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程青盂仰着脑袋闭目养神,只问,“你们了解她多少?” “嗯,她叫万遥嘛,上海户口,年龄跟我和春宗差不多。长得很漂亮,性格很活泼,挺男孩子气的,说一不二,人很细心,也开得起玩笑。” “没了?”程青盂没睁眼。 “没了啊。”吉兴学着他的姿势也靠着沙发垫,“我们又不是查户口,还需要知道其他吗?” “这倒也是。”程青盂捏了捏眉心,嗓子突然有些发痒,“我所了解的也并不比你们多。” 春宗这局游戏刚好打完,站起来,走到程青盂的另一侧坐下。 他也问:“那你还想了解什么?” 程青盂阖着眼皮,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的思绪有些凌乱。 其实万遥并非没提过家里的事情,只是她的阐述,或迷惑或夸张,就像她所说的那样——不能全信。 她膝盖上明显是新伤叠旧伤留下来的疤痕,手腕的纹身挡住的是欲盖弥彰的刀痕,这很难不让人往自残和自|杀这个方向去想,与她平时表现出来的开朗乐观完全背道而驰。 上学期间一个小姑娘独自跑到了大西南,待这么多天竟也没有家人关心在意,一出手呢就是上万元的不菲转账……她的什么来历,想必无人清楚。 但程青盂并非觉得她有不好的意思,只是不论万遥从前的经历如何,他们都是世界相反边缘的两个人。 很难顺路,也很难走到一起。 所以他一开始才着急划清界限,但不知为何总与计划背道而驰,最后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管。” 程青盂总担心自己在清醒中逐渐失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很清楚。” 吉兴二人沉默了一瞬。 “老大,你别这样说。”春宗知道他话里的乾坤,“你很好,真的。” “我好不好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不能让人小姑娘跟他这滩烂泥扯上不该有的关系。 程青盂沉沉叹气,似乎像是想通了:“她的喜欢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那就先保持现状吧,等她什么时候玩够了……” 他会毫不犹豫地送她离开。 “嗡嗡嗡——” “嗡嗡——” 手机不合时宜的在程青盂的掌心响起。 他掀开沉重的眼皮瞥了眼,果不其然,屏幕中提示着“老婆邀您视频通话”几个字。 手机急促地震动着,程青盂能脑补出万遥盯着屏幕着急等待的模样。 他偏了偏脑袋放松脖颈,举起手机点进了微信,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视屏邀请。 左右两臂旁的吉兴和春宗探头探脑。 万遥当即又发了条消息过来,[为什么挂我电话?] 程青盂:[……] [不方便。] 老婆:[不方便?你床上藏着其他女人?] 程青盂也没刻意挡着,敲字问,[……] [刚洗完澡,没穿衣服。怎么了?] 老婆:[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觉得方便得很呢!色//色//] 吉兴吃瓜越凑越近,脸都快贴他屏幕上了。 程青盂大方将手机递过去,沉着脸睨他一眼,“要不你来聊?” 吉兴吐着舌头往后退,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不了,你来,你来。” 一旁的春宗笑得不行。 接着,万遥又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程青盂微微弓着背,两肘撑在膝盖上面,捏着手机点开语音条。 小姑娘一惊一乍地吼道:“程青盂!我房间里跑来一只好肥的黑蜘蛛!啊啊啊,好吓人哦,我该怎么办啊?” 程青盂闻言这才坐不住了,拿上手机,边往身上套t恤,边往卫生间那边走,路上给万遥回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吉兴愣愣看着他走开,才问春宗:“刚刚那个是女人的声音没错吧?” 春宗又开了局游戏,“嗯。” 吉兴疑惑了,“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春宗打了个呵欠又躺下,“肯定耳熟啊,不就是万遥的声音嘛。” “等等啊,所以老婆就是万遥?” “看样子是这样的。” 吉兴有些失语:“所以我刚刚撺掇个什么劲儿?人家两人压根就不需要我操心啊!” 春宗兴致不高,“嗯啊。” “你怎么回事啊?你就不为老大感到高兴吗?” 第92章 “高兴啊,如果你不抢我的白尾牦牛我会更高兴的……” 吉兴讥笑一声,拍拍他的屁股,“这个可没商量,我亲爱的弟弟。” …… 程青盂走到洗手池的位置,刚刚打开灯,万遥恰好接通了视频通话。 民宿房间里的灯光又黄又黯,显得小姑娘的脸模糊又朦胧,那双圆顿的眼依旧亮晶晶的,长睫在镜头下扑闪扑闪着。 她的眼神透着疑惑和失落,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咦,你不是没穿衣服么?” “刚又穿上了。”他说。 万遥盯着他的下巴笑,“干嘛?防我啊?程青盂你这就见外了啊!” 程青盂靠着卫生间的门看了她一会儿,才道:“你刚说的蜘蛛呢?又跟我瞎扯呢?” “你等等啊。”她说。 程青盂见镜头跟着小姑娘的动作晃了下,她半蹲着靠在写字台的桌腿边上,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举着手机。 该怎么评价这个角度呢? 程青盂喉结跟着滚了两下。 万遥微微弯下腰含着胸,白皙的锁骨的很扎眼,吊带睡裙的衣料特别软,被她不经意间挤在了一处,平敞的领口露出微拢起的漂亮弧度。 春色宜人。 这个镜头一闪而过,跳换成原木色的墙顶。 “在那儿!你看见没?”她指了指墙角。 程青盂回过神来,瞥了眼屏幕,还真有一只蜘蛛趴在房顶墙面。 “它在那儿趴半个小时了快。”万遥晃了晃手机,“我该怎么办啊?程青盂。” 程青盂:“这玩意儿在我们这里很常见,没啥毒,别怕。” “那它半夜掉我床上怎么说?”她委屈巴巴的。 程青盂觉得好笑,“那我过来帮你把它捉走?” “好呀好呀!我去给你开门。”她很兴奋。 “真当我蜘蛛侠啊?”程青盂隔空给她出主意,“把窗打开它自己就爬走了,要真害怕就找央珍借瓶杀虫剂,对准它喷晕了再丢出去就行。” “好吧。”她说。 有只蜘蛛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万遥可舍不得他大半夜再跑一趟,更多的是想寻个借口跟他弹个视频。 她将镜头反过来,又对准了自己。 程青盂只看了眼,提醒着:“领口扯上去些。” “干嘛?你看见什么了?”万遥明知故问。 程青盂轻咳一声,视线躲闪不说话。 万遥站起来提提领口,又举着手机往床边走。 “看就看了吧,我可比某人大方多了。” 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故意凑近屏幕后,诱声道,“悄悄跟你说啊。” “我脱光更好看。” “……” “真的。” “……” “你要不信可以亲手验货。”她蹬鼻子上脸。 程青盂简直想把她掐死,“没事干就滚去睡觉。” 万遥想着他今天一下午没休息,又陪她在古城里逛了那么久,说不定后面又要接新的单子,也不想再耽搁他休息的时间。 “好啦,那我先去找央珍了。”她说。 “嗯。”他盯着镜头。 “挂了,早点休息。”她挥了挥手。 “嗯。” 万遥这姑娘吧,虽然粘人,但是有度。比如这通电话,说挂就挂,也绝不缠着要什么晚安之类的。 世界一瞬间就恢复了安静,程青盂看着通话结束的界面,心底莫名冒出一丝空虚和落寞。 下一秒,手机震了震。 老婆:[晚安,程青盂。] [祝你好梦,梦里有我。] 为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程青盂的指尖顿了顿,最后点进她的资料,打算给她打个新备注。 “老大,你好了没?” “我要上厕所!” 吉兴冲着这边喊。 程青盂没多想,敲下四个字,「狗皮膏药」,接着走出了卫生间。 第45章 那是心疼 万遥隔天醒得有些迟。 她迷迷糊糊地翻出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发现微信图标下有个鲜红的未读提醒。 点进去一看,是程青盂才发来的,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程青盂:[有要洗的衣服没?] 万遥扶起枕头轻轻靠着, 扫了眼行李箱里堆积如山的脏衣服,当即便回了一个字:[有!] 程青盂也回得很快,[收拾好。] 万遥:[你要过来取吗?] 程青盂:[美的你,自己送过来。] 万遥开始找借口,[我找不到路。] 程青盂一如既往地无情,[那正好也不用洗了, 翻个面儿再穿穿, 节约点水。] 万遥只好掀开被子一个翻身坐起来,又问,[你在家吗?今天不用去带团?] 程青盂:[嗯, 歇一天。] 得知程青盂就在家里等着她后,万遥干脆利落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把脏衣服打包好, 迎着半上午的明媚阳光出了门。 其实达克措小镇的总体面积真不算大,所以万遥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程青盂家。那辆十座丰田就停在后院的小巷里,挡风玻璃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 她翻出手机给程青盂拨了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万遥偏着脑袋往院子里看了眼,“喂?我到你家门口了。” 听筒那边迟迟没有动静, 隐约能听见浅浅的脚步声。 第93章 直到男人极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这儿。” 万遥举着手机很是惊讶, 忙问:“你怎么没从院子里出来?” 程青盂挂断电话, 下巴指了指手里未拆封的洗衣液:“正好买了东西回来。” 万遥也将手机揣回衣兜:“镇上还有其他超市?” “没有。”程青盂接过她的收纳袋。 万遥不解地皱眉, “这么说你也从央珍店里过来?那我为什么没在半路上碰见你?” 程青盂笑了下,“因为某人的眼睛长脚底了。” 他刚刚亲眼看着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下楼, 提着一袋东西撒腿就往外面跑了,压根没有半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他就这么在她身后默默跟了一路。 “你跟踪我啊?程青盂。”她推了下他的肩。 程青盂笑着别开肩膀,一本正经的跟她建议:“答应我好吗?” 万遥的长发上落满了阳光,微微仰着脸等着后话。 “神经敏锐一点。” “不然看着就像真傻子了。” 万遥气得照着他的胸口就是邦邦两拳:“烦不烦啊你?明明是你走路跟个鬼似的,没声儿!”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说!帮我把衣服洗干净点,弄不好我可差评不给钱。”她虚着眼睛紧紧盯着他,颇有种威胁警告的意思。 橘色阳光顺着小院的墙根落至地面,就连角落边的潮湿青苔都能照顾到。 “进去坐坐?” 程青盂左右手都不得空,站直问她。 “嗯……” 万遥迎着他的视线有些犹豫。 程青盂:“不想?” 万遥话到了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啊,她当然想。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跑到他的床上滚一圈。 只是这个点程青盂的阿妈应该也在家吧?万遥不自觉地摸摸即将痊愈的下巴,这还没正式拜访见面呢,她就在老人家面前摔了个狗啃屎。 实在是没脸见人。 “要不……还是算了吧。”她始终有些顾忌,“衣服拜托给你了,我就先回民宿啦。” 程青盂立刻就察觉到小姑娘眼神间的闪烁。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尽管还是有些留恋和舍不得的,万遥也不得不选择潇洒退场。谁知心一狠刚刚转过身,立马就被男人拽住了。 她命运般的后颈啊。 又被人捏得死死的。 “有事儿啊?”他语气懒懒散散的。 万遥吸了口凉气,只道:“对,有点事。” “什么事儿?回去躺尸?前面一个劲儿地想往我家里钻,现在请你进去看倒跟我装上了?” 万遥避重就轻道:“改天吧,改天成吗?哥。” “哟。”程青盂扯了扯嘴角,“哥都叫出来了?” 他松开手走到她身侧,居高临下的逼问着:“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往我家院儿扔炸弹了啊?” 万遥叫苦连天:“我哪敢啊?” “那就进去。”程青盂单手提着洗衣液和她的收纳袋,余下那只手插在裤兜里,漫不经心地丢下一句,“你今天要是跑了,以后就都别想进门了。” 万遥望着男人懒洋洋的背影不为所动。 “赶紧啊。” “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万遥逃跑的计划顿时落空,咬住下唇,只能温吞吞地跟了上去。 程青盂带着她穿过小院直奔防盗门,万遥左右张望了一圈也走了门口。 锈红色的防盗门微微敞开着,万遥刚刚靠近门边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与寻常的液体香水完全不同,而是那种馥郁淡雅的天然草木香,不刺鼻,味道淡淡的叫人闻了很舒心。 程青盂给她留了些位置,偏头道:“请进。” 万遥莫名吞了下口水,“要换鞋吗?” “不用,直接进。”他轻声道。 万遥的眼睛定了定神,抬起脸往屋里面望去,觉得身后的目光如刺,只能硬着头皮朝里走去。 谁知她的前脚刚刚踏进门槛,漆黑的玄关就被五颜六色的光照亮了。类似那种长射灯,映得墙顶都是斑驳的光。 程青盂也跟着走了进来,按下墙面左侧的开关,白炽灯灯光代替了那些彩灯。 “刚刚那是感应提示灯,有人进屋就会亮起来。”他换上居家拖鞋。 万遥瞬间明白过来,“是为了提醒阿妈家里进人了,对吗?” 记得之前吉兴跟她提起过。 “嗯。”程青盂懒得纠正她的称呼,指了指前面客厅的方向,“进去坐。” 万遥拘谨地转过身,朝着客厅那边走去。 程青盂拿着东西问她,“喝点茶吗?” 万遥如坐针毡,“喝吧,……嗯,不喝吧。” 程青盂看着她笑,“到底喝还是不喝?” “喝吧。”她声若细蚊。 “行,那你坐会儿,我把衣服放进去再给你倒茶。” 男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万遥的视野中,她才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室内。 程青盂的家与藏民修建的传统屋舍有些出入,融入了不少汉人的装修喜好,又保留着藏式屋舍的特点。虽然不及吉兴和春宗家气派,但却多了些难得的温馨。 万遥站起身来随意转了转,注意到墙角摆着的脚踏纺车和竹篮。竹篮里面装着些毛线团,她微微俯身捏了捏,手感更是软软糯糯的,应该是用羊毛纯手工纺织出来的。 第94章 看着粗细均匀的毛线,她再次感叹程青盂的阿妈,一定是个勤劳又心细的女人。 人果然经不住惦念啊,万遥刚刚放下毛线团,门口的感应灯又亮了起来,就连在客厅也感觉明显。 她一回头,就看见央拉嘎姆带上了防盗门。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都不约而同地停在了原地。 央拉嘎姆很疑惑家里怎么突然就多了个脸生的小姑娘。她换好拖鞋就往客厅走,借着窗外充足的日光,很快将眼前的人认了出来。 万遥也走近两步,笑着跟她挥挥手打招呼。 央拉嘎姆脸上瞬间堆起一层笑意,很惊喜,又很不可思议,只好走上前轻轻搂住小姑娘表达喜爱。 万遥也有些受宠若惊,环着她腰轻轻拍了拍。 程青盂也听见了关门的动静,端着水杯就从厨房冲了出来。他将万遥带回家这件事,事先没跟母亲打招呼,就怕吓到客厅里的一老一小。 谁知他一走出来就撞见了两人亲密相拥的画面,这下该换程青盂摸不着头脑了。 央拉嘎姆最先注意到程青盂,她笑着放开怀里的万遥,伸手双手很激动地比划着。 万遥注意到客厅木柜旁的程青盂,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只好望着老人灵活地比着动作。 央拉嘎姆走过去扯程青盂的衣服,又笑着指了指万遥,接着双手虚虚握着,犹如握住了方向盘,还往左右转动一下。 ——就是她救了我 程青盂眼底先闪过的是母亲开朗的笑意,接着是小姑娘的清淡眉眼和长长的沉默。 他的脑袋没由来地“嗡”了下,才将所有的讯息一一对应起来。 他想起前几日母亲跟他分享过,她说:“我遇见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很勇敢,很热心,如果不是她拼尽全力将我推开,我肯定会被那些树桩撞很远。她真的很好很好!还会安慰我说自己没事!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最后竟因为担心毁容而嚎啕大哭,哈哈,真的就很像一个小孩子……” “希望她的漂亮脸蛋不要留疤,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 程青盂下意识看了小姑娘下巴一眼,这才明白那晚她为何躲着不敢见他。 他将水杯重重搁在餐桌上面,不知怎么的就来了脾气,于是三两步走到她的面前,拽起她手腕就将人往阳台上带。 万遥有些不明所以,低头去扯他的手:“你干嘛啊?程青盂!” “过来说。”男人的声音冷冷的。 央拉嘎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跟上去帮着万遥扯开他,很焦急地跺着脚、用手比划着。 ——你要做什么? 程青盂深吸一口气,情绪稍稍冷静了些,也用手语告知于她,“没事阿妈,我有话跟她讲。” 央拉嘎姆琥珀色瞳孔转着担忧的流光,她不安地看着万遥,还是只能先放开手。 程青盂将人带到了阳台上,又冲母亲挥了挥手才问道:“那天是你救了我阿妈?” 万遥抿了下唇,知道瞒不过去,“嗯。” 男人的眉眼间有层淡淡的愠气,“为什么没跟我说?” “又不是什么大事。”万遥故作轻松。 “不是大事?”他冷笑一声。 “不要命了算不算大事?”他的语气更重了些。 万遥被他这么一嗓子吼懵了,委屈顿时油然而生,眼里的星星开始打转。 “你凶我干嘛啊?”她也吼过去。 程青盂的确很感激她救了他的母亲,可事实是不论谁做了这件事,他都会将对方视为恩人表示谢意。 可救人的是万遥,他突然就矛盾了。他是不愿母亲受伤这没错,可他同样不愿看她受伤。 他沉默了一瞬,盯着她的眼睛:“救人要建立在能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相信连小孩都懂吧?” “你当我是活菩萨吗?”万遥气得推开他,“要换做别人,我要帮不了,那便不帮了!” “可这事不一样,她是你的阿妈!” “我不想她受伤再让你担心!” 你能明白吗?万遥红着眼眶吼道。 程青盂先是一愣,就连呼吸都停滞了,听见小姑娘委屈地控诉,心脏猛地被什么攥得死死的。 “我不想让你担心有错吗?” 她哑着嗓子问。 下一秒,程青盂将人牢牢按进了怀里。 万遥被男人紧紧拥在怀里,声音被挤得闷闷的,委屈得跟什么似的:“我又没做错什么,你凭什么凶我啊?凭什么啊程青盂,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么?……” 程青盂也被她给问住了,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默默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也不知道那团火气从何而来。 他只是想指责她,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 他刚刚莫名就想起了她才进团的那阵,绝食,抑郁,少言寡笑,成日里只跟香烟打交道,被层层黑色雾气给笼罩着,就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陶瓷娃娃。 她说她不想活,刻意放纵自己,他当下确实没当回事儿,可后面每每想起她当时空洞的笑,整个背脊都止不住的冒冷汗。 程青盂忽地明白他的火气从何而来—— 他只是不满她的冒失和倔强,不满她不将自己当回事,不满她故意表现出来的无所谓和不在意,不满她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肯说出来,就像不愿意表达自己宁可错失奖励的倔强小孩。 第95章 万遥这姑娘就是这样啊,平时瞧着大大咧咧的,但总冷不丁地在某些细节上,一针见血的将人给拿捏了。 程青盂哪抵得住她这种狠戳心窝子的玩法? 整颗心跟着抽了抽, 明白过来那是心疼。 第46章 旧照往事 万遥的情绪还是被这个深深的拥抱给安抚了下来。 这是程青盂第一次主动抱她。他个子比她高上许多, 带着张扬的男性力量,手上的动作却难得温柔,掌心来回安抚着她的脑袋。 他身上那股木质茉莉香好似安神香, 清清的,淡淡的,与他硬实温暖的胸膛截然不同,给人一种刚与柔的矛盾和反差感。 万遥的手紧贴他的腰侧和腹部,依旧是令人惊喜的硬度和触感。 她脑海里忽地飘过一个词语,铁汉柔情。 察觉到怀里小姑娘的小动作, 程青盂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顺势将她两颊凌乱的碎发别在耳后,只问了一句:“伤口还疼吗?” 反应过来刚才的语气确实重了些,但他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哄小姑娘, 所以想了老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万遥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低低“嗯”了一声。 “哪儿疼?” 他将人拉出怀里严肃问道。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 两人的影子还亲密纠缠着。万遥整张脸被憋得红扑扑的,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的愠气。 她牵起程青盂的手,慢慢举到脸旁边, 指了指下巴那处,“这里疼。” 男人的指尖轻触她的下巴, 嗓子很哑, “还有吗?” “还有手肘、膝盖、小腿、脚……都疼。” 万遥眼睛又亮又干净, 委屈小狗似的望着他。 程青盂垂眼看着她, “待会我看看。” 万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程青盂, 不仅仅是语言,就连他眉宇间的神情和情绪, 都像极了山巅茫茫白雪的那般,温柔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程青盂似乎能任由她欺负。 万遥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的睫毛在暖黄日光下轻扑,再抬眼时眸底多了丝狡黠,她握紧男人的手挪到她锁骨之下,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表情。 “这里也疼,你要帮我看看吗?” 程青盂扫了眼她锁骨下饱满的弧度,“……” 果然正经不了两分钟。 他收回手,恢复如常:“还疼的话就送你去医院。” “……”万遥的手抓了个空,“过河拆桥啊,不是说要帮我看看吗?” 程青盂忍不住皱眉,“摔什么地方能磕到那儿?” “还跟我装疼,我看还是疼死你算了。” “没摔,被你气的。”万遥哭丧着脸,轻飘飘地说,“气得连心肝儿把都抽抽的疼。” “真的。”她强调道。 程青盂看出了她逗他的心思,双臂虚虚地抱在胸前,嘴角多了丝戏谑,“那你说怎么办?我给你揉揉?” 万遥闻言咧嘴一笑,当真敞开双臂朝他扑过去。 怎料程青盂懒懒散散地往旁边一挪,挑着眉梢视线斜斜落到她身上,提醒她:“想什么呢?我阿妈可在旁边看着啊。” 万遥动作一收,呆愣在了原处,倒是忘了这一茬。 “虽说她听不见,眼睛却看得清,你当真要让我给你揉?” 万遥尴尬地瞥了眼客厅方向,只见央拉嘎姆进退难择、不明所以地盯着两人。 “算了算了,先欠着吧。” “等下次咱俩单独说。” 万遥冲央拉嘎姆笑笑,嘴里吐不出正经话来。 “行啊,看你万大小姐什么时候得闲。”程青盂走过去取回水杯,亲手递到她手里,“喝茶。” 家里面毕竟还有长辈在场呢,纵使万遥真想再犯点什么混,也都必须收敛着扮演乖宝宝。 她捧着水杯轻轻喝了口茶,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又说:“坐也坐了,茶也喝了。那我能不能先回去了啊?” “急什么?” 程青盂睨她一眼,又牵起她的小臂,带着人往客厅那边走。 两人就停在央拉嘎姆的面前,万遥见男人松开了她的手,对着他阿妈比了几个简单的动作。 央拉嘎姆扫了眼万遥,又扭头看看程青盂,左手掌心向上五指并拢,这个动作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程青盂点点脑袋表示肯定。 央拉嘎姆又冲着万遥笑笑,紧接着伸手弯了弯手指头。 万遥似懂非懂的:“阿妈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嗯。”程青盂也笑了下,“你跟她过去吧。” 万遥还是有些不安和惶恐的,但转念一想,即便她对程青盂的想法真被看穿了,应该也不至于发生那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离谱剧情吧。 只见央拉嘎姆又招了招手,万遥依依不舍地看着程青盂,还是跟着老人走进一间卧房。 推开房门,馥郁清雅的药香透了出来,房里只摆了张简单的单人木床,衣柜旁摆的是台老旧的缝纫机,缝纫机旁边还有一张掉漆的木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类的布料,放置针线和纽扣的竹篮就摆在布料旁。 万遥跟着她走到缝纫机旁边,央拉嘎姆兴致勃勃地挑出几块布料,眼睛亮闪闪的放着光,就像琥珀石一样璀璨。 她将那块鹅黄色的缎子放下,又翻出一小块青绿色的布料来,正反翻着面儿跟万遥展示着。 第96章 万遥能猜到她的意思,一回头,就发现程青盂两手揣在衣兜里,闲闲散散地靠在门框边上,面上挂着几分笑看着她俩。 “阿妈是想让我帮她选布料吗?” 她隔空询问程青盂。 男人微微屈着腿“嗯”了声,“选你喜欢的。” 万遥接过那块青绿色的布料,有些发懵:“挑我喜欢的?” “嗯啊。”程青盂漫不经心地说,“你昨天不是说想要个香囊么?” 万遥一阵欣喜,“阿妈亲手给我做?” 程青盂见她高兴忍不住强调,“是我阿妈。” “没差啦。”万遥捏着布料翻来覆去地看,“所以让我进屋坐坐的目的是送我香囊啊?” “不是我送。” “阿妈送的。” 他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万遥想起前面见过的手语,立刻微微伸出大拇指,轻巧灵活地弯了两下表示感谢:“谢谢。” 央拉嘎姆摆摆手。 ——别客气。 她又翻出湖蓝色布料递给万遥,见程青盂还杵在门口没动,迅速做了个洗衣服的动作,很无奈地扬了扬手臂。 行吧,这就赶他走人了。 程青盂微微站直身。 “你们慢慢挑。”他走之前看了万遥一眼,“我先去把你衣服洗了。” “好,辛苦你啦!” 万遥捧着这些布料,简直要挑花了眼。 央拉嘎姆精神头很足,指了指布料,又在胸口比了个爱心。 ——你喜欢那一种? “嗯……” 万遥垂下眼皮认真挑着布料,最后左手留了那匹湖蓝色,右手留了青绿色的那匹。 她分不出布料上花纹的差别,所以只能在颜色上面纠结。 央拉嘎姆也看出了她的犹豫,接过她手上裁剪过的布料,并在一块放在脸颊下贴了贴。 ——都喜欢吗?那我做两个给你。 “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 万遥连忙挥了挥手。 老人在跟她客气,可她不能不懂事,再犹豫了两秒钟,万遥最终选择了青绿色。 她指指青绿色布料,也做了爱心的手势。 央拉嘎姆点点脑袋,将那匹布料暂时搁在针线篮里,又弯腰去缝纫机抽屉里寻什么东西。 她很快就翻出个旧笔记本来,是十多年前很常见的商务本,款式简单,硬壳软抄。 央拉嘎姆将本子递了过去。 万遥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只翻开第一页,精美细致的图案涌现至眼前。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山川湖海,猫狗动物,应有尽有。 央拉嘎姆怕她不明白什么意思,又捏捏食指和拇指,做了个穿针引线的动作。 ——你喜欢什么?我可以绣在香囊上面。 万遥的惊喜溢于言表,两手都伸出大拇指,抵在脸颊处晃了晃,“您好厉害啊!” 央拉嘎姆看出了她的夸赞,眉眼间多了些羞怯,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笔记本。 万遥看着老人慈祥怜爱的眉目,又低头去翻着那些图样花式。大概看了一圈儿,最后选了个秀气的花瓶。 ——这个吗? 央拉嘎姆跟她确认着。 万遥点点脑袋。 其实她更想在香囊上绣个大水盆儿。 其中之意嘛,很简单,就是青盂二字。 青盂,青即青绿色;盂即盛装饮食或液体的器皿。 说实话万遥不清楚他名字的具体含义,只能发挥超强的脑补能力强行释意。 央拉嘎姆仿佛跟她存在心灵感应,竟然隐隐约约地读懂了她的心思,又拍拍她的肩,指了指床头柜上摆着的照片。 ——是因为他吗? 万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需一眼,足以看清照片里的那张俊脸。 男人一身笔挺干练的军装,衣领规规整整的翻贴着,尽管露着半截脖颈与显眼的喉结,依旧是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如果穿的是这身,万遥哪儿还敢造次,只觉得皮带甚至于每一颗纽扣,都透露着那种一丝不苟的肃气。 他理着最板正的寸头,乌黑发茬逆着日光,显得五官愈发深邃硬朗,只有这时正气才盖过了痞气。 是程青盂没错。 可是像他,又不完全像他。 照片中的他,太端正了,太凛然了。眼神里聚满了那种勃勃光芒,透着百折不挠的力量和生机。 万遥盯着那张老照片深深地看了好几眼,最后才得出究竟是哪里不同了的结论。 程青盂一直都很好很好。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所以瞧来瞧去才发现,原是那股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知几时悄悄地消沉了。 央拉嘎姆见小姑娘目光澄澈地看着照片。 万遥回过神来后,小手轻轻捏着那截青绿色的布料,很正式也很坦诚地冲央拉嘎姆点点脑袋。 她就要青色, 不为其他,就因为程青盂。 第47章 那么浪漫 “加玛拉。” 万遥指尖挂着个精致小香囊, 兴高采烈地小跑冲进了后院。 后院的面积不算特别大,墙间堆着些处理过的木柴,软土上铺着层形状参差的鹅卵石, 不知名的小野花从缝隙间探出头来。 左右两侧的围墙间拉了条晾衣绳,隔着高高的围墙就能看到绿茵茵的高山和草坪。 第97章 程青盂刚刚将衣物清洗好拧干,墙角洗衣池的旁边都是溅出的水,湿漉漉的鹅卵石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一道道粼粼的细碎光圈。 晾衣绳上白色裙摆随风摇曳着。 “加玛拉!” 万遥凑到男人的身后喊了声。 程青盂晾衣服的动作一顿,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加玛拉, 有多少年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过他了? 微风推着半山腰的草浪, 记忆瞬间被拉回父亲还在世的那段时光。 他将她的毛衣外套挂上晾衣绳,目光仍旧盯着远山,语气淡淡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在他的记忆里阿妈从未开口说过话, 更不曾听过父亲给他取得藏文名,所以“加玛拉”这几个字从她嘴里唤出,才会叫人迟迟的缓不过神来。 “你阿妈告诉我的啊!”万遥冲着他笑。 “编。”程青盂才不相信她的鬼话, 又弯下腰在盆里取湿衣服。 “你怎么不说是我阿妈亲口告诉你的呢?” “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啊?”她眨眨眼,“你们老程家的列祖列宗吗?” 程青盂甩了甩皱巴巴的衣服, 敛着眉转念一想,他离开之后就剩她和阿妈两人。 “加玛拉。”万遥露出些得意的神情, “藏语是‘白色雪山’的意思, 也是你的藏文名对不对?” “你看这个。” 她举起手微微勾着指尖, 青色的香囊袋圆鼓鼓的, 像一只饱满圆润的饺子。 同色系的挂绳显得她的手指嫩如白葱, 烫金布料上绣着一座巍峨的雪山,栩栩栩如的, 一看就是出自于他阿妈的手笔。 “青色,雪山,还跟你车上的香囊还是同款香。”万遥献宝似的捧着香囊,“我要把它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程青盂转过身去,挂好衣服,嘴角悄悄漾起一道弧度。 “我阿妈还跟你说什么了?”他淡淡问。 “那说的可就多了。”万遥玩着香囊下面的流苏挂坠,“我还知道你的汉名为什么叫程青盂。” 程青盂捡起地上的水盆往洗衣池那边走。 万遥又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院子里缭绕着洗衣液的幽兰清香,他将水盆搁在池子里面,转过身半眯着眼去瞧她:“那你说说为什么?” 万遥记得很清楚:“‘程’字不用解释,‘青’大概率是按家族字辈排的;因为你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所以组合起来就成了程青盂三个字。我说得对不对?” “阿妈连这个都跟你讲了?”程青盂问。 “那肯定啊。”万遥凑近他,又去招惹他,“哎,程青盂,我看你阿妈也挺喜欢我的。” 程青盂笑了,“所以呢?” “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走个捷径?” “比如,先把你阿妈拿下。” 她温吞吞地说出心底想法。 程青盂被小姑娘信誓旦旦的语气给逗乐了,只回了两个字:“做梦。” “怎么就做梦了?” “你多大,我多大啊?我阿妈可没这么拎不清。” “我十九啊。”万遥抬起头,跟他辩论着,“阿妈既然愿意撮合你跟十九岁的央珍,怎么到了十九岁的万遥就不行啦?还是说你潜意识觉得我比不上格桑央珍?” “不是这个理。”他皱了皱眉。 不过,这事又是怎么扯上央珍的? “那是什么理?虽然春宗给我讲过,当年央珍可是你阿妈心中儿媳妇的不二人选,但是我这人吧,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挺自信的,我就不信还没有我万遥撼动不了的位置,你就等着吧。” “……” 程青盂沉默了,又是春宗这小子。 万遥一高兴话题就容易跳脱,转了个弯,又回到了程青盂阿妈那里。 “不过你阿妈真的很可爱。”她提着香囊摇头晃脑地模仿着,“我就这样,这样,跟她瞎比划,她居然就能猜到我的意思诶!” 晾衣绳上的湿衣服还在断断续续的滴水,程青盂将她拉到围墙边的空地旁边,两人就隔着厚墙远远佻着远方山坡上的惬意牛羊。 “她学过手语吗?”万遥微微踮着脚尖。 “没有。” 万遥也有些惊讶,笑道:“那岂不是我俩都在瞎比划?” “差不多。”程青盂指指旁边的石块,又扶着小姑娘站了上去。 万遥的视线一瞬间变得宽阔起来,身旁的男人差不多与她比肩而立。 “阿妈小时候会说话,七八岁那年生了场重病,高烧不退导致脑膜炎,两耳也造成了失聪。因为长时间处于无声环境,再后面她就连话也都不会讲了。”程青盂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好在还有你跟阿妈交流啊。” 万遥听出了他话中的遗憾。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不一定要靠语言,靠的是感情,毕竟这个世界上也从不缺装聋作哑的人。当你想要了解某个人的心思和想法,就会很乐意花时间去猜,花时间走进她的世界啊。” “所以我猜,你父亲肯定很爱你阿妈。” “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将原本用简洁语言就能表达出的爱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阿妈的心里面。” “有你们爱着她,阿妈无声的世界肯定也是遍地生花的。” 程青盂听得心底发软,这个静默的世界忽然变得生动了起来。他竟从小姑娘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哄他的意味。 第98章 你看青山多明媚。 就像她在告诉他,瞧吧,所有事情都远不及想象中那般糟糕。 程青盂站得笔直,迎着山风看她,眼底多了层情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万遥跟小狗似的,毛茸茸的脑袋往他掌心里蹭了蹭。 他轻拍两下,收回手来,才道:“他们可没你想象那么浪漫。” 万遥也算半个浪漫主义者,所以不接他煞风景的茬,就静静看了会远处的牛羊和山景。 “程青盂。”她喊。 “怎么?”他回。 “我没事儿可以做的时候,能来你家找阿妈玩吗?你放心,我肯定会帮忙干活的,绝不给她添麻烦。”她小声商量着。 程青盂没拒绝,也没同意,“你去问她。” “这么说你同意了?”她追问。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 程青盂扬了扬眉,撇下她往屋里走。 万遥从小石块上跳下来,马不停蹄地追了上去:“阿妈肯定会同意的!这事儿就这么定啦……” - 程青盂和春宗、吉兴他们又接了新的拼团单,几人一大早便出发往市里去了,万遥又恢复到前几日无事可做的状态。 央拉嘎姆做的香囊万遥舍不得用,担心就这样敞着容易散了味,就问格桑央珍要了个密封袋存着。 当日下午万遥就去寻了央拉嘎姆,想着程青盂一连几日都不在,老人独自在家多半也会孤单,就想着过去陪她打发些时间。 这几日达克措的天气都不错,央拉嘎姆在小院里晾晒药材,看见万遥过来的时候欣喜不已。 央拉嘎姆告诉她这些虫草、贝母后面都要卖给藏药厂,所以想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晾晒一下,保证药材的品质,也方便卖个好价钱。 两人就这样一面晒着太阳,一面用肢体语言“闲聊”着。随着两人不断深入的了解,万遥得知央拉嘎姆也是佛教徒,心里就打着主意想回一份礼物给她。 隔天,万遥踏上了前往香格里拉市区的班车,又循着导航的路线找到了一家唐卡画院。 画院的位置比较偏僻,门口装修也非常简单,老旧的木门上挂了个牌匾,提着一排小小的藏文字。 画院一楼展示着唐卡作品,店里全是浓郁的藏药香,店员热情地跟万遥介绍着画师和画作。 万遥大概转了一圈,才问:“你们这里可以自己绘制唐卡吗?” 店员:“可以的。我们这儿的底稿都是由专业画师手工绘制的,并不是市面上那种机打稿,即使画得不好也不用担心,后面会安排画师帮您完善。” 万遥望着墙面那副“四臂观音图”,敛了敛睫,商量着:“我的意思是,我借用一下的你们的原材料,底图和其他都由我自己负责,费用也会按原料的市场价补给你们。你看这样行吗?” “这……”店员也拿不了主意,“唐卡并非简单的绘画作品,有非常严谨的绘制规格和流程的……” “这我知道。”万遥猜测店员也只知其中皮毛,“我能跟你们老板商量下吗?” 店员其实也挺无奈的,最后磨不过万遥的诚恳请求,还是将她带去了老板的私人画室。 这间画院的老板也是位画意精湛的唐卡画师,只与万遥简单聊了几句,就从她的话里行间瞧出——这是同行。 万遥只道现在外出旅游,身边缺少绘制的材料,但又想请尊唐卡送给长辈,所以才冒昧来访借个作画的地儿。 …… 余下几日,万遥总是早出晚归的,在香格里拉和达克措两头跑,整日都泡在画院二楼的画室里面。 一直到那副“白度母”唐卡画像初见形态,恰好又值画院闭店轮休,她才得空又去了趟程青盂家里。 怎料她还未走到,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央拉嘎姆。 只见老人全身都紧绷着,着急忙慌地跑在街上,瞪大眼睛四处寻找着什么。 万遥赶紧将人拦下,比划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央拉嘎姆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慌乱地挥手跟她比划着。 万遥一时间急得挠了挠脑袋,压根也看不明白她的动作,只好将人抱住轻抚其后背安慰。 她将手放在胸口来回滑动,做了个稳定顺气的动作,食指指向太阳穴转了两圈,询问道: “究竟怎么啦?” “您先别着急,慢一点跟我说。” 第48章 阿妈被骗 央拉嘎姆被人给骗了。 这是万遥得出的结论。 老人坐在格桑央珍民宿大厅里的沙发上, 捧着纸杯的手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恼的。 刚刚万遥和格桑央珍两人轮番推测着,总算是把事情的经过给推导了出来。 大概就是午后那会儿, 央拉嘎姆照旧在小院里翻晒藏药,后面突然闯进来一个陌生男人,说是市里新开藏药厂的采购经理。 男人跟央拉嘎姆沟通很费劲也没放弃,甚至从包里翻出不少资料和照片证明身份。 央拉嘎姆能认的汉字不多,大概能看懂“藏药”“收购”“药厂”之类的字眼,所以很快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接着两人就通过肢体动作比划, 谈起了虫草和贝母的最新收购价。 男人夸央拉嘎姆的虫草品质很高, 也开出了一个很漂亮的价格,问她家里是否还存有其他藏药,可以一并拿出来看看谈价。 第99章 央拉嘎姆满心欢喜地进屋搬藏药, 怎料再出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在悄然之间没了踪迹。 他看中的那些药材也还在簸箕里,如果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问题。 提到这里央拉嘎姆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她焦急得发出哼嗯声,用手指了指自己,比了个又长又直的动作;然后又噢啊两声, 两指捏出短短的一截,又像虫子似的蠕了蠕。 “阿内的意思是, 她的虫草品质很好, 又直又长;那个男人把她的虫草换了, 全部都变成了弯小的下等货。”格桑央珍耸耸肩, 给万遥解释道。 熟悉藏药行价的人都清楚, 不同品相、等级的虫草价格,价格可也是天壤之别。 “妈的。”万遥气得低骂一声, “怎么连老人家都骗呢!” 格桑央珍也啐了口,“这群死了老子娘的!就他妈专骗老年人!” 尤其是嘎姆阿内这种聋哑人士,看他们缺少维权能力才去的,知道他们只能默默吃下哑巴亏。 万遥搂着央拉嘎姆的肩,一边安抚一边提议,“我们报警吧!说不定那骗子还没走远。” “没用,这些人都是有备而来的,指不定开着车逃哪去了呢。”格桑央珍淡淡跟她分析道,“即便真找到了人,我们拿不出他换药的证据啊,警察出面了都拿他没办法。毕竟那簸箕里的虫草都还在,那人指不定还会反咬一口呢。” “那怎么办?总不能算了吧。”万遥气得攥紧拳头,小脸紧紧的绷着,“我咽不下这口气。” 格桑央珍双臂抱在胸前,“咽不下?难不成你还能把东西抢回来?” 万遥抿着唇静静站在原地思考,大厅墙面悬挂的钟盘飞速运转,两根指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阿妈说的那人你认识吗?”她问。 格桑央珍挑起细长的眉,冷冷道:“阿妈?脸皮真够厚的啊。” “阿妈阿妈阿妈,就叫,怎么了?” “……” “行行行,谁脸皮能厚过你呀?” 央拉嘎姆见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她却什么都听不见看不懂,只能坐在这儿叹气干着急。 格桑央珍想了想又说,“阿内说那人个子不算高,瘦得跟猴儿似的,还留着圈儿胡子?手背有一块纹身,还缺了根无名指,我总感觉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万遥催促着。 这边她又翻出手机来搜索附近的藏药厂,将市里大大小小的药厂都看了个遍,最后当真翻到一则本地招聘广告。 【星辰制药厂招聘启事:新厂设立,急需人才!现向社会征聘药品公关秘书一名,要求有较高的沟通、协调能力,熟悉电脑操作,大学专科学历及以上,形象好、气质佳者优先考虑。联系电话:蒋先生,电话:122xxxx。】 广告下方还贴了张药厂的照片,看着就像那种三无营业、随时都要倒闭的模样。 格桑央珍还是没有头绪,“我每天见那么多人,哪能都想得起来啊?” 万遥将手机转过来,递给央拉嘎姆查看,用手指了指照片:“阿妈,是这家厂吗?” 央拉嘎姆凑近看了看,摇摇头,又摆摆手。 “你笨啊?谁家骗子会把真实信息告诉你?”格桑央珍觉得她的想法很天真,“是急着去吃牢饭吗?” 万遥:“可是我总觉得这家药厂怪怪的。” “是吗?我看看。” 万遥将手机递给格桑央珍,又低头安慰央拉嘎姆,让她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还真有可能是这儿!”格桑央珍盯着那张照片感叹道,“这个星辰制药厂上周还来我们这儿招过工,说是招药品采购员和秘书什么的,结果镇上的阿内、阿加们去应聘,他们却嫌人年纪大都给拒绝了。” “当时他们厂那几个领导,好像还来我店买过香烟呢。就是不知道,那瘦猴是不是跟他们一伙儿的……” 万遥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尽管眼前的希望渺茫,她也想尽力去试试看。这样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不会留有遗憾。 现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那个瘦猴! 只要找到了人,事情就好办了。 万遥当即做了决定,将央拉嘎姆交给了格桑央珍。 “麻烦你帮忙照顾下阿妈。” “我回房里收拾一下,出趟门。” 格桑央珍猜不透她的想法,怕小姑娘独自出去闯祸,忙问:“你干什么去啊?” 万遥头也不回地往楼上跑,“捉猴。” - 星辰制药厂。 几栋老旧的厂房隐匿在山脚下的树林旁,办公楼外面的瓷砖也掉得七七八八,脏粉色的建筑似乎是这片唯一的色彩。 各种生产排出的废料废渣堆满了山脚,流油的饭盒和生活垃圾也随地乱扔着,发出阵阵恶臭味,流浪猫误食一口废渣,喵呜喵呜地倒地干呕着。 这片厂区都透着阴沉廉价的气息,烈风吹得门口的门禁杆铛铛响。 保洁大妈推着垃圾车边走边骂:“什么破厂啊!干了两个月一毛钱都没见着!天杀的狗崽子有钱喝酒,没钱给我们发工资啊!” “我要去告你们!告你们!” “破厂迟早倒闭!” 又是一阵风吹过,搁在垃圾车表面的饮料瓶直接掉到了地上。 保洁阿姨骂骂咧咧地绕过垃圾车,眼帘蓦地落入一抹显眼的红,浓郁的香水味暂时掩去了垃圾的恶臭。 第100章 她再抬眼看去,只见年轻女人捡起了饮料瓶,亭亭而立,笑盈盈将空瓶子递还给了她。 女人穿了条极显身材的红色长裙,露出白皙细腻的锁骨和春光,裙摆长到能遮住脚踝,露出摇曳精致的细高跟,整个人瞧着又高又瘦,却不柴。 保洁阿姨瞧着她的眉眼,想来年龄应该也不大,却化着一个浓厚廉价的妆,小扇似的睫毛仿佛能戳死人,怪她老了有些欣赏不来。 “谢谢。”她接过空瓶。 “不客气,阿姨。”女人还是甜甜地笑着,又看向那栋办公楼问,“请问您知道蒋经理在哪个办公室吗?” “蒋经理?”保洁阿姨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啊,你们制药厂不是在招秘书吗?我是专程来找蒋经理面试的。” “哦哦,你说蒋大平啊?他在呢,就在四楼。” 女人看了眼四楼窗户,俯身点了点脑袋,很有礼貌地道谢,“好,谢谢阿姨。” 保洁阿姨将饮料瓶扔回垃圾车里面,望着女人远去的背影,皱着眉思考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将她叫停:“哎,姑娘!” 女人拢了拢薄衫外套,高跟鞋有些不合脚,颤颤巍巍转过身来。 “这年头哪里都能找到工作的,我们这儿可不是好去处啊,你有条件还是去其他单位看看吧……”保洁阿姨的话含含糊糊,点到为止。 “知道了阿姨,但我最近有些缺钱,很需要这份工作!”女人拨了拨蓬松的大波浪,笑得很是妩媚,“您就祝我能顺利通过面试吧!” 保洁阿姨摇了摇脑袋,想到蒋大平猥琐的嘴脸。算了,人各有命啊,反正她都已经提醒过了。 山脚的恶臭味已经弥散到楼道间了,潮湿的楼梯口还多了股死老鼠味,伴随着清脆明亮的高跟鞋声,整栋楼跟七八十年代的鬼屋没什么区别。 高跟鞋的动静很快停了下来,只见女人埋头撩了撩假睫毛,再抬起头时,又恢复成了那副淡淡的神情。 万遥无语到家了,心底吐槽着格桑央珍究竟买的什么破假睫毛? 又硬又黏的睫毛梗抵得她忍不住翻白眼,死老鼠的气味越来越近,她只好捂着嘴忍住干呕迅速爬上楼。 - 四楼。 万遥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隔了半晌,屋里才传出浑厚刺喇的男声,“进!” 万遥这才扶着把手推开门,两步踏进昏沉压抑的办公室,单手抱臂窈窈站在办公桌前,看了眼桌面的彩打工牌名片。 她立即露出个明艳多姿的笑容,介绍道:“蒋经理您好,我是来面试公关秘书的。” 男人原本躺坐在办公椅上面,油腻肥大的肚皮顶在掉漆的皮带上,裤|裆的拉链只扯上去大半截,皱巴巴的衬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领口和腋下都留下来了大片的黄渍。 他用余光佻了眼跟前的美人,不慌不忙地收回搭在桌上的脚。 蒋大平扯了下嘴角,瞬间来了兴致,指着他对面的空椅子,露出一口老黄牙来。 “面试的?” “坐吧。” 第49章 人间共犯 办公室的环境异常简陋, 除了办公桌和电脑还挺像那么回事,余下的都跟杂物间没什么区别。 门后面的角落里废书废报纸堆成了小山,地面也盖了层厚重的灰尘, 垃圾桶旁边挂着发黑发臭的香蕉皮,办公桌下扔着几双男人的臭鞋和脏袜,整间办公室的味道不言而喻。 万遥没忍住拧了拧眉。 蒋大平斜着身扶了扶镜框,打量人的眼神非常露骨,色眯眯,将万遥从头发丝品到了鞋底面, 最后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 他这才踩着皮鞋滑了滑椅子, 退到窗边后一把扯开了窗帘。 阴沉沉的光透了进来。 万遥可算能吸上一口清新的空气。 “坐吧,美女,别客气啊。” 蒋大平自信地腆着肚子。 万遥紧盯着那张聚满了真菌和脚气的椅子, 庆幸着还好没穿短裙,做了几秒钟的思想建设,她才扯扯裙摆僵硬地坐了下去。 “哎, 美女你贵姓呢?”蒋大平随意问道。 “免贵姓万。”万遥故作风情地扶起发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噢, 对了蒋经理,咱们面试需要走什么流程呢?我今天出门太急了, 简历之类的好像没有准备齐。” “这个无妨。” “毕竟我们公司啊, 也不在乎那些虚头巴脑的简历。能力, 啊, 有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对吧?万美女。”蒋大平反问。 “蒋经理您说得可太对啦,难怪连负责公司打扫阿姨, 都夸咱们这儿特有人情味呢!原来是有蒋经理这样深明大义的领导坐镇呀!”万遥顺势夸了几句。 蒋大平身上还有许多未散去的酒味,心想那死老婆子还算识相没乱说话。 下一秒,他故意冷着脸,吹胡子瞪眼,神色严肃地指着万遥。 万遥还以为露了破绽,紧张得舔了舔嘴唇。 “说得真好!哈哈哈……” “我很喜欢你啊!万美女。” 神经。 万遥暗自腹诽。 她故作娇羞地点点脑袋:“蒋经理您客气了,叫我小万就行。” 蒋大平捏捏鼻子,将油抹在裤腿上:“那我们就准备面试了?” 万遥稍稍坐直身,有意无意地勾了下高跟鞋,“好的,您开始吧。” 第101章 …… 面试全程水得不行,蒋大平还有些醉态,提问也颠三倒四的,问着问着就开始八卦万遥的私生活,总感觉他下一秒就要问她三围了。 万遥全程陪着笑脸,将情况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主要任务还是大肆吹捧、夸奖蒋大平。 其实在格桑央珍说星辰药厂拒收阿加阿内们入职,甚至规定连药品采购员都必须是年轻女性时。某些事情就已经了然于心了。 这哪是什么正经招聘啊? 学历、能力都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还得是人长得漂亮。 “小万啊。”蒋大平又喊她。 “哎,蒋经理,您说。”万遥继续捧着他。 “你酒量怎么样啊?” “我吗?还行,勉强能喝上几杯。” 蒋大平顿时乐了,一般敢说出能喝几杯这种话的女人,多半都是千杯不醉、还能死命灌酒的酒蒙子,今天他可算是捡着个宝贝了。 “这样啊小万,我跟你交个底。我们公司空出来的岗位啊,性质特殊,往后肯定也少不了应酬。我看你能言善道的,沟通交际的能力也不错,非常符合我们岗位要求!” “如果你吃得了这份苦,咱们立马就签合同!” 万遥环顾四周,心道猜的没错:所谓的公关秘书无非就是能喝酒、会哄人的花瓶。 “但是蒋经理,还是那事儿,我资料没带齐……”她吞吞吐吐道。 “小问题!”蒋大平倒是不计较这些,“你明天带过来,咱们再按程序走就行。” 万遥感恩戴德地跟他道了谢,想着怎么问出瘦猴的信息。 蒋大平却突然站起身来:“既然这样,咱们也算一家人了啊!今晚一块儿吃个饭呗,就当庆祝你新入职了!” 吃什么吃。 美人计都用上了,正事还没问出来。 万遥正想着寻个理由给推了,办公室门冷不丁地被人推开,死老鼠味和浓烈的烟草味铺天盖地的挤了进来。 四五个男人吊儿郎当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黑衣男人进门就是一嗓子:“老蒋啊,酒醒了没啊,咱是不是得安排下一场了?” 万遥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 这一看就不得了。 办公室瞬间跟炸开了锅似的。 “啊哟,我草!” “啧啧啧!是我眼花了吗?” “老蒋啊,你上哪儿弄了个天仙回来啊?” 几个男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万遥。 万遥一愣,又神色自若地跟几人挥手打招呼。 “去去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损样儿!”蒋大平故作严肃地咳嗽两声,“介绍一下啊,万遥万大美女,我们公司的新公关秘书。” “吁——” 有个小黄毛还冲万遥吹了声口哨。 “哎呀,老蒋!你可算干了件人事了!” 有人夸赞道。 “这位美女可比上回招那老尼姑好多了啊!” 黄毛色眯眯地盯着万遥的胸。 蒋大平又招呼了他们几句,才道:“军子啊,你来得正好,安排下今天晚上。咱们还是给小万办个入职宴啊,好好庆祝一下!” 被唤作军子的男人应了声,“行?吃啥啊?” 有人提议:“烧烤呗,烧烤下酒!” 有人附和:“我觉得可以有!老子多久没跟美女喝过酒了……” 有人嚷嚷:“行行行,让我们见识下万秘书的酒量!” 万遥一直没接话,余光落到那个叫军子的男人身上。他个子在一众人中最不起眼,瘦巴巴的,皮肤黝黑,一双鼠眼却瞧着很灵光,下巴围了圈野草般的胡茬。 “那就烧烤?我让海子烤好送过来吧?” “这天儿坐坝子里扛不住啊。” 军子抬手挠了挠眉心。 万遥眼色深深地看着他,覆满手背的骷髅纹身,还有缺掉的半根无名指。 这不就对上了? 几个男人商量着烧烤的菜品,还时不时偷偷的瞥万遥几眼。 蒋大平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万遥肩上,趁机揩油吃豆腐:“你觉得怎么样?小万,咱今晚就吃点烧烤、喝点小啤酒?” 万遥还是看着军子,笑着将咸猪蹄挪下:“我哪敢有意见啊?蒋经理你们安排了就行。” “那行,待会儿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 蒋大平连笑几声。 小小的办公室本就不透气,现在几人手里都夹着烟,白腾腾的烟雾缭绕在半空中,万遥头一次觉得烟味有些恶心。 还是那小黄毛最先注意到万遥直勾勾的视线。 他笑着打诨:“哎,我说万秘书怎么总盯着我们军儿看啊?难不成是看上我们军儿啦?” 军子闻言轻轻挑起眉毛,吐出连绵不绝的白烟圈,大半张脸都藏进了模糊的白雾里,只留出一双鼠眼盯着万遥,完全叫人看不出情绪来。 “咱们军儿可名草有主了啊,嫂子怀着孩子在家等着呢!”黄毛又搂着身边的兄弟说出实情,企图将美女的视线吸引到他这边去。 这下满屋的人都看向了办公椅里面的万遥。 万遥不紧不慢收回视线,大方一笑:“我只是瞧着军哥,好像有些眼熟。” 这下满屋的人拍着手接连起哄。 军子捏着烟屁股,一双眼晦明晦暗地望向浓妆艳抹的女人。 第102章 - 将近七点多,天刚刚才黑,山后粉紫色的晚霞还未完全褪下。附近的烧烤摊送来了不少烤好的吃食,啤的、白的酒也搬了好几箱过来。 吃饭的地点在一间闲置的职工宿舍里面,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成了张长桌,烤茄子的蒜蓉汁流得满桌都是。桌边围着几个红色短腿塑料凳,瞧着简陋寒碜得不行。 来喝酒的除了下午那满屋的男人,又多了位短头发矮个儿的女人。 听蒋大平介绍,这个女人算是制药厂的副总,兼大股东。还有一层隐层身份呢,就是军子的准老婆。 万遥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听着一桌人唠嗑打诨。 要不是早就知道军子骗走阿妈虫草这件事,万遥说不定还真以为他是个体贴顾家的好男人呢。 只见军子忙前忙后地伺候着老婆,又是夹菜又是倒水,细致到连烤串上多余的孜然都要吹掉。 万遥又坐了会儿,端了杯啤酒站起身来,去敬被军子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慈禧太后”。 “王总,我敬您一杯。”她递出酒杯,“以后还麻烦您多多关照了。” 王兰坐着压根不动,摸摸鼓起的肚皮,甚至连屁股都懒得抬,“我喝不了酒。” “没事没事,您喝茶就行。” 王兰依旧高高在上的,“算了吧,喝茶也占肚子。” 众人都看出来他们王总对万遥带着情绪,但转念一想,公司突然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任谁看了心里都会不舒服吧?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尤其还是母老虎。 万遥举着酒杯尴尬地楞在原地,楚楚可怜地望着四周的人,一副将哭不哭的委屈模样。 其实大伙儿都心疼美人啊,可王总也不是吃素的,只敢默默使眼神不敢说话。 静默了半分钟。 还是有人看不下去了。 但万遥没想到的是,替她出头的是军子。 只见军子举起酒杯跟她碰了下,“行了,回去坐着吧,我替她跟你喝一杯。” 万遥感激地眨眨眼睛,软着嗓子娇滴滴喊:“谢谢军哥。” 两人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本以为无事发生、皆大欢喜,谁知万遥刚刚才背过身去,就听到“啪嗒”的一声巨响。 是王兰摔了军子的酒杯。 酒杯碎得满屋子都是,一片细渣溅到了万遥脚踝上。她提起裙摆淡淡扫了眼,接着夸张地喊了起来:“哎呀,我的腿!” 众人循着那双白花花的小腿看去,发现万遥的小腿下多了条口子,已经开始不断往外面渗血点子了。 王兰拍了筷子:“你什么东西,就来帮我喝?” 蒋大平本想着和美女喝点小酒,说不准还能趁机揩揩油,怎知这母老虎也跟着跑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那点旖旎心思瞬间吓没了。 他赶紧打着圆场:“哎哎哎,王总,别动怒别动怒啊,小心肚里的孩子啊……” “你闭嘴啊!”王兰脱口大骂,“你们这群人是什么心思我能不清楚吗?找个狐狸精当秘书摆在办公室确实养眼得很啊?” 万遥听她这么说委屈得不行,故意挤出两滴眼泪来:“王总,我们今晚也才刚碰面,您不至于这样说我吧?……” 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的,任谁看了都会心疼。 黄毛一行人将万遥拉回位置,只能捂着嘴低声安慰着:“万秘书你别往心里去啊,王总她孕期激素不稳定……” 军子扫了眼满地的碎杯屑,见万遥长睫忽闪忽闪的,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她腿上那抹鲜红一闪而过,军子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火气也跟着撩了上来。 “你又发什么疯?” 他将筷子捡起来。 “人家不就来敬个酒嘛,你还摆起谱儿了啊?王兰我警告你啊,真的别太过了!你现在简直不可理喻!” 王兰气得站了起来,扶着肚子往后退了步,“好好好,军子,你脾气见长了啊!” “我不可理喻?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这样说我?要不是我爸当年挑中了你,又是赔钱又是陪女儿的!我他妈能嫁给你这种窝囊玩意儿?……” “你爸你爸!什么都是你爸!你能别翻那些老黄历了吗?” …… 万遥冷眼瞧着两人争执着,只有蒋大平凑过去劝架,她吸了吸鼻涕才低声问:“你们不去劝劝架么?” 黄毛闻着美人身上的香水味,沉醉其中,“我们哪儿敢啊?” “这话怎么说?” “兰姐跟军儿吵架太正常了!毕竟兰姐家里条件好,大小姐脾气,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啊。军儿算半个上门女婿,所以事事都顺从着她。” “她怀孕之后那个脾气,寻常人压根受不了!军儿也是正常男人啊,兰姐却三番五次的找茬,他索性也不忍了,所以两人基本现在天天吵……” 万遥捏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眼睁睁瞧着军子缺截指头的巴掌,脆生生地落到了王兰的脸上。 就连劝架的蒋大平都愣住了。 “军子!你他妈敢打我?”王兰发疯吼道。 军子捏着手什么也没说。 “我要跟你离婚!”王兰哭着跑出了楼。 蒋大平怕将事情闹得太大,怂着军子赶紧出去追人啊。军子的脾气也上来了,说什么都不肯动。 真是一场好戏。 第103章 万遥都想站起来鼓掌了。 典型的凤凰男软饭吃腻了,还倒打一耙。 军子捡起被王兰踹飞的凳子,又坐回了饭桌旁边,招呼着黄毛他们:“愣着干嘛啊?赶紧过来吃啊?没她咱们还吃不下了吗?” 黄毛给军子倒了杯酒,“军儿,真不出看看啊?外面天可都黑定啦。” “不去,谁爱去谁去!” “臭婆娘,老子真忍不了!” “成天拿她那死了的爹说事儿!” 黄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行,喝酒,咱喝酒。” 军子又倒了两杯啤酒灌下去,酒滴黏得他满脸胡子全都是。 邋遢。 万遥擦了擦眼泪,抽了张纸走过去,指尖纤纤拂过他的脸,声音里还带着些哭腔,“军哥,脸上粘东西了。” 军子被她这样一触,浑身都麻了一下。整个人都陷入了她漆黑深渊般的瞳孔里。 万遥看了眼余下的人:“你们先吃吧,我去趟洗手间。” - 入夜后的厂区寂静无比,夜空中的云又薄又浅,厂房后面偶尔传来两声瘆人的猫叫声。 万遥扯扯吊带裙外面的小衫,依旧抵不住入夜后的寒冷。 她下午已经将这栋楼摸透了,洗手间的位置也非常熟悉,就在一楼最右侧的拐角处。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她将手机电筒打开了,对着右侧走廊看了眼。余光恰好瞥到安保亭外面,笼着黑压压的一片阴影,不知什么时候多停了辆车。 万遥没在意,举着手机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走廊里的感应灯闪着诡异的光,高跟鞋发出的动静传来一阵阵回响。 就在她刚刚走过转角处,感应灯忽地暗了下来,周遭安静得连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下一秒,一只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男人掌心的粗粝感和温度传来,万遥惊得浑身都冒出鸡皮疙瘩。 她正欲转身过去看看来人是谁,岂料男人顺势将她扯进了怀里。两人转身,彻底隐于黑漆漆的墙角了。 万遥吓得用手肘去撞吉他,反而被对方擒住了小臂,两只手都被紧紧压在身后,他还空了只手捂住她的唇。 她不死心地挣扎了几下,张大嘴对着那手心咬去。 “你属狗的?”男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万遥怔在了原地。 她侧着脸回头望过去,虽看不清男人的眉眼,可那股熟悉的木质香从他的袖口透了过来。 她轻轻“嗯”了声,接着摇着脑袋。 男人的手心被她蹭得痒痒的,只能将捂住她嘴的手放下来。余下的手依旧没松,将小姑娘的两臂紧紧锁在他跟前。 万遥喘了一口气,一惊:“程青盂?” “嗯。”他沉沉的音调从身后传到她耳膜。 她也不挣扎了,任由他擒着,忙问:“你怎么也来了啊?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为什么要躲在这儿啊?” 程青盂的声音带着些疲倦:“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都说呗,我又不急。”她淡淡道。 他闻言又捏了捏她的小臂,警告道:“胆儿挺大啊?一个人跑过来?” 万遥什么都看不清,“你这不是也来了么?” “如果不是央珍翻了前面几天的监控,确定那瘦猴也是星辰制药厂的人,我能这么快赶过来么?你倒好,半点证据没有,直接追了过来?” 万遥:“她查监控,我进厂找,都一个目的啊,又不冲突的。” 程青盂无奈地松开她的手,小姑娘立马转过身来,凑到他脸前低声分析着:“那瘦猴叫军子,就是药厂的人,现在还在五楼喝酒呢!” “嗯。”他也只能感受到她的气息。 “不过我还没问到他究竟把阿妈的虫草藏哪儿去了……” “差不多了。”他打断她的话。 “怎么了?”万遥不解。 “剩下的我会看着处理,你先回去。” 程青盂说。 “回去?不要。”万遥跟他打着商量,“那你先跟我说说准备怎么处理?” 又安静了半晌,万遥看出了他的犹豫。 “报警?”她就替他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军子换了阿妈的药。就像央珍说的那样,这条路走不通的,交给警察都没用。” 程青盂只说,“我会处理,你先回去。” 万遥怎么舍得就这么离开,便宜了那诓骗老人的恶心凤凰男。 “我回去打听!至少把虫草的下落打听清楚,这样手上好歹有个证物。”她说完转身就走。 “别找死。”程青盂将人拦下,“真以为他们是什么善茬吗?” “马上跟我回去。” “我不走。”万遥跟他使着劲儿。 程青盂压根不顾她的反对,抓着她手臂就将人往外面带,走廊响起两种不同的脚步声,还夹杂着男女急促的呼吸。 “我不走!” “我要跟你一起!” “程青盂,你慢点!我腿疼!” 万遥压着音量吼他。 程青盂这才停下脚步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向她的脚,一双尺码偏大、不合脚的高跟鞋磨得她五趾都蜷缩着,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更别提用这种速度行走了。 疯了。 程青盂盯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言不发地将人腾空抱起,惊得万遥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紧贴着男人贲长硬实的胸膛。 第104章 程青盂搂着她往外走。 “程青盂——”她放软了音调。 “即使你现在把我送回去了,还能把我关着不成?反正这件事没处理好,我迟早会跑回来的。” “你知道我这人什么性子……” 程青盂将人往上提了提,站着没动,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 他当然知道。 这姑娘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那你想做什么?” “究竟要怎样处理,万大小姐才会满意?” 万遥搂着他的脖子,指尖不老实地在他后颈画着圈,脸上神神秘秘的笑意叫人看不太明白。 “当然是用——” “最卑鄙无耻的方式,去对付卑鄙无耻的人。”她凑近他耳边。 程青盂目光深沉地望着怀里的姑娘。 - 一楼的公用卫生间并未区分男女,瓷白的洗手池反射着昏黄灯光,镜面倒映着乱颤的枝干树叶。 水龙头哗啦啦地淌出冷水,万遥伸手来回抚摸着水流,耐着性子等候着猎物主动靠近。 直到走廊再次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她抬眼看向镜面,黑色眼线像极了描边蝶尾,在顶灯的照射下充满了魅惑力。 一步,一步。 直到脚步声在她身后暂停。 “怎么还没回来?”醉醺醺的男声打破了安静,“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万遥隔着镜面直直地看向他,眼眶都红了,她赶紧关掉水龙头,迅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带着哭腔喊了声:“军哥。” 军子靠在门边揉了揉眼睛,心软下一大片,“哭了?” “没有。”万遥扭捏道。 军子几步走了过去,一把将人拉到跟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也不知道女人躲在这里哭了多久,甚至连浓厚的妆容都蹭掉了不少,看上去反而平添了别样的风情。 “我代王总跟你道个歉。” 万遥屏住呼吸,企图无视他身上令人厌烦的酒气,“军哥,这跟你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军子觉得酒精上头了,听着女人的软嗓子,察觉到身下的燥热,就想将她按在洗手台,狠狠疼上一番。 “你别往心里去。”他捏上她精致的下巴。 万遥迎着他的视线并不逃避,反而贴心地安慰着:“有王总在,军哥你……平时肯定很辛苦吧?” 军子的大拇指划过她的红唇,重重喘着粗气,偏头迎了上去,“别提她了。” 万遥迅速将脸别开,口红被划蹭到脸颊。 军子见她这幅模样心更痒了。 王兰那母老虎最不解风情,即便在床上也想着压他一头,更不会这样软绵绵娇滴滴地唤他,完全给不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 加上那母老虎几个月前怀孕,现在连人也不让他碰了,军子正愁忍着火没地方泄。 他又去掐她的脸:“跑什么啊?你难道不想跟我亲热亲热?” 万遥顺势握住他为非作歹的手,“这样不好吧,万一被王总知道了……” “管那母老虎做什么?老子明天就去跟她办离婚,早他妈看她那满身肥膘不爽了!还得是你啊,你这胸这屁股……嗯,看得我完全忍不住……” 万遥捏着嗓子拦着他:“可我还是怕……王总发现,以后我还怎么在药厂混啊?” 军子借着酒劲扑过去:“你慌什么?我早就把那死老头子留下的钱转到我名下了……这制药厂迟早也是我的,到时候也给你弄个总玩玩……你说好不好?” “军哥这么厉害啊?”她捧着他。 “哥还有更厉害的,你要尝尝不?”军子追过去。 万遥微卷的发丝都凌乱了,冲着他笑得风情无比,灵活地转过身去,“啪嗒”一下熄灯,往最里处的隔间跑去。 “挺骚啊,小东西。” 军子寻着她高跟鞋的声音抹黑追了进去。 预想中的美人入怀烟消云散。 等待他的只剩闷沉的几棍子。 - 程青盂这几棍子多少带了点私人情绪,处处避开了要害,棍棍都不留情面。 军子完全没看清对方的脸,闷哼几声,直接倒在了湿滑的地面。 万遥将手机电筒打开,松了口气,“好险,差点玩脱了。” 程青盂借着电筒光看向小姑娘的脸,见她嘴角挂着暧昧不明的口红印,异常烦躁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 “你干什么?”万遥盯着他的动作。 “拍照啊。”某人语气不耐。 万遥单手抱着手臂,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你拍照,让我给他脱衣服啊?” 程青盂愣怔了一瞬,把手机往她怀里塞,蹲在地面开始扯军子的衣服,语气中多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冷声道:“赶紧拍。” 万遥顺势举起了他的手机,对准军子白花花的胸口,突然觉得画面似乎不够生动。 “等下。” 她索性抹了下嘴唇,将印在指腹的口红涂在军子的脸上和脖颈上。 程青盂见她事无巨细,有些被气笑了,“你倒是经验丰富。” 万遥对着军子咔咔一顿拍,甚至还带着些骄傲和炫耀,“可不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程青盂站起来拍拍手,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可以了。”万遥将手机息屏捏在手里,“再加上刚刚的录音,也够这傻逼喝几壶的了!” 第105章 毕竟他家那母老虎可不是省油的灯。 程青盂很少听见她说粗话,望着她浓妆也修饰不了的清淡眉眼,越发觉得这小姑娘有趣。 “某人确实有当坏种的潜质啊。” 他笑了下。 “我是坏种没关系。”万遥笑得明媚,“你是好人就行了。” 两人面对面贴站着。 程青盂也笑:“什么好人能陪你干这混账事儿?” “不是好人,那不更好?” 她慢慢走到男人面前,仰着小脸注视着他,将手机塞回他胸口衣袋,顺势抚了抚他硬|邦邦的胸膛:“坏种和烂人,天生一对。” 程青盂目光深邃,将她的碎发别在耳后,“走了。” 万遥瞥了眼昏死在地面的军子,厌恶地转过身去,多看一秒都嫌晦气:“走吧走吧。” 程青盂一步从军子身上跨过,后脚跟恰好踩到他左手上。 他借着力又碾了碾那只手,一脸淡然地跟着万遥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着,谁也没注意到树后的黑影。 直到蒋大平撒完尿提好裤子,一眼望见两个大摇大摆的身影。 他虚着眼脱口大喊:“谁?是谁?谁在哪儿?” 万遥和程青盂顿了一秒,立即看向对方,瞬间得出结论:跑! 第50章 稳如老狗 耳畔只剩周遭的风声。 万遥和程青盂默契地冲出办公楼, 隔着黑漆漆的夜闯进了后花园里。 尽管她下午从办公室的窗口远远眺望过,到了晚上依旧分不清方向。偌大的花园就像一层层迷宫,荒草杂树, 枯枝烂蔓,肆意横生,甚至让人辨不清路的位置。 “待会要跟他们碰上了,你找机会先走。” 程青盂声音空空的,掺杂着风声。 高跟鞋踏碎枯枝清脆一响,逃跑的路上, 万遥的发丝彻底凌乱了。 “有时间计划这些, 你不如想想怎么样才能一块儿走。” 程青盂还是照顾着她的速度,回过头,“我拦住他俩, 问题不大。” “经验丰富啊。”万遥饶有兴致地笑了下,“看来没少被人追着打?” 他也跟着笑,低声说了句什么。 万遥呼吸也急了, “你说什么?” 他看向前方的分叉路口,“我说,老子头一回干这种事儿。” 万遥提着裙摆继续跑, 笑得更欢了, “头一回是么?但我还蛮爽的。” “……” 程青盂并非那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他虽不抽烟不喝酒, 但嗓门大, 脾气也差, 跟吉兴他们待一块偶尔也冒些粗话, 只是当她这个小姑娘的面有所收敛罢了。 他其实和普通男人并没有天壤之别的差别,但组合到一起, 该怎么去描述呢?在他这个稳如老狗的年龄段,却愿意在今夜陪她放肆幼稚。 就这么说吧,他的一言一行,都狠戳她的心脏,都让她爽到不行。 世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交缠的呼吸。 心脏砰砰怦地乱跳乱撞,就要蹦出嗓子眼一般。万遥从未体会过这种失控感,简直爽得让人头皮发麻。 程青盂见她跑得费劲,顿了两步,伸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低笑声:“被他们逮住才有你爽的。” “怎么说?”她问。 “我可没露过脸。”程青盂轻飘飘道。 “……”万遥任由他拉着往前跑,“那你干脆把我交出去得了。” 他又拨开小路两侧的乱枝,两人继续朝着外面跑去,“老子还不至于拿女人挡枪。” “等下。” 万遥喘着气喊了声。 她往后远远看了一眼,停下迅速脱掉高跟鞋,往杂草丛生的荒垛中一扔,赤着脚跟他继续往前面跑。 “前面左转,就能绕到厂区,我们别走大门。”她看到熟悉的地标。 程青盂轻轻“嗯”了声。 一座座平层厂房聚集在一处,单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差别,浅色瓷砖反射着夜晚的冰凉。 男人的眸光锐利如刃,带着她在厂区里绕圈,旁边的排水沟杂草丛生,弥散着令人头昏脑涨的尿骚味。 万遥脚底已经感受不到凉意,凑近问:“干嘛走这边?” 程青盂微微颔首:“那边有监控。” “没用,都是摆设。”她淡淡道,“耗电太高都给停了,下午听他们说的。” “……” “怎么不等我把你拐上山再讲?” 万遥紧盯着不远处的山道,高高垒起的垃圾挡去了半边路,她的脚底被碎石磨得微微发疼。 “大门肯定守着人,要不去咱去墙角,找个狗洞钻出去得了?” “……” “当狗当上瘾了?”他哭笑不得。 厂房墙角透着些隐隐的光,他们慢慢往前面靠走着。 下一秒,几道高瘦的影子也靠了过来。 万遥的呼吸一滞,往后连退了两步。 男人手心的温度宛若一道镇定剂,他的手往下挪了挪,滑到她的冰凉指尖,又微微发力握了握,警惕地盯着愈来愈近的影子。 “他俩就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啊,我刚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的。” “那他妈人呢?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你别急啊,军儿,咱再去这里边看看。” …… “那婊|子要被我抓到,非他妈弄死她不可。” 第106章 脚步声和谈话声越来越近,万遥抬头望向程青盂,扬着下巴使了个眼色。 压根来不及等他俩反应,蒋大平和军子等人已然绕过转角处,几双亮闪闪的眸子在黑夜里面面相觑。 有人啐了一口,“嘿,还真他妈躲这儿了。” 有人挥了挥手里的铁棍,“跑啊!你们。” 万遥迅速往后面瞥了一眼,小道两头都被人堵了,后面同样守着他们的人,正迈着流里流气的步子走来。 厂房挡去了大片的灯光,漆黑一片,甚至分不清谁是谁。 程青盂敛了敛眉,还是牵着她的手,微微侧着将她挡在身后。 “怎么办?”万遥出声问。 “怕什么?平时瞧着那么机灵。”程青盂冷冷笑了声,又捏了捏她的指尖,“刚怎么跟你说的,你就怎么做就行。” 为首的人将烟头扔进臭水沟,低骂一声,提着棍子两步就冲了过来。 余下几人仿佛接收到信号一般,纷纷朝着万遥他们突了过来。 当距离拉得最近,万遥才看清为首之人的脸。脸上一团红一团白的,分不清是口红还是血液,不是军子又是谁? 只见军子大骂一声,举着铁棍就扑了过去。 程青盂牵着万遥迅速往左边一躲,军子甩了甩脑袋,扑了个空。紧接着又是劈头盖脸的一棍,万遥随着男人的动作再次避开,却没注意到身后又扑来两人。 方才还同桌喝酒打诨的一行人,现下却将万遥他们死死围着。 蒋大平又吐了口唾沫,“臭逼婊|子,他妈的究竟什么来历啊?进我们厂到底想干什么?” “老蒋,你还跟她废话什么?人悄悄潜进我们公司,又是打听又是拍照的,还能是做什么?” “他妈的,又是卧底记者。”蒋大平气得咬牙。 几人默契地猛扑了过去,程青盂被迫放下万遥的手,俯着身迎了上去。 挥舞的铁棍划破了风声,朝着程青盂就是一棍;万遥推倒厂房门口的纸盒,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重物,咚咚咚翻倒在地面形成了障碍。 她一回头,就发现程青盂的肩膀闷声挨了一棍。男人拧着眉受下那一棍,接着一脚飞踢了过去,被踹的人连连后退好几步,最后倒在了脏兮兮的地面。 他三两步冲上去捡起地面的铁棍,开始和那群人正面交锋;万遥缩在角落用空纸箱挡着接连不断的棍棒雨。 程青盂迎战时与平时不大一样,浑身都散发着凌冽的肃气,他的动作、一招一式,并非那种毫无章法的乱来,更像是经受过某类专业训练的。 只见他又握住挥来的拳头,一棍敲在那人后腰,长腿重重发力将那人踹倒在地。 “找机会先走。” 程青盂绕到她身边,将手里的铁棍塞给她防身。 万遥握着铁棍还是有些手抖,她知道现在留下并无益处,甚至会让他分神难以招架。 “好!”她应道。 他又拦下一拳,万遥迅速从两人的身边蹿走,却迎面撞上瞠目发怒的蒋大平。 程青盂余光瞥了过去,又挡在了万遥的跟前,一脚狠狠用力将人踹去。 蒋大平的脑袋正着水沟旁边的石墩,这一下摔得可不轻。 程青盂甩开了万遥的手,似乎要将人抛出去一般,低吼一句,“赶紧走!” 万遥迎着风跑出一段距离,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他,朝着昏暗小道的另一端飞速跑去。 程青盂瞧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红色背影,她披散的长发顶着浓烈的月色跳着舞。 一个分神,他后背又挨了一闷棍,疼痛和酸胀感随着而来。 …… - 程青盂一把将军子拽到跟前,反手将他胳膊折到了身后,对着他的后背邦邦两拳下去,一脚将人踢到了地面跪着。 真他妈像群缠人的狗。 他后背都冒热汗了。 忽地,刺眼的远光伴随着急促的鸣笛划破宁静的黑夜。 程青盂微微虚着望向眼前的光,只见一辆车朝着他飞速地奔来。喇叭声连响三声,前后短促,中间偏长。 他一愣怔,想到了吉兴春宗二人。 十座丰田迅速飘过九十度急弯,远光调换成近光,副驾车门大大敞开着,快到他身边的时候踩了一脚急刹。 急促的鸣笛声再次响起,程青盂没有再耽搁时间,几步跨上前抓住车门跳了进去。 “怎么是你?”他讶异于身旁那抹红色。 “你还想是谁?”万遥笑了声。 蒋大平几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铁棍又朝着车子扑过来,一棍重重的敲在了挡风玻璃上。 万遥瞥了眼挡风玻璃,单手握住方向盘,迅速换挡。车胎在地面摩出刺耳的声响,迅速朝着后面退了出去,直至九十度的卡角。 万遥冷静地拨着方向盘,一把将车屁股甩进了上山的小道,将小山似的垃圾撞得满地都是。 引擎声震如雷鸣,她再次换挡,一脚油下去,十座丰田朝着前方大道冲了出去。 程青盂见她操作流畅如水,车后的人猛追不舍,霎时间内百感交集。 “坐稳了。” 万遥目视前方,继续给油。 窗外的风变得愈发猖狂,从两人的耳侧呼啸而过。紧接着,车头“啪”地一下直接撞倒常年失修的门禁杆。 第107章 万遥神情自若地掌控着刹车和油门,迅速将车并回了柏油大马路上,一路飞驰。 两侧的玻璃上起了层薄薄的雾,低长悠扬的轰油声盖过了心跳。 路灯光照进车里面,昏黄,又沉闷。 程青盂余光瞥见踩在油门上赤脚,莹白的脚背沾了不少凝固的泥。 他撇过头看了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第51章 坦白之夜 十座丰田闯进融融夜色之中, 灰黄而笔直的公路两侧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疾风携来泥土的芳香不断灌进车窗,重型车活活被万遥玩成了竞技赛车。 她几乎没怎么注意路况,卯足了劲儿给油前行, 即便在颠簸不平的起伏路段上也如履平地。 程青盂仰靠在椅垫上,面色平静地关上车窗,左耳降噪恢复了宁静,右耳依旧是呼啸风声。 只见小姑娘赤着脚将油门踩到底,任由烈风猛拍猛刮脸颊,车轮都快刮蹭出火星子了。 程青盂微微眯了眯眼, 察觉到她情绪有些失控, 只能稍稍坐直了身子,抬手按在了方向盘上。 万遥手指冰得失去了温度,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手了。 男人粗粝的掌心覆在她手背, “靠边停车。” 万遥僵硬地扶着方向盘,余光瞥向他,“干嘛, 你怕了?” “嗯,怕了,怕你玩儿脱了。”他还是扣着她的手, “我暂时还没有跟你殉情的打算。” 万遥盯着挡风玻璃笑,薄雾被空调吹散了些, 被吹得僵硬的不止她的手, 还有冻得失去知觉的脚。 “怎么办?程青盂。”她微微挪了挪脚。 程青盂不知所以然地望着她。 万遥吸了口气, “我的脚好像动不了了。” 程青盂:“……” 车子一路电掣风驰, 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万遥又道:“要不你考虑一下呗, 跟我殉情好像不亏。” 程青盂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索性用力将方向盘往左一推, 车身在高速之下剧烈扭头摆尾,直冲冲地朝着左侧的低洼草坪飞去。 万遥迅速把住方向盘,猛踩刹车,再踩离合,车胎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动静,就在即将冲向松散草垛的那一刻。她还是将方向硬生生地别了过来,车子半斜卡在了大路边缘。 前面虽不是什么万丈深渊,也是有一定坡度的跨层,就用刚刚的车速直冲下去,侧翻坠地八成是跑不了的。 左侧车胎紧靠边缘,程青盂低声问她:“不是要殉情?” 万遥挂上空挡,那种兴奋失控感逐渐从心惊肉跳中抽离出来。 “你疯了。”她的心跳还没降下来。 程青盂波澜不惊:“我疯了?” 风声骤停,只剩安静。草原的夜晚温度极低,牧民比沿途的路灯数量都还少,只能看见黑沉沉的天与草原逐渐连成一片。 万遥自知他在恼什么,只好装死不去接话。 百米外草坪上透着显眼的灯光,隐约能看见两顶帐篷。帐篷外面立着根粗壮的木桩,木桩上还拴着几匹长鬃毛马。 程青盂阖上眼皮闭目养神,肩颈的经脉仿佛扭缠到一处,后知后觉的开始隐隐发疼了。 万遥见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手背的骨节上挂了几道伤。不知是揍人留下的,还是挨揍挂的彩。 默了许久,她还是先开了口:“你怎么样了?有伤到其他地方吗?严不严重啊?” 程青盂跟没听见似的,仰着下巴不肯回答她。 “要不我现在送你去医院吧?” “程青盂,你别不说话……” “你这样我很害怕。” 她放软了嗓子,语气有些无措。 程青盂微微摆了摆肩,心还是软了下来,偏过头来慢慢睁开眼,目光深邃地紧盯着她。 万遥早已取了安全带,还往副驾方向凑了凑,两人的距离隔得很近,她被男人盯得特别不自在。 “害怕么?”他声音哑得不行。 万遥眼底染着朦胧的水光,敛下睫不说话。 “你要真的害怕,就会听我的话,而不是自己偷偷再跑回来。”他语气中带着些疏离的冷淡,冷哼一声:“万大小姐是多么有主意、有脾气、有胆色的一个人啊,既不缺钱更不怕死,又有的是耐心跟我耗着。那你告诉我,你能害怕什么?” 万遥注意到他眼底冒出的红血丝,还有那几分自嘲的笑。忽然有些慌了。 她依旧面不改色:“你说的那些,我确实都不怕。” 程青盂挠了挠头发,一度到失语的程度。 “但我怕你受伤。”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更怕你不理我了。” 他明显察觉到小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她方才穿得那件小衫不翼而飞,只剩下两条极细的裙带挂在瘦削的肩上,莹白的皮肤冷得冒出了层薄薄的鸡皮,他忽地又记起她指尖冰凉到失去温度。 “程青盂,今天的事确实是我考虑欠妥,没有跟你们商量好就横冲直撞地跑来了,让你担心,又害你受伤。但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我不愿让阿妈吃这个哑巴亏,更不愿见那些混蛋逍遥自在。说我心眼小也好,骨子里坏也罢,我都不跟你争论辩驳。” “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 小姑娘的自我检讨透着倔强,完全符合她那死倔的性子。 第108章 万遥知道这只是他生气的部分原因,余下的那部分她也很清楚,但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从她扯下第一个谎言开始,就注定免不了现在的场面。 程青盂没脾气地扯下安全带,又看向前面照着灯的帐篷,摇上车窗打开车门下车去。 “程青盂……”万遥抿着唇。 男人重重关上车门,冷冷道:“下车。” 万遥心底只道真玩脱了,现在要被扔到马路边,她真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程青盂站在挡风玻璃面前等着。 万遥只能将车熄火,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关门,落锁,赤脚踩在路上早没了知觉。 程青盂见她站着不动,又几步走了过来,扯着她手往前走。 万遥猜不透他的想法,“去哪儿啊?” 程青盂火气未平,还是不肯搭理她。 “程青盂,我脚疼。” “手腕也疼,屁股也疼……” “我们能不能先回去,等明天再说啊?” 她低声卖惨,企图博得同情。 “知道疼了?”程青盂不留情面,“疼也先受着。” 万遥一路哆嗦地跟着他往前走,直到她一步步踩上松软草地,被带到了那顶黑色帐篷的前面。 程青盂去跟落帐的牧民沟通了几句,万遥就留在拴马的木桩旁等着,两只脚愣愣地在草地摩挲着。 一旁的白鬃马的睫毛又翘又长,眼神犀利得仿佛也在嘲笑她。 没过多久,男人就从帐篷里钻出来了,一看见她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万遥跟白鬃马自言自语:“真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人了,人家连半分笑都不肯施舍。” 程青盂远远看着她,“愣着干嘛?” 万遥惊喜地抬起脑袋,又听见男人冷冷道:“还不过来?” 她顿时顾不上什么草啊马啊的了,朝着程青盂屁颠颠地跑了过去。 程青盂将她带到了帐篷后面,算是一个小小的避风口。干突突的地面上架着一口铁盆,铁盆里的木材燃着熊熊烈火。 他指了指篝火旁的位置,“坐着。” 万遥老老实实地坐下,抬着脑袋静静地看他,见男人转身就要离开。她连忙发问:“程青盂,你还带我回去吗?” 程青盂明显一怔,“烤暖和了再走。” “好!”听他这样说,万遥的语气瞬间从有气无力到活力满满。 察觉到那道身影并未离开,心中那块大石瞬间落地。她这才美滋滋地摊开双手,举到火堆前面翻烤着。 下一秒。 裹满木质香的外套直接盖到了她的头顶。 篝火堆扑腾了一下,万遥什么都看不见,男人轻描淡写道:“穿上。” 万遥扯下那件熟悉的外套,搓了搓胳膊上冷出的疙瘩,异常乖顺地将宽大外套穿好。 在火盆面前稍稍坐了会儿,她的身体逐渐开始回温,整个人被烤得暖洋洋的。帐篷里传来低沉的藏语,被拴着的马儿偶尔低鸣,整个世界都静得不像话,她埋着脑袋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万遥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眼前多了位浓眉的藏族阿姐。她左手局促地捏着围裙边,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金属碗,有些不知所措地说:“给你。” 万遥连忙站起身来,“这是什么?” 藏族阿姐的汉话说不利索,只能用藏语跟她解释:“这是热羊奶,我家羊自己产的。很新鲜,你可以尝尝。” 万遥大概听懂了她说的话,伸出双手接过那碗热羊奶,捧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很好喝!羊奶很醇,还有点甜,我很喜欢!”她用藏语回答道。 “唔!你会说藏语啊?”藏族阿姐很惊讶。 万遥又喝了一口羊奶:“会一些,但说得不太好。” 藏族阿姐举起大拇指:“说得很好!听你的口音应该是西藏那边的吧?” 万遥笑笑:“这你都能听出来吗?” 藏族阿姐笑得很含蓄:“因为我之前也在西藏待过一段时间。” 各个藏区的位置不同,发音自然也有差异,只有书面藏语是统一的。万遥其实也只能听懂个大概,毕竟云南迪庆这片说的都是康方言,而她最了解的当属前藏地区的卫藏方言。 两人又聊了几句,藏族阿姐才说:“那你慢慢享用,我就先回去啦。” 万遥又感谢了她几句,这才又坐回了篝火前,浑然没察觉到身后男人投来的深深目光。 - 程青盂也端着一碗热羊奶走过来,手里还多了一条粗线编织的披肩。 他顺势在万遥的身旁坐下,将蓝白相间的披肩递过去。 万遥将碗搁在旁边的平地上,接过披肩问:“哪儿来的?” “新的。”程青盂担心她有所顾忌,“罕娜之前在景区做生意,剩下不少没卖出去的披肩。” 万遥将披肩裹在身后,“你认识这家人吗?” 程青盂伸手烤烤火,“不认识。” “不认识你怎么连人家之前做什么生意都一清二楚?” “刚刚随口闲聊了几句。” 万遥笑着看他:“是吗?那你还挺健谈。” 程青盂没接话了,捧着羊奶碗大口大口地喝着。 万遥没话找话:“我刚刚看了,这里海拔可有三千多米呢!” 第109章 程青盂只淡淡“嗯”了声。 铁盆里的篝火明亮而炙热,周遭全是青草泥土的清香,凉嗖嗖的晚风一阵阵徐来。 “程青盂,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万遥忽地又开口。 篝火热烈,程青盂松了松酸胀的肩颈,望着小姑娘印满星火的小脸,最后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问什么?” “反正你没半句话是真的。” 万遥没料到他会这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晚风卷起她的如瀑长发,她抬手裹紧了厚披肩,默默盯着他只笑不语。 程青盂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端详着她的每一寸毛孔,妄图从中寻出什么细微破绽来。 但她之前确实瞒得滴水不漏。 有意思。 他又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不会手动挡?” “听不懂藏语?” 他接连反问:“也就名字是真的吧?还是我看了你身份证。” 不会手动挡的人光着脚玩儿车都比他溜,听不懂藏语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拉萨话。 还有她口中重男轻女的母亲、饱受优待的弟弟、自杀早逝的堂姐、无家可归的经历…… 真的掺在谎言中,也全都成假的了。 万遥又沉默了许久,忽地抬头望着他,“那如果连名字都是假的呢?” “……那挺好。” 程青盂彻底不接话了。 万遥往他身边凑了凑,莫名想来场坦白局,“你好奇吗?或者说你想知道吗?” 程青盂将余下的羊奶喝完,坐姿随意,表情寡淡。 “不好奇。” “也不想知道。” 她要是想说早就说了,程青盂扶着空碗站了起来。 万遥:“……” “走了。”他洋洋洒洒丢下一句。 万遥的手脚都暖和了不少,一边喝剩下的羊奶,一边追着他往前面跑。 两人最后又跟这户藏民道了谢,这才沿着公路往停车的位置走。 “车钥匙哪儿找到的?”程青盂的步子很慢。 万遥依旧光着脚走:“你跟军子他们打架的那会儿,我看见车钥匙从你裤兜蹦了出来。” 两人很快回到了车旁边,怎料男人将车钥匙往她怀里一扔,万遥只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车开得不错。” “我给你当了这么长时间司机,今晚就换你把车开回去。”程青盂走过去开副驾门。 开什么玩笑。 万遥几步小跑过去,将钥匙塞回他手里,动作麻溜儿地爬上了副驾。 她迅速系好安全带,又往椅垫里一靠,“你来,我脚疼。” 程青盂冷冷瞧她,“我就不疼?” 万遥迅速凑过去看,焦急问:“你哪儿疼?” 程青盂默不作声地转过身,打开主驾车门钻了进去。 还哪儿疼? 他被她气得哪哪都疼。 - 程青盂将万遥送回了格桑央珍的民宿,立在门口的灯牌透着炙白又晃眼的光。 万遥取下安全带,侧过身,借着光才发现程青盂的额头、鼻梁上都布满了擦伤。 “上去坐坐?”她提议。 “大可不必。”他回。 万遥用手指了指他受伤的地方:“我那儿还剩得有擦伤药,可以简单地帮你清理下伤口。” 程青盂握住她的手腕,“不用。” 万遥又凑近些看了看,“伤口虽然不算大,但放任着不处理,发炎了就很难愈合。你打算顶着满脸的伤让阿妈担心吗?” 程青盂听到后半句,神色明显的松动了,沉默地将她的手放了下来。 他将车开到民宿楼下的墙角停着,打开车门,算是默认、同意了她的提议。 格桑央珍今晚并没有在大厅守夜,万遥四处看了看,领着程青盂大大方方地上了楼。 第52章 留下陪我 “有点乱。” 万遥推开房门跟程青盂说。 她自顾自地点亮了一盏壁灯, 寻着昏黄的灯光走了进去,刚走到床边,发觉男人笔直地立在门口没有动静。 “站着干嘛?进来啊。”万遥将中央空调打开。 “把门带上。”她又补了句。 程青盂的视线往房间里扫了一眼, 沉眉,进屋,关门,行尸走肉一般,没有多余动作。 万遥见状笑了下,埋着头四处找药。那些清理创伤的消炎药她没用几次, 后面又嫌碍眼不知道随手扔哪儿去了。 程青盂穿过玄关就没继续往前了, 懒懒散散地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余光扫向不到三十平的房间。 万遥没有撒谎,房间确实很乱。 不透光的灰色窗帘拉得死死的, 行李箱敞着肚子倒在墙角,衣裤鞋袜之类的扔得到处都是。桌上摆着两瓶没喝完的矿泉水,还扔着乱七八糟的化妆品, 瓷白的烟灰缸积了层薄薄的烟灰。 程青盂不由得拧了拧眉。 万遥在四周都寻了一圈,怎么都找不到那袋药。她极其无奈地揉了揉头发,赤脚绕到床的另一侧翻行李箱。 “你说的药呢?”他冷不丁发问。 万遥知道他什么意思, 撩起两颊的发丝别在耳后,蹲在地面认真地解释:“真有!不骗你!你等我再找找。” “行。”程青盂换了个站姿, “你慢慢找。” 第110章 万遥本来就有些心烦和着急, 听他这么说不由得加快速度, 将箱子里的衣物通通扔到空椅上, 终于在箱底找到了那袋药。 她赶紧举起来给他证明, “找到了,在这儿!”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就好像在说:看,我没骗你吧? 程青盂的目光略过,微微点了点下巴。 万遥翻出了碘伏消毒液和棉签,一边抽棉签一边朝着他走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踮起脚,借着光细细打量他额间的伤。 微弱熏黄的灯光恰好落在男人周正的五官上,万遥踮着脚,用力仰起脸还是看不真切。 他本就比她高出一大截,偏偏她现在还光着脚,在身高上吃了个大亏,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 “你去床上坐着。”她笑嘻嘻地命令道。 程青盂微微挑起眉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万遥指了指大床的边缘,“你这么站着,我不好操作。” 程青盂挠了挠头发,稍稍侧过身,从她面前绕出去,径直走到床尾坐下。 万遥也跟着走了过去,拨开碘伏消毒液的瓶盖,随手往被子上面一扔,最后停到了男人的面前。 程青盂只虚虚坐在床边,一双长腿大喇喇地敞着。万遥直接挪到他两腿间站着,偏着脑袋寻找伤口。 她将喷口对准眉骨后面,轻轻说了句:“可能有点疼,你忍忍啊。” 程青盂完全没吭声,仰着下巴去看她,眼前的人陌生又熟悉,或许是那张清淡的脸挂着浓妆,遮去了她眉眼间的稚气,举手投足间透着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姑娘的神色专注,动作缓慢又轻柔,拿棉签给药水抹均,很快便处理好他鼻梁和下巴上的擦伤。 “还有哪儿伤到了?”万遥低头询问。 “没了。”程青盂看着她,无意识地活动了下肩颈。 万遥两只手都握着东西,只好用掌心虚虚扶着他的两颊,很不放心地在他脸上看了又看。 “没了,就这些。”程青盂往后退了退。 “别动。”万遥视线落到他后颈。 程青盂的外套早脱给她穿了,现下只套着一件纯色t恤,微敞的衣领下露出大片皮肤来。 他肤色深,只隐隐约约能瞧出有些破皮,但细细看,后颈与肩膀的交界处肿得高高的。 “你肩膀什么时候弄伤的?”万遥不免担心。 这伤势可比脸上那些重多了。 程青盂将她的手挪开,淡淡道:“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啊?你这一片都肿了,说不定都伤到筋骨了。”她焦急地看着他,“不行,你起来,还是得去趟医院。” 程青盂赶紧将她拦下,双腿微微收拢将她圈着,“还嫌不够折腾啊?” 万遥被他扯进了怀里,目光落到那双疲惫的眼睛上。 “我来开车,我送你去。”她说。 程青盂捏了捏眉心,“我现在只想睡觉。” 万遥很清楚他现在肯定特累,毕竟这几天带团连续开车,刚回达克措还没缓过神来,又马不停蹄地开车寻她,最后还跟制药厂那群人干了一架。 “那你的伤怎么办?” “小问题,我睡一觉就好了。”程青盂依旧没什么表情,“你要实在不放心,照样给我涂点碘伏。” 万遥知道磨不过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又愧疚了。 “别动。”她提前丢下这句。 还不等程青盂反应,她就单手托着他的后脑勺,直接将男人的脑袋按到身前,又抬手扯了扯他的衣领子,偏着脸开始处理那片伤口。 程青盂的脸就抵在她平坦的小腹,吊带裙的布料有些发硬,蹭在脸上其实并不舒服。 只是万遥身上不断传来温温软软的热度,让人不自觉地放松情绪,他在不知不觉间就闭上了眼,莫名地贪恋起这份温度和温柔。 直到脑海里冒出……想搂住她的荒唐想法。 万遥处理好他的伤口,又说:“如果明早起来,这里还是肿着,就必须去医院了。” “知道。”程青盂又往后退了退,生怕叫她瞧出什么来,“我又不傻。” “行呗,我傻。”万遥睨了他一眼。 她往后走了几步,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顺手把碘伏搁到桌上。 程青盂还坐在床边没动,万遥捡起桌上的烟盒,不疾不徐地问:“那你今晚回家吗?” “不回,有点晚了。”他说。 她转着手里的烟盒玩,并没有取烟的动作,“那回吉兴、春宗那儿?” 程青盂斜斜坐着:“他俩还在香格里拉,能不能赶回来都是问题。” “那你怎么办?”万遥眨眨眼。 “用不着你操心,我总不至于睡大街上。”他说话一向欠揍。 “……” 两人一时无话。 房间里只剩下呼呼排气的空调声,床头的壁灯忽地闪了一下,灯光在沉默中又黯了几分。 万遥指尖拨开烟盒,不看他:“要不你今晚就睡我这儿吧?” 程青盂没料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也不知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我睡你这儿,那你睡哪儿?” 他的嗓音带着困倦,冷笑一声。 万遥抬起眼,“你想我睡哪儿?” 程青盂单手撑在床面,深深看着她:“我想你睡……床底下。” 第111章 “也不是不行。” 万遥笑了,“如果你舍得的话。” “行了,少贫嘴。”程青盂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话里依旧阴阳怪气的,“您万大小姐也忙活一整天了,赶紧洗漱,早点休息。” 话毕,他便跨着步子往门边走。 万遥紧紧捏着烟盒,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迟疑半秒,才喊:“程青盂。” 程青盂没转身看她,步子倒是停了下来,“又怎么了?” “我刚刚没开玩笑。”烟盒在她手里一开一合。 “你能再陪我一会儿吗?”她又说。 万遥压根不敢猜他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下一秒,男人转过身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话里甚至还带着点揶揄:“哦,那你打算要我怎么陪?” “就陪我待会儿就好。等吉兴他们回来,你再走也不迟啊。”她就静静地靠在桌边,轻轻踢着脚尖说道,“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可能又会睡不着了。” “我陪着就能睡着了?” “说不准呢。”万遥抛了下手里的烟盒,笑盈盈地看着他,“你留下,我就少抽两支烟,酝酿一下说不准就睡着啦。” “拿我当戒烟糖呢?” 程青盂扯了下嘴角,学着她的语气反问。 “倒是也有这个功效。”万遥又将烟盒扔回了桌上,换了罐卸妆膏握在手里,“谁叫某人最讨厌别人抽烟呢?” 程青盂冷冷一笑:“我可没说。” “你敢说车上禁烟这条不是针对我?”万遥翻起了老黄历。 “没针对你。”程青盂没想到她还记着仇,“是针对所有要抽烟的人。” 万遥轻轻“嘁”了一声,“既不抽烟又不喝酒,保养得这么好,打算活一千岁啊?” 程青盂:“总好过二三十岁抽烟抽死。” “……” 万遥懒得跟他探讨抽烟的问题,穿上凉拖鞋往浴室那边走:“我先去洗漱,你自己坐会儿,床和椅子随你选。” 说完,她便推开了浴室的门,锁门前还看了眼程青盂。 哗啦啦的淋浴声盖去了外面的动静,万遥闭着眼睛冲身上的泡沫。对于程青盂究竟会不会留下这件事,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就等着待会推门出去开盲盒了。 好在盲盒打开是惊喜。 她推开门往房里一看,见程青盂还坐在刚刚那个位置,心里忍不住一乐。 程青盂百无聊赖地刷着热点新闻,听见动静抬起下巴来,只见小姑娘裹着浴巾趴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腾腾热气和沐浴香氛跟着透了出来。 “看来你比较喜欢我的床。”万遥轻描淡写道。 “……” 程青盂握着手机没说话,视线微微瞥向前面的椅子。 万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椅子上的衣服堆积如山,最上面那件纯白还带蕾丝的,似乎是她的内衣。 “……”原来如此,她抿了抿唇。 “你要是想坐椅子的话。”万遥给出解决方法,“也可以把那些衣服扔回行李箱。” 程青盂这下连头都懒得抬了,冷冷的:“滚去把头发吹了。” 第53章 你不热吗 万遥在浴室换好睡裙才出去, 头发只吹到了六七成干,发梢还湿漉漉的贴在背后。 程青盂又换了个坐姿,长腿敞着, 微微弓着背脊,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聊天。 “我好了。”她走过去说,“你要不要也去洗一下?” 程青盂处理好手头的事情,稍稍抬起身,挑着眼睛看着她,“怎么?陪你聊天还得洗干净了再说?” 万遥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 无奈地拱了拱手, 笑得无奈又俏皮:“抱歉啊,话说得有些暧昧了,您怎么高兴怎么来。” 程青盂不免哧笑一声。 万遥捡起书桌上的面霜, 拧开盖子,挤出一小泵,慢悠悠地涂着脸。 她冷不丁又起一茬:“哎, 你真不洗一下么?黏糊糊的不嫌难受啊?” 程青盂扯了扯t恤,想到平时即便没怎么出汗,收工回来都会先冲个澡, 然后再舒舒服服摆在床上。今晚在制药厂胡闹一通,更是出了一身的汗, 现下正饱受着折磨和煎熬。 “洗了不也得穿这身衣服?”他面无表情。 跟不洗有啥区别。 万遥拍了拍脸:“我可以借你啊。” 程青盂的脸色更冷了, 一副“你要不要想想自己在说什么”的表情。 万遥笑盈盈地凑过去, 还拿手肘去捅他肩膀:“你不穿也可以, 反正我不介意。” 程青盂略一警告地盯着她, 将人扯开,“美得你。” “就当提前做个美梦咯。”她还是笑着。 程青盂想不通这姑娘的嘴怎么那么会说, 拧着眉问:“你到底还睡不睡?不睡我走了。” “你要守着我睡着再走吗?”她眼巴巴地问。 程青盂没回答,神情淡淡地扫她一眼。 万遥立马读懂了他的意思,麻溜儿地掀开被子钻上床。 她躺得笔直又僵硬,两手交叉锁在腹部,望着昏黄的壁灯灯光。 程青盂就坐在床尾安静地玩手机。 半晌,万遥捏着被角翻了个身,仰着头打量男人的背影。灯光下,他身上的那层布料薄如蝉翼,能清晰看见他硬实的肌理和紧致的窄腰。 感叹自己是色鬼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第112章 谁料这人后背怎么跟长了双眼睛似的,沉沉发问:“不睡觉老看我做什么?” 万遥扬起脑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程青盂:“你眼睛都快贴我背上了。” 万遥做贼心虚地躺了回去,望着被风卷起的窗帘,叹了口气:“我睡不着。” “失眠?”程青盂问。 他记得万遥之前好像说过。 “嗯。”她拨了拨半干的发丝。 程青盂将手机搁在手里,想起今晚的荒唐又无脑的冒险,试探性问:“还在害怕?” “害怕?”万遥笑了笑,“我能害怕什么?” “那倒也是。”程青盂冷哼一声。 除了掉江里那一次,这狗皮膏药确实天不怕地不怕的,整天找死。 万遥见他淡淡地看了眼,又站起身来。她急得一个翻身坐起来,忙问:“你干嘛去?” “睡觉。”程青盂终于正视她,“春宗他们快到了。” 万遥一脸幽怨地望着:“我还没睡着。” 程青盂挑眉,“你失眠我也得陪着?” “你刚明明才答应过我。”她望着男人硬朗的侧脸,软绵绵地拖长尾音控诉着。 程青盂心头一软,“那你数羊吧。” 万遥:“这个点儿羊都在圈里呢。” 程青盂:“……” “要不我换个别的数吧?”她主动提出来。 程青盂两手抱臂看着她,“什么?” “你的腹肌。” “……”程青盂白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万遥掀开被子扑了过去:“哎哎哎,你别走啊,我就跟你开个玩笑啊。” 程青盂听着她在身后鬼哭狼嚎,也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在她的软磨硬泡下又折了回去。 他看了眼时间,“给你半个小时。” “好!”万遥又钻回被窝。 “半个小时以后,不管你睡没睡着……” 他话还没说完,万遥就含含糊糊抢答:“你都会回去的!我知道。” 程青盂站在原地没动,看着那个毛茸茸脑袋,不容察觉地轻笑了下。 “程青盂。”她睁着一只眼偷看他。 “说。” 万遥扯下挡在脸上的被子,低声跟他商量:“你能回来坐着吗?” “理由。” “你这样守着我,我的压力很大,怎么睡得着嘛?” 程青盂无奈地挠挠头发,还是顺着她的心意坐下,嘴上依旧不饶人:“要求还挺多。” 万遥远远看着床尾的身影,得寸进尺地要求道:“你能再坐过来点吗?” “不能,闭嘴,赶紧睡。”他颇为正经地警告道。 “哦。” 万遥闭着眼睛酝酿睡意,程青盂神情倦倦地看手机,两人跟约定好了似的,谁都没有发出半丝动静来。 又隔了几分钟,万遥忽地睁开眼,程青盂也看向她,两人默契相视,然后都愣住了。 “啊——” “嗯——” 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几声……略显销魂……又不可描述的叫声。这他妈还让人怎么睡? 万遥起先也想装作没听见,奈何那动静不停反而愈演愈烈,最后整间房都回荡着女人的叫声。 瞌睡彻底醒了。 万遥侧身单手托着腮帮子,微微直起身看着程青盂。男人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一脸平静地玩起了手机。 楼下的床吱吱呀呀地响。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楼下房间是谁在住啊?” 程青盂敛着眼皮没说话。 万遥寻根问底,迅速在大脑里过了一遍,得出结论:“住的是格桑央珍?” 程青盂还是没说话,很显然,他也清楚楼下住的是谁。 万遥八卦心四起:“格桑央珍不是已经离婚了么?那这是……” 程青盂怕她胡思乱想,还是帮央珍解释了一句,“扎西多吉回来了。” “又回来了?”万遥更清醒了。 觉得这两人故事的精彩程度,堪比八十集狗血连续剧。 楼下的声音丝毫不见停,万遥忽地又想起另一茬,格桑央珍现在都怀孕五个月了,他俩还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藏区的汉子确实玩得有点猛啊。 晦明晦暗的灯光伴随着细微动静此起彼伏,床那侧的程青盂比平时更沉默了。 也对,她也就看个热闹。 最多只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但程青盂就不一样了,彼时在楼下跟其他男人翻云覆雨的女人,不是别人,是他初恋。 这种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万遥又从床上坐了起来,搂着被子慢慢往床尾挪,最后停到了男人的身侧。 “哎。”她凑近喊了声。 程青盂只轻轻“嗯”了声,专心致志地盯着手机,时不时伸手划拉一下。 万遥伸着脑袋看了眼屏幕,见他已经无聊到玩斗地主的程度了。 “我们聊会儿天呗?” 程青盂心无旁骛地点了个加倍,出牌,侧眼看她,“聊什么?” “聊聊春宗吧。”她说。 程青盂倒没什么意见,“嗯,你说。” 万遥又往他身边贴了贴,琢磨着话题该怎么展开。 程青盂一连点出好几张牌,见她半天没开口,又道:“说吧,又想打听什么?” 第113章 万遥捏着被子:“春宗说,格桑央珍是你初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程青盂盯着剩下的几张牌陷入深思,又听见小姑娘眼巴巴地问:“你喜欢过她吗?” “好奇啊?”他没忍住笑了下。 上次她喝大了也跟今天这般,拉着他说一些有的没的。 “好奇啊。”她忙不迭点头。 哪个女人不好奇这些?明知道问了也可能生气,但忍不住去碰这一个个雷。 “真喜欢我啊?”他一手懒洋洋地撑在身侧。 这话从他嘴里问出来,万遥还是愣怔了片刻,望着他语气非常笃定:“喜欢啊!” 程青盂胜券在握,慢悠悠按下托管,不再盯着屏幕,侧过头,视线与她持平。 他并非不清楚她的心意,正是这样,所以有的事情不想瞒她。 “像我这样三十出头的正常老爷们,要跟你说从来没喜欢过任何一个姑娘,这话你信不信?” 万遥盘腿坐着,“不信。” “这不就得了。”他扬了扬眉梢。 万遥:“那你现在还喜欢吗?” 程青盂抬手敲了敲她脑袋:“不喜欢了,上次跟你说的全忘了?还是说,在你眼中我就是这种人?心里面装着其他女人,还时不时跑来撩你?” 万遥盯着他湛黑的眼眸,心道:亏你还知道自己到处撩人呢? 程青盂想将某些话一次性说清楚,这些话他从前没机会说,这辈子或许也只说这么一次了。 “我承认之前对她有过好感,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从我高中毕业离开达克措,那种感觉就已经淡了,没隔两年她又结了婚,我俩就跟断联没什么区别了。” 万遥知道他在跟她解释,可心底免不了酸酸的,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在吃十年前的陈年老醋,只道:“听你这语气,还挺遗憾啊?” 程青盂察觉到她的酸意,故意逗她:“遗憾多少是有些的,但没办法,差了那么点缘分。” 万遥气得连被子都不要了,扑过去就狠掐他胳膊,也不知道这人的肉是怎么长的,她手都拧没劲了,他依旧不为所动。 程青盂由着她闹腾,低着头笑了下。 楼下的动静渐渐小了。 又响起一清脆的打火机声。 万遥掐不动他,半挂在他身上,只能从其他方面找回主场,“那我来采访你一下,程青盂同志——” “亲耳听见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床上缠绵,你有什么感想吗?” “……”程青盂面色一僵。 这姑娘啊,真吃不了半点亏。你要伤她一寸,她必十寸百寸的还回来。 “感想啊?”他推开她的小脸。 “嗯呢。” 程青盂掐着她的脸,抬起下巴,半开玩笑半认真:“感想就是,你这张嘴要是不会用就缝上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万遥半跪在他身边,任由他捏着下巴,视线落在男人的薄唇上。 这个角度再不做点什么说不过去了。 下一秒,她握住他的手。 凑过去贴上了他的唇。 程青盂依旧没有什么动作,一手微微扶着她的小臂,视线落到她白皙的小脸,任由着小姑娘胡作非为。 万遥带着些惩罚的意味轻咬他的唇,接着又退了回去,一脸坏笑地看着他:“谁说我不会用?” 程青盂还是看着她。 小姑娘一双狗狗眼亮闪闪的,真诚又炽热:“你放心,程青盂,我可没什么醋给你吃!因为我万遥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你就等着后面愧疚难受吧!” 程青盂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左手停在她纤细的小臂上摩挲。 万遥被他盯着小脸发热,抬起手搭在他的肩头,有样学样地轻捏他的耳垂。 …… “程青盂,你热吗?”她温热吐气,呼吸喷在他的锁骨。 “不热。”他的嗓音压得不像话。 “我热。”万遥滑动着指尖,“我热得睡不着。” 话音刚落,楼下那死动静又来了,连带着地板和床板都跟着格桑央珍的声音颤了颤。 “……”万遥顿住,这还有完没完了? 她忍不住白了一眼,拨过程青盂的下巴,“要不咱俩也试试?” 程青盂佻着眼看她,“试什么?” 娇软的女声再次传进两人耳畔。 万遥挑眉:“你说试什么?” 第54章 孤男寡女 空气和呼吸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中央空调嗡嗡嗡地制着暖气, 整个房间都变得暖烘烘的,两颗心咚咚咚地强烈撞击着,就快掩去了楼下传来的动静。 “试试呗。”万遥的手还搭在他脖颈上, “我肯定叫得比她大声,比她好听,绝对不让你丢面儿。” “……”程青盂让她继续搂着,一向静如潭水的湛黑眸子忽地多了丝电闪雷鸣前的火光。 万遥的心为之一紧,不由他反应又压了上去。 她虚虚捧着程青盂的脸,先在他的唇角轻轻嘬了一下, 刚冒出头的胡茬隐隐有些扎人, 闭眼之前又看了下,最后才贴近含住了他的唇。 她的吻技相比上次并没有进步,一如既往地生涩和莽撞, 对着他的唇慢慢碾磨吸吮着,含一会儿,又放开去寻新处。 跟往常不一样, 今天程青盂身上的木质香很淡,多了些热腾腾但不难闻的汗气,这种情况下反而更吸引人。 第114章 他还跟之前一样, 懒懒散散地坐着,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身后, 既不主动也不回应, 更不急着将她推开, 就由着她断断续续地吻着。 没有回应的吻过于干涩, 始终缺了那么点感觉, 万遥只好捧着他的脸往面前压,下巴被那些密密麻麻的胡茬戳中, 扰得浑身上下都软软麻麻的。 她含含糊糊地喊他名字:“程青盂……” 程青盂察觉到她的身子在往后滑,连带他的脖子也被勾了下去,肩颈那一片肌肉又酸又张,背脊和腰也紧得不行。他的脑袋虽然很清醒,手却不受控制地环上她的腰,将小姑娘往上提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唇间,万遥似乎因为他的这个举动大受鼓励,嘴上舔舐吮咬的动作不断,又伸手向下去探他的衣服。 微微发凉的手触到他紧绷的腹部,程青盂瞬间就清醒了。 小姑娘的柔软的腰身还紧贴着他,几乎不敢再犹豫,他握着她瘦削的肩,将人从身上拉开了。 万遥的手还搭在他膝盖上,眼底水光流转朦胧不已,她轻轻地喘着气,头晕到发懵发烫。 “怎么了?”她问。 “没怎么。”他的视线落到她的大腿上,“裙子扯一下。” “我不。”万遥似乎要将人撩到底,又将白皙的大腿往前顶了顶,“你实在看不下去就帮我扯上去呗。” 话毕,她又将男人的手挪到翻卷起的裙边。 谁知程青盂像碰到了什么烫手山芋,长臂一挥,扯过她身后的被子,将人死死裹在了里面。 “……”万遥一下就老实了。 她现在就像个难以活动的木乃伊。 程青盂把被角衔接处扣得死死的,将她按在原地,故作镇定地捏了捏眉心。 “你很讨厌我?”她的声音闷闷的。 “没有。”程青盂捏紧被子。 “那你干嘛总拒绝我?也不回应我的吻?”她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 程青盂的气息很热,眼底的冷淡被她的热情扰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啊。”万遥浅浅地哼了声,“我喜欢你,所以想亲你、想抱你、想睡你,这有什么问题吗?” 程青盂无法平静地接受她的直白,甚至有些无言以对:“……” “倒是你啊,程青盂。” “一忍再忍,你会不会有点什么问题?” 程青盂:“……” 她忽地看向他那处,自嘲地冷笑一声,“行吧,你好像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我。” “你没问题。”他望着她淡淡道。 “我有问题!”万遥被裹住的身体燥得不行,“程青盂,我跟其他女孩儿不一样!我不在意那种走个形式的仪式感,也不需要互表心意的深情告白。这种你来我回的试探,玩多了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我自以为的相爱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即便你没有亲口承认,我的心能感受到就行。” “我以为我感觉到了。”她头一次冒出这么深的挫败感,“但现在似乎应该静下来想想,这是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错觉。” 小姑娘那点心思通通都摆了出来,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他看了。 程青盂的心情也很复杂,盯着她深深拧着的眉,沉默半晌。 “万遥。”他迟迟出声。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她名字。 万遥虽然还别捏着,依旧抬起脸看他,她倒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程青盂松开了禁锢她的被子,抚了抚她两颊凌乱的头发:“我是个男人。” 他的嘴唇被她啃得又红又肿,偏偏那双眼一如既往的澄澈干净,几乎让人瞧不出任何情|欲来。 “我知道啊。”她冷冷回了句,“难不成我看上的还是个女人么?” “……”程青盂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我说正经的。” “行,你说,洗耳恭听。” “我有顾忌,也有自己的考量。”程青盂索性将话摊开了讲,“说句不好听的,我是男人这一点就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也注定着最后结果不论如何,我都吃不了什么亏。” “感情上的两败俱伤,做不到持久的平衡,女人承受的始终都要多一些。万遥,你年纪小,听得、见的都少了,我不想你因为短暂的朦胧好感,承担那份没有后悔药的结果。”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程青盂提了提神色,他当一次懦夫又怎么样呢?总好过几年之后小姑娘哭着怄着,后悔曾经跟他这种人有过那么一段儿。 万遥盯着他当真认真思考起来,接着长舒一口气,扯了扯睡裙翻下床找拖鞋。 “嗯。”她站在床边俯视他,“我大概听懂了。” 程青盂也松了口气,捡起床上的手机站起身来,正打算想夸她还算冷静有点脑子,怎料万遥几步冲过玄关,气急败坏地停在了门口。 她一把将门打开,一副送客的模样:“可我现在偏偏就想要个准确结果。你好好想想吧,想不清楚我们也不用再见面了。” 程青盂:“……” “您请回吧。”万遥轻轻敲了敲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影响也不太好,我就不留人了。” “……” 程青盂最后是被她连推带攘请出房门的。 走廊上流窜着凉悠悠的晚风,他捏了捏后颈,回头看了眼紧锁的房门。 第115章 行吧,能听明白就有鬼了。 - 万遥被民宿小院里传来的动静吵醒,一群小孩在小院里疯跑疯跳,叽叽喳喳跟欢快的小麻雀没什么区别。 又到周末了。 房间里窗帘拉得死死的,叫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昨晚她还是不免受了凉,还没出声,喉咙就又干又疼。 简单的洗漱后,万遥才下了楼。 墙角花坛里的花枝上挂着晶莹水珠,拉巴和一群同龄的孩子趴在院子里玩弹珠。万遥的余光瞥向坐在收银台旁的陌生男人。 他穿着蓝黑配色的传统藏袍,个头很壮,黝黑的皮肤,深邃的眉眼,明显是迪庆土生土养的藏族汉子。 不出意外,这位就是格桑央珍的男人了。 万遥也没多停留,正准备出门呢,迎面又碰上进店的格桑央珍,只见女人化着精致的妆,面色红润有光泽,就连眉梢都挂着欢悦,看着心情非常不错。 “出去啊?”她问。 万遥也“嗯”了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里面那个就是扎西多吉?” 格桑央珍笑嘻嘻地往里面看了眼,“这你都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万遥反问。 可以知道的,不可以知道的,反正她都知道了。 格桑央珍心情好,懒得计较她的语气,面上始终挂着几分淡淡地笑。 万遥偏过头问: “看你俩这阵仗……是准备复婚了?” “之前的事都是误会。”格桑央珍替扎西多吉解释着,“家里有我和拉巴等着呢,肚子里还有一个,他不回来又能去哪儿呢?” 万遥没接话了,她可没有精力去追究别人丈夫是不是真出过轨这件事。 “怎么样,多吉长得帅吧?”格桑央珍颇有些炫耀的意思在里面。 “帅帅帅!”万遥敷衍地夸了两句,“不知道跟你青盂哥比起来,你又觉得谁更胜一筹呢?” 提起程青盂,格桑央珍顺手把她拉到角落里,白紫色的小野菊散发淡淡清香。 “干嘛?”万遥不明所以。 “你跟青盂哥真搞一块儿去了?”格桑央珍神神秘秘地问。 万遥干咳两声,眼神里含有余惊,“没有的事。” 格桑央珍审视着她:“别装。我刚刚翻监控看得一清二楚,你昨晚上把人带去了你的房间。” “然后呢?”万遥两手闲散插兜。 “他在你房里待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走。” “你俩难不成裹着被子纯聊天?我才不信。” “……” 我倒也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万遥腹诽。 “你变态啊,一天天盯着谁进了谁的房?” “对啊,我就专盯你这个变态!” “尊重客人隐私你懂不懂?” “不懂。”格桑央珍拨了下她的脑袋,“真是便宜你了,死丫头!” “……” 万遥失语,不是,她搁哪儿学些乱七八糟的句子? 格桑央珍用围裙擦了擦手,又往大厅悄悄瞥了一眼,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劝告着:“我没有要干涉你们的意思,只有一点,希望你能好好对青盂哥。” 万遥耸耸肩,“你这话说得。” 她好像那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人,关键是程青盂得给她这个机会才行啊。 “阿妈,阿妈……” “我饿了。” 拉巴蹭得满脸都是灰,手里捧着把玻璃珠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格桑央珍凶巴巴地训他几句,又拽着他去后院儿洗手去。 拉巴跟万遥挥手道别:“待会找你玩,姐姐。” “去吧。”万遥也冲他挥挥手,“噢,对了,下次见面别叫我姐姐了!——叫我阿姨。” 拉巴回过头看她,依依不舍,“为什么啊?” 万遥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走,只抿了抿嘴唇不说话。没别的原因,她就是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跟程青盂拉开了辈分。 - 万遥后面这两天都没期待过程青盂会主动来找她,毕竟这么短的时间让他那种人想明白确实也挺难的。 只有换个思维。 那就是换她想明白。 只要她能接受无止尽的暧昧直到感觉变淡,只要她能接受做不谈感情却又能亲吻的朋友。 一切都会变得轻松又无所谓了。 但这样,她又会不甘心。 留在香格里拉唐卡画院里的白度母像还没完工,反正闲着无事,她又恢复成前面两地来回跑的状态。 这天万遥忙着给度母像勾金边,所以回来的时间稍微晚了些,错过班车只好叫了辆网约车。 司机师傅不太熟悉达克措这一片,导航路线许久没更新,在小镇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民宿的位置。 万遥索性提前下了车,打算自己走回去。 夜晚的街道就像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只留下风吹石沙和枝叶的沙沙细响。 不知怎么,她竟绕到了开酒吧的那条街。 路灯照亮一整排黑漆漆的房子,快到转角处的那一片,街面都投射着不蓝不紫的星空灯,酒吧门口站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万遥低着头迅速穿过那条街,忽地发觉眼前的背影有些眼熟,她三两步追了上去,拍了拍那人的肩:“嘿!” 春宗猛地回过头来:“万遥?你怎么在这儿?” 第116章 “我刚回来。”万遥抱着手臂看他,“你呢?大晚上的,又打算跑哪儿去啊?” 春宗擦擦额头的汗,“旺达吃坏东西了,刚刚倒在院里又拉又吐,我跑出来找兽医去给它瞧瞧。” “你们这儿还有专门的兽医呀?” “有的啊,就在后面那条街。” “后面那条街?”万遥思索了一会儿,“那儿只有一家藏医馆啊?” 她上次摔伤就去的那里。 春宗眼神无辜:“都一样啊,人和动物他都能看,医术很高超的!” 万遥:“……” 两人就站在街道转角处闲聊着,浑然没注意到对街酒吧门口,那几道黑压压的人影有些躁动,眼里的光就像黑夜里的恶狼。 “哥,我真没看错!那就是前几天跑药厂来捣乱的那女的!指定是她!” 身旁的胖子虚着眼,意味深长地看去:“你不是说那女的妖得跟狐狸精一样么?胸大屁股翘的,对面那黄毛丫头看着也不像啊?” “那是她没打扮,我不会认错的!” “哥,你就看她手腕的纹身,跟那女的一模一样!” …… 对街路灯下,万遥微微抬起手臂绑紧头发,手腕处的荆棘和藤蔓,在凉飕飕的黑夜中疯狂蔓延。 她笑呵呵地拍拍春宗的肩,“走吧,一起!我陪你过去看看。” 第55章 街头被堵(补) 重机摩托车朝着万遥冲过来的时候, 沉闷轰鸣的引擎声划破了寂静的夜,强亮的远光灯直直逼入眼眶,闪得人完全睁不开眼睛。 万遥压根来不及反应, 机车就冲到了她身旁,车上的两人均戴着黑色头盔,后座的人晃动着铁棍子,发出刺耳又尖锐的欢笑声。 “万遥,快跑!”春宗大喊道。 “跑不掉了。”她说。 摩托车围着两人疯狂转圈,晃得万遥的眼睛都花了, 她哪还有机会跑出去呢? 没过多久, 后面又来了几辆重型机车,车上的人也挥舞着铁棍,就这么张牙舞爪地赶了过来。 几辆车将万遥和春宗的去路拦得死死的, 一群人发出疯狂的呜呜声,嘴里是一句接一句的脏话。 远灯就这么直直地照着两人,春宗将她牢牢地护在身后, 万遥微微侧着身用手背挡眼。 为首的人跨下摩托车,其他人也跟着行动,纷纷下车, 一群人舞着铁棍将两人围了起来。 春宗这才看清楚他们的脸。 “虎皮哥?是你们啊。”春宗握着万遥的手臂安抚着,又对着眼前这群人谄媚地笑。 虎皮嘴里叼着杆燃了一半的烟, 他一手掐着腰, 一手摸了摸噌亮噌亮的光头, 狰狞的眉眼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虚着眼盯着春宗, 半晌才将人认出来, 给身后那群兄弟介绍着:“哦,春宗小子啊!认出来没?就马老三那旅游公司的带团司机, 咱达克措首富家的宝贝儿子,青嫩嫩的小娃娃一个哈哈哈……” 后面的黄毛吹了声口哨,叼着烟极给面子的鼓了鼓掌。 春宗见虎皮认出了自己,想着往日跟他们也没结怨结仇,阿爸跟他甚至还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他这才稍稍放宽心:“虎皮哥,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做什么啊?” 虎皮把烟灰弹到了脚边,又啐了一口痰,左脚一伸用力抹了两下,才慢悠悠地说:“我们啊?找人!” 身后的万遥眉心一跳,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春宗问:“你们在找谁啊?我们刚从后面过来,也没看见其他人啊。” 黄毛压根耐不住性子,懒得再跟他装糊涂,直接绕到他身后面,提着万遥的领子将人给揪了出来。 “我们找的就是这个婆娘!他妈的!出来!” 别看黄毛干瘦干瘦的,力气却大得不行,连拉带拽地将人抓了出来,就连春宗也没来得及护住她。 万遥一个踉跄,险些栽个跟头。 “哥,就是她!”黄毛斩钉截铁道。 远灯在黑夜中格外刺眼,万遥垂着脑袋没看几人,眼前是乌泱泱的鞋面,烟灰、烟头、垃圾……满地都是。 黄毛气得三两步冲了上去,抓着她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扯。 万遥下意识地“嘶”了一声,头皮就像快被撕开一般,疼得她赶紧去抓黄毛的手。 春宗赶紧过去拦他,但黄毛就是不撒手。 他凑近那张白嫩的小脸,细细一看,嘲讽地笑了两声,加重手里的力道:“还真是你啊!万秘书,来来来跟大伙儿打个招呼呗!” 万遥被迫仰起脑袋来,目光落在为首的光头身上。男人只穿了件白色背心,腆着隆起的大肚腩,胸口一大片奇形怪状的纹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某些场景忽地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不是在香格里拉看歌舞表演那晚,非逼着她喝酒的那个光头男人吗?听春宗说似乎叫虎皮来着,不过他怎么也在达克措? 万遥的视线扫过去,虎皮身后还有一两个熟悉面孔,多半都是星辰制药厂的人了。 春宗去扯黄毛的手,“哎哎哎,哥!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啊?对刚见面的女孩子这么粗鲁过分不好吧?” 黄毛笑笑:“哟,你小子还怜香惜玉呢?这婆娘可不是什么好人呐!” 虎皮饶有兴致地盯着万遥看,半晌后,咧着嘴笑起来,明显也将她给认了出来。 第117章 “哎哎哎,听春宗的,放手。”虎皮将烟屁股丢地上,又抬脚踩了踩。 黄毛这才将万遥松开,嘴里还嚷嚷着:“亏老子还把你放个宝贝供着,我呸!蛇蝎心肠的毒婆娘!” 头顶的力气一松,万遥的高马尾散得差不多了,发丝乱七八糟的滑落在肩上。 “还认得我么?”虎皮笑着走过去。 万遥索性将头绳摘下,弯着腰理了理头发,最后站定在虎皮面前,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记得。” “香格里拉,表演大院。” 虎皮嗤笑一声:“记性倒挺好。” “虎皮哥威风堂堂,让人过目不忘。”万遥随口夸赞道。 “少捧老子臭脚啊!”虎皮话音一转,露出几分凶狠,“我问你啊,那晚刚加了我的微信,他妈的扭头又把我删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看不起我是不是?” 万遥神情依旧淡淡的,一脸从容:“联系人太多,微信好友受限了,没办法只能清掉一些人。” 虎皮冷笑一声,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春宗这才想起他俩还有这么一茬,但转念一想,虎皮不至于闲得因为这件小事,摇这么多人把他俩给堵了吧? 虎皮身后的那群小弟表情非常不善,春宗只好默默挪到万遥跟前将她挡住。 万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虎皮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皱着眉指向黄毛问:“那他呢?也还记得吧?” 万遥微微侧出身,左手扶着春宗的肩膀往前看。怎么会不记得?几天前还凑一桌吃烧烤喝酒呢。 “老子确实不喜欢打女人,但也有例外。”虎皮突然加大音量,“你莫名其妙地跑我制药厂去,还把我兄弟骗得团团转,到底是为了什么!?” 万遥眼珠一转,怯生生地解释:“虎皮哥,我那天真是去厂里面试的……” 话还没说完,黄毛又将她从春宗身后扯出来,不由分说迎着脸就是一巴掌。 “臭婆娘,还不肯说实话!” 黄毛没留余力,万遥被扇得原地踏了几步,摇摇晃晃的差点站不住,嘴角瞬间破了,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迹。 春宗那里还忍得住,抓着黄毛的肩膀,一拳头打了下去。 万遥整个人有些发懵,耳旁传来嗡嗡的耳鸣,再回过神时,春宗和黄毛已经扭打在一块儿了。 虎皮那群人没有动作,放任着两人抱团厮打。 春宗哪里是这群社会人士的对手,只见黄毛发了疯似的扑过去,朝着他的太阳穴就是邦邦两拳,最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压着打。 万遥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赶紧跑过去扯开黄毛,不可避免地又挨了一巴掌。 虎皮掐着腰站在原地,笑咪咪地摸出烟盒,取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平静地就像在看马戏团的猴戏。 万遥扑过去,用胳膊锁住黄毛的喉咙,拼命借着力将人搬倒在地,春宗躺在地上才得以喘息。 黄毛一把甩开万遥,又要扑上去打人,却被虎皮给拦住了。 “就这俩人,你还用急吼吼地动手?” 黄毛拳风没有收住,还是呼到春宗脸上,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喘着粗气回到了虎皮身边。 万遥不顾疼痛地爬过去,“春宗!春宗!你没事儿吧?” 春宗痛得舔了下腮帮子,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安慰道:“你别怕,我没事。” 虎皮接过后面递来的铁棍,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击着掌心,问:“那天跟她一块闹事的就是这小子?” 黄毛掀起衣摆擦擦汗,“不是,那人可没这小子脆!我跟军儿他们几个一块上,完全都不是那人的对手!多半是个练家子了……” 虎皮了然,一边点烟一边往前走去,最后半蹲在万遥面前,铁棍就往地上潇洒一扔。 “说说吧,那个男的是谁?”虎皮吐出烟雾。 万遥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盯着我也没用。”虎皮吊儿郎当地夹着烟,将白雾吹到她泛红的脸上,“你们打了我兄弟,就想这么算了啊?” “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你就把那男的交出来,你滚蛋,毕竟我对打女人也没什么兴趣。” “要么啊,你就继续帮他瞒着,我就把你带回去,跟我兄弟快活快活……总得补偿补偿他们吧?没钱肉|偿,天经地义,你说是不是?” 万遥:“……” 春宗听他这么说,急了:“虎皮哥!有钱,我有钱,你要多少我们可以商量……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朋友这一次吧。” “关你屁事。”虎皮将烟灰掸在他裤|裆上。 万遥脑袋都要炸开了,目光扫向周围,那群男的跟恶狗似的盯着她,恐惧不断侵袭。 虎皮又抽了一口烟,眯着眼问:“考虑得怎么样?” 万遥还跪在降露的地面,双手紧紧握着拳,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间,眨了眨眼睛盯着他: “那人我不认识。” “好好好!”虎皮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声呕哑渗人:“你不认识,你不认识……” “你他妈都不认识,我认识吗?”虎皮忽地发狠,朝着万遥扑过来。 春宗立马弹了起来,扑过去挡在万遥面前。他顺手捡起地面的铁棍,对着虎皮的腹部猛敲了两下。 第118章 “春宗!”万遥惊慌失措地喊。 黄毛一行人察觉不对劲,纷纷提着棍冲了过来,瞬间将春宗团团围住。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一棍,接一棍,密密麻麻,如同雨下,落得春宗满身都是。 虎皮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冲着地面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着。 万遥也朝着人堆冲了过去,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了,拼了命地往里面挤,也挨了不少棍子。 “春宗——”她喊。 春宗的脑袋又遭闷声一棍。 “春宗——”她往里面爬。 春宗疼得蜷缩了起来。 “春宗!春宗!” 春宗摆在地面彻底不动弹了。 “别打了!别打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我跟你们回去!” …… 棍棒雨断断续续的停了,地上却不见雨水,只有春宗身上流出来的点点血迹。 万遥朝着春宗慢慢爬过去,脸上开始火燎燎的疼,胳膊疼,腿也疼,她一颗眼泪都没掉。 却在看见春宗那一霎,鼻子突然就酸了,眼里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的手抖得厉害,甚至碰不到春宗的脸,只重复着那一句:“别打了,我跟你们回去。” 第56章 极速营救 “你是记者?” 厂房的大门虚虚掩着, 白炽灯将整间平层楼照得亮堂堂的,大窗外的风疾驰而过,衬得屋里安静得不行。 一群人虎视眈眈地将万遥围住, 尽管身上的伤痛都已经失去知觉了,她的后背依旧不受控制的冒出冷汗。 “不是。”她强装镇定。 不是,她怎么就成暗访的记者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虎皮一屁股坐到操作台上,眉头皱起几道深深的褶子,语气非常不耐烦,“我劝你识相一点啊, 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万遥倒是想把东西交出去保命, 可她连虎皮要的是什么都不清楚,难道是她遗忘了什么……? 虎皮的脚边全是踩瘪的烟屁股,再好的脾气也磨没了, 冲着黄毛扬了扬下巴。 黄毛得令,冲过去拽起万遥,朝着她的脸就是两巴掌。 说实话, 万遥整张脸都麻掉了,除了头晕,并无半点痛处, 隐约感觉到嘴角又渗出湿漉漉的血来。 黄毛一松手,她又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面, 脑海里飞速思索着, 虎皮他们究竟在忌惮什么。 “你他妈到底说不说?”虎皮又恶狠狠地问。 万遥不吭声。 不知道是谁又提起一嘴, “虎皮哥, 你说东西会不会在那个男的手里?” 虎皮沉了沉眉, 从操作台上跳下来,几步走到万遥跟前, 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那男的究竟是谁?你只要老老实实交代了,我兴许还能考虑放你一马。” 万遥被他掐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从脖子到脸都涨得红红的,她拼命去扯他的手,表情平静得不行。 半晌。 她才开口:“东西不在我身上。” 虎皮闻言稍稍松了松劲,“在什么地方?” “我说了你就能放我走么?”她扬起眉,又猛又急地咳嗽着。 虎皮最讨厌人讨价还价:“你也可以试试不说,看我能不能弄死你?” 万遥被迫仰着脸看他,“我消失这么久,肯定会有人报警。到时候你不仅拿不到东西,你们所有人还都会折进去!” “噢嚯嚯,报警啊?我好怕啊!” 虎皮笑得很放肆。 黄毛一行人也笑出了声,万遥的话显得毫无威慑力。 虎皮又捏紧她的脖子:“你猜猜,究竟会是警察提前到?还是你提前被我们干死?” 虎皮那群小弟听他这样说,更加兴奋沸腾了,又是拍桌子又是吹口哨的。 万遥心里完全没底,逐渐被绝望给填满,冷淡又无助地望着他们。春宗血淋淋的模样还在眼前,他是不是还躺在冰冷小巷里? 真要走到这种田地吗? 只能这样了吗? …… 忽地,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股强风灌了进来。万遥还未来得及回头看,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 刚刚冒出的希望,还没得及冒芽,又被人连根拔起。 “哟,你要干死谁?”女人的声音几近妖魅。 黄毛一行人纷纷转过身去,冲着身姿摇曳的女人恭敬地喊了一声,“蛇嫂!” 虎皮抬眼一看,立马松了手,忙着从万遥身上跨起来,带着讨好的意味迎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蛇嫂轻轻睨他一眼,轻飘飘地说:“我不过来守着怎么能行?免得你嘴上说着收拾人,最后又收拾到床上去了。” 虎皮换了副口吻,“哎呀,你这话说得!” 蛇嫂懒得跟他周旋,远远看了万遥几眼,才问黄毛:“这姑娘怎么回事儿?” 黄毛见万遥伏在地面咳嗽,这才走过去汇报:“军儿不是说前两天公司丢了个文件么?” 蛇嫂掀起眼皮,自然知道他嘴里的文件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啊,咱们公司就只有这些人,都是自家兄弟完全信得过的,平时也没有什么外人进来过。唯一蹊跷的就是这女的!东西丢了不说,我和老蒋、军儿他们,莫名其妙还挨了一顿揍。” 第119章 “文件真是她拿的?”蛇嫂问。 “多半是了。”黄毛捂着被打肿的左眼,“这不,我和虎皮哥还在审呢!” 蛇嫂径直走到办公桌旁,扶着包臀裙慢悠悠地坐下,翘起一双白花花的腿来,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新买的戒指。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哪有那么大能耐策划这些啊?依我看啊,她多半是吸引你们火力的那杆枪,找出她背后是什么人才是最要紧的。” 蛇嫂的话点到为止,又抬眼扫了一圈,“你们倒是应该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我们这种小庙,哪儿轮得到记者来潜伏啊?”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搞我们?” 黄毛突然反应过来。 虎皮厚着脸皮凑过去:“老婆,咱俩可想到一块儿去了!可惜这丫头片子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蛇嫂推开他的光蹭蹭的脑袋:“这姑娘,你们之前有过交集没?” 黄毛心虚地看了眼虎皮,支支吾吾地不敢开腔。 万遥趴在地上咳得岔了气,听着他们的话心底莫名一紧。 不能把程青盂牵扯进来,她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蛇嫂看出了黄毛的不对劲,冷冷笑了两声,看着虎皮阴阳怪气道:“哟,敢情是老相识呢?” 虎皮一脚给黄毛踹过去,忙着解释:“哪有的事儿!我跟这丫头也就有过一面之缘,你要不信可以去问强子他们。” 莫名被q的强子老实巴交地站了出来,先看看虎皮,又瞧瞧蛇嫂。 “蛇嫂,我们不认识她,千真万确!前面在香格里拉,这小丫头得罪了虎皮哥,这才让她喝杯酒赔礼道歉。” “就只是这样?”蛇嫂换了个坐姿。 强子倒也没说假话:“真是这样,最后连酒都没喝成。这丫头是言途旅行团的游客,又是程青盂车上的人,我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卖了他这个面子,就没再去找她的麻烦……” 见蛇嫂陷入了沉默,余下的人面面相觑,就怕哪里稍有差池,又点了这枚随时都着的活地雷。 “程青盂?”蛇嫂来了兴致。 “对啊。他还特地跑来敬了虎皮哥几杯,说这丫头是他的远房亲戚,年纪小不懂事儿,让我们多担待点。” “程青盂。”蛇嫂扣了扣指甲上的碎钻,笑吟吟地看向黄毛:“两人还是亲戚,那晚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黄毛拍了拍脑袋,豁然开朗。程青盂曾经在边防的部队待了十多年,身手、反应、身体素质什么的,可都要比寻常人强上许多。 那天晚上,他虽然没太看清那人的脸,现下把他的身形和招数对应起来,确实跟程青盂这小子大差不差。 “问题是咱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啊。” 黄毛想不明白了。 蛇嫂单手搭在椅背,慢慢晃动着高跟鞋,只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具体怎么回事,你们得去问她——” 下一秒,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万遥身上。 黄毛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几步走过去提起万遥,动作粗暴,几乎是把人硬生生拖过来的。 “说!那男的是不是程青盂?”黄毛气势汹汹。 混乱之中,万遥一个趔趄,跪倒在蛇嫂面前。女人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瞧这可怜人见的啊,你也不知道温柔点!愣着干嘛啊?打电话把程青盂叫来,当面对质不就行了吗?” 虎皮咬着嘴上的死皮,憨头憨脑的:“那他要是不来呢?” “不来?”蛇嫂脸上依旧挂着笑,掐起万遥的下巴,“他亲戚不还在我们手里吗?这可由不得他。” 万遥这才抬起头来,浑身抖得不行,却故作镇定淡淡扫他们一眼。 “你们认错人了,我跟他没关系。”她说。 现下这么多人堵在药厂,程青盂真要赶了过来,那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虎皮莫名其妙的丢了重要文件,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他们自己人内讧,顺手把这盆脏水泼到她的头上。 “到底有没有认错,把人叫过来不就知道了?” 虎皮皮笑肉不笑的。 黄毛发了疯的扑过去,狠狠将万遥压地上,在她身上摸来摸去,四处翻找她随身带的手机。 万遥急得胡乱扑腾,对着黄毛又打又踢:“你别碰我!你别碰我!黄毛,你他妈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黄毛浑然不在意她的话,迅速将人翻了一个面,最后从她裤兜摸出了手机。 手机设了面容解锁。 “你老老实实地拨个电话过去。”黄毛把手机贴她脸上,“说不定还能少挨点打!” 手机递过来那一瞬,理智盖过了恐惧,她一把抢过手机,朝着墙角重重扔了过去。手机屏霎时摔得四分五裂,一片片碎渣落得满地都是。 “他妈的!臭婆娘!” 黄毛一记拳头又砸过去。 “脾气还挺倔。”蛇嫂看着她笑了笑,默默丢下一句话,“既然她不愿意好好说,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人别给我玩儿死了就行,务必把文件给追回来。” “明白!”黄毛抬手又是一巴掌。 万遥有一次栽在了地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黑。再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想,今晚可能真得交代在这儿了。 当初明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云南,这才多久啊,她居然有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想法。 第120章 她时常唾弃万晚自杀窝囊得不行。谁曾想有朝一日,她竟然连万晚都比不上,人家好歹是清清白白离开的。 万遥一阵恍惚,心有不甘。 是不甘心就这么窝囊的死去呢? 还是舍不得留恋起某些东西来? …… 虎皮啧啧几声,露出一些不忍,“行了行了,这小脸多俊啊,别全给打花咯!” 蛇嫂拧着他的耳朵往前走,“花不花跟你有啥关系?” 她啪啪两下甩他脸上,“有闲工夫心疼她的脸,倒不如先心疼下自己!” 虎皮疼得嗷嗷直叫,其他人都不敢看,默契地避开了视线。 黄毛阴狠手辣,完全不留余地,很快便冲着后排的人招招手手。 有两个色胆登天的立马反应过来,几步小跑凑到了黄毛的跟前。 “弄走!”黄毛说。 两人嘿嘿笑了声,笑声猥琐极了,一人一头抬起万遥,将人挪到临时安置床去,还争争嚷嚷地纠结着谁先来这个问题。 万遥所剩的意识和力气不多了,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衣服。她下意识地去躲去挡,冷不丁又是几巴掌,浑身都是钻骨的疼。 脑海里冒出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全是她想忘却怎么都忘不了的人。万晚、万东升、万东兴、鞠敏之……黑暗之中,这些人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她都听不清。 直到最后,天光大亮。 她看见了那双正气又有佛性的眼睛,男人单手扶着栈道的栏杆,风吹枝颤,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嘴角是似有似无的笑。 程青盂。 她呢喃了一句。 不知是谁又扯开了她的衣领,她已经无力招架,眼皮沉得很,就要这般浑浑睡去了。 “轰隆——” 一声巨响。 车头刺眼的远光灯连着闪了好几下,又以极快的速度破门而入,两侧的铁门吱呀几声掉在地上,引擎犹如野兽般在寂静中轰鸣。 所有人惊得忘了动作。 万遥睁开沉重的眼皮,虚着眼远远看过去。朦胧之中,一切又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灰白色的十座丰田从天而降。 x·230700,熟悉的车牌好不真实。 那道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上一跃而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朝她走来。 虎皮搓搓眼皮,看清了他的脸,“程青盂?” “呵,正愁他妈的找不到你人呢!” - 周遭是针锋相对下的长久静默。 万遥逐渐恢复意识。 再睁眼之时,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副驾位上,胸前盖着一件深棕色的皮衣,木质藏药香莫名让人眼眶一热。 她扶着座椅缓缓坐直了身,隔着破裂的挡风玻璃,看清了那道挺拔好大的背影。 情绪稍有缓和,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虎皮一行人的脸色非常不好,跟青面獠牙的恶鬼似的,浩浩荡荡的围站在程青盂面前。 明明在人数上就输了一大截,可男人依旧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丢了半分气场。 …… “我说的是真是假,想必虎皮哥自会考量。” 程青盂地话里透着寒意。 万遥的手臂有些骨折,将外套穿好都略显费劲,奈何她心急如焚,压根等不下去,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跳下车去。 “程青盂。” 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程青盂转身扶了她一把,看着小姑娘惨白的嘴唇和满脸的伤口,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一沉:“醒了?” 万遥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抬手,掌心覆在她脸上,嗓子哑得不像话:“疼吗?” 万遥没什么感觉,只是眼眶热热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要滚下去了,她摇摇头:“不疼。” “你怎么过来了?” 她忽然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来,发了疯似的四处拼命张望着:“春宗呢?春宗,你有没有看见他?” 程青盂顺势搂过她的肩,将人虚虚搂在怀里面:“是他给吉兴打的电话。我收到消息……立马就赶了过来。” “他情况怎么样?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即便是挨打,她也没委屈,在想到春宗的时候,眼泪却跟决了堤一样。 “我也不清楚。”程青盂实话实说,“吉兴已经过去找他了,有其他情况会马上联系我。” 万遥敛下眼皮,眼泪不断地砸向地面,漾出一朵朵晶莹的小花。 程青盂抬手抹掉她的泪花,语气很温柔:“你别急,吉兴会看着处理的,春宗肯定不会有事。” 万遥的呼吸很重很重,重到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来。她慌乱无措地扑进男人的怀里,重复着那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程青盂的心口一紧,将人牢牢地按在怀里。 …… 那两个染着五颜六色狂拽发色的小青年就蹲在墙角,捂着新鲜的伤口心虚得不行,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程青盂。 什么叫没吃到肉,反而惹一身骚?就是说的他们了。 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男人就跟红了眼的猎豹一样,挣开束缚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将他们两个按在角落里死命地锤。 一半骨头都散了。 …… “行了行了,你俩别在我跟前腻歪。” 第121章 “程青盂,你要我相信你的话,总得拿点证据出来吧?”虎皮咋咋呼呼地吼了一嗓子。 程青盂的指尖抚过她的眉尾,然后一顿。 万遥很清楚现在还有正经事没解决,迅速将情绪藏了起来,慢慢退出他温暖的怀抱。 程青盂最喜欢她这一点,拎得清事情的主次。 “证据是吗?”他看着虎皮轻哧一声,“等着!” 话音刚落,程青盂几步又绕回了车子旁,猛地拉开车门,从后排拽出一个五花大绑的活人来。 他将那人连拖带拽地提过来,顺势往虎皮他们跟前一扔。那个人跟一滩烂泥似的,东倒西歪地趴在了地上。 蛇嫂眼睛尖,一眼认出来:“军子?” 黄毛闻言最先跑上去,他一把撕掉封嘴的胶带,拍了拍他的憔悴的脸:“军儿!?醒醒!” 万遥也是通过那圈络腮胡,才敢将眼前的人对应起来,难怪她刚刚总觉得车上有什么动静。 军子鼓着眼睛,急切地呼吸着,一时贪急,又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你要的证据。” 程青盂的语气比寒冬厉雪还冷上几分。 蛇嫂语气不善,一眼扫过去:“你什么意思?程青盂。” 程青盂甩了甩手,从裤兜里摸出一个u盘,“你们在找这个?” 虎皮、蛇嫂看清他指尖紧捏的u盘,做贼心虚,顿时变了脸色,难看得不行。 “果真是你!” 程青盂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一脚将军子踹趴在地上,笑容冷在脸上,“这你们倒要问问他了。” 相处多年的兄弟都看着他,军子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进药厂不为别的。”程青盂垂眼看过去,“军子偷换了我阿妈的虫草,你们当中应该也有人知道。” 黄毛去扶军子的动作也是一顿。 “我这人什么性子你们也清楚,随性,好说话,也不太愿意跟人结仇生怨,但他歪主意打到我家来了,我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程青盂说,“私自出手教训了他,还请虎皮哥多多担待。那晚我闯了您的地盘,只因我跟军子的私人恩怨,与您还有其他的兄弟们无关。” “至于这东西……也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程青盂将u盘抛起来,又稳稳落回掌心,“具体是什么,我并不好奇。” “但有一点,我确实想不明白啊。既然东西并没有丢,又可苦把脏水泼我头上?” 虎皮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瞪了军子两眼,又问:“既然对你无用,你又留着它干嘛?” “留着它自然有它的用处。”程青盂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想必只有这样,虎皮哥才能心平气和地跟我谈下去。” 虎皮眉心一跳,心平气和地谈? 这么说就是有条件了。 “说吧,你想谈什么?”他问。 “我这人并不想白占便宜,很简单,三件事。” “第一,让军子把偷换的药材全都吐出来,不光是我家的那一份,还有达克措其他老人家的,一一吐出来。” “第二,关于药厂的举报信和举报视频,都跟我们无关,您有时间不妨清理一下门户。” “第三,我兄弟春宗还有……阿伯家的女儿,也算是飞来横祸,替你的人背了黑锅。就这一点,我想跟您讨个说法。” 程青盂一字一句道。 万遥浑身疼得厉害,静静靠在程青盂身边,听着几人擦风走火的谈话。 虎皮气得牙痒痒,狠狠踩了军子一脚,“不是你们?你要我怎么信你?” “您不信也关系。”程青盂轻描淡写道,“那这东西可能得留给我,带回去研究研究了。” 黄毛嗬哧一声:“你以为你能走得掉?” 程青盂冷冷抬起眼,“你以为把我困住,这东西就能消失干净?” “你!”黄毛有些语无伦次。 虎皮顺势将人拦了下来,笑吟吟地走上前,“程老弟,你莫急。” “军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他的为人我自然清楚,就凭你现在三言两语,胡乱攀咬,我就定了他的罪,未免让其他兄弟们寒心。” “我们这儿这么多兄弟,你想跑出去也不容易。我呢,跟你们马总有些交情,他很看中你,这点我很清楚,所以不想因为这些破小事,毁了我们之间的交情。” 虎皮扯了扯皮带扣,将裤腰拴得更紧,“这样,咱们玩个君子游戏,不论对错。” “我要是输了,就按你刚刚说的那么做,军子该怎么处理你说了算,我还给你兄弟和女人赔礼道歉。” “你要是输了,u盘给我留下……外加你一条腿。你要实在舍不得,就把那丫头片子留下来换。” “考虑考虑吧,程老弟?” 第57章 午夜赌车 虎皮的意思在场的人都听得懂。 很显然, 对于程青盂的“善意”提醒,他并不愿意买账。 虎皮人蠢却极好面子。 他这人的脑子缺根筋,贼心贼胆都摆在明面上, 少了理智和头脑的支撑,做什么都会差点意思,完全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他很清楚程青盂那番话的意思,u盘里是药厂环评报告的相关资料,他们走了多少路子才将这事摆平,前几天厂子又冷不丁地被人举报, 细细想来这些事跟军子脱不了干系。 虎皮虽然看着军子气得牙痒痒, 可现下他更忌讳程青盂的威胁,老话常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一个破司机居然跑来跟他叫板? 第122章 这叫虎皮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考虑得怎么样?程老弟。” 虎皮将蛇嫂搂在胸前,拨开烟盒, 咬了支烟在嘴里,笑得猥琐又放|荡。 万遥瞥向那张贼眉鼠眼的脸,隐隐冒出些生理性不适来, 胃里一阵翻涌险些吐出来。 现在的形式就是这样,虎皮他们胜在人多,制药厂还是他们的地盘。无论程青盂是否应下这个赌约, 始终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的仗。 万遥紧张得捏紧了指尖。 程青盂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和担忧,不动声色地拾起了她的手, 将那冰凉凉的一小团握在掌心, 带着着安抚的意味摩挲几下。 万遥偏头看过去, 听见他从容不迫地开口:“既然这样, 我陪虎皮哥赌一场便是。” “好好好, 就喜欢你这种爽快人!” 虎皮笑嘻嘻地转过头,蛇嫂用手拢着一团火, 帮他点燃了那支烟。他又急又猛地抽了一口,搭在女人胸前的手用力捏了下。 程青盂顺势往万遥面前挡了挡,“只有一点,我们之前的赌约,还犯不着拿女人做赌注。” 虎皮眯着眼看他,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我要输了,这条腿归你就是。”他的声音依旧如常。 “程青盂……”万遥的手在他掌心挣了挣。 虎皮都还没有说要赌什么,他就满口应下,甚至还压上了一条腿。这让她怎么不着急? “你不该来的。”她拧起秀气的眉,“更犯不着跟他赌这些!” 明明是她一时冲动闯下的祸,平白无故连累了春宗不说,难道还要搭上程青盂的一条腿么?就该让她自己受下这些! “别急。” 程青盂目光淡淡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 万遥声音还哑哑的,急得差点破了音:“你让我怎么不着急?程青盂,你别跟他赌,我们肯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蛇嫂笑吟吟地倒在虎皮怀里,笑了一声,“瞧瞧瞧瞧,苦命鸳鸯,羡煞旁人哦。” 虎皮掐着她的下巴顺势亲了一口,“他俩苦命鸳鸯,那我俩是什么?神仙眷侣吗?” “我俩是这个。”蛇嫂踢了下脚边的铁棍,“铁棒,棒打鸳鸯。” “哈哈哈,还是老婆会说!……” 车灯远远射出的光就像一道屏障,将光晕两边的人隔成两个世界的人,光下的人张扬舞爪、笑成一片;黑暗下的人四目相对,只剩浅薄平缓的呼吸。 程青盂停顿片刻,像是在想什么,“别害怕。” 万遥回握他的手,还是不放心:“程青盂……” 男人抬起手抚了抚她唇边的伤口,笑容难得温润,更像是在保证,“信我。” “……” “缺只胳膊断条腿而已,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虎皮口气轻松,仿佛他赢定了一般,“到底还堵不堵啊?” 程青盂收回视线,冷冷得看着他们,随即道:“赌。” 虎皮手里夹着点燃的烟,脸上肥嘟嘟的肉耷拉着,光秃秃的头又闪又亮,“行!” “不知虎皮哥想跟我赌什么?”程青盂问。 虎皮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打量,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大笑两声,用夹着烟的手往他身后指了指,“就赌这个。” 车? 万遥心里一疑。 没察觉到程青盂眸底的光黯了下去。 “黄毛。”虎皮唤了声。 “在,虎皮哥。” “咱们平时怎么玩的?你给程老弟好好讲下游戏规则。” “好。”黄毛舔了下腮帮子。 他走过去拍了拍程青盂的车,挡风玻璃前几天坏了没来得及修,又经过今晚上这么暴力的一撞,现在几乎就像一张蜘蛛网,玻璃渣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我们不比速度,比距离。” “游戏规则很简单,三百米极速行驶,终点线站俩人,谁剩的距离短算谁赢。”黄毛把游戏规则说得很简单。 万遥默默捋着他话里的意思。 其实极速行驶比的还是速度,难就难在……卡车头与终点线的距离,其实线上不站人倒还好操作,多一个人会添不少心理负担。 毕竟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面前。刹车踩早了,剩的距离就多;刹车踩晚了,车头冲出终点线,那守线的人也逃不了被撞飞。 黄毛笑得阴沉:“车我们有,随程哥挑;至于帮你守线的人嘛,你要是没人可用,我们后面这帮兄弟也任你使唤。” 阴凉的晚风一阵阵吹,山脚的夜猫嗷嗷叫,万遥带着丝丝疲倦看过去。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 玩这个堵车游戏,车技倒是其次,它最考验就是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考验驾驶员和守线人的默契,最考验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程度。 毕竟,守线的人一旦临阵逃跑了。 这局游戏也就输定了。 这让程青盂怎么放心用他们的车,用他们的人? 原本听见赌车的时候,万遥还悄悄松了口气,毕竟程青盂干的就是这行,滇藏线的弯绕都能应对,车技还是挺让万遥折服的。 只是没想到虎皮这帮人竟然玩这么大。 稍不注意,就会出人命。 …… 制药厂就在山脚下,那里有大片空坝子。光秃秃的,几乎寸草不生,就被当做一块天然停车场使着。 第123章 空坝子里没有路灯,被黑漆漆的天空所笼罩。他们就在空地里升起火堆,既可以取暖,又可以照明。 虎皮这帮人似乎很热衷于玩冒险游戏,并且行动力超强,嚷嚷着那帮小弟陪着他选车去。 程青盂也跟着去看赛车的地方,只留下万遥和蛇嫂两人在坝子里烤火。 即便身上还穿着程青盂的外套,万遥还是冷得不行,两条腿哆哆嗦嗦地颤抖着,只能迎着晚风在土层上原地跺步。 反观蛇嫂光着腿也丝毫没有感觉,仿佛那阵阵的风只是冲着她来的一般。 万遥不知道答应这个赌约是不是正确选择。 毕竟程青盂有他自己的考量。 他是达克措本地人,家里还有聋哑的阿妈,所有软肋都摆在明面上。今夜得罪了虎皮,又没把事情解决好,始终都是后患无穷的。今天被掳走的是她,说不定下次就是阿妈了。 所以他才必须应下这个赌约。 蛇嫂掐着腰站在原地,偶尔瞥上万遥几眼,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怜虫。 万遥倒是不在乎她的视线,胸有成竹地看着程青盂那边。 信他,她要信他。 待虎皮那边挑好了车子,又画好了起点和终点,万遥才朝着他们慢慢走去。 坝子大得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原先起的那两堆火就显得不够用了,所以黄毛又喊了两个人另起火堆。 万遥走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小喽啰就蹲在黢黑的地面撕报纸点火。 “你说虎皮哥真能赢那姓程的?” “那肯定的啊!” “虎皮哥车技也不咋样啊!要我说,还不如换黄毛哥上,赢得几率还大些……” “这你就不懂了吧?” “哦?有什么门路吗?鸭哥你快跟我透露透露?”左边那人凑过去。 右边的人沾沾自喜,“他妈的,那程青盂几年前刚撞死过人,你觉得他有什么能耐跟虎皮哥比?” “……” 万遥的步子一停,后背忽然一僵,呼吸也沉了几分。 程青盂之前撞死过人? - 万遥走过去的时候,恰好看见虎皮选中的那辆马自达,高压缩比和高效动力都不输某些赛车,底盘的稳重性和方向盘的转向比,在没专业赛车可用的情况下,已经是非常不错的选择了。 而程青盂打算用他那辆十座丰田。 这辆丰田算是重型载客车,唯一的优点就是耐跑耐用,灵活性、轻便性、可操作性,都远不如虎皮那辆车。 但程青盂没必要用他们的车以此冒险,毕竟那些车被动过什么手脚也不清楚。 “车选好了?” 万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已经将所有情绪都收好了,语气平淡自如。 “嗯。”程青盂目光沉沉,还挂着几分薄薄的笑,“就用我自己的。” “亏你还笑得出来。” 她像往常一样跟他打趣。 “怎么了?”他抚了抚她的发丝。 万遥喉咙僵得不行,只道:“没事儿。” “别担心。”他又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 “嗯。”她只回了一个单音节。 万遥总觉得他在压抑着什么,这种故作轻松的安慰,对她而言起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黄毛和虎皮他们在旁边笑得异常兴奋,甚至还计划起宵夜吃什么的问题。 万遥敛了敛眉,“人呢?选好了没?” 程青盂的嗓子又哑又飘,“还没。”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接着又轻描淡写道:“没事,待会随便找个人站那儿就行。” 两人隔着黑夜遥遥相望,心里多少都藏着些没戳破秘密,而这些秘密,让气氛变得更加静谧和压抑了。 半晌,万遥看着他,“我去吧。” 从刚刚虎皮说出要赌车的话起,他就沉默得有些不对劲。 程青盂没说话,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冒出一丝情绪,不再像个木讷、僵硬的提线木偶了。 “又说什么胡话?”他不接茬。 万遥看着他柔和的眉眼,还有凉薄的下巴,似乎都染上一层雾色。 “让我去吧。”她重复一遍。 “让虎皮的人守线,你放心吗?” “你车还没开过去,那群傻逼就吓跑了,我们也输定了。” 坝子上的风又急又凶,她说了什么话,他都听不清。 万遥又请求着:“你看看虎皮黄毛他们,这并不是单打独斗的游戏,你别傻到想用条腿去平息这些!” “你让我相信你,我照做了。” “我信你,也信你的车技,从不怀疑。那你能不能也相信我一次?” 万遥抬手指了指远处的终点,“程青盂,你选我吧。”让我站在那里。 你选了我,不论结果如何。 至少始终会有一个人,隔着咫尺的黑夜和刺骨的风——在终点等着你。 如果虎皮他们抓住的就是这个弱点,妄图从程青盂过去的魔障中获得胜利,那她偏要做那把披荆斩棘的利刃了。 赢了自然皆大欢喜。 输了,也不会是一个人。 程青盂的眼皮很重,很沉,背脊上仿佛压了重重高山。不过这一切似乎都没关系了,现在有个人在冲他招手,好像再说:我陪你一起扛。 “好。”他说。 第124章 万遥提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地,扑进了男人硬实又温暖的怀抱,她受伤的脸蹭在他的胸膛,又酸又疼又麻。 这一刻,他们的心终于靠到了一起。 程青盂也搂紧她,“如果待会有什么变故,记得躲开,找机会逃,不用管我。” 万遥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会随便找辆车,直到开到天涯海角,绝不会回头看你一眼,这样行不行?” “行。” “行个屁!不要说这些晦气的话。”小姑娘掐了掐他的腰,“程青盂,我们一定会赢。” “好。” “一定会赢。” 他说。 - 准备好一切事宜,这场代价惨重的赌局即将开始,一群社会青年欢腾着,叫嚣着,连带火堆放出的烟,都变得乌烟瘴气起来。 黄毛走过来,语气还算客气:“程哥,到你选人了。” 身旁的万遥凑了过去,语气冷冷的:“免了。” 黄毛盯着她挂满巴掌印的小脸,似笑非笑,嘲讽道:“怎么?你亲自去啊。” 只见小姑娘一双眼亮晶晶的,“我去有什么不行?” “行,怎么不行?”黄毛笑了一声,“我总不能拦着你去找死。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旁边等着,待会会有人送你去终点。” 万遥没说话,就靠在程青盂身边,等着虎皮那边选人。 这群人平时聚在一起作威作福,团结得不行,怎料一遇到了事情,就显得有些貌合神离。一个个推三阻四,都不乐意当虎皮的活靶子了。 虎皮叼着烟有些不高兴:“浩子,你去。” 浩子寻着各种借口逃避。 虎皮气得一脚踹过去,“黄毛,你去!” 黄毛语塞,“那什么,虎皮哥,我得守起点啊,给你们打信号。” “……” 所有人都担心虎皮玩疯了,脚下刹不住力,轻则断胳膊腿,重则小命呜呼,谁都只想看看热闹,并不想把自己玩进去。 万遥温吞吞地走过去,催促一声,“什么时候过去啊?” 虎皮一挑眉,“你守终点?” 万遥双手揣在衣袋里,无所谓地怂了耸肩,“你这群小弟一个个贪生怕死,说不准这车离他们还有百八十米,他们就吓得撒丫子跑路了。” 虎皮的脸色更难看了,“你就不会跑?” 又听见这小丫头片子说:“那肯定啊,程青盂不相信别人,难道还不相信我么?我指定是站在他这边的啊。” 这话倒是点醒了虎皮,他转身扫了眼身后那群畏手畏脚的兔崽子,心里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吐出烟雾,“去!把蛇嫂叫过来。” “明白!” 身后的小弟想着自己不用冒险,屁颠屁颠地跑去找蛇嫂了。 蛇嫂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猜到虎皮的馊主意了,她轻飘飘地睨了一眼,默默翻出支烟点上。 “老婆,要不你去那边守着?” 虎皮舔着脸请求道。 蛇嫂吐出一口烟,一巴掌掴在他脸上,“去就去!一个小丫头片子都敢去,我又有什么去不得的?” “嘿嘿嘿!”虎皮搂着她亲了口,“还是老婆大气。” 这边黄毛又叫人开了辆车过来,想着先把两人送到终点线等着,万遥和蛇嫂各自打开一扇车门,一言不发地钻到了车里面。 万遥将车窗摇下来,看着身形修长的男人。 程青盂也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临行前,万遥注意到他的薄唇微微起伏。 下一秒,主驾的人拨着方向盘迅速掉头,呼啸的风声灌进窗口。其他看热闹的小弟纷纷骑上摩托车,招摇撞市地欢呼着,也跟着先过去。 万遥忽地笑了下。 脑海里闪过男人不出声的话,他说:“万遥,等我带你回家。” 蛇嫂也摇下车窗,弹了弹烟灰,率先开口,“你是真不怕死。” 万遥瞥了眼她锁骨处的银蛇纹身,“谁死谁活现在还说不清楚呢。” 蛇嫂咬着烟头嘲讽地笑了下。 “程青盂前面开车撞死过人,这事儿你知道么?还进局子蹲了两三年。他刚出来那会儿,连车屁股都不敢碰,也就只有马老三敢招他这种人带团了。” 蛇嫂故意跟她透底。 “所以呢?”万遥连声音都没变。 “没什么。”蛇嫂笑声爽朗,“你不怕就行。” 万遥:“我怕什么?” 蛇嫂:“你就不怕自己是下一个被撞死的?” 万遥冷冷道:“那你还真是多虑了。” “我是看你年纪轻轻的,莫名其妙做了短命鬼不值得,所以才好心提醒你。” 蛇嫂继续摧毁她的心里建设,“听他们车队的人说啊,程青盂还得过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叫什么ptsd……严重的时候,摸着方向盘都能发抖厥过去呢……” “这么了解程青盂?” “怎么,之前跟他有过一段儿啊?” “我看着也不太像啊,毕竟他也没跟我说过,有你这种拿不出手的前任。你该不会是眼巴巴地追过,结果还没追上吧?” 话音伴随着刹车声戛然而止。 “你!”蛇嫂咬牙切齿,将烟头扔出窗外。 万遥懒得再搭理她,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第58章 天光大亮 第125章 比赛的起点就在停车坝附近。 从起点出发会经过一段陡坡, 坡长大约七八十米,那段路又陡又峭,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密林, 右边是荒废的农田。 陡坡后面那截路又平又直,接着就是一道将近八十度的急弯,终点就设置在急弯后的大楸树旁。九月的楸树早已花败花落,枝叶间挂着一串串绿色果子。 “蛇嫂,我们站在这里等吧。比赛正式开始的时候,黄毛哥会给我们打信号。”有人凑过来说了句。 “嗯。”蛇嫂慵懒地哼了声。 万遥瞥了眼临时画出的终点线, 鲜红色的彩漆还未干透, 在路灯下就像斑驳的血迹。 虎皮那群小弟就围在道路两旁,甚至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手脚麻溜地爬上了旁边的大楸树, 抓着树干探头探脑地往后看,跟峨眉山的猴子没什么两样。 万遥听着他们嘻嘻哈哈,默默将外套拉链拉上, 大半截下巴都埋进衣领中。衣服对于她而言有些宽大,挡不住冷风往全身上下灌,那股熟悉的木质茉莉香使她心平气静。 蛇嫂睨了她一眼, 又从烟盒里摸烟出来。 两人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守在终点线,沉默半晌, 万遥主动跟她开口:“借支烟。” 蛇嫂红唇轻咬着烟, 眼底是朦胧雾气, 偏过头看了眼小丫头片子, 不由得歪嘴一笑:“你还会抽烟?” 万遥神色清淡, 没说话。 蛇嫂倒是没有多问,拨开烟盒往她面前一递, 连打火机也一并扔进她怀里。 万遥将烟含在嘴里,熟络地拢火点烟,烟雾随着风往四周扩散。 “谢了。”她半眯着眼,将东西扔还给蛇嫂。 蛇嫂忍不住抬起眼皮去打量她,只见小丫头片子吞云吐雾,动作娴熟到不行。 两人就静静地盯着无星的夜色,叫人完全瞧不出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两侧小喽啰们的视线,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过去,由原来偷偷摸摸看变成正大光明地瞧。 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两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女人。一个美艳性感,就能呼出的烟雾都撩着人;一个静得内敛,脸颊青紫的伤衬出一丝破碎感。 “虎皮的车技如何?”万遥随口问。 “还凑活。”蛇嫂弹了弹烟灰。 万遥瞧着地面影子,轻轻“嗯”了一声。 蛇嫂笑得明艳,就像毒蛇对着你吐信子,“怎么,怕了?” 万遥也冷笑一声,“嗯呢,怕死了。” 蛇嫂见她这幅姿态:“难不成你还指望程青盂能赢?” “赢没赢又不是我们说了算。”万遥瞥她一眼,语气冷淡至极。 “还是那句话,我劝你能跑就跑,别硬抗。”蛇嫂轻飘飘地说,话里还带着点嘲讽意味,“程青盂能扶稳方向盘把车开过来都算他厉害了。” “是么?” “哎,待会儿虎皮哥开车朝你撞过来,你跑么?”万遥反问。 蛇嫂指尖夹着快燃尽的烟,神色晦明地看着她。 万遥无所谓地吸了口烟,滤在嘴里,仰着下巴慢慢吐出去,“我跟你赌的不一样。” “虎皮晚上喝了不少酒吧?反应和敏锐度自然不能跟程青盂比。不管他车的硬件设施有多好,也不见得他能占多少上风。” “我只需要赌程青盂会不会半途发病。你呢——”她轻啧一声,“要赌的是虎皮对你的心思。” 蛇嫂敛了敛眉。 万遥吐出烟雾望着她,“你说虎皮会不会也想给制药厂,换个更好操控和拿捏的法人代表啊?” 前面听蒋大平和军子他们透露,虎皮开药厂的钱来路不明,还有部分投资来源于军子老婆王兰。蛇嫂和王兰都属于那种精明的女人,加之两人平时的关系不错,几乎同一个鼻孔出气,很快将两个爷们的权利架空了。 “……”蛇嫂强装镇定没接话。 万遥轻描淡写道:“军子早就看王兰不爽了。三番五次的举报,甚至还偷走药厂资料,难道意图还不明显吗?摆明了就是他跟虎皮商量好了,一人一脚把你们踹了,往后也不打算再带你们玩。”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对药厂的贡献……几乎是微乎其微。而虎皮需要的只是一个底细干净的法人代表,这个人可以是你,当然也可以是任何人。” 万遥见蛇嫂又急又猛地吸了口烟,她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所以你是伤是残,跟他没多大关系,说不定这样反而更好拿捏。” “……” 一言不发的蛇嫂在灯光下像极了妖精。 万遥将余下的烟随手扔到地上,用鞋底轻轻碾熄,鞋尖染上一丝浓稠的颜料。 蛇嫂忽地笑了下,“小丫头片子。” “姐姐好歹比你多吃几年饭,你这种吓唬人的烂招数,还是留着去逗小孩玩吧。” “是么?”万遥说话向来留三分,“这么说你刚刚的招数也没多高明吧?我这只不过是你来我回罢了。” …… “哎哎哎,要开始了要开始了!” 大楸树上的人突然吼了一声。 浩子这边也接到了黄毛的通知,将蛇嫂和万遥两人安排到各自的位置站好。 万遥被分配到了路灯这边,意味着程青盂跑的也是左边这条道,沿途会经过密林、垃圾站、水渠,最吃亏的地方在急转弯处,靠近山体壁面,拐弯难度更大。 第126章 如果虎皮再起了歪心思,在转弯处卡占位置,那就更难招架了。 浩子确认好后面没有上山的车辆,跟黄毛商定好时间和路况,意味着这场赌局也要开始了。 大楸树上的人越爬越高,远远眺望着准备实时直播。 “虎皮哥他们已经准备上车了!” “点火了点火了,车灯亮了!” “哎哎哎,黄毛哥准备摇旗了!” “出发了!” …… 话音刚落,寂静的山区响起震耳欲聋的引擎声,车轮与地面的契合与摩擦也弄出不少动静。 “冲下坡了,冲下坡了!” “目前虎皮哥和姓程的速度差不多啊!” …… 引擎声依旧轰隆隆地响,两辆车朝着同个方向飞蹿出去,在寂静的午夜显得格外嚣张隆重。 万遥守在终点线,默默闭上了眼。 “快到拐弯了!” “姓程的要比虎皮哥快一点点。” 车轮与地面之间的刺耳摩擦声愈发明显。 程青盂的车果不其然被虎皮往里别了,他迅速往里打方向盘,左侧车轮几乎蹭着山沿往前跑,车头到车尾均被划下厚厚的一层漆皮。 “来了来了!” “呜呼!” 轰油的声音越来越近,两组车大灯突然闯进黑暗,将整条路都照亮了,给人一种恍如白天的错觉。 万遥这才睁开了眼。 两辆车几乎比肩前行,车轮在地面都快磨出火星子。程青盂的十座丰田没了挡风玻璃,驾驶台上空旷一片,他微微虚着眼,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前面。 最后五十米。 最后三十米。 最后十米。 程青盂和虎皮开始换挡给刹车了,朝着终点线的两个女人突过去。 短时间内车速并未得到大幅度的降低,大灯刺得她们逐渐看不清眼前的形式。 谁的车最后离终点线越近,就算谁赢。只见眼前的人离得越来越近,程青盂和虎皮都没将刹车踩死,借着余速快速往前面滑过去。 程青盂逐渐看清小姑娘的身影,宽大的外套显得她更为瘦弱,惨白的小脸上挂着道道伤痕,长发被迎面而去的烈风卷起。她就这样虔诚地立在原地,没有皱眉,没有表情,更没有恐惧。 虎皮往左边瞥了一眼,见程青盂不要命的往前冲去,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扶稳方向盘也冲了过去。 飞驰而来的风卷起地面沙尘。 “呲——” 车轮挂出长长的尾音。 “我操你妈的!虎皮!”蛇嫂往旁边草地扑去,重重摔倒在大楸树下趴着。 虎皮驾着车又往前面滑了几米,车轮被摩得吱哇哇的响,半晌,才稳稳停到了路边上。 “虎皮哥!” “蛇嫂!你没事吧?” “……” 万遥看着那辆灰白色十座丰田稳稳停在她面前,少了那片玻璃,她甚至可以看清男人脸上的毛孔。 她低头看了眼,前车轮几乎与终点线紧紧贴合。真好,他做到了! 万遥抬起下巴看着他,车子的制动器还嗡嗡嗡的响着,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盯着彼此。 程青盂笑。 她也跟着笑。 虎皮甩开车门气冲冲地跑回来,气得脱口大骂:“我操你妈!蠢婆娘!你躲什么啊?” 蛇嫂慢慢坐起来,拍了拍掌心里的泥,“我他妈还想问几个意思呢!冲着我就来了,你刹车留着当摆设的吗?” “你他妈不躲我早就停车了!” 蛇嫂从地上爬起来,冲过去就是两巴掌:“不想过就别他妈过!老娘要是不躲这一下,说不定现在已经下去见姥姥了!” “……” 虎皮和蛇嫂你推我搡的争吵着,那群小喽啰只好躲在旁边看戏,也没有人敢上去劝架,生怕无名之火烧到自己身上。 万遥努力控制着小腿的颤抖,一步,一步,朝着驾驶座那边走去。 程青盂抬手将大灯关掉,熄火,开车门,跳下车,四周薄弱的光好像都掉进了他眼底。 他似乎很疲很累,依旧那副淡淡的神情,嘴唇也被风吹去了颜色。 万遥眼尾挂着淡淡的笑意,朝着他走去,“程青盂,我们做到了!” 她朝着他张开了手臂。 温暖的拥抱并未像预想中那般抵达。 只见程青盂对着她勉力一笑,眼神逐渐失焦,多了几层幻影,呼吸越来越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几近摇摇欲坠的状态。 “噗通”一下。 他重重地跪倒在她面前。 “程青盂!” 万遥惊慌失措地扑了过去。 第59章 一场意外 “老大呢?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吉兴往窗口方向看了看。 又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 高原到天空的距离隔得很近很近,一团团乌云似乎紧贴在人脸上,灰蒙蒙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有点发烧, 还在睡着。”万遥叹了一口气。 “你别着急,等他醒过来就好了。” 他轻声安慰着。 吉兴收回视线来,目光落到她脸上。万遥的情况其实并没有比春宗好多少,一双眼睛熬得又红又肿,嘴唇皱巴巴的又干又裂,脸上坑坑洼洼的伤也快结痂。 第127章 看着惨兮兮的。 雨水顺着屋檐断断续续的往下坠, 鞋面都沾上了湿漉漉的水汽。大门就这样微微敞开着, 央拉嘎姆在屋里探着脑袋,静静地看着门口交谈的两人。 “春宗呢?他伤得重吗?” 万遥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在担心这个啊?”吉兴故作轻松地拍拍她肩,“别担心, 就是一些小问题,出院之后养几天就好了。” “你不用骗我。” 万遥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被虎皮他们带走的时候, 春宗几乎都奄奄一息了,满地都是他流的血。 “他应该很疼吧?” 她抬眼看着略显无措的男孩。 “疼。”吉兴不可置否。 春宗浑身上下有多处骨折,甚至连肋骨都断了一根, 所幸他一直都抱着脑袋,这才没有性命之忧。 可能是双胞胎的缘故吧, 尽管那些伤不在他身上, 吉兴也能感受到那种钻心的疼。尤其是在他接到春宗电话的那瞬间, 疼得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对不起。”那种自责在她心底蔓延。 “诶嘿嘿。”吉兴还跟往常一样逗她, “你为什么要道歉?人又不是你打的。” “对不起。”万遥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如果不是因为我,春宗也不会伤成这样……”是春宗将她死死的护在了身后。 “别说这种话, 遥遥。” “春宗肯定不会怪你的,我是他哥,我很清楚。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他保护你是应该的。要换做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春宗从小到大都想当个英雄,他多少也算实现梦想了吧,你看多好啊!大不了我就不要他那头白毛尾巴牦牛了。等他后面出院了,你多来陪陪他,春宗指定高兴得活蹦乱跳的。” “……” 屋里,央拉嘎姆匆匆走进厨房,没过一会儿,轻甜的白粥香味越来越浓。 吉兴看着老人端着冒着腾腾白气的粥碗往卧室方向走。他的眉色跟着沉了沉,有些藏在心底的话不知该不该说。 沉默半晌,他才开口喊道:“遥遥。” 万遥努力含着眼泪不往下掉,听着吉兴继续说:“春宗的伤在身上,有法可医,有药可治,养一养总会好的。” “可老大的伤不一样。” “它既看不见更摸不着。” 万遥死死咬着嘴唇没出声。其实昨晚蛇嫂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劝自己不要听更不要信,什么变故、肇事逃逸、斗殴、判刑……通通都不要信。 直到程青盂倒在她面前的那刻,她抱着他被冷汗浸湿的后背,才冷不丁地反应过来,或许他心底真藏着什么阴影魔障。 眼前的男人既陌生又熟悉,他的工作、朋友、家人、甚至于十多年喜欢过的姑娘,她都知道。可唯独漏掉了他的过去,那些被他一笔带过,而她却不甚了解的过去。 雨声越来越大,万遥心乱如麻。 “程青盂……” “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她艰难发问。 雨水淋透了吉兴被淋湿的肩,浑身上下多了一些寒意,院里的泥石被浇得透透的,冒出的细烟像是残喘羸弱的呼吸。 吉兴顿了下,说出心里的想法:“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嘎姆阿内,几乎没有人和事情能牵动老大的情绪。他对所有事都是淡淡的,不关己更是无所谓,整个人平到一种木然的状态。” “直到遇见了你,他才变得生动了起来。” “他会笑、会生气、会哄你、会担忧、会跟你拌嘴;会冒着过敏的风险喝下虎皮他们递来的酒;会不经思考就直接跳进江里去救你;明明自己还发着烧也会连夜送你去医院;会担心你没有去处而带你回达克措;会介绍他最亲近的人给你认识……” “或许这都是很小的事情,但放在前两年,老大肯定不会做这些。” 两道闪电忽地划破天空,雨势越来越大,一切都朝着失控的方向在发展。 “那你呢?遥遥,你又了解老大多少?”吉兴反问她。 万遥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 吉兴伸手接住如珠的雨水,继续说:“老大十七岁入伍,后被调去前藏边境线服役将近十一年,每年拿回家的勋章和荣耀,嘎姆阿内都会向我们炫耀。久而久之,老大就成了我和春宗的偶像。” “我初中毕业那年,程叔叔因为肺癌去世,老大不得不调假回来处理后事。把程叔叔送上山的那天晚上,老大挨家挨户的拜访和答谢,希望老乡们往后能多关照一下嘎姆阿内,毕竟她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人独自生活很不方便。” “我和春宗也没想到能在那晚,跟童年偶像一块儿吃饭聊天。我们问老大以后还会待在西藏吗?下次回来又会是什么时候?” “老大当时的情绪很低落,话里话外皆是对嘎姆阿内的愧疚。他说,在那边待太久都快当成自个儿的家了,后知后觉的才发现忽视了真正的家,所以打算待满十二年就转业了。” 万遥看着雨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掉,打得石缝里的花骨朵重重一颤,她想起了照片中男人一身军装的模样。 可是在部队服役满12年的军士,无论是选择正常退伍还是转业安置,基本生活都能得到保障,可是程青盂为什么又去当拼车司机了?过着这种辛苦又劳累、四处漂泊的日子? 第128章 吉兴的语气很遗憾:“因为转业分配的单位都离达克措太远了,嘎姆阿内不愿意离开这个生养她的地方,所以最后老大领了笔退伍费就回家了,自己又在市里的企业找了份工作。” 听到这里,这个故事也还算圆满,那么问题多半是在那场“事故”上面了。 万遥捏紧了指尖,拧着眉地等着他的后话。 “你可能很难想象——老大那会儿的性格跟现在完全两样,他很热心也很幽默健谈,就是那种性格很好的邻居大哥哥,所以跟公司里的同事关系都还不错。” “同部门有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成天都跟在他屁股后面晃悠,所有人都误以为她喜欢老大。但这确实是个误会,因为那女孩觉得老大的性格很像她早逝的哥哥,想借此博得一些心理安慰吧。再后面,老大心软,也就认了她这个干妹妹。” “2019年年底,疫情还没爆发那会儿。他们部门要跟其他公司谈个合作项目,因为老大对酒精过敏,过去干坐着也煞风景,所以那天就提前下班了。合作公司的领导不是什么好东西,在酒局上猛灌那女孩的酒,将近凌晨老大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她醉得迷迷糊糊,甚至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老大不放心就问她要了地址。赶过去的时候,恰好撞见她被陌生男人强行塞进车后排,接着又驱车扬长而去。” “老大就开着车跟了他们一路,对方很快便发觉到他的存在,一路上屡次拐弯企图甩掉他,两辆车就这样一路博弈到工业园区。那一片刚开发没多久,路上残渣障碍很多,就连路灯也很少见。” “鬼打墙你知道吧?大概就是那样。两辆车就紧咬着距离开过去,谁知那车忽然往旁边一躲……老大压根来不及避开,迎面撞上了横穿马路的人。” “被撞的人是个十五岁的学生,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几乎是当场身亡。事故责任判定为超速行驶,驾驶员负主要责任;学生的家属拒绝和解得不到谅解书,老大被判了一年零四个月有期徒刑。” “事故发生后,老大无心再顾及其他事,导致那女孩被人渣带走,发生了一些特别不好的事情……”吉兴话里满是唏嘘。 “判决下来的那天,也跟今天一样,下了一场潮湿又绵长的雨。” “老大独自去服刑,嘎姆阿内晕倒不醒,那女孩从公司二十八楼的天台顶跳了下去……” 冷风携雨呼呼往两人脸上拍,万遥绷紧了背脊,浑身都止不住发冷,心脏疼得快与肉|体抽离,浑身麻木到不能动弹。 原来故事的最后,竟然那么残忍么? 无辜离世的学生做错了什么了吗? 程青盂做错什么了吗? 那个女孩又做错什么了吗? 意外总是来得很突然,你甚至还来不及沾沾自喜,就忽然给你蒙头一棒,让你无力招架,更无力反抗。 这是一场荒唐的意外,摧毁了几个无辜的家庭。逝者的离去确实让人唏嘘惋惜,但万遥更心疼脊梁被磋磨压弯的程青盂。 毕竟活着的人。 无时无刻不身处于长久的愧疚和悔恨之中。 “我之前经常偷偷问春宗,我说老大去当个格斗教练也好,开家小小的理发店或餐馆也罢,无论哪样,不都比现在这样风餐露宿的好吗?非得去当个饥一顿饱一顿的拼车司机?”吉兴的鼻头也酸了。 “你不知道,遥遥……”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碰车,哪怕是手搭在方向盘、脚踏在油门上,都会浑身发软和发抖……他克服着心理阴影的折磨,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去做。其实我和春宗都知道,他打心底还是没放过自己,他就是想折磨自己,不想让自己好过……” “他每一次开车,无非就是把溃烂发臭的伤口,再次撕开再次袒露出来,用那段血淋淋的过去提醒自己。” “老大……真的把自己逼得太苦了。” 吉兴的哭腔越来越明显。 眼泪从猩红的眼眶滚出来,融入大雨中再也辨不出来。 漫长的沉默中,万遥死死咬住干裂的嘴唇,腥甜的铁锈味充斥口腔。 她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60章 都是困兽 万遥进屋的时候, 恰好撞见央拉嘎姆从程青盂房间出来。她嗓子哑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动作也僵硬得仿佛行尸走肉。 她用手指指了指卧室门询问,央拉嘎姆叹着气摇了摇脑袋。 万遥两掌合在一起, 贴在脸颊上面,做了个睡觉的动作,睁着红肿的眼睛看着老人。 央拉嘎姆只沉着脸点了点脑袋。 两人无声的交谈着,房间里静得不像话,清粥的香味让人闻着难过。 沉默半晌,央拉嘎姆又几步退了回去, 轻轻推开卧室的房门, 单手指了指房间里面。 ——你进去看看吧。 万遥嘴唇崩成一条线,迈着沉重的步伐靠了过去。 央拉嘎姆又对着她比划了一通,万遥眼睛疼得实在厉害, 只看懂她把手放在胸前比了个“心”的动作。 央拉嘎姆又叹了一口气,眼神好似在说:拜托你了。 万遥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做些什么,还是迎着老人期盼的目光进了房间, 甚至连呼吸都不敢放重了。 程青盂的房间也不算大,进去便能闻见熟悉的藏香,藏青色的窗帘拉得死死的, 一丝光都透不进来,隐约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第129章 她缓慢地走到他的床边, 慢慢蹲下凑近, 能听见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他侧曲着身子缩在床上, 半张脸都埋在薄毯里, 一动不动的阖着眼, 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睡得非常不踏实。 万遥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倒没有先前那么烫手了。她帮他掖了掖毯子,直接在地上坐下,手臂撑在床沿边上,脑袋搭在小臂上面,默默注视着他的脸。 看了许久,她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指尖搭在他紧皱的眉心,来回轻抚着,妄图抚平那道皱褶,也抚平他心底的伤口。 …… 这场雨不知道下了多久,从天明一直持续到天黑。 万遥是被程青盂的细微动静惊醒的。 她刚刚睁开眼,就看见男人靠坐在床边,不知道这样看了她多久。 万遥手臂被枕得发麻,不由得甩了甩手,一开口嗓子就像被劈裂那般沙哑:“你醒啦?” 程青盂的声音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沉沉地“嗯”了一声。 万遥坐直身子看着他,不透光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她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挺拔的鼻梁筑起一道几近完美的弧度。 “要不要喝点水?”万遥一边关切的问,一边扶着床沿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你倒点热水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手上忽地多了一道炙热的温度。 程青盂扯着她的手往回一拉。 下一秒,万遥顺势跌坐在他的床边,脸就贴在他起伏的胸口。 木质香伴随着他的心跳传回来,万遥能感觉到她的耳朵在发烫。 粗粝的掌心还紧紧贴着她的手,他既没收手也没收力,她就这样靠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程青盂你……” 她仰起脸来看他,企图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声音沉得厉害:“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万遥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当然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另一只手捏紧了薄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放开我再说。” 程青盂没说话了,指腹在她手背摩挲两下,最后才将她的手慢慢松开。 万遥松了一口气,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房间里安静得不像话,室外很湿,室内很热,扰得她整颗心都热热的。 两人离得很近很近,万遥没回答他的问题,故作轻松地对他说:“程青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程青盂倚靠在床头没动,隔着黑暗默默看着她。 “我有个朋友。”说完她自己都轻笑了一声。 “她的父母属于那种半包办式的婚姻,没有感情基础,随时都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争吵,所以她的出生几乎也不被任何人期待,反而时常成为引起父母战火的导火索,所以她从小就会看别人的眼色。” “六七岁的时候,她的父亲突发疾病,抢救无效最终离世。母亲却没有半点悲痛的意思,反而庆幸地松了好几口气。父亲去世还不到三个月,母亲就交了新男朋友,两人的感情迅速又稳定,没过多久,母亲就告诉她自己要改嫁了。” “我朋友就成了她通往幸福的绊脚石,几乎没怎么犹豫,她就被送去了大伯家。从上海到拉萨,四千多公里的路程,沿途不论她怎么恳求争取,母亲都铁了心要舍掉她这个拖油瓶,甚至还不断给她洗脑,说去大伯家是过好日子的。” “到了拉萨,踏进那个金碧辉煌的‘新家’,她大概能明白母亲口中的好日子了。大伯是军官出生,退伍后投资开了好几家公司,短短几年就赚得满盆流金。那里确实要比之前的家好上很多,可她压根不稀罕这种生活,如果可以她更想跟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回上海的时候,她追到了火车站去,跑得连鞋子都掉了,依旧没换来她的回头。” “大伯家给她提供的丰裕生活条件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和堂姐都被压抑的家庭氛围反复折磨。大伯性情暴躁,稍有忤逆他的意思,轻则罚跪,重则动鞭。差点忘了,还有七匹狼,这可是她对皮带品牌认识的启蒙。”万遥嘲讽地笑了两声。 “大伯母呢,也算半个疯子。因为早些年身子亏损再难生出儿子来,却不敢把脾气发泄给在外面包了几房小老婆的丈夫。那些无处平息的怒火,最后自然落到她跟堂姐身上。剪刘海、穿短裙、跟异性多说两句话、放学晚了两分钟到家……都算是狐狸精行为。” “大伯母最讨厌狐狸精,索性用收拾小三的方式去收拾她们姐妹俩。把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的头发剪成狗窝,整天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惹人笑话。堂姐高考结束那年,偷偷交了个男朋友,原以为上了大学就会迎来自由,谁知道这段刚刚萌芽的恋情,还没来得及发展就被撞破了。” “自然免不了一顿打。大伯母把装着热茶的玻璃杯砸向堂姐的时候,她甚至都开始怀疑堂姐真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么?热茶流得堂姐满脸都是,白皙的小脸被烫得通红,玻璃杯碎得满地都是,她吓得胆战心惊地跪下,即便膝盖被玻璃片刺得鲜血淌淌也不敢吭声。” “她那天就跟堂姐在玻璃片上跪了一夜,碎渣甚至都嵌入皮肉里了,医生处理了两个小时才将伤口缝合好。那是她头一次鼓起勇气,给早已断联的母亲拨了通电话过去。电话是被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接听的,她隐约还能听见小孩的吵闹,还有母亲的欢笑。” 第130章 “原来母亲会笑啊,她默默在心里想,最后只能将电话挂断。” 漠然的语气依旧掩不住万遥的沉重,她垂着眼睛,手却紧紧捏成了拳头。 下一秒,她的拳头被人紧紧握住,就像被棉花糖给团团围住了。 程青盂察觉到她情绪的紧绷,安抚似的抚摸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将她掐入掌心的指尖拨开。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他阻止她。 万遥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你说两个疯子能养出什么人来?”她笑了两声,直直看着他:“我告诉你啊,能养出两个小疯子来。” “堂姐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都逃不掉他们的掌控,甚至于今后该嫁给谁,也是由他们全权决定。”万遥的话逐渐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吗?我常常撞见她酗酒后倒在卫生间,胃疼得死去活来的那一瞬间,就像是快要变异的怪物。我还能撞见她用美工刀划伤自己,鲜血淌得被单上、地上全都是。” “我真的很害怕,程青盂……” “我怕自己就是下一个她。” “再后来啊,堂姐在精神疲衰的情况下所作的画,一时爆红成了不少人追捧的艺术品。她又遇到了改变人生的‘贵人’,那个男人就像是一剂镇定药,他很懂她,他深爱她。她一度认为自己得到了救赎,直到……媒体冷不丁报出她知三当三的花边新闻。这下就激怒了大伯和大伯母,网友们的厉声讨伐,家人的逼问和折磨,最后还是把她逼到了绝境。” 万遥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出事的前一晚,难得清醒的跟我聊了会天。彼时我受困于志愿填报的难题,大伯的建议和我的选择背道而驰。” “她跟我讲了很多,从小到大的事,清醒的、古怪的都有,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说笑着。我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突然魔怔地问了句‘流血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却笑着跟我说‘很爽,很自由,但你不要轻易尝试。’” “那天晚上,我也划破了手腕,鲜血淌到地面的时候,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慌,并没有她说的解脱。我当即就捏紧了伤口,匆匆打车去了医院。” 程青盂嗓子一紧,握着她的手说了句,“好姑娘。”还好你没做这种无法挽回的傻事。 万遥在黑暗中掉着眼泪:“可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面静默一片。……万晚她死了,死在了那个晚上。” “她服了很多安眠药泡进浴缸里,还划破了两腕的动脉,毫无意识地浸在热水里,压根……压根就没办法救。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才做得这些……我明明都已经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可我还是没能阻止她……我没能救她,程青盂……我没能救下她。” “我没能救下她……” “我还是没能救下她……” 万遥崩溃地重复着这一句。 程青盂心乱如麻,当即将人搂进了怀中,小姑娘埋在他的怀里哭得险些岔气,他只能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哭声就像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程青盂始终将她搂在怀里,直到她哭得累了乏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万遥搂着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 “程青盂。”她叫他。 “我在。”他回应她。 “我跟你说这些,并非要你同情。”她又接着说,一字一句,诚意满满,“我只是想掀开伤疤给你瞧瞧。” 程青盂的呼吸一滞。 “程青盂,本质上我们是同类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你,就像我也劝服不了自己一样,毕竟那些伤疤它是永恒存在的。” “既然不能抚平和遗忘,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袒露出来。我们坦诚相对,至少在彼此的面前,不会再有人来捅一刀。” 万遥闷声解释道。 程青盂的心始终揪着,就像隔着一层拒人千里的钢丝网,却没想到会在这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第一次有人不惜揭开自己的伤疤,展露在他的面前,没有别的目的,只为与他交心,只为安慰他。也只有她,才会选择这种笨拙的方式,表达出她最纯粹的情感来。 程青盂还没想好怎么回应小姑娘,嗓子又干又痒,他没忍住连连咳嗽了几声。 万遥急得退出他的怀抱,在房间里巡视一周,只看到床头柜上摆着的那碗凉透了的白粥。 她将粥碗捧着递过去:“你先喝两口润润嗓子。” 程青盂没拒绝她的好意,扶着碗喝了两口表面的米汤。 “怎么样?”万遥又急着问。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可他依旧能感受到小姑娘的炙热,“还行,很甜。” “冷透了,你别喝了!”万遥又抢过粥碗来,就着碗沿也尝了口,“你烧糊涂了吗?哪里有什么甜味?” 程青盂听她这么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他也不知道甜味从何而来。 万遥将粥碗放回了原位,凑到他面前,沉默片刻,用非常正式的口吻说: “程青盂,让我做你的禁卫军吧。” 让我守卫你的雷池,让我舔舐你的伤疤。 她虔诚地自我举荐着,循着男人温热的呼吸,靠过去,捧起他的脸,准确扑捉到他的唇。 两片干涩的唇骤然紧贴在一处。 停了好几秒钟。 就在她打算退出之时,程青盂忽地扣住她的脑袋,回应了这个吻。 第131章 真是烧糊涂了吗? 她现在该怎么办? 推开他,还是继续? 脑袋里轰地炸成了一片,噼里啪啦放起了烟花,她后知后觉的张开嘴,再次含住他冰冷的唇。 熟悉的木质香抵进她的鼻腔,他稳稳扶着她的脑袋,嘴上的动作又重又急,仿佛着急宣告他的答案。 两人的唇被津液湿润,他辗转吮吸着她的唇瓣,转而去探她的舌尖,湿热扫过的那瞬间,万遥整个后背都在发麻。 一切都恍惚得像做了个美梦,梦里程青盂与她心意相同,肆无忌惮地向对方表达爱意。 “呼吸啊。” 他咬了她一下,提醒着。 原来不是梦啊,那张平时最爱放狠话的嘴此刻软得不行。 她喘了口气,搂着他的脖颈热情迎合。 两人像极了黑夜中孤单的困兽,忘情的纠缠着,发疯似的拥吻。 第61章 吻得窒息 雨后的室内又闷又燥, 闷窒的热浪不断翻卷,人的思绪也慢慢变得模糊,争抢着空气中稀薄的氧气。 “疼……” 万遥突然出声, 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就这样被程青盂死死扣在怀里,两具燥热的身体贴得严丝合缝。 男人不轻不重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那些细碎的胡茬刮挠得人浑身发麻,她连背脊都忍不住轻颤了两下。 “哪儿疼?” 他还贴着她,鼻息灼热滚烫,声音也沙沙的。 万遥虚虚搂着他的脖子, 空出些距离来, 委屈巴巴地控诉:“……嘴疼,脸也疼,浑身上下都疼。” 昨晚遭受的那些伤后知后觉发力了, 唇角原本就破皮还流了血,又被他缠着吮咬了一通,现在又麻又疼肿得厉害。 还有手臂、后腰的那些伤, 虽然她还没来得及细看,也能猜到多半发青发紫了,刚刚被他大力揉在怀中, 莫名生起一阵阵酸疼。 “忍着。” 程青盂语气淡淡的,还带着些恶劣笑意, 偏头又去寻她的唇。 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锁骨上, 万遥半边身子都酥了。 程青盂托着她的左脸, 拇指在她下巴轻轻摩挲, 唇间的掠夺丝毫未停, 力道不重但是吻得极深。舌头穿过禁闭的齿关大肆横扫,暧昧不明的吮吞声在房里越发明显。 万遥也想闭着眼享受这个吻, 奈何浑身上下疼得无法坚持,气息交缠,她手滑到他胸口抵着,软绵绵地推了程青盂几下。 程青盂反而咬了下她的舌尖。 “唔……程青……”她急得拍拍他的胸口。 真是烧糊涂了吗?此刻的程青盂热情到她难以招架的程度。 他的气息又沉又重,就像黑夜中点燃了火芯的烟花,一触即发,失控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激烈且漫长,一度到缺氧的程度。 直到宽厚的大掌探到她的腰侧,那里恰好被踹了一脚,万遥疼得拧着眉抖了两下。 唇上的动作戛然而止。 程青盂擦擦她唇边的湿润,忙问:“怎么了?” 万遥气得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拧了几下。这还是前面那个不为所动、把自己忍成神龟的的程青盂吗?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果然男人不能放纵,一旦放纵起来,这谁还招架得住啊? “程青盂你混蛋。”万遥又拧了他一下,“都说了疼!” 程青盂那手还微微搭在她的腰边,倾身往前探,拍开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倾泻而出,暧昧的气息还未散去,淡淡的撒落在两人的肩头,掩去了眉眼间的绯红。 万遥气呼呼地推开他,直接撩起毛衣边,侧着身把伤口对准他。 程青盂顺着她的动作看下去,小姑娘露出小半截莹白的纤腰,那寸皮肤明显有些擦破皮,微微鼓起,又青又紫的。 “怎么伤成这样?” 他声音越发的沉,隐隐透出些心疼。 万遥将衣服放下来,骂道:“你老和尚开荤啊?急吼吼的。我都说了很疼很疼,你偏偏不听,非得搞死我才满意呗?” 搞死,糟糕的词语。 这才到哪跟哪儿啊? 程青盂略显心虚地搓了搓眉毛。 男人的恶趣味一向如此,这些伤确实让他心疼不已,但是又忍不住去逗她:“我急吼吼的?前面到底是谁先扑过来,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万遥:“……” 前面嫌他冷得像木头,可这木头引了火星子,她还真……吃不住。 程青盂觉得她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可爱死了。他凑近在她眼角轻轻吻了下,在她耳旁压着嗓子说:“还以为你又跟我娇气呢。” “忍你很久了。”他蛊得不行。 万遥的脸又是一阵红,心道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青盂掀开薄毯,一个翻身在她身边坐下,恢复成往常的淡然模样,撩起她的头发开始检查伤口。 眼皮肿得像个桃子,嘴破了,她皮肤又白又嫩,几道明显的巴掌印短时间压根散不去,光明面上的就有这么多,也不知道身上伤成什么样,看着狼狈又可怜。 “除了这些,还有哪儿伤了?” 他只恨这些伤不能替她受了。 “多着呢,浑身是伤。” 她打定主意要让他愧疚死。 这招确实有用,程青盂心疼得不行,“擦过药没?” 第132章 “没有。” “为什么不擦?” 万遥余光瞥他一眼,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是担心你吗?哪还顾得上这些。” 程青盂的目光更沉了,眸光黑漆漆一片,说不出的沉重和难受。 “去医院。”他捡起她的手。 “不去,这都晚上了。” 万遥没挣扎,又累又困。 程青盂看出了她的疲倦,“那我给你擦点药。” “好啊。”万遥笑吟吟地望着他。 程青盂当然知道她又憋着什么坏主意,“擦不到的地方我叫阿妈帮你弄。” “嘁。”万遥别过脸,“没意思。” 程青盂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我寻思着刚刚就挺有意思的,要不再试试?只要某人别推着嚷着喊疼就行。” 万遥锤了他一拳,用气音喊了两个字,“禽、兽。” “怎么又禽|兽了?”他问。 “你连病号都不放过。”她说。 程青盂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到底是谁不放过谁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扯呢? 万遥摸摸他还在发烫的额头,“行行行,咱俩就先放过彼此吧,啊?” 程青盂笑着扯下她的手,在她的手腕处亲吻一下,语气温柔得跟哄小孩子一样。 “好了,不闹了,我先给你擦药。不是最爱美了吗?脸还想不想要了?” 某人的哄人招数立竿见影,她难以拒绝发“烧”的程青盂,感叹着男色果然误人啊! “我想先洗个澡。”她说。 她灰头土脸一整天了,身上不是汗就是泥的。 程青盂自然能猜到她无暇顾及这些,说话的声音又近了些:“那就洗。” 万遥反手捏住他的拇指,无辜地眨眨眼:“在你这儿洗?” 沉默片刻,程青盂望着她低笑一声,“行。” 万遥惶恐。 不是,就这么同意了?这么容易? “浴室就在外面,离得不远。”他热心地补了句。 万遥手上动作一顿,怂了,“算了……我还是回去洗。” 一码归一码,她虽有心撩拨,可程青盂的阿妈还在呢,细细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药不擦了?”程青盂握着她的手没放。 “擦啊,我自己能擦,又不是没擦过。”她温声道。 程青盂又想起她上次受伤,也是一声不吭的,硬生生熬到伤口愈合他才知晓。 越想越愧疚,他又说,“也行,那我送你回去。” 万遥不想他拖着身子跟她奔波,立马拒绝,“不用,你先好好休息。” 话毕,她便不由拒绝地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我先去帮你热点粥,你喝了把退烧药吃了。” 门一打开,冷风就灌了进来,与密不透气的卧室截然不同,客厅里只点着一盏暗暗的灯,静悄悄的,没有一星半点的动静。 万遥在偌大的房子里转了一圈,都没寻见央拉嘎姆的身影,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恰好撞见杵在沙发旁的程青盂。 她走过去:“你怎么也起来了?阿妈好像不见了,我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她。” 程青盂捡起茶几上的留言笔记本,粗略看了几眼,又放了回去,“她去寺庙了。” 万遥不解,“寺庙?” “嗯,去抄经诵经了。”他说。 按现在这个风势推算,今晚这场雨避免不了,万遥有些担忧:“寺庙远吗?又快下雨了,她该留在家里抄的。” “我阿妈是最虔诚的信徒,寺庙是最安静、干净、纯粹的场所,她有所求的时候只会去哪儿。” 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央拉嘎姆这次所求为何物。 “那她今晚还回来吗?”万遥问。 程青盂摇了摇脑袋。 万遥安抚似的拍拍他手臂,“没事,那就等你明天痊愈了,我们一起去寺庙接她。” 程青盂笑了笑,只道:“好。”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热粥。”她说。 她刚刚才转过身,又被程青盂一把抓住,他的掌心又热又烫,“放着吧,我待会儿自己弄,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万遥哪里磨得过他啊,很快就被拎到玄关处。墙面瞬间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就像来到了八十年代的旧舞厅,一阵旖旎。 两人都沉默了,一时无话。 万遥换好鞋先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踏出去。一道闪电隔着黑夜猛地劈了过来,就树枝枝茬般蔓延生长,点亮了半边天。 她吓得捂住了眼。 夜风肆虐,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动静,路边的树和草仿佛就要被连根拔起,豆大般的雨珠开始往下落,砸得顶楼的雨棚嘣嘣响。 “有伞么?”万遥回过头问,“下雨了。” 程青盂往院子里看了眼,抬手摸向空荡荡的收纳台,那把雨伞多半被阿妈带走了。 “没有其他伞了?”万遥盯着他的动作。 又一道雷电劈下来,程青盂的喉结滚了滚:“车上应该还有一把。” 昨晚回来车是万遥停的,她将双臂抱在头顶挡雨,“我知道在哪儿,我去拿。”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小院跑去。 风声在耳畔呼哧呼哧刮过,她还没跑两步,就被男人拦了下来。 雨珠断断续续的往两人身上砸,程青盂既没挡也没躲,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话音伴随着雷声一道响起,说的话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第133章 “别走了,万遥。” 第62章 晚安遥遥 心跳的鼓点在那一瞬间盖过了雷声, 砰砰、砰砰,就快撞出胸腔了那般。 万遥也不知道被什么给劝服了,最后还真老老实实的跟着程青盂回了屋里。 玄关处的蓝紫提示灯还闪着光, 她埋着脑袋慢慢换鞋,男人关好门就守在她身边。 总该说些什么,气氛莫名有些尴尬了。她换好拖鞋乖乖站好,“嗯……那我先去帮你热粥。” 程青盂倒是也没拦她,慢悠悠地跟在身后,两人一块钻进了厨房。 万遥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什么, 默不出声地打开煤气灶, 蓝红色的火焰腾腾腾的冒着,她拾起勺子搅拌着那半锅粥以免糊掉。 厨房的灯又明又亮,程青盂瞥见她红透的耳根, 余光扫向她指骨上的踩伤,一时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沉默半晌,他伸手抢走了她手里的勺子。 万遥抬过头去看他, “怎么了?” “我来吧。”程青盂叹了口气,“不是要洗澡么?” “哦。”万遥所有所思地退到他身后。 锅里的粥渐渐冒出白气,程青盂偶尔翻动两下, 见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动作,又问:“愣着干嘛?找不到浴室?” “找得到。”她在屋里晃过好几圈了。 “那就去呗, 难不成还打算守着我吃完再去?” “不是……” “嗯?”他声音压低了几分。 “我没换洗的衣服。”她实话实说, “衣服裤子都是泥, 穿着很不舒服。” 程青盂搅粥的动作一顿, “……你要不介意, 可以穿我的。” “说得跟我之前没穿过你衣服一样。” 她小声嘟囔。 他的外套,她也穿过好几次了吧。 程青盂专心致志地看着粥锅, 声音在黑天静夜中沉得厉害:“去吧。” 去吧?去哪? 万遥有些发懵。 “我自己找吗?”她问了句。 是这个意思没错吧? “你想穿哪件就拿哪件。”他淡淡道。 “哦。”万遥点点脑袋。 她一步三回头,见程青盂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也就大着胆子往他房间那边走去了。 卧室里依旧闷闷的,万遥打开最亮的那盏灯,蹑手蹑脚地推开衣柜门。 浓郁馥雅的藏药香扑了出来,跟程青盂帮她洗过的衣服一样,带着淡淡的木质茉莉香味,像是用香料烘烤过一般。 他的衣柜不大,都以深色系的衣物为主,衬衫和夹克类的最多,按照种类收纳得整整齐齐。上层挂着的都是外套,还有些叠放好的厚毛衣;下层才是夏季的衣物,t恤和短裤叠放在一处。 万遥想着找件纯棉t恤当睡衣正好,于是蹲在地面一件件翻选着,视线慢慢挪向了角落里那堆,绵软又叠成小小一团的……内裤。 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她就笑了下,自己还浑然不知。 “傻乐什么?” 万遥冷不丁地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偏过头看去,只见男人靠在衣柜旁,神色晦明地看着她。 万遥有些心虚,继续翻去t恤:“没什么,我在……选衣服,选衣服。” “哦。”程青盂懒懒散散地抱起手臂,也看向衣柜的角落,“怎么,看上我内裤了?” 万遥差点被口水呛死。 “你别说话。”她红着脸拿出一件黑t。 程青盂看穿了她的心思,坏得不行,又逗她:“看上哪条拿哪条呗,都说了借你。” 万遥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咬牙启齿:“我看上你大爷!” 程青盂笑得恶劣,轻飘飘的:“我大爷可不一定能借你内裤啊。” “……程青盂!”万遥要疯了。 恶作剧得逞,程青盂赶在她炸毛前,赶紧挪挪身子去顺毛。 他也蹲在地面,拉开中间隔层的抽屉,翻出一条浅灰色的四角内裤扔进她怀里。 万遥跟捧了个烫手山芋似的,皮笑肉不笑的:“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啊。” “新的。”程青盂站起身来,也不打算逗她了,“之前买错了尺码,没穿过。” 万遥:“……” “去吧。”他说。 万遥瞪着他不动。 “还是说你想……挂空挡?”他挑眉询问。 挂你大爷的空挡。 万遥推他一把,又羞又恼地先走了。 - 浴室里响着哗啦啦的水声,水汽顺着门缝不断弥散出去。 万遥挤了一小泵沐浴乳,慢悠悠地将全身都涂满,洗去那些汗渍和泥沙。 刚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程青盂的画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和程青盂都不在乎那种走个过场的表白,傍晚那会儿,就已经挑明并确认了彼此的心意,这说明他们也算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还是说,他们说破了这层关系,他就懒得再装正经了?这老小子之前藏得挺深啊。 但转念一想啊,对着女朋友还要装模作样,未免也太那什么了吧。 无非就是狐狸藏的时间太久,一个高兴,一时没忍住就露出了尾巴。 花洒里不断淌出热水,沐浴乳的香氛很清爽,万遥一边研究着身上的伤,一边安静地胡思乱想着。 第134章 她之前并没真枪实弹的谈过恋爱,纸上谈兵确实很有一套,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但是一拉上去实操不免就怂了。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让程青盂给拿捏了。 说什么她都得掰回一成。 “程青盂。”她将浴室门拉开些。 程青盂似乎就在客厅,离浴室也不算太远,循着她的声就走了过去。 还没走到浴室门口,就感受到热腾腾的气,只见小姑娘藏在门后面,探出个湿漉漉的脑袋来,挂满水珠的脖颈、锁骨、然后是若隐若现的…… 程青盂避开她的视线,看向别处,“怎么了?” 万遥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心情大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两下。 “没热水了。”她说。 程青盂想把她扔出去,“没热水浴室还能冒热气呢?” 谎言被戳破她也不恼,继续说:“就是不够暖啊,要不你进来感受一下?” “……” 程青盂扣着门外的把手,“咚”的一下将门合上,转头又去把热水器的温度调高了几度。 没过两分钟。 万遥又打开门,掐着嗓子喊:“程青盂。” 程青盂这次没走过来了,只站在旁边的走廊问:“说。” “水太烫了。” “真的,我不骗你。” “你要不信可以进来试试。” …… 程青盂冷着脸又去把水温降下来两度。 又隔了一分钟,某人玩心大发。 “程青盂。” “没有护发素吗?” 她一边给发尾抹护发素,一边扯着嗓子娇娇地喊,“你进来帮我找找呗。” 客厅沙发上的男人脸色难看,几乎忍无可忍,最终只朗声回了她一句句:“爱洗不洗,不洗滚出去。” 生气了。 万遥提着耳朵辨别语气。 舒坦,她闭着眼睛开始哼歌。 …… 程青盂吃完药也进浴室冲了个澡,万遥就在外面走廊边上吹头发。 头发吹得半干的时候,她就拔下了插头,把吹风机放回了隔架上。 她凑到门边,敲了敲染着水汽的玻璃门,“你还没洗好吗?” 里面没人答应。 万遥甚至能脑补出程青盂那张铁青的脸。 “程青盂,你晕死在里面了?” “再不说话,我可就要进来看两眼啦。” 她又敲了敲门。 回应她的是清脆的锁门声。 万遥没绷住笑了出来。 男人的声音哑得可怕,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要想被我扔出去就继续说。” - 两人都洗了澡,再往客厅一走,每步都是和谐一致的沐浴乳香气。 程青盂的t恤对于万遥而言,更像是一条宽大的连衣短裙,好在还有那条四角短裤打底,她用头绳绑了绑腰侧布料,穿着倒也还算合身。 只是她这辈子也没想过,有天会穿着男士内裤满屋子晃悠。 程青盂又给她煮了碗鸡蛋挂面,白天她一直都没胃口,央拉嘎姆怎么劝她都吃不下。 也不知道是程青盂厨艺好,还是她熬了一天真的饿了,最后竟把这碗面吃得干干净净的。 程青盂洗碗,她就守在旁边看着。 男人只穿了件白色的背心,胳膊和小臂的肌肉结实又流畅,肩宽和腰臀的比例非常和谐,光看就知道有劲儿,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看什么?”程青盂察觉到她炙热眼神。 “看你。”她带着欣赏的目光。 程青盂拧了拧洗碗布上积的水,手背激起条条青筋,没什么情绪地问,“我有什么好看的?” “身材不错。”她吹了声流氓哨。 程青盂挂洗碗布的动作一顿,看都不看她一眼,夸得很敷衍,“你也不错。” 太没诚意,万遥不高兴了。 她又慢悠悠地补了句,“你这个岁数,还能保持成这样,确实还挺不容易的。” “也是,哪能跟你比。”程青盂咬了咬牙。 他转身就要出厨房门,万遥担心真伤了他的自尊心,小猫似的几步跟了过去,从后虚虚环上他的腰。 程青盂楞在原地没动了,看了眼她手背上的擦伤,也能感觉到小姑娘的脸紧紧贴在他后背,冰凉凉的。 “擦药。”他说。 “嗯。”她说。 “你不放开我怎么给你找药?”他偏过头看她一眼。 “就这么找。”她不肯放手。 程青盂拿她没办法,只好扶着她的小臂转过身,特地避开那道伤,单手揽上她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万遥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 程青盂抱着她往卧室那边走,万遥目光锁定在他的薄唇上,凑过去,速度极快地亲了他一下。 程青盂反应平平,将人搂进了卧室,再往床沿上一放,就去柜子里找药了。 万遥的视线全程跟着他转,他的脸,他的眼,一切都美好得有些失真,甚至连药酒涂到她伤口上都没有反应。 “又在想什么?”程青盂捏了捏她的脸颊。 “没什么。”万遥摇摇头。 程青盂又拿着棉签给她的手背擦药,听着她百感交集地说了一句,“真好啊。” 他没去问她为什么发出这种感叹,只埋着脑袋专心致志处理伤口,因为在他心底有着跟她同样的想法。 第135章 ——真好啊。 万遥皮肤白,那一道道伤令人触目惊心,程青盂都忍不住呼出凉气。他一一帮她处理上药,抹完脚腕那一处后,最后将棉签扔进了垃圾桶。 “以后别这么冒失了。”他叮嘱一句。 “嗯。”她回道。 “一定。”他半蹲在她面前,“记得。” “嗯,一定。”她保证。 程青盂也轻轻“嗯”了一声,慢慢站起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行了,早点休息。” 万遥见他要往外走,赶紧扯住他手臂,“你去哪儿?” “我睡沙发。”他看着她。 “这样啊。”万遥放开他的手,“白高兴一场了。” 程青盂见她委屈巴巴的,不免觉得搞笑,“你想怎么高兴?”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 “我怎么觉得你知道呢?”她笑得并不含蓄。 程青盂笑着敲敲她的额头,“赶紧睡吧,有事叫我。” 万遥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真不一起睡啊?” 程青盂几乎没有留恋,走到门口默默带上门。 “晚安,遥遥。” 他的声音和关门声一同落下。 第63章 男女朋友 一夜无梦。 万遥再醒过来的时候, 昨晚那场雨已经停了,又是一个大晴天。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间透了进来,落在木底板上、墙上、衣柜上, 星星点点的尘在半空中转圈儿。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四处张望了一圈,没看见程青盂人影。 透过玻璃窗,能看见后面那几座青油油的山头,牦牛和羊群低着头吃草, 像极了雪饼上的糖粒。 她昨天换下的衣物挂在晾衣绳上, 衣摆和裤脚还在断断续续的滴水,内裤胸罩还有袜子也晾在洗衣台旁。 万遥一眼看去就红了脸。 他怎么什么都帮她洗啊…… 万遥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最后才钻进卫生间洗漱, 洗手台上摆着条叠得整齐的新毛巾,玻璃杯杯缘上躺着把没拆封的白色牙刷,一看就是某人特地为她准备的。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细致服务, 一边哼歌一边刷牙洗漱。 程青盂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点回来的,穿得一如既往的休闲,薄衬衫外套微微卷起袖边, 循着哗啦啦的水声径直来到卫生间。 万遥捧着毛巾擦脸,那些伤口依旧让她疼得龇牙咧嘴。 再抬头, 就在镜面看到男人俊朗的脸。他似乎才理过下巴的胡茬, 只剩下大片的青色沉淀, 头发也短了些, 整个人看上去神清气爽的, 再难看到前面颓丧的影子。 “去哪儿了?”她盯着镜面问。 程青盂凑过去,拨开水龙头洗手, “收拾好了就出来吃早餐。” 万遥自觉地把毛巾递过去,程青盂帮它冲洗后,拧干,顺手挂回毛巾架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餐桌走去,这个位置恰好能看见小院全貌,碎石缝隙间的小草探出脑袋,还顶着一颗晶莹的露珠。 程青盂买了包子馒头当早餐,万遥顺势拖出张椅子坐下,从袋子里翻吸管去插豆浆杯。 “你怎么起这么早?”她随口问。 “九点了。”程青盂在她身边坐下。 “是吗?完全睡不醒。”她慢慢掰开馒头,往他手里塞了一半,“闻着你的味道睡得太舒坦了。” 程青盂差点被豆浆呛到,咬了口馒头睨她一眼。 她心情很好,勾勾嘴角,慢条斯理地嚼着馒头。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去呀?”她还惦记着接阿妈这件事。 “先吃。” “哦。” 程青盂吃东西的动作很迅速,三下两下解决完他那一份,又扯了两张纸巾摆到她面前。 “吃完去换衣服。” 万遥抿了口豆浆,“我衣服都被洗了,穿你的出去啊?” 程青盂淡淡扫她一眼,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收纳袋,顺手放在他刚坐过的椅子上。 “有点眼熟啊。”她说。 “本来就是你的。”他解释。 万遥有些惊讶,“你还去了趟民宿?” “顺路。”程青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难不成你想穿成这样出去?” 万遥低头看了眼,故意跟他唱反调:“我这样怎么了?很性感的好吧?” “嗯。”他忍着没笑,“性感死了。” 万遥扯了扯t恤的衣摆,两条莹白细长的腿晃来晃去,满不在乎地“嘁”了一声,“放心,迟早得让你真心实意、由衷而发的夸我几句。” “行了,快吃。”他又催促一句,“我先出去看看车。” 万遥啃着馒头没接话,待他快走远了,忽然又想起来,“还有一件事!程青盂。” 男人拍开玄关处的灯,“说。” “下次……衣,衣服,我自己洗吧。”她冲着那边喊。 程青盂大概能猜到她害羞了,即便那张嘴再怎么厉害,始终都还是小姑娘啊。 说完,她又觉得这样少了几分底气。 太怂了。 于是又扯着嗓子补了句,“那什么,要不这样吧?作为报答,你今天穿的内裤,我来洗行不行?” “……” 防盗门那边没了动静,但又没听见关门声,她又重复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第136章 “我觉得你可以再大点声。”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分恶劣的笑,“最好让左邻右舍都听见,你万大小姐要帮我洗内裤。” 万遥赶紧捂住了嘴:“……” - 两人出门没开程青盂的车。 那辆十座丰田破得再没法开,车门车身全是铁棍敲出来的痕迹,甚至连挡风玻璃都没了。 程青盂只好给相熟的修车店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抽空把车开过去修好再说。 两人最后又去借了春宗那辆车。 两辆车的车型大差不差,都是十座中型载客车,唯一的区别就是中控台。 春宗在上面摆了几个小羊羔挂件。 万遥又想起春宗最爱的小羊珍珠了。 这么绅士又善良、活泼又有趣的春宗,一想到他现在还躺病床上打吊瓶,万遥还是忍不住愧疚和心疼。 “出发吧,去接阿妈。”万遥扣上安全带。 太阳有些刺眼,程青盂翻出墨镜戴上,打火换挡后驱车前行。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草原湿润,枝叶青嫩绿,路上的尘土都被冲洗干净,迎着暖暖的阳光让人格外舒心。 前方道路的视野越来越宽阔,道路两侧车流量逐渐增多。万遥发现不对劲:“去寺庙也是这个方向?” 按理说去寺庙应该走山道吧? 程青盂戴着副深茶色的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去市里。” 万遥侧着脸看她。 “春宗还在人民医院。”程青盂又说,“你要去看看吗?” “要。”万遥几乎没有犹豫。 一时无话,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程青盂余光瞥了眼沉默安静的小姑娘。 “在想什么?”他问。 万遥偏头看着反光镜,“没什么。” 前方抵达十字路口,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程青盂单手搭在反向盘上,降下一半车窗,轻轻唤了她一声,“万遥。” “嗯?”她情绪不高。 “按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冷不丁地抛出问题。 什么关系?万遥的五官拧成一团。 怎么突然又说到这个问题了?还是说程青盂他又后悔了? “你觉得呢?”她反问。 程青盂盯着红路灯讯号,“我不知道,你说。” “朋友?”她转过脸试探性地问。 “具体哪种朋友?”他脸色沉了几分。 “额……可以亲嘴的好朋友?”她半真半假道。 程青盂冷冷回了三个“好”字,真想把她从车窗里丢出去。 万遥抿着嘴笑了下,凑过去捏捏他的手臂,“男朋友?” 程青盂满意了。 “就为了要个名分啊?”她忽地笑了下,“程青盂,你幼不幼稚?” 程青盂没接她的话,微微勾了勾唇角,给了一脚油,把车开出去。他知道她心里有事,语气轻松地安慰着:“说呗。” “有什么事是不能跟男朋友讲的?” 他从容地说出后半句话来。 男朋友这个词,明明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怎么是她的心跳突突加速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万遥轻轻搓了搓膝盖,“其实我真挺想去看看春宗的,但一想到他是因为我才受伤,说实话……也挺没脸去见他的。” 程青盂腾出右手敲了下她的脑袋,“又胡思乱想什么?” 万遥捂着额头看他,听见他说:“春宗不会因为这个怪你,但是你要真不去看他,他才有可能跟你生气。” “哦。”万遥搓搓额头,顿了一会儿,又说,“那待会先去市里面转转吧?我想买点东西给他带过去。” 程青盂没反对:“行。” - 春宗确实伤得很严重,全身有多处骨折,好在肋骨骨折的症状较轻,只用胸带稳稳固定着,但人确实少了往日的精气神。 万遥买了一大堆东西去看他,春宗看见她和程青盂还挺高兴,嚷嚷着等他出院了必须要好好庆祝下。 万遥还是正式的跟他道了个歉,叫春宗、吉兴两兄弟嫌弃得不行。两人频率一致地摆摆手,故意皱着眉头说:“英雄不需要道歉,只需要赞美。” 这幅复制粘贴的动作神态,让万遥乐得不行,她跟哄小孩一样,说了些很中二的话,夸得春宗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程青盂就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感叹着之前也没发现这两兄弟这么像小孩呢? 从人民医院出来离开后,程青盂先去停车场取车,万遥钻进副驾之后突然想起:“先送我去取个东西吧?” 程青盂摇下车窗透气,“取什么?” 万遥只报了个地名,岔开话题:“你送我过去不就知道了?” 程青盂在导航上输入画院的名字,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照着导航规定路线出发了。 好在前面万遥已经完成了描金的部分,余下丝绸裱框的步骤就交给了画院老板,她只需要去把尾款结了就能提画走人。 万遥取好东西回来的时候,程青盂正在跟修车店打电话,沟通他那辆车的修补问题,瞥见她将礼盒放到了后座。 她也没催他,翻出手机来随意翻了翻。 直到程青盂那通电话打完,她才抬起头来:“走吧?去接阿妈。” 第137章 程青盂见她一口一句阿妈,喊得越发熟络和自然,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眼底笑意不断加深。 “拿什么回来了?”他随口一问。 “好奇啊?”万遥凑近他。 “不好奇。”他开始系安全带。 万遥继续甩出诱饵,“你说句好听的,我提前告诉你。” “我又不好奇。”他依旧淡淡的。 “不!”万遥强调,“你很好奇,快点说吧。” “唐卡呗。”程青盂气死人不偿命,“那招牌上写得很清楚,我又不是不认识字。” 万遥气得在他胳膊上拧了两下,硬邦邦,她手都拧痛了他依旧没反应。 程青盂还是笑:“行行行,我特别好奇!特别想欣赏一下万大小姐的精湛画技!” “这还差不多。”万遥轻哼一声,偏过身子去取礼盒。 礼盒是她叮嘱画院老板定制的,牛皮纸盒上印着一副雪山神日图,墨绿的草原,皑皑的雪山,日光金辉而圣洁。 她慢慢将礼盒打开,露出里面那尊唐卡摆台来。 程青盂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你画的?” 万遥眨眨眼,“嗯呢。” “学过?”他瞥向唐卡图的细节。 万遥注意到他的目光,“随便画画,依葫芦画瓢呗。” 尽管程青盂对这类艺术画作不甚了解,也能从整体的涂色手法和描边细节看出端倪。 他敲敲她的脑袋,还是那句话:“你就没半句话是真的。” 万遥小心翼翼地将礼盒关上,又放回了原处,跟他解释了几句。 “我堂姐很小就开始接触唐卡了,她是一个很有天赋的画师,很多作品都被供奉在寺庙的大殿中央。我会的只是皮毛,只不过看她画得多了,也能勉强一画,倒是不敢在专家面前班门弄斧。” “时间有限,只能请尊小尺寸的用来摆台,希望阿妈不要嫌弃就好。” “怎么会?”程青盂揉了揉她脑袋。 “真的?你说阿妈会喜欢这份礼物吗?”她问。 程青盂笑着启动车辆,“你待会亲自问问她不就清楚了?” “也对。” 央拉嘎姆去诵经的寺庙离达克措不远,应该就是之前格桑央珍跟她推荐过的那个景点,她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参观参观了。 央拉嘎姆彻夜未眠,抄诵了地藏经,希望能得到地藏菩萨的加持和庇佑,帮助他们克服病痛渡过难关。 所以当她看见程青盂精神奕奕的出现面前,不由得眼眶一热,低头抹起了眼泪。 程青盂这人不太善于表达情感,木措地跟母亲道了个歉,保证着以后不再叫她担忧。 万遥走过去搂着老人的肩,告诉她:“别担心,一切都好起来了。” 央拉嘎姆默默擦掉眼泪,又轻拍着万遥的手背,伸出大拇指连续拨了两下。 ——谢谢你。 万遥差点被她惹哭了,只好将人搂得更紧,整张脸都凑过去贴着她,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久违的母爱。这份爱意很浓烈,很有感染力,甚至从程青盂那里传到了她的身上。 …… 将近傍晚,万遥也跟着他们回了家。 程青盂主动请缨想来做饭,却被央拉嘎姆无情地赶了出来,两只手的肢体语言丰富又可爱。 ——没你的事。 ——你出去。 ——我要给遥遥做顿好吃的。 程青盂无奈地摊摊手,灰溜溜地走出厨房,又去寻些其他事情做。 万遥想着帮央拉嘎姆打下手,没想到也被老人给严厉拒绝了。 央拉嘎姆连连挥着手拒绝,最后将人赶到旁边的椅子上,让她坐着休息就好别忙活。 万遥哪里坐得住,只好神神秘秘地跑回客厅,拿出她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那尊精美的唐卡摆台摆在礼盒里,央拉嘎姆又惊又喜,奈何手上沾有水渍,只能远远地、虔诚地看着。 ——送给我的吗? 央拉嘎姆比了比手势。 万遥点点脑袋,用手指了指心脏的位置,“你喜欢吗?” 央拉嘎姆看懂了她的意思,接连着点了好几下脑袋。 ——我很喜欢。 程青盂不知何时也绕了进来,对着他阿妈迅速比划了一通,给她解释这幅唐卡是万遥亲手制作的。 央拉嘎姆微微张着嘴,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惊讶惊喜又感动。 ——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 ——你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万遥也大概看懂了她的意思,指指老人,又指指心脏,也回她一个笑容,“你能喜欢这份礼物,我很高兴。” …… 最后程青盂将礼盒和唐卡摆台都送去了央拉嘎姆的卧室,两人又一前一后的走到客厅。 万遥跟在他身后,深深松了口气,“还好阿妈很喜欢。” 话音刚落,男人转过身来,迅速将她按进了怀里,掌心还在她的后脑勺抚了抚。 “怎么了?”万遥乖乖趴在他怀里。 程青盂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谢谢。” “谢什么?”万遥笑吟吟的,“礼物又不是给你的。” 程青盂的喉结滚了滚,百感交集。 谢什么?要谢那就太多太多了。 谢谢她那么坚定不移的选择他,谢谢她对阿妈的耐心和孝顺,谢谢她灿烂又热烈的出现,让他荒芜的世界不再贫瘠。 第138章 万遥又往他温暖的怀里贴了贴,仰起头来,“谢谢可不是光用嘴巴说的。” “有没有什么奖励呀?”她笑着问。 程青盂将人牢牢地按在怀里,眸光又深又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头落下个湿热的吻。 第64章 来场约会 楼下传来的动静一直持续到大半夜, 万遥是真心佩服格桑央珍他们两口子的体力。 她只好无奈地掀起枕头把耳朵捂住,闭着眼吐槽他们能不能换个娱乐活动。 哼哼唧唧的声音甚至入梦,她几乎一整夜都不得安宁。 将近八点, 她又醒了,眼下顶着一大片乌青,极其烦躁地冲进了卫生间。 电动牙刷震动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接着,手机在大理石洗手台上嗡嗡两下。 要不怎么说老年机的提示音感人呢?她吓得立即睁开眼,瞥了眼点亮的屏幕, 用干的那只手滑屏解锁。 程青盂:[早餐想吃什么?] 程青盂:[我给你送过来。] 万遥吐掉嘴里的泡沫, 慢悠悠地敲字回复:[还没饿,没胃口。] 程青盂似乎很惊讶,[今天醒这么早?] 万遥接水清理口腔和牙刷, 抽了两张纸擦擦水渍,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复,[心有灵犀呐。] [这不是感应到你要给我发消息了嘛!] 程青盂的消息很简短:[少撩啊。] [吃什么?] 万遥思考半秒钟:[随便。] 这下那头彻底没了动静, 万遥捂着脸笑了两下,把手机扔回枕头边,开始弄脸和换衣服。 她在房间里晃悠了半圈, 又收到程青盂发来的消息,[收拾下, 我五分钟之后上楼。] 万遥:[明白!] 程青盂上楼敲门的时候, 万遥早在门口候着了, 敲门声仅仅响了两声就戛然而止。 万遥迅速按下门把手, 打开门, 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程青盂两只手都提着早餐,完全腾不出手来回应她, “慢点儿,汤撒了。”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微微抬起手臂,搭上他的肩,搂紧她的脖子,垫起脚尖,寻着他的唇就去了,然后肆无忌惮地啃咬。 程青盂两手僵住,愣怔了片刻,踢了一脚门,门顺着力度重重合上,锁芯和锁扣在刹那间吸合。 万遥搂着他的脖子吻得特别卖力,他似乎又修过胡茬,两颊有着淡淡的薄荷味,和唇齿间的牙膏味类似,凌冽的气息攻陷她的味觉和嗅觉。 程青盂卷了下她的舌头。 万遥下意识松了劲儿,被他带着往屋里面走。 玄关口就是简易的开放厨房,程青盂一边吻一边将她压到冲洗台,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顺势将早餐放到洗菜台上。 两手一得闲,他宽厚的掌心从她的胳膊一路滑到小臂,抓起她盈盈一握的手腕,往头顶的储物柜上一按,辗转吮咬加深了这个吻。 万遥被吮得舌根发麻,气息极轻地哼了声。 “伤口还疼?”程青盂抵在她的耳畔问。 万遥喘了口气,水润的眸子看向他,“不疼……” 程青盂勾了勾唇角,笑得极坏,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粉嫩的颈窝,“那就行。” 下一秒,万遥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青盂单手锁住她两只手腕,腾出一只手来重重一捞,扣着她纤细的腰往身前带,又低头去搅她粉润的唇。 怎么说呢,程青盂的吻和他本人迥然不同。他这人平时装模作样惯了,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就像无欲无求的苦行僧。但他的吻,却很激烈,唇舌始终处于进攻的状态,很快就能逼得人丢盔弃甲。 万遥被他吻得大失城池,手心和后背都冒出一层薄汗,头晕发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程青盂……”她含含糊糊地喊。 程青盂提了下眉梢,嘴上动作完全不停。 “腿软了……”她咬了下他的舌尖,“站不住。” 程青盂这才慢慢停下来,贴在她的颈窝笑了声,他很无奈地松开她的手,将她凌乱的发别在耳后。 万遥红着脸仰视他,小口小口地喘气,想着他还不算太疯,至少知道怜香惜玉。 谁知男人立马将她腾空抱起,放在身后的冲洗台上,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脖颈上放,偏着脑袋迎上去再次撬开她的唇。 势必要改改她这爱撩拨人的破毛病。 …… “我们能不能先吃饭……”她商量着。 “谁先拱的火?”他可不绕她。 “饿了……”她抗议。 “刚刚谁说的没胃口?”他声音很沉。 “现在饿了……”她欲哭无泪。 “晚了。”他坏得彻底。 …… 待这个漫长的吻结束,程青盂打包带上来的那两碗馄饨,汤和面皮都糊成了一团,隐隐约约冒着些热气,凑活着也能勉强下口。 万遥的嘴又肿又疼,用勺子舀了口面糊汤喝,冷着脸盯着那位始作俑者。 “看着我做什么?又不饿了?” 程青盂吃了口馄饨。 万遥“嘶”了一声:“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他问。 万遥转着勺子柄玩,“想不明白究竟是你藏得太深,还是说你就是传说中的闷骚?” “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想。”程青盂笑了下。 第139章 万遥很不服气,对着他哼了一声。 程青盂完全不在乎她的挑衅,迅速把那碗冷掉的馄饨解决掉,“不服气啊?” 他扯张纸擦嘴,语气又轻又混蛋:“让你长点教训,没那能耐就别乱点火。” 万遥:“……” 万遥的那碗馄饨没吃多少,程青盂接过来把剩下的吃了,打包盒收拾好扔进了垃圾桶,洗完手出来就撞见小姑娘哈欠连天的窝在椅子上。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困了?” 万遥捂着嘴“嗯”了一声。 “那你再睡会儿?”程青盂敞着腿看她,“我先回去。” 万遥听他这么说,立马放下手机,“公司又给你安排了活?” “没,还能歇两天。”程青盂闲闲散散地看着她。 万遥盘着腿坐着,点了点脑袋,忽然又邀请道:“那不正好吗?反正你也没事情可做,不如就陪我补个觉?” “我昨晚睡得还挺好的。”他婉拒了。 万遥抱着膝盖倾了倾身子,俏皮地眨眨眼,“我一个人睡,那得多无聊呀。” “又来?”他佻着眼警告道。 “是真的无聊。”她鼓着腮帮子撒娇。 房间里透进些橙黄的阳光,落在小姑娘的肩头上,对面马路上有重型车驶过,发出呼哧呼哧的极大噪音。 沉默半晌,程青盂拍拍腿站了起来。 “那就走吧。” “走哪儿?” “去了不就知道了?”他看着她。 万遥瞌睡瞬间醒了,穿上拖鞋站起来,“约会?” “你要想管它叫约会也不是不行。”程青盂几步走到墙角,拖出她的行李箱来,“收拾点儿必需品,我去楼下等你。” “晚上不回来吗?” “嗯。” 话毕,程青盂头也不回地先出了门。 - 两人还是借的春宗的车,车子直接上的内环路,经香格里拉收费站后,踏上了前往大理的高速路。 万遥能猜到程青盂想带她去的地方,整个人都因这趟旅程而变得雀跃。 从迪庆到大理的旅程说远不远,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程,高速路上倒是一路通畅,只在挖色大桥堵了二十分钟。 真正进入大理市区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了。 程青盂直接将车开到了民宿楼下,找了半天的停车位,最后才领着万遥去办理入住。 女孩子的物品又多又琐碎,所以她还是带了行李箱,而程青盂就只带了个简单的背包。他单肩挎着背包推行李箱,万遥就跟在后面得了个清闲。 民宿在古城的外面,位置不算偏僻,靠近古城西门,抬头就能看见苍山,多了些难得的幽静。 万遥一边打量着院里的游泳池,一边猜测着程青盂定的是什么房型。 守在前台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大爷,他悠哉清闲地靠在躺椅里听着广播,程青盂连着喊了好几声他才听见。 “有预定没有啊?”老人慢腾腾地站起来。 “有。”程青盂说。 老人绕到收银台的电脑旁,“把你们的证件给我。” 万遥身份证就在程青盂的兜里,他将两张叠在一起递了过去。 老人动作娴熟地验证身份,握着鼠标去调查空房,万遥觉得有意思极了,“大爷,您业务办得挺熟练啊。” “哪有什么熟练哦!”老人笑着摆摆手,“我女儿刚开的民宿,这不是还没请到人嘛,实在是顾不过来,只能叫我这把老骨头帮忙看着了。” “这样啊。”万遥笑了笑,随口闲聊着,“你们这儿待遇怎么样呀?” 程青盂揉揉她的脑袋:“怎么?你有兴趣留下来当前台?” 万遥拨开他的手,“不行么?” “待遇啊,瞧你长得这么水灵,那可亏待不了你!”老人乐呵呵地看着两人。 万遥也笑吟吟的,“那好,我晚点再来跟您聊聊。” “好好好!”老人把身份证和房卡一并递还回来,“你们预定的家庭套房开好了,就在顶楼的右手边儿,上去就能看到。” 程青盂接过东西,身份证放回衣兜,房卡递给万遥:“好,谢谢您。” “别客气,有啥事打电话。”老人笑着说,“或者来楼下找我也行。” 万遥捏着房卡看了眼,跟着程青盂上了楼,男人轻轻松松地提着行李箱走到前面,她若有所思地跟在他身后。 四楼,只有三个房间,门牌上没标楼层,只有房间序号。 003,在走廊的最末尾,两人朝着那边走去。 “开门。”程青盂看了眼她手里的房卡。 万遥举着房卡没动作,“家庭套房?不会是亲子房吧?亲子房一张床还是两张床啊?” “两张床,一大一小。”程青盂挑眉一笑,倒是不瞒她,“我估摸着你睡儿童床刚刚好。” “……” 万遥气得要去锤他,“你才儿童!没带你这样占便宜的。” 第65章 多像永远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 万遥差不多就知道程青盂是骗她的了。 这家民宿的家庭套房面积很大,标准的两室一厅,两间卧室一南一北, 中间留出了活动客厅。 因为民宿开业的时间不久,整套房间都还特别的新,整体装修都偏奶油原木风,色彩看着特别温馨自然。 第140章 该怎么评价程青盂定的房间呢?其实还挺符合他这人的行事风格的,两室套间既不会生分又保留了些距离感。 万遥掐着腰问:“你说的儿童床呢?” 程青盂笑着关上门,接过她手里的房卡, 插|进旁边的通电孔, “你先选,选中的那间就是儿童房。” 万遥直接白了他一眼。 两人一同往室内客厅走,其实两间卧室看起来大差不差, 随便住哪一间都一样,所以万遥也没着急选,反而打量着室内的装潢。 客厅里有一扇落地窗, 窗外是茂密的山林,环境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墙边开了一道棕木门,万遥没忍住好奇, 打开门一看,是直通顶楼天台的楼梯。 “上去看看?”她挥挥手邀请道。 程青盂将背包扔沙发上, 略一扬了扬下巴, “走吧。” 于是两人又爬了七八层阶梯, 去到了这家民宿的最高层。 万遥特别惊喜:“居然是个花园!” 程青盂前面订房间的时候, 就已经知道这家民宿的特色顶楼花园。见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很是高兴, 也装作很惊讶的模样配合着她。 天台花园的面积很大,四周都是种满植卉的花坛, 除此之外还摆着沙发和秋千。 万遥最先跑到沙发上坐着,午后的阳光温柔又温暖,“过来歇会儿。” 程青盂也走过去坐下,软面的沙发微微下陷。 两人在高处远远眺望着风景,甚至能看见古城的城墙,还有附近繁华热闹的街道。 “喜欢这里吗?”他随口问。 “喜欢!”她抱着他的手臂。 万遥将脸往他胳膊上贴了贴,夸赞道:“程青盂,没想到你还挺会谈恋爱的。” 程青盂忍俊不禁:“找个正常点的民宿,就叫会谈恋爱了?” “对啊,能选到这么好的地方,说明你花了心思的。”尽管只是小事,可她乐意捧场。 程青盂任由她搂靠着,捏着她的下巴故意问,“怎么,我还能带你去挤五十块钱一晚上的黑宾馆么?” “黑宾馆也行啊!”万遥还是笑嘻嘻的,“说不定还有不一样的情趣。” 程青盂笑着捏她脸,颇为轻视地哧笑一声:“黄毛丫头,懂个屁的情趣。” 万遥猛地抬起脑袋来,“我怎么就不懂了?” “行行行,你懂。”程青盂只好顺着她话说,生怕这姑娘青天白日下又冒出什么混账话来。 两人又在天台上坐了一会儿。 “饿了没?”程青盂揉了揉被日光射花的眼睛。 其实万遥还真没怎么饿,总得顾及对方的身体,“饿了。” 程青盂问她意见:“那去吃饭?” 万遥一口答应:“好!” 两人慢腾腾地下楼回到房间,万遥又去稍微收拾了一下,最后背了个斜挎小包轻装出门。 程青盂之前应该来过这一片,对路况什么的比较熟悉,不用看导航都能把路线找对。 “直接去古城吗?”万遥兴致勃勃地问。 “嗯。”程青盂淡淡地给她介绍,“其实大理古城和丽江古城差不多,相比之下大理古城更商业现代化一点,毕竟大理的发展都是围着古城开发和建设的,古城里甚至还有小学和医院,原著居民相对来说也要多一些。” “如果想看着有特色的景点,我更推荐洱海环线的喜洲古镇和文笔村。” 万遥很认真地听着他说话,点了点脑袋,接着又笑了出来? “笑什么?”他不明所以,“哪儿说错了?” “不是。”万遥歪着脑袋想了下,“就感觉某一个瞬间,好像又回到了跟你团的那段时间。你当时……也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跟大家介绍景点。” “是吗?”他倒是没觉得稀奇。 万遥轻轻“嗯”了一声,把手递到他的面前。 程青盂自然而然的接过,稳稳牵住了她的小手,两人从并肩同行到携手共进。 看着古色古香的旧城门,万遥忍不住感叹一句:“还挺怀念那几天的。虽然跟他们有过争执和不愉快,但是能认识一群有趣又有故事的人,很幸运,也很难忘。” 程青盂就没有她这种感慨,当拼团司机这一两年,他接过成百上千的小团,见过形形色色的游客,碰见过各种色样的事。无论是多么鲜明的记忆,也会在旅行结束宣告时,理清并斩断得干干净净。 万遥则是那个意外。 两人一起穿过长长的人行道,路上的车风驰电掣般穿过。 万遥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哎,程青盂。你说,如果我当时没有厚着脸皮缠着你,我们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分隔天涯了?” 如果她当时没打那通电话。 如果他恰好删了她的微信。 如果他铁了心肠不再回头。 …… “差不多。”他没否认。 万遥倒是很庆幸:“我很高兴,我留了下来。” “我也很高兴,还好你留下来了。”程青盂垂下了脑袋。 干他们这行的都清楚:对旅客动感情是大忌,不能把私人的感情倾注到旅程中,毕竟旅途中的相逢短暂而不切实际。 每一段旅程都是一场虚幻的梦,梦醒了大家都该朝着现实继续走了。 他怯弱、逃避、退让,而他的小姑娘勇敢又有毅力,努力把这场缥缈的梦变成了现实。 第141章 万遥抬头看了眼古城西门的城墙和牌匾,握了握他的手,“开心的时候不谈这些没有如果的烦心事。” “要不先想想我们去吃什么?” “都过饭点了诶,还有店接待我们吗?” 她又问。 程青盂看了眼时间,“要不先随便吃点垫垫?待会晚上再吃其他的。” “好!有什么推荐?” “小锅米线和饵丝吃吗?” “饵丝?” “就跟米线差不多,就像是米质的面条,口感可能比米线更轻盈爽口一点。” 万遥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就……试试?” 最后程青盂带她去了一家人气极高的口缸米线店,即便早已经过了饭点,店里依旧坐着很多人。 万遥尝试了他推荐的双冒饵丝,小菜配料很丰富,肉沫爽嫩而不腻,唯一的不足就是她被这缸饵丝辣得直冒鼻涕。 程青盂似乎没有什么忌口,无论吃什么都能吃得特别香,让人瞧着就食欲大增,万遥也难得的胃口大开。 两人垫饱了肚子,又在古城里面逛了逛,晚上又找了一家特色石板烧解决晚饭。 饭后,借着盈盈的月光,散步消食回到民宿。 两人轮流洗漱后,就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探讨明天的具体行程。有专业的向导,万遥自然没有多余的意见,只管跟着程青盂行动便是。 还不到十一点,她又呵欠连天了。 “困了?”程青盂问。 万遥顺势瘫倒在他的膝盖上,揉揉眼睛故作清醒,“不困。” “困了就去睡觉,硬撑着做什么?” 万遥又摇了摇脑袋,就这么去睡了? 岂不是辜负良宵。 “再聊会儿,我还不困。”她眨巴眨巴眼睛,嘴上虽这么说,却困得留下生理性泪水。 程青盂:“……” 隔了两分钟,他又捧着小姑娘的脸哄着:“明天还要早起。” “我知道。” 程青盂:“睡晚了可起不来。” “知道。” “还要奔波一整天。” “嗯呢。” “会很累的。” 万遥抬起下巴看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青盂扯了下嘴角,有些困顿:“没什么,想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开车。” 万遥被说动了,也心疼了。 他把难得可贵的休息时间留给了她,相当于又加班接了个私人团,加上开车本就需要集中注意力,再这样缠着他莫名有些于心不忍。 算了算了,今晚暂且放过他。 “那好吧,睡觉去。”万遥下定决心。 这么听话?程青盂不太敢相信。 她迅速从沙发上坐起来,穿上一次性拖鞋,随便选了一间房。 “早点休息。”她摆摆手。 “嗯。”程青盂看着她。 “我睡了。” “嗯。” “真睡了。” “睡吧。” 她杵在门口,那扇门欲关不关的,最后没头没脑地补了句:“你晚上不许锁门。” 程青盂彻底笑出了声,满口答应:“嗯。” - 一夜无事。 可能是头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万遥刚沾枕头就睡着了,半途中甚至都没有醒来过。 很遗憾,半夜钻程青盂被窝的龌龊想法也没有机会得以施展。 她打开房门的时候,茶几上已经摆着两人份的早餐了,卫生间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走过去的时候,程青盂恰好在往下半张脸上摸剃须泡沫,他隔着镜面看见小姑娘探了个脑袋进来。 “你出过门了吗?”她揉了揉眼睛。 程青盂两颊和下巴上的泡沫涂得很重,看着有点像圣诞老爷爷的白胡子,“嗯,出去买了早餐。” 万遥撑着玻璃门看他,“急得连胡子都没刮?” 程青盂冲点手指上的泡沫,等着软化,“怕你饿死。” 万遥又轻轻地“嘁”了一声,话里有话地问:“我记得你之前……刮胡子也没这么勤吧?” 程青盂虽然有一半汉人血统,但更像那种很典型的藏区汉子,眉眼深邃,鼻梁提拔,头发有些自然卷,两颊和下巴总有些胡茬,或许并不是懒得去打理,而是它的生长速度本来就快。 万遥其实并不喜欢留胡子的男人,可那些青刺的胡茬遍布程青盂的下巴,反而多了种说不上来的性感和野性。 “该不会是特地照顾我吧?”她半真半假地问。 谁让她无时无刻都想抱着他亲近。 “不刮看着邋遢。”程青盂随意扯了个借口。 万遥逗他:“怕邋遢还是怕显老?” 程青盂淡淡地睨她一眼,懒得跟她计较和置气,捡起一旁的剃须刀准备刮胡子。 万遥立马凑了过去:“停!先等一下!” 程青盂透过镜子看她,“干嘛?” “我来帮你刮。”她说。 程青盂挑了下眉,“你会?” “额……”万遥盯着那些白花花的泡沫,“不清楚,反正之前没试过。” 程青盂倒是没上手了,握着剃须刀刀柄问:“非得让我跟你一样,脸上挂着彩出门才满意?” 万遥信心满满,期待地望着他:“我技术应该没那么烂。” “你等我两分钟!”万遥索性挤进卫生间,又将他人往旁边推了推,抢下剃须刀放在洗手台上,“我洗漱完就来帮你刮。” 第142章 程青盂完全拿她没办法,只好待在角落里,双臂抱在胸前等着她洗漱。 万遥洗漱后扯了张纸巾擦手,捡起剃须刀凑了过去:“咳咳,我准备好了,来吧。” 程青盂早就做好了心里建设,很配合地把脸凑了过去。 程青盂习惯用手动剃须刀,万遥来来回回比划着,不知道究竟该怎么下手。 “不敢弄?”他问。 万遥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磕磕巴巴地给自己找借口,“你这样站着太高了,特别影响我操作。” “那你想怎么操作?” 万遥眼底闪过一道灵光,拉着他手腕往客厅走,最后在沙发旁边停了下来。 “你坐着。”她发号施令。 程青盂照做。 他的两条长腿懒懒散散地敞着,万遥就站在他腿间的缝隙处,将剃须刀举到他脸边试了下角度。 程青盂看出了她的犹豫,顿了几秒,还是将人扯进了怀中,万遥顺势跌在他腿上坐下。 “……”她手抖得更厉害了。 程青盂故作无谓:“快点儿,再磨蹭泡沫都干了。” “哦。”她看了眼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程青盂好心地指导着:“放轻松,轻轻贴在我脸上,顺着同个方向去刮就行。” 万遥似懂非懂地照做,轻握刀柄,把刀面轻轻搭在他右颊上,刮了一下,“这样对么?” 程青盂两手撑在沙发上,没碰她,声音故作冷静,高冷地“嗯”了一句。 得到肯定,万遥继续照着他的方法去操作,动作也越来越熟练,结束后还屁颠地跑回卫生间,打湿了两张洗脸巾,替他擦去多余的泡沫。 她拿出化妆包里的手持镜,依旧回他腿上坐下,把镜子对准他的脸,“看看,刮得可干净了。” 程青盂只看了一眼,把镜子扔到旁边空位。 万遥还捧着他的脸仔细检查,担心有遗漏没刮到的地方,程青盂则被她摸得一顿烦躁。 小姑娘未施粉黛的脸白莹剔透,剥了壳的鸡蛋也不过如此,清淡的眉宇间挂着骄傲与神气,粉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程青盂觉得他现在也挺混的,满脑子想着事什么都没听进去。 检查完毕,万遥很满意地看向自己的艺术品,准备跟他大肆炫耀一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唇就被毫无预兆地封上了。 程青盂熟练地覆上她的唇,搅动着她的舌尖和呼吸。 万遥很快就反应过来,去迎合他,去回吻他。 唇舌滚烫,翻涌成夏。 她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脖子,被吻得狠了,两手游离到他乌黑的发间,指尖在他的发丝间来回摩挲。 这是一个绵长又急躁的吻。他含着她的唇反复吮吸着,温热的大掌扣在她的后腰,有意无意地抓握着。 柠檬味的牙膏味充斥着两人口腔,唇舌之间的纠缠扰乱了两人的呼吸。 吻够了,程青盂轻咬了一下她的脸,还有滚烫发红的耳垂,万遥被刺激得后脊一麻。 两人紧紧相拥,谁也没有说话,抱着对方调整呼吸。 直到万遥的手机闹铃响起才打破沉静,她从他的腿上垮下来,倒在沙发上面关闹钟。 闹铃暂停,又恢复安静,她不轻不重地喊了句,“程青盂。” “说。” “亲身检测,我刮胡子的技术确实不错。”她很是得意,“你今天没扎到我。” 程青盂笑得纵容又有些无可奈何。 “程青盂。”她又喊。 他偏过看过去。 “前面忍得挺辛苦吧?” 她俨然一副老司机上路的模样。 程青盂这下没否认了,话里还夹着些笑意,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万遥靠在沙发垫上,没绷住也笑了出来。 - 程青盂前面跑过好几趟洱海小环线,所以这次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基本上照着导航的路线走就行。 聚集在网红s弯的游客依旧特别多,男女老少都有,都是去那几个点打卡拍照的。 人山人海的景点也没啥看点,两人在河湾附近小道走走逛逛,也算没有白来这一趟了。 喜洲古镇上是随处可见的咖啡厅和扎染店,稻田的稻子窜得特别高,差不多要与人的大腿齐平了,稻穗粒粒饱满压弯了不少枝干。 青稚又泛着微黄的稻穗有种别样的清香。 “拍照吗?”程青盂问。 万遥捧着咖啡杯,无奈地翻出老年机,举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程青盂失笑,“我帮你拍。” 万遥难得露出怀疑的目光:“你确定?” 上次他在丽江古城帮她拍的那几张,都算得上黑历史的程度。 程青盂态度诚恳地看着她,两人僵持了几秒钟,万遥最终还是妥协了。 同万千平凡普通的游客一样,他也给她买了小白花气球,她和大多数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在成片成片的稻田中笑得明媚。 …… 八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们将洱海沿岸的风景大致欣赏了一遍,再次回到市中心的时候,天色悄然间暗了下来。 玩闹一整天,两人都有些疲乏,万遥提议晚餐点外卖,省得再出去折腾一趟了。 程青盂一切都听她的安排,等外卖配送的时间,两人又轮流先去冲了个澡。 第143章 投影仪里放着一部欧美老电影,万遥捧着冰镇手打柠檬汁猛喝几口,瞬间散去了浑身的热气和困意。 两人凑在茶几面前吃外卖,偶尔讨论一下电影的剧情,直到几声略显突兀的吉他声响起。 吉他声哪里来的? 万遥四处张望。 程青盂抬手指了指顶楼天台的方向。 轻柔舒缓的和弦、男女的欢声笑语、浓厚又沉重的暮色,天时地利,一切都浪漫极了。 万遥又喝了一口柠檬汁,提议:“我们也上去瞧瞧吧?” “感觉还蛮有意思的,至少比这部电影有意思。” 程青盂收拾好吃剩的外卖盒,忽视她拉踩性的发言,并不拦着她玩,“行,走吧。” 两人直接穿着睡衣拖鞋就上了楼。 夜幕降临的天台花园有种别致的美,花坛里的植被都成了冷色调的背景,秋千顶端缠着一圈圈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照亮着整个花园。 沙发和躺椅上围着两男两女,年纪瞧着都不算特别大,看互动估摸着是两对小情侣。戴眼镜的男孩子玩着怀里的吉他,其余三人兴高采烈的聊着天。 两人刚刚走上去,几人的视线都挪了过来。 万遥为她的冒昧和唐突道了个歉,解释着:“你们好,我们是003的住客。刚刚在房里听见你们唱歌,觉得很有趣,就想着上来跟你们打个招呼。” 秋千上坐着个女孩,五官精致又立体,海藻似的长发又顺又直,就像童话故事里的长发公主。 她最先回应:“啊,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四楼还住着其他人,……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不打扰不打扰。”万遥摆了摆手,“我们也还没有休息的。” 另外一个女孩儿更热情些:“后面的是你男朋友吗?要不你们也过来一起玩吧?人多热闹……” 话毕,他们迅速腾出一张双人沙发来。 万遥回过头看了眼程青盂,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程青盂当然不会反对,两人走过去并排坐下,加入这场浪漫的音乐会。 两个男生似乎都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吉他玩得特别溜,嗓音干净又清冽,唱着一些冷门而小众的歌。 歌怎么样不重要,挺应景倒是真的。 万遥和程青盂坐在松软的沙发上,从面前拂过的是初秋时燥热的风。茶几上的冰啤酒易拉罐上是暗涌成流的水珠,身后的苍山给人一种震撼的压迫。 万遥跟他们闲聊到天南地北,程青盂很少接话,听见有趣的话题也会扯扯唇角。 一首歌接着一首歌的时间过去。 戴眼镜的男孩突然想起:“光是我俩在唱了,都忘了问你们。” 他将背带取下来,递出吉他,真诚地邀请着:“或者你们想玩玩吉他吗?” “不用,我不会。”万遥直接拒绝了。 “那你呢?哥。” 那男孩看向沉默许久的程青盂。 所有人的视线都降到了程青盂的身上,黑夜的魅力远不止于此,更显他独属于年上者的沉稳和淡然。 “我试试。”他丢出三个字。 万遥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其他人纷纷欢呼起哄,特别卖力也给足了他面子。 程青盂接过木吉他,看了眼身旁的万遥,又看了看那几双期盼的眼睛。 “我跟你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要唱军歌兴许还能吼上几嗓子,要唱其他的可能还真不太行。”他缓缓开口。 “别这样说,哥!”另一个男孩喝了口啤酒,“我们男人不论年纪,从生致死都是少年人!” “对对对!” 万遥望着他落满灯光的脸,眉眼处的阴影比苍山落下的阴影屏障还要重上几分。 程青盂继续往下说,“我平时也不怎么听流行歌曲,这么多年会唱的始终只有那一首。” “来一个!来一个!” “哥,给我们秀一个!” “……” 几人吵吵闹闹的并不聒噪,就跟兴奋的小麻雀一样。 程青盂将木吉他抱在怀里,抚了抚琴弦,脸上是少有的腼腆:“唱得不好,多多担待。” 他在正式开口前,下意识地往万遥这边看了眼,眸光缱绻,男人偶然间展现出来的温柔,是最容易直击人心脏的利器。 万遥因为他的眼神心乱得不行,却还要强装毫无波动的镇定。 …… 程青盂唱的这首歌万遥也没听过,男人拨动琴弦的手法有些生疏,节奏偶尔断掉,又会在下一句迅速接上。 他的嗓音并不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一如既往的沙哑厚重,就跟戈壁滩上卷起的沙砾一样,带着磨砂般参差的故事感。 “每一刻都像永远。” “有没有春花秋月,夏蝉冬雪,不会老去。” “有没有爱看的天,爱踏的地,我爱着的你,陪你美丽的老去……” 歌曲的旋律很简单,歌词听着却很有意境,就像一副细水长流的画卷,勾勒着平坦又明亮的未来。 一曲完毕,几个人又拍着手欢呼起来。 长发公主甚至扑过来抱住万遥,“哎呀,好羡慕你!” 万遥被她晃得越发糊涂。 长发公主给她解释:“你男朋友给你唱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吗?” 万遥看了眼程青盂,又看着长发公主,茫然地摇了摇脑袋。 第144章 “笨呀你!” “这首歌叫《老伴》!” “哪有当我们这么多人面秀恩爱的!” 第66章 每个夜晚 四个年轻人隔天还有行程安排, 又玩了一会儿,就下楼回房间了,只留万遥和程青盂在天台上。 暮色朦胧, 只剩风声,这个角度能远远看到霓虹灯闪耀的八月街,银白的月色映满苍山的每一个角落。 万遥和程青盂窝在软沙发里,身上还搭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静静地望着满茶几的易拉罐瓶。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万遥微微仰着脸。 “提什么?”程青盂盯着她。 “你也会弹吉他啊。”她拖长语调。 程青盂没什么表情,用极淡的口吻解释:“我这半吊子的水平, 哪好意思在人家面前卖弄?其实当年学就只学了个皮毛, 好几年没碰,现在连音都弹不准了。” “别谦虚。”万遥靠在他的肩上,“反正我觉得你弹得挺好的, 唱得也挺好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挑眉。 “不是。”她语气认真,“客观评价而已。” 程青盂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又听见小姑娘轻声问, “你今天是不是很累?” “不累啊,怎么了?”他反问。 万遥看着地上被踩瘪的易拉罐,酒渍被风干寻不见痕迹, “就……感觉你不是很开心。是不是看我们胡闹觉得挺幼稚的?” 她跟她们四个人年纪相仿,最凑巧的是长发公主也是美院的学生, 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最后差点程青盂都给忘了。 再注意到他的时候, 男人的目光始终如一, 淡淡落在她身上,像深不见底的墨色潭底, 让人读不懂他的隐藏情绪。 却能看出他心底装着事儿。 “不是幼稚。”程青盂掐着她的下巴说,“是朝气。” 他指尖的冰凉让万遥一下子懵怔,“朝气?” “对啊,独属于年轻人的朝气。”他也学着她刚刚的语气,“反正我觉得还挺好的。” 万遥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还以为你嫌我们幼稚才不愿意说话呢!没想到你居然在偷摸感叹青春不再?” “老实交代,有我这样年轻貌美又懂事的女朋友,压力是不是还挺大的呀?” “是挺大。”程青盂又掐了掐她的脸。 万遥被捏住两颊,有些口齿不清,“嫌自己老啊?” “怕你嫌我老。”程青盂深深地注视着她,“怕你嫌我无聊啰嗦,怕你嫌我不解风情,怕你嫌我追不上潮流像个老大爷。” 万遥见他眉宇间的神情认真,忽地笑了出来,在他身边笑得东倒西歪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忍不住逗他,却又笑个不停,“要有危机感,要对我好点儿。” 程青盂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迅速在她的眉尾落下一吻。 他右手虎口处的皮肤很粗糙,大拇指底部有层薄薄的茧,是长期握方向盘留下的痕迹,磨得她的下巴又麻又痒。 她张开嘴咬了一口,几乎没收力,程青盂疼得抽了口气,“你属狗的啊?” 万遥握住他的手腕,虎口处摆着一道新鲜的牙印,语气无辜:“属猴的。” 程青盂也笑了,“难怪这么皮。” 夜空离他们很近很近,云层似乎就贴在脸上,呼吸声和心跳声都特别明显。 万遥搂着他的胳膊继续说:“程青盂,你不老。” 程青盂告诉她,“我三十多了。” 万遥靠着他:“我知道。” “我比你大13岁。” “我知道。” “……”程青盂的喉结滚了下,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万遥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其实我现在常常想,如果能在一夜之间,变得跟你一般大就好了。即使是在最平凡的一天,肯定也会比现在更有意思。” “三十来岁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他挪开她的手。 “会好的。”万遥仰起下巴来,眼神奕奕地看着他,“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预想和憧憬过三十岁。” 在某个无人在意的夜晚远逝,远比三十岁的来临更容易。 “现在呢,我会期待三十二岁、四十二岁、五十二岁……期待属于我们的每一年,期待我脸上刻满皱纹,期待你的头发染上风雪。” “其实小的时候我妈给我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我这个人不长寿。虽然说你年长我十几岁,或许我又比你少活十来年呢。这么算下来,说不定到时候我们还能一块儿走呢。” “这样想,我们之间差的那十几岁,也不是什么难以跨越的鸿沟了吧?”万遥的语气很认真。 情话比黑夜动人。 万遥看着他,一字一句: “程青盂,我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程青盂的心软得一塌糊涂,那些细小的缺口和裂痕,被身旁的小姑娘填补得满满的。 “怎么突然开始煽情了?”他压低声音。 “还是刚刚那句话。”万遥往他怀里钻了钻,“客观发言,有感而发。” 程青盂将她搂得更紧了,“那我可得好好锻炼、好好保养,争取七老八十的也不倒下,省得你到时候后悔了,去广场上捡其他老头儿。” 第145章 “说的也是啊。”她笑了笑,“到时候我就成天去广场转悠,看看哪家的老头儿比你帅。” 程青盂却说:“那我滚着轮椅都得把你腿打折。” “这么凶啊?”她语气软得像在撒娇。 “就是这么凶,后悔了?”他问。 “不后悔!”她说,“打断我的腿才更好,这样就能成天粘着你,缠着你,天天躺床上让你来服侍我。” 程青盂拨了下她的脑袋,“狗皮膏药。” “狗皮膏药粘定你了,休想再撕掉。”她说。 程青盂低头看了她一眼,许久没像这样放松过了。专治苦与疼的狗皮膏药,是一剂良药。他又怎么舍得撕掉? “遥遥。”他沉声唤她。 “嗯?”万遥从他怀里钻出来,“等下啊!等等,等等。” 程青盂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万遥将头发别在两侧耳后,眸光闪闪的,凑近他很兴奋地说,“你再叫我一遍。” 程青盂挑起眉,“干嘛?有病啊?” “哎呀,你就再叫一遍呗。”她露出期待的眼神。 “遥遥。”他跟哄小孩一样。 万遥舒了一口气,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叫得真好听。” 程青盂乐得不行,“有病。” 万遥才不在乎后面这两个字,“你刚刚想说什么?” 程青盂别开了脸,完全不敢正视她,迅速问了一句,语速快得更开了倍数一样。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怎么谈恋爱?” 虽然她之前说过不在意那些,可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去做,这是两码事。他不愿看到小姑娘失落的模样,更不想给她留下遗憾的记忆,别的姑娘有的,他都回尽可能的去满足她。 不然今夜他也不会再弹吉他。 万遥也笑了,“你问这个啊?” 她想了几秒钟才说,“我们年轻人谈恋爱呢,得用女朋友的照片当头像,跟女朋友聊天得秒回,女朋友生气了得哄,生日、节日、纪念日得互送礼物……主打一个事事有回应,反正我看他们都是这样的。” 程青盂敛下眉,从衣兜里翻出手机,专心致志地摆弄着。 万遥抱着手臂问他,满是揶揄:“干嘛?你不会是在打备忘录吧?” 隔了一两分钟,程青盂才抬起头来,“不打备忘录。”都记心里了。 “看看吧。”他又说。 “看什么?”她又问。 程青盂把手机塞进她怀里,万遥不知所以地拿在手里,瞥了眼屏幕,是他的微信主页。 他用了很长时间的丰田汽车头像,悄然之间换成了她的照片,还是她没见过的照片,应该是在丽江拍的了。 程青盂又继续说:“微信消息我看见了就会回, 没回的话就是在开车。” 万遥略显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其他节日我记得清,纪念日就在前天。对了,你生日多久来着?身份证上面好像是一月底?”程青盂一本正经地问。 万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还是笑了出来,“程青盂你真的是!” “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 - 回到房间,室内的温度又暖又燥。不出意外,万遥又主动拱了火。 这个吻比以往那几次,更漫长,更激烈。 起先两人都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打算把刚刚没看完的那部电影看完。 万遥看着看着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侧坐着搂着他的脖子,先是额头再是脸,来来回回地轻蹭他,小巧的鼻尖在他颊上摩挲着,像只粘人又主动的小狗。 “挡屏幕了。”程青盂的嗓子发硬。 万遥忍着没去亲他,“你还有心思看屏幕?是我不够好看吗?” 她穿着一套薄款的真丝睡衣,如瀑的长发就披在身后,睡衣顶上的那两颗扣子没系,经她刚刚那样一通折腾,衣领歪着敞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 耳边那缕发丝,恰好垂在两座雪山的沟壑间。 程青盂的喉结滚了一下,万遥却伸出冰凉指尖,触到那处凸起的山尖,调皮地打了一个圈儿。 程青盂喘了口气,看准她的唇含了去,反身将她压在沙发上,啃一下,咬几下,用力吮吻着她的舌头,弄得她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万遥拼了命地回吻他,心跳乱得不行,嘴里冒出细弱轻软的叫声。 房间里回荡着一首抒情的英文歌,还夹杂着连绵不断的激吻声,他的唇舌滚烫,势如破竹,在她的唇齿间搅动。 “能摸吗?”他的气息越发粗重。 万遥红着脸喘了口气,“这你也要问!……” 两人又断断续续的吻着,程青盂将她压在怀里,轻吻她的耳朵,又来到她的脖颈。万遥浑身都跟点了火似的,抓住他粗粝滚烫的手覆上去。覆满雪尘的两座小峰极其绵软,简直让人爱不释手叹为观止。 万遥被他弄得呜咽了一声,止不住哆嗦。 气息交缠,呼吸艰难。 “程青盂……”她连语调都变了。 又吻了几分钟。 程青盂在她唇边迅速嘬了一下,接着撑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她,“我去趟卫生间。” 万遥抓住他激起青筋地小臂,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程青盂的气息很沉,嗓音很哑,“很快,你先看会儿电影。” 第146章 万遥知道他去卫生间干什么,捏了捏他的小臂,语气有些意味不明,“男人怎么可以说自己很快?” “……”程青盂撑得难受,哑口无言。 “要不让我试试到底有多快?”她媚得不行。 程青盂捏了捏她的脸,很冷静:“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你难不成还想挨到四十岁去?” “……” 万遥又勾着他的脖子坐起来,“我想要。” 程青盂的眸光闪了闪,努力压制着那些躁动。 万遥清楚知道他的纠结和隐忍,他想用自己的方式给她留出后路来。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她接着往下说,“至少现在,我真心的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做吧,程青盂。” 努力建立起的城墙和屏障,被她三两句话轻易摧毁,脑袋仿佛要被炸开一般,程青盂莫名地红了眼。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甚至连拖鞋都没穿稳,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你干嘛去?”万遥着急问。 男人拧开门锁,几乎头也不回,“我记得外面有家便利店。” 第67章 手感不错 程青盂敲门的时候, 万遥恰好从卫生间走出来,两颊的头发还沾着些潮湿水汽,哼着小歌儿还挺有闲情雅致。 她刚刚按下门把手, 男人的速度比山风来得更急切,不等她反应,他反手扣上了门锁,接着捧起她的脸,又迫不及待地寻她的唇。 “程……青盂。”万遥喊了一声。 余下的话尽数被吞咽声所代替。 她还没做好迎接这个暴风雨式激吻的准备,一个踉跄, 后背撞上玄关处的收纳柜, 程青盂倾身压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他在她的唇舌间肆意探索,又是咬又是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托起她发软的双腿,抱着她就往房间去。 他将她压在软弹大床上亲。 绵长的吻比高反更来得磨人,万遥被他吻得发晕, 浑身上下都烫得不行,心跳声就像暴雨前猛击的雷点。 两个人紧贴着毫无空隙,就连空气都难挤进去, 他的吻压根不给人留余地,手上的力度更甚, 舍了克制, 只剩狠劲, 万遥被他揉|捏得颤巍巍的。 她闭着眼, 就像被困于一场遥远又冗长的梦。 梦里的程青盂拥有着少年人的意气, 他背脊笔直、热烈坦荡;没有犹豫顾虑,没有瞻前顾后。在一刻, 他始终全身心的、不顾其他的爱着她。 一直到她即将溺亡在这场梦里。 程青盂这才松开了她,左膝单跪在床上,掌心就撑在她的耳侧,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万遥脸烫得不行,微微屈着手肘抵在床面,清淡的眉眼挂着笑意,毫不避讳地回视他。 程青盂也笑了下,与平时正经的模样不一样,有种被欲|望填占的痞气,仿佛之前屡屡拒绝她的,另有其人。 总之带感极了。 他把那盒东西随手扔到了床上,单手扯向松松垮垮的衣领,微微抬起手臂,迅速将纯色t恤脱了下来。 房间里点着盏最亮的灯。 万遥没说话,就看着他,欣赏着他那一身紧实的肌理。他肩宽腰窄,比例特别匀称,腹肌贲出几道明暗交界线,不是那种标准的八块,在深肤色的衬托下,多了些随意的性感和野性。 她抬手摸了一把,从锁骨到腹部,冰冷的指尖从条条沟壑中滑过,很快就被他擒住定格半空中。 他笑了下,没说什么,又俯身去吮她的唇。 万遥偏开脸躲,“这么猴急啊?” 程青盂亲在她脸上,“你不急?” 万遥说:“我真不急。” 程青盂细细扫了她一眼,勾起一抹嘲弄的笑,又在她腰上掐了两下,只一个字:“装。” “装?”她眼底是湿漉漉的雾气,又去扯他短裤上的带子,“之前到底是谁装啊?” “行,我装。”他倒是坦荡。 万遥笑着挑起眉梢,食指勾着两根带子玩了起来。 程青盂见不得她这幅胜券在握的模样,扣着她的手往后面一压,又展开新一轮的进攻。他舔咬着她的耳垂,“你最好是没跟我装——”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装什么?” 程青盂一边吻她一边剥她衣服,“试试就知道装什么了。” 万遥紧紧绷着脚趾,仰着脸承受他的吻,轻飘飘地“哦”了声,又迷迷糊糊的去问他:“到底是装什么啊?装可爱?唔……但我是……真可爱。” “装老司机。”他声音沙沙的。 万遥浑身热腾腾,“我也是,真老司机。” “行,老司机。”他笑了声,又补一句,“车速超了,可喊不了停。” “哦。”她回了句。 …… 一直到,男人沉着俊脸躺在她身边,万遥彻底没绷住笑了出来,拱火似的往他身上贴了贴。 “……” “忘了跟你说,我亲戚刚刚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程青盂掀起被子盖在身上,不让她摸也不让她碰,“在这儿等着我呢?” 万遥也笑着钻进去,直直躺在他胳膊上,“我说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程青盂不急也不恼,某些事并不见得现在就非得做。他屈起胳膊来,将人搂进怀里,又听见小姑娘认真说:“我也不知道它怎么就提前了,应该还有几天的。” 第147章 “可能是刚刚喝了冰柠檬水,也可能是激素……被你吻炸了,你刚刚出门我才感觉到。” 程青盂搂着她,睨她一眼:“怪我?” “不怪你。”她抢过话来说,“怪我。” “瞎说什么?”程青盂扯了扯嘴角,下巴紧紧贴着她头顶,“没人怪你。” 万遥侧过身往他怀里钻了钻,“那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问。 “这里。”她伸手寻过去,拢拢某处滚烫,“怎么办?” 她手上的力度没轻没重的,程青盂没忍住拧了下眉,警告道:“别瞎动。” “没动。”她又故意压了压,“这才叫动。” 房间里面压根没开空调,穿堂风也抚不去被褥下的炙热。程青盂嗓子哑得不行,咬牙切齿地警告她,“别找死。” 万遥还贴着,不肯松手,慢悠悠评价道:“手感不错。” “……”程青盂脸都绿了,提着她的后衣领,将人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段安全距离来,才掀开被子翻下了床。 她当然知道他去哪儿,也穿上拖鞋跟了出去。 程青盂关卫生间门的时候,万遥就守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跟过来干嘛?”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急躁。 万遥扶着门把手,“帮你。” 程青盂:“……” 小姑娘就站在面前冲他笑,眼睛弯得像一道月牙,脸上还挂着未褪去的薄红,毫不含蓄地提出建议。 “送上门的服务都不要啊?” 他被她看得一阵燥热。 操,他暗骂一句。 索性不当人了,打开门迅速把人扯了进去。 …… 人总是要经历惨痛的代价,才能明白某些深刻的道理,比如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程青盂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略挑眉梢问她:“手感不错?” “……”万遥腿麻,不吭声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卫生间里的温度似乎更高,闷热中夹杂着让人脸红的旖旎味道。 “过来。”程青盂眉色柔和。 “……”万遥站着没动,冷冷地控诉,“程青盂,我以后再帮你做这种事,我跟你姓。” “那不至于。”程青盂单手撑在洗手台上,笑得吊儿郎当的,“我没打算捡个便宜闺女。” 万遥算是彻底想清楚看明白了,不管平时再正经再禁欲的男人,一旦到了晚上、到了床上,那都是一副模样,在那种事上总坏得不行。 “程青盂!”她气得踢了他一下。 程青盂没躲,硬生生受下那一脚,又两步上前去拉她的手。 他将人带到洗手台旁,拨开水龙头调调水温,清洗她那双微微泛酸的手,浑得不行:“这年头不兴冠夫姓了,以后咱孩子跟我姓就成。” “美得你。”万遥又一脚踢过去。 - 隔天回达克措。 万遥从昨晚就开始痛经,痛得厉害,迷迷糊糊睡了一路,再睁开眼,又回到了牛羊成群、草原辽阔的藏区小镇。 程青盂将车临时停到街边,伸手轻抚小姑娘的脸,“睡醒了?” 万遥没力气,脸也没什么血色,只望着挡风玻璃点了点脑袋。 “回我家?”他问了问她的意愿。 换做往常,万遥要是听见他这样的邀请,一准儿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奈何今天状态不佳,她摇了摇头:“我回民宿。” 程青盂有些担忧,“又不吃饭了?” 格桑央珍的民宿就在前面,万遥一边解安全带一边说,“不吃了,没胃口。” “多少吃点。”程青盂拉住她的手说,“待会儿给你送过来。” 从大理回来,程青盂一路未停,连着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万遥哪里舍得他两头来回跑。 “不用,我自己看着安排。”万遥勉强扯出个笑来,“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就拧开车门跳下了车。 她合上副驾车门,冲着男人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你赶紧开回去吧,这里不能停太久。” 她没有再多停留,虚着步子往回走,只留程青盂坐在驾驶座,眉头久久舒展不开来。 万遥回到房间就睡下了,尽管浑身裹紧了被子,一双脚依旧冰凉凉的,小腹和后腰又酸又疼,缩成一团怎么都睡不踏实。 仿佛整个人都被丢到了冰天雪地中。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意识朦胧又模糊。 雪停了,天又晴了。 阳光甚至照进了房间里,暖腾腾的温度透进了被窝,万遥忍不住去靠近它、拥抱它,吸取它的温暖和热量。 “这太阳好硬。”她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句,最后才踏踏实实睡去。 再醒来时,那堵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墙壁,突然变成了紧实健硕的胸膛。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窗帘关得严丝合缝。 万遥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挪了挪,差点就退到了床下去。好在程青盂的反应比较快,一手搂过她的纤腰,立马将人拽回了怀里。 熟悉的木质茉莉钻进鼻尖,万遥掌心轻轻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程青盂?” 男人滚烫的大掌贴在她腰上,沉沉地应了声。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房间里一片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好伸出手往上摸,从锁骨到脖领,一路到冒着胡茬的下巴和挺拔优越的鼻梁。 第148章 “忘了。”他捉住她的手。 “忘了?”万遥不信他的鬼话。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锁了门的啊。” 程青盂揉揉她的头发,将人拢在怀里,特意卖了个关子,“你猜。” “懒得猜。”她又往他的怀里贴了贴,“老实交代,不然我可报警了啊!偷摸进屋就算了,还敢钻我被窝……” “你舍得?”他笑着捏捏她肩。 “有什么舍不得?”她轻哼。 “撬的锁?”她催促道。 程青盂拿她没辙,只能老实交代,“没,爬的窗。” “……”还真是低估他了,万遥拧了下他,“你不会敲门是不是?”也不怕把腿摔折了。 “摔了……”程青盂故意逗她,“你心不心疼?” “我心疼个屁!”她学着他的语气骂回去。 程青盂很少对她说粗话,最多气极了,也就用这种格式骂她两句。 房间里寻不见任何光源,听觉在此刻被放大了百倍千倍,两颗心非常默契地打着节拍,然后传回两人的耳朵里。 “前面帮我拿衣服,也是翻窗进来的?”她忽然又想起。 程青盂:“那次不是,找央珍借的备用房卡。” 沉默半晌。 “她怎么能这样啊?”万遥佯装生气捶他一下,“本客人!还有没有点儿个人隐私了!?” 程青盂顺着她说:“那我帮你打电话投诉。” “真够狠心的。”万遥笑着掐了一把他的腰,“人家怎么说也是你的初恋白月……” 话还没说完,程青盂就不由分说地封住了她的唇,力度很重,动作很急,还不带任何情|欲地咬了她两下。 “还不让人说……了。”她又动了动嘴。 剩下的半句话又他被堵了回去。 以同样的方式。 “瞎说什么?”他沉声警告道,“这坎儿过不去了是不是?” 万遥伸出手挡住他作乱的嘴,语气欠儿得要死:“哎,谁还没点儿过去呢?” “不过。”说着说着她话锋一转:“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还就真没有那些风月过去。” “程青盂,早跟你说过了。” “等着愧疚一辈子吧。” 程青盂吻了下她的掌心,“嗯,我慢慢赎罪。” 万遥被他湿热触碰,浑身都酥酥麻麻,只好缩了缩脖子,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他的大掌还在不断游离,来到她平坦的小腹,语气认真,“肚子还疼吗?” “还有点儿,不过已经好很多了。”她如实说。 程青盂掌心还覆在那里,“饿不饿?” 她点了点脑袋,发丝挠得他颈窝痒痒的。 程青盂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了滚,他往床头柜那边移了些,伸手“啪嗒”一下按亮了壁灯。 万遥被晃得睁不开眼,紧接着又听见他说,“那就先吃点东西。” …… 程青盂带了个保温盒过来,就放在旁边的空桌上面,他将连帽卫衣迅速套好下了床。 刚打开盖子,她就闻到一股甜丝丝的香气。 程青盂拆开餐具盒,拿了个勺子出来,放在保温盒里搅了搅,余光瞥见干净透亮的烟灰缸。 他端着保温盒走到床边,捡了个枕头给她当靠垫,万遥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坐着。 “带的什么啊?闻着很甜。”她辨认着气味。 程青盂在她身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奖励”。 万遥笑着扶着他的手臂,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眼,有一股很浓郁的红枣味。他给她带了碗热乎的红枣酒酿汤圆,中间还躺着两个漂亮的荷包蛋。 “这算哪门子的奖励?”她笑了出来。 “第一次做这东西。”程青盂的目光定在她脸上,“算不算得上奖励?” “算。”万遥很配合他,又眨了眨眼睛,“但是,为什么要给我奖励?” 程青盂收回视线来,舀了一匙热汤递到她嘴边。 她稍微挪了挪位置,“先说,我再喝。” “喝了再告诉你。”程青盂顿了半秒钟,将那匙汤塞进她嘴里面,小姑娘盯着他愣了会儿,他才把后面半句话说完:“奖励你没抽烟。” 万遥把汤咽下去,还咂咂嘴,勾走嘴角的余味,“如果我真把烟戒了,还有其他奖励没?” 程青盂又喂了她一口汤圆,神色淡淡的,“再说。” “现在不说没动力。”她嘴里全是红枣味,不知道自己皱了下眉。 程青盂注意到她的微表情:“很难喝?” “还行,就是不太习惯红枣的味道。”她说。 也许是担心打击到他的自信心,万遥索性接过他手里的勺子,又连着喝了好几口,努力适应着这种奇怪的味道。 她说:“你是第一次做,我也是第一次喝啊。” “第一次喝?”程青盂有些惊讶。 他以为这种甜汤是女孩子最常喝的。 “对啊,我没爹没妈的,谁会亲手给我做啊?”她说得很轻松。 程青盂的眉拧得更紧了,“你那大伯母,连这个也不管?” “管啊。”万遥像讲笑话一样说给他听,“只是管法不一样。大伯母总说这种东西喝多了补过了,发育得太好太快……就成那种不正经的女人了。” “……”程青盂听得想骂脏话。 第149章 这女的病得不轻啊。 万遥怕他担心,挺了挺胸脯,咳嗽两声,骄傲地说:“没关系……虽然没有那些,我照样很争气,你说是不是?” 程青盂想起那两团的绵软触感来。 确实是争气,同时又心疼得不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些时间的,就像用小刀剥划着他的心脏。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要对她好一点。 再好一点。 “喝不习惯的话,下次我再做别的。”他说。 “喝得习惯。”她又吃了一些汤圆,胃和肚子都暖暖的,“只要是你做的。” 程青盂嗓子干涩刺痛得发不出声,只好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嗯,那就多喝点。” 第68章 当老板娘 后面几天, 程青盂又做了虫草花乌鸡汤、滋补猪肝汤、红豆糯米团子……换着各种花样给万遥补气血。 当然,这几道菜之所以能做成功,也离不开阿妈的悉心指导。 央拉嘎姆的直觉一向都特别准, 即便程青盂他们还没正式宣布,多少也猜到了两人在谈恋爱,所以她也在私底下偷偷高兴着。 甚至还提议:要不让万遥搬过来住? 程青盂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不过他也有所顾虑,毕竟他们的感情也才稳定起步,这就让小姑娘搬过来一起住, 进进出出的难免会惹人闲话。 还是那句话, 时机不对。 所以他又帮她续订了一个月的房间。 或者,再找时间问问她的想法。 万遥心大,倒是没去纠结这些问题, 这天醒来后又往程青盂家跑。因为春宗今天终于要出院了,两人昨晚上就约好一起去看他。 今天晴空万里,蔚蓝的天空和薄薄的云层美得很不真实, 映得远处的青山和草地都翠嫩欲滴。 还没走到大门口,万遥又感受到一阵阵湿气,水汽弥散在半空中, 好像下了一场毛毛细雨。 院里,程青盂扯着长长的塑料水管, 冲洗着春宗那辆灰蒙蒙的面包车。 万遥探着脑袋偷偷地看他。 怎料程青盂一眼就发现了她。 他又冲了冲四个轮胎, 才拖着水管后退几步, 默默拧上了墙角的水龙头。 半空中那层浅淡朦胧的水汽, 在初升日光的照耀之下, 染上了一层橙金色的边晕。 程青盂上身穿着件白色无袖背心,他微微屈着背脊, 捡起搭在车灯上湿透的旧毛巾,顺势擦了擦附近的泥水和污渍。 只要一抬手发力,他臂膀结实贲张的肌肉就展露出来,隐约还能瞥见袖口深处的腹肌,性感又有力量感。 万遥默默咽了下口水。 心里有个声音在循环:吃掉他,吃掉他! “站着干嘛?”日光照得程青盂睁不开眼睛,他只能虚着眼睛去看她,又滑动着毛巾抹了抹车头。 万遥朝着他跑过去,小手特别不老实,也特别不客气,很自然地搂过他的胳膊,还不轻不重地捏了两下。 “今天这么早?”他大大方方的让她摸。 万遥拖长尾音“嗯”了一声。 这几天她没怎么失眠,伴着风声正常入睡,偶尔也还是会做梦,但醒来之后再想不起了。就像吃了一粒药效好、见效快的安眠药,所有的神经都暂时松懈了下来。 “阿妈呢?”她往四处看看。 程青盂撑着车头说:“在屋里点她的藏药。” 万遥眉露喜色:“虫草还回来了吗?” “嗯。”程青盂继续说,“今早上虎皮让人送过来的。” 混满尘土的泥水顺着车头流到车底,一条条的痕迹像极了手指留下的划痕,地面的坑坑洼洼都积满了水。 “他没有再来找你麻烦吧?”万遥隐约有些担忧。 程青盂的语气很淡:“他最近可没那个精力来找茬。” “怎么说?” “星辰制药厂这两天被查封了,说是车间产生的噪音和气体污染超标,生产垃圾没有及时销毁处理,已经严重影响到那片居民的生活了。还有那份找关系打点出来的环评合格资料,也被人一并捅了出去,相关部门重新派人去考察鉴定了。” 万遥有些疑惑:“我们不是把u盘还给他了吗?” “谁知道呢。”程青盂扬了扬眉,“反正药厂的事情都够他忙一阵的了,更别提军子和蛇嫂再补一刀。” “活该。”万遥凶巴巴地补了一句,“这种厂子早就该倒闭了。” 程青盂笑了下,又耸耸右肩打算晃开她,奈何小姑娘死活不肯松手,“还没抱够么?” “没有。”万遥用脸蹭了蹭他的胳膊,“抱不够。” 程青盂拿着旧毛巾有些无奈:“我先把车洗了,待会再给你抱。” “不急嘛。”她软着嗓子道。 “晚点还要去看春宗,你说急不急啊?”他反问。 “那好吧。”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程青盂满手都是水和泥,也没敢伸手去碰她,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就开始从头洗车了。 万遥就跟在他身后晃悠,观察着他被风扬起的头发、端正笔直的背脊,还有宽窄均匀的腰身。他擦玻璃时的神情很专注,睫毛微微垂着,偶尔跟着抬眼的动作轻撩一下。 程青盂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跟着我做什么?不嫌晒啊?” 第150章 “不晒啊。”她笑着说。 程青盂回过头就看见她整个人都藏在了他的影子下,万遥又指了指天空说:“正好被你挡住了。” “挡得了太阳光,可挡不了紫外线。”他继续擦着那扇玻璃,“晒黑了可别哭啊。” “我又不怕黑。”万遥又往他身边凑了凑,用指尖戳了戳他铜色的皮肤,“我觉得你这种肤色就挺好看的。” “哪儿好看了?黑不溜秋的。”程青盂笑了下。 “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性感。”她态度认真地反驳着,“男人就是要糙一点儿才好看。” 程青盂哧了一声,琢磨着她的古怪用词:“性感?你确定这种词能用到大老爷们身上?” “能啊,女人能用,男人也能用。”她说。 程青盂擦完前车门,又往后面挪了挪,拧干了毛巾准备擦下一扇。他扶着后车门车顶,微微倾着身弯着腰,擦着靠近底盘那一处的污渍。 深色的工装短裤被他的臀部撑起,万遥慢慢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比如这个,就还挺性感的。” 程青盂没想到“女流氓”会这么给他来一下,惊得立即转过身,佯叱她,“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万遥笑了笑,又拍了两下,“看不出来吗?我在摸翘臀。” “……”程青盂被气笑了,继续擦洗车子,只丢下一句,“行,你给我等着。” “好啊,我等着。”万遥一副很期待的模样,不怕死地挑衅着他,“程青盂,你不把我屁股拍红,你就不是男人……” “……” 也不知道究竟是阳光太足,还是小姑娘说话太直白,程青盂觉得浑身都烫烫的,躁得不行,就连额头都渗出了一些汗。 车顶的水都快被蒸干了,一些顽固的污渍压根擦不干净,为了防止万遥再说一些不着调的话,程青盂打算给她找点事情做。 “你去开水龙头。”他说。 “干什么?”万遥问。 程青盂语气不是很好,“干活啊。” 万遥鼓着腮帮子,“哦。” “水别开太大了。”程青盂蹲在地上补了句。 奈何万遥压根没听清最后一句。 她单手握住水管,然后将水龙头一拧到底。水流冲力十足地喷了出来,她力气小完全控制不住水压,水管像疯掉的水蛇一样到处乱窜,将满院子都喷得湿哒哒的。 万遥浑身都被冲湿了,眼睛也进了不少水,只能护着脸原地尖叫。 程青盂将毛巾扔车头上,赶紧跑过去抓住乱窜的水管,半空中的水汽陆陆续续往下坠,落在两人的头顶上、衣服上,浑身都是。 “没事吧?”程青盂关掉水龙头。 万遥抹了抹满脸的水,费劲地眨巴了几下,这才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立即就注意到浑身湿透的程青盂。 白色背心湿透了,穿了当几乎没穿,他的胸肌和腹肌宛若隔了层纱,若隐若现的,万遥连眼睛都看直了。 程青盂倒是没挡,掐了下她的脸,“你故意的吧?” “不是,意外!意外!”她朗声解释,“我没想到它劲儿这么大,抓都抓不住。” “……”其实万遥也没好到哪里去,一头长发都被浇湿了,只不过衣服是深色,倒是看不太出来。 “走吧。”程青盂扬了扬下巴。 万遥擦了擦脸,“去哪儿?” 程青盂:“送你回去换衣服。” “不用。”万遥在原地跺了跺脚,她抬起脸来看着他,“反正都湿了,我跟你一块儿吧,先把车洗了再说。” 话毕,她就去盆里拿另外一条毛巾,自顾自地跑到面包车旁边,开始擦反光镜和挡风玻璃。 见程青盂站着没动,万遥又忍不住催促,“快点呀,赶紧洗完去换衣服。” 程青盂盯着她瘦削的身影,也提步走了过去,捡起毛巾迅速擦车。两人的配合很默契,动作也特别迅速,程青盂负责洗她碰不到的高处,万遥则去清理那些容易被忽视的死角。 两人顶着耀眼的阳光工作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剩下的就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了。 车子洗得差不多的时候,程青盂又将水管扯了过来,最后再冲洗一遍,灰仆仆的车身瞬间亮洁如新。 万遥稍微收拾了一下车里面,然后才打开车门钻了出来,看着它的那一瞬间成就感满满的。 “才发现,我还蛮有洗车天赋的诶。”她笑着感叹一句。 “这需要什么天赋?”程青盂忍不住泼她冷水。有手就行吧。 万遥双手掐腰站在他旁边,又问:“对了,程青盂,老是见你开车,那你会修车吗?” “换胎换零件什么的,会一些。”他说。 毕竟他们长期跑旅游环线,要是半路上出了小故障,基本上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那我们以后可以开个修车店。”万遥总手肘撞他一下,兴致勃勃地计划着,“都去进修学习下,然后呢,你负责修车,我负责洗车,一起赚钱一起花,把小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 虽然她的话有开玩笑的成分在,但是程青盂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 这就是她眼中的未来吗? 程青盂觉得他随便怎么活其实都无所谓,但她呢,也要陪他浑浑噩噩的过下去?她才十九岁啊,往后光明一片,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制于阴暗潮湿的修车室? 第151章 万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事。”程青盂看了她一眼。 “难不成……程老板嫌我洗车洗得不够干净?不肯用我?”她问。 “嗯。”程青盂嗓子有些发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倒贴都不一定有客人来。” “好好好,嫌弃我。”万遥捶了他一下,“那我可就罢工了,整天躺着当老板娘,负责收钱花钱好了。” 程青盂没再往下接话了,看着她湿湿的头发,“行了,先去换衣服,把头发吹干。” 万遥也被湿透的衣服黏得难受,没有反对,“那你先去换,然后送我回民宿。” “嗯。”他应了一声。 - 男人洗澡换衣服的速度很迅速,只用了两分钟,程青盂就换了套干爽的衣物出门,骑上电瓶车载万遥回民宿。 两人一块儿上了楼。 万遥打开房门,去行李箱翻了套干净的衣服出来,又拿着干毛巾裹住湿透的发尾擦了擦。 窗帘没拉,成片成片的阳光照了进来,木地板上都是窗帘的影子,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一层暖暖的光。 程青盂就坐在床上等她,目光和轮廓被照得很柔和。 万遥准备进浴室换衣服之前,问了句,“对了,春宗他们多久回来?” “午饭前,怎么了?”他的坐姿很放松,很随意,手就搭在两条长腿的中间,骨节和青筋在光下尤其明显。 “那我得加快速度了。”她说。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钻进了浴室里面,没过几秒钟,她又推开了玻璃门,最后探了个小脑袋出来。 程青盂抬起头,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还有一件事。”万遥的手紧紧扒着门框,脸不红心不跳的,清淡的眉眼间挂着几分笑,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亲戚昨晚就走了。” 程青盂的思绪在一瞬间停滞了。 大脑乱成一片。 第69章 灵魂交合 春宗出院, 家里来了不少亲戚朋友,就连格桑央珍也跟着一并去了。 三十平的卧室被挤得满满的,床的四周围满了探望的人, 纷纷对着春宗嘘寒问暖的。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是市场里任人挑选的牛马。 万遥看出了少年的无奈,两人对视一眼,隔空笑了出来。 “来来来,吃点东西啊,别客气!”吉兴提着东西冲了进来, 用藏语招呼着客人。 他扯开袋子往床头柜上倒东西, 什么酸枣糕、山楂球、玫瑰派、牦牛乳酪、风干牛肉、手撕肉……全是当地特产的小零食。 “诶嘿嘿,先吃点垫垫肚子,我阿妈已经在做饭了。”吉兴边说边往旁边的人怀里塞零食。 走到万遥这里的时候, 他顺势往她手里塞了玫瑰派和牦牛乳酪,又迅速切换成普通话对她说:“别客气啊,遥遥, 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去拿。” 万遥笑着点点头,“好。” 吉兴又绕到了卧室门口,拉着格桑央珍问:“拉巴怎么没跟着一块儿过来呢?” 格桑央珍说:“他阿爸在教他写作业呢。” “大中午写什么作业啊?让他过来玩玩嘛。” “他这次考试又是四十分!不是你儿子你当然不着急……” 说着说着, 各种零食的香味就在房间里弥散来开,甜丝丝的, 麻辣辣的, 两种味道冲击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春宗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说, 你们能出去吃吗?” 有个穿暗紫色藏袍的汉子笑着问他:“怎么啦?我们小春宗也想吃点吗?” 春宗翻了个白眼, “你明知道我现在吃不了这些!” “是吗?”紫袍汉子又拆了袋牛肉干,咬在嘴里嚼巴嚼巴, 贱兮兮地冲他哈了一口气,“哎哟,小春宗真可怜啊,只好委屈我吃给你看了,让你闻闻味道……” “滚蛋!”春宗气得牙痒痒。 旁边那几个藏族少年纷纷效仿,一边吃零食一边嘚瑟,气得春宗想从床上爬起来,给他们一人邦邦两拳。 就连亲哥吉兴都不放过他。 万遥嘴里嚼着乳酪,站在角落里笑得不行。 春宗捡起一包香格里拉薯条,朝着他们扔过去,急得都快破音了,“你们是真会当人啊!” 紫袍汉子动作灵敏地往左边一躲,那袋薯条不偏不倚的,朝着万遥的脸过去了。 万遥上一秒还笑着呢,下一秒就变了脸色,压根来不及做反应,下意识偏头闭上了眼睛。 “啪——” 那包薯条掉落在地上。 万遥虚虚睁开左眼看了看,那只极具力量感的大手,不知何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筋络分明的手背,被包装口划了道浅浅的口子,马上就渗出了两滴血珠子来。 万遥吓得去扯他手,忙问:“程青盂,你没事儿吧?” 原本就没怎么说话的程青盂更沉默了,“……” 春宗吓得赶紧作揖状:“对不起啊!老大!我准备扔扎西尼玛来着……” 紫袍汉子笑着去拱火,“程哥,春宗他故意的!他就是想砸你!” 春宗欲哭无泪:“老大我错了!真不是故意的!” 程青盂面色一贯沉静,慢慢抽回手,对万遥说,“没事,就破了点皮。” “可是都出血了……”万遥看着他。 程青盂捡起地上那包薯条,走到床边,又扔回了床头柜上,顺带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伤口上的血。 第152章 春宗更愧疚了,“老大,我真的是不小心……” 程青盂把纸团扔进垃圾桶,淡淡地瞥他一眼,“你该庆幸的是,砸到的人是我。” 春宗委屈巴巴地等着他的后话。 “要是给她脸上留道口子。”程青盂皮笑肉不笑地拍拍他的肩,“那就是皮痒欠收拾了。” 在场的人都静默了一瞬。 只有格桑央珍悄悄凑近,用手肘撞了撞万遥,笑得很夸张:“哎呀,这么快就护上了?真是让人羡慕哦。” 万遥没有时间搭理她,又去扯程青盂的胳膊:“哎呀,你凶什么啊?人家春宗还是病人呢。” 春宗也想起这款薯条的包装袋过硬,开口处的齿状条修剪得特别锋利,他用刚刚那个力度扔出去,确实也挺危险的,稍不留神就会划伤别人。 万遥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赶紧摆了摆手安慰着:“你老大最近肝火旺盛,脾气大!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春宗。” 程青盂别过头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一没发火二没骂人,怎么就肝火旺脾气大了?他难道还说不得春宗这小子一句了? 万遥哪里能让救命恩人受委屈,索性直接把程青盂轰出了卧室门。 吉兴看完了热闹,拉着他老大往外走,“正好啊,老大,我去给你找张创可贴贴上。” 程青盂有些不懂了,问他:“我刚刚做什么了吗?” 吉兴推着他走,老实说:“没做什么啊。” “那她说我脾气大?” “可能遥遥因为上次那件事,还对春宗有点愧疚吧,所以才跟老母鸡护崽子一样。” 程青盂:“……”怎么感觉有点儿堵得慌? 吉兴去柜子里翻创可贴,“老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春宗可最会卖乖卖惨了,小绿茶一个……连我阿妈都吃他这套,遥遥也难免不护着他。” …… 卧室这头,程青盂和吉兴走了,大伙儿又恢复如常,该吃吃该喝喝该笑笑。 格桑央珍又把万遥拉到了阳台上,两人都撑着栏杆静静地晒着太阳。 “看这阵仗,你俩在一起了?” 格桑央珍的语气很肯定。 万遥望着远山的景色,笑着反问,“干嘛?你嫉妒啊?” 格桑央珍哧笑一声,恨不得将这个嘴贱的黄毛丫头推到楼下去。 沉默半晌,她点了下头,继续说,“嗯,有点。” 万遥扬起眉梢,转过头提醒道:“你是有夫之妇啊,姐姐。” “我又没说我要对他怎么样。”格桑央珍倒是坦坦荡荡的,“他没出事之前就不缺追求者,哪怕是后面开着辆破车送游客,女人们也会如蜂似蝶的扑上去。我确实还挺羡慕你的,佩服你的勇气和胆量,所以才有机会拥有他。” 万遥拢了拢毛衣,日光射得眼前朦胧一片,她的语调很平语气很轻,笑着丢下一句,“那你这句话可就说茬了啊。” “你可以羡慕我拥有了他。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更幸运的是——他拥有了我。” “程青盂又不是什么难以触及的星星,他只是一个在心底砌了道墙的普通人。我虽然不完美,但我也并不差。” “从一开始到现在,表面上看来都是我在追着他跑,但我始终都没打破我们之间天平的持衡,因为收、放皆由我。” “这就是我跟你们不一样的地方,央珍。” “……” 格桑央珍突然被她的话点醒了。 她是喜欢程青盂,从十三四岁开始,从那种朦胧的好感到成型的爱意。她喜欢他,却自持矜持,非得等他主动,就是担心摆低了自己的位置,反而就是这种拧巴矛盾的感情,将她的位置按得越来越低,最后成了最卑微的那一方。 她不够坦诚、不够勇敢、不够坚定,摇摆不定,如果不这样,她跟程青盂或许就不一样了。 不过这也是只敢在脑子里过一遍的疯话。 又柔又暖的风吹到两人脸上。 格桑央珍的语气松快了不少,最后只说了一句:“你确实跟她们不一样。” 身旁的少女坦荡而明媚,跟雪山上最珍贵的花没什么两样,她也笑着回了句,“那是自然。” - 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春宗家解决的,晚上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饭桌上的人都被劝着喝了些酒,万遥当然也不例外。 除了病号春宗,还有几乎不碰酒的程青盂。 万遥跟春宗挨着坐的,两个人凑得很近很近,远远看着脑袋瓜都快贴一起了,嘴里还讲着一些傻里傻气的笑话。 她的脸颊一片绯红,扯着春宗的胳膊说,“你以后不要那么傻……打不过……就得学会跑,为了别人丢掉小命可不值得,尤其还是为了……嗝,为了女人。” 春宗没喝酒,完全是被饭桌上的氛围,感染得醉醺醺的,他不想万遥再因此愧疚了,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那不一样,你是漂亮女人。” “哇!春宗你跟着吉兴学坏了。”万遥笑得倒在他身上,“这话说得恶心又肉麻。” 春宗嚷嚷着:“这就英雄救美!对不对!” “……” 两人视无旁人的打闹着。 程青盂就坐在饭桌对面,双手抱臂,阴气沉沉地盯着两人。 天色越来越晚,不少人已经主动回家了,满桌人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万遥其实还没喝尽兴呢,就被程青盂拉着往回走。 第153章 “再玩会儿呗。”她红着脸跟他商量,“还没到十二点呢。” 程青盂看着她,“行。你玩,待会儿自己回去。” 万遥闻言都火急火燎地追了过去。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偶尔还会踩上他的影子:“那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回去。” 程青盂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时间还早,你继续玩儿呗。” “万一,路上突然冲出一条狗来怎么办?你们这儿几乎每户一条藏獒,晚上都是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吓人……”她断断续续地说。 奈何程青盂压根不搭理她。 万遥忽然意识到他在阴阳怪气。 她跑两步跑了上去,紧紧搂着他的小臂,滚烫的脸还往上面贴了贴,然后问:“程青盂,你是在生气吗?” 程青盂没说话。 “你在气什么啊?”万遥感觉腿有些发软,“气春宗吗?他不是也没砸到我嘛。” 程青盂还是不说话。 “还是说,给你手砸疼了?”万遥又牵起他的手,举到半空中来细细看,“我看看……伤口怎么样了?” 程青盂目视寂寥的黑夜,不看她,态度强硬地收回手来,接着顺势扣紧了她的五指。 万遥低头看了眼紧扣的双手。 她忍不住傻笑了两声:“想牵手就直说嘛,非得扭扭捏捏的。” 程青盂吸了口冷气,加快速度,拽着她继续往回走。 - 没过几分钟,程青盂就把万遥送回了民宿房间。他在她的毛衣口袋里翻出房卡,往感应器上一刷,扶着门把手迅速将门推开。 “咚——” 门又被重重合上。 程青盂完全不给她时间反应,直接将人抵在了墙上,掐着她的下巴,又急又狠地吻了下去。他这人吧,平时无论做什么都耐得住性子,只有接吻这事儿除外,基本上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上来就是一通乱搅。 偏偏万遥还就吃他这一套。 他亲了两下,舌头直接探了进来,颇有翻江倒海之势,万遥仰着头被迫吞咽他的呼吸,浑身都开始发软,大脑严重缺氧压根无法招架。 “程青盂。”她推了推他。 男人不为所动,还卷走最后一丝氧气。 她被他吻得舌根发麻,“我……呼吸不上来了。” 唇舌之间的纠缠依旧火热,他短暂地停了半秒,搂着她的腰继续往墙上压。 “火气重?”他笑了声。 万遥脑袋里一片混沌,想起了她中午说的话,“我乱说的,……没有别的意思。” 程青盂的气息也乱了,捧着她的脸又吻上去,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那我也是乱亲的,没别的意思。” “程青盂……”万遥被他吻得节节败退。 密密麻麻的吻还在继续,程青盂微微蹲下,搂着她的腿,将人抱起来往床那边走去。 直到万遥重重跌落在松软的床面,两人交缠的呼吸得以剥离,她只能虚虚搂着他的脖子喘息。 程青盂俯看着怀里的小姑娘,注意到她雾蒙蒙的眸光,又低头咬了一口她的唇瓣。 “原来你在气这个?”万遥吃痛一声,依旧不怕死,笑吟吟地注视着他,“这样看,你的火气确实还挺重。” 程青盂单手撑在她的身侧,玩着她毛绒绒的毛衣衣摆,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她,隐隐发烫的手轻轻游离上去。 …… 万遥瞬间弓起了背脊。 程青盂抚了抚她脸上的头发,恶作剧得逞似的笑了出来。 万遥被他折磨得快发疯了,就像被放逐在半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风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难受极了。 她轻轻喘着气,整理着紊乱的呼吸,手滑下去去解他的皮带。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光源就是浴室镜底下投射出的暖光,薄弱、浅淡、易碎,就跟她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怎么打不开。”万遥的手在金属扣上一顿乱按,指尖还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腹部。 程青盂倒是一点都不着急,吊儿郎当地说:“不知道呢。” 万遥急得去掐他的腰,“什么破皮带!迟早给你剪了。” 程青盂又沉沉地笑了几声,埋着脑袋去吻她的侧脸,又一路吻到她的耳垂,滚烫喷薄的呼吸,一路向下蔓延到她的脖颈。 万遥一面承受着他的挑衅,偏偏还解不开他的皮带,最后恼了,一巴掌掴到了他的脸上。 她这巴掌还是用了些力,程青盂有些懵怔,又听见她忿忿道:“到底做不做?不做滚。” “急什么?”程青盂不怒反笑,又咬了下她的耳垂,势必要将她撩得心服口服,“到底是谁火气重?” 万遥浑身一颤,泪眼婆娑的,“我我我,我火气重。” 她又去扯他的皮带,还带着几分蛮劲儿,程青盂腾出一只手捉住她手腕,眼底全是越演越烈的欲望。 他摩挲着她的小手,声音暗哑,“真要做?”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着脑袋。 他的呼吸再一次缠绕着她,夹杂着她身上的酒气,还有他身上的木质茉莉香,很乱很厚重,就跟她此刻节奏全乱的心跳一样。 “想清楚了?”他开始解她毛衣的纽扣。 万遥也去扯他的衣服,“早就想好了,你能别磨蹭了吗?” 程青盂被她这幅急吼吼的模样逗笑了,抓着她的手去探冰冰凉的金属扣,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啪嗒”一声,它自己就松了。 第154章 他又俯身去吻她,“会了么?” 会什么啊? 万遥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满脑子都只有吃掉他。 …… “我记得东西被你收走了。”他问。 万遥仿佛置身于篝火堆当中,被炙烤得神智模糊,含糊道:“还在行李箱里面。” 程青盂迅速翻下床,在黑暗中摸黑寻找,万遥就扯着被子挡在身前,趴在床上默默观察着他的动作。他开始拆包装盒,拿出一片,又回了床上,半跪在她面前。 程青盂没说话了,掀开她遮挡的被角,又将人压回了床上。 窗外的风很轻很轻,压根盖不住室内的呼吸和动静,听觉和触觉在黑暗中被无限度的放大,万遥的耳畔只剩两人深深的喘息。 风很温柔,程青盂也是。 仿佛置身于景色宜人的山巅之上,绯红的朝霞覆满了半边天,一切都静谧美好得不像话,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完美大结局。 直到疼痛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万遥没忍住往后面缩了一下。 “放松点,遥遥。”他哑声安慰着。 她死死咬着嘴唇,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声音夹杂着细微哭腔,“……程青盂,你是我的。” 他回吻着她的眼皮,不轻不重地回应她,“嗯,我是你的。” 第70章 大梦初醒 程青盂是被万遥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一首快节奏的英文歌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就连床头柜上的夜灯都跟着手机在震动。 他伸手捡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没有任何备注,只是一长串数字号码。 彼时不过才早晨七点钟,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的,半点光亮都透不进来,身旁的姑娘还在熟睡中。 犹豫半秒,程青盂还是把这通电话给挂了。手机才放回原木台面, 马上又紧跟着响了起来, 急促的节奏宛若一道催命符。 他靠在枕头上捏了捏眉心,最后将老年机调成静音模式,随手扔回了床头柜上面。 呼叫未停还在继续。 屏幕在房间里泛着幽幽的光。 程青盂借着微弱的光看着万遥, 她纤长的睫毛轻轻耷拉的,微微皱着眉头,模样瞧着特别委屈, 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用指尖抚了抚她的眉头,她无意识地侧了下脸,清淡的眉眼才渐渐舒展开来, 稚气的同时又带着浓浓书卷气。 程青盂没敢再多停留,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再多看那么一眼, 都该在心里面暗骂自己畜生了。 他没叫醒万遥, 收拾了一番, 就出门买早餐去了。 万遥睡得迷迷糊糊, 完全是被口中燥意给渴醒的,还没睁开眼就察觉到旁边没了人, 枕头和被子上还留着淡淡的木质香。 她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出了会神,这才掀开被子准备找瓶矿泉水喝。 谁知刚刚落地,双腿就酸软得打了个颤,裤底刮蹭带来的疼痛感,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老狗,她暗骂了一句。 想起程青盂昨晚上的暴虐行为,万遥就是一整个头晕目眩,平时也没看出来他这么不懂节制啊。 白日里一本正经的人,竟拉着她反复纠缠到后半夜,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完全没有了记忆。 万遥赤脚走到门口,拉开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靠在案台边上拧开瓶盖,仰起头正准备喝的时候,门锁的感应器又“滴滴”响了两声。 程青盂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她。 “怎么醒了?”他关上门,换上拖鞋进屋。 “渴。”她挑起眉梢看着他,嗓音还是沙沙的。 程青盂随手按亮了两组灯,昏黄的灯光瞬间泄了出来。他朝着她慢慢走过去,接过那瓶冰冷的矿泉水,“先别喝这个,给你带了热的过来。” 万遥的视线跟着他,只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男人似乎刚刚才洗了澡,又换了套干净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他提着东西绕过她,径直走到了木桌旁,将保温杯和晚餐往桌上一放,瞥见了玻璃烟灰缸里的两支烟头。 万遥见他端起烟灰缸,往垃圾桶里倒烟灰,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怎么样?抽烟的滋味是不是还不错?”她笑吟吟地问。 她已经快一两个星期都没碰过烟了,昨晚不知怎么的,瘾突然就上来了,最后就靠在程青盂怀里抽了半支,袅袅的烟雾顺着呼吸浮到了两人的眼底。 剩下的半支被程青盂夺了过去,她就仰头看着他含着湿润的烟头,动作生疏又气定神闲地抽完剩下的,神情间带着一种复杂矛盾的撩拨感。 她当时只笑了笑,也没急着去问他,自顾自地点了另一支。最后两支烟头一前一后掐灭在缸中,程青盂一个翻身又将她压在了怀中,又来了一次。 所以她觉得那两支烟头还挺暧昧的。 “还行。”他淡淡丢下两字。 “就只是还行?”她手指撑在冰凉的案台上。 程青盂拧开保温杯盖子,热气顺着杯沿飘了出来,他的语气倒是比热气还要轻,嗯了一声,才说:“没你有滋味。” 万遥愣怔了半秒,笑骂道:“流氓。” 程青盂摊了摊手,“没办法,跟女流氓待得太久,潜移默化受影响了。” “谁是流氓谁心里清楚。”她又说。 第155章 两人隔着半大的房间隔空对话,程青盂见她只穿了条吊带睡裙,收起了要打开窗帘的想法。 “还站着干嘛?不是渴吗?”他说。 “渴啊。”万遥看着他,眨眨眼,“你抱我过去。” “是不是还要喂你喝啊?”程青盂抱臂看着她。 万遥还特地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美得你。”他笑啐道。 “快点儿。”她撒着娇。 “你自个儿没腿么?” “有啊,软的。”她可怜巴巴地解释,“走一步都磨得疼。” “……” “哎呀,哥哥。” “……”程青盂被她娇软的嗓音叫得头皮发麻,就跟昨晚那般磨人,她求饶时真是什么称呼都喊了出来,怎料这招对他完全没用,只换来他一次次失控。 他轻啧一声,又走回去,将人打横抱起来。万遥顺势搂住他脖子,笑嘻嘻地晃了晃那双腿。 “还疼?”程青盂将人抱在怀里问。 “有点。”万遥脸微微发烧。 “那你先乖乖吃早餐。”程青盂都不敢怎么用力搂她,“我出去一趟。” 万遥:“做什么去?” 程青盂: “买药。” 万遥这才反应过来他要买什么药,脸更烧了,埋在他的颈窝说,“不用。” 哪有这种情况还买药的啊。 “不是还很疼吗?中午温度升高,磨破的地方容易发炎……” 万遥赶紧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了。” 程青盂扫了眼她红透的耳廓,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害羞了?” “没有!”她拖长尾音反驳着,“反正……就……嗯,你别管吧。” “我不管谁管?”程青盂反问。 “没事,也没……那么严重。”她蜷了下脚趾,“不用买药。” 程青盂觉得她现在这幅模样可爱极了,加紧了手上的力度,低头凑到她的耳边,还故意停顿了一秒,“要不我帮你看看?” 万遥抿着唇去捶他胸口,“程青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程青盂笑得不行,“我哪样?” “老流氓!”她张口就来。 “嗯。”他认真听着。 “为老不尊!” “嗯。” “老不知羞!” “嗯。” “老谋深算!” “嗯。” 万遥气得一连崩出三个成语去骂他,谁知程青盂挂着几分笑平静地看着她,特欠儿地问,“还有呢?” 万遥嘟着嘴,“没了!” 程青盂却笑得不行,声音沙哑又惑人:“是不是还漏了一个‘老当益壮’啊?” 万遥被气笑了,“程青盂,我求求你要点脸!” “行了。”程青盂抱着她往床对面走,“先去吃东西。” 路过床头柜的时候,万遥又喊了一声,“等等,我拿下手机。” 程青盂虽然还挺无奈的,也只能抱着她走过去,微微屈着腰,指尖往台面一探,捡起了她的手机。 万遥腾出一只手,竖起大拇指,“腰不错。” 程青盂笑了下,把手机轻轻抛进她怀里,两人慢悠悠地去桌边吃早餐。 万遥就坐在床沿边上,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温蜂蜜水,尝出一股酸酸甜甜的果味儿。 “泡什么在里面了?” “刺梨。” 她正准备接过程青盂递来的筷子时,老年机的屏幕冷不丁地亮了起来。 她“咦”了一声,“怎么没声音了?” 程青盂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号码,回答她,“接吧。早上就已经打过来好几次了,怕吵到你睡觉所以开了静音。” 万遥点了点脑袋,看着陌生的电话号码,猜测着多半又是骚扰电话。她原本也不打算接听的,奈何对方穷追不舍,一个接一个的拨过来。 被逼无奈,万遥接过一次性筷子,只好按下了接听键,举起手机贴在耳侧,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喂?” 听筒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陌生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兴奋地说,“打通了打通了!……” 过了几秒钟,女声又换成了沙哑的中年男音,语气中带着几分熟悉的严厉。万遥不禁背脊一凉,整个人都不寒而栗。 “遥遥?”对方的口气很笃定。 万遥大脑一片空白,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结了一般,“……大伯?” 程青盂闻言立即就警惕了起来,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只见小姑娘的脸色难看到不行,完全失去了血色。 万遥看了眼程青盂,知道他肯定在担心,所以搁下筷子捏了捏他的手指,“我去接个电话。” 程青盂没说话,只点了下脑袋,目送她走去浴室的方向。 万遥将浴室门关上,走到洗手台旁边,冷白的瓷体反射出强烈而阴寒的光, 她紧盯着镜面中那张惨白的脸,迟迟应了一句,“……嗯,我在。” 还不得对方开口,她又不死心地问了句,“你怎么会有这个号码?” 她之前用的那张电话卡,在踏足云南的第一夜,就扔进了抽水马桶里。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很好,可以完全把过往的人生舍去,没想到竟这么容易就被他发现了。 “我想查个电话号码很难吗?” 第156章 他冷冷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万遥的手指紧紧扣住冰冷的洗手池,倒抽一口气,是她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你还在迪庆的那个镇上?”他又说。 万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看吧,连她的具体地址都调查得一清二楚。 “你姐姐今天早上才入墓园。”他的语气极轻极淡,冷漠得让人辨别不出情绪,“我以为,你怎么都会赶回来见她最后一面,没曾想你也跟她一样不懂事!” 万遥指尖越扣越深,恨不得陷进白瓷里。 “疯也疯够了。” “遥遥,该回家了。” 万东升的话犹如层层魔音,贯耳而来。 第71章 千里认亲 万遥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 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可是看到程青盂的那一瞬,她还是没忍住瘪了下嘴。 两份早餐还摆在原位,程青盂也没动筷子, 小笼包和粥都已经不冒热气了。 她扯了下裙摆,又坐回到床边,故作轻松地拾起筷子,“愣着干嘛呀?吃饭吧,吃饭。” 程青盂还是没动,推了一碗粥给她, 又夹了个小笼包放在她面前的打包盒盖子上。 她忍住了眼眶的酸涩, 将包子一口塞进嘴里,嚼不动,也尝不出味道, 就像一架冰冷的机器,死死盯着面前的粥。 强忍的眼泪呛进了喉管,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最后跑到垃圾桶旁边,将胃里吐得干干净净。 程青盂跟了过来,就蹲在她的旁边, 一边提起她的头发,一边拍背给她顺气。 她扬起手挥了挥, 还是嘴硬:“我没事……” 程青盂还是一下接一下的帮她顺气。 “我去漱口。”她“腾”地一下站起来, 眼角已经逼出生理性眼泪。 程青盂站着没动, 看着她又冲进卫生间里。 万遥将脸埋在洗手台里面, 用冷水一遍遍冲洗着脸, 直到整张脸都冻得僵硬麻木才停。 再次抬起头,程青盂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正透过镜面默默看着她。 万遥抹了抹睫毛上的水珠,愣了一下,语气很轻:“你还吃吗?” “要不我们出去吃吧?”她转过身看着他,提议道,“刚刚整那么一出,你应该也没什么胃口了……” “走吧,出去吃。”她不动声色地绕过他,“我先去换衣服。” 程青盂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万遥原地顿了几秒钟,莫名有些不敢去看他。 他粗粝的指腹在她的手腕处摩挲着,只问了句,“你能吃得下?” 万遥更沉默了。 程青盂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放,一把将人扯了回来,小姑娘顺势跌进了他的怀里,“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万遥趴在他的怀里没动,被他身上独特的木质香给安抚和治愈,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双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腰。 “刚刚打电话过来的是我大伯。” 她的声音闷闷的。 “嗯。”他一手抵着她的腰,一手在她后脑勺轻轻抚摸着。 “他说……我该回去了。”万遥抱着他不敢动,生怕下一秒就被他拉开。 “嗯。”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 万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仰起小脸去看,把问题抛给了他,“程青盂,你是怎么想的?”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他也低头看着她。 沉默覆盖了整个世界,房间里既闷燥又寂静,就像用一片羽毛堵住了所有通气孔,就连声音都传不进来,只剩均匀的呼吸和同步的心跳。 万遥说:“我不想走。” 程青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急着回应。 她加深了这个拥抱,害怕他会犹豫,害怕他会后退,所以又补了一句:“程青盂,我不想走,我不想走!你也不要赶我走。” “……” 程青盂任由她拼尽全力地抱着,浓重的无力感将他层层包裹,纠结和犹豫化为苦涩涌上他的眼底。 他很清楚她离开之后肯定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家人不像家人,朋友也没几个。 可是她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说实话他确实有些动摇了。 他害怕,怕给不了她想要的。 万遥因为他的沉默很不安,她抓紧了他的衣摆,“程青盂,你别不说话……” 他很煎熬,也很惶恐,隔了小半天才说:“你给我点时间。” 让他好好地想一想。 还有什么理由能说服自己,将她留下。 万遥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冲他笑笑:“没什么好想的,反正我不会走的,你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嗯。”他抚了抚她的发丝,嗓音更哑了。 - 时隔多年再见鞠敏之,万遥完全没认出来,或者说完全不敢认。 她一眼看见的是停在街边的黑色悍马,冷调硬派的车型跟灰仆仆的小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车就甩在格桑央珍民宿的门口。 在她看清车牌的那一瞬,宛若晴天霹雳。 万东升这人比较传统念旧,虽然朝三暮四、到处鬼混,但始终没有抛弃糟糠之妻;跟了他将近二十年的车比万遥的年龄都要大,只是近些年用的时间少了。 当年鞠敏之抛下她独自离开,她赤着脚一路追到了火车站,万东升就开着这辆车接她回去的。那段记忆很痛苦,所以很清晰……她被大伯粗暴地塞进了车里,因舍不得母亲哭闹不停,最后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 第157章 这招还挺有效,她在一瞬间止住了哭声,也将这一幕牢牢烙在了心底。 万遥很清楚万东升不会轻易同意她留下,她与他们之间也还有很多事情没解决,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硬仗,这辆悍马“出山”自有警醒她的目的在。 …… 彼时她刚从程青盂家里吃完饭,两人并肩慢悠悠地往回走。 程青盂跟她说着下午去修理厂取车的事,手里还给她剥了一颗牛乳糖,是出门前阿妈硬塞给她的,后面又被她放进了他的兜里。 他递过去,万遥没接。 察觉到她的僵硬,他停下步子问了句,“怎么了?” 万遥没瞒他,眼光直直落在前面那辆车上,“前面是我大伯的车。” 程青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又听见她嘲讽地笑了一声,“不过他没来,车里坐的是他司机伍叔。”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乌云都快跟远处的山撞在一起了,整个小镇看着都雾沉沉的。 程青盂不说话,也不往前走,指尖捏着的那颗牛乳糖变得沉重不已。 “那糖还吃吗?”他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换个意思就是,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万遥凑进他,扶着他的手咬下那块糖,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吃!” 程青盂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万遥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笑着说:“走吧,总归是要面对的。” 话毕,两人朝着那边继续走去。 万遥走到那辆悍马的旁边停下,正打算先跟伍叔打个招呼,却被守在民宿大门口的中年女人给叫住了。 “遥遥——”沙哑疲惫的女声传来。 万遥的视线立即转移到了旁边。 短发、咖色旧风衣、个子不算高、背脊有些弯曲,整个人又瘦又柴的,远远一看,有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见她愣怔在原处没有反应,女人又笑着迎了过来,一步,又一步。 直到万遥看清她脸上的雀斑。 嘴里的糖,也在刹那间失去了味道。 “遥遥,我是妈妈啊。”鞠敏之急切又亲昵地去拉她的手,“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啊?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你还记得妈妈吗?” 万遥下意识抽回手,又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妈妈?她有过么。 程青盂察觉到她的抗拒,立即将人护到了身后。 万遥佻着余光去看她,说实话,其实她一秒钟也没忘记过鞠敏之的脸。 只是很难将她现在这幅模样,跟十多年前的样子匹配起来。 她其实没怎么变,只是老了,眼周刻满了一道道皱纹,脸颊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雀斑。她还是像之前那样笑,只不过眼底的光黯了。 这张脸在万遥的梦里出现过千千万万次。 可是梦境变为现实的这一刻,她只觉得瘆得慌,止不住地想逃。 “遥遥,你仔细看看,我是妈妈啊……”鞠敏之的笑容有些苦涩,动作也显得有些局促,“也对,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对了,你先看看这些。”鞠敏之妄图唤醒她尘封的记忆,又从包里翻出两张照片来。 她两步凑上前,绕过程青盂,把照片举到万遥面前。 万遥扶着程青盂的胳膊,倒是也没往后面躲了,只冷冷地看向那两张老照片。 “你看这两张照片就能想起来……” “这是你四岁的时候,妈妈陪你去小摊上涂石膏娃娃,你手上抱着的小猪存钱罐还是我们一起涂的。” “还有这张……这张你看看,这是你五岁的时候,妈妈陪你去野生动物园……你当时被老虎给吓坏了,一直抓着护栏不敢往前走……” 鞠敏之的声音有些发抖。 “够了!别说了。”万遥打断了后面的话。 她从程青盂的身后站出来,拳头捏得紧紧的,指甲都快嵌入肉里了,声音比冬月里的风都还要冷:“别说了,我都忘了。” 鞠敏之的眼泪瞬间滚了出来,“遥遥……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当初不该抛下你一走了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只求你别不认我。” 万遥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觉得又可气又可笑,“演,你继续演。” “鞠敏之,我现在看你这幅模样,只能想到一句话——黄鼠狼给鸡拜年。” 鞠敏之想来拉她的手,又被万遥无情地甩开。 “遥遥,你听妈妈说,妈妈当初是有苦衷的……妈妈真的是逼不得已……” 万遥反问:“逼不得已还是权衡利弊?你自己心里清楚。” “换做几年前,你要是回来寻我,这些话我都深信不疑。但是现在不行了,鞠敏之,我已经长大了,不是那个整天盼着妈妈回来接我的小孩子了。” “遥遥……遥遥……”鞠敏之望着她痛哭流涕,浑然不顾及还有程青盂这个外人在场。 万遥最反感这种久别重逢、千里认亲的戏码,她既不想看更不想演,全身力气仿佛都被抽去了。 她径直绕到那辆悍马车前,敲了敲车窗。 伍叔连忙将手机扔回腿上,摇下车窗,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遥遥,玩儿得开心吗?” 伍叔跟万东升很多年了,也是退伍军人出身,他人幽默又健谈,也很关心小辈儿,是那个家里面——值得万遥尊敬的、并且为数不多的人。 第158章 万遥僵硬地笑了下,“还行。” “你开心最重要。”伍叔点了点脑袋:“万总还是很担心你的,这不,亲自叫我来接你一趟。” “辛苦您了。”她回了一句。 伍叔的表情也很复杂,看了眼鞠敏之,欲言又止。 “麻烦您跟大伯说一声,等我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会找机会跟他解释清楚的。至于那个女人……以后不要再带她过来了。” 伍叔叹了一口气,“这是万总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你……母亲,已经来找万总有一段时间了,他前面都瞒下了没想告诉你。……但她上周都闹到公司里去了,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寻你。” “她的事都跟我无关。”万遥淡淡道,“还得麻烦您,帮忙把她捎回去。” “……”伍叔有些为难。 “谢谢了。”万遥退后两步,“我回来请您喝酒。” 她几步走回程青盂的身边,不再多看鞠敏之一眼,扯着他的小臂轻轻说:“下午取车注意安全,开车慢一点。” 程青盂“嗯”了一声,扫了眼情绪崩溃的鞠敏之。 “不用管她。”万遥又说。 程青盂没说话。 万遥心里堵得厉害,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旁,“我先回房间休息了,晚一点再联系你。” 话毕,万遥不顾其他,直接往民宿小院里走去。 鞠敏之抹了一把眼泪,踉踉跄跄地追了过去,“遥遥!你先别走,你听妈妈给你解释……” 程青盂看着形同陌路的母女俩,习惯性皱起了眉,揉了揉头发顿感无力,毕竟他也没有资格插手她的私事。 厚重的乌云将天地都包裹起来,骤雨前的风已经在枝叶间乱窜。 伍叔透过车窗看着眼前那抹挺拔的背影。迟疑了几秒钟,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盂子?” 仿佛电流贯穿了他的全身,全身上下的细胞都为之一颤,程青盂身体僵直、茫然地回头看过去。 “嘿!还真是你小子啊!”伍叔又惊又喜,脸上的褶子又深了几道。 “老班长!?” 程青盂迟迟喊出了那三个字。 第72章 雪山留我 鞠敏之在万遥的房门口守了一下午, 从午后到傍晚,从阴天到雨天。 起初她会不停的敲房门,哭嚷着要跟万遥解释,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得到回应,外面也渐渐没了动静和声音。 万遥缩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很清楚鞠敏之还守在门口,一下午都不曾离开去。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呢。 这个场面就好比, 你期待许久的蛋糕突然出现在餐桌, 你兴奋无比地尝了一口却发现是屎。 就是那种令人失望的反胃感。 雨势来得快去得也快,傍晚时分,雨已经小了, 密密麻麻的,像一层层薄薄的细绒。 “阿姨,您是忘了带房卡吗?我刚刚出门就看见您在这里等着了。”路过的房客问。 “不是不是。”鞠敏之暗哑的声音传来。 “您要是进不去可以找前台帮忙。”对方提醒。 “没事, 我在这里等我女儿。”鞠敏之说。 “那好吧。”好心房客先行进屋了。 “……” 万遥听着两人的对话,越发的心烦意乱,整颗心好像都被渐趋汹涌的雨给填满了。 犹豫了几分钟, 她还是从床上翻身起来,穿上拖鞋往门边走去。 不是去再续母女之情说完, 而是去赶她走的, 万遥在心里告诉自己。 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鞠敏之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惊喜, 接着又喊她, “遥遥……” 万遥几乎没有直视她,冷冷道:“关门, 进来说。” 她并不想把私事展露出去,更不想当被人围观的小丑。 “好好好!”鞠敏之连连应下,局促地进屋,紧张地关门,最后走进房间,就站在万遥的面前。 房间里特别乱,没有能待客的地方。 万遥也懒得跟她假装客气,直接开门见山:“你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鞠敏之跟她隔着一架床的距离,搓了搓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遥遥,你跟妈妈回上海吧。” 万遥听她这么说,不由地笑了下,“怎么?万东升请你来当说客的?” “不是。”鞠敏之反驳道。 “那是什么?”万遥脸上始终挂着一丝轻蔑的笑,“你千万别跟我说,你突然良心发现了,舍不得我这个宝贝女儿。” 鞠敏之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万遥拨了拨凌乱的头发,伸手去摸桌上的烟和打火机,金属器械摩擦的声音盖过沉默。火光一闪而过,她夹着烟看着鞠敏之,缓缓吐出了一圈烟雾。 “遥遥。”鞠敏之被她熟练抽烟的动作惊到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碰这些东西了?” “碰什么了?毒吗?”万遥笑了两声,觉得她大惊小怪,“放心,总归不是你刚刚抛下我,我就能学会的。” “说正事吧。”万遥又吸了一口烟,“我让你进来不是为了叙旧的。” 鞠敏之看着女儿等比例放大的脸,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怵得慌。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晚晚的事,妈妈也听说了。” 万遥的眉色稍动,情绪被掩藏在白茫茫的烟雾中。 “你跟晚晚虽然只是堂姊妹,但也算一块长大的,你们两姊妹感情深厚,妈妈知道……她出了事你肯定也很伤心难过……” 第159章 万遥眯着眼睛打断她,“你知道什么?” 鞠敏之看着她顿了一秒,又听见万遥不轻不重地说:“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该替她好好庆祝——摆脱了你们这群人。” 鞠敏之:“……” 万遥又问:“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你就跟妈妈回去吧,好吗?”鞠敏之摆出一副“慈母”的态度,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听你大伯说,你这个学期连学校都还没有去过,他已经帮你跟学校那边请过假了,你再怎么也不能……荒废了学业,不是吗?” 万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鞠敏之又说:“下个月月初,就是你爸爸的生祭了……我们母女俩一块去看看他,你爸爸一定会特别高兴的,你说好不好,遥遥?” 万遥手上掸烟灰的动作一僵,声音更冷了,“你别跟我提他!” “所有人都有资格去看他,就你没有!” “我爸他离开不过两个月,你就跟其他野男人跑了。鞠敏之,你真的还有脸再出现在他面前么?好歹夫妻一场,别去打扰他了,就当全了最后一点情分。” 鞠敏之完全不敢抬头看她,两个肩膀微微抖动,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地毯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遥遥,你听妈妈给你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妈妈是有苦衷的。” 万遥背靠在桌边,左手夹在烟也搭在桌缘,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态度丝毫没有动摇:“有什么误会是一开始不能解释清楚的?非得拖到现在?……前面那些年,我给你打过多少通电话?你有接过一次吗?” 鞠敏之泪眼婆娑地望着她,边摇头边掉眼泪:“遥遥,妈妈知道你还在生气……如果妈妈这次出现让你感到为难了,让你觉得不开心了……妈妈给你道歉。” “妈妈也给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了。当初把你送到大伯家,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因为你爸临走之前说过,让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只是想给你,更好的物质生活。” 万遥不愿意相信这个蹩脚的借口。 是,大伯家的物质生活确实不错,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却贫瘠了。如果可以,她宁可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想在大伯家遭受那些折磨。 “遥遥,你恨我也没关系,但你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妈妈希望你能回去,把该念的书都念完,而不是留在这个小地方无所事事。” 香烟续起一段长长的烟灰,欲坠不坠。 万遥看着她没有动作,也不接话。 “好了,既然你不欢迎妈妈,那我也不再打扰你了。我待会就先跟伍哥回去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鞠敏之从衣袋里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转过身去擦眼泪。 那几张照片就轻飘飘的从她的衣袋掉落到地毯上。 万遥也没叫她,默默走了过去,捡起那几张照片。 有两张是鞠敏之刚刚给她看过的,剩下的两张,万遥没有半点印象。照片中的小男孩跟她有着极其相似的眉眼,就连鼻梁上的小痣,位置都如出一辙。 她的在左边,那孩子的在右边。 “……”万遥心底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拿着照片就朝着门外追了出去。 “你等等!”她冲着鞠敏之的背影喊。 鞠敏之转身抹了抹眼泪,神情看上去又老了几分。 “这两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万遥的嗓子有些发疼,就连烟灰掉在手背上也浑然不知。 鞠敏之茫然地垂下脑袋翻看衣袋。 “别找了。”万遥举起那沓照片,“在我这儿。”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走廊上的灯又昏又暗,映得两人都格外的憔悴。 鞠敏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声音低如喃喃自语,“噢,在你这儿……” 她朝着万遥慢慢走过去,伸手准备去接过那些照片。 万遥将烟掐灭在门口的垃圾桶上,努力克制着情绪,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我在问你,这两张照片怎么回事?你说啊……” 整个世界安静得出奇,空气在沉默中凝固。 鞠敏之抚了抚脸,盯着照片中的两个孩子。 沉默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脸上挂着些说不名道不清的僵直笑意。 “他叫小礼,是你的弟弟,今年刚满十一岁,跟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像的……对吧?” “……”万遥的口气依旧强硬,只说:“我没有什么弟弟。” 鞠敏之接过她手中的照片,摸了摸照片中小男孩的脸,表情痛苦又心疼:“前两年诊断出……是恶性淋巴瘤,放疗和化疗我们都试过了。但他的病情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好转……” “再拖下去,也没多长的时间可活了。说起来,你还没见过他吧……小礼一直都知道他还有个姐姐,常常想着能跟你见一面呢,还有好多玩具和礼物都想分享给你。” 任凭万遥反应再怎么迟钝,也能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恶性淋巴瘤,化疗和放疗等传统治疗方式都无效,那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当然,还有一种……骨髓移植。 她似乎知道鞠敏之跑这趟的原因了。 万遥控制不住鼻腔发酸,连着苦涩和揪心的疼一并咽下喉咙。 第160章 “这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她冷冷地笑着,浑身抖得不行。 鞠敏之眼含抱歉和愧疚。 “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你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我,是么?”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救你儿子,是么?” “你当我是什么啊?血库么?”万遥情绪崩溃,冲着她吼过去,“我就那么贱么?你凭什么就认为我会上赶着救你儿子?” 鞠敏之想上前去抱抱她,万遥却摇着头连连后退,两人隔着泪眼都快看不清彼此。 “不是这样的,遥遥。” “事情没走到这个地步,妈妈肯定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只是你弟弟他年纪还小,他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才十一岁啊,他得活不是吗?” “哪怕只有一丝机会,我也会拼尽全力去试试……” “遥遥,你行行好,你救救小礼好吗?你就跟妈妈回去做个骨髓配对……” 万遥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又可笑,她捂着耳朵疯狂地摇着脑袋,铺天盖地的痛苦紧随而至,晶莹的眼泪顺着苍白的脸滑下。 “不可能……” “你休想……” “别做梦了……” 鞠敏之死死地揪住衣领,一下接一下地捶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又艰难,不断地去说服她、恳求她。 万遥的耳朵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进去,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鞠敏之跪在地上,抱着她的小腿绝望痛哭着:“遥遥,妈妈就求你这么一次,求你救救小礼吧……我的抗原跟他配不上,现在只有你了,只有你能救他了……” 万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去,被她晃得踉踉跄跄的,就快要站不稳了。 她无力地抬起头看向天花板,昏黄的灯光直直落进她眼底,刺得她的眼睛发酸发疼。就好像做了场深不见底的噩梦,她被层层淤泥和污水所缠绕、困住,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来。 鞠敏之抱着她继续说:“救救他吧,遥遥……” “你爸爸在天有灵,也不想小礼这么早就去找他……” 一层层无形的屏障在顷刻间崩塌,碎得满地都是。 万遥突然死死拽住她的胳膊:“你这话什么意思?” 鞠敏之还跪在她面前,含泪看着她不说话。 万遥真的要疯了:“你刚刚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鞠敏之将脸抵在她的膝盖无声抽噎着。 万遥整张脸都崩紧了,“小礼……也是爸爸的孩子吗?” 鞠敏之始终不肯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万遥将嘴唇都咬破了,被咸咸的眼泪和淡淡的铁锈味所侵占。 失声的痛哭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 厨房里传出阵阵可口的饭菜香,雨势依旧不见小,如珠般砸向小院里的鹅卵石,漾出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央拉嘎姆走到卧室门口,用掌心轻轻拍了拍房门。 程青盂静静坐在床沿边,颓丧地弯着背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央拉嘎姆有些担忧,只好走过去,又敲了下他的肩膀。 程青盂这才稍有动作,抬起头来,不出声地喊了一句,“阿妈。” 央拉嘎姆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取完车回来之后,就躲进房间再没有出来过。 她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拇指晃了两下,小拇指轻点下巴,焦急地询问他。 ——你哪里不舒服吗? 程青盂用手比了个“叉”,告诉她:“我没事。” 央拉嘎姆知道他不肯说,所以又用手比划着去问。 ——可以吃饭了。 ——遥遥怎么还没过来? 程青盂站起身来,抚了抚她的后背,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我问问她。” 央拉嘎姆点了点脑袋,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这才走出他的卧室门。 犹豫片刻,程青盂才扯开窗帘,捡起床上的手机来,给万遥弹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没过几秒钟,万遥就接听了。 程青盂看着窗外的雨景,说了句:“阿妈做好饭了。” 小姑娘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又问:“你还要过来吗?” 她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的:“要。” 程青盂推开窗看了眼,“要我过来接你吗?” “不用。”她想了想又继续说,“我自己过来。” “好。” “那我先挂了?” “嗯。” “记得带伞。” “好。” …… 万遥赶到程青盂家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简单的跟央拉嘎姆打了个招呼后,三人纷纷落座,开始吃晚餐了。 央拉嘎姆讲不了话,往常都是看他俩互动,连比带划的聊着天,气氛倒也非常融洽。 只是今晚的气氛,略微有些凝重了。 程青盂偶尔给两人夹夹菜,万遥则面无表情地专心扒饭,表情偶尔有些松动,只不过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一顿饭吃完,餐桌上的菜也不见少,所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我今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万遥静静看着程青盂。 “好。”程青盂收拾碗筷的动作怔了一下。 第161章 央拉嘎姆似乎猜到了万遥的意思,去抢程青盂手里的东西,接着用胳膊撞了撞他。 她焦急地用手比划着,一双眼瞪得圆鼓鼓的。 ——你们怎么了?吵架了吗? ——为什么都不说话? ——碗筷不用你收拾,你赶紧去送送她。 ——小情侣吵架也没什么,别把矛盾留到隔天啊!赶紧去! 程青盂在阿妈连推带攘之下,寻着万遥的背影跟了过去。 万遥系好鞋带站起身来,瞬间被笼罩在男人的身影之下。她没什么表情,更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能回去。” 程青盂没有着急接话,拿上她的雨伞,自顾自地换鞋。 “我自己能回去。”她看着他重复一遍。 “我送你。”程青盂推开门,语气不容拒绝。 万遥也没说话了,跟着他出了门。 街道上,灯光笼上一层朦胧水汽,昏黄的光线散落在雨地中,隐约能看见雨水倾斜的影子,两人被锁在封闭狭小的伞蔽之下。 这把伞并不大,程青盂将伞稳稳举在她的头顶,自己的肩膀却被雨水浸湿大半。 一路无话,两人就这么迎着细雨,走到了格桑央珍家的民宿门口。 程青盂一眼就注意到那辆黑色悍马,停在街边的露天车位里不曾挪动。 万遥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两人默契地站在原地,隔着雨夜远远望着前方。 “程青盂。”还是她先开了口。 “嗯。”他偏过头看向她。 “你觉得我该不该回去一趟?”冷风扑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 程青盂将视线转向伞面滚下的水珠。 万遥伸手捏紧了他衬衫的衣角,完全不敢去看他,只有指腹在布料上用力摩挲着。 “我好像……应该回去一趟。”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程青盂看着她发白的指尖,用极淡的语气“嗯”了声。 万遥微微转过身,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又给他讲了小礼的事情。 “程青盂,你说我该救他吗?” 程青盂的整颗心都在她身上,见她这副模样不免跟着心疼,就像被千万把小刀无情的刮蹭着,这种感觉实在太难捱。 万遥忍着哽咽继续说:“我没办法原谅她当初一走了之……但小礼也是爸爸的孩子,我更没有办法坐视不管。我到底该怎么办啊,程青盂……” 大雨也无法吞没内心的苦楚。 沉默半晌后,伞面的雨水在霎时间内乱坠,掉得鞋面、地面到处都是。 她被程青盂扯进了怀里。 温热的体温随之而来,伴随着令人心安的木质茉莉香,所有伪装都在一时间全部卸下,让人完全辨不出现实或是梦境。 “遥遥,听我说。” 万遥察觉到他的小丘似的喉结滚了一下。 “出于私心,我当然更在意你的身体状态,会为你救他的行为感到不值,毕竟你们也只算得上被血缘羁绊的陌生人。……就像出于私心,我希望你能留下来一样” 万遥的心紧了一下。 “但是,回不回去,救不救他,全凭你自己的意思。” “因为你是一个有独立意义的人,你的想法、你的行为、包括身体,都全凭你自己做主。你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去做一些违心的决定。更不要用已经离世的人、用所谓的道德和情感去绑架自己。” “所有事情,都可以按照你的想法来,我也会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万遥紧紧搂着他的腰,深陷犹豫和矛盾的两难中。 “那你就该用私心……把我留下啊。”她强忍着哽咽说。 周遭是呼啸的风声,雨水跟随着风的方向扑到两人身上。 程青盂将人死死搂在怀里,又抚了抚她的潮湿发丝,故作轻松地说:“干嘛这么悲观啊?你想跟他们回去看看也行。说不定你那个便宜弟弟,也用不上你的干细胞?” 万遥捶了下他的胸口,拖长语调,“程青盂,你说话可真难听。” 程青盂笑了笑:“是你说的,让我用私心。” “嗯,那你还挺听话的。” 她说话还带着浓浓鼻音。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漫长的暂停键,黑夜将人的情绪和想法层层裹住。 “那我就回去看看?”她试探性地问。 处理好那些没解决的事情,然后了无羁绊的回来找他。 程青盂的手覆在她的后颈,轻轻揉了揉她的长发,稍稍舒了一口气才道:“回去呗。” “可是我舍不得。”万遥又往他的胸膛上贴了贴,“舍不得这里,更舍不得你。” 程青盂扬起眉,语气冷了许多:“你留在这儿能做什么?” 万遥坦诚告知:“陪你啊。” “我不用你陪。” “用的。” “不用。” “用的!” “回去吧。”程青盂举着雨伞没动了,夜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他似乎考虑了很久很久,最后才狠下心对她说,“你留在这儿是打算帮我洗一辈子的车?还是帮我阿妈当一辈子免费翻译?” 万遥有些发懵:“都可以啊。” 程青盂淡淡道:“这些事我自己能做,用不着你。” 万遥突然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对劲,吓得赶紧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掌心抵在他滚烫的胸膛,仰着脑袋企图看清楚他的表情。 第162章 这才发现他的那双眼比雨夜还要冷上几分。 万遥笑了下,忙问:“程青盂,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程青盂望着潮湿夜晚不说话。 万遥踮起脚尖去搂他脖子:“你在说气话对不对?” 程青盂避开了她的亲昵接触,甚至连半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万遥总算明白些什么了,“你真要赶我走?” 她害怕他误会了,故意跟她闹脾气,所以耐着性子跟他解释:“程青盂,我不是不回来了。我只是暂时回去,处理好一些事情,就会回来找你的。” 程青盂多会往人心窝戳刀子啊,没什么情绪的告诉她:“不重要。” “不重要?那什么重要?”万遥是真着急了,连连撇着嘴唇。 她颤颤巍巍地恳求他:“程青盂,我不走了,我不走了好不好?你别跟我生气,你别不要我,好吗?” 程青盂看着她的眼泪滑出眼眶,掉在地上,融入雨地,忍住了替她拭泪的冲动。 他还是将苦想了整个下午的答案说了出去:“回去好好生活。” 万遥急得连连摇头,又去扯他的小臂:“程青盂,我不想走!我真的不想走!” “你明知道我回去过得不好,为什么就非得赶我回去呢?” 程青盂把伤人的话都说了:“你在我身边就过得好了吗?” 万遥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敢放,就怕下一秒他就要走了,“你真不打算让我回来了吗?” 可是为什么啊?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 “是她吗?是她对不对?”她死死掐着他的手腕,“是我妈妈跟你说什么了对不对?是她找你麻烦给你压力了对不对?” “没有。”程青盂冷冷扫过她的脸,不由情面地拨开她的手,“现实点吧,万遥。” 这么一折腾,两人浑身都被雨水浸湿了,风雨扑到她的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程青盂,就你会放狠话吗?” “你个懦夫!你个孬种!你连说狠话都不敢看我!” “你以为我会信吗?” 程青盂任由着她不断打骂,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他将人拽回了伞下面,将握得温热的伞柄塞进她的手里,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黑漆漆的瞳孔深如一汪死水,把违心的谎话都说得像真的了。 似乎就是为了让她相信,方才那些话——出自内心、发自肺腑。 “回去好好把书念完。”他说。 “……”万遥满脸是泪。 “偶尔也可以听一听家里人的话。” “……” “少抽点烟。” “……” “少说点不切实际的胡话。” “……” “还有,少相信男人的鬼话。” “……” “之前跟你说的那些,都不作数了。” 程青盂每说一句,就往后面退一步,直到说完最后一句,整个人都已经退到了伞外。 他隔着漆黑又朦胧的夜,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闯进了无尽的黑暗里。 万遥眼眶里蓄着泪花,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昏黄的路灯光闪了下,就像是坠落眼底的细碎月光。 - 雨伞上的水把门垫打湿了一大半,怎么走回房间的,万遥都记不清了。 她缩在床上止不住颤抖,额头和脸颊都开始发烫,清晰的热度让人意识模糊。 她双腿屈起并作一团,紧紧将自己搂住,手机屏幕不曾黯下,就盯着和程青盂的聊天框。 不知等了多久,都没等来男人的反悔。 程青盂那张嘴多硬啊,万遥嘲弄地笑了下,捡起身边的手机来,给他发了两条信息。 [我明早回上海。] [你最好是没有后悔。] 果然不出所料,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都没有再收到他的回复。 万遥一整夜都没有睡踏实,梦里程青盂来找她和好,突然间雷雨交加,他又狠心地赶她离去。只要一惊醒她就会找手机,手机在她怀里变得很烫很烫,但始终没有等来他的信息和来电。 她又不死心地补了句,[程青盂,只要你留我,我就不走。] [真的,只要你一句话。] 从云南到上海,路途格外遥远。万遥醒了一个大早,提上行李箱出门的时候,鞠敏之和伍叔已经在车里等她了。 伍叔将万遥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转身又钻进了驾驶座。 鞠敏之就坐在后排等着,还提着冒着热气的早餐。看见万遥慢慢走过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留出一个空位来,笑吟吟的看着她。 万遥压根不给她任何回应,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遥遥。”鞠敏之干笑两声,“来来来,吃早餐。妈妈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每一样都给你买了点。” “不用。”万遥冷着脸扣安全带,“我没吃早餐的习惯。” 鞠敏之劝着她:“不吃早餐对胃不好,多少吃点垫垫肚子。” 万遥扬了扬脖颈,往椅背上面一靠,阖上眼皮不再搭理她了。 伍叔看了看万遥,又看了看鞠敏之,出声打着圆场:“那就等她饿了再说吧,待会路过服务区也能吃饭。” 鞠敏之悻悻然地收回手。 伍叔开始打火启动车辆,“我们就准备出发了。” 第163章 万遥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伍叔驱车驶入国道,一路上都没人讲话。 万遥还发着低烧,整个人都晕晕的,就连嗓子也哑得厉害。 她睁眼望着窗外的风景,突然有点想喝程青盂泡的刺梨蜂蜜水了。 今天是个大雾天,雪白的山顶看着灰蒙蒙的,万遥心底涌上一阵难过来。 她从衣袋里面翻出手机来,又给程青盂发了几条微信。 [程青盂,你不留我也没关系。] [雪山留我了。] [我会回来找你的。] 三个深红色的惊叹号,远比信息内容更醒目。 万遥苦涩又无奈地笑了。 漂亮啊,程青盂。 这就把她给删了。 第73章 重返上海 房间阴暗又宁静, 只有轻微的窸窣动静传来。 央拉嘎姆推开房门,就看见程青盂在收拾随行用品,床上摆着他带团常用的黑色背包, 里面塞着一些换洗衣物和日用品,拉链还大喇喇的敞着,就像破了皮儿的饺子。 她双手合十,拍了几下掌。 程青盂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了过去。 央拉嘎姆鼓着眼睛看着他,用手比划着问: ——你收拾东西做什么? ——要准备工作了吗? 程青盂微微偏着头, 食指抵在太阳穴往外移, 告诉她,“对,明天复工。” 央拉嘎姆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 又拍了拍掌,做了个“十二”的手势。 ——该吃午饭了。 ——你赶紧叫遥遥过来吧。 程青盂没什么表情,伸手捏了捏耳垂, 食指和中指相搭做了个离开的手势。 “她走了。”他说。 央拉嘎姆很疑惑地看着他。 ——走了? ——出去玩了吗? ——那她多久回来? 程青盂站了起来,一只手从另一手的手腕滑到指尖。 “永远。”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央拉嘎姆压根不敢相信他说的话,连忙冲过去, 急得去打他的肩膀,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什么叫永远不会回来? ——你为什么不留她? ——你不喜欢她吗?你不爱她吗? 程青盂无心回答这些问题, 脑海中一片混沌凌乱, 出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您不用管, 我自己会看着处理。”他告诉她。 央拉嘎姆又气又急, 又在他肩上使劲捶了几下。 程青盂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 又蹲在衣柜旁边收拾东西。 央拉嘎姆要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哭了,她急得挠了挠头发, 又去敲打他的后背,使了很大的力气,不断告诉他: ——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程青盂半蹲在原地,对于阿妈的打骂不管不顾,跟抽了魂魄的傀偶没什么两样。 他一直楞在原地,久久失去了动静。 他看着她提着行李箱走出民宿大门,看着她四处张望,看着她钻进副驾……他不是不知道她在寻找他的身影,心底也不是没有冒出过后悔的想法。 可是追过去,又能怎么样呢? 后悔,又怎么样呢? 程青盂看向衣柜的最底层,那里露出了军绿色的一角,是他当年退伍时的纪念服。 伍志诚满脸褶子的笑脸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程青盂还是刚进部队的青稚小子,伍志诚已经算是队里的老人了,他为人正直风趣幽默,在队里又当爹又当妈的,时不时的还给手下这群臭小子做做心理疏导,所以大伙儿都亲切地唤他“伍爹”、“老班长”、“伍大哥”…… 程青盂跟他的关系走得最近,完全拿他当亲大哥对待。 在一次执勤行动中,伍志诚意外受伤缺了半条腿,最后退伍转业;程青盂前几年遭遇那件事,两人也就完全断了联系。 没曾想,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两人就在车里闲聊了些过往,不知不觉又扯到了万遥的事。 伍志诚跟他说:“我跟万东升认识快二十年了,当年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都是常年待在部队里的大老爷们,平时操练手下那群兔崽子习惯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娇养姑娘家。” “他这人就一个毛病,好色。除此之外,那还真没话可挑。他对遥遥呢,跟对自己亲姑娘没什么两样,什么都想给她们最好的。上个月吧……他亲姑娘走了,还是自杀的,对他打击还挺大。” “他也后悔啊,也在反省自己的问题了。” “他担心遥遥因为这事儿受到影响,这段时间也联系了不少心理医生,想着她心理压力太大,甚至还帮她申请了国外的美院……啧,就想尽力弥补吧。遥遥这姑娘啊,心思很重,什么都不愿意说,说实话我也挺担心她的。” “所以,盂子啊!伍哥跟你保证,让遥遥回去没有坏处,小姑娘心里的疙瘩总得解开不是?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你觉得呢?” …… 想到这里,程青盂笑了一下,满是苦涩和无奈。 其实要换做几年前,他还真不会放她走。 什么狗屁治疗、出国留学、物质条件,他都能拍着胸脯去保证,这些东西他又不是给不了。 第164章 不仅要给,还要给她最好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说他怯懦也好,说他孬种也罢。 浓浓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确实怕了,怕给不了她想要的。 央拉嘎姆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程青盂的脑子很乱,在衣柜面前蹲了很久,很久,直到两条腿麻到不行,一双眼都花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抬手抚了抚那条翡绿色的长裙,裙摆像她柔软的发丝滑过他指缝。 那是他衣柜里唯一的女装,也是万遥遗留在他这里的,仅剩的最后一点念想和痕迹了。 - 三十多个小时的车程,颠簸一路,万遥饱受着病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她烧得特别厉害,到最后连意识都模糊了,躺在后座开始迷迷糊糊地说梦话了。 记忆仿佛又被拉回到那天,她掉进了侵骨的江水里,无论怎么扑腾和挣扎,始终都没人来救她。 她好像……死在了斜日映山的傍晚,死在了激流汹涌的三江并流地。 那个叫程青盂的男人。 仿佛从未踏足过她的世界。 伍叔和鞠敏之担心得不行,半途中找了医院诊所就医,直到万遥的体温降了下来,又折中去了附近的机场。 飞机抵达浦东机场。 已经是离开小镇的第四天了。 半途中兵分两路,伍叔还需要把车开回上海,鞠敏之则陪着万遥率先落地。 吃了药,又挂了水,万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整个人都神情恹恹的,小脸惨白又蜡黄毫无血色。 鞠敏之想扶着她上摆渡车,万遥摆摆手没搭理,自顾自地先上了车。 母女俩犹如陌生人一般,被挤在狭小的车厢里。 鞠敏之看着她问:“那待会儿妈妈先送你回家?” 万遥抓着拉手环,眼神淡淡地扫她一眼,“家?哪个家?你家么?” 经过这两天的朝夕相处,鞠敏之已经习惯她呛人的说话方式了。 她面露难色地跟万遥解释:“先送你……回你大伯家……因为我和陆叔叔买的房子很小,你过去也会休息得不好……” 万遥望着一架架排列整齐的机翼,嘲弄地笑了一声,打断了她后面想说的话。 “行了,不用跟我解释。” 鞠敏之咬了下嘴唇,“遥遥……” 万遥浑身酸得快散架了,看着窗外说:“先去医院吧。” 鞠敏之悄悄松了一口气,眉宇间闪过一丝喜悦,“好好好!那妈妈先带你去看看小礼,臭小子要是见到你这个姐姐,指不定该多高兴呢!” 万遥被她吵得有些心烦,最后轻轻地“嗯”了声。 - 两人直接打车去了徐汇区的肿瘤医院。 万遥在住院部跟她的“便宜弟弟”小礼首次碰面。 小孩模样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略小些,皮肤很白,偏瘦,光头,精神看着倒是不错。 鞠敏之的现任丈夫陆明辉也在,很典型的商人模样,眼光里透露着精明。 “你就是遥遥吧?”陆明辉笑着寒暄。 万遥笑不出来,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小礼,赶紧叫人!叫姐姐!”陆明辉摸了摸小礼的脑袋。 小男孩手里还捧着一家飞机模型,一双大眼特别无辜的转了转,最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万遥勉强挤出一个笑:“你好呀。” 小礼又喊了她一声:“姐姐好。” “你叫小礼对么?今年几岁啦?”万遥很不擅长跟人沟通,尤其还是这种半大的孩子,跟他聊天有种没话找话的感觉。 小礼笑得有些腼腆:“姐姐,我叫陆子礼,今年十一岁……” 鞠敏之立马纠正道:“十二岁啦,上半年才过完生日。” 小礼举着模型看着两人:“……” 万遥倒是不追究这些,本来也只是随便聊聊。 细细看来,小礼现在的模样跟照片中的出入很大,眉眼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是鼻梁上的那颗痣没了,尖长的下巴和薄唇,倒跟陆明辉有些神似。 “他这儿不是有颗痣么?”万遥转过身看着鞠敏之,还伸手在脸上指了指。 鞠敏之看了眼小礼,又看向她的鼻梁,磕磕巴巴地解释着:“嗯……因为之前找算命先生看过,说他那颗痣不能长留,所以后面就找机会点了。” 万遥轻轻扬眉,表示了解。 她又看了眼小礼皱巴巴的脸,鞠敏之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心底。 鞠敏之告诉她:“你爸出车祸走得太突然,当时我已经怀着小礼了,实在没有办法,更没有勇气将两个孩子独自拉扯大……幸好你陆叔叔不介意这些,还愿意陪我继续走下去,所以才会急着扯证结了婚。” 鞠敏之干的缺德事和小礼的身体是两码事。 万遥暂时也不想追根溯源了。 况且在她的记忆中,爸爸是个非常温暖的人,他很乐意陪伴小孩子,是个趋近于满分的好父亲。如果他还在世的话,肯定不会放任小礼就这样不治而终。 就当全了爸爸的心愿吧,万遥这样想着。 毕竟骨髓配对能否成功也是个问题。 行,就当她做件善事;不行,那只能说明这个孩子缺点气运。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万遥问。 第165章 鞠敏之做足了相关方面的功课,跟她解释着:“先做个骨髓匹配检查,就类似血常规、染色体检查之类的,后续的需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嗯。”万遥看着病房的洁白地砖,“什么时候检查,提前通知我就行。” “好!”鞠敏之既兴奋又感激,“我先跟小礼的主治医师沟通一下,到时候再联系你。” “嗯。”万遥又看了眼小礼,“那我就先走了。” 鞠敏之拦着她:“妈妈和陆叔叔请你吃个饭吧?” “不用了。”万遥说。 鞠敏之:“那妈妈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陪小礼吧。”万遥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小礼住的是特殊病房,单人单间,待万遥离开之后,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了。 陆明辉拧开杯盖让小礼喝水。 小礼捧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抬起脑袋喊:“妈妈。” 鞠敏之扯了张纸给他擦嘴,“怎么了?” 小礼眨眨眼睛很疑惑:“你刚刚为什么跟姐姐说我十二岁啊?我明明才十一岁!” “是吗?”鞠敏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那就是妈妈最近太忙了,记错了啊。” 小礼鼓着腮帮子哼了一声:“而且我的鼻子上面也没有痣!那不是我玩跷跷板摔了,留了一个小小的疤吗?” “而且那个疤早就消失了。” 小孩天真地搓了搓鼻梁。 鞠敏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只好偏过头,悄悄跟丈夫陆明辉使了个眼神。 “妈妈不可以骗姐姐……” “小礼很喜欢姐姐,姐姐长得很漂亮。” “等我好了,还要带姐姐去游乐园玩。” 小礼嘟嘟囔囔地说。 陆明辉拍了拍他的肩,冷声叮嘱道:“刚刚的那些话,千万不要在姐姐的面前讲。” “为什么啊?”小礼更不懂了。 “没有为什么。”陆明辉再次跟他强调着,“爸爸跟你说什么,你好好记在心里就行了。” 小礼委屈地看着他,“哦,晓得了。” 第74章 自由自由 比鞠敏之的通知来得更早的, 是一则刷爆热点的新闻。 [品漾集团执行董事:为“三”殉情,妻儿成泪人。] [据悉,年初, 品漾集团董事钟敬谦被爆婚内出轨传闻,女方是比他小十六岁的汉籍唐卡画师万晚,对于相关绯色传闻两人均未出面回应。原配姜沛的影迷和粉丝厉声讨伐,传闻进一步发酵,画师万晚于八月底抑郁自杀身亡。] [离谱接离奇!上演豪门情仇纠葛八点档。身价三十亿的钟敬谦竟为“三”殉情,于广府豪宅中割腕吞药自杀, 妻子姜沛现身钟氏私人医院状态极差。] 万遥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 心底没由来地狠抽了一下,找不到任何语言形容当下的心情。 十月中旬,气温骤降, 云雾缭绕在整个墓园,白茫茫的一片笼罩在森木和阶梯之间。 万遥几乎没花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万晚的墓碑。 相比周围的干净整洁, 就显得她这一方土地有些难以入目。 碑前扔满了各种各样杂物和垃圾,甚至还有对已逝之人最残忍的诅咒。 [贱人!你高兴了?那就祝你万劫不复、永不超生吧!] [死都死了,还不肯放过活着的人吗?] [贱人和渣男, 在地府好好团聚吧!] …… 万遥没什么情绪地弯下腰,捡起那一张张写满“祝福”的纸条, 全部叠在一起, 紧握在掌心里。 她花了些时间整理好满地狼藉, 最后才蹲在墓碑面前, 摆上了她带过来的那束白玫瑰。 万晚不爱笑, 尤其是拍照的时候,所以连墓碑上的照片, 也一贯的紧抿着唇,宛若全世界都欠她钱一样。 “最近过得好吗?” 万遥抬手抚了抚碑角的照片。 被雾霾吞咽的天空好像哭过一样。 回答她的只有幽静丛林传来的阵阵鸟鸣。 “你应该也见到他了吧?”她盯着照片中那双疲惫的眼,“那你现在……开心吗?万晚。” 应该是开心的吧。 他没骗你不是么? 时隔多日,他终于给你答案了不是么? 他选择和你离开,不就变相地承认了这段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么? 该高兴的吧,万晚。 他是爱你的。 该怎么定义爱或不爱的界限呢? 万遥始终想不明白。 她在墓碑面前的石阶上坐了好久,好久。 就像回到了那个午后,万晚坐在画架面前,手里握着画笔,胳膊上还沾着颜料,拉萨的日光远比其他地方热烈滚烫,射进画室,抚平了少女眉间的失意和难过。 “好好的啊,姐。”她回头看着冷冰冰的照片,“我呢,打算去争取一下。” 替你试试另一种选择和活法。 “有机会再来看你。” 万遥留下最后一句,将那些垃圾扔掉后,沿着漫长又潮湿的石阶走下山去。 刚走到一半,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万东升。 万东升见到她似乎并不意外,面色很平淡,眸光依旧严厉神采奕奕,两鬓间倒是窜出了不少白头发,就像他身上那件细条纹衬衫一样,一黑一白紧密排列着,给人一种摧毁崩塌的压迫感。 第166章 “大伯。”万遥默了半会儿才喊。 万东升冷眉微扬,勉强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儿。” 万遥跟他生活了十几年,说过的话却屈指可数,记忆中只有他强硬的态度、执拗的性格、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其他的还不及军用皮带和七匹狼给她的印象深刻。 “嗯,来看看她。”她言简意赅。 “那你先去车上等。”万东升看向远处青沉连绵的山,又说:“我去看看晚晚,待会儿一块回家。” 万遥点了点头,却默默跟在他身后又折了回去。 万东升是个沉默、情绪极其内敛的父亲,不善言辞,不善沟通。 哪怕是对着冰冷的墓碑和坟冢,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在碑前停留了许久。 整片山林都被雾气层层围住,两人顺着原路往墓园外面走去。 “云南是个好地方。”万东升率先打破僵局。 万遥只“嗯”了一声,知道他意有所指,在说她独自跑去香格里拉那件事。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我在那边待过几个月。”他断断续续地说,“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那片儿的景色确实不错,多看山水天地能明智……” “嗯。”万遥点了点脑袋。 “既然已经回来了。”万东升停在半山腰的楼梯上,神色严肃地看向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万遥也停了下来。 还不等她说出想法,万东升又紧接着说:“你不是不愿意学医吗?那便不学吧。我帮你联系了金斯顿那边的美院,艺术、设计、画画……什么都好,学你自己喜欢的。学校那边都帮你安排好了,你想过去随时都可以。” “还有这个。” 万东升从衣袋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万遥接过来就着灰尘的天色看了眼,是家名气很大的心理咨询工作室。 “有时间可以过去看看,那边的心理老师很专业。”万东升看着小姑娘青稚的脸庞,犹豫了半晌又说道,“心里有事别藏着,都可以跟我们说,千万别学你姐姐。” 万遥手里的名片万斤重,看着万东升殷切的目光,她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了。 他在后悔,他在转变,他在学习,他在弥补。 变了,似乎也没变。 他努力扮演着合格父亲的形象,可是该享受这一切的人,却永远、彻底的离开了。 万遥笑得有些苦涩, 她现在更不需要这一切了。 “大伯。”她与他平视。 万东升也看着她,“你说。” 冷风从身后那条走得特别艰难的路传来,隐约还能看见那束白玫瑰,在灰蒙蒙的环境下格外显眼。 “有些话,我想跟您谈谈。”她的思绪从没这么清晰过,“正好,姐姐也在。” “嗯,你说。”万东升的声音又沉又哑。 万遥一字一句道:“我很感激,这些年你和大伯母对我的照顾,让我有机会成长为一个健全的人。但越长大,我的思想和精神却越贫瘠,少了不止一个角,都缺缺洼洼,难看又难堪。”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缺的究竟是什么,直到有个人告诉我……” “他说,我是一个有独立意义的人。” “我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去活。” 万遥敛下睫毛,情绪被藏了起来。 “大伯,我想和你们分开生活,想打破你们给予的保温箱,想去争取自己最想要的,想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一次……说我是只白眼狼也好,说我不懂感恩也罢,这些年的吃穿用行,我会一一还给你们。” 希望你们能解开这层层枷锁,让我去做一只惬意的鸟儿。 万东升眼神像把剜人的刀,“你还想着回去找那个男人?” 万遥的沉默就是回答。 万东升的眸光闪了一下,隔了半分钟,保持着刚才的从容说:“遥遥,不要这么冲动和极端。大伯知道,你只是生病了。”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来开导你、引导你,该怎么去适应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世界……” “不,我需要的不是医生。” 万遥艰难地摇了摇脑袋,将那张名片递还给他:“是爱,是好多好多的爱。” “你们知道姐姐想要什么吗?” “你们爱姐姐吗?你们知道什么是爱吗?” “你们在用所谓的‘爱’,压抑她,控制她。爱,不是为她做好所有决定,更不该变成束缚和枷锁。你们前面跟她说,她和钟先生的爱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的,但是钟先生却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那份爱是真实存在的,是大方而坦荡的。” “你们的爱呢?有什么存在的痕迹吗?” “是从小就被限制的行动?是被阻止而停滞不前的梦想?还是身上的乌青和难以磨平的陈伤?……” 万东升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爱人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万遥不敢去看他,缓缓出声说道,“我不需要吃药,更不需要治疗,我只要他。” “所有结果我都能承受,我不想跟姐姐一样。”她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 万东升又沉默了很久,思绪顺着云层飘得很远很远,雾沉沉的天让他想起了万晚,想起了她望着他掉泪的眼睛。 第167章 “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万东升将名片从新塞回衣袋。 “行,既然这样,那我也尊重你的决定,就照着你的想法去活。” “只有一点,我会收回对你所有的物质支持。无论你最后活成了什么样,有没有闯出什么名堂,都跟我再没有任何关系。” “书你想念就念,不想念也算了。” “都随便你!” 万东升理了理衬衫的衣角,背着手直直站在她身边,还是那副冷淡又严肃的模样。 万遥却看出了一丝感伤。 “对鞠敏之多留个心眼。”他冷冷留下一句提醒,自顾自地先下了楼梯。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深色系的衣装和湿漉漉的石梯逐渐融为一体。 万遥没忍住吸了下鼻子,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句,“谢谢你!大伯。” 万东升没有再回头,只冲着她扬了扬手。 第75章 有我爱你 小礼还是有些气运在身上的。 虽然他小小年纪就患上了急性血液病, 好在凭空冒出了一个可以拯救他的姐姐。 病房里,小礼特别雀跃欢喜,万遥在旁边没说话。 hla配型很成功, 相合程度达到了八个点,完全符合骨髓移植的条件。 唯一的问题是,万遥的体重还不达标,她太瘦了。医生建议她手术前先调养好身体,可以适当的进行增重。 鞠敏之和陆明辉夫妻俩特别高兴,就连内敛沉稳的陆明辉都红了眼眶, 鞠敏之则喜极而泣地拥住了万遥。 可惜万遥做不到感同身受, 望着病床上的小礼反而舒了口气。 为了正常迎接手术日的到来,鞠敏之将万遥接回了家里住,说是要给她做饭改善下伙食。 万遥知道她只是沾了小礼的光, 没拒绝,没感动,反正怎样她都无所谓。 她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事, 回云南去找程青盂。如果非要找个词语来形容她最近的心情,那一定是归心似箭。 她想程青盂了,很想, 很想。 想揉揉他凌乱微卷的头发,想摸摸他深邃又精致的脸, 想亲亲他那张最会伤人的嘴。 想着想着, 她也没发觉自己轻笑了下, 嘴角漾起个漂亮的小括号。 “遥遥?”鞠敏之将排骨汤递到她面前。 那碗冒着油光的浓汤里印着灯光, 还有她的半张脸, 万遥这才醒过神来。 “想到什么啦?笑得这么开心。”鞠敏之在她身边坐下,企图像亲密的母女那样聊会儿天。 万遥的胃里涌了下, 连忙摇摇头:“哦,没事。” “妈妈还没见你这么笑过呢。”鞠敏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唏嘘,“遥遥,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你都可以跟妈妈分享,妈妈很愿意当倾听者,也很想知道你的事情。” 万遥用小汤匙搅了搅汤,心底莫名的有些想发笑。从前,她确实渴望母亲的陪伴和倾听,但现在她已经不需要这些了,鞠敏之却又热着脸凑了过来。 算了,万遥还是低着脑袋,没什么表情地“嗯”了声,不露出半点情绪和心思。 鞠敏之见她态度冷淡,只好叹口气:“那你记得把这碗汤喝啦,妈妈去给小礼他们送饭了。” 万遥看了她一眼,又轻轻“嗯”了声。 “一定要全部喝完啊!”鞠敏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叮嘱她:“你这孩子啊,瘦得都皮包骨了……” 万遥用汤匙撇着汤面那层油沫,白腥腥的排骨让人毫无食欲。 直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动静被关门声代替,她才往玄关那边看了眼。 犹豫半秒,她两手捧起陶瓷汤碗,心一狠,闭上眼尽数灌了进去。 比苦口刺鼻的中药还要人命,万遥坐在餐桌旁缓了很久,最终没忍住冲进了卫生间,将整个胃吐得干干净净。 她的胃口本来就特别浅,经不住鞠敏之这种粗暴的投喂方式,刚刚硬灌下去的那碗排骨汤,其实是第三碗。 也拒绝过,但经不住鞠敏之殷切期待的眼神,她总拿小礼说事。 而万遥也想快点结束这一切,不然她也会被困得更久更久。 但鞠敏之投喂的效果微乎其微,这十多天来,她体重并未有什么大的起伏,相比之前甚至还瘦了一些。 万遥漱了漱口,盯着镜面看了会儿,又去厨房盛了碗排骨汤,强迫着自己喝下去。 - 时间过得非常慢,完全是耗过去的,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手术的预处理期。 鞠敏之和陆明辉忙着和医生开会,确定手术的相关程序,在术前宣讲室提前学习术后照顾和养护常识。 万遥则陪小礼待在病房里玩,小孩的性格很活泼开朗,会跟她分享玩具和零食,会嚷嚷着让她讲故事来听,会静静陪着她望着窗外出神,看住院部楼下的枝叶随风卷落…… 采骨手术前夕,万遥又做了体检和常规检查,完善了详细的病史和药物史。 术前准备时,万遥被护士带去了等候室,灯光照得整个世界一片通白,隐约能听见器械运转的嗡嗡动静。 她故作平静地将耳旁的发丝塞进手术帽里,心脏还是因为紧张而不受控地慌乱跳动起来。 很快,护士又来跟她核实基本信息。 “姓名?” “万遥。” “报下出生年月。” 第168章 “2004.01。” “血型?” “a型。” “……” 确认好基本信息之后,小护士合上资料夹,扶着万遥胳膊,带她带去了手术室。 万遥全程都没开口说话,一双眼都快被灯光晃花了。 小护士让她先躺手术床上等着,随即跟旁边的医生确认着:“逢医生,供者和受者的血型小不合,供者为a型血,受者为ab型血,需要先处理骨髓血中的血清……” 身形挺拔的男医生接过资料夹再次确认起来。 万遥忽地睁开眼,脑袋里一片混沌,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巡回护士吓得赶紧跑过来招呼:“哎哎哎,小姑娘,你下床干什么?赶紧躺回去吧,我们准备注射麻药了……” 万遥哪里听得进去:“你刚刚说受者什么血型?” “啊?”护士一阵错愕。 “受者什么血型?”她只重复这一句,“陆子礼,什么血型?” 护士被她抓得有些无措:“……ab型啊。” 万遥连连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所有人,一双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接着绝望又心酸地笑起来。 ab型。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鞠敏之,万东兴,他们一家三口都是a型血。 两人a型血的人,怎么会生出小礼这个ab血型的孩子? 万遥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鞠敏之又扯谎骗了她! 小礼根本不是爸爸的孩子。 她顾不得抹去眼眶滑出的泪,推开护士就朝着手术室门边跑去。 男医生喊了她一声:“干什么去?” “我要取消手术。”她斩钉截铁道。 话音刚落,万遥就按下开门键,扯下手术帽跑了出去。 留下几个医生护士,楞在原地一阵错愕,小姑娘倔强又委屈的语调还在耳边不曾散去。 有护士问:“这什么情况啊?” 有人回:“不知道啊,害怕了吧?” 巡回护士皱起眉:“还是先联系她的家属吧。” …… - 万遥没去找鞠敏之,像离了水也懒得挣扎的鱼,红着一双眼苦苦地强撑着,迎着冷风浑身止不住颤抖。 她一开始就清楚,鞠敏之回来找她,绝对不是为了跟她再续母女之情的。 她其实还挺佩服鞠敏之——能坦坦荡荡说出意图和目的。 只是没想过到头来,她还是当了回傻瓜。 江边的风好大,吹得她就快站不稳了。吹干了她脸颊的泪,吹不走她心底的痛。整个世界就像无形的黑色旋涡,势必要将她狠狠吞噬。 忍了那么久,筑起的高墙在顷刻间崩塌、倒地,所有的计划和美好憧憬都跟着破碎了。 她忽然间迷茫了,不知道在坚持什么,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她按下了那串号码,也深知电话那头胜过万千的良药。 嘟嘟声响了足足半分钟。 每一声都像是在挣扎。 她知道,他在挣扎要不要接她电话。 她也在挣扎……挣扎“嘟”声停止之后,要不要把手机扔进江里,连带她自己。 好在最后一秒,程青盂还是接了。 他那边传来游客断断续续闲谈的声音。 万遥咬着唇看向平静又汹涌的江面。 电话两头均是呼啸的风声,一度盖过了两人沉重的呼吸,谁都没有开口先打破沉静。 程青盂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隔了很久只说了两个字:“有事?” 明明分开也没多久,她都快忘记他的声音了,远得就像隔了一整个银河系。 万遥喘不上气,按着胸口一点点蹲在护栏旁,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不正经。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她的声音轻得将近气音。 程青盂心当即一凛,冒出说不清的预感,“出什么事了?” 万遥听不得他这种温柔的语气,一听就委屈得不行,所有情绪都跟洪水似的泄了出去。 “程青盂。”她喊了声。 “嗯。”他应了声,“我在。” “我面前就是江堤。”她哑着嗓子去问他,眼神空洞又无力,“如果现在跳下去,你赶得及救我吗?” 电话那头默了片刻。 “来不及。”程青盂顿了下才回答。 万遥攥紧了手指。 “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就他妈非得去寻死么?就只剩这条路了是么?”他语气中是藏不住的火气。 程青盂的性子平稳又皮实,很少像这般大起大伏过,也从未对她说这么重的话。 哪怕是让她回去,哪怕是提出分开,也有种哄着她的意味。 万遥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程青盂沉默了几秒,深深吸进一口气,火气跟着降了下来。 他的胸口泛疼,口气故作生硬:“万遥,别让我后悔救过你。” 江水又沉又灰,和天空一个颜色,疾风将浪花从江心卷来,朝着岸口墨色礁石打去,水珠拍得整个堤坝都是。 水汽将万遥浑身都染湿了,她声音中暗含浓浓哭腔:“程青盂,我被骗了……” “我又被骗了!你说我是不是傻逼啊,圣母心犯了到处当救世主……小礼他不是爸爸的孩子!她回来只为了救她儿子!我又被骗了,我他妈活该被骗……” 第169章 程青盂从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猜到了事情的原委,脑袋轰隆隆的响,当即想给自己两耳光。 疯了!真他妈是疯了! 他才会做出那个决定,才会狠心送她回去,让那群畜生再蹉跎她。 “我也是她的女儿啊……” “程青盂,我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对不对?我是所有人的拖累对不对?为什么没一个人愿意要我……就连我的妈妈都不爱我!”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爱我了……” 万遥终于放声痛哭,哭声和浪潮声交合折叠,她的指尖在石堤上狠狠扣磨,直到石隙间落满斑斑血迹。 十月的天渗着阵阵寒意,小姑娘绝望的哭声,像千万根针刺痛着他的心。 “没有人爱我了……”她重复着那句。 程青盂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为不能立刻出现到她的面前,而感到无能为力和深深懊悔。 “万遥。”他柔声喊。 万遥沉浸在痛苦中无法抽离。 “我爱你。” 他声音又快又低沉。 “我爱你,我爱你,万遥。别哭了,听我说……” 内敛又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反复的强调着他的爱意。 万遥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脸庞滚落到她的手背上。 “反正这个世界已经烂透了,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万遥,往后就做你自己吧。” “然后让我来爱你。” 万遥微微靠着护栏,沉默地掉着眼泪。 “万遥,听着!”他是真着急了。 男人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江边的风声,好像迎着风,迎着烈日,朝着她拼命地跑过来。 “不论什么,都交给我来解决。” 万遥低着头啜泣着,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程青盂隔着听筒哄她:“你乖乖退到岸边去。” 万遥泪不住,说不出话来,“嗯。” “把眼泪擦一擦。” “嗯。” “找个甜品店坐坐,抽支烟放松下也好。” “嗯。” 程青盂顺着原路跑回去,速度越来越快,生怕他跑慢了。草原的风和气息一并灌进听筒,嗓音里多了些沉重的喘息声。 他最后说:“遥遥,等我接你回家。” 第76章 跟着心走 鞠敏之急冲冲跑回家打开了门, 用力一关,听见卧室传来窸窣轻微的动静。 房里的灯光泄了出来,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连鞋都顾不上换,径直朝着房间走去。 这段时间,万遥都住在小礼的房间。将近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跟机甲动画元素的房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鞠敏之走过去的时候,万遥在收拾整理她仅有的随身物品, 行李箱里扔着几件换洗衣服, 跟她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遥遥。”鞠敏之笑得很勉强,明知道她的意思,却还要故作不懂, “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一声不响地跑回来了?” 万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蹲在地上拉分层袋的拉链。 “这个手术只是听着吓人, 其实不疼的……”鞠敏之笑了笑,“你要实在太害怕,妈妈就在门口等你, 好吗?” 万遥什么也没说,把行李箱合起来, 按下锁扣, 拧正后轮子在木地板上滚了下。 她扯着拉杆就要往外走。 “遥遥, 妈妈跟你说话呢!”鞠敏之急着拽住她胳膊。 万遥手腕被她掐着生疼, 余光都懒得施舍:“放手!” 鞠敏之生怕她跑了似的, 拽得更紧了:“遥遥,你这又是做什么啊?” “我让你放手!”她加大了声量。 鞠敏之迅速将她抱住, 看着她脸恳求着:“遥遥,你听妈妈说……小礼,小礼他还在医院等着呢!你是他姐姐,你不能见死不救的啊!遥遥……” 万遥扯开她的手,迅速将人推到旁边,“姐姐?哪门子的姐姐?” “遥遥……”鞠敏之又哭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万遥眼睛干涩,嘲讽一笑,“真挺恶心的。” 鞠敏之:“……” “你还想瞒我多久?嗯?”万遥所有情绪都爆发了,“骗我救你儿子,然后又一脚把我踹开,你心里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鞠敏之不断摇头:“不是这样的……” 万遥望着她红了眼眶:“那是怎样?你敢用我爸爸发誓吗?你敢说小礼是他儿子吗?” “这倒不难让我想起那两年,你背着我爸频频偷见的男人,是陆明辉对不对?” 遮羞布被最不在意的女儿扯掉,鞠敏之的脸色更难看了。 那些伪装出来的委屈瞬间褪去,她的眉眼间反而多了些怒气。 万遥:“怎么?恼羞成怒了?” 鞠敏之的眼眶被红血丝填满,仿佛面前站的是什么苦大仇深的冤家。 话毕,她拖着行李箱就要往外面走。 鞠敏之又绕到她面前,张开手将人拦下来,发了疯似的胡言乱语:“你不能走!你得救小礼!……” 万遥去推她:“鞠敏之,你从来没爱过爸爸!也从来都没爱过我!你婚内出轨,抛夫弃女!还把这一切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鞠敏之气得咬牙切齿,一巴掌甩到了她的脸上。 万遥结结实实受下这个巴掌,顾不得疼痛,反而笑了下,“要我救你儿子,你做梦。” 第170章 鞠敏之跟个失心疯犯了的泼妇一般,斥责她:“你救救小礼怎么了?你不也是我生的吗?你的命不也是我给的吗?” 万遥摇了摇脑袋:“那我宁可从没来过这个世界。” 鞠敏之嘴脸可憎,冲着她吼过去:“哪吒都还知道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呢!既然这么看不起我给你的这条命,那你去死啊!该死的是你,为什么遭罪的……是我的小礼……该死的是你!是你!” 万遥将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双目通红地望着“母亲”,心也在这一刻,彻彻底底死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噩梦。 眼前站着的是声嘶力竭的鞠敏之,耳畔却是程青盂那句“等我接你回家”。 两人红着眼在狭小的卧室里对峙许久。 “行。”她眼神空洞地望着鞠敏之,“我的命是你给的。” 鞠敏之等着她的后话。 “我还给你。”万遥冷冷看着她,“我跟你回医院就是。” 安静中是争吵后的支离破碎。 “只有一点,这次之后,别在找我了。” “我们两清了。” 鞠敏之欣然同意了。 - 回医院的路上,程青盂又拨了好几通电话过来。 万遥都没接。 也不知道陆明辉使了什么法子,竟将取髓手术延到了下午进行,像是料到她肯定会回来一般。 医院下午一点半上班,相关的医生还没过来,护士在跟鞠敏之他们沟通协调手术时间。 万遥静静候在走廊边上,旁边还摆着她的行李箱,小小的身影缩在阴影里。尽管闭着眼,她还是能感觉地板反射出的炽白灯光。 没什么的,打了麻药睡一觉就好了。 睡醒就能去找程青盂了,她抱着膝盖安慰着自己,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和眩晕。 四周都静悄悄的,只有鞠敏之和护士低声解释的声音。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手机又在她衣袋里震动起来。 万遥有预感会是程青盂打来的电话,果不其然。 望着屏幕上的来电提醒,她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直到呼叫停止,新的来电再度袭来。 其实很不想接,但又怕他担心。犹豫了几十秒,万遥最终按下了接听键。 “在哪儿?” 他那边嘈杂纷乱,全是熙攘的动静。 万遥余光瞥向面前那几个影子,说:“外面。” 程青盂这才松了口气,顺着汹涌的人流一路向前,隔了半晌才问:“吃饭了吗?” “没有。”万遥又垂下脑袋。 他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吵吵嚷嚷的,万遥聚了聚神还是没听太清。 “你还在景区吗?”她猜测道。 程青盂没否认,回复她的是鼎沸人声。 旁边的护士余光扫向万遥,又小声提醒鞠敏之:“待会手术可不能再出现上午那种情况了啊,一声不响地就跑了,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么,也耽搁医生和其他病人的时间……” 鞠敏之连连应下:“好好好,待会我们家属会在手术室外面守着的。” 护士:“那样最好。” …… “程青盂。”走廊的洁白墙砖上倒映着万遥模糊的脸。 “嗯。”他的语调一如既往。 “那就等你忙完手里的活,等我处理好医院的事……”整个世界静了下来,她顿了几秒才说:“我们就回香格里拉吧。” 话毕,万遥不等他回应就挂断了电话。 -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鞠敏之剥了个青皮橘子,酸涩的气体盖过了消毒水的气味。 万遥和她并排坐着,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地,手里被塞了半个剥好橘子。 她没动,只睁开眼偏头朝鞠敏之扫去。 “别紧张。”鞠敏之掰了瓣橘子放进嘴里。 万遥冷哧一声。 还挺羡慕她总能装成无事人的强大心态,将厚颜无耻这个词发挥得淋漓尽致。 “万遥。”小护士拉开准备室的气密门,视线在外面巡视一圈。 万遥稍稍坐直了身,微微举起手来示意。 小护士:“准备一下啊。” 万遥只颔首示意,默不作声地站起来,顺着走廊走出去些,迎着鞠敏之的目光,直接把橘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掌心却缠绕着橘子的气息,她皱了皱眉,又转过身往回走去。 “万遥——”身后有人叫停了她。 陡峭山巅的积雪都在刹那间融化了。 万遥神情茫然了片刻,迟疑了一秒,才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 那一刻,日思夜想的人竟突然降临在她面前,香格里拉的风还是刮到了上海来。 十几度的天儿,他只穿着件单薄的纯色t恤,遮眼的卷发被风吹得凌乱,似乎瘦了,也更黑了,下巴上蓄满了胡茬,像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山顶洞人。 他望着她笑,藏起了那些疲惫,一双眼睛依旧透透的亮。 万遥也想笑的,秀挺的鼻却止不住发酸,不由得皱了皱。 她站着没动,男人朝着她不疾不徐地走来。 程青盂看着小姑娘惨白的脸,泛红的眼眶,心疼得快死掉了,当即就将人搂进了怀里。 还是熟悉的木质白茉莉香,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炙热,耳畔是他均匀有力的沉沉心跳。 第171章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嘶哑。 程青盂下巴蹭在她头顶,揉了揉她的柔软发丝,语气温柔:“接你回家。” 万遥心底一颤,努力将眼泪收回去。 两人不大不小的动静,成功吸引了鞠敏之的注意力。 女人步履略微蹒跚地跑出来,不轻不重地喊了声:“遥遥。” 万遥整个背脊顿时发冷,尽管现在她特别贪恋他的怀抱,贪恋他的温度,也不得不从他怀里退出来。 她镇定地转过身,目光淡淡地看向鞠敏之。 “手术室那边在催了。”鞠敏之打量着那个潦草的男人。 “嗯。” “那你就在这里等我吧。”万遥捏了捏指尖,又仰头看向神情冷淡的程青盂:“很快。” 程青盂注意到她的微动作,瞥向她挂着新痂的手指,不由分说地将人扯到了身后。 他侧着脸看她:“是你的意思?” 万遥望着他冷峻的脸一言不发。 “说话。”他其实已经看穿她的心思。 万遥扶着他手臂站出来,只说:“是我欠她的。” 程青盂冷冷看向几米外的女人,紧紧咬牙,提高音量:“你不欠他们的!” 万遥不受控制地抖了下,眼神里透着说不清的消沉和忧伤。 程青盂捧着她的脸,指腹在她眼皮上轻轻摩挲,要说不心疼那全都是屁话。 他语气中满是怜惜,一遍遍地告诉她:“万遥,你不欠任何人,你只是你自己。” “跟着你的心走。”他企图抚平她的泪痕,“你不愿意,我就带你走。” 程青盂从没这么坚定过,在应对关于她的事情上,他始终都是纠结、混乱、狼狈的。 有数不清的顾虑,捋不清的纠结,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直到她的哭声随着断断续续的电流传来,浓烈的悔意浸透四肢百骸,才想清楚把送她回去是件多么混蛋的事儿。 他想明白了,也抛弃了那些。 去他妈的顾虑,他只想带她走。 未来不论如何,总归有他宠着她的。 “……”万遥的迟疑就是答案。 “跟我走。”程青盂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 万遥不害怕了,也不迟疑了,迎着明烈又坦荡的灯光,跟着他一步步往前走去。 鞠敏之急得冲了过去,抓着程青盂又打又骂:“你算什么东西啊?赶紧给我放手!快点!你不能带她走……” 程青盂不为所动,拉着万遥走向电梯口。 鞠敏之又去扯万遥:“遥遥,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你都答应妈妈了,不是吗?小礼他还等着你救他呢!” 程青盂冷着脸。 万遥不说话。 陆明辉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三两步冲了过来。 “老陆你愣着干嘛啊?” “你儿子都快死了!” “赶紧把她给我留下啊……” “万遥,我跟你讲!今天就算是绑,我也要给你绑去手术室……” 情况十万火急,陆明辉顾不上其他,索性扑到万遥身边,锢着她的胳膊往后拖。 程青盂当下就吼了一声,直接将陆明辉两人撞开。 鞠敏之大骂道:“我要报警!我要报警!这人要拐带我女儿了啊!拐骗未婚少女了啊……” 陆明辉趁她胡搅蛮缠之际,迅速将万遥抓了过来,死死擒住她的小臂。 万遥被他掐得生疼,拼命往程青盂身边靠。 程青盂冷着脸跨过去,到底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身手什么的都迅速极了。 他扭过陆明辉的肩,两下折过去,干脆地卸了条胳膊,陆明辉当即倒地叫唤起来。 万遥赶紧靠过去,她没见程青盂这么动怒过。 程青盂眼底透着寒光,看着鞠敏之警告道:“你告就是!” 他将万遥护在怀里,“老子也不怕再进去多待几年。” 鞠敏之再怎么泼妇、强势,总归也只是个女人,听着程青盂这句意味模糊的话,当即就吓得不敢再开腔了。 …… “医院请保持安静。” 几个小护士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一场荒唐的闹剧,在病患和家属的见证下,终于盖上了沉沉的帷幕。 第77章 你在吃醋 程青盂和万遥又在上海待了几天, 就像大街小巷中最普通的情侣一样。 鞠敏之和小礼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起先她总会接到源源不断的骚扰电话,后面索性连那张电话卡也注销了。 万遥在这两天想得很明白, 小礼的事情她不愿再插手,说她冷血也好,绝情也罢,但那又怎么样呢? 世界之大,能匹配上的骨髓干细胞总能碰上。 就像程青盂告诉她的那样,她并不欠他们, 更不欠这个世界, 做所有事都可以全凭自己的心。 反正只要她消失得够干净,那些烦心的事就找不上她。 就这样吧,冲破过往十余年的阴霾灰暗, 为崭新的自己好好活上一场。 “想什么呢你?”外滩的风徐徐拂面,程青盂掐了掐她的脸。 万遥咬下冰激凌:“没什么。” 口腔里充斥着甜津津的香草味,她仰着脸默默注视他, 挂着笑一句话都不说。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替她擦去嘴角的奶油。 第172章 “你好看。”万遥笑吟吟的。 程青盂也笑了下。 夜空被繁星所点缀,夜色越来越浓重,四周是绚丽灿烂的霓虹灯。 万遥的指尖和冰激凌一样, 几乎没什么温度,毫无预兆地贴近他凌厉的脸庞。 “话说回来, 程青盂, 你是不是该理发了啊?”她偏着脸看他。 程青盂握住她的手, 自言自语地“嗯”了声。 “那待会去理个发?”她想一出是一出的。 程青盂没反对:“怎么, 这就嫌弃上了?” 万遥拨了拨他微卷的发, 憋笑道:“有点,再糙下去, 就配不上我了。” 程青盂还是没什么表情,掐着她后颈往跟前一带。 “哎哎!冰激凌……”万遥吓得惊呼。 程青盂的手死死抵在她后脑勺,落来粗重颇有些惩罚意味的吻,几乎是咬的,但又很快就将人松开。 万遥“嘶”了一声,哀怨地望着他。 “后悔了?”看着被他咬红的唇瓣,程青盂又慢慢补了句,“晚了啊。” “嘁,谁说我后悔了。”万遥往他身上重重推了一把,“不过你这胡子,真的要扎死人。” 程青盂扯了下唇角,无所谓地耸耸肩。 他不想用这幅潦草姿态去见她,更不想用这幅模样去碰她,但是没办法,这小姑娘三番四次点火,不收拾她一下是不行了。 万遥望着这片景色有些意兴阑珊,拽着人就往回走。 将近十一月,温度已经很低了,冰激凌融化的速度越来越慢,隔了许久才淌了两滴在手背。 梧桐叶半绿半黄,迎着款款夜风,万遥还真将程青盂带去了一家理发店。 “这里的托尼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样。”她兴致勃勃地介绍着。 程青盂看着装潢普通的店面,问了句,“哪里不一样?” 万遥推开玻璃门:“因为他叫杰森。” 程青盂:“……” 这个点店里的客人爆满,大家都垂头玩着手机,没人刻意抬头去看他们。 “是谁在呼唤我啊?”一个梳着低马尾,长相柔美的男士走了出来,“我可是在里面就听到了。” 万遥兴奋地跟他挥了挥手。 “好久不见啊,宝贝儿!”杰森亲昵地搂过她的肩。 程青盂看向那只骨络明晰的手,还是没忍住皱了皱眉。 万遥倒在杰森的怀里,两人叙旧似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杰森突然看向旁边挺拔的男人,捏着嗓子问:“这位是?” “给你介绍的新客人。”万遥说。 “行。”杰森眼神轻浮地打量着程青盂,“想做个什么样的造型?帅哥。” 程青盂不搭理他。 杰森欠嗖嗖的:“好高冷哦,帅哥。” 万遥没注意到程青盂的脸色有些青了,自顾自地说:“不用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简洁为主,看着清爽干净就行。” “ok,交给我啦。”杰森又拍拍万遥的肩,“这边请,帅哥。” 程青盂神色晦明地看了两人一眼,表情更加紧绷了。 万遥放心地将程青盂交给了杰森,自己就留在外面的沙发上玩手机。 再抬眼时,男人修长的身影覆在了她面前。 野人似的头发被理得七七八八,变成了利落又干净的黑色短寸,他的脸型窄而瘦,此刻轮廓愈发的紧致流畅,硬朗的下巴隐约有些青迹,眼尾微微扬起,眉骨依旧端正,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万遥有种想吹流氓哨的冲动。 他现在这幅模样,穿正装一定很带感。 杰森赶过来邀功:“怎么样?沧桑大叔变清爽哥哥,有那个意思吧?” 万遥站起来啧啧两声,围着程青盂转了一圈,简直赞不绝口。 少了那几分颓丧,多了些风发的意气,她很满意他现在的这幅模样。 程青盂插不进两人话题,自顾自地先去了收银台。 杰森一把拉过万遥:“哎,这哥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万遥狐疑地看他:“怎么?” “就他那宽肩,还有细腰,嘶……臀部又紧又翘,腹部的肌肉肯定也特别板正……”杰森说得都快留口水了,“完全就是我的菜!” “他有对象么?哎,介绍给我吧!” “……”万遥惊得一把推开他,“两个字,做梦。” 杰森锲而不舍道:“都是‘好姐妹’,介绍一下怎么了?小气鬼。” “这事免谈啊。”万遥双手抱臂看着程青盂的背影。 杰森瘪嘴:“理由?” “你惦记我男朋友,我还得给你理由?”万遥都想掐他了。 “what???”杰森险些没站稳,有些语无伦次,“你……他……不是?你俩?” 万遥站直道:“我俩绝配,般配,天仙配。” “不是,你才多大啊?”杰森最惊讶的是这个,“那哥们少说得三十了吧?你土不土啊,这年头还搞大叔控那一套?” 万遥默默笑了笑,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被程青盂叫停了。 男人似乎不太高兴,冷冷淡淡地喊了声:“走了。” “哦。”万遥笑得弯起眼睛,“来了。” 她跟杰森挥手道别后,小跑几步,直接扑进了程青盂怀里。 程青盂搂着小姑娘的肩,目光森森地看向杰森,语气冷得能冻死人:“谢了。” 第173章 话毕,两人甜甜蜜蜜的相拥着,齐步踏出了感应玻璃门。 就剩杰森在原地凌乱。 被一见钟情的大帅哥当做假想情敌是什么感受? 恐怕只有他清楚了。 - 一排排路灯照亮街道,恍若白昼。 汽车顶着雪亮的车灯从身旁疾驰而过,这附近有不少学校,街上人流如浪潮,高耸的大楼填满了整座城市。 “程青盂。”万遥停下脚步。 从走出店门她就察觉到了对方的低气压。 程青盂也停下来,侧着脸静静看她。 万遥不说话,将手伸到他面前。 程青盂心领神会,自觉牵过她的手,两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着。 “你喜欢这个发型吗?”她没话找话。 “还行。”冷淡的两字。 “以前理过这样的吗?” “比这个更短。” “程青盂,我送你个礼物吧?”万遥牵起他的手,指了指街对面的男装店。 整体风格偏商务,都是各类衬衫、西装。 程青盂兴致乏乏,“不用。” 万遥顿了两秒钟,挣开他的手,嘟着嘴指控道:“程青盂,你冷暴力我。” 程青盂也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 “你有!”她语气不太高兴。 程青盂又去牵她,“真没有。” “那你生气了为什么不说?” “我没生气。” “没生气你这幅表情?” “……”他哑口无言。 万遥先委屈上了,“你到底在气什么?” 程青盂开不了这口,总不能说他吃醋了吧。 “不喜欢这个发型?”她追根溯源道。 程青盂哑然失笑,一把搂过她的肩膀,将人紧紧按在身前,故作平静地问了句:“那个杰森,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万遥被他压弯了腰,老老实实解释,“他是万晚的大学同学……还是学平面设计的,看不出来吧?” 程青盂的脸贴着她,挺拔的鼻尖划过她的脸,表示了解的“嗯”了声。 万遥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不是吧?程青盂,你在吃他的醋?” 程青盂换了个姿势,又牵上她的左手,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不看她。 万遥实在没绷住,笑了出来:“你这醋吃得……” “嗯?”他捏了捏她的手。 “很没必要。”她把话说完。 “没必要?”他语气清淡。很有必要好么?那崽子的手都搭她肩上了。 万遥撞了撞他的肩:“他对我可没兴趣。” 程青盂半信半疑,下一秒,差点被她的话噎死:“他——感兴趣的是你。” “……” 万遥迎着冷风吸了口气,嘟嘟囔囔的:“该吃醋的是我好吧。” 程青盂没听清:“你说什么?” 万遥倒是大大方方,直视着他的深邃目光:“我说,我爱你啊——” 程青盂哪是会在街尾回应表白的性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城市喧嚣,万遥却能听见他砰砰的心跳。 在热情地回应她。 好似说了成千上万遍:万遥,我也爱你。 第78章 奔赴未来 这几天, 万遥带程青盂逛遍了大上海的经典景点。 最后一站是迪士尼的烟花秀,程青盂倒是捧场看得认真,万遥全程都顾着看他去了。 表演结束后, 两人慢悠悠地回酒店。 万遥忍不住打趣他:“想不到啊想不到。” “什么?”他闲闲散散地问。 万遥凑了过去,盯着他干净的眉眼:“想不到你居然还有颗少女心。” 程青盂扬起眉梢:“那肯定啊,万导游安排的行程,我当然得用心参与。” 万遥无话可说,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酒店的位置离这边比较远,等到入住洗漱后已经是凌晨了。 这是万遥计划中的最后一程, 不出意外, 明天两人就该搭乘飞机回云南了。 她将头发吹得半干后,发现程青盂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程青盂是空着手赶来的,换洗的衣物基本都是现买, 就那么两三套。 万遥的东西也不多,两人的物品加起来甚至装不满一个行李箱。 她的物品整齐地叠在行李箱,而他的东西却摞在了沙发上。 万遥揉了揉头发, 默默往沙发上的空位一坐,纤细莹白的腿就在他的面前晃呀晃。 她问:“对了,那天突然来上海, 你的车和团该怎么办?” 程青盂蹲在地面,弓着腰看向她,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吹头发的时候突然就想到了。”她神色轻松。 程青盂如实说:“临时叫了车队的人去替。” “这么容易?”她怎么不太信。 程青盂只“嗯”了一声, 也不提被投诉那些小事。 收拾好一切, 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 万遥慢慢凑了过去, 将脑袋枕在他肩上, “那为什么突然想通,跑上海来找我了?” “想听实话?”他手搭在她腰后。 万遥瞪了他一眼, “废话。” 程青盂顿了半秒,而后才认真道:“见不得你受委屈。” 第174章 万遥不由得一愣。 “我不委屈。”她伸手勾过他的手,捏着他手指转圈玩,声音闷闷的:“无论他们怎么对我,我都不委屈……程青盂,我最委屈的是,你不由分说的非要赶我回去……” “我不在乎别的,我只在乎你,你能明白吗?”她的睫毛颤了下,声音染上哭腔,“程青盂,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 程青盂的心软了下来,仿佛被塞满了团团棉花,夹杂着无法言喻的酸涩,血液顺着神经末梢开始倒流。 他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心疼的、诚挚的、不带任何情欲的。 “遥遥。”他的语气很正经。 万遥轻轻地应了他一声。 程青盂看向窗外的街景,街道和树木离他们的距离很远,橙黄的灯光晃乱了人们的思绪。 他不知道该从何开口,偌大的房间陷入了沉默。 “你……” “明天……” 沉默半晌,磁场突然契合,两人又同时开了口。 “你先说。”程青盂敛下眼皮。 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完全是没话找话的状态。 忽地,她注意到他裤兜显现的轮廓,好像放了张方方正正的卡片。 “揣着身份证做什么?”她问了句。 程青盂没接话,默默将“身份证”从裤兜翻了出来,紧接着递到了她的手里面。 万遥接过来,一看,是一张银行储蓄卡。 她“腾”一下坐直了身,眼底闪过一丝疑虑,好像在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程青盂一改往常的散漫,严肃的、牢牢的锁定着她的眼睛。 万遥被他正式的态度整得莫名心慌。 她撇着嘴:“你要敢说这是分手费我掐死你。” “遥遥。”他说。 万遥不想听他卖关子,都快急哭了,又听见男人一字一句道: “谢谢你愿意选择我,又小心翼翼地爱我。你坦荡的爱意世人所见,反观我呢,好像没能为你些做什么。” “漂亮的场面话谁都会说,但我的为人,我的家庭,我的过往经历,你也应该很清楚,我给不了那种昂贵的许诺。” “但可以保证一点,我虽给不了你最好的,但却能给你我所有的。” 万遥眼底噙着泪光,紧抿着唇不出一言。 程青盂温柔地看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不比我,你的年纪还小,见过的人和事都很少,所以才会将目光局限在我这种人身上。” “等你走出去,接触认识到更优秀的人,见识过更为广阔的山河,你的目光也会随之成长。” “你不是喜欢画画吗?”程青盂扫了眼那张储蓄卡,“用这笔钱,把该念的书都念完,去万千世界看上一看……” 万遥已经泣不成声了,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程青盂却握着她的手,继续说:“我等你回来。” “到时候,如果你还喜欢我,如果你还觉得我好,如果你还愿意选择我。”他长舒一口气,郑重地跟她承诺着,“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万遥哭着哭着就笑了,“傻子!程青盂,你个傻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人!” “乖,别哭了。”程青盂吻去她脸上的泪。 万遥几乎泣不成声,朝着他扑过去,反吻住他温热的唇。 她搂着他的脖子反复吮咬着,程青盂当即将人抱到腿上坐着,偏头撬开她的齿关加深了这个吻。 灼热的呼吸在两人之间交缠。 他的大手穿过她后颈的发丝,扣着她的后脑勺,舌尖穿过湿滑的腔壁去勾她的,缠着,绕着,万遥的呼吸很快就乱得无法收场。 他去扯她的睡衣,她闭着眼配合着。 旖旎的灯光落了满地,万遥被他压在沙发上,视线朦胧胧地看着他。 正当她仰着腰准备迎接暴风雨时,男人却掐着她的腰,将她翻过身换了个方向。 “……”万遥的手肘撑在沙发上,云里雾里地回头看他。 程青盂被她这幅模样逗笑了,自顾自地拆开包装往上套东西。 他拍拍她的后腰。 还不等她反应,战火一触即发。 万遥在迷糊间,学到了新姿势。哦不,是新知识。 “轻点。”她含糊道。 某人偏不听,反而愈发过分。 她埋头,咬着唇闷哼一声,“程、青盂……你混蛋……” “嗯,我混蛋。”他将她的两只手臂扯到跟前束着,继续卖力。 …… 事后,两人继续刚才被搁置暂停的话题。 相拥在软绵的大床上,男人结实的手臂还揽着她的腰。 “真不是分手?”万遥的眼眶和嘴唇又红又肿。 “嗯。”分手或继续,都交给她决定。 万遥的情绪已经被他给安抚下来了。 “卡里有多少钱?”她甩了甩那张储蓄卡,故意跟他怄气:“太少了我会不够花。” “将近十万。”他沉声道。 “十万?”万遥加重了语气。 “先用着。”程青盂深知这些钱远不够她出国学习的开支,“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会给你挣。” “不是。”万遥搂着他的脖子摆摆脑袋,“这么多钱,哪儿来的?” 吉兴告诉过她,前几年出的那档事,程青盂几乎赔得倾家荡产的程度。 第175章 “这两年我存了些。”程青盂老老实实告诉她,“还有一部分是阿妈的。” 万遥突然觉得这张卡,比一栋高楼还要沉重。 “阿妈给你存的老婆本吧?”她表情有些难受。 也有这个意思在,程青盂没有反驳。 万遥很为难:“老婆本你给我?” 程青盂倒是不清楚她在纠结什么:“老婆本不就是给老婆花的?” “好好好!”可算是说了一句她爱听的话,万遥奖励般在他脸颊嘬了下,“程青盂,要记清楚你今晚上说的话。” “嗯。” 她捧着他的脸,“要等我回来!” “嗯。” 她反复强调:“不能玩消失,不能跟我断联!” “嗯。” “不能喜欢别的女人!看都不能多看一眼!” “好。” “……” “程青盂,你也说点别的呗?”她撒娇似的晃了晃他脖颈。 黑夜寂静,霓虹闪烁,连风都止住了。 就为了让她听清程青盂说的那句:“遥遥,我爱你。” 第79章 寄信给风 受当地开学时间的影响, 万遥是隔年一月份去的金斯顿,甚至连二十岁生日都没来得及过。 刚到那边的时候,她特别不适应, 语言沟通、生活起居、交际什么的都成了扰人难题。 不过万遥这人嘛,最擅长的就是故作坚强,向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再难都要坚持下去,她这样想着。 出来一趟,总不能给程青盂丢人吧,难不成要灰溜溜的跑回国, 跟他在小镇开家洗车店吗? 不过现在看来呢, 开洗车店都成了奢侈,程青盂真把两个口袋都掏空了,为了供她上学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所以要争气点, 万遥。 她总这样给自己打气。 尽管有将近八小时的时差,她依然保持着跟程青盂分享日常生活的习惯。 1月22日:[程青盂,这边汉堡王的生意真是爆火!] 但是连生菜叶儿都是坏的, 因为kfc都找不出几家来。 1月23日:[程青盂,我昨晚睡得特别好!都没做梦……] 淋了点雨,有些感冒, 还好有你给我准备的感冒药。 1月24日:[程青盂,我认识了一个泰国女孩, 染了一头粉色的头发, 太酷了!] 隔天就听见她跟同班男生吐槽, 说我身材干瘪像个小学生, 过分! 1月28日:[程青盂, 今天找到家川菜馆,老板还是中国人呢!] 但他的手艺确实不行, 反正我没吃过甜口的辣椒炒肉。 1月31日:[程青盂,生日祝福收到啦!好期待你寄的生日礼物!] 不过这边的物流真的好慢,我的生日礼物估计还要去法国溜一圈儿……不知道你给我寄了什么。 2月9日:[程青盂,除夕快乐!] 我也想和你,还有阿妈,一起跨年……又要掉小珍珠了。 2月14日:[英国的大雾、绵雨、情人节,程青盂,是不是很浪漫啊?] 连着五天的雨,洗好的衣服都快晾发霉了,我也是。 2月29日:[程青盂,美学概论的课堂氛围很好。] 同学们都被逗笑了,但我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 4月3日:[清明小长假啦。程青盂,你这几天应该很忙吧?] 我也是,再忙也要记得吃饭啊。 4月22日:[程青盂,忙完了吗?我跟室友打算乘火车去附近逛逛。] 不开心,手机居然被抢了…… 5月16日:[程青盂,我最近交到了很几个不错的朋友。] 有个华裔男生想找我谈恋爱……不过!我拒绝了!我说我有男朋友。 他却厚着脸皮告诉我,可以国内一个,国外一个……这都什么人啊。 5月17日:[快放暑假了,假期很长。程青盂,我打算去找个兼职。]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见你,但是机票好贵。 6月9日:[程青盂,我还有钱花,你不用给我打钱。] 傻子傻子傻子,砸锅卖铁供女朋友留学的,你是头一份! …… 在金斯顿待的时间越长,万遥也逐渐适应了这边的生活节奏。 她有了新的朋友,进入了新的社交圈,半工半读着,想要减少程青盂的压力。后面,她剪短了如瀑似的长发,逐渐褪去那些青涩和幼稚,朝着他的期待努力成长着。 这边的人金发碧眼,都快让她忘了程青盂的脸。 留学生的圈子就这么大,她身边断断续续出现一些优秀青年,对方锲而不舍的追求始终无法打动她。 室友米娅很惊讶,问她:“我真的很好奇,你的男朋友是何方神圣!” “他是不是特别高!特别帅!特别有钱!!所以你才抵得住那么多的诱惑?” 万遥失笑,又告诉她:“只是普通人。”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他不算特别高,也不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帅,两个口袋甚至都摸不出多余的子儿。 他三十来岁,不抽烟不喝酒,偶尔还不解风情。他拥有高原和紫外线赠予的黝黑皮肤,凌乱而不羁的卷发比旷野的风还要野。 如果非要用什么去形容,那他就是陡峭山顶上未融的积雪,难得而可贵。 他给不了我最好的,给的,都是最拿得出手的。 第176章 - 同样倔强又嘴硬的,还有程青盂。 车队里相熟的哥们总跟他说:“你是疯了才送那小丫头片子去留学。” “现在的小姑娘啊,心眼可多了。你费九牛二虎之力送她出去镀金,先不说她记不记你这份情,人家以后回不回来都是个问题呢!” “老程啊,你这辈子算是毁她手里了!” 吉兴和春宗呢,拍着胸脯去替万遥保证,说她才不是那种坏女人。 倚在车门边的程青盂笑而不语。 吉兴去撞他:“老大!你还笑!” 春宗也附和:“你都不替她解释两句。” 程青盂迎着强烈日光,惬意地阖着眼皮,“你管他们说什么。” 吉兴挑眉:“难道你也不相信遥遥?” “说的什么屁话?”程青盂没忍住踢了他一脚。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嘛?”吉兴抱着小腿原地跳了跳,“说到底遥遥也是你的人啊。” 又是一个九月天,景区的游客量大幅度减少,让他莫名想起小姑娘那双眼。 程青盂迎着温热的风,想了想才说:“她不是我的,她只是她自己。” 吉兴和春宗听不懂他这种寓意不明的话。 “那万一,她真不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程青盂看得很淡:“不回就不回呗。” 那就说明他的小姑娘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了,会追求更有价值、更有意义的东西了。 春宗听得想吐血:“那你的钱怎么办?” 程青盂自顾自地拉开车门,轻巧地钻进副驾,没所谓地表示:“就当做善事了,资助贫困大学生有什么问题?” 吉兴、春宗:“……” 吉兴笑嘻嘻地凑到车窗边:“那老大,你打算什么时候资助资助我俩?” 程青盂将手搭在窗沿,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行啊,你俩去考个大学试试。” 吉兴翻了个白眼:“强人所难。” 春宗也钻回自己车里,摇着脑袋表示:“要不起要不起。” …… 午后的日光又足又烈,程青盂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想着金斯顿这会儿应该天都还没亮。 点开与万遥的聊天界面,他发了一条新消息过去。 9月9日:[今天礼拜一,是不是要正式上课了?] 新学期的第一天,可别又睡过头了。 …… 他与万遥的聊天内容每天都不一样,分享着自己五花八门的生活琐事。有时候他们也会自说自话,聊天内容都不在一个频率。 有欢笑、有争执。 有难过,但也会迅速和好。 即便隔得很远,对方好像就待在身边一样。 程青盂聊天的风格和他本人一致,平淡的文字甚至让人读不出情绪。 9月13日。 他说:[新接了个团,有个小姑娘跟你一样牙尖嘴利的。] 但她好像没你可爱。 10月4日:[春宗的珍珠生小羊了,说起来你还见过它吧?] 小羊毛很软乎,想揉揉你毛茸茸的脑袋了。 10月16日:[这学期的课很多?] 长本事了,连我的视屏电话都敢挂! 10月24日:[马总公司缺人,我想去试试。] 多赚一点是一点。 11月1日:[周末有时间多出去看看,钱不够记得说,不用跟我省着。] 你是去念书的还是打工的?老惦记着兼职做什么? 11月9日:[阿妈生病了,还好没什么大碍。] 她睡醒就看你的照片,我猜阿妈应该是想你了。 我也是。 12月7日:[忘了跟你说,央珍跟扎西多吉去昆明做生意了。] 有些新打算,不知道该不该提前跟你说。 12月24日:[圣诞快乐。] 玩得开心! 12月29日:[找马总他们凑了点钱,把央珍的民宿盘了下来。] 开店比跑业务稳定,顺便还能照顾阿妈。 这样你一回来就能找到我。 1月5日:[这是重装后的新大厅。] 墙面好像有点空,能挂不少你的画。 3月1日:[春节有部大爆的电影,取景地就在达克措附近。] 挺文艺的片子,你应该会喜欢。电影的影响力挺大,最近多了不少游客。 4月4日:[春假也不回来吗?] 也行,过一过他们的复活节。 …… 这几年的时间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异国恋是缥缈又脆弱的,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经营。 他们虽处于同一个北半球,但连气候都大相径庭。金斯顿的雨季漫长而连绵,而云南始终保持四季如春。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两人拥有着同种默契。 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 他们又有着足够的耐心。 始终坚定的选择彼此,拥护彼此。 彼此牵挂又彼此惦念,就怕思念犹如决堤洪水,将所有的坚持冲得稀巴碎。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对方始终坚定的朝着他们共同的未来在努力着。 所以只好将所有思绪和惦念,转化成一阵又一阵的风。它们总归会跨过重重障碍,悄悄吹到彼此的心里去。 第80章 遥遥万乡 随着这几年云南旅游业的蓬勃发展, 各类型景区均得到了更完善的发展,达克措小镇地处大景点的中转点也深受益处。 第177章 城市规划和旅游规划部门,结合小镇的地域特色合理开发, 附近的草域和草场成了骑马、赛马的好地方。 藏式街道、传统藏餐、淳朴民俗、观星帐篷……都成了游客们追求和向往的地方。 镇上的民宿、餐厅、酒吧、摄影馆……各行各业,风靡云涌,牧民们纷纷转行加入旅游业,连阿妈阿乙们都得到了工作机会。 这年盛夏,草原举办了一场民谣音乐节,八月初还将重启停办多年的赛马节。 这个时间段, 刚好赶上旅游旺季。游客们蜂拥而至, 摩肩接踵,挤满了小镇的各个角落。街道巷尾,人声鼎沸, 四处都是拍照打卡的外地游客。 反观镇中心的一家特色民宿,小院乃至于办理入住的大厅,都保持着令人舒适和放松的幽静。 倒不是这家店的生意不好, 反而是太好。 前台的电脑桌旁边摆着个粉色落地立牌,负责办理入住的阿姨们慈眉善目,脸上始终挂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三个小姑娘风尘仆仆赶来, 气喘吁吁地拖着行李箱往前台走去。 为首的姑娘摘下渔夫帽,询问身着湖蓝色藏袍的高个阿姨:“你好, 阿姨!我们办理入住, 有在网上预订。” 前台阿姨还是笑吟吟的, 伸手指了指面前的立牌。 “小雨, 你看这儿!”同伴扯了扯她的手。 几个小姑娘的目光扫向精致的立牌。 [温馨提醒:1.本店大多数员工均为听障人士和言语障碍者, 如需咨询,可在平板便签本上面写下您的需求和需要;2.本店剩余房型和数量, 电子屏上均有显示;3. 如有预定,办理入住请直接出示证件。4.本店为房客准备了详细的游玩路线图,如有需要可找前台阿姨领取。5.胸前挂有红色工牌的员工可无障碍沟通。感谢您的配合和理解,祝您生活愉快!] 几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被唤为“小雨”的女孩子将好友的证件收集起来,一并递给了穿湖蓝色藏袍的阿姨。 阿姨笑着点点脑袋,熟练地操作起电脑,给几个小姑娘办理入住。 在安静环境的影响下,几人的焦躁得以安抚,压低了音量交流起来。 “这家民宿好特别啊。” “对呀,我前两天定房间的时候,一眼就爱上了他们家的装修风格!” “还特地给残障人士提供就业机会。” “他们老板人也太好了吧……” 几人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直到一阵沉闷的声响打破了这层宁静。 前台后面的那扇小门被人拉开,黑漆漆的房间什么都看不清。 接着,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迎着光探了出来,径直走到前台的另一台电脑旁。 男人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寸,黑发,深肤,眉骨端正又硬朗,一双眼炯黑又有力,明明是一身普通又寻常的穿搭,却总给人一种劲劲儿的、但又描述不上来的感觉。 小雨和同伴都看入迷了,都没注意到前台阿姨递过来的房卡。 男人闲闲散散的站着,目光聚在电脑屏幕上,似乎是看不过去了,于是握拳轻咳了两声。 几个小姑娘猛地回过神,有种偷看被抓包的感觉,红着脸接过证件和房卡。 阿姨笑得不行,用手指了指楼上,又比了个“3”的手势。 小雨一行人连连点头,拖着箱子埋头往楼梯方向跑了。 待她们都上楼之后,沉默的男人微微站直了身,无奈地用两只手比划着:“阿妈,你到底在笑什么?” 央拉嘎姆憋着笑摇头,表示没什么。 一旁的曲尼旺姆也笑得不行。 程青盂将信将疑地看着她们。 央拉嘎姆最终没忍住,扯了张纸巾递过去。 ——脸上都还有沫儿,也不知道那群小姑娘望着张大花脸做什么? 这几天忙得前脚不沾地,他哪儿还有时间照镜子,三五两下洗漱后就钻了出来。 程青盂一脸惺忪,偏头捏了捏眉心,才用纸巾去擦脸。 央拉嘎姆又问他。 ——对了,遥遥还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程青盂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脸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故意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没说,估计还在忙毕业的事。” 央拉嘎姆露出失望的神情来,但又怕程青盂看见会难受,她笑着安慰道: ——学习最重要。 程青盂只淡淡地点了下脑袋,拿了支荧光笔往民宿门口走去。 他默不作声地将荧光板擦干净,不疾不徐地留下四个字:今日满房。 - 小镇的赛马节规模不算大,气势依旧让人心潮澎湃。 开幕式定在七月底,彩排当日的队伍就已经浩浩荡荡了。 参加开幕式表演的马队,迎着围观的人群、身骑骏马穿梭在大街小巷中,身后还跟着气派的花车队伍。 整个小镇都热闹极了,程青盂刚好在处理写真工作室的事,冷不丁接到了马邵元拨来的电话。 他整理着昨天的弥留客单,慢条斯理地问:“什么事?马哥。” 马邵元开门见山道:“哎,程儿,今天忙吗?” “还行。”程青盂瞥了眼挂钟,“还没到忙的点儿。” 马邵元又说:“这样,你先帮哥一个忙。” “什么事儿?” 第178章 “也不是什么大事,赛马节举办方那边儿不是在我们公司定了辆大巴么?今天就得提前把一部分工作人员送到场地去。也他妈真是撞邪了,那辆车大清早出了问题,现在人和设备马上就到机场了。” “吃公家饭的得罪不起,我已经通知休假的兄弟都赶过去了。”马邵元那边的座机又响了,他长话短说道:“那边也将近四十号人呢,你要没什么事就帮哥跑一趟呗。” 程青盂也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从小镇到香格里拉机场,也就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 赶过去的时候,他恰好撞见吉兴往后备箱装摄影设备,身边还候着两个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 程青盂帮忙搭了把手。 吉兴也很惊讶:“哎,老大?你怎么也过来了?” “江湖救急。”程青盂顺手合上后备箱,“就只有这些了吗?” 吉兴踮起脚往后面看了眼,招呼着:“诶嘿嘿,各位!后面那辆丰田也是我们的车,大家可以先把设备器材都装上去。” 话毕,四五个人就朝着程青盂涌了过去。 他将墨镜推到头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清点行李数量上去了。 几个黑色设备箱、两个五十寸大拉杆箱,背包和其他散物另算。 车厢的空间有限,还得把人载回去。程青盂轻按了下太阳穴,琢磨着到底该怎么安排。 “谢谢了啊,师傅。”有个小伙子把拉杆箱递过去。 “客气。”程青盂淡淡回了句。 “这箱全是镜头,还得麻烦您待会儿开车注意点。” “明白。” 程青盂不似吉兴那般健谈,那小子就跟好奇宝宝一样,跟那几个工作人员聊得热火朝天。 而他,半句闲话都没有,埋头往后备箱上行李,其他人很自觉地钻上车。 临近中午,太阳刺眼,才稍稍活动了几分钟,程青盂就冒出层层汗,背脊的汗紧紧黏住上衣,他只好将t恤的衣袖拨上去,正准备关后备箱的时候,传来一阵沉闷的轱辘声。 “等等,师傅!我这儿还有个小箱子。”一道爽朗清脆的女声传来。 程青盂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 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并排着朝他径直走来。 烈日滚滚,心在发烫。 所有动作,乃至心跳,都在那一刻被强制性按下了暂停键。 是他日思夜想的姑娘啊,就这么毫无预告地出现在他面前。 她风轻云淡的笑意,他略显狼狈的懵怔,形成了一道水火般的天然隔阂。 万遥只穿着件纯白的t恤,灰蓝相间的衬衫就系在腰间,简单的运动裤搭配休闲鞋,还是原来的那副模样。人瘦了,头发也短了,眉眼依旧清淡,褪去了婴儿肥的鹅蛋脸更显精致了。 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如那年。 “师傅,能顺道捎上这个箱子吗?”她身旁那个圆脸姑娘笑着问。 程青盂颔首藏好所有情绪,下一秒,又恢复成那种淡淡的神情。 “你俩都是工作人员?”他认出了万遥的行李箱。 圆脸姑娘咬着唇看向万遥,纠结着要不要跟他说实话。 万遥几乎没有犹豫,将灰色鸭舌帽覆在头顶,接过行李箱推着走了过去。 程青盂就看着她一步,又一步,伴着呼吸节奏,慢慢走向自己。 直到她盈盈笑脸落入他的眼底,程青盂心底重石这才沉沉落地。他强装着镇定,双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才压下想将她拥入怀里的强烈冲动。 她偏着小脸看他,脸上漾起笑意,佯装出陌生:“师傅,能蹭个车么?” 圆脸姑娘也跑了过来,解释着:“师傅,我是工作人员。您就当帮个忙呗,她也是去你们那儿看赛马比赛的,单独叫个车过去也不划算……您看行不行啊?” 因为她故作生疏的语气,程青盂没由来地笑了下,似嘲讽,更似自嘲:“后排都塞满了箱子,算上你已经没空位了。” “啊……”圆脸姑娘有些失望。 万遥眨眨眼睛:“那副驾呢?我跟你上副驾去。” “副驾。”程青盂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铁了心不接茬,“……不行。” “为什么?也放满东西了吗?”圆脸姑娘率先提问。 程青盂扯了扯衣服,微微垂眸,却看向一旁的万遥:“副驾是留给女朋友的。” 圆脸姑娘沉沉叹着气,毕竟这种情况特殊嘛,她也能理解。总不能惹得人家情侣平白吵架吧? 算了,她心里打定主意,准备陪万遥再叫辆车打单线了。谁叫两人刚刚在飞机上聊得那么投缘呢! “要不这样吧,遥遥,我陪你等……”“车”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万遥给打断了。 她亲眼目睹万遥温吞吞地凑了过去,还伸手捏了捏男人紧实有力的胳膊。 “那,我当你女朋友就可以坐副驾了吗?”她故意拖长尾音,欲盖弥彰地去问,“只是不知道师傅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程青盂有些绷不住,这小姑娘啊,还是那副性子。 “……”圆脸姑娘也吓傻了,不是,现在的人都这么直白了吗? 程青盂静静看着她,也懒得再陪她演戏,想着办完正事再好好收拾她。 他将她的行李箱塞进后座,只冷冷回了句:“没有。” 第179章 圆脸姑娘心中暗喜,赶紧将万遥推到车头的位置,还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快快快!赶紧上车!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万遥瞥见男人自顾自地绕到了驾驶座。 没有?她真想就地给他掐死。 程青盂钻进车里,打火扣安全带,见小姑娘站在太阳下没动,又促促按了一声喇叭提醒。 万遥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爬上了副驾。 就这样,两人日思夜想的相逢,莫名变得抓马和滑稽。 汽车绕出香格里拉市区,驶入国道,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后排的几人都在看手机。 程青盂全程都没有再搭话,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墨镜,闲闲散散地扶着方向盘,真就跟不逾矩的陌生人一样。 安静了几分钟。 “谢谢啦,可可。”万遥靠在副驾上道谢:“还好有你,不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过去呢。” 可可放下手机,忙说:“嗨,都是小事,你别客气。” 程青盂听着两人说话,默不作声勾了下嘴角。 “对啦,遥遥。”可可又起一茬,“你一个人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旅游,不害怕吗?” “害怕啊。”万遥顺着她的话说。 可可扶着椅背凑近:“那为什么不跟朋友一块儿啊?” “嗯……”万遥望着挡风玻璃思考着,余光却佻着身旁沉默的男人,“其实,我是来找网恋对象的。” 可可惊掉下巴:“网恋对象?不是,你长这么漂亮还玩网恋啊?” 万遥又说:“对啊,两年多了。” “两年多都没见过面啊?” “嗯呢。” “天呐,你不怕跟你网恋的是个老大叔啊!” 万遥发现某人的唇线越绷越紧了。 她忍着没笑:“他确实……也不年轻了。” 可可有些担忧:“你还是注意一点吧!可别被那种色老头子给骗了。” 万遥故作严肃地点点脑袋:“嗯!不能让老男人给骗了。” 要不是车上装着易碎品,程青盂真想把油门踩到底。好好好,一回来就编排他的年纪,这几年还真长本事了。就这样,一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压缩了二十来分钟。 万遥和可可只短暂闲聊了会儿,就能看见达克措的地标指示了。 后排有人说:“师傅,您把我们送到芳如酒店就好。” 程青盂应了声:“行。” 车子在小镇里绕来绕去,万遥看着陌生的街景,顿时百感交集。 曾经只有几条主街的小镇,这几年竟然变得如此繁华,一排排新建起的屋楼,各类各样的小店,随处可见的游客,都是时间留下的奇迹。 凭她停格的记忆,恐怕也找不到程青盂盘下来的民宿位置了。 想着想着,万遥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 很快,程青盂就将车子驶入一个气派的小院,想必这就是可可他们要入住的酒店了。 程青盂将手刹拉上,去开后备箱卸东西。 可可和同事们也开始往下搬行李,直到整个车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遥遥,你定好住宿的地方了吗?” 可可关心道。 万遥扶着行李箱拉杆,却把视线放在了忙前忙后的男人身上。 怎料程青盂完全没有反应。 演上瘾了是吧?万遥收回视线来。 “还没有呢。”她跟可可说,“我本来计划的就是,到了之后再找住处。” 可可笑眯眯地挽着她:“那你要不跟我们住一个酒店吧?我看他们这儿的环境还不错。” “嗯……好像确实不错啊。”万遥故意拖长尾音。 程青盂还是不接茬。 “对吧对吧?那你也住这儿吧!” 可可兴致勃勃地安排着,“住得近我还能帮你看着,省得你那网恋对象占你便宜!……” “好!”万遥也不犹豫了,拖着行李箱往酒店大堂走,“那我先去订间房。” 乌压压的一群人往大堂涌去,程青盂打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座,摸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那边很快接通:“喂?程哥?” 程青盂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你今天大堂值班?” “对啊。”那边传来谈话声。 程青盂又说:“这样,我有个亲戚,来这边旅游,刚刚上你们店去了。一个小姑娘,拖着只灰色箱子,白白瘦瘦的,戴着顶鸭舌帽,你帮我看着点儿。” “不是,你家亲戚不住你店?上我这儿啊?” 程青盂敛下眼皮,随便寻了个借口,避重就轻道:“房满了。” “行行行,得空再说啊,你说的那姑娘好像进店了……” 程青盂轻轻“嗯”了声,将手机扔回副驾上,又把车开了出去。 - 虽然说住同个酒店可以互相照应,但可可这趟是有正经工作要忙的,中午和万遥一块儿吃了个午饭,她就得跟摄影组的同事先去马场了。 万遥就留在酒店补了个觉,醒来洗漱后,换了套干净衣服才出门。 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四周建满了民族特色的建筑,鲜艳的经幡随风扬起,新修的街道纵横交错,小铺里摆满了琳琅的商品。 万遥就跟众多游客一样,带着满满的新奇感四处闲逛着,路上随处可见举着相机和反光板的摄影师,还有穿着民族服饰、化着精致妆容拍写真的姑娘。 第180章 瞥见摄影师工作服上题的字时,万遥还稍稍愣了一下。 是用行楷题写的“遥”字,还挺有缘的嘛,她心里默默想着。 直至夜幕悄悄降临,小镇陷入霓虹灯的旖旎中,景色更添一种别样的滋味。 万遥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藏味餐馆,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拍照发了个朋友圈,还带上了香格里拉的定位。 文案是:[今日归来不晚。] 发这些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为了让程青盂看的。 她拆开筷子准备吃饭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她举起手机看了眼,很遗憾并不是某人。 - 程青盂在去写真工作室的路上,接到了贡增汇报“军情”的电话。 四个小时前,他说,“程哥,那姑娘出门了。” “就她自己?” “嗯,还带着个相机。” 程青盂沉默了大半天,最后只回了个“知道了”。 贡增讲现在这通电话的时候,语气就跟前面完全不同了,听上去还有些着急:“哎哎,程哥,她又回来了。” 程青盂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不到,还算有些分寸,“回就回呗。” 贡增无语到家了:“什么叫回就回呗?不是你让我看着嘛?整得我跟狗仔一样。” “对了,那姑娘身边可多了个黄毛啊!那小子看着有点不对劲,两人刚刚有说有笑的,直接往楼上房间去了。好歹亲戚一场,你要不出面管管?” 程青盂脚步一转,险些撞上旁边的人,对着听筒低骂一声,“你他妈还可以再晚点讲。” 电话那头的贡增一头雾水:“我这不是立马就跟你说了吗?” 程青盂步履生风,往芳如酒店赶去:“他俩上楼多久了?” 贡增想了下:“两三分钟吧。” 程青盂的太阳穴跳了又跳,“……” 贡增完全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还嬉皮笑脸地跟他开玩笑:“再等几分钟,估计连衣服都脱光了……” “我脱你大爷。”程青盂冷叱一声。 他挂断电话后,疯狂往那边赶,几乎是用跑的。 - 万遥被接连不断的沉闷敲门声,吓了一大跳,担心是喝醉了酒来闹事的房客。 她有种预感,再不开门的话,对方可能要撞门进来了。 隔了十几秒,才虚虚推开门。 程青盂单手撑在门框上,一眼就瞥见挡在门口的陌生男人,还真染着一头茬眼的黄毛,看着像隔壁米粉店养的金毛犬。 隔了半秒,小姑娘才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还特别不耐烦地嘟囔着:“是谁啊?” 程青盂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的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了。 他大掌抵在门上,将那道缝推开些,眼神虚虚扫向两人:“你说我是谁?” 走廊昏黄又沉重的光,落在男人冷淡的眉宇。 万遥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她赶紧站出来问:“程……你怎么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程青盂越过比他矮半个头的金毛,完全不给万遥思考的时间,握着她手腕就将人拽了出来。 “……”万遥还懵着呢,被他拽着往前走。 直到地面闪过一丝淡淡绿光,程青盂将她推进了漆黑通道。 万遥被他抵在安全通道的门上,光感稀薄,凉风习习,完全看不清彼此的脸。 “你说我是谁?”程青盂俯视着她。 万遥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连衣摆都挂着晚风的透凉。 “不知道。”她故意逗他。 “不知道?”程青盂闻到她身上的酒气,话锋一转,冷笑一声,“你还喝酒了?” “不是要跟我装不熟吗?”万遥故意激他,“那你管这么宽干什么?我又不……” 那句“不认识你”还未说完,余下的话都被尽数堵回去了。 程青盂捏着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吻了过去。 空气在霎时间凝结了。 他微微偏着头,含着她的唇又咬又吮,完全不给她留余地,每一下都特别的狠。粗厚的舌紧跟着钻了进去,带着倾略性狠狠翻搅一通,清澈的吮嘬声在消防通道里回响着。 万遥的舌根被他卷得发麻,下意识去拍他的肩,却只换来更激烈的吻。 “我是谁?”他咬着她的下巴。 万遥意识混沌,完全说不出话。 “你说我是谁?”他又去缠她的舌尖。 “……” 就这么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着。 万遥气息什么的,全部都乱完了,心底一片兵荒马乱。 荧荧绿光离得很近很近,似乎就停在两人的脚边,草原的风灌得四周全是,万遥被他吻得有些缺氧了,意识朦胧模糊之间,仿佛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他的吻不留余力,恨不得将她碾碎。 直到她喘不上气,整个人都往下跌,程青盂这才松开她。 万遥勾着他的脖子深深喘气。 两人就这样隔着黑暗,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呼吸。 过了许久,万遥恢复神志,望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什么?”他掐着她扑满发丝的小脸。 万遥鼻腔一阵发酸,埋着脑袋不看他了,“真实的。” 这一幕,曾经在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醒来后却只有她独处异国的空虚。 第181章 直到现在,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话语,终于变得真实了。 程青盂将她的头发别在耳后,抵着她的腰,将人紧紧拥入怀里。 “是真实的。”万遥连眼眶都热了。 程青盂听出她话里的细微哭腔,揉了揉小姑娘的后脑勺安抚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因为他此刻的心情,跟她一样,百感交集。 两人就这样抱了好久,好久,缓释着难以言喻的心情。 “什么时候回来的?”隔了许久,程青盂才问。 “昨晚。”她如实说。 “为什么不告诉我?” “抓人呗。” “抓谁?” “看你有没有其他女人。” 程青盂将人拉开,擦掉她脸上未干的泪,“贼喊捉贼,你挺有一套。” 万遥抱着他不放手,“程青盂,少诬陷我。” 程青盂冷冷笑了下,“是吗?反正我房里可没其他女人。” “我房里……”万遥仰着脑袋去看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才说,“也没其他男人。” 程青盂冷哼一声:“你哄鬼呢?” 万遥信誓旦旦:“真的,他最多算半个男人。” “……”程青盂欲言又止。 “不是,你真没认出来啊?”万遥有些不敢相信,“上海那个杰森啊,还给你搞过发型,这你都不记得了?” 程青盂依旧淡淡的:“我好好的记他做什么?” 万遥将信将疑:“这倒也是。” “他这几天在云南休年假,看我刚好也在香格里拉,就约着跟我碰一面啊。” 程青盂退了半步,抱臂站着,挑眉看她:“碰一面的地点不太对吧?你说呢?” 万遥没忍住笑出了声,“程青盂,你这醋吃得……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把你扔那房间里面,杰森指定会更高兴。” “……”程青盂失语:“你少岔开话题。” 万遥又凑近两步,伸手扯他的衣服,“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要不说我俩天生一对呢,这样都还能在机场碰上。我跟那个杰森真的没什么,只是这个点儿不好定房,我就想着把房间让给他呗。” “那你睡大街啊?”程青盂看着她笑。 万遥掐着他的腰,“那我就……卖个惨呗,看看某人愿不愿意收留我。” 程青盂吸了口气:“是谁先装不熟的?” “行行,是我。”她这话说得可委屈了,“所以,你就别跟我生气了。” 程青盂任由她环着腰,只笑不语。 两人仿佛被扔进了隔绝之地,整个世界都就只剩下了他们,阔别重逢比失而复得更让人唏嘘。 程青盂微微弯下腰,与她的视线持平,声音却比刚才沉了几分,说:“万遥,我之前说过的话还算数。” “你要认识了更优秀更喜欢的人,我会非常乐意送你到他身边去。但就在刚刚吧,我以为你找了个黄毛……” “怎么的呢?”万遥盯着他的眼。 程青盂想起都还会心梗的程度:“也没什么,只是肺快气炸了。” 万遥被他平淡的语气逗乐了。 “总感觉自家白菜被猪拱了。” 万遥笑得不行:“把我当闺女呢?少占便宜啊。” 程青盂倒是也承认,是有这种心思在的,很复杂也很难说清。 他尊重她的选择,只有一点,别再受伤就行了。 万遥一如既往地坚定,踮脚在他唇边吻了下,“没有别人,只有你。” “我只有你,程青盂。”她重复着。 程青盂的心都软了,也回吻她。 走廊外面的人终于忍不住了。 杰森发出阵阵牢骚:“exm,打扰一下啊,你俩能换个地再嘬吗?” 程青盂、万遥均是一愣:“……” 杰森酸溜溜的:“嘬得那动静啊,我都以为外面下雨了呢!” 程青盂、万遥:“……” 没收到反应,杰森又说道:“先把你行李箱搬走呗,不要耽搁我睡美容觉好么?” 消防通道里的两人,沉默了几秒,望着彼此笑得不行。 - 这晚,万遥还是跟着程青盂回去了,回到这两年他苦心经营的民宿。 民宿构造还和那年一样,只是附近多了不少店铺,位置变得难找了起来。 店里的装潢和陈设,万遥当时给过建议,照片和视频也见过许多回,就连前台旁边的示客立牌,都还是她抽空设计的,所以对于这一切也谈不上陌生,反而饶有兴致地四处参观了下。 “阿妈已经回去休息啦?” 程青盂轻“嗯”了一声。 大堂值班的人已经在漆黑的角落里歇下了。 所以万遥直接跟着程青盂,径直去了他平时休息的房间。 程青盂打开房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万遥进去之前,故意回过头问:“都藏好了吧?” 程青盂推着行李箱,狐疑地看向她:“藏什么?” “其他女人啊。”万遥打开灯,“可别被我搜到哦。” 程青盂关上门,“随你搜。” 万遥将信将疑的模样,还真往四处看了看,嘴上说着搜东西,其实也算参观啦。 房间面积不大,就是标准大床房的大小,卫生间里摆着些生活用品,剃须刀、剃须泡沫、男士洗面奶……只留下了独居男人的生活痕迹。 第182章 程青盂笑着看她:“还满意么?” 万遥鼓着腮帮子:“凑活吧。” 程青盂又给她拿了双拖鞋,万遥自顾自地换上后,又打量他房里的陈设。 “衣柜能看吗?”她问。 程青盂拿水杯给她接水,“你开心就好。” 万遥在房里逛了一圈,最后还真拉开了衣柜门。 柜子里挂着些换洗的衣物,是他平时最爱穿的黑白灰,收拾得还井井有条的。 所以那条翡绿色的长裙,在一众暗色调中,显得格外的扎眼。 “程青盂。”她喊了声。 男人刚好端着水杯走过来。 他把水杯递过去,万遥没伸手去接,反而拽起裙摆看向他。 “谁的?”她淡淡问。 程青盂扫了眼衣柜,说:“狗的。” “……”不对,万遥越看这条裙子越觉得眼熟。 好像是她当初在丽江古城里买的吧? “你才狗。”她慢悠悠接过水杯,浅浅地喝了几口。 她只是……讶异于程青盂还留着这条裙子,还留了那么久,心里面莫名又开始冒酸水了,想来这几年他们都不好过,因为心底始终都藏着个牵挂的人。 “你先去洗澡。”程青盂说。 万遥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你上哪儿去?” 程青盂往玄关那边走,“买点日用品。” “日……用品?”万遥跟着他走过去,特地将重音放在了“日”字。 程青盂见她挂着坏笑,回头敲了下她脑门:“想什么呢?” “那不然‘夜’用品?”万遥捂着额头看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程青盂睨了她一眼,怎么听都不太对劲。 她故作娇羞道:“行行行,我懂,我懂。” “赶紧去吧。”她将他送出了门。 - 待程青盂回来的时候,夜更深了,小镇的每一寸都是寂静。只有那轮银白皎洁的月,依旧停守在繁密的树梢之上。 程青盂打开房门的那瞬,温软的小姑娘立马扑了个满怀。 房间里没开灯,万遥搂上他的脖子,仰着脸去寻他的唇。 程青盂倒是很配合,将手里的购物袋往地面一扔,托起她的腿将人抱了起来。 房间里的光很暗,男人搂着她往床那边走。 两具火热的身体纠缠在一处,万遥捧着他的脸,从眉骨吻到眼尾,从唇角吻到下巴。 他手向下探,顿了下:“没穿?” 万遥反问着:“穿了你不也得脱?” 黑暗中,男人微微仰起脸,山丘似的喉结凸起,很有氛围感的滚了滚。 万遥凑近他的颈窝,毫无预兆地含吻那座山丘,最后还用舌尖扫舔了两下。 “你不撩能死啊?”他闷声一声。 万遥很满意他刚刚那声,笑着反问:“你不装能死啊?” 程青盂直接将人扔回床上,就半跪在从床边,居高临下地看她。 万遥仰着脸又吻了下他:“你不嘴硬能死啊?” 程青盂呼吸愈发的重,倾身又去吻她的唇,隔着薄软睡裙揉她。 万遥很快就败下阵来,纤腰崩得僵直,浑身颤得不行。 他一手将她两只手腕束着,另一只手动作丝毫不停,直到小姑娘倒抽口气,才问:“谁嘴硬?说话。” “……” 万遥完全发不出声,整个脸颊烫得不行,意乱情迷地看向他。 黑夜就像深不见底的沼泽和旋涡,拉着她拼命往下坠,直到旋涡的端口突然破裂,泄出一道明黄色的光。 …… 许久,万遥倒是舒坦满意了,靠在枕头上喘着气,床单薄被上都是那股熟悉的木质香。 程青盂捡起那袋东西,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啪嗒”按下夜灯。 万遥看着他的轮廓,“开灯做什么?” 程青盂没说话,扯着领口将t恤脱下,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腹肌。 万遥伸手摸了下,还在沟壑间刮了下,“程青盂,你背着我偷偷练了是不?” 程青盂将衣服扔在床侧,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万遥翻袋子找东西,发现这人还真是说一不二,说买日用品还真只买了日用品,塑料袋里装的都是些牙刷毛巾之类的。 “就买了这些啊?”她狐疑地盯着他。 “你还想有什么?”程青盂故意逗她。 万遥一眼就注意到他裤兜,鼓起一个方方硬硬的小盒,她直接伸手取了出来,“装。” 程青盂往她身边一坐,不着急那些:“先说正经事。” 万遥去扯他皮带:“……边做边说。” “说完再做。”程青盂阻止了她。 万遥瞥了眼某处,看着他难忍的表情,“……你确定不先解决下?” “嗯。”他态度倒是坚决。 万遥无法可说了,反正难受的不是她,于是将枕头立起来,背靠着淡淡看他。 “行,说吧。” 程青盂从床头里翻出个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来。 万遥若有所思地接过,翻出里面的资料证书。各种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卡,餐饮、住宿许可证,还有房权证、土地证和契证……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几张银行卡。 “万遥。” “前面呢我盘下了这家店,机缘巧合之下,这两年的生意还不错。年初,已经还完了马总的欠款,现在只剩银行那边的贷款。还有这家写真馆,六月才正式营业,前面没跟你说,算是我对未来的事业的规划和冒险……所有的周转金都在这几张卡里。” 第183章 “我能力有限,还坐过牢,也不年轻了,翻年就三十六。” “跟我在一起,是一场冒险。” 万遥望着他严肃的眉眼,“我知道。” 程青盂将所有交于她手里:“即使这样,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万遥握着那沉甸甸的一叠。 这点,一开始就决定了,她从来想过后悔。 昏寐房间里的旖旎一扫而空,只剩下满满的诚意和心意。 万遥看着写真馆的登记卡,“店里生意好吗?” “还行。”程青盂如实告知,“刚入职的那两个摄影师业务不错。” 万遥点点脑袋:“店名叫什么?”她恨不得现在就出去看看。 “遥遥。”他说。 万遥抬起脑袋:“嗯?” 程青盂敛下眼皮:“店名就叫‘遥遥’。” 蓦地,万遥想起了下午遇见摄影师,穿着款式简洁的黑色工作服,后背就印着一个“遥”字。 她很清楚这家店以她命名的意义。 “我下午碰到过。”万遥牵过他的手,“生意不错嘛,程老板。” 程青盂将人揽过来,两人并肩紧紧靠着。 “不知道程老板有没有兴趣,招一个好吃懒做的老板娘?”她凑近他的脸。 程青盂伸手扶过她的脸,指尖无意扫过她颈窝,偏头深深含住了她的唇。 “求之不得。”他说。 - 翌日,赛马节正式彩排。 万遥先跟着程青盂回家看阿妈,老太太这几年的精神状态不错,瞧着倒比之前还要更年轻些。 两人连比带划地交流着,央拉嘎姆甚至红了眼眶。 早餐结束后,程青盂又带着她去写真馆转了转。 轻柔的风,温暖的光,这里的一切,万遥都很满意。 “想不想去赛马场看看?” 程青盂怕她无聊,主动提出来。 万遥还挺有兴趣的:“想!今天不是彩排封场么?我们要怎么进去啊?” 程青盂牵起她的手:“去看看,有没有狗洞可以钻。” “我不,要钻你自己钻。”万遥笑着拒绝。 “一起。”他凑近她沉沉笑着。 两人开车出了小镇,直奔附近的赛马场。 也不知道程青盂跟谁打了声招呼,最后两人竟光明正大地进了赛场。 天空碧蓝如洗,广袤的草原上落满金黄的阳光,微风徐来,就像翻涌不断的绿色海浪。 被圈围起来的是赛马场地,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赛场上聚满了粗犷野性的康巴汉子,还有一匹匹装扮华美的马驹,他们迎着风挥舞着鲜艳的五星红旗。 万遥还是被这种场面震惊到了。 太震撼了,直击心底。 万遥想起春宗之前跟她提过,十七岁的程青盂,也参加过类似比赛。 意气风发的少年,为博姑娘的一笑,即便摔伤了腿,也要赢那场比赛。 “你之前也是高居马背的人。”她说。 一次次排练,激起草原的风。 “还是老了。”程青盂看着那群少年,“这马背上的风光啊,就交给他们欣赏吧。” 万遥最不忍看他这样,就像不愿见英雄垂暮。 “你才不老。”她说。 程青盂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有很多话都在藏在心底没讲,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倾述给万丈雪山和茫茫旷野。 遥遥,你常说我对格桑央珍怎么样。 但在心底,那不一样,那时我十六七岁,做什么都无所谓。 三十来岁的我,早已看透大喜大悲,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你回来了。 …… “遥遥?” 忽然有人喊了声。 万遥和程青盂回头看去,是忙着采风预摄的可可。 “你怎么在这里?”可可跑了过来,“哎,这不是昨天那师傅么?这么巧,你也在呀?” 万遥笑着没有接话,两人十指却紧紧相扣着。 “……你俩?什么情况?”可可欲言又止。 万遥顿了下,举起两只手,“我网恋对象。” “不是吧!”可可惊得捂住了嘴,“你俩这也太有缘分了吧!” 万遥笑着耸耸肩。 可可笑盈盈地看向两人,莫名很般配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他们都长了一张很有故事的脸? 她举起食指,组织语言:“嗯……我收回昨天的话,你们很般配、很登对!” 万遥也跟着笑:“有眼光。” “是不是该请吃饭啊?” “没问题。” “那我们晚点联系!”可可直直看着两人,“我先去忙啦!” 万遥举起胳膊冲她挥了挥手,望着可可蹦蹦跳跳地离开。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少年的欢呼雀跃。 程青盂捏了捏她的手指,“想不想骑马?” 万遥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可以吗?” “只要你想。”程青盂告诉她。 “想!”万遥几乎没犹豫。 “乖乖等着。”程青盂丢下一句话。 万遥就留在观众台上,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蔚蓝天空中的白云就像奔腾的羊群。 很快,程青盂就出来了,手里还牵着一匹骝色的成年马,皮毛在太阳下泛着油亮的光,长长的鬃毛随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