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他或许没那么坏?》 序章 如果可以重来 「帝国罪人,废太子家嘉勒希?拉法伊尔?夏罗莱特,以毒害先皇、杀害二皇子等罪名,经大法庭表决全数通过,即刻处以极刑。」 ——你,爱过一个人吗? 「没想到皇太子竟然会做这种事……」 「明明总是笑脸迎人的。」 「果然人为了权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你,恨过一个人吗? 「请先等一等!皇太子殿下才不会做这种事!」 「皇太子殿下一直都很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伤害亲人!」 「拜託,请重新审判吧!」 爱也好、恨也好,在人死后也就如同碎屑随风飘逝,可嘉勒希仍是迫切地想知道,此刻坐在高台上傲视一切的那个人,不但将他身边的亲信一一剷除,还杀了他们的父皇、兄弟并嫁祸给他的那个人,在他们朝夕相处的那两年间,究竟有没有对他產生半分情感? 「无礼刁民!罪人早已被削去爵位,称呼其为皇太子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再敢多嘴就以反叛罪逮捕你们!」 那失眠的夜里,两人十指紧扣、气息缠绵,紧紧隔着单薄的丝绸感受对方的体温与心跳,他们明明也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刻…… 「压下去。」 这是来自新帝的命令。 毫无抑扬的冷酷瞬间压制了嘈杂哭吼,士兵用手中的长枪将抗议民眾阻挡在刑场外,枪尖毫不客气的抵在人们的颈项,只消挪动一步就能使人头落地。 ——你还想杀多少人才罢休?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如草芥吗? 他好想衝上台揪着对方的衣领质问,想阻止对方的手沾染更多的鲜血,却是无能为力。 为了防止嘉勒希逃脱,在抓住他后立刻由八位魔法师合力施以如同酷刑一般的诅咒,他全身魔力几乎被抽乾、如同残废,只剩大脑还能思考。 ——你就这么恨我吗?就这么用尽手段折磨我? 他有好多话想问,想朝对方大声咆哮,至少在死之前想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句真心话,可当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嘉勒希才终于明白,原来直到前一刻他所抱持最后一丝的期待,全部都是妄想。 帝国的新皇,克里尔?萨利耶?夏罗莱特,就是个没有感情与人性的傀儡,那双如同葡萄酒般令人痴醉的美丽眼眸,不过是镶在眼窝上的装饰品。 「行刑。」 嘉勒希曾在禁书上看过,有的人生来便受到诅咒,不但体内没有一丝魔力,任何魔法施加在其身上皆是毫无效果,这样的人与备受神宠爱的夏罗莱特一般拥有紫色的眼眸,却宛若长年浸泡在血中,而变得深沉、腥红。 为什么在人头落地的前一刻才想起这么重要的事呢? 嘉勒希打从心底嘲笑自己的愚蠢,在失去意识前,他依稀听见了无比符合自己心声的低喃—— 如果可以重来……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了。 第一章(1) 那些与生俱来的 ——老师,请问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让时间倒转的魔法? ——哼哼当然有!只不过施法的条件太刁鑽,施法者本身还必须有很深厚的功力才有机会成功,连老夫都没十足的把握呢!所以殿下还是别痴心妄想,赶紧把昨日落下的课题完成吧! 他的老师,帝国第一魔法师库诺蒙?梅尔林?夏罗莱特,明明是这么说的…… 「殿下,怎么了?是今日新换的茶不合口味吗?」 「不……我只是想放空一下。」说着,嘉勒希立刻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还不忘评价两句,才消弭了奶妈莉欧娜的担忧。 「陛下将今年祭神大典的筹备工作交给您,可是十分浩大的工程呢,真是辛苦殿下了。」 在嘉勒希的记忆中,父皇第一次将祭神大典的准备交给他是在他十几岁的时候,看着以心疼口吻说出这些话的莉安娜,嘉勒希更能篤定自己遇上足以颠覆累积了二十七年认知的大事。 刽子手挥舞刀刃带起的风劲,冰冷的刀锋划过颈项,世界先是倾斜、再到一片漆黑……身首分离的奇异感明明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不可能只是一场梦,可为什么他现在还能顶着这副少年外貌,悠间坐在这边喝茶呢? 而眼前……奶妈莉欧娜、她的儿子同时也是嘉勒希总角之交的皇家骑士团第二分队队长乔恩、辅佐官凯斯洛、以及侍女芙蕾亚,这些曾经为了守护嘉勒希而逝世的人们也都陪伴在他身边,重复着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行为。 难不成在他死后,有人施了时间倒转魔法? 那个连帝国最强魔法师都无法把话说满的艰难魔法,竟然成功了? 究竟是谁要做到这种地步?想透过这次的时间倒转做些什么? 「……我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着这些,帮父皇分担了。」发觉自己又不小心陷入了沉思,嘉勒希赶紧附和,毕竟身为皇子的他除了夜晚熄灯睡觉,其馀的时候身边多半有人随侍在侧,以至于他都在这倒转的人生中度过将近两个星期了,却仍没有时间好好整理思绪。 「我们殿下也才十七岁,连成年礼都还没过呢!」说出这些话的是芙蕾亚,除了是侍女也是嘉勒希的亲表妹;而与无时无刻关心嘉勒希身体状况的芙蕾亚站在对立面的,则是时时刻刻提醒嘉勒希身为皇子应尽义务的辅佐官凯斯洛。 「殿下虽然年轻,可作为帝国的皇子,早点开始接触事务对您也是有所益处的。」 「真是的,别对殿下这么严苛嘛,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属下只是站在辅佐官的角度为殿下考量,还请芙蕾亚小姐别误会。」 「我、我也是以侍女的身分为殿下的身体找想啊!又没说你什么!」 「芙蕾亚小姐、凯斯洛爵士,两位既然都是为了殿下好就请和平相处吧。」 眼看辅佐官和侍女互不相让,乔恩赶紧圆场,而在场年纪最长的莉欧娜则是略带严肃的斥责。 「就是,难道你们想打扰殿下办公吗?」 奶妈的话让两人立刻闭上嘴巴,低着头略带沮丧的模样彷彿做错事的孩子,虽然看着有些可怜,可嘉勒希仍是很感谢莉欧娜,多亏了她出来主持,才能让嘉勒希偷得片刻寧静。 依照芙蕾亚刚才的说法……原来他今年十七岁啊?也就是说,他回到十年前了? 十年前,他的母亲艾莉西亚先皇后去世将近两年,父亲锡德里克?阿斯塔?夏罗莱特皇帝的眾多情妇对后位虎视眈眈,为皇帝诞下的私生子也一一浮上檯面,截至目前陛下已经收了其中一人为子,便是娥瑞尼亚侯爵夫人所生的达米欧,为帝国的第二皇子。 记得上一世,嘉勒希为达米欧被封为皇子一事和父皇冷战了好一阵子,倒不是恐惧自己将来继任皇位受到了威胁,而是为母后打抱不平,皇帝对外宣称达米欧的收养早在皇后生前便已同意,在嘉勒希听来实在荒谬,可当时的他更没想到,在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帝国又有了第三位皇子,还是嘉勒希的挚友——沃雷。 沃雷彷彿太阳之子般充满活力,不拘小节的性格更是深受眾人喜爱,但也因此大意中计,在封为皇子没多久就被陷害落马摔断了腿,而后便鬱鬱寡欢,英年早逝。 虽说自从沃雷被封为皇子后两人之间便出现了芥蒂,可目睹浑身是血的他被人抬进医务室,痛苦的叫喊声响彻云霄,仍是让嘉勒希继母后逝世,生平第二次感受到椎心的痛。 现在回想起来,沃雷长久默契的坐骑突然失控暴走,说不定是有人暗中操作…… 嘉勒希想到了一个人。 第四皇子克里尔的母亲,拥有倾城美貌的卡瑞莎伯爵夫人,或许早在克里尔尚未被封为皇子的时候,她和她背后的势力便已经开始佈局,毕竟之后将克里尔送进皇宫成为嘉勒希的伴读,到后来将克里尔辅佐上位,都少不了卡瑞莎与其娘家势力的影子。 「凯斯洛,明早让财务大臣来见我,我要知道这漏洞百出的报告是谁写的;还有,告知高塔下午我会去拜访老师,与他商讨祭神大典的事宜。」 「是,属下先行离开了。」 接过嘉勒希递来的文件,凯斯洛恭敬的行礼后便步出房间,而嘉勒希也没有停歇,转头看向了莉欧娜。 「奶妈,今天是星期二吧?」 「是的。」 看着窗外春光明媚、生机无限,嘉勒希勾起了唇角。 「花园的鬱金香开得漂亮,我亲自挑一些带去探望母后吧。」 「那真是太棒了,艾莉西亚先皇后陛下可是最喜爱鲜花的!」 要想保住这些重要的人们,还得从造成一切悲剧的克里尔下手,可现在的他才十二岁,贸然对一个孩子出手未免太引人注目,于是嘉勒希将目标锁定在克里尔身边的人。 印象中每个星期二,是卡瑞莎伯爵夫人与皇帝在别宫幽会的日子。 从前的他是多么厌恶看见自己的父亲与其他女人亲热啊,可如今不一样了,若是能早些防范,说不定之后的每一个悲剧都不会发生。 说不定,他们之间的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第一章(2) 那些与生俱来的 别宫花园,是皇宫中最常用来招待宾客的场所之一,不知从何时起更成了皇室成员与他人偷情幽会的场所。 正直清廉的嘉勒希在上一世咸少踏足此地,可现在为了阻止悲剧发生,他必须有所行动。 想着,嘉勒希看似随心所欲地间逛,却是步步朝着别宫花园前进。 「殿下,前面……」 「嗯?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芙蕾亚注意到嘉勒希前进的方向,本想出言提醒,可嘉勒希回身时笑容可掬的模样却让她语塞。 或许,殿下并不是为了採花才来到这里的。芙蕾亚脑海中浮现了这样的想法,却也只能提着花篮亦步亦趋地跟着。 此次出门嘉勒希带着芙蕾亚及乔恩,一个是年纪比嘉勒希小的侍女,一个是护卫,皆不具备左右嘉勒希行动的能力,也让前往别宫之旅十分顺利——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少爷……要不您休息一下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特意压低的嗓音从灌木后方传出,嘉勒希反射性地停下脚步。 这个声音,他似乎认得。 「少爷、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少爷、少爷……」 在想通前他的双脚便已动了起来,改变既定的行程,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声源前进,双手并用拨开阻挡视线的层层树丛,却不曾想映入眼帘的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场面。 男孩长跪在碎石子铺成的路上,双手高举比他的头颅足足大了一倍的水缸,顶在了头上,瘦小的身躯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而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年纪稍长的灰发少年,一脸担忧地伏在地上。 少年先一步被嘉勒希等人的出现吓得一惊,慌忙地叩首行大礼:「拜、拜见帝国耀眼的星辰,不知皇子殿下亲临此处,小、小的惶恐!」 嘉勒希不喜欢别人向自己行大礼,可一时之间却无暇顾及,只因他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住了。 墨黑的短发使肌肤更显苍白,注视前方的眼眸了无生意,彷彿积在沟边排不掉的污泥,虽说特徵长相都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可此时的男孩却骨瘦如柴,脸颊的凹陷明显可见,举着水缸的双手枯树枝般纤细,彷彿一折即断。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可能是这副模样的…… 「克里尔……」 不经意的低喃脱口而出,音量虽不大,在一片寧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也成了打破僵局的关键。 哐——! 「小心!」 「少爷!」 重心不稳使水缸从男孩的手中滑落,砸碎在他的双足上发出惊人巨响,碎片穿过布料刺入小腿,裤管迅速染红,鲜红血液顺着打翻的水四处流窜。 本能驱使让嘉勒希箭步上前,一把将男孩拉离满是碎片的地面,揣进了怀里,同时另一隻手附在他不断冒出血花的伤口上准备蓄力施展治疗魔法,却被猛地推了一把,无比错愕地跌进水漥,溅起满地水花。 「天啊,殿下!」「嘉勒希殿下!」 「彼得鲁!」 男孩挣扎地逃离嘉勒希的怀抱,一把扑倒赶来的少年身上,哇哇大哭了起来。 「少爷,没事的!我马上替您止血,别哭了少爷……」少年赶紧从拿出帕巾压在男孩的伤口上,同时嘴里还不断重复安抚的话,男孩把整张脸埋在少年的胸口,掩得结结实实的,瑟缩着身子彷彿想把自己给藏起来。 克里尔…… 那些想忘也忘不了的血色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撇除和克里尔有利益衝突的达米欧、沃雷;作为嘉勒希辅佐者的凯斯洛、乔恩等人,就连身为弱女子的莉欧娜、芙蕾亚都难以倖免,可以说是毫无人性可言,若说克里尔的真面目是冷血无情的杀人傀儡;那么,眼前因为这么点伤就哭哭啼啼、还对他如此无礼的小鬼又是谁? 「殿下您还好吗?没受伤吧?」 芙蕾亚和乔恩在嘉勒希摔倒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身边将人扶起,却见嘉勒希神情恍惚,视线却始终跟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 「噗哧!」 接着,他忽然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孩的哭声不绝于耳之际,一串银铃般响亮的笑声突兀地插了进来,现场的气氛立刻变得十分诡异,却没有人敢提出质疑,只因那护着肚子笑得愉悦的,正是他们敬爱的皇子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殿下坏掉了吗?乔恩和芙蕾亚你看我我看你,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不好意思……」最尷尬的还是抱着男孩的少年,自家少爷受伤的第一时间,皇子殿下万分焦急,眼中满满的写着担忧,可现在这捧腹大笑的模样……已经超出他能理解的范围了! 可纵使如此,为了少爷,少年仍是硬着头皮把话给说了出来:「我们家少爷受伤了,请容小的带他回去治疗……」 嘉勒希缓缓地歛起笑意。 「乔恩。」 「在。」 嘉勒希想起了眼前这少年的名字——彼得鲁?荣德,克里尔最忠诚的随从,无论是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还是之后克里尔以伴读身分进宫,彼得鲁一直都与他形影不离。 从克里尔身边的人下手啊……比起卡瑞莎,更加完美的目标出现了呢。嘉勒希对这意外的发展感到十分满意。 「护送两位到我的寝宫吧,我相信皇宫的医疗资源铁定能让小少爷的伤得到最妥善的治疗。」 「咦?殿、殿下……」 「遵命。」乔恩以壮硕的身躯挡住了彼得鲁望向别宫的视线:「两位请。」 「啊?是、是……」 嘉勒希原本打算找个理由加入父皇与卡瑞莎夫人的聚餐,再从中将话题带到克里尔身上,说服父皇让克里尔如同一般贵族子弟到住宿制的皇家学院,以阻断他与母家之间的联系,却没想到竟先一步接触到了克里尔,发展更与预期的大大不同。 上一世,克里尔走进他生命中的那天,身着深色华服,身形修长、仪态优雅,长年勤练剑术使得他行走的姿态十分笔挺,配上那张雕刻般俊美的脸庞,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现在回想起来,嘉勒希似乎是从那刻起便沦陷了。 「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克里尔单膝跪地、向尊贵的皇子殿下问候,纵使身处下位气势却依然不减。 当他依命令仰起头,鹰隼般的眼神立刻将嘉勒希震慑住了,虽说之后的他总表现出恭顺臣服的模样,可就那短短的几秒也足以让嘉勒希印象深刻。 之后,克里尔便陪伴在嘉勒希的身边,虽说两人差了五岁,可克里尔作为伴读在学业上却没有任何跟不上的地方,也让嘉勒希对他十分欣赏。 「你在家的时候一定也很认真学习吧。」 「是的。」 「除了学习之外,平常还会做些什么呢?」 「剑术训练。」 「这也算是学习的一种吧?」嘉勒希不禁失笑,「还有呢?」 「没有了。」 嘉勒希那时想,克里尔大概只是不喜欢诉说自己的事,可就在刚才,他目睹了克里尔受罚的模样,使得他对这曾经的对话有了截然不同的推测。 这里可是皇宫啊,人来人往的,竟然让孩子在大庭广眾之下受罚,究竟是克里尔真的犯下了什么天大的错误?还是卡瑞莎夫人对待他一直都是以如此严厉的方式?在弄清楚这一切前,嘉勒希可不打算让克里尔及随从离开他的寝宫半步。 「嘉勒希殿下。」 思绪拉回现实,看清来者后嘉勒希缓和了顏色。 「奶妈。」 莉欧娜的微笑沉稳而不失礼貌:「和您推测的一样,那孩子确实是克里尔?坤札特少爷,随着卡瑞莎?坤札特伯爵夫人一同入宫向皇帝陛下请安,至于为何会在花园里受罚,别宫的眼线稍晚会来回话;另外,卡瑞莎夫人似乎还没有发现克里尔少爷已经被您带回来了。」 「是吗?」嘉勒希不禁冷笑。 他回想起自己被送上刑台那日,卡瑞莎夫人似乎也坐在观礼台上,若说克里尔是听话的悬丝木偶,那么卡瑞莎夫人极有可能就是背后的操纵者,可如今他们母子的相处方式却让嘉勒希雾里探花。 看来,他需要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呢。 「卡瑞莎夫人那边就先这样吧,我刚才让芙蕾亚去唤克里尔的随从,怎么还没到?」 「我立刻派人去找。」 「算了,我亲自去看看情况吧。」嘉勒希站起身子,在不远处待命的侍女立刻递来外套,毕竟嘉勒希方才才跌进水坑里,眼下保暖格外重要。 「喔对了,让厨房做一些小孩子会喜欢的食物,肉记得多备一些,还有甜点,尼克主厨拿手的苹果派许久没嚐到了呢。」 「那是因为殿下戒了很久的甜食啊!」莉欧娜笑着答,殿下那猛然惊觉自己破戒的慌张神情实在太可爱了!同时,她也因嘉勒希竟然知道要用食物贿赂小孩而感到无比欣慰:「克里尔少爷实在太瘦了,需要好好补补身体呢。」 男孩长跪在碎石堆的画面在嘉勒希的脑海中闪过。 「是啊……那孩子似乎过得很辛苦。」 纵使上一世恩恩怨怨牵扯不清,但嘉勒希仍是相信,现在的克里尔还是个孩子,性格还没定型,一切都还有改变的可能。 可前提是,他必须在健全的环境下成长。 第一章(3) 那些与生俱来的 「就说让你放手了!竟敢违抗殿下的命令,你是不要命了吗?」 「我不要!你才放手!」 争执声大得就连还在隔着一条走廊的嘉勒希都能清楚听见,也让他提前知晓了即将面对的是哪般光景。 「你、明明瘦得跟骷髏一样,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啊?讨厌死了!」 「快点放开彼得鲁,你这个粗鲁的野蛮人!」 「你——」 「少爷,不可以对侍女小姐这样说话啦!」 噗哧! 明明想要趁大伙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住时悄悄接近的,可克里尔对芙蕾亚的指控太过可爱,嘉勒希实在忍俊不禁。 而对于他的出现感到最开心的莫过于像条绳子被两人拉拉扯扯的彼得鲁了,立刻提着嗓子高喊:「拜、拜见帝国——」 「免礼。」嘉勒希迅速的打断他,接着看向了芙蕾亚:「发生什么事了?」 铁着一张脸的芙蕾亚在放开彼特鲁的手臂时不忘隔空狠狠瞪了眼克里尔,才旋过身向嘉勒希致礼。 「芙蕾亚奉殿下的命令带荣德先生到您的书房,可克里尔少爷却一直抓着荣德先生不让他离开。」 芙蕾亚除了是嘉勒希的侍女,也同时是表妹,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她自然知晓一个贵族女性应该遵守的礼节,今日会和克里尔一般见识铁定是受到了他的刺激。 没想到他们在这一世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结下樑子……命运可真是捉弄人呢。不忍再回忆过去,嘉勒希将矛头转向克里尔。 「克里尔。」 怎知听了他的叫唤,克里尔不但不回应,凡而是躲到了彼得鲁身后。 「见了殿下不但不行礼,还不回应殿下……」 「这孩子……是因为陛下宠爱卡瑞莎夫人就如此嚣张吗?」 在场除了芙蕾亚外还有不少在皇子寝宫工作的人,见了克里尔的态度纷纷表示惊奇;而这场景对嘉勒希来说更是新鲜,毕竟上一世的克里尔出现在他眼前时已经是个优雅的贵公子了。 好吧,既然克里尔如此年幼,他也就扮演好哥哥的角色,好好的「教育」他吧。 「啊——」 「少爷!」 只见嘉勒希大步流星的走向克里尔,一把便把人从彼得鲁背后抓了出来,而随侍在侧的乔恩更是言明手快,立刻向前挡住彼得鲁,将克里尔主僕二人顺利隔开。 克里尔扭动手肘,似是想挣脱牵制回到彼得鲁身边,甚至连视线都紧紧黏在他的身上,此举彻底激怒了嘉勒希。 「克里尔。」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嘉勒希一隻手重重掐在克里尔肩上,另一隻手则是捏住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你已经受伤了,不好好接受治疗,还一直耍脾气,这就是坤札特伯爵家的教育吗?」 克里尔的脸就近在咫尺,五官带着孩子的稚气,凹陷的双颊和明显的颧骨惹人疼惜,看着这样的他,一股酸涩在嘉勒希的鼻腔蔓延,透过对方明镜般的双眼所倒映出的自己,似是在极力压抑情绪而紧绷着脸。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随从怎么样的,但是,你的一切行为都会反映照顾你的人们是否称职,你,可明白这其中的意涵?」 嘉勒希刻意压低的嗓音听来十分严肃,言谈虽经过修饰,却也展现身为皇子掌握权力的一面,原以为克里尔的回应会像方才那般吵闹,可他却十分平静的听完了,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这瞬间,克里尔的形象与上一世重叠在一块,彷彿方才那个和芙蕾亚拔河的男孩是另一个人,可也就这几秒的时间,克里尔立刻用瘪嘴鼓脸颊表达他的不满。 果然还是小孩子呢。嘉勒希笑着摇了摇头,并将克里尔交给在一旁待命已久的医官约翰,这回他没再表现出抗拒了,显然是有把嘉勒希的话给听进去。 满意的点点头后,嘉勒希对彼得鲁道:「到我的书房来。」 「是、是的!」 一进到书房,扑鼻而来的红茶香气令人无比舒爽,留在此处的莉欧娜已将茶点准备妥当,漾着优雅笑容迎接嘉勒希的归来。 以眼神表达对莉欧娜的讚许后,嘉勒希坐上了沙发,并朝着对面的座位比划了一下:「请坐吧。」 「好……」 彼得鲁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坐在帝国最尊贵的皇子面前喝茶,只可惜方才发生了那么多事,使得甘醇茶香也无法抚慰他惴惴不安的心灵。 而当嘉勒希放下茶杯,张口欲言时,彼得鲁更是绷紧神经呈现备战状态—— 「你是彼得鲁?荣德,克里尔的随从对吧,你待在他身边多久了?」 「从我十二岁开始,大概……五年左右。」 「你今年十七岁啊?和我同年呢。」 「和殿下同年是、是小的荣幸!」 若彼得鲁出身贵族,他们便能在隔年的成年礼上见面,只可惜他们之间身分悬殊。 「你照顾克里尔这么久了,觉得他是怎么样的孩子?」 「少爷他十分安静、懂事……呃。」 「安静懂事?」 嘉勒希抿嘴忍笑,彼得鲁说着连自己都心虚的反应想藏也藏不住,更是急着想要解释。 「那个、刚才少爷是受到惊吓才会失礼!而且少爷他、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殿下,对您并不熟悉,回去小的一定会好好告诉少爷的,还请您宽恕他……」 「我自然是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的,只是有些担忧呢。」 担忧?彼得鲁一脸写着茫然。 「坤札特伯爵家竟然没有教育孩子对皇室成员最基本的尊重,这是否代表伯爵对皇室的忠诚,不如以往呢?」 皇室成员为了方便偷情,会让自己的情人与贵族建立虚假的婚姻,而有性功能障碍且年迈的坤札特伯爵是皇帝为卡瑞莎挑选的丈夫,虽说两人之间的婚姻有名无实,可只要卡瑞莎夫人没有被皇帝扶正为皇后,她便只能是坤札特伯爵夫人,是伯爵家的一员。 嘉勒希这番话是针对谁,彼得鲁心知肚明,更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殿下……我……」 或许是看到克里尔对彼得鲁过于依赖后,才想稍微的恶作剧吧。 「让你回答是为难你了,我们换个话题吧。」嘉勒希微微一笑,在让彼得鲁误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给他建了另一堵高墙:「告诉我,克里尔今日为何会以那个模样待在别宫花园?谁让他那么做的?」 「是……」一番心理交战后,彼得鲁终究只能无可奈何的道:「卡瑞莎伯爵夫人。」 果然是意料之内的答案呢。 「原因呢?」 「少爷他……对陛下十分冷漠,让夫人不太满意……」 嘉勒希掩嘴笑道:「有比面对我的时候还要差吗?」 「应该不至于……不!小的是说,少爷只是不太会表达,其实少爷十分乖巧善良!」 彼得鲁虽然十分关心克里尔,却也只是下属,而真正让克里尔拥有孺慕之情的,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不太会表达,是因为认为即使自己说出来了,也没有人想听吧。」 欸?彼得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正想追问时,嘉勒希已单方面的结束谈话。 「我明白了,谢谢你,先下去用餐吧。」 「殿、殿下,我们家少爷——」 彼得鲁还想为克里尔多说几句求情的话,可回应他的却只有沉重的关门声。 第一章(4) 那些与生俱来的 当嘉勒希走进克里尔所在的客房,一眼便望见身材高大的乔恩站在墙边待命,嘉勒希猜想,或许是乔恩身为骑士的灵敏直觉嗅到了克里尔具有攻击性,为了维护医官的安危才会留在此处照看。 至于他的顾虑有没有道理呢?乔恩在行礼完后立刻将掌心摊在嘉勒希眼前,是被强行扯下而变得破烂不堪的领结。 瞧着乔恩一脸苦涩,再看看对方坦露的胸口,嘉勒希把看好戏的恶趣味藏在心里,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先退下吧,去换身衣服。」 「属下……让其他人在门外待命。」 虽说克里尔的攻击宛如小猫抓痒,可嘉勒希身分何等尊贵,若是在自己的寝宫还被一个孩子爬到头上,那可就是他们这些护卫办事不力了。 「殿下。」 乔恩退出房间后,听见交谈声便立刻跑来门边的医官约翰迎向前,急切的模样彷彿在这个房间多待上一秒都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克里尔啊,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呢? 「状况如何?」 「由于克里尔少爷抗拒魔法,老夫只能用传统的方式替少爷包扎,『安分的』休息一星期左右便能痊癒。」 嘉勒希选择自动忽略约翰的重音以及他真情流露的白眼:「你做得很好,但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状况需要告诉我吧?」 「是的,克里尔少爷的状况,可以说是非常糟糕。」约翰正经了神色:「除了方才的新伤外,少爷的小腿上还有许多旧伤痕,像是用鞭子之类的条状物抽出来的,老夫本想替少爷检查其他地方,可他却十分抗拒,若不是有乔恩爵士护着,老夫的牙可能都要被打得掉光了!」 「辛苦你了……」嘉勒希在内无比感激乔恩的机灵:「克里尔看起来那么瘦小,是否是营养不良?」 「确实,克里尔少爷和同龄男孩相比实在太瘦弱了,但与之相比问题更严重的,或许是少爷的心。」 「心?」 「少爷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说话也不表现在脸上,可当他忍不住时就会一口气爆发出来,那不可思议的怪力不仅会让他的体力迅速消耗,也容易伤害身旁的人。」 不说话也不将情绪表现在脸上,这是十五岁的克里尔也拥有的特点,嘉勒希以为这就是他的性格而选择尊重,可现在这个情况发生在十二岁的克里尔身上,原来看在医官眼中,算是一种心理的疾病吗? 若早在孩童时期他的心就已经生病了,那么日后会成为一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倒也不奇怪了。 「谢谢你约翰,下去休息吧。」 宛如得到赦令,约翰匆匆行礼后便抱着医箱离开了,健步如飞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已是个六旬老人。 嗅到主上清场的意味,侍女们自动地退下,等到其他人终于都离开后,嘉勒希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迈开步伐,前往客房的深处——克里尔的床边。 不知是因为今天发生太多事而疲倦不已,还是约翰用了什么药物让不听话的孩子乖乖就范,此刻躺在床上的克里尔呼吸平稳,就连嘉勒希坐上了床沿也没有任何动静,显然是睡得很沉。 看着男孩安静的睡顏,细长的睫毛彷彿被精灵撒了粉末而闪烁着光泽,高挺的鼻骨线条勾勒出好看的轮廓,唇线的弧度将光点集中在唇珠上,宛若剔透露水,若不是过于枯瘦苍白,将会是一张堪称艺术品的面容。 虽说趁人不备有违君子之道,可这或许是他唯一能近身接近克里尔的机会了。 嘉勒希伸出手,三指轻按在男孩的手背上,尝试将指尖凝聚的热流传入男孩的体内,可无论灌输多少魔力,依然烘不暖克里尔冰冻般的手,甚至在接触到他皮肤的剎那热流便朝着四方逸散出去,彷彿前方堵了道无法穿透的墙,任何投射到墙面的力量都会被反弹开来。 他的猜测果然没错,克里尔的体质,便是那记录在高塔阁楼的禁书上,世间少有的无魔者。 无魔者的诅咒刻在灵魂之上,不但体内没有一丝魔力,任何魔法施加在其身上皆是毫无效果,这一类人最明显的特徵,就是有一双红紫色的眼睛,恰恰与夏罗莱特皇室独有的紫龙晶眼眸有些类似。 身为无魔者的克里尔不可能是锡德里克皇帝的儿子,恐怕是因为克里尔有一双紫色眼眸,才让人觉得能够鱼目混珠。 那么,他还是卡瑞莎夫人亲生的孩子吗? 抑或者从头到尾,克里尔就只是权力斗争下的牺牲品? 克里尔对自己的身世又知道多少呢? 「唉……」 待釐清的问题一夕之间暴增,让嘉勒希忍不住叹了口气,怎知竟惊扰了克里尔,他蹙了蹙眉,无声地向叨扰自己的声音抗议。 嘉勒希立刻用手摀住口鼻,直到克里尔眉宇舒展、呼吸再次恢復平稳才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同时间,另一个更大的隐忧盘据了嘉勒希的心头。 若说克里尔真是世间稀少的无魔者,那么时间倒转的魔法在他身上又有多少效果呢? 会不会克里尔和他一样,还保有上一世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的话…… 现在就将尚未成为暴君的克里尔杀死,是不是就能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成,便如同恶魔的低语,不断在脑海中回响。 偌大的皇宫有许多人跡罕至的地方,贪玩的孩子失足落水而溺死之类的意外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吧。 而克里尔死后,坤札特伯爵家必然会混乱不已,甚至会去寻找足以填补克里尔位置的替代品,嘉勒希便可顺藤摸瓜,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只要杀了克里尔,事情就会变得顺利许多,只要杀了他…… 大掌对准了克里尔纤细的颈项,不过是稍微前倾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却彷彿永远也到不了似的,全身上下每一根毛发、每一吋肌肤都在抗拒着这件事的发生。 明明这么做利远远大于弊,可为何他却迟迟下不了手呢? 脑海中的声音还在急急催促,生理上的抗拒却化作百条绳索紧紧勒住即将施以暴行的手,颤抖从指尖蔓延到掌心、手臂,一路延伸到了心脏,率先承受不住的是烧灼的情绪,沸腾之下连泪水都忍不住夺眶而出。 就算时间倒转,获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他终究无法为了大义而忘却青春时期那无果的初恋吗? 然后,他想起上一世,也曾有过两次能够杀死克里尔,阻止悲剧继续发生的机会。 可第一次,他趁着其他人尚未发现克里尔的罪刑前悄悄放走了他;而第二次,眾目睽睽之下,他将原本该落在颈项的利刃改为砍下了克里尔善于使剑的惯用手。 嘉勒希原以为将手臂砍断就能阻止克里尔继续杀害他人,可这想法终究是太天真了,最后反倒将自己以及身边的人们都逼上了绝境。 「你会后悔的。」 这是那两次克里尔与他分离前,说的同一句话,如今想来,若杀人并非出于克里尔的本意,那么或许这也是一种求救信号,可惜当时的他并不明白,那样的救赎对克里尔来说只是将他推入更深层的地狱。 后悔了吗? 包括这一次,无法对年少的克里尔下手,后悔了吗? 嘉勒希在心中自问,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有着男孩沉静的睡顏,他轻哼一声,笑自己的傻,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决心。 无论时间倒转的施法者是谁,嘉勒希由衷感谢那个人,而作为还保有上一世记忆之人,他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让那些曾经因为他的愚蠢而落得悲惨下场的人们都能够获得幸福。 而想要达成这个目标,除了杀死克里尔外,更好的办法便是将他拉拢到自己身边,无论是他或多或少知道的内幕、无魔者能将任何魔法化为无效的能力,还是日后成为剑术大师高强的实力,皆可以补足嘉勒希的不足,成为一大助力。 是了,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要让克里尔站到他的身边来! 第一章(5) 那些与生俱来的 「殿下、殿下……皇子殿下……皇子哥哥!」 「嗯?」 猛地一个点头令嘉勒希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男孩稚嫩的脸庞。 「皇子哥哥,侍女们说可以吃饭了。」 原本是想等人来通知时将克里尔叫醒的,没想到嘉勒希竟靠着床板打瞌睡,也让角色颠倒了过来。 「你……刚刚叫我什么?」 嘉勒希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克里尔却是歪着头,覆诵了一次:「皇子哥哥?」 略带无辜的眼神与上扬尾音,以及他这像小动物般将双手搭在他手臂上等待回应的动作,再再直击嘉勒希的心,一夕之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好、好可爱啊…… 嘉勒希终于明白彼得鲁为何一直强调克里尔的乖巧了,卸除防备的他一旦温顺起来,他人根本无力招架啊。 见嘉勒希迟迟不给反应,克里尔垂下头,小心翼翼的眼神由下而上地瞅着他,稚嫩嗓音因为不确定而带着一丝颤抖:「我……又失礼了吗?」 又是个击中嘉勒希的表情,心中那柔软的一块早已融化成水了,可他不能就这样被对方可爱的模样给迷惑住,更是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不,没关係,就这样叫吧。」嘉勒希以最快的速度找回皇子优雅的微笑,语气平和的道:「你刚刚说餐点已经准备好了?那我们走吧。」 嘉勒希起身准备腾出床边的空间好像克里尔下床,怎知他才刚跨出一步,就感觉身后有股力量在阻止他前进。 回头一看,是克里尔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男孩坐在棉被堆中的模样彷彿云端上的天使……冷静嘉勒希,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怎么了吗?」 「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什么?嘉勒希差点要喊出声了,现在是向他问候的时间吗?也慢太多拍了吧! 「……免礼,这里是我的寝宫,你自在一点我不介意,可若有外人在,基本的礼仪没做好可是会被责骂的。」 克里尔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还有什么事吗?」 「彼得鲁说要好好道歉才行。」 克里尔掀开棉被跳下了床,彷彿脚伤对他的行动没造成任何影响,连鞋都没穿便跑到了嘉勒希面前,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刚才我很慌张……推了皇子哥哥,对不起。」 看来克里尔是真的有把嘉勒希刚才的话听进去,知道自己若是表现得没教养,遭殃的会是服侍他的人,这才因彼得鲁的叮嘱而向嘉勒希道歉。 虽然动机太过明显,但总归算是有进步吧。回想起下属们被克里尔弄得无比狼狈的模样,嘉勒希决定替他们稍稍讨回公道,刻意板起脸抱怨:「你不仅推了我、害我跌坐在水洼中,还自己跑掉了呢。」 「……对不起,皇子哥哥,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克里尔将头压得更低了,身体呈现九十度直角。 「虽然我很难过,不过,若你愿意陪我一起吃晚餐,我就原谅你。」 克里尔顺着嘉勒希扶持的双手起身,灿灿金发就近在咫尺;当温和的笑顏映入眼帘,那双深沉的眼眸好似多了几点微弱的星芒,转瞬即逝。 「好。」克里尔点了点头,并往嘉勒希挪了一小步,主动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当嘉勒希领着克里尔走出客房,立刻感受到无数视线的投射,本该是无比平常的事,却隐隐令他觉得不对劲。 芙蕾亚也就算了,以她的性格到现在还没气消再正常不过,可怎么连站在她身边的其他三位侍女看克里尔的眼神也如此不善呢? 嘉勒希想了一下,那三名侍女通常负责接待宾客,再瞧瞧克里尔那身乾净的衣着,便有了答案。 若是让克里尔跟所有得罪过的人道歉,恐怕能排到门口吧。嘉勒希也只能期待克里尔之后的表现能让大伙儿对他改观了。 「克里尔,别客气,多吃一点喔!」 「好。」 克里尔执起刀叉开始切肉,从使用餐具的顺序到手势,均能看出他至少在餐桌礼仪这门课上学得不错,没发出半点恼人的声响,且回答嘉勒希时不忘先将嘴里的食物嚥下才开口。 「如何?好吃吗?」 「真好吃……」 嘉勒希依稀听见了叹息声融于咀嚼中而非清晰可辨,瞧着克里尔嘴巴上虽然说着好吃,却依旧是面无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小小的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觉得好吃的话就尽量多吃一点,才能快快长大喔。」 「可以变得跟皇子哥哥一样高吗?」 回想上一世两人的身高差……嘉勒希不禁苦笑:「说不定还会比我高呢。」 皇子哥哥? 不属于两人的低喃传入耳里,嘉勒希的视线投射了过去,惊觉失言的侍女立刻用双手摀住了嘴,然而不只是她,在场皇子寝宫的人们都因克里尔对嘉勒希的称呼面有异色。 「皇子」是嘉勒希一生下来就被贴上的标籤,浸染在皇室教育中的他时时刻刻谨遵规矩,举止优雅而自制。 可这样的他唯一一次把自己关在房里发洩般的怒吼,便是锡得里克皇帝公开宣布达米欧为帝国第二皇子的那日,那时皇子寝宫的人们才晓得,原来总是沉稳矜持的嘉勒希,也有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可现在,嘉勒希竟允许身为皇帝情妇儿子的克里尔称呼他为「哥哥」,这代表什么? 下属们的反应嘉勒希都心知肚明,事实上他也在心里跟母亲懺悔了好几次,甚至还想到若是辅佐官凯斯洛在场,恐怕会直接严厉的纠正起克里尔的称呼,可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跟克里尔打好关係,这、这也是情势所逼啊! 极力压下心虚的感受,嘉勒希面色如常的让人将甜点送上桌。 「克里尔,这里的厨师非常会做苹果派,你一定会喜欢的!」 克里尔喜欢吃苹果派的事,是前世嘉勒希在强拉着他共进好几次下午茶后,好不容易才观察出的结果,每每只要准备的点心是苹果派,克里尔总会吃得特别多。 「大概是因为,它很像您吧。」 嘉勒希曾大胆的询问克里尔,得到的答案却令他无比吃惊。 「像、像我?」 「香甜、温暖,还有金黄的色泽,都很像您。」尾音刚落,克里尔将切好的碎块放入嘴里,咀嚼时双眼执勾勾地盯着嘉勒希,把后者看得耳根子都红了。 而此刻,吃着苹果派的克里尔就像隻小松鼠,将双颊塞得满满的,想必也是喜欢的吧? 正想问问克里尔的感想,眼角馀光却瞥见一名侍从正以最快的速度靠近自己,神色看来不太寻常,嘉勒希便只能打消念头。 「殿下。」 「怎么了?」 「卡瑞莎伯爵夫人来了。」 嘉勒希望向墙上的鐘。 从克里尔被嘉勒希带回来到现在已经经过了四个小时,竟然现在才寻过来,可真是位优秀的母亲呢。嘉勒希的脸色冷了几分。 「我们还没用完餐,先招待夫人到会客室等候吧。」 「母亲来了?」听见他们谈话的克里尔立刻放下刀叉,拿起纸巾擦拭嘴角后说道:「皇子哥哥,我该回去了。」 知道卡瑞莎夫人来了后就这么着急地离开吗?克里尔的反应让嘉勒希的心情更加不美好了。 「克里尔,把食物剩下来是对厨师的不尊重喔。」他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放心,哥哥宫里的人会好好招待你母亲的,用完餐再回去吧。」 「好……」 克里尔再次拿起刀叉,进食的速度却比方才快了一倍,似是一点享用餐点的兴致都没有了;而嘉勒希更是味同嚼蜡,满脑子都在进行与卡瑞莎夫人见面时的沙盘推演。 终于要见面了呢。 那个让克里尔对她言听计从的女人,究竟会用什么样的脸孔面对视为眼中钉的皇子嘉勒希?又会如何解释别宫花园的种种呢? 第一章(6) 那些与生俱来的 「彼得鲁!」 「少爷!」 才步出餐厅,克里尔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随从,更是毫不犹豫地奔向他,扑倒在彼得鲁的怀中。 什么时候克里尔看到他也能这么热情呢?嘉勒希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虽说有些吃味,可彼得鲁对克里尔的关心连还站在远处的他都能看得出来,或许这也是忠心的僕人应得的待遇吧。 「少爷,您的伤还好吗?您可以走路吗?还是让小的来揹您呢?」 「我没事。」克里尔答得简短,更是直接问起了别的事:「彼得鲁,月亮出来了吗?」 「……回少爷,今天是月亮躲起来的日子,看不见了呢。」 月亮?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是克里尔想赏月吗?晚一步到的嘉勒希正觉疑惑,没来得及问便被彼得鲁大动作的行礼给打断了。 「拜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多谢您照顾我们家少爷!」 瞧着彼得鲁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嘉勒希刻意调侃道:「皇子寝宫的招待可还满意?」 「殿、殿下爱屋及乌,连小的都一併受到殿下的照顾,这、这是小的一生的荣耀!」 这才是正常人见到皇子该有的反应嘛,跟克里尔相处久了,嘉勒希感觉自己都快麻痺了呢。 「那就好,卡瑞莎伯爵夫人来接克里尔了,我们走吧。」 「是、是的!」 卡瑞莎伯爵夫人,其母亲曾是人称「罌粟夫人」的帝国第一名妓,拥有明艳动人的美貌,如夜鶯般动人的歌声更是足以蛊惑人心。 完美袭成了母亲美好音容的卡瑞莎,也将蛇蝎般的心肠一併復刻了,在成为皇帝的情妇后,卡瑞莎夫人在公开场合羞辱其他贵族女子的传闻层出不穷,更是有人见过她当眾将滚烫的红茶淋在女佣的胸口上。 前世,因为卡瑞莎是父亲的情妇,嘉勒希下意识的抗拒任何跟她有关的事物,纵使偶然听见了也不会多加过问;后来则因为她是克里尔的母亲,待她多少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可如今见了克里尔如此悽惨的处境,他恨不得立刻将卡瑞莎丢进大法庭审判。 「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嘉勒希大皇子殿下。」身穿艳红色礼服的女人提起裙襬优雅行礼,如同舞蹈般轻盈的动作以及脸上无懈可击的妆容,纵使现在立刻踏入宴会也绝对是眾人目光的焦点。 还真是一点也没有担心孩子的焦急母亲的神色呢……嘉勒希勾起嘴角回应:「免礼,很高兴见到您,卡瑞莎伯爵夫人。」 克里尔绕过嘉勒希来到了卡瑞莎面前:「母亲。」 「克里尔,我的宝贝,母亲找你找得好辛苦呀!」卡瑞莎夫人给了克里尔一个热情的拥抱,甚至亲暱地揉了揉他的发丝:「原来是跑到大皇子这里玩啦……唉呀!」 当她终于看见克里尔小腿上包着的绷带时,眼中闪过一瞬狠戾,虽然很快地歛起,却全都被嘉勒希看在眼中。 「怎么受伤了呢?在花园里乱跑跌倒了吗?真是个顽皮的孩子呢!」 克里尔始终低着头,像是做错事而等待受罚的模样。 「对不起母亲,是我自己不小心受伤了。」 「可不能再有下次了,还给大皇子殿下添麻烦了呢。」 面对母亲混淆是非的说词没有任何反驳,甚至还将「不懂事的孩子」的标籤给接下了,短短的互动便让嘉勒希篤定,克里尔是在不断被否定的世界中成长的。 「没有那回事。」嘉勒希向前迈了一步,来到克里尔身边,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克里尔并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还陪我吃晚餐呢!」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克里尔的背,语气无比亲切:「克里尔,记得医官爷爷的叮嘱吗?回去以后要好好地照顾伤口喔。」 彷彿是受到了鼓舞,克里尔抬首望向嘉勒希,虽说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可嘉勒希似乎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 「好,谢谢皇子殿下的关心。」 克里尔的凝视中,带着对于他的期待。 「大皇子殿下可真是温柔呢,有您这样心胸宽大的皇子,真是人民的福气啊。」卡瑞莎夫人用扇子遮着嘴发出呵呵的笑声,嘉勒希似乎能想像出那被掩盖的半张面孔将是怎样嘲讽的嘴脸。 放心吧,很快就会让你笑不出来的。 「那是因为克里尔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啊。」没有多做留念,嘉勒希主动说了道别的话:「克里尔,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吧。」 送走克里尔母子一行人后,皇子寝宫又恢復了以往的寧静,嘉勒希打算利用睡前不多的时间,将因为克里尔的出现而落下的公文批示完,可眼角馀光却一直瞥见晃来晃去的身影,让嘉勒希不得不停下手边工作,正视这个问题。 「你有话要说吗?芙蕾亚。」 「芙蕾亚是粗鲁的野蛮人,怕在殿下面前失礼!」 彷彿还能看见少女头顶上冒着烟呢……有必要和一个孩子计较这么久吗?深知这些心里话不能当着芙蕾亚的面说出来,嘉勒希索性略过此题:「那么,就和你的嘉勒希表哥聊聊如何?」 言下之意,此刻的芙蕾亚不必顾忌嘉勒希的皇子身分,于是乎她十分乾脆地拋下淑女外皮,双手重重拍在嘉勒希的办公桌上:「表哥,那对母子真的太——奇怪了!」 「喔?怎么说?」 「别宫花园里的事我跟表哥还有乔恩都是亲眼所见,克里尔少爷明明就是被体罚了,可刚才卡瑞莎夫人却说是克里尔少爷自己贪玩才受伤,他居然还承认了?是当我们全都瞎了眼吗?」 「芙蕾亚——」 「是你让我可以不守规矩的,表哥!」 芙蕾亚高昂的气势让嘉勒希不敢招惹她:「我知道,我是让你别那么激动,对身体不好。」 「我怎么能不激动嘛!克里尔少爷在我们面前那么嚣张,还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野蛮人,可见了卡瑞莎夫人却闷不吭声,还跟着她一起说谎,我现在知道他那双面人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了,就是耳濡目染!」 「双面人?」 「就是对我们很差,却在表哥你面前撒娇讨好啊!若不是表哥你英明,看透他那些雕虫小技,早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咳、咳……」嘉勒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们母子的相处越是诡异,越能让我们见缝插针。」 克里尔会对他人的触碰那么敏感,无非是想掩饰藏在衣物下的其他伤痕,而在知晓克里尔无魔者的身分后嘉勒希还有另一个猜想。 莫非克里尔早早就知道自己无法使用魔法,所以在他想帮克里尔治疗时才会被那么大力地推开吗?甚至之后连约翰医官的魔法治疗也被拒绝,类似的情况接连发生两次,似乎不能以「偶然」便草草带过。 克里尔,你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呢? 「表哥,听你这么说……是不是已经想好对策了呀?」 嘉勒希露出讚许的微笑,果然表妹十分了解他呢。 「克里尔才刚回去,若现在就出手恐怕会让坤札特伯爵家有所防范,更何况若要向父皇建言,我手中也必须握有筹码才行。」 眼下的祭祀大典正是最好的机会,他得先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妥当,才能避免无穷的后患。 「据说小孩子的记忆很短暂,所以我会赶在克里尔忘记我之前去见他的。」 「殿下。」提着烛台的莉欧娜走了进来:「别宫的人来回话了,另外,凯斯洛爵士也来了。」 看来,这漫长的夜晚还没到尽头呢。 「请他们进来吧。」 第二章(1) 名为想念的力量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眼前,掩面哭泣的女子是芙蕾亚?摩根奈,先皇后艾莉西亚?安洁拉?艾玛黎斯特的外甥女,虽说父亲早逝而家道中落,却凭着聪明伶俐的特质深受艾莉西亚的疼惜,更是让她在年幼时并以侍女的身分进宫。 可这个人见人爱的女孩,此时却像折翼的天鹅瘫坐在地上,露出了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表情。 懊悔、愤怒、羞愧、委屈……各种情绪凝聚在一起成了无止尽的泪水倾泻,明知道再怎么哭泣都于事无补却仍无法克制,懺悔之词含糊成悽楚的悲鸣不断从嘴里流出。 嘉勒希原来是愤怒的,可看到表妹如此模样,好似有人替他宣洩了满腔的怒火,他伸手将芙蕾亚拥入怀中。 「芙蕾亚、没事的、骑士团的人已经在抢救了,大家会努力把伤亡降到最低——」 「但那些已经死掉的人都不会再復活了啊!」芙蕾亚声嘶力竭的吼叫彷彿要划破耳膜,也在嘉勒希的心口刻下了同样一道深痕。 「都是因为我、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喜欢上他的!都是我的错……」 芙蕾亚口中的他,是以皇子学伴的身分入宫的克里尔?坤札特,也是不久之后的克里尔?萨利耶?夏罗莱特四皇子殿下。 克里尔拥有艺术品般的俊美容貌,虽说性格清冷,但待人接物礼仪得当,举手投足间充分展现贵族的优雅,是宫中不少侍女的梦中情人,那其中也包含芙蕾亚。 表妹对克里尔芳心暗许的事嘉勒希多少有感觉,毕竟这两人都是成天在他眼前打转的,若真是两情相悦,嘉勒希自然也愿意送上祝福,可没想到这一切除了只是芙蕾亚自作多情,她更是被当成盗取皇家学院大教堂修建图的棋子。 当学生们全聚集在修整完毕的大教堂进行晨间礼拜,埋藏好的火药接连爆炸,纯白圣地一夕之间化为火海,浓烟四起间仓皇逃窜的学生相互推挤、践踏,火蛇更是毫不留情地夺去年轻的生命,造成严重的死伤。 虽然这场悲剧被判定为一起恐怖攻击,可皇家学院的学生大多数出生贵族,不少人在失去自己的宝贝孩子后将怒火扑向了负责督造此次工程的嘉勒希,重重打击了他的声望。 名声被毁不是最要紧的,让嘉勒希痛心的,是克里尔在他身边待了近两年的时间,原来就是为了抓准时机,以数以百计的年轻生命殉葬,只为将他从皇储的位子上拉下。 芙蕾亚懊悔不已的崩溃模样,正宛如他内心的写照。 精疲力尽的芙蕾亚在侍女们的搀扶下回房休息,嘉勒希曾妄想,最黑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明日又能见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可当晚,受不了良心谴责的芙蕾亚选择以一条绸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呼……」 从恶梦中甦醒过来的嘉勒希,眼前模糊一片。 他拿起睡前搁在枕边的丝巾擦拭,在侍女们进房协助他盥洗前将满脸的泪珠抹去。 重生以来,他每晚都陷入这样的恶梦中,有时候是芙蕾亚、乔恩,或是凯斯洛、莉欧娜……他身边的每个人不是死伤,便是扣上罪名被流放,过着不见光的日子。 可纵使身边的人都落得如此悽惨的下场,直到最后他却都不忍心杀死克里尔,换个角度想,他或许正是克里尔暴君之路的最佳推手,同样罪孽深重。 究竟是神想透过梦境提醒他,造成一切悲剧的克里尔现在只是个孩子,该尽早了结吗?还是想警告他,别再被愚蠢的情爱蒙蔽双眼,将所有人都推向地狱? 无论是什么,都让嘉勒希再再肯定,现在可不是躺在床上默哀的时候,他得尽快展开行动! 叩叩! 「进来。」 由于今日要为祭神大典的事宜召见大臣,侍女们替嘉勒希换上了深色的装束以显气势,发型上也将瀏海梳起露出饱满的额头,毕竟嘉勒希面容清秀又尚未成年,若是不在外表上花些心思,恐怕会让那些老谋深算的重臣们瞧不起。 「殿下真是完美呢。」芙蕾亚从连身镜后方探出,脸上掛着大大的笑容,除了讚美嘉勒希外也为自己和姊妹们的手艺感到自豪,让殿下展现出最帅气的一面便是她们每日最快乐的时光。 「谢谢你的讚美,芙蕾亚。」嘉勒希回应,恶梦的馀韵使他在面对这张大笑脸时有些心虚。 好在这一世芙蕾亚对克里尔的印象颇差,侍女间的消息又传得很快,现在克里尔在眾人心目中的形象大概就是个只会在嘉勒希面前卖乖讨好,对其他人超级没礼貌的坏孩子吧?如此,芙蕾亚大概就不会对他动心,也能避免之后的悲剧了。 这样的发展明明挺好的,可嘉勒希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毕竟他最希望的,就是让克里尔感受到人性温暖良善的一面…… 「殿下,您最近的早餐都用得不多,是否是因太疲惫的缘故?」 注意到嘉勒希盘内的食物没减多少,莉欧娜担心的问道,也将嘉勒希拉回了现实。 「可能是因为做恶梦的关係吧,没事的。」 可事实上,每每都被充满死伤的梦魘侵扰,实在不可能有太好的胃口,甚至一看到肉类食物就想吐。 他勉勉强强的喝了几口汤,这时一名侍从前来稟告。 「殿下,凯斯洛爵士来了。」 「他还真是勤奋呢……」嘉勒希苦笑,有个比自己还要热衷工作的下属到底该不该开心呢?他转头向莉欧娜吩咐:「奶妈,两小时后准备一些方便食用的食物,送到我的书房吧,相信凯斯洛早餐也没进多少。」 「是,殿下。」 昨晚,凯斯洛急急的来到嘉勒希的寝宫,恰巧嘉勒希在别宫的眼线也前来报告,大伙儿莫名齐聚一堂也节省了讯息传递所耗费的时间。 嘉勒希先让他安插在别宫的侍女南西报告。 「克里尔少爷十分沉默,也咸少露出笑容,与陛下并不亲近,一开始少爷不说话时卡瑞莎夫人总是会很热情的鼓励他,可不久后就厌烦了,甚至在行礼完后便会将少爷赶到视线之外。」 「卡瑞莎夫人会打骂他吗?」 「倒是没有亲自动手,可经常对少爷进行体罚,像是罚站、罚跪等。」 听完南西的报告,嘉勒希更加篤定今日之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克里尔在上一世那视人命如草芥的观念,大概就是源于卡瑞莎这不分轻重的体罚吧。 由于南西不能离开别宫太久,嘉勒希吩咐她继续观察、定期回报后便先让她离开了,接着面对凯斯洛。 「凯斯洛,你着急进宫,应该不是为了责备我允许克里尔喊我『哥哥』吧?」 为了化解沉重的气氛,嘉勒希故意打趣地道,凯斯洛却是脸黑了一半,声音更是低了八度:「属下不敢责备殿下,属下……并非为了克里尔少爷的事情而来。」 言下之意,我忙得要死要活,还没来得及跟你算帐呢!凯斯洛冰锥般的视线快把人给贯穿了,嘉勒希立刻正襟危坐,一脸乖样,才让凯斯洛暂时不计较,先专注在更要紧的事上。 「……是关于明早您接见财务大臣的事宜,属下查到了一些端倪。」 凯斯洛将报告呈给嘉勒希,一向严谨的他,总能用一张纸便将所有重点都条列清楚,这也是嘉勒希最欣赏他的地方。 「你的动作还真快,我还来不及交办就做好了。」 「这是应该的。」 前世的记忆给了嘉勒希大大的助益,这也是他为何决定主动出击,在明日召见财务大臣,可没想到他这么一提,凯斯洛便自主性的做了调查,将原本他打算硬着来的事情找好绝佳的理由。 而凯斯洛的报告也正如嘉勒希记忆中的一般,日后国库的严重亏空,早在这时便已埋下了祸根。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你的努力呢。」 语毕,嘉勒希站起身来到窗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数隻魔法塑成的紫蝶翩然而生,承载着主人须传递的讯息飞出了窗外,前往收信人所在之处。 「明天一早帮手们就会前来,想必场面会非常壮观呢。」 目送彩蝶离开的嘉勒希回首,便看见总绷着一张脸的凯斯洛舒展眉宇,颊上的酒窝明显可见,似是对嘉勒希当机立断的行动表示支持与讚赏。 嘉勒希也对他露出微笑。 「至于克里尔的事情……赛伦。」 「嘻嘻嘻!在——」 一道长长的裂口将书柜划成了两半,男人的身影从中鑽了出来,深色的皮肤与墨黑装束将其融于黑夜之中,一双野兽般的金色眼眸显得格外明亮。 他是嘉勒希的隐卫,赛伦,是乔恩见习骑士时期的同窗,不照规则行事的性格令所有老师摇头,最后主动申请离队,却在乔恩的举荐下被嘉勒希秘密慰留下来。 虽说性格有些古怪,但平民出生的他门路宽广,也能完美的胜任隐卫的职位,嘉勒希对其颇为信任。 「我想麻烦你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去调查克里尔的事情。」 赛伦最喜欢「特别的手段」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发亮的白牙。 「谨遵您的吩咐喔!」 第二章(2) 名为想念的力量 财务大臣汉森.坦厄斯公爵,是娥瑞尼亚侯爵夫人的父亲,二皇子达米欧的外祖父,在艾莉西亚皇后仙逝后毫不掩饰地展现想将女儿推上后位的野心,也是嘉勒希前世最反感的人。 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女儿送上皇帝的床,是爱女儿的父亲该有的行径吗?嘉勒希厌恶所有将亲人视为棋子的人。 「微臣汉森.坦厄斯,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嘉勒希大皇子殿下。」 领着财务部门的三位官员,坦厄斯恭敬地向嘉勒希行礼,纵使他是达米欧的外祖父,地位仍然远在嘉勒希之下,礼仪上做得滴水不漏。 一身华服的嘉勒希坐在尊位上,神态从容不迫。 「免礼,坦厄斯卿,我相信传令官有清楚表达我召见诸位的缘由。」 「是的,据说殿下对于祭神大典的收支报告略有疑惑,为此,微臣将製作这份报告的三位同僚带来,由他们亲自向殿下说明相信更有助益。」 坦厄斯公爵向嘉勒希一一介绍下属,虽说长相是陌生的,可他们的名字、身家经歷等,凯斯洛都已在昨夜的报告中整理给嘉勒希,因此他十分清楚谁是坦厄斯的亲信,谁又是迷迷糊糊被拐进这个局里的替死鬼。 「多谢各位在百忙之中跑这一趟,我是第一次参与祭神大典的筹备,有些许不明白的地方还得向诸位多多请教。」 「您太客气了殿下……」「这、这是属下应该做的!」「能为殿下服务是属下的荣幸!」 从前只能遥遥远望高台上的星点,如今除了近距离一睹帝国第一皇子的风采,更受到他的温言以待,实在让人备感荣幸。 嘉勒希莞尔,不过浅浅的一个笑容便令人如沐春风,搭配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像是天使降临。 「为奖励各位在祭神大典上付出的辛劳,我准备了一份薄礼。」 受到指示的侍女来到官员们的面前,将手中精緻的皮箱打开,耀人光彩立刻将眾人的目光完全吸引。 「这是……魔晶石吗?」一人喃喃地发出惊叹。 魔法,是造物神遗留在世间的礼物,是神圣的、崇高的,更是万物之间和谐共存的语言。 人类生而体内就或多或少具备着魔力,与心脏相偕、流淌于血液之间,经过长期修练便能运用自如,形成无比强大的的力量,善于操纵魔力的魔法师能够透过大自然的元素,获取更多的魔力供为己用;而纵使从没进行过锻鍊,人类也会因与生俱来的魔力受到周边具有能量的事物所影响,好比眼前散发着幽暗光辉的矿石。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色彩这么饱和的魔晶石呢!」 魔晶石并非天然生成,而是如其名由魔法师将魔力注入矿物宝石中,使其除了本身亮丽的色泽外更带有魔力,在紧急时刻能充当照明,或是补充魔力等,为上流社会所喜爱。 坦厄斯瞇起双眸,嗅到了一丝诡异的预兆。 嘉勒希的母亲艾莉西亚出生于魔法世家,本身也是国内少数的特级魔法师,在帝国顶尖魔法研究机构——高塔中具有很高的声望,纵使皇后已逝,可崇尚魔法的部分贵族与魔法师们对嘉勒希的支持仍然坚若磐石,外人始终无法轻易插足,此时嘉勒希将风向带往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可见另有筹谋。 「殿下,这样的礼物太过贵重,再加上吾等对魔法并未有深刻的研究,纵使只是持有也十分危险。」 坦厄斯的话让伸出手想取走宝石的官员抖了下,滞在半空中不进不退地十分尷尬。 「您说的对,看来是我弄错了呢!」 嘉勒希朝另一名侍女挥了挥手,后者立刻将装有正确宝石的箱子呈上前,虽然也是上等的翡翠却远远不及上一批矿石令人迷得离不开眼,接下礼物的官员们更是直接把失望的神色融进了假笑中,明显可见。 「虽说如同坦厄斯卿说的无法直接将这些赠与你们,但它们却是此次祭神大典的关键,是吧?凯斯洛。」 「是的。」凯斯洛向嘉勒希行礼后便对着眾人道:「各位方才看到的并非魔晶石,而是从荷莉洛斯山脉挖採的魔力原石。」 魔力原石!坦厄斯不由得一惊。 荷利洛斯山,传说中是造物神最初也是最后亲临世间之地,因地势高耸险峻、终年下雪及强大的魔力障壁,鲜少有人类或是鸟兽靠近,充满神秘色彩。 这个尚未成年的皇子竟敢把歪脑筋动到圣山上,可真是胆大包天! 「怪不得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啊……」 「不过是这样拇指大的石头,竟然蕴含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吗!」 对于魔法没什么涉略的官员们只能凭借自身的感觉发表感想,可这一切看在坦厄斯眼中却如此的不可置信,活过了半辈子,经歷两任皇帝,纵使知道圣山上铁定拥有丰沛的资源,却从来没有人敢妄想。 大意了,以为艾莉西亚的逝世会让嘉勒希颓废一阵子,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人建言由大皇子筹备此次大典,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振作……坦厄斯感到无比懊悔。 然而,这对嘉勒希来说,不过是让他上一世曾经歷过的事提前几年发生罢了。 那时,包括凯斯洛在内的几名文官与侍从,受克里尔人马的追杀而被逼入了圣山,原本只想给自己较为体面的死亡,却意外发现荷莉洛斯山的天然屏障并非对所有人都会造成危害,像凯斯洛这般未接受过魔力啟蒙教育的人只消适应几日便能正常行动。 好在前世的嘉勒希在临终前有顺利接收这个讯息,如今也给了他解决困境的灵感。 「我从诸位的报告中看到今年大典后的火药预算比往年高出了将近四成。」 猝不及防的言语将被迷惑的神智猛地拉回现实,看着眼前的微笑依旧优雅的嘉勒希,恐惧莫名滋长。 「我想,或许是去年的洪患影响甚鉅,除了作物价格飆涨外,也连带影响到其他物资的价格了吧,您说呢,坦厄斯卿?」由于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嘉勒希替他们搭了个台阶,坦厄斯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接了下去。 「殿下所言甚是,市场价格本来就存在连动性,纵使以帝国庆典的名义向民间徵用资源,也不好违背市场运作,显得皇室苛刻百姓。」 「您说的没错,所以我打算直接用魔力原石来代替火药,甚至是成为整个典礼从开幕、仪式到闭幕庆典的主要能源。」 坦厄斯着实着急了:「殿下,纯度这么高的魔力原石,根本无法直接使用!」 「那是因为你目光如豆——」 沙哑却宏亮的嗓音理直气壮地插入,接着书房的大门被轰地一声打开了,数名身着白袍的人们在为首的矮小老人带领下闯入眾人视野。 「库诺蒙与高塔六名高阶以上魔法师,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老师,感谢您愿意出塔……嗯?」 库诺蒙?梅尔林?夏罗莱特,曾经也是帝国的皇子,因醉心于追求魔法至高境界而主动放弃皇位继承人的身分,不久后顺利成为至尊魔法师,高塔的塔主,也是将「魔法师就该乖乖待在塔里诚心修练」风气带起的第一人。 「您的黑眼圈……」 老人有着白花花头发与鬍鬚,长年足不出户使得皮肤也格外白皙,也让此刻存在眼周那圈黑影格外明显。 「老夫的间事不须殿下操心!」老人吹鬍子瞪眼睛的喝斥完嘉勒希,转而向一旁脸色铁青的坦厄斯碎唸了起来:「坦厄斯公爵,老夫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就算学艺不精好歹也把理论弄清楚,免得被人笑话!」 「您……教训的是。」 若不是对方也算是个皇族,坦厄斯真想高价聘请杀手把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处理掉。 虽说坦厄斯被教训的画面看起来心情舒爽,可嘉勒希还不想这么早就激怒他,于是开口将库诺蒙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老师,将魔力原石里的能量提炼出来并供人使用,需要耗费多少时间呢?」 「这对中、高阶魔法师来说不是难事,可荷莉洛斯山在帝国最北边,且天然的屏障让魔法感知度高的人寸步难行,倒是比较棘手。」 年轻时候的库诺蒙也曾有挑战圣山的想法,却每每因那屏障败兴而归,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而他所提出的正是从当年到现在一直都存在的问题。 「是啊殿下,距离祭神大典举行只剩下一个多月,临时更改成这样的方案对人力物力的调动影响太大了——」 「乔恩,立刻从骑士团徵召魔力感知度低微的骑士。」及时打断坦厄斯的话,嘉勒希对一旁的护卫骑士下令:「搭配魔法师以传送阵到达荷莉洛斯山附近的城市,以最快的速度招募当地的矿工前往山脉开採。」 「是,殿下,皇家骑士团奉陛下的命令,会极力辅佐嘉勒希殿下完成此次大典。」 「如此,魔法师只要负责传送即可,不需要进入山脉。」凯斯洛道:「属下也会让副官海拉辅佐乔恩队长处理行政方面的事宜。」 「嗯——这倒是可行!殿下挺行啊,逃了这么多天老夫的课原来都在思索这些,不错不错!」 「哈哈哈……谢谢老师的称讚。」嘉勒希苦笑,他也是因为忙得不可开交才向老师告假,怎么能说是逃课呢? 而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库诺蒙在往后几年传授给他的魔法知识在上一世就已经都学得透彻了,如此说来上课对嘉勒希来说便是报酬率最低的一件事。 「老师,高塔的仪器可以辨识个人的魔力感知度吧?前往山脉的骑士与矿工一定都是要判定程度低的人,才能将对身心的负担降到最低。」 「这还用得着殿下提醒吗?老夫自有分寸!」 虽说嘉勒希对许多人下了指示,却始终没有碰到祭神大典原有的配置,多半是从自己身边的人之中调配人力,也算是回应了坦厄斯对于这方面的质疑。 「殿下,请容许微臣发言。」 有鑑于之前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坦厄斯这回学乖了,也让嘉勒希不得不给他说话的时间。 「抱歉,坦厄斯卿,请说。」 「以魔力原石来代替能源是前所未闻的大事,包括需要的数量、由多少工人去开採、耗费多长的时间……都是未知的。且财务部门的人对于魔力原石并不熟悉,恐怕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将这些成本计算出来。」 「我知道,所以还得劳烦高塔的魔法师协助。」 「老夫会让夏伊娜主导,人力也由她调派,别忘了我们高塔也有精算的人才,露西亚、帕尔默可都是学院出生的呢!」库诺蒙用法杖敲了敲地,发出鼓舞般的响声。 在此之前,高塔还是十分封闭的机构,只醉心于魔法相关的事宜,对政事漠不关心。 前世的嘉勒希深知这群魔法师不愿与世俗接触的性格,纵使库诺蒙十分疼爱他也不曾向高塔求助,相当于亲自将手中最强的王牌给封印了。 既有了重头来过的机会,嘉勒希不允许自己再轻纵任何资源,于是连夜通知了库诺蒙关于荷莉洛斯山魔力原石的构想,立刻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毕竟这攸关库诺蒙年轻时的梦想,只要有任何实现的可能都值得一试。 这也是高塔塔主今日会领着人马来替嘉勒希撑腰的最大原因。 「大伙儿还有异议吗?」 回应嘉勒希的是一片寂静。 「那么,乔恩和高塔的眾人就抓紧时间行动吧,五天后再齐聚于此开会。」 「是,属下等先告退了。」 在嘉勒希上一世的记忆中,坦厄斯公爵一家以及其附属家族因贪污的罪名被送上了断头台,没收的家產甚至超越了国库,更别谈这些年来被他们花费掉的钱财,是无法想像的天价。 此刻的嘉勒希还只是个没什么势力的孩子,若是现在就举报坦厄斯,恐怕会立刻被摆平,反扑的火焰甚至会烧回自己身上,因此他也只能先从现况着手改变,至少得让帝国日后的财政赤字控制在可弥补的范围内。 「能源部分的讨论先到此为止,我们继续来谈谈这份财务报告吧。」 第二章(3) 名为想念的力量 嘉勒希?拉法伊尔?夏罗莱特,在最严谨的皇室教育中成长,行为举止均为典范,更是有张容易让人產生好感的英俊面容,做为一个皇子绝对是无可挑剔的存在,可在国内诸多贵族眼中,却也只是个虚有其表的花瓶。 母家不参与政事,又不擅长拉拢资源,少了社交手段的嘉勒希虽会得到旁人的尊敬,却不会在他落难时施以援手,对坦厄斯来说,这样的高岭之花就算放着不管最终也会成受不了寒风而凋零,并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威胁。 可如今的嘉勒希皇子,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截至上个星期,稻穀类在市场上的成交价是一斤四十五约克,而近三个月的成交价均维持在四十四至四十六约克之间。可这份财务报告上,要用在本次施粥活动的穀物总额除以数量,一斤是五十二约克。」 待凯斯洛说明完第一项疑点后,嘉勒希看似随意地点了人回答。 「赫敏卿,你怎么说?」 「这、这是因为……对于穀物的市场调查是在前两个月做的,属下还来不及更新……」 被点名的青年瑟缩着肩膀,嗓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可一向以严谨出了名的凯斯洛可不允许对方含糊其辞的带过。 「一般而言,举办庆典这样需大量採购的事宜可直接向农家收购,还能省去被中盘商抽成,照理来说应该会比市价还要低五到七约克,难不成赫敏阁下是把最基本的减法和加法搞错了?」 「……是、是属下的疏忽!属下会立刻更正错误的!」 「祭神大典是为全国人民祈福的仪式,施粥也是为了救济遭受洪荒之苦的灾民,若因数据上的错误导致准备的分量不足,会十分可惜呢。」嘉勒希神情惋惜的道,目前的他还暂时不想把花瓶的标籤从自己身上完全撕下,也只能让凯斯洛来扮黑脸了。 「属下知道了!属下会重新计算的!」 「其他还有像是布匹、花卉等,也都和商人公会提供的数据有一段落差——」 嘉勒希让凯斯洛暂停发言,接着面带微笑的点名另外两位官员:「肯奈卿、查布斯卿,你们觉得呢?」 「殿、殿下!」「属下未能调查清楚,还请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 一一指出缺漏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更何况眼前官员们诚惶诚恐的模样也足以说明一切。 「期限一样是五天后,我希望能拿到一份正确的报告,不然也不好向父皇交代啊。」 搬出皇帝是最后的绝招,饶是在贵族间影响力极大的坦厄斯在至高的皇权面前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财务部门,谨遵您的意旨。」 以几句勉励的话送走坦厄斯公爵与官员们后,嘉勒希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 「殿下、凯斯洛爵士,两位都辛苦了,请用些点心吧。」莉欧娜及芙蕾亚推着餐车走了进来,依照嘉勒希的吩咐准备了既营养又方便实用的三明治。 「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说凯斯洛不习惯在工作时进食,可嘉勒希盯着他的眼神是多么的热切啊,想忽略都难。 「您与凯斯洛爵士的表现实在太精采了!」芙蕾亚硬是等到嘉勒希及凯斯洛解决完第一块三明治才开口。 虽然方才她不在场,可侍女间的强大情报网早就将嘉勒希对阵坦厄斯的过程绘声绘影的转述了。 「这还得感谢凯斯洛,多亏他调查得仔细,今天才会如此顺利。」 「是殿下先说了这份报告『漏洞百出』,属下才会去调查的。」 算上前世,与凯斯洛认识约莫十五年,却是直到此刻嘉勒希才见识到他的辅佐官是多么的能干,不但洞悉他的意志,还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尽其所能提供协助,若是前世的嘉勒希能多用点心在政事上,大伙儿的下场或许就不会如此悽惨了吧? 而这其中最令人婉惜的是,无论前世的他多么软弱,身边忠心的下属们却仍然愿意陪伴他到最后一刻,想到此,嘉勒希告诉自己,这一回绝对不能再辜负他们的期待了! 「无论如何今日只是开始,接下来还得麻烦凯斯洛、乔恩以及大家通力合作,才能让祭神大典臻于完美。」 「能够帮上殿下的忙是属下等人的荣幸,那么属下就先去向海拉副官交办事宜了。」 此时的凯斯洛与平常相比多了一份勃勃的兴致,行走的速度更是快得像是要起飞似的,转眼便不见人影。 可不能输给他呢。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嘉勒希闷闷地笑着,转头便向莉欧娜吩咐:「奶妈,准备马车,我要去高塔。」 「您方才已经见过库诺蒙大人了?」 「公事虽然已经交代完了,可老师的黑眼圈还是让我很担心呢!」 「呵呵,我明白了,立刻替您准备!」 莉欧娜不愧是长辈,总能察觉嘉勒希言行中的矛盾,照他之前的说法前往高塔是为了大典之事,如今事情都交办完了,嘉勒希却仍是要跑这一趟,便得换个理由才能过关。 虽说关心老师的身体不算是谎言,可嘉勒希真正的目的,是高塔藏书阁中的禁书。 关于时间倒转的魔法,库诺蒙曾告诉他施法的条件十分严苛,就连身为帝国第一魔法师的库诺蒙也没有十足把握。 那条件究竟是什么?以及这个魔法有没有被破解或失效的可能?万一这一世最终的结果仍然是个悲剧,还有办法再一次时间倒转吗? 除此之外,克里尔身为无魔者的特殊体质,从前总以为只是个传说,就算有幸瀏览相关知识也只是草草晃过,如今竟成了对付坤札特伯爵家最大的武器,他得弄个明白才行。 「殿下,我们到囉!」 由于乔恩被派出去工作了,嘉勒希目前的护卫是第二分队下的两名副队长,然而,这过于年轻的声音却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 嘉勒希本能的推门而出,一眼便望见了台阶上朝着自己招手的少年。 緋红的头发扎成一束小尾巴在脑后,如同婴儿般肉肉的脸颊让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稚气,再加上人畜无害的憨傻笑容,完全让人无法想像眼前这个少年竟在学习魔法上拥有过人的天赋。 「沃雷……」 看着那双还是宝蓝色的圆润眼眸,嘉勒希的心莫名抽痛了起来。 他的挚友、他的……弟弟,这一世,他们终于见面了。 第二章(4) 名为想念的力量 「嘉勒希,快来和新朋友打招呼吧!」 沃雷是嘉勒希的第一个朋友。 他永远记得初次见面时,那顶着一头蓬松红毛的小男孩朝自己灿烂大笑的模样,似是这庄严肃穆的皇宫中忽地照进一道最热烈的阳光。 「我是沃雷,请多多指教!」 他们之间的相处似是復刻了关係交好的母亲们——夏伊娜及艾莉西亚——无论是一动一静的性格,抑或者对于魔法的天赋与热情。 继承夏罗莱特皇室血脉的嘉勒希一出生就自带丰厚的魔力,对于魔法悟性极高,在进入高塔学习后短短三个月就将初阶魔法全学会了,狠狠将其他同龄人甩在身后;可令人诧异的是,沃雷竟也拥有不分轩輊的天赋,总是能在十天半个月后追上嘉勒希的进度,因此有人说过,若沃雷和嘉勒希同岁、若沃雷能像嘉勒希那般勤奋好学,或许能会超越他也不一定。 嘉勒希以为,沃雷的母亲夏伊娜是帝国的特级魔法师,对魔法的悟性高想必是传承自她,却没想到之后竟会被反超,沃雷以十六岁的年龄打破史上纪录,成为帝国最年轻的高阶魔法师。 而在沃雷的授封典礼上,夏伊娜施加在他身上的偽装魔法莫名失效,意外让沃雷的紫色眼眸显示在眾人眼前。 「他、他的眼睛是紫色的!」「沃雷大人也是皇族吗?」「怪不得他拥有跟嘉勒希殿下一般的天赋……」 沃雷被周围的议论弄得一头雾水,徵询的视线投向了观礼台上的夏伊娜,后者瞳孔激烈震盪,一时之间像失去了言语能力般半张着嘴。 几天后,沃雷便被封为帝国的第三皇子。 「嘉勒希,听说你要让母亲和其他魔法师去圣山啊?我可不可以也跟着去呀?」 高塔向来排斥非魔法师身分的人进入,就连出生夏罗莱特皇室的嘉勒希也不得不遵守这个长久以来约定成俗的规定,因此他让护卫们全留在大门口等候,自个儿和前来迎接的沃雷并肩前行。 「魔法师们只负责在荷莉洛斯山附近的村庄搭起魔法阵传输而已,不会实际进去圣山的。」嘉勒希一边应付沿路和他点头行礼的魔法师,一边解释道:「我若允许你去,夏伊娜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 「拜託,中阶魔法我都学得差不多,就快能挑战高阶魔法了,母亲怎么还这么不相信我的实力啊?」沃雷苦着脸大大地抱怨了起来,说自己都十五岁了,母亲却还是将他视为小宝宝般呵护,这样下去他的手脚迟早会因缺乏锻鍊而变得迟钝生锈。 嘉勒希噗哧地笑了出来。 「不是不相信,而是对于夏伊娜而言,你是最重要的。」 前世的夏伊娜曾在嘉勒希面前哭过两次,一次是沃雷的身分被揭发,夏伊娜跪在他面前懺悔;一次则是沃雷坠马,说到底,都是为了沃雷。 「为什么、做错事的明明是我、为什么不来惩罚我而是折磨我的孩子……为什么……」 沃雷是夏伊娜与锡德里克酒后乱性的结果,她原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的,却没料到自己施加在儿子身上的魔法会忽然失效,夏伊娜认定这一切都是她背叛挚友的报应而痛不欲生。 看着趴在床沿哭泣的夏伊娜,再看看躺在床上痛苦悲鸣的沃雷,嘉勒希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形容那时的心情,说到底他无法代替去世的母后去决定要不要原谅夏伊娜,可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因果报应,却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偽装魔法在眾目睽睽下失效、沃雷一夕之间成为皇子、更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遭遇这样的事情……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嘉勒希、嘉勒希!」 「……高塔的回廊可真长呢!每次都觉得走不到尽头。」嘉勒希乾笑了几声,他这种看到人就沉浸在前世忧伤记忆的毛病真该改掉了。 「我也这么觉得……不对,这不是重点啊!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有点沮丧欸!」难得沃雷这回没被蒙混过去,抓着嘉勒希非要讨个说法。 「大概是最近有点忙……我现在要去见老师了,你要一起吗?」 现在可不是能悠间谈天的时候,嘉勒希立刻搬出库诺蒙,而这挡箭牌的威力绝佳,沃雷本能地倒退三步。 「哈哈哈,找老师的部分我就不必了!但如果你想忙里偷间一下,我那儿有好东西迫不及待与你分享,记得要来找我喔!」 好东西?前世有这段经歷吗? 嘉勒希想起了前世的他在初次筹备祭神大典时紧张不已,成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苦干,做了许多准备却因缺乏经验而白费工夫,那时的他根本没兴致玩耍,甚至谢绝了多次沃雷探望的申请。 沃雷……是在什么时候显露了魔法才华,又是为何会被他人盯上?看来这边也不能大意呢。 「我知道了,见完老师就去找你。」 「太棒了!嘉勒希最好了!」 嘉勒希的身影在沃雷的高声欢呼中,隐没在塔主研究室大门的另一端。 从二十五岁接下塔主的位子,库诺蒙就开始使用这间高塔中最宽敞的研究室了,如今他已高龄七五,出塔的次数却是用一双手就能数得出来,长期窝居的他所生活的地方会有多么凌乱壮观,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无法想像。 嘉勒希能感受到老师的魔力波长,他确实就在这间房里,却无法从堆成一重重小山的羊皮纸中精准定位,更甭谈那顶到天花板的书册了,沃雷总戏称这是高塔中的「高塔们」。 「老师,我来见您了!」 嘉勒希提着嗓子高喊,并将双手圈在嘴边以达到扩音的效果。 约莫三秒过后,嘉勒希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而近,以最快的速度朝自己袭来。 「嘉勒希!」 雪白大毛球从羊皮纸小山中飞出,啪地黏到了嘉勒希身上。 「老、老师?」 嘉勒希险些被撞倒,他的老师平常可不是如此热情的人啊! 老者的双臂紧紧拥住嘉勒希,丝毫不在乎那身华贵的礼服是否会留下摺痕,激动的情绪令他连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嘴里却仍是不断的碎骂:「你这臭小子、可恶的傢伙、太可恶了……」 嗯?嘉勒希傻了。 「老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先是大拥抱、又是一连串的咒骂,他的老师是因为能去圣山太兴奋,脑子都晕了吗? 「你、你……」似是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如何说起,嗯嗯啊啊半天后老者奋力往后跳,与嘉勒希拉开了一些距离,接着用不知从哪飞来的木杖敲了敲地面,催促地道:「你给老夫发誓,以后碰到什么问题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让老夫给你撑腰!」 誓言,对魔法师来说是最强力的咒语,若违背了自己许下的誓言将遭到反噬而嚐到生不如死的痛苦,因此若非极为重要的事魔法师并不会随便发誓,更不会以此要求他人。 身为帝国第一魔法师的库诺蒙不可能不知道誓言的意义,却让嘉勒希发誓? 「老师,我碰上的很多都跟政事有关,您不能什么事都替我解决的。」 今天的老师并不寻常。嘉勒希非常清楚的意识到,甚至隐隐觉得不安。 库诺蒙是至尊魔法师,帝国之中魔法造诣最高的人,上一世的他在克里尔登基没多久就因反叛罪而被流放,那时的他已经是个连走路都十分吃力的老人了,撑着树枝一颠一拐地消失在尘烟之中,没人清楚他之后的下落。 可这也表示,库诺蒙在嘉勒希死后可能还存活着,或许他会知道时间倒转魔法的秘辛;更进一步的猜想,库诺蒙会不会也和嘉勒希一般保有前世的记忆? 想到此,弄清楚那足以颠覆世界法则的魔法实在刻不容缓! 「谁说的?就好比坦厄斯这件事,那傢伙欺负你年轻没经验,这时候你就该求助于大人!艾莉西亚的家族虽然不参与政事,但在祭神大典上怎可能少得了魔法师?老夫一个不爽让大伙儿罢工,看他们能怎么样!」 原来……他会这么奇怪是因为这件事啊。 以为自己的调查能有所突破的嘉勒希用笑容掩盖心里的失落。 「您这么说可是对神的大不敬啊。」 「老夫又还没真的施行。」库诺蒙哼哼两声,不以为意:「总之,帝国的运行少不了魔法,你有老夫和魔法师们的支持就是最好的武器,什么坦厄斯、坤札特的通通不能威胁到你!」 「我知道了,谢谢您这么关心我,事实上,我正好有一件事想拜託老师。」 「喔,什么事?」 既然对方都要求他碰到问题别闷在心里了,嘉勒希决定从善如流,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呢? 「我想进入禁书阁查一些资料。」 「有什么魔法知识是老夫不能帮你解答的,你想知道什么?」 库诺蒙弹弹响指让书册在他的指引下整齐堆叠,接着一屁股坐在上头,洗耳恭听。 可嘉勒希想问的……却不是能和老师倾诉的事啊! 「您还要处理前往圣山的事宜,我怎么能佔用您的时间呢?还是让我自己在禁书——」 「那些琐事交给夏伊娜就好,再不济还有罗赛蒂、帕尔默和露西亚,他们都很能干的。」 嘉勒希无从反驳,便思索了起来。 他想知道的事总共有两件,一是时间倒转魔法、二是无魔者,两者相比前项自然是比较着急的,可若库诺蒙真的对这魔法瞭若指掌、甚至还保有前世的记忆,在知道嘉勒希同样保有记忆的情况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或许会立刻杀了克里尔免除后患也不一定。 「我……想知道关于无魔者的事。」 虽说这五十年来都流传着禁书阁必须由高塔塔主开啟,可前世皇帝在临终前曾带嘉勒希进入一次,那时嘉勒希才知道,禁书阁的钥匙从来都不是塔主的身分,而是夏罗莱特皇室成员的鲜血。 既然正当申请行不通,嘉勒希打算在夜深人静时再依循旁门左道,眼下便提了他认为较不会让人起疑的第二个疑惑,却没想到库诺蒙惊讶地从书堆上跃起。 「无魔者?你怎么会忽然对无魔者感兴趣?莫非你遇上了!」库诺蒙衝上前揪着他东看西瞧,彷彿在确认他身上有无少块肉,让嘉勒希心中產生挺不好的预感。 「无魔者很难遇上吗?」 「他们在正常的地方是遇不上的。」确认宝贝侄孙平安无事,库诺蒙松了一口气,可神情却比方才严肃许多,甚至还多了些悲忍。 魔法是造物神遗留在世间的礼物,更是对万物的慈爱与眷顾,可有的人生来便受到诅咒,不但体内没有魔力,任何魔法施加在其身上皆是毫无效果,通常出生于恶贯满盈的罪犯家庭,代代累积的怨念与罪孽令造物神怒不可遏地降下天罚。 「无魔者失去了与世间万物交流的能力使得感识残缺,在他人眼里是异类,再加上生长的环境多半恶劣,有些还被亲人肆意虐待践踏,恶上加恶的情况下多数人都是疯疯癲癲的,老夫见过几个还真的都是疯子!」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库诺蒙咬牙切齿,语气里更是满满的憎恶。 「那么……您见过的几个人,都怎么样了?」 「你想想,任何魔法施加在无魔者身上都没用是多么可怕的事啊!老夫见到的还恰恰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不是被砍头、推上火刑台活活烧死、就是自个儿疯了自杀,总之发现无魔者最好赶紧抓起来或是直接杀了,才能免除后患!」 经过这次对谈,嘉勒希有了一个十分深刻的认知—— 「你还没回答我呢,见到无魔者了吗?」 「不,我没见过,老师。」 那就是,绝不能让库诺蒙知道克里尔是无魔者! 第二章(5) 名为想念的力量 嘉勒希极力回想,曾经相伴的时光里还真没见过克里尔施展魔法。 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剑术大师的克里尔即使不用魔法也足够强悍,同样算是少年英雄的乔恩面对他也只能望洋兴叹。 而在帝国,几乎也不会有人质疑他人会不会使用魔法,毕竟无魔者出现的机率太小,关于其最明显的辨识特徵也只记载在高塔的禁书阁中,并未在帝国广为流传。 也许是想留给无魔者一条生路吧,毕竟偽装魔法在他们身上也是无效的,若让人知道能用瞳孔的顏色来辨别无魔者,岂不是在生下来的那刻就被判了死刑吗? 明白其中的利害关係后,嘉勒希拜别老师后准备回寝宫继续处理政事,怎知刚走出大门就见他的人马退到了一边,而皇帝身边的辅佐官——席翁,正笑容满面的迎接他。 「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大皇子殿下。」 看来他的作为已经超过父皇能放任的范围了呢。嘉勒希苦笑。 「看来是父皇想念我了呢。」 「嘉勒希殿下为祭神大典劳心劳力,陛下想亲自勉励您。」席翁侧身让出了路:「属下已备好了马车,还请殿下上车。」 「好的。」 在这世上,有两个人是嘉勒希想尽各种办法也无法理解的,一个是克里尔,另一个是他的父亲——锡德里克?阿斯塔?夏罗莱特。 「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将荣耀与祝福献给您。」 「免礼。」 这是嘉勒希重生以后第一次见到这张与自己五官神似的面容,而就如他记忆中的一般,即使是面对亲生儿子、接受他的致礼,锡德里克依然没有正眼瞧他。 「总感觉几天不见,你似乎长进了不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锡德里克左手正撩拨窗台上的花,娇嫩的花瓣在搓揉下扭曲、皱褶、甚至被摘了下来,他的神情没產生任何变化,依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嘉勒希这才想起,上一世从没怀疑过克里尔的身世,很大的原因来自于锡德里克,虽然长相上嘉勒希与他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这对世间万物漠不关心的气质,却是和克里尔如出一辙。 然而这样一个看似冷心冷情的人,却是在嘉勒希遭各方势力打压时力排眾议封其为皇太子,更是在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时,撑着最后一口气将他带到了禁书阁躲避追杀。 「儿臣还是孩子,每天都在长大的。」 「还是孩子的你就很懂得运用皇室成员的特权呢。」锡德里克发出不以为意的哼声:「直接越过了朕,调遣魔法师和骑士?」 儿臣为了让祭神大典臻于完美而改动了原本的筹备计画,因时间所剩不多才向塔主与骑士团求助,出于急迫才没来得及与您稟告,还请父皇恕罪—— 他本来应该这么说的。 「因为儿臣想替母后出口气,才想故意为难坦厄斯卿。」嘉勒希勾起嘴角,笑容灿烂如阳:「儿臣还是个孩子嘛!」 若是还像前世那般为父亲的冷漠难过甚至產生恐惧,可就浪费重生的机会了呢。于是嘉勒希决定换个轻松的方式跟父亲相处,如同恶作剧的孩子想看看大人的反应。 不得不说,皇帝身边的人果然都是万中选一,表情控制能力超乎想像,面对嘉勒希放肆的发言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么,私自将卡瑞莎的儿子带回寝宫,也是在闹脾气?」 从嘉勒希进门到现在,锡德里克终于是正眼看向他,有失身分的言论似乎勾起了他微乎其微的兴致。 「儿臣见那孩子受伤,身边又没有大人照拂,觉得于心不忍,难道父皇认为儿臣会欺负克里尔少爷吗?」 「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啊。」 噗哧!嘉勒希不争气地笑了出来,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有一天会从父皇的嘴里说出。 「不管是坦厄斯还是坤札特,最近是都太狂妄了些,可太早显露锋芒会成为眾矢之的。」 就如同嘉勒希所想,锡德里克似是比较喜欢这样轻松的对话,神情间一点怒火都寻不着,甚至还说了关心他的话,让嘉勒希无比高兴。 「儿臣明白,所以儿臣只会在自己份内的事情上努力,另外,若儿臣表现的好,希望父皇能给予奖励。」 呵。锡德里克的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宛如冰雪消融般地微笑,带着一丝轻挑,却足以勾人。 「想要奖励的话,只是一般的水准可不行。」 嘉勒希大概能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人前仆后继的想爬上他父皇的床了,除了至高的权力地位外,锡德里克的一个眼神、一个随兴又慵懒的调笑都是魅力十足。 而让嘉勒希觉得无奈的是,克里尔就连这一点都和锡德里克十分相似,反倒是身为亲儿子的他没有遗传到分毫。 「还请父皇拭目以待。」 「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谨遵圣命。」 在这之后锡德里克下了懿旨,要求所有人全力辅佐嘉勒希大皇子处理本年度的祭神大典,原本还想到御前挑拨的坦厄斯一派在这命令颁布后,也只能默默地闭上嘴巴干活,重新交出的报告看起来也正常许多了。 相反地,嘉勒希一派因此气势大振,每个人身上都带着烈火般的熊熊斗志,也让嘉勒希每日的行程都被塞得扎实,一刻都不得间下来。 「终于到了这天了呢……」 看着眼前由十名高阶魔法师共同绘製的巨型魔法阵,嘉勒希有些触景生情。 在前世,这样的阵法是为了将嘉勒希等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以夏伊娜为首,忠心的魔法师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修改原先仅能传送魔法师与其接触者的传送阵,可在进入实验阶段时却发生了多起意外,甚至有无辜之人的身体被阵法切成两半,上半身已到目的地了,下半身却还留在原地,死状十分悽惨。 曾亲眼目睹惨状的嘉勒希在改造阵法上出了许多力,毕竟这回带头的依旧是夏伊娜,嘉勒希十分了解她的思考回路,在夏伊娜再度出现盲点时及时纠正,获得眾魔法师刮目相待的同时也创造出了比前世记忆中还要精密完整的大型传送阵。 「夏伊娜、杰农,这次的任务就拜託你们带领大家了。」临行前,嘉勒希向此次任务魔法师的领队夏伊娜、以及骑士团此次徵召成员中位阶最高的骑士长杰农嘱託。 「听说先一步行动的海拉先生在招募矿工方面进展顺利,我们也不能漏气,定会完成使命的!」夏伊娜干劲十足地道,一旁较为沉默的杰农则是带着微笑行礼,以行动说明一切。 而在擦肩而过时,夏伊娜不忘在嘉勒希耳边小声地道:「还请您有空的时候见见沃雷,那孩子成天吵着要找你,我都快拦不住了!」 对了,他似乎有答应过沃雷要去找他,却是拖到了现在都还没行动。 「我会去找他的,也会多多照顾他。」 事实上,这一世的嘉勒希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夏伊娜和沃雷的事,可他相信自己此刻的感受是真的,他们二人是真心喜欢他,嘉勒希不想辜负这份心意。 待此次圣山任务的所有成员都站上了魔法阵,魔法师们高举魔杖着手为阵法注入魔力,一切景色瞬间吞没在纯白光辉之中,嘉勒希立刻抬手用袖子遮挡几乎要灼伤人眼睛的光。 待光芒退散后,人们连同原本画在地上的阵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库诺蒙立刻指挥留守的魔法师操作追踪气息的仪器,确定成员们分毫不差地定位在圣山山脚下一处村落后便稍微放心了些。 「还不能大意!继续追踪他们的气息,直到收到夏伊娜他们报平安的讯息。」 「是,塔主大人。」 看着以宏亮嗓音指挥眾人的库诺蒙,嘉勒希是一阵欣慰,更回想起了昨日的对话。 「老师,您不打算去圣山吗?」 看着夏伊娜递上来的参加名单,嘉勒希吃惊地望向库诺蒙。 「老夫去那干什么?」 「可、可您不是一直都很想去吗?」 他本来想趁着库诺蒙不在偷偷溜进藏书阁的!嘉勒希极力克制不让失望的心情写在脸上。 「若老夫再年轻个三十岁大概会抢在前头吧。」库诺蒙顿时有了符合年纪的长辈风范:「如今老夫最重要的使命可是守住你和皇帝,把你们的安全交给别人自己出去野是会被天打雷劈的!」 一旁的夏伊娜遮着嘴闷笑,事实上库诺蒙的心情她十分能体会,若不是嘉勒希承诺会看顾沃雷,她也不放心让孩子一个人留在皇城。 这番话着实让嘉勒希感动,让如此年迈、又身为高塔塔主的库诺蒙出任务确实是不合情又不合理,便也只能把无数扼腕化作一句—— 「多谢老师。」 由于剩下的事情嘉勒希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库诺蒙便让他先回寝宫,并承诺有任何消息会立刻稟告,嘉勒希便顺应他的美意回去了。 原本嘉勒希计划在连续忙碌数日后暂时歇一会儿,可任重而道远的他注定一刻都间不下来。 「赛伦有事稟告——」 嘉勒希在自己的房间里设置了监控魔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立刻察觉,因此在看见赛伦盘腿坐在书柜前的地板时,他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了,相信你带回来的消息不会让我失望。」 「嘻嘻!赛伦不只待了消息,还带了一份大礼唷,您看!」 顺着赛伦指示的嘉勒希望向了窗外,映入眼帘的却让他顿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第二章(6) 名为想念的力量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上一世,他亲手砍下克里尔的右手、让他签下了极尽羞辱的不平等条约后,将人幽禁在专门关押贵族囚犯的艾佛塔。 在将克里尔送往艾佛塔的路上,某个寂静的夜晚,嘉勒希来到牢笼前,看着被手镣脚銬桎梏、面容憔悴的他,在脑袋还没转过来之前,疑问已脱口而出了。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 他们早已不是能够悠间聊天的关係了,可嘉勒希依旧来到了这里,只想听一听对方内心的话。 即使答案不是他想听见的,亦是。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克里尔笑了,不成调的凄厉笑声宛若鸟兽的悲鸣,无论是曾经相伴的岁月、还是剑拔弩张的时刻,嘉勒希见过克里尔笑的模样屈指可数,而现在这样的处境、这样嘶哑的嗓音,比哭泣更令人揪心。 笑声嘎然而止,克里尔倏然抬首,脸上掛着歪斜的笑容,紫红色的眼睛似是要滴出血来一般—— 「殿下觉得我该爱谁、该恨谁呢?」 有一瞬间,嘉勒希彷彿看见那用来固定镣銬的锁链替换成无数条丝线,一双大手正用它们操控着傀儡,而所谓的傀儡,是不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感情的。 「凯斯洛,有件事我希望你立刻去调查,落日前给我答案。」 「是。」 漫长的沉思结束后,嘉勒希对辅佐官下令,而在凯斯洛离开后,莉欧娜分毫不差走进他的书房。 「殿下,听说您找我。」莉欧娜优雅行礼,正眼看向嘉勒希时显得有些吃惊。 莉欧娜是嘉勒希的奶妈,在他还是个婴儿就一直照顾着他,放眼整个皇子寝宫与嘉勒希关係最为深厚,而嘉勒希对她除了尊敬、更是多了孺慕之情,也因此在面对莉欧娜时脸上总是最温柔的神色。 然而,此刻的嘉勒希即使见到她依然绷着一张脸,似是有化不开的浓浓愁绪在心中。 注意到这点的莉欧娜不敢轻忽。 「奶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殿下请说。」 「你喜欢孩子吗?」 「……嗯?」 莉欧娜眨了眨眼,殿下一脸严肃地问着这么可爱的问题,她应该如何反应呢? 显然是看得出莉欧娜满脸写着疑惑,嘉勒希皱着眉思索,顿时变得难以啟齿:「我的意思是,若让你照顾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你愿意吗?」 「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殿下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呢!」 「绝、绝对不是这样!」 他之所以会如此纠结,是因为莉欧娜的母家、夫家阶位均为侯爵,是皇后艾莉西亚母家的附属家族,照理来说应该是不会服侍艾莉西亚与嘉勒希以外之人,如今竟然要让她去照顾其他人等于是让莉欧娜自降身分,纵使嘉勒希可以以皇子的身分命令她,可对方毕竟是长辈,情感上这关实在很难过去。 可相较于嘉勒希考虑了这么多,莉欧娜却只是微微一笑:「只要是殿下的吩咐,我都会尽力达成的,不过请让莉欧娜斗胆问一句,您所说的孩子,是克里尔少爷吗?」 嘉勒希瞠大双眼,彷彿在诉说着:你怎么会知道! 「您会想将这件事情交付予我,是想让克里尔少爷也体会被人呵护的感觉吧。」 「是啊。」嘉勒希勾起苦涩的笑容:「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获得幸福。」 「而且其他人对克里尔少爷的评价似乎不太好呢!」 「不是的、克里尔不是坏孩子!」找上莉欧娜的主因瞬间被对方看穿,让嘉勒希窘迫不已:「只是不怎么懂得表达而已……」 「放心吧,殿下,我都明白的。」 虽然库诺蒙说感识残缺是无魔者与生俱来的,但或许可以透过学习来补足,可先决条件是他必须在足够健全的环境下成长。 昨夜,见完赛伦后,浓浓的杀意在嘉勒希心中滋生,在这一世中还是第一次。 「殿下!」 「芙蕾亚?」 宛如一阵疾风颳进了嘉勒希的书房,不仅如此,这阵风还带来了雪片般的信件,在芙蕾亚一个戏剧性的拐脚后全洒到了嘉勒希的书桌上。 「对、对……对不起殿下!芙蕾亚太冒失了!」 芙蕾亚立刻下跪懺悔,好歹也当了那么久的侍女竟然发生这样的糗事,实在让她想找个地洞鑽进去! 然而,多亏如此滑稽的表演,原本瀰漫着严肃气氛的书房顿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没关係,这些信件都是今天收到的吧,这些是……嗯?」 定眼一看,信件的署名都是同一人,而内容也几乎一致,全都是请求謁见嘉勒希的申请书。 「每一封都是亲笔写的呢。」莉欧娜道,毕竟那古代文字般歪七扭八的字跡可不是他人能模仿得来的。 「沃雷还真是……有毅力呢。」 夏伊娜前脚刚走,沃雷后脚就递来了将近五十封的謁见申请书,有此可见夏伊娜所说「我都快拦不住了」没有半分虚假。 「芙蕾亚,通知沃雷让他来见我吧,还有,准备一些点心。」 虽说烦心的事尚未解决,可和沃雷的约定如果不尽快兑现,他铁定会每日都以五十封的謁见申请书来表达想见他的热切与决心,还是先安抚他吧。 「是!」 芙蕾亚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待她离开后,嘉勒希压低音量向莉欧娜吩咐:「关于克里尔的事我还得再花些时间调查清楚,先别声张。」 莉欧娜点点头,接着便以协助芙蕾亚为由退出了书房。 接到謁见许可的沃雷在十分鐘后现身皇子寝宫,这速度快得彷彿他已经在门口等似的,连点心都还来不及製作完成。 「嘉勒希……呜呃,殿下。」 看见久违好友的沃雷兴奋地朝他招手,却在直呼皇子名讳时接受无数道杀人般的视线,立刻把称谓补上。 「参、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或许是有段时间没向嘉勒希行礼了,他至礼的动作十分僵硬,嘉勒希似乎还能看见一颗名为「教养」的石头重重压在他的背脊上。 看着有些可怜呢。嘉勒希闷闷地笑了:「免礼,到我的卧室吧。」 为了让沃雷自在些,嘉勒希在领着他来到卧房后立刻将所有服侍的人都请了出去,甚至在门上施加了隔音魔法。 「嘉勒希——」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沃雷扑向前一把抱住了嘉勒希:「我总算见到你了!母亲都已经出任务了,你应该没什么事要处理了吧?我可是乖乖等到这个时候才提出謁见申请的!」 还真像个孩子呢。 嘉勒希心想,前世的自己在沃雷这个年纪时大概也是这般想法单纯吧。可惜现在的他虽是少年外貌,躯壳中却住着千疮百孔的灵魂。 嘉勒希摸摸沃雷的头,真诚地道歉:「抱歉,明明答应要去找你了,结果还是让你来找我了。」 「没关係啦!不过也多亏了有这段时间,我做了很深入的调查呢!」 「调查什么?」 「鏘鏘!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 沃雷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物品,放到了桌上。 「镜子?」 那是在女性梳粧盒中常见的铜镜,仅仅巴掌的大小能照映的范围有限,却是在确认妆容细节时十分实用的物品,除此之外,嘉勒希还在上头感受到了微弱的魔力波长。 沃雷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是从夏伊娜的梳妆盒中顺手摸来的吗? 面对嘉勒希询问的视线,沃雷嘿嘿嘿地贼笑几声,神秘兮兮地开口:「平常时候看起来是普通的镜子没错,但只要注入一点魔力,就会倒映出你内心渴望的事物喔!」 「……然后呢?」 「嗯?什么然后?」 「倒映出来以后能做什么?」 如果只是能看见,仍然无法改变什么吧?嘉勒希觉得这镜子不怎么实用。 「应该就没有然后了吧?」被这么问的沃雷似乎没察觉任何不妥,还将自己从图书室里借来的参考书籍递给嘉勒希:「你看。」 镜子的功能就如沃雷所言,能够倒映内心渴望的事物,而据文献所述,这是一名暗恋有夫之妇的魔法师所打造,专门提供给芳心暗许、或爱上不该爱的人,解决相思之苦的魔法道具。 这么说来或许他还挺需要的……不对!他在想些什么!怎么能依靠这种东西! 惊觉自己动了不该动了念头,嘉勒希赶紧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有这个?去街上买的吗?」 「哼哼,是天上掉下来的喔!」 沃雷得意的小表情让嘉勒希傻了。 「天、天上掉下来的?」 「是啊,前几天我因为上课快迟到了就抄近路,结果这个东西忽然从天上而降,还把我的头打出一个大肿包呢!」 这、这、这…… 听起来超级可疑的啊! 嘉勒希顿时语塞,为沃雷单纯到不行的思维诧异无比。 夏伊娜,你真的太宠沃雷了,竟然让十四岁的他还保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嘉勒希在心中吶喊,可迟迟等不到他反应的沃雷已经按捺不住,这就朝着镜子伸手—— 「不说了,我们快点来实验吧!」 「等一下,沃雷——」 在嘉勒希的指尖触碰到镜子的那刻,镜面忽地射出一道炽白光芒,悬浮在空中的魔法阵建构式是嘉勒希无比熟悉的,就如同他所料,镜子早被人动过手脚,可为时已晚,二人的身影瞬间被光芒所吞没。 嘉勒希立刻掐了个手诀,无论传送阵会将他们送到何处,只要碰上危险立刻能将火焰投射出去,可他没想到镜子虽然被人附加了其他魔法,却也保有他原先的功效--倒映出内心渴望的事物。 「……皇子哥哥?」 白光退去,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率先映入嘉勒希眼帘的是名衣着破烂、发红的眼睛似是要滴出血来的男孩。 「克里尔……」 他的右手紧紧捏着一块尖锐结晶,任凭鲜血从掌心汩汩而下。 第三章(1) 最可怕的恶梦 「根据赛伦的调查,卡瑞莎伯爵夫人的哥哥泰伍尔.阿伯斯男爵,长期寄生在坤札特伯爵家中混吃混喝,并运用伯爵的家產与人脉从事非法行动。」 这样不能见光的情报也只有曾经生活在底层的赛伦能够查出来,可此刻的嘉勒希一点讚赏他的兴致都没有,只因赛伦查到的越多、越阴暗,代表克里尔这些年来的处境越是险恶。 「最早的痕跡大约是十三年前,阿伯斯男爵命人向皇城的孤儿院、黑市寻求紫色眼睛的婴儿,数个月后从一名妓女手中抢走了她襁褓中的孩子,为了毁尸灭跡还把整个娼寮都烧掉了呢。」 一股噁心在嘉勒希的胃里翻搅,到底是多么恶劣的心肠才会做出这种强盗般的事情,向社会最弱势的族群伸出魔爪? 「既然……都毁尸灭跡了,还有留下证据?」 赛伦勾起大大的微笑,从衣襟里取出一样东西,献宝似地以双手奉上:「赛伦找到了当时侥倖逃出的女士,她身上带着映像球,大概是想看着球里的自己怀念面容完好的模样吧,赛伦一说可以帮她报仇,她就把映像求双手奉上了呢!啊不过,赛伦还是有给她金钱做弥补喔!」 所谓的映像球,可以将珍贵的画面收藏在其中,保存十分长久的一段时间。 嘉勒希的视线穿过透明的外壳,窥见里头的人物群像,六名女人各展风情,有的娇媚、有的明艳,而其中一位黑发及腰的少女吸引了他的目光。 精緻的五官即使不失粉黛依旧端丽,浅浅一个微笑足以拨动心弦,眉眼透着纯净的气质令她宛若坠入凡间的天使。 他看着、惋惜着,这样一名出尘仙女怎会流落至娼寮呢?可惜已无人能回答。 「继续吧。」 「好的!」似是与神情哀戚的嘉勒希活在两个世界,越夜越精神的赛伦继续报告:「自从阿伯斯男爵与赌场勾结被陛下没收家產、降级为男爵后脑子好像就不正常了,热衷于追随邪教,除了提供他们传教的场所,更用坤札特的财力向黑市收购孩童,提供给邪教做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又是怎么回事?」 「这部分赛伦觉得挺噁心的,还是请当事人直接跟殿下说会更加清楚喔。」 随着赛伦的视线望去,嘉勒希这才发觉刚才还昏迷不醒、被赛伦绑在树上固定的那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却是深怕打扰两人的对话而紧紧摀着嘴巴。 豆大的泪水从眼中滑落,抑制的情绪在嘉勒希看向他的那刻溃堤,那人连滚带爬的来到嘉勒希身边,抱着他的小腿苦苦哀求。 「殿……殿下!求求您、求求您,您一定明白的!所以、所以只能拜託您了……」 究竟什么事是嘉勒希该明白的、为何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在嘉勒希的手抚上他的背脊时有了答案,这个人被施加了十分恶毒的禁言咒语,凡事透露有关禁语的任何讯息,无论是喉咙还是手脚都会像被火烧灼般疼痛,严重甚至会直接残废。 「赛伦,把他送去宫外医治,顺便让他们研究如何解除他身上的魔法。」嘉勒希捧起那人的脸,用帕巾亲自替他拭去泪水,并柔声说道:「幸亏,我认得你的脸呢……辛苦你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太噁心了吧!」 沃雷下意识的往嘉勒希靠近,莫名其妙中了传送阵法,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在与乾净明亮的皇子寝宫截然不同的鬼地方,无论是谁都会饱受惊吓。 仅以微弱烛光当照明、连空气都十分稀薄的地下刑场,围绕四周的巨型牢笼关押的不是野兽,而是年幼的孩童,有的人面黄肌瘦、有的人已肢体残缺、有的身体因被镶嵌上了魔晶石而產生异变,变得不再像是人类。 而中央的刑场上,几名孩童卧倒在地,血液渗入地面宛若一朵朵鲜红的花,还有意识的则是挤在一块,等待那不知何时会来临的死亡,一片狼藉之中唯有一人挺立,紧握着锐器为生存奋力一搏。 眼前的男孩额头上有着明显的伤口,血液顺着脸庞滑下,破烂不堪的衣服将之前一直极力隐藏的真相暴露在世人眼前,一道道鞭子抽出来的痕跡遍布四肢、胸腹、背脊,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在渗血,令人看了好不心疼。 似是对这一切都毫无感觉的男孩,却猛地瞠大眼睛呼喊:「小心!」 嘉勒希抬手将早已凝聚的魔力对着朝自己扑来的野兽施放,窜动的火蛇瞬间吞噬了野兽的一隻脚,也令牠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嚎叫。 吼——! 他这才看清野兽的模样,是能够吸收主人的负面情绪来增强力量的化形犬,其中又以恐惧为最佳的养分,眼前的恶兽体型宛若公牛,足以可见创造牠的主人此刻的精神几乎逼近崩溃。 能够召唤化形犬少说也是中阶魔法师,在这里应该是横着走的,怎么还会让自己的精神崩溃成这副模样? 嘉勒希开始寻找化形犬的主人,可现场气息太混乱实在无法精准定位,而化形犬彷彿是嗅到了他身上强大的魔力,开始转移目标。 吼——! 「不准碰嘉勒希!」 沃雷一个岩化的重拳狠狠砸在化形犬的下巴,将他打飞到对面的墙上。 「别太用力,沃雷,我要活捉他。」 「喔、喔,早说嘛……」 要活捉,就得使用魔法阵困住牠,并将化形犬与主人的魔力连结断开以确保主人不会将其消灭,可嘉勒希身上没带能画出阵法的东西而陷入苦恼。 「皇子哥哥,接着!」 嘉勒希反射性地伸手去接,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根扭曲的铁桿。 虽然不知道克里尔是怎么知道他的需求,嘉勒希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画出阵形,并朝沃雷大喊:「把牠引过来!」 「交给我吧!」 沃雷跑了起来,一边投射搔痒般的电击魔法吸引化形犬的注意,一边朝着最适合的位置迈进,看着明明已残缺不全,却依然朝着自己奔来的恶兽,沃雷将魔力凝成结晶包附在手上,毫不犹豫地再次赏牠一个重拳,直接将化形犬打入法阵。 枝条般的结晶从法阵中长出,彼此相接、错综横生,固化为华丽的囚笼将猎物困在其中,也将那恼人的嚎叫与外界阻隔开来。 呜……呜…… 嘉勒希一惊,化形犬的声音明明已经被阻隔在魔法阵中,怎么还听得见野兽的悲鸣呢?等等,这股魔力是—— 嘉勒希这才惊讶的发现化形犬不只一隻,可眼前的野兽……实在已经不能称为「兽」了,随着魔力的逸散,下半身已化为尘埃消逝,可最致命的伤口却是在嘴上,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由鼻樑贯穿至下顎,捅出了一个大大的洞。 竟然能给予化形犬这么大的伤害,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啊…… 嘉勒希看着即将消逝的恶兽,端详他的伤口,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下意识的抗拒承认,这时,凄厉的呼喊打断了他的思考。 「皇子殿下——!」 嘉勒希还没反应过来,沃雷就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张开双臂把嘉勒希护在身后。 「你干什么,不得对殿下无礼!」 身高优势让嘉勒希不受沃雷的遮挡也能看见对方的面容,那是一张本该十分美丽的脸孔,此时却因恐惧而扭曲,散乱的头发即使遮住了视线也没空拨去,眼看无法越过沃雷便直接跪了下来。 「殿下,快、把那个怪物处理掉!那个怪物、那个怪物早就不该存活在这世上!」 怪物? 同样的疑问在嘉勒希与沃雷心中產生,后者更是直接开口:「怪物不是已经被抓住了——」 「怪物!」 嘉勒希闻声回头,就见克里尔收回迈出的脚,沉默地站在原地,而他前进的方向,是那群还存有意识的孩童。 「你也是怪物、你不要过来!」「怪物、你是怪物!」「呜哇——」 克里尔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默默听着他人对他的叫骂,而除了孩童稚嫩的嗓音外,跪在沃雷脚边的女人更是发出凄厉的嘶吼。 「殿下,快把那个怪物处理掉啊!殿下——」 「住口!」 饱含力量的言灵是对大脑最直接的施压,顿时万籟俱寂,而彷彿是感应到再没有危险会伤害自己,克里尔双眼一闭,让自己坠入深沉的梦境。 第三章(2) 最可怕的恶梦 嘉勒希即时接住了那倾倒的小小身躯,并脱下外袍给他披上,见对方没有任何反抗,或许是终于耗尽了体力而陷入深沉的睡眠。 他还想替克里尔额头上的伤口止血,却意外的发现不知何时血已经止住了,再看看约莫一个星期,小腿上曾被水缸碎片划出的伤口已然癒合,只剩下浅淡的痕跡。 难不成无魔者的身体素质跟一般人不太相同?又或者克里尔也遭受过什么人体实验吗? 还来不及做更进一步的检查,一个个炫银的魔法阵凭空浮现,纯白色的身影从阵中跃出,从距离嘉勒希最近的阵法中现身的男人更是直接朝他单膝下跪。 「皇家骑士团第二分队来迟,请殿下降罪。」 乔恩作为代表向嘉勒希领罚,而其他骑士现身的地点看似随机,却是精准落到了在场的生灵旁,被沃雷困住的女人此刻也由骑士们接手扣押。 「放开我、你们这些臭虫、我可是卡瑞莎.坤札特、我可是皇帝的女人!你们竟敢碰我!」惊人的尖叫声几乎要割裂耳膜,可惜训练有素的骑士们依然纹风不动。 「嘉勒希!你别被骗了,那孩子根本是个怪物、他竟然徒手撕了化形犬啊!怪物——」 「竟敢直呼殿下的名讳!」「您刚才的话可是对皇室大大的不敬,原地处斩也不为过!」 一名骑士亮出了剑,刀尖距离卡瑞莎白皙的颈项仅一个手掌的距离,吓得她立刻噤声。 看来不用他亲自收拾了。嘉勒希看向乔恩:「阿伯斯男爵呢?」 既然卡瑞莎在这里,她的哥哥极有可能刚才也在现场,并且是召唤出化型犬的人。 「属下等及时拦住了想独自逃走的男爵,并且已派人驻守这座坤札特伯爵府邸的每个出口,若想使用魔法逃走则会依现行犯处置。」 嘉勒希和沃雷的气息是忽然从寝宫消失的,发现不对劲的乔恩立刻命令麾下骑士展开追查,而从嘉勒希消失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分鐘,乔恩猜想或许殿下能掌握的资讯有限,便在报告中掺杂了许多讯息。 「很好,你们当机立断,足以将功折罪。」嘉勒希满意的頷首,同时也为阿伯斯男爵竟然把这样非法场所建在伯爵府邸下方而感到可笑。 「坤札特伯爵夫人、阿伯斯男爵涉嫌虐待儿童、并进行非法人体实验,即刻关押至艾佛塔;查封坤札特府邸,连一隻老鼠都别放出去。」 「是!」 「等、等等!殿下、我是冤枉的、我可是你父皇的女人啊你不能这么对我,殿下——」终于发现事态严重的卡瑞莎才想到要求饶,可任凭她如何挣扎对骑士们来说也只是隔靴搔痒,一人架着她一边的胳膊将人拖离现场。 「沃雷。」 「啊?是、是!」沃雷反射性立正站好,方才嘉勒希对骑士下令的模样和平常的好脾气完全不同,让沃雷不敢放肆。 嘉勒希将克里尔扶到一名骑士的背上,边道:「你和克里尔先出去吧。」 「马车已停在府邸外等候。」乔恩恭敬地稟报。 「喔、喔!好……」 待沃雷等人离开后,嘉勒希继续对身边的乔恩吩咐:「让人通知父皇派军队来接手调查,今天之内我们的人马得退出去,以免他人起疑。」 「是。」 地下的空气稀薄,又混杂着血腥味与恶臭,实在让人不想再多待一秒,嘉勒希打算让骑士们撤到通风的出入口,却感觉有许多双眼睛正注视着他,期盼自己能像克里尔那般从这可怕的地狱囚牢中解放。 ——你也是怪物、你不要过来!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既然他们方才对克里尔如此排斥,想必是目睹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吧?或许能够抽取他们的记忆出来瀏览,可在那之前—— 「睡吧。」 嗓音温柔却饱含着强大的力量,精神力本就薄弱的孩童们立刻闔上双眼,坠入梦乡。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将所有人带走,刑场是如此惨无人道的模样,必须由皇帝的人马亲眼所见,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替孩童了编织一个温柔的梦作为避风的港湾。 「在父皇的人抵达前有任何异状赶紧通知我。」 「是。」 在离开坤札特伯爵府邸前,嘉勒希询问乔恩,克里尔的卧室所在何处,对方却是面有难色。 「属下等……并未在宅邸内找到符合少爷身分的房间。」 嘉勒希冷哼一声,「那不符身分的呢?」 宅邸的僕人们以及垂垂老矣、行动不便的坤札特伯爵聚集在大厅内接受管制,想知道克里尔的房间在哪并不是难事,可当嘉勒希推门而入,望见昏暗的房里仅有简陋的陈设,床单被褥上还有乾涸的血渍,一阵辛酸涌入鼻腔。 「乔恩,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很幸运呢……」嘉勒希倒抽一口气,将情绪压回心里:「有母后和莉欧娜的照顾,还有你们在我身边。」 「殿下……」 乔恩能明白他的心里,难以想像帝国高贵无比的贵族竟会如此苛待年幼的孩童,也难怪克里尔的情绪那么不稳,甚至充满攻击性。 「被母亲当成怪物,还喊着要把他杀掉,克里尔是什么心情呢?」 「就属下看,卡瑞莎伯爵夫人的精神并不正常。」 ——那孩子根本是个怪物、他竟然徒手撕了化形犬啊! 「的确,疯子的言论不足为信呢。」嘉勒希勾起嘴角,眼神却宛若寒冰:「走吧。」 当嘉勒希进入车厢,沃雷立刻正襟危坐,可眼神却是胡乱飘移,脸上更是藏不住的心虚。 甚至都冒冷汗了呢。嘉勒希挑眉,选择坐在沃雷对面,和靠着窗沿沉睡的克里尔比肩。 克里尔还披着嘉勒希的外袍,闭着眼的模样十分安静,可沃雷的表情实在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沃雷——」 「对不起我错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做了什么,老实说。」 嘉勒希绷着脸,以冰冷的眼神与嗓音施压,深知「平常很温柔的人生起气来特别可怕」定律的沃雷只能乖乖坦白。 「我、我只是想帮忙……」他瑟缩着身子,让自己变得渺小再渺小:「我、想检查看看小克里尔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就用了魔法……却失灵了。」 让沃雷和克里尔独处一室算是大大的失策呢。嘉勒希叹了口气。 「可我还是可以像这样凝聚魔力。」说着,沃雷的掌心浮现魔力流动的光辉,倏地转瞬为集中于指尖的火苗:「还可以点火呢!所以问题应该不在我身上,而是……」 「沃雷,你今年几岁了?」 「咦?十四啊,怎么了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沃雷矇了。 「克里尔才十二岁而已,是个孩子,这么算起来,沃雷也算是哥哥呢。」 「哥、哥哥?」沃雷指着自己的鼻尖,神情间充满不确定:「我吗?」 「当然。」嘉勒希漾着灿烂的笑容:「沃雷是可靠的魔法师,要不是有你帮忙,我可能没办法顺利的把克里尔救出来,多亏有你在呢!」 忽地被夸讚,还是出自十分景仰的嘉勒希之口,沃雷双颊瞬间佈满红晕,飘飘然的奇异感受充斥全身:「那只是举手之劳啦!毕竟当时情急……」 沃雷搔搔脑袋,害臊地不知该把视线安放于何处,这反应真实的可爱,也大大符合嘉勒希的预想,于是他继续努力吹捧。 「人在危急的时候做出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沃雷的表现克里尔一定都看在眼里,你是多么强大可靠的哥哥,真是让人值得信赖呢!」 「唉唷,那种情况谁都会挺身而出的啦!我也不是真的这么好……」 突然提起年纪,并且把好话说尽,嘉勒希的目的仅有一个—— 「所以,沃雷会保守秘密的,对吗?」 「当然!」沃雷精神抖擞地宣告:「魔法对克里尔无效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的!连对母亲我也不会说!」 「沃雷……」 「喔,抱歉抱歉。」沃雷在嘴边做了个上锁的动作,可既然他现在是「哥哥」了,不免堪忧起克里尔的处境:「但是,关于小克里尔你有什么好的打算吗?对了对了,要是皇帝陛下不同意你养小克里尔,可以让他住在我家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别把克里尔说得像猫狗似的。」嘉勒希无奈了,看在他这份想帮忙的心意上暂且不计较:「我打算让莉欧娜照顾他,这孩子从小就没被好好对待,有莉欧娜在,他的心应该能获得安慰吧。」 「也是,在我家的话我母亲一定会逼着他学魔法,到时候出状况了可不好收拾啊。」 「还有,尽量别让高阶以上的魔法师见到克里尔。」 要是人人都像库诺蒙那么激进,克里尔的小命随时都会不保啊。 「嗯嗯我知道!」 沃雷拍拍胸口保证,纵使他有些天然,可在关键时刻还是懂得轻重,这点嘉勒希十分确信。 「既然我们达成了共识,现在就来套说词吧!如果有人问你今天为何会出现在坤札特伯爵府,你就这样说……」 第三章(3) 最可怕的恶梦 抵达皇宫后,嘉勒希让人先带沃雷及克里尔回皇子寝宫,自己则在乔恩等骑士的护送下前往皇帝锡德里克目前的所在之处——别宫花园。 「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至上最高的荣耀与祝福。」 在没有厚重华服的修饰,锡德里克一袭素雅的白色长袍,宽松的袖襬随风飘盪,当他举起手把玩枝头上的花儿,裸露的手腕上能清楚看见几道刻痕,据说是当年习武时弄伤的,和擅长魔法的嘉勒希不同,锡德里克追求的是剑术上的造诣,算是白白浪费了夏罗莱特出身的天赋。 彷彿是早已料到嘉勒希会来见自己,锡德里克缓缓转过身,看向容貌与自己愈发相似的嘉勒希,神情间并无明显变化。 「免礼,坐吧。」 「是。」 嘉勒希依命令入座,一旁的侍女立刻替他倒茶,可除了茶之外桌上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看来他和自己的父亲只有一杯茶的沟通时间呢。嘉勒希苦笑,却还是装傻般地问:「父皇在这里赏花,可是约了什么人?」 「你不是就在这吗?」 当锡德里克走近,侍从立刻替他拉开椅子,嘉勒希不禁思考,上一回和父皇面对面坐着是什么时候呢?似是母后还在世的时候吧。 ——锡德,快过来! ——小心绊倒,艾莉。 彷彿还能听见父母互相喊着对方暱称的声音,那时的帝后宛如民间夫妻,无比亲暱、脸上的笑容透露出了满溢的幸福。 「期望这杯薄荷茶能让你沸腾的情绪降温。」 冰冷嗓音传入耳里令人瞬间清醒过来,嘉勒希瞪大双眼,魔法水平一般的锡德里克此刻却散发着一股惊人的威势,眉宇间的肃杀更是冻人心魄,嘉勒希几乎是双腿一软,反射性地跪了下来。 「是儿臣失态了……」 恐惧瞬间爬满了背脊,冷汗从额头不断冒出,那便是生物本能的畏惧。 嘉勒希急了,若今天只有自己,父皇要怎么责罚他都无所谓,可若迁怒于沃雷或是克里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这回却不是承认错误就可以轻易过关的。 「艾佛塔是关押贵族重罪犯的地方,区区一个皇子,能够随便把尚未经调查、审判的人关进去?你最近似乎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了,嘉勒希?拉法伊尔?夏罗莱特。」 「对不起,儿臣知错,可儿臣……真的,无法忍受,那么惨忍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却什么事都不能为他们做!」 「所以挑战朕的包容力,就是你最好的应对方式?」 身为皇帝,最恨的无疑就是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而当做出这件事的人是拥有正统继承权的皇子时更是不能轻纵,严重的情况下甚至能将其关押,或剥夺其继承权。 可嘉勒希是忽然被传送阵送到坤札特伯爵府的,当下他根本没时间思考那么多,只想尽快将克里尔拉出火坑,他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若能重来,他仍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因此他只能不断地道歉,希望父皇能消气,另一方面心里也盘算着祭神大典在即,锡德里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赐予他太重的惩罚。 然而,千算万算,嘉勒希却没料到父皇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 「贵族之所以是贵族,并非他们有镶金的灵魂,而是整个家族长久以来累积的功勋让他们拥有高贵的地位,艾佛塔的囚禁是对贵族最严厉的惩戒之一,消息会在瞬间传遍帝国,所有耳闻的贵族会如何揣测你的行径、又有多少双眼睛会盯上你?」 在嘉勒希的记忆里,父皇是个十分沉默的人,甚至是和艾莉西亚相处时也多半是扮演倾听的角色。 可现在的他却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看似责备,可细细品味就能发现今日令锡德里克如此震怒的原因,似乎是……嘉勒希的安危受到了威胁? 「父皇……为儿臣思虑甚深,是儿臣不懂事,做事不知轻重,还请您责罚。」 思虑甚深?锡德里克喃喃地覆诵了嘉勒希的话,彷彿在咀嚼其中意涵,不久,他勾起了笑。 「……呵,朕这一辈子,好似头一回为某人操心,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曾经令嘉勒希纠结两辈子的问题,终于是得到了解答。 他的父皇是关心他的,可从前,他只顾着和父皇冷战,从此父子关係疏远,到了最后甚至在锡德里克为了救他而牺牲时还无法理解父皇的行径。 虽是承认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可这不表示锡德里克气消了,依旧以冷硬的嗓音道:「记得递消息回来算你还保有一丝理智,但眼前最重要的是祭神大典,还是多花心思在上头吧,坤札特的事情一律不准再过问、遑论干涉。」 「是……但是父皇,在上次克里尔回去后儿臣便有让辅佐官调查一些事情,相信对釐清案情会有帮助的!」 盯着嘉勒希那张满是热切的脸,沉默三秒后,锡德里克才松口:「都交给调查官吧,到此为止了。」 「是!」 有了赛伦之前到民间探访的资料,以及在被传送到坤札特府前吩咐凯斯洛去做的调查,应该能一举将那些虐待克里尔的傢伙一网打尽吧。嘉勒希抿着唇难掩喜悦,全都被锡德里克收进了眼底。 「克里尔……你好像很关心那孩子?在你眼里他和达米欧有何不同?」 照理来说,达米欧和克里尔都是锡德里克的私生子,嘉勒希甚至曾因达米欧被任命为皇子一事忿忿不平,却对克里尔如此关心,看在锡德里克眼中实在无法理解。 对此,嘉勒希也曾经疑惑,似乎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克里尔没什么敌意,前一世是如此,这一世就更不用说了,可连日来的思考,加上此刻谈话的对象是锡德里克,他有了一个想法。 「儿臣觉得克里尔与您十分相似,您……不这么觉得吗?」 嘉勒希咸少听闻父皇的过去,可不知为何,锡德里克却总散发着一种孤独的气息,纵使身为皇帝的他身边总有很多人,却依旧如此。 锡德里克会不怎么喜欢克里尔的原因,恐怕也是觉得在照镜子吧。 既没有承认却也没否认,锡德里克直接问起了别的问题:「你把他带回自己的寝宫了?」 「克里尔受了很多伤,儿臣希望让莉欧娜来照顾他。」 「莉欧娜……好吧,等那孩子状况好转了,带他来见我。」 「是的,父皇。」 表面上乖巧地答应,可嘉勒希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锡德里克铁定很快就会知道克里尔不是自己亲生的,到时对于坤札特府妄想让来路不明的孩子冒充皇族一事问罪,究竟会不会牵连到克里尔呢?嘉勒希实在没个底。 然而,似是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完了,锡德里克下达逐客令:「禁足七天闭门思过,喝完这杯茶就回去吧。」 「儿臣领罚。」 嘉勒希回寝宫时天色已暗,一直绷紧神经与父皇对话的他浑然不觉时间过得如此快,而锡德里克也将对他的惩罚做足,派了精通魔法的禁卫军守在嘉勒希的寝宫外,只要他一违抗皇命立刻会有人通报。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一种保护?嘉勒希这才体会,身为皇帝的锡德里克的每回决策都具有多重的意涵,箇中深意得细细品味才能理解。 「殿下,欢迎回来!」芙蕾亚向嘉勒希行礼时手里还抱着一匹布料。 列队迎接的僕人们少了一半,嘉勒希大概可以猜到他们在忙些什么,毕竟皇子寝宫咸少有访客入住,即便是沃雷也都会在落日前离开。 看清芙蕾亚手中之物,嘉勒希笑着问:「床单是黄色的吗?」 「克里尔少爷说他喜欢金色,就尽量挑选接近金色的布料。」芙蕾亚答道,似是不知从哪听闻克里尔的悲惨经歷,之前那种明显的敌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少爷的房间已经快收拾好了,希望他会喜欢。」 金色啊…… ——大概是因为,它很像您吧。 ——香甜、温暖,还有金黄的色泽,都很像您。 莫名感受到一股燥热,为掩饰慌乱嘉勒希赶紧接着问:「克里尔醒了吗?他在哪?」 「克里尔少爷跟沃雷大人在客房,等等,殿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落荒而逃吧?嘉勒希快步奔向两人所在之处,而见到殿下风风火火的模样,守卫的侍从们立刻替他打开房门。 「克里尔——」 「后来小女孩来到了森林……喔,你回来啦!」 「皇子哥哥。」 宽敞明亮的室内,红发少年与黑发男孩趴坐在床铺上,面前放着一本有着精緻插画的巨大绘本。 「你们、在看书?」 「对啊,我在唸故事书给小克里尔听喔!」成功被嘉勒希洗脑的沃雷一脸得意的邀功:「我是个好哥哥,对吧?」 「嗯。」克里尔乖巧頷首:「沃雷哥哥是很好的哥哥。」 闻言,沃雷开心地拥住他,用自己肉呼呼的脸颊蹭着克里尔:「小克里尔真是太可爱了!难怪嘉勒希那么喜欢你!」 嘉勒希眨眨眼,对于所见所闻完全不敢置信。 之前那个排斥着眾人的克里尔怎一夕之间有如此大的转变?甚至还跟沃雷如此亲密!听着克里尔用稚嫩嗓音喊着「沃雷哥哥」时,似有一股浓浓的醋意瀰漫在鼻腔。 嘉勒希默不作声的模样有些古怪,于是克里尔对沃雷道:「沃雷哥哥,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吗?」 「当然!只要是小克里尔的请託,哥哥一定努力帮你办到!」 「皇子哥哥刚回来应该肚子饿了,我也想吃点心,所以——」 「喔喔喔,去跟厨房说送餐过来对吧?包在我身上,你们慢聊喔!」 语毕,沃雷宛如一阵风般转眼就不见人影,而乔恩等皇子寝宫成员就更不用说了,默默地退到门外,留给主人一个安静谈话的空间。 「皇子哥哥。」先开口的是克里尔,他将绘本置在一旁的矮柜上,并拍了拍床铺,似是邀请嘉勒希坐下。 又是「皇子哥哥」吗……诡异的感觉在心里一直挥之不去,不想被发现的嘉勒希硬是撑起笑容,坐到了床沿上。 「你和沃雷变得感情很好呢,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或许是之前的阴影太深,嘉勒希下意识与克里尔保持安全距离,可就在这时,克里尔主动靠向了他,像隻幼犬四肢并用地爬行。 「克、克里尔?」 嘉勒希充满着不确定,却无碍克里尔越靠越近,最后甚至为以防他逃走而将一隻手按在了嘉勒希的大腿上。 「皇子哥哥心情不好吗?是因为被骂了?」 明明有一双葡萄酒般令人沉醉的眼眸,克里尔歪着头询问的模样却如此地天真无邪,再再考验嘉勒希的心脏承受度。 「只是被罚禁足而已,父皇没怎么骂我。」 「那是为什么?」 克里尔无所畏惧地向前倾,鼻尖似是要碰到嘉勒希的,甚至连对方的哼出的热气都能清楚地感觉到。 这好像有点危险啊……嘉勒希总算明白自己再不把话说清楚,难保克里尔会再做出什么考验他定力的事。 「你、叫沃雷『沃雷哥哥』,却称我『皇子哥哥』呢……」 嗯?克里尔眨眨眼睛:「因为皇子哥哥的身分很高贵,所以不能直呼名讳。」 「喔——原、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嘉勒希在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只要不是克里尔比较喜欢沃雷,都好。 这时,克里尔忽然拋出一句:「嘉勒希哥哥?」 上扬的尾音本意是询问,可有时也带有挑逗的意味,明明知道克里尔只是个男孩,可这一连串的动作却都让嘉勒希有种再再被煽动的感觉。 见他又不回应,克里尔垂下眼帘。 「不好吗?」 「没有,就这么叫吧。」 这回嘉勒希答得十分乾脆,甚至还伸出手摸了摸克里尔的头,后者则是蹭蹭哥哥的掌心当作回应。 「嘉勒希哥哥和沃雷哥哥在车上的对话我有听到,谢谢您不但救了我,还替我隐瞒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后来嘉勒希才听侍女说,克里尔甦醒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是怪物吗? 「才不是,你怎么可能是怪物呢!你和我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可爱的好孩子啊!」沃雷给了克里尔一个大大的拥抱,字字句句都重重地砸在克里尔心头,水气瞬间聚集于眼眶,最后溃堤的他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也成了克里尔终于对人敞开心扉的关键原因。 而此刻,嘉勒希的想法也与沃雷相同,只是他的表达更加温柔、也温暖。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或许有人会因为你的特别而讨厌你,可同样也会有喜欢你的人,就像我、像沃雷这般,你的存在绝对不是毫无意义的。」 说着这些话的嘉勒希脸上掛着温和笑顏,他任由克里尔将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并轻拍他的背安抚。 「从今以后我们就一起生活吧,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好。」 时间倒转后的世界,他们立下了新的约定,也象徵着从此刻开始,曾经的未来将遭到颠覆,往后的每一步更是充满未知数,可至少这一世的他们不再为敌,嘉勒希更是解决了日后严重扭曲克里尔价值观的家庭问题,也算是飞跃性的成长吧。 然而,才刚觉得前途光明一片的嘉勒希,却在睡前受到了重大考验。 「那个,克里尔少爷,我们已经帮您佈置好房间,您可以好好休息了……」 「可是嘉勒希哥哥说我们要『一起生活』。」克里尔抓着嘉勒希的衣襬,歪着头问:「不是吗?」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嘉勒希的身上,这明明是对他而言稀松平常的事,却有一股莫名的压力令他头皮发麻。 「我的确说过……」 「所以也要一起睡觉。」 那些盯着他的目光似乎更加灼热了。 「……好吧。」 这是克里尔主动要求的,小孩子在新环境难免不适应,别过分苛求他嘛。 嘉勒希决定当个狡猾的人,于是直接忽略所有质疑的目光,无比亲切的对克里尔道:「那克里尔今天就跟我一起睡,如果觉得太挤的话也可以回自己的房间喔。」 「好。」 第三章(4) 最可怕的恶梦 ——行刑。 无情的命令斩断纠葛多年的孽缘,也宣告了他的性命将在此终结。 面对高高在上的新皇,这场皇位争夺战的胜者,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恭贺之意,巨大的悲伤懊悔盈满胸中,甚至也替从前不知名的情感找到了适合的名字——憎恨。 刑刀落下的前一刻,他遥望着曾经恋慕不已的面容,多年回忆化作走马灯于眼前闪过,所有的一切浓缩成了一句最真实、也最令人心碎的话语——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你。 「……喝!」 猛地起身让床板发出吱嘎声响,与窗外不绝于耳的雷雨声融成恼人的噪音,使得在奋力挣扎逃脱出恶梦后,剧烈跳动的心脏仍无法立刻平復。 「殿下,您做恶梦了吗?」 天外一道雷电闪过,爆出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室内,俊美面容映入了眼帘。 「……克里尔?」 对了,今天因为雨下得很大,他便让克里尔留宿了。 「您还好吗?」 克里尔将手里的烛灯搁在床边的矮柜上。 因为外头风雨太大,关心皇子殿下的状况令他前来查看,而眼前的嘉勒希,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满脸写着惊恐不安,与平常容光焕发的模样截然不同。 克里尔站在床边等待指示,明明雷声震耳欲聋、嘈嘈大雨也宛若哭号,他却像是尊静止的雕像,与外界的一切纷扰毫无关係,就连嘉勒希的恐惧不安,看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也如同一场戏,曲中人便散,转眼就可拋诸脑后。 似是为对方的冷漠气愤,嘉勒希伸出手,一把将克里尔拉上了床。 「陪在我身边,克里尔。」 嘉勒希以双手拥住了他,手掌在宽厚的背上游移,彷彿只有靠得这么近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倾听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既然都做过恶梦了,这么点小小的慰藉,他不会吝嗇给我吧?即使贵为皇子,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嘉勒希的内心仍是个孩子,害怕被拒绝,更畏惧被倾心之人厌恶。 然而,克里尔非但没退开,而是回搂住他,使两人的上身紧紧贴合。 「好,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氤氳的热气在耳鬓廝磨,介在少年与男人间的嗓音带着一丝磁性的沙哑,宛如梦囈般的低吟给人十分不真实的感受。 「只要是您想要的,全部都给您。」 这瞬间,嘉勒希终于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克里尔,在礼仪包装下藏着一颗冷情冷血的心,从不会给予他这般温暖的回应。 可为何他却湿了眼眶,甘愿沉溺在这无谓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呢? 「真的?克里尔、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 既然是梦境…… 「是的,殿下,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再贪心一点也可以吧? 边说着,克里尔将嘉勒希扶回枕上,并将滑落的被褥拉好,却再即将退开之际猛地被嘉勒希伸手揽住了后脑杓,下一秒,两人的唇瓣已交叠在一块。 都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为自己谋点福利不为过吧?嘉勒希心想,就这点程度的亲吻,造物神应该不至于如此苛刻……咦? 或许真是为了平衡几日的恶梦连连,克里尔竟回应了他的吻,接连好几个碎吻连绵成柔软又热情的悸动,透露了珍惜的心意。 受到对方的牵引,嘉勒希也跟着应和了每一个吻,纵使只是唇上的交缠,和着那啾啾吻声与唾液交融的水渍也足以让人浑身发热,只想贪婪地获取更多、更多…… 「嗯……」 晨光透进室内洒落在窗前的地板上,受生理时鐘影响的嘉勒希惺惺然地张开了眼,同时也惋惜,若往后每个恶梦后头都能接着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美梦,似乎也是不错的待遇? 然而,当他想抬手舒展筋骨却碰到了一隻手臂时,宛若天使般的睡顏才映入了眼帘,也让嘉勒希瞬间清醒。 克里尔就睡在自己身边,明明已经是第三晚了嘉勒希仍旧感到很不真实,而远比这更严重、想起来甚至头皮发麻的,便是昨晚那个难以啟齿的梦。 克里尔就在身旁,竟然还敢做这种春梦,你还要不要脸啊?就算梦里的克里尔看起来有十七、八岁,可现实的他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变态—— 「唔……嘉勒希哥哥?」 「是!」 自责到一半忽然听见软糯般的嗓音,嘉勒希猛地一震,便看见克里尔不知何时已坐起,正用手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 「啊、我吵到你了吗?」 「今天嘉勒希哥哥要教我剑术,所以要早起。」 「这、这样啊……」 看着克里尔双手握拳、兴致勃勃的模样,嘉勒希撑起笑容回应,可心里却是无数个叹息,对这已算是拍板定案的事充满无力回天的悲哀。 至于嘉勒希为何会陷入如此窘境,还得追溯到昨日—— 「对了,克里尔如果不会魔法,要不要学点什么,例如剑术之类的?」 自从克里尔住进嘉勒希的寝宫,沃雷每日都会来报到,虽说嘉勒希目前是禁足之身,可锡德里克并未禁止他人謁见探视,这也是考量嘉勒希目前仍是祭神大典的统筹,许多事下属们还得请示他,而沃雷则是刚好搭上了这班顺风车。 然而这天,下课后的沃雷一边感叹着只有自己要去高塔上课好寂寞,一边脑袋灵活地运转,忽然冒出了这个提议。 「沃雷!」 「欸?」 沃雷矇了,完全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嘉勒希的慌张却是表露无遗。 事实上,嘉勒希原本打算就这样让克里尔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远离那刀光剑影的生活,偌大的皇子寝宫要养活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若克里尔想离开,他会在一个安静隐密的城市替克里尔建造舒适的家,也能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在这些规划中,绝对没有包含再让克里尔触碰剑术这一项。 「剑术……」克里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我能够学得好吗?」 「喔……当然可以啊!」心虚的沃雷刻意回避与嘉勒希的眼神交流,跟克里尔比手画脚了起来:「只要勤奋练习就能像乔恩爵士一样,拿着剑咻咻唰唰地三两下就把人撂倒喔!」 「喔喔喔——」 少年们崇拜的目光立刻投向站在墙边待命的乔恩,让后者难掩羞赧的抿唇微笑。 再不阻止的话就来不及了。嘉勒希赶紧道:「克里尔,你的身体才刚恢復,现在就学剑术太勉强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寄人篱下的克里尔将嘉勒希的话奉为准则,只要是他发话,克里尔从不会说不,这回也不例外,可克里尔垂下了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的模样却激起了沃雷身为「哥哥」的保护魂,于是他又灵机一动提出了建议。 「不然就由嘉勒希你亲自教克里尔啊!反正你现在在禁足,在庭院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嘛,克里尔也比较喜欢让嘉勒希教你,对吗?」 沃雷……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嘉勒希真想即刻把他扔出窗外,从此禁止他进入皇子寝宫。 「嘉勒希哥哥已经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力,我不能再给哥哥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原以为克里尔会顺着沃雷的话对嘉勒希有所要求,他却是十分懂事的替嘉勒希考量,可这么一来便更难拒绝了。 这应该算是克里尔为数不多向他提出请求的时候了吧?如果连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都无法为他做,那么让克里尔住进皇子寝宫,也只是变相将他关进另一个牢笼罢了。 「好……」嘉勒希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决定:「我来教克里尔吧。」 于是乎,用完早餐的嘉勒希分秒必争,立刻让凯斯洛进行今日的晨间报告,首先提到的便是关于圣山任务的进展状况。 「据夏伊娜大人、海拉副官的回报统整如下:圣山开採进度顺利,目前已有一吨的魔力原石顺利传送回高塔并入仓,而塔主大人也率眾对魔力原石进行分析,成功提炼出能源。」 「大家果然都很努力呢。」 好消息多少吹散了嘉勒希心中那片小乌云,露出欣喜的神色。 「是的,顺利的话圣山任务将于下週结束,接下来就是高塔这边的事了。」 「提醒高塔别忘了与夏伊娜他们保持联系,力保成员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是,属下会派人传达殿下的意思。」 语毕,凯斯洛闔上了手中的文件,只因接下来要报告的事项并不是能白纸黑字写下的。 「而您特别託付属下调查的『那件事』,因牵连甚广、祭神大典在即,陛下似乎并没有打算即刻处置,可依旧没推翻您当时所下的命令;而救出的二十二位孩童均已送入疗护所接受治疗。」 所谓「那件事」,自然是指坤札特伯爵府的罪刑,无论是人口贩卖还是虐待儿童都是践踏贵族名声、泯灭人伦的恶劣行径,可嘉勒希害怕的是,卡瑞莎与阿伯斯男爵说不定只是挡箭牌,背后势力仍然逍遥法外。 「我了解了,这部分父皇不让我过问,得更加低调小心。」尾音刚落,嘉勒希又迅速补充:「尤其是有关『他』的事,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且绝不能走漏风声。」 嘉勒希相信辅佐官能听懂他所指何人,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嘉勒希对克里尔百般宠溺,甚至已经麻木了。 至于对凯斯洛而言,没有皇室血缘的克里尔註定不会成为嘉勒希皇位之路的绊脚石,只要不构成威胁,皇子殿下想发挥爱心照顾一个受虐孩童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属下会让善于探听情报的人持续留意。以上是今日的报告事项。」 「辛苦了。」 嘉勒希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让凯斯洛离开了,而与他擦肩而过的是负责传递书信的侍从。 「殿下,收到了謁见申请。」 「又是沃雷吗?」 经过昨天那神来一笔,嘉勒希对他的信任正在风雨中飘摇。 「除了沃雷大人,还有一封想探望您的信件。」 探望?如此修饰的措辞,以及侍从此刻脸上那无比尷尬的微笑,嘉勒希大概能猜到个七八分,而信上的属名则证实了他的猜想。 「让他十一点再来。」 「是。」 处理完手边的公文后,嘉勒希到庭院和克里尔会合,兴致勃勃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热身了,听莉欧娜所言,克里尔甚至已绕着宫殿外墙跑了三圈。 「嘉勒希哥哥。」 一瞥见嘉勒希的身影,克里尔立刻停下动作向他行礼,和之前相比礼仪已十分嫻熟。 「克里尔。」 嘉勒希伸手揉了揉克里尔的头发,原本烦躁的心情在看到他的那刻瞬间烟消云散。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宛若触电般将手抽回,嘉勒希瞪大的双眼中透着惊吓,可旋即他勾起微笑试图掩饰方才的慌乱,却不想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克里尔心领神会,问起了别的问题:「沃雷哥哥等等会过来玩吗?」 现在可不是被春梦干扰的时候啊。克里尔的疑问精准点醒了嘉勒希,表情也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 「会的,但除了沃雷还有一个人——达米欧,我的弟弟,也是帝国的二皇子。」 帝国的二皇子,这个称号即使经过了两世,他仍然叫不习惯,事实上无论是达米欧、沃雷还是克里尔,在身分上永远是嘉勒希心中的一根刺,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却无法当作浑然不存在,只因一旦承认了他们,就等同于背叛母后。 「克里尔是嘉勒希哥哥照顾的人。」克里尔小小的手鑽进了嘉勒希的掌心,轻轻牵住了他:「会遵守规矩,不给哥哥还有大家丢脸的。」 这是在安慰他吗?嘉勒希瞬间感受到心头一阵暖。 「谢谢,克里尔真是乖孩子。」嘉勒希轻轻地搂了他一下,「虽然我和达米欧不太熟,可他在剑术上的造诣比我还深,或许你可以请教他。」 虽然和达米欧不对盘,也知道他此番前来绝对是不怀好意,可嘉勒希仍然不会刻意扭曲事实,达米欧确实为迎合锡德里克的喜好而勤练剑术,自然有较深的修为。 可克里尔却摇了摇头:「嘉勒希哥哥才是最好的哥哥。」 「谢谢你,哥哥总算有点信心了呢。」 第三章(5) 最可怕的恶梦 「宫廷剑术的基础大概就是这样……试着练习看看吧。」 「好。」 将基本动作全都演示一遍后,嘉勒希将手中的木剑递给了克里尔,后者立即将方才所看到的动作一一重现。 嘉勒希一直都觉得刀剑无眼,再加上和母后较为亲近,因此他的剑术仅维持在普通骑士的水平,他甚至还记得前一世,已是成年人的他对上十五岁的少年克里尔,状况好的时候最多能缠斗三分鐘,状况不好的话便是惨不忍睹。 现在竟然要他来教克里尔剑术,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看着克里尔无论是挥剑的动作、力度,气息的调整皆是十分完美,明明是同样的动作看起来却比嘉勒希演示的更具杀伤力,一旁护卫的骑士们更是目不转睛,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感笼罩嘉勒希的心头,真想找个角落安静的待着。 将动作都练习一遍后,克里尔收起剑,转身面对嘉勒希,似是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哥哥没什么东西能够教你了……为维护哥哥的顏面与那小小的自尊心,嘉勒希问道:「克里尔,你以前也学过剑术吧?」 「嗯。」克里尔点点头:「母亲希望我能学好剑术,才是值得让人骄傲的好儿子。」 母亲……这么多天过去,还是第一次听到克里尔提起卡瑞莎。 「多久上一次课呢?」 「老师两天会来家里一次,平常早、中、晚餐前和睡前都要练习,如果没有达到考核标准就不能吃饭睡觉。」 克里尔叙述的嗓音毫无波澜,可纵使他轻描淡写,身上那些鞭痕仍告诉了嘉勒希,他是在如何高压的环境下成长。 至于卡瑞莎夫人为何要如此逼迫克里尔,无非是为了与视为眼中钉的娥瑞尼亚侯爵夫人较劲,毕竟她所拥有最大的武器——美貌,会随着岁月流逝;而娥瑞尼亚显赫的家世却像是坚固的堡垒,感到危机意识的卡瑞莎便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克里尔身上。 然而,达米欧比克里尔足足大了三岁,这样的差距岂是轻易赶得上的? 「克里尔,听哥哥说。」嘉勒希将双手搭在克里尔的肩膀上,缓缓的道:「剑术也好、魔法也好,学习这些最根本的原因,是为了在危急时刻保护自己,有馀力的话,甚至能保护身边的人。」 既然让克里尔碰剑在所难免,那么至少得趁现在好好矫正克里尔被卡瑞莎扭曲的观念。 「剑术不是让你炫耀的技术,而是一门需要以谨慎的心,认真对待的学科,剑虽然能保护人,却也能伤人、甚至杀人,只有清楚明白挥剑的理由的人才有资格拿起剑,明白吗?」 克里尔凝睇着嘉勒希的脸庞,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反应……是因为他说了让克里尔不知如何回应的话吗? 发觉气氛太过严肃,嘉勒希转换语调,并且摸摸克里尔的头鼓励:「用不着现在就明白,你也可以在学习中边思考喔,照着自已的步调慢慢成长就好了。」 克里尔拉着嘉勒希伸向自己的手,以迅雷般的速度在手背上落下一吻:「好的,谢谢哥哥。」 语毕,没多留心嘉勒希染上红晕的脸,克里尔继续回到方才的位置练剑,动作更加顺畅了。 这孩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到底都在想什么呢?嘉勒希狂跳的心脏还没平復,看着克里尔挥洒汗水的模样,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彷彿现在的他才算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天啊,克里尔是天才吧!」 熟悉的惊呼声传入耳里,嘉勒希看了过去,果然瞧见像颗红火球的沃雷,边说边喘的模样似是一下课就飞奔而来。 「先喝点水吧。」 侍女们立刻奉上茶水,沃雷的手却是直接绕过杯子,举起那玻璃壶咕嚕嚕地将冰凉液体全灌进了嘴里。 「喝那么多冰水小心肚子疼。」 「还好啦!谢谢姊姊们的招待呀!」沃雷放下玻璃壶,抬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补充完水分的他立刻滔滔不绝了起来:「我就说是你保护慾过甚,得让克里尔做些自己擅长的事情才能找到自信嘛。」 「我明白你说的。」一旦谈起对克里尔的教育,嘉勒希是一步都不能退让:「可克里尔才刚脱离恶劣的生长环境,对现在的他而言,观念的养成才是最重要的,挥剑的意义是什么、使用武力的意义是什么?绝不能轻视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 曾经目睹一桩桩悲剧的发生,甚至在每个午夜梦回时依旧被前一世的记忆侵扰,使得嘉勒希无法对于克里尔掉以轻心,即使现在两人的关係已十分亲密,他对克里尔依旧是充满着矛盾,是喜欢、是宠爱,也是怀疑、是忌惮。 「你说得是很有道理啦……毕竟克里尔的过去是我和你都无法想像的。」 如此严肃的嘉勒希着实少见,甚至让沃雷感受到一股之前从未有过的威吓感,让他想到曾远远看过几眼的皇帝锡德里克,两人的容貌原本就相似,而嘉勒希虽然还十分青涩,可言谈间却带着一股沧桑的韵味。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反差的呢?沃雷想不太起来了,可看见克里尔如此认真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替他说话:「可换个角度想,有了那些经歷的克里尔说不定比你我看得更加明白呢!」 「若是这样……当然最好了。」 嘉勒希看着自己被亲吻过的手背,还残留着那柔软又温热的感觉,通常来说,手背之吻既是绅士对淑女的礼仪,也是骑士对君主的誓言,若克里尔是有意的,那这个吻似乎是在回答嘉勒希,现在的他挥剑的理由是—— 「殿下,达米欧殿下到了。」 侍从的嗓音中断了嘉勒希的思考,一旁的沃雷更是暴跳了起来。 「什么?达米欧也来了?你怎么没跟我说!」 「咳、咳!」嘉勒希乾咳两声,意在提醒沃雷有外人在时得注重礼仪,后者虽然听懂暗示,却仍是苦着一张脸小声碎唸了起来。 「早知道今天就不来了,真倒楣……」 事实上,嘉勒希的心情也跟沃雷差不多,毕竟他从前便与达米欧不对盘,可在上一世看着对方死去,还被千夫所指为杀害他的兇手,如今与达米欧的那些恩恩怨怨,看在嘉勒希的眼中好似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带他过来吧。」 另外,达米欧的出现,还可帮助他确认一些事情。 达米欧?沙繆尔?夏罗莱特,虽然和嘉勒希一般拥有象徵皇室的紫色眼眸,生来魔力却只比一般人稍微高一些,与嘉勒希更是天差地远,达米欧很早就有了这份认知,更清楚若是和嘉勒希走同样的路,自己永远不会有出头的一天,于是便放弃魔法,朝着剑术大师的目标迈进。 「参见皇兄。」 从小习武的达米欧姿势十分挺拔,虽然比嘉勒希年轻两岁,身高却已追赶了上来,然而,在面对比自己年长的皇兄时,依然只能不露出半点破绽的行礼。 除了他,达米欧还带了另一个人。 「微臣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嘉勒希大皇子殿下。」 皇家骑士团团长——杜勒斯?瓦尔特——拥有巨人般高壮魁武的身躯,即使已是六旬老人,理得极短的头发也如同雪白平原,却依然是帝国最勇猛的战士,一声吆喝就连千里之外的士兵都如雷贯耳,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皆是硬朗。 「免礼。」嘉勒希露出微笑:「两位在我禁足时才不忘来探望,这份雪中送炭之情我会铭记在心的。」 达米欧为何会来探望他?或许是为嘉勒希为难他的外祖父坦厄斯公爵,抑或是想探知嘉勒希被禁足的缘由,无论是哪一项那都是不怀好意的,因此在看见嘉勒希以灿烂的笑容说着感谢之语时,不自然地将头撇过,更是不发一语。 至于杜勒斯则是笑容爽朗,露出一口洁白的牙:「不敢当,殿下为祭神大典忙碌不已,臣等自当竭尽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是啊,这回多亏骑士们的帮忙,我们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补足能源。」 「任务尚在进行中,微臣可不敢这么快接受殿下的讚许啊。」 「那么就等骑士们平安归来再替大家办接风宴吧。」 「要是有美酒就再好不过了,哈哈哈哈!」 从杜勒斯的言谈上感受不到一丝恶意,撑着腰哈哈大笑的模样让人看着心情也好了起来,嘉勒希大概明白他是真心来探望自己的,只不过刚好和得意门生达米欧同行。 站在保卫帝国的中立角度,从不以自身的强悍而轻视他人,更不会因为达米欧是他出色的学生而对站在对立面的嘉勒希存有不敬之心,上一世的杜勒斯便是这般行事风格而深受他人敬重。 然而,这样一个不愿选边站的人注定是活不久的,他在克里尔被封为皇子不久后的一场任务中丧生,也为之后混乱的局势揭开了序幕。 「你是……克里尔?」 对两人的客套话没有兴趣的达米欧无聊地随意看看,这就注意到了藏在眾骑士后方的瘦小身影。 「克里尔?坤札特伯爵府的克里尔少爷吗?」 杜厄斯语带猜测,达米欧则是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点名的克里尔也不再躲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甚至乖巧地向达米欧行礼:「拜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会遵守规矩,不给哥哥还有大家丢脸的。 克里尔正履行着和嘉勒希的约定。 嘉勒希揽住克里尔的肩头,介绍道:「克里尔是我的贵宾,目前住在这里。」 「贵宾?」达米欧挑起眉,原来俊俏的五官扭曲得十分古怪:「看来皇兄在禁足期间的乐趣,是强迫小孩子陪您玩家家酒啊?」 瞧着克里尔手上的木剑,达米欧只觉得十分荒谬,而容易将情绪反应真实地呈现在脸上则是达米欧的一大特色。 嘉勒希依旧保持微笑,嗓音却低了八度:「达米欧,请你斟酌用词。」 「是……」达米欧应付道,看着克里尔的眼神却和刚才不一样了,彷彿猎豹见了幼鹿:「为弥补我方才的不慎言,可否允许我作为克里尔绍1的对练对象呢?我对自己的水平有一定的自信,铁定能有所助益。」 果然提出来了呢。但凭娥瑞尼亚和卡瑞莎的恶劣关係,达米欧不可能不想知道克里尔的水平。 嘉勒希将克里尔搂进怀里:「克里尔的伤才刚养好,不宜剧烈活动。」 「这不是挺好的吗,殿下?」早早耳闻克里尔苦练剑术的杜勒斯对于这个发展十分乐见:「年轻人就是要多动动,身子才好得快,就当作是復健吧!」 就连皇家骑士团团长也发话了,的确不好推掉呢。嘉勒希面露为难,并询问克里尔的意见:「克里尔,你可以吗?」 「嘉勒希哥哥允许的话,我愿意。」 克里尔过于真诚的眼神让嘉勒希一阵心虚,赶紧将目光移向达米欧:「那好吧,还请你点到为止。」 「当然。」 倘若克里尔知道他的意图,会不会对他很失望呢?看着克里尔高举着剑,神情认真的侧顏,嘉勒希虽然愧疚,却也不觉得后悔。 在场的人们恐怕不会想到吧,最想了解克里尔实力水平的人,其实是他。 第三章(6) 最可怕的恶梦 在嘉勒希不容妥协的坚持下,达米欧的剑也被换成了练习用的木剑,儘管他流露赤裸裸的嘲讽连一旁的沃雷都看得青筋微浮,可对嘉勒希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克里尔的安全更为重要。 另一方面,若克里尔真的隐藏了什么可怕的力量,那么杀伤力较低的木剑所能保护的,也不仅仅是克里尔呢…… 「这场对练只要有任何一方失去意识,或丢掉手中的武器就结束,预备、开始!」 当揭开序幕的尾音落下,达米欧率先衝了出去,没有任何华丽的偽装,纯粹施展力度的重击笔直朝着克里尔掷去,后者也立刻举起剑阻挡。 碰、碰碰、碰碰碰……相较于金属,木剑的碰撞声显得沉重许多,却无碍这场对练的强度,面对年纪较轻的克里尔,达米欧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又急又猛的攻势接连落下,吝嗇给予对手喘息的时间,可让人惊讶的是,相对于达米欧表露无遗的杀气,克里尔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果然是这样啊。」「也太耿直了吧。」「但是你们看看他的脚——」 「怎么了吗?」嘉勒希看向一旁交头接耳的骑士们。 他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对于不能理解全貌的事物,还是只接请教专家比较快,而对此沃雷也深有同感。 「骑士大哥们,也替我们解说一下嘛!」 代表骑士们站出来的是乔恩:「嘉勒希殿下、沃雷大人,大家正在讨论克里尔少爷的行动。」 「有什么特别的吗?」 「克里尔少爷接下了达米欧殿下的『所有』攻击。」 「这有什么特别……等等,你是说『所有』吗?」连对剑术一窍不通的沃雷也听出了端倪。 「是的,而且克里尔少爷双脚站立的位置,从比试到现在几乎没有位移多少,总结来说,与其说是达米欧殿下陪克里尔少爷练习,倒像是反过来了呢。」乔恩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若今天站在赛场上的是他,恐怕会对这样的情势感到十分急躁吧,更何况是自尊心比他高上好几倍的达米欧。 果不其然,被克里尔一味防守的行为所激怒的达米欧,猛地转变攻击轨道,运用带起的风劲将瘦小的克里尔给挑翻。 鏘! 「小心啊!」 沃雷急急的喊出声,却见克里尔握紧手中的武器,将木剑用力抵在对手的剑上作为自转轴,在空中高速转了三圈化解攻击力道,落地时更是宛如羽毛一般轻盈。 「好、好厉害!」「真不愧是小孩子啊……」「利用对手作为支撑点还挺聪明的欸!」 骑士们的惊叹声清晰地传入耳里,嘉勒希这才想起上一世的克里尔的确很擅长面对比自己高壮许多的对手,也是如现在一般,将对方体格上的优势转变为自己的助力,巧妙地化解朝自己袭来的怒气与杀意。 彷彿是无魔者的天性,不仅仅是任何魔法施加在他身上都是无效,就连物理上的攻击也能够一一破解……正是如此空虚的存在。 初步了解克里尔拥有惊人的回避技术,而若持续维持高节奏的攻击最先耗尽体力的将会是自己,于是达米欧放慢节奏,并将攻击的范围缩小,瞄准于——头部。 在刻意的拉近距离下,达米欧与克里尔只隔着仅仅一步的距离,他握紧木剑,笔直朝着克里尔的眉心突刺,后者则是一个柔软的下腰便回避了这次的攻击,同时他翻了个身,宛如打麵糰般将剑身重重的击在达米欧此刻毫无防备的左腰上。 「呃!」 「欸,等等!这是瞄准眼睛攻击吧?说好的不打脸的!噢不,刚刚那个感觉好痛!」沃雷扶着自己的腰,彷彿刚刚被打那一下的是他自己一般。 可眾人没料到的是,这一招正是克里尔敲响反击的信号。 一、二、三……前几个小时才从嘉勒希那而学到宫廷剑法基础的十五个动作被克里尔串成了一套十分流场的武艺,对于全程目睹克里尔学习过程的骑士们来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已能把招式消化得如此完整,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可看在达米欧的眼中,这几招雕虫小技无疑是对他的轻视。 「你、真的以为那这些初阶动作就能赢过我吗?破绽太多了!」 约莫五年前学过的基础招式彷彿隔靴搔痒,轻而易举便能化解,可明明只有十五招的动作却在反覆执行下变得没有尽头,且速度还有逐渐加快的趋势。 烦死了,像虫子一般怎么样都清不完!达米欧的烦躁指数随着时间不断飆升,却远远追不上克里尔惊人的提速,加快、加快、再加快……看不到极限的提速下,达米欧终于感受到不妙却为时已晚。 哐! 一阵电流般的酥麻从手腕窜升到整隻手臂,在失去知觉的同时木剑从手中自然滑落,达米欧瞪大的双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哇喔!克里尔赢了!」 沃雷高举双手欢呼,观战的骑士们也纷纷拍手给予祝贺,顿时一片和乐,唯独达米欧仍陷入在复杂又纠结的情绪之中。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竟然败在这么简单的招式下,难不成是做了一场恶梦吗?可还在阵阵发麻的手臂却告诉他这一切真实无比,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弄僵了手臂,他的顏面往哪搁啊? 忽地,木剑的剑柄出现在视线之中。 「达米欧哥哥,还你。」 是克里尔将落在草地上的木剑捡起并递给了达米欧,后者看着他足足愣了三秒后才爆发。 「谁准你这样叫我,放肆的东西!」 「可是嘉勒希哥哥说可以这样叫他,达米欧哥哥不是嘉勒希哥哥的弟弟吗?」 意思就是,比你地位还高的嘉勒希都这么说了,你没道理不同意吧?然而这时再提起嘉勒希无疑是火上加油。 「乾我什么事啊!别以为侥倖赢一次就可以嚣张!」 达米欧气的脸都胀红了,将和自己同行的杜勒斯完全拋出脑后便拂袖而去,擦肩而过时,嘉勒希甚至看见他的眼角湿润润的,似是无法接受自己输给克里尔一般而羞愤不已。 其实……还蛮可爱的欸。嘉勒希心想。 原本还能保持优雅的行礼,生气了便什么都管不了,如此少爷脾气到还蛮符合这个年龄的,反观和克里尔相处这些日子,他所表现出的成熟冷静才过于老成。 是因为经歷不同?无魔者的天性?还是有别的原因…… 瞧着克里尔朝自己走来,嘉勒希暂时放下思考到一半的事,对他露出了微笑。 「将荣耀献给您。」克里尔单膝下跪,宛若忠臣的骑士聆听主人的教诲:「嘉勒希哥哥,我表现的好吗?」 「你自然是最好的,克里尔。」嘉勒希伸手摸摸克里尔的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虽然都黏成一块了,他却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并伸手将克里尔扶起。 然而,才刚站稳的克里尔立刻被一隻扑过来的熊抓个正着。 「孩子,你的确是坤札特伯爵府的少爷吧?你的老师是谁?」 正确来说,是像熊一般高壮魁武的男人。 「我现在没有老师了。」 克里尔摇了摇头,而杜勒斯那双炯炯有神的鹰眼在听见这个回答后,爆出更为闪亮的星芒。 「那么让老夫来教你吧!以你过人的天资加上老夫的调教,不出两年帝国就会诞生一位史上最年轻的剑术大师了!请务必要给老夫这个机会打磨你!」 克里尔平静地听完,再次摇摇头。 「我不能自己做决定的。」 不能自己做决定?为什么不能自己做决定?是因为年纪太小了吗?那他的监护人是—— 「嘉勒希殿下……」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早已准备好接招的嘉勒希,面对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热切视线毫不避讳地迎击:「克里尔最近还在调养身体,我认为现在不宜——」 「充足的运动也算是调养身体的一部分嘛!」 「杜勒斯卿。」 「是、咳咳!抱歉殿下,微臣失礼了……」察觉自己兴奋过头的杜勒斯赶紧摆正心态。 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嘉勒希并不气恼,眼前的抉择远比起和一个老臣计较规矩来得重要。 正如同杜勒斯所说,若让克里尔继续学习剑术,成为剑术大师也不过一、两年的事,甚至有可能比达米欧更早达到那个位置,可上一世的克里尔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武力后都做了些什么呢? 不对,上一世的克里尔是因为待在那恶劣的环境中,思想被扭曲才会将自己的力量用在暴虐之上,但如果继续让克里尔待在他的身边,在他的保护下好好的成长,这股力量说不定也能被用在正途之上。 即使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可对此时的嘉勒希来说,这样能够左右一个人、甚至是许多人命运的选择却是前所未有的经歷,他无法保证自己此刻做下的决定,在遥远的未来会不会又酿成悲剧?正因为还记得那些可怕的经歷才会如此忌惮。 然而,克里尔却在这时握紧了他的手。 如果能有人代替他决定就好了。就好比此刻,由克里尔童言童语地说出自己的意向,如此嘉勒希便能顺理成章地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以减轻自己的愧疚感。 可这样是不是太狡猾了呢?毕竟对现在的克里尔来说,所能仰赖的仅仅就只有他而已。 「你的说法,也不无道理。」 最终,他以「对十二岁的克里尔最好的选择」为出发点,做下了决定。 「如果在合理范围内的训练,就麻烦您来指导这孩子了。」 「微臣一定不辜负殿下嘱託,好好栽培克里尔少爷的!」 他不想让自己变得像卡瑞莎那般,将自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任意操纵克里尔的人生,而在亲眼看那恶劣的生长环境后,他想给予克里尔的,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男孩该有的童年。 即使,他心中不安的鼓譟声从未停歇。 第三章(7) 最可怕的恶梦 「唉……」 洗尽一身疲惫后回到卧室的嘉勒希,环顾着偌大空间,那张两个人睡都嫌宽敞的床从今日开始便回归他一人独享,意味着恶梦缠身时再也无法及时寻求身旁的温暖,五味杂陈的感受让他忽然有些不能原谅自己。 杜勒斯的指导课目前设定在每週一至五的早晨,儘管嘉勒希仍是担忧克里尔的身体,可看着在场包括杜勒斯、眾骑士们、沃雷以及克里尔本人皆是乐见其成,他若再反对,恐怕会让人觉得他对克里尔过度保护,甚至產生负面影响。 没事的,嘉勒希,相信克里尔吧!皇宫里有那么多眼线,克里尔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会立刻有人回报的。嘉勒希只能如此说服自己,却没想到在送走眾人回到殿内,克里尔主动提起了今后要分房睡。 「开始训练后每天都要早起,我不想吵到嘉勒希哥哥休息,所以要回大家帮我准备的房间睡觉。」 终于要踏进那个房间了吗!听见这句话的侍女侍从们,热切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克里尔身上,在听了骑士们含泪诉说克里尔生长环境多么恶劣、受尽虐待折磨后,他们便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心准备了符合克里尔喜好,乾净明亮又闪闪发亮的房间,却迟迟等不到主人入住,实在令人婉惜。 「这样啊,说的也是……」 又是一个与眾人保持相反意见的情况,他明明是皇子,这座宫殿的主人,却无法在如此理所当然的情况下,蛮横地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 面对克里尔明镜一般真挚的眼神,他只能撑起笑容,摸摸他的头同时说着违心之论:「那么,如果克里尔遇到任何麻烦、或是睡不着的话,记得来找哥哥喔!」 「好。」 现在想想……克里尔这么成熟懂事,怎么可能会来找他呢?倒是他,竟然会因为克里尔不跟自己一起睡觉而感到失落,真是逊毙了…… 嘉勒希瘫倒在床上,回想这些天来和克里尔相处的种种,在只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克里尔会安静的阅读从皇家图书馆借来的书籍,陪伴他办公,只要一抬首就能看见男孩专注的侧顏,心灵便感到无比满足。 或许,他们之后还是可以一起吃午餐,活动筋骨后铁定会特别飢饿吧?甚至可以帮克里尔准备他最喜欢的苹果派…… 叩、叩! 「报告殿下,克里尔少爷来——等等,克里尔少爷!」 当敲门声传入耳里,注重形象的嘉勒希立刻坐起,急促错杂的脚步声带来宛如一阵疾风的黑影,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他已被克里尔扑倒在床上了。 这身手,还需要去跟人学什么吗!嘉勒希无比愕然。 「嘉勒希哥哥。」 克里尔的双手双膝皆是抵在床铺上,像隻小猫般弓起身子,将比自己高挑许多的嘉勒希圈在身下。 由于才刚洗完澡,他的身上散发着沐浴露淡淡的清香,在热气的蒸薰下愈发浓烈,那是嘉勒希熟悉的味道,和自己身上是一样的,彷彿沾染了同样的气味后,克里尔也成了他的一部分…… 滴嗒! 豆大水珠从克里尔的发梢滑落,滴在嘉勒希蝉翼般的睫羽上,他眨眨眼,总算回过神来。 「……克里尔,不把头发擦乾会感冒的喔!」 克里尔歪了歪头,水珠啪嗒啪嗒地洒落在嘉勒希脸上,彷彿下起一阵小雨。 「哥哥帮我擦吗?」 「当然可以啊!你先下来吧……」 克里尔松开手,让嘉勒希得以坐起身,可人却还是跨坐在嘉勒希的大腿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跟嘉勒希哥哥说完话就回去。」 他转身道,嘉勒希这才注意到原来不仅只有克里尔,负责照顾他的侍女也跟进了房间,看着克里尔一路风风火火,甚至直接跳到他们高贵的皇子殿下身上,吓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 「啊?是、是!」侍女立刻以最快的速度退出房间,可少了她,还有包括乔恩在内的骑士们,因为克里尔忽然的闯入全都涌了进来。 「你们也都出去吧。」 骑士们显然是比侍女镇定,且今早克里尔的表现也让他们颇为讚赏,如此行为也不过是男孩的活泼好动实在无伤大雅,于是他们在行过礼后便退出了房间。 嘉勒希原以为今后他们将不容易在卧室相聚,没想到克里尔在宣告分房睡后不到三小时便找上门,刚才的感慨与失落彷彿过往云烟。 「克里尔,你想跟我说什么事?」 克里尔毫不避讳的直视着嘉勒希的眼睛,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克里尔?」 明明是有话要说才来的,为何迟迟不发一语呢?难道是什么难以啟齿的要求吗?嘉勒希莫名紧张了起来,而下一秒,克里尔吐露出的话语更是让他无比错愕。 「嘉勒希哥哥好奇怪。」 「我?」 「如果不喜欢我学习剑术,我可以不学的,我不希望嘉勒希哥哥不开心。」 克里尔喊着他,童言童语所道出的是为他的考量,恐怕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也是查觉到了他心中的不安,让嘉勒希在觉得窝心的同时,也有些意外。 上一世的克里尔虽然绅士优雅,却始终给人一股不易亲近的疏离感,哪怕眼前有个嚎啕大哭的孩童,也只会冷眼看待,彷彿与外界隔了一道隐形的墙,对嘉勒希亦是。 这样的克里尔,却在嘉勒希对他释出善意后的此刻有了回馈的行为,是否代表在这一连串的相处后,克里尔也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 嘉勒希将克里尔掛在颈部的毛巾取下,边替他擦拭头发边说道:「可那是克里尔喜欢的,不是吗?」 「哥哥为什么要在乎我的想法呢?嘉勒希哥哥救了我,我很感激,因为想回报哥哥才希望做一些我也能做到的事,但如果这不是哥哥期望的,我会听话。」 克里尔倏地抓住嘉勒希的手腕,被水珠沾湿的毛巾滑落在两人的双股间,却无人有心思理会,克里尔的力道明明不大,却让嘉勒希有股被质问的压迫感。 「我并不是不希望你去学习,只是……」 只是什么呢?背后的原因错综复杂,各种矛盾的情绪在胸中横衝直撞却无处发洩,再这样压抑下去,先疯掉的人或许是他。 可无论如何,在克里尔面前,他都想尽力维持好哥哥的形象:「抱歉克里尔,哥哥可能最近太忙了,思绪有点乱才会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彷彿要让他无所遁逃,克里尔一语道破:「是恶梦吗?哥哥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吧。」 这回,换嘉勒希反抓住克里尔的手,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吵到你了?还是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虽然不是没想过会打扰到克里尔休息,可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甚至在一旁看着,让嘉勒希感到十分紧张。 若是他的梦囈吐露了上一世的消息,或是对克里尔有什么谩骂的言论,恐怕会让这一切產生变数,最糟的是,他还曾做了和克里尔亲热的梦…… 要是被克里尔知道他的嘉勒希哥哥是个披着好哥哥皮的色鬼,那、那他可就真的无地自容了。 「嘉勒希哥哥看起来十分痛苦。」克里尔垂下眼帘,方才展现的强势在一夕间荡然无存:「是因为我待在你身边的关係吗?」 「不是的、不是因为和你一起睡的关係!而是更早之前……就反覆做着那些梦。」没想到这么快就得面对恶梦的问题,对象还是克里尔,事前没有准备的嘉勒希心里慌成一团,仅能尽力在最短的时间内道出相对合理的解释:「我想……那些梦应该就是我害怕发生的事情吧。若是能在现实中多做一些好事,或许就能避免那些恶梦成真了,所以照顾克里尔算是为了让我自己安心,一厢情愿的想法,你不需要有任何负担。」 「是因为我,就是嘉勒希哥哥恶梦的源头吗?」 可明明他都那么避重就轻了,克里尔却总能将他的话还原,那双能倒映一切的眼眸,将他最真实的面貌全然呈现。 「你是因为害怕我,才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在你的眼中,我也是可怕的怪物吗?」 上一世再加上这一世,嘉勒希从没想过自己竟会在与人交谈时嚐到如此挫败的滋味,他的思想、藏在心底不敢面对的真相,竟都被一一拆穿了。 没错。 克里尔在他眼中就是个怪物。 没有情绪、毫无血性,总以冷漠的眼神傲视一切,更是夺走上百条性命的杀人魔。 可同时,也是聚集了恐惧、憎恨、空虚、仇怨、伤痛,无比悲伤的存在。 第三章(8) 最可怕的恶梦 前世有太多的悲伤与悔恨,让嘉勒希无法像沃雷那般,第一时间便毫无芥蒂的张开双手拥抱克里尔。 「……」 似是以为等不到回应了,克里尔不发一语、缓缓地起身离开,可双脚才刚踩在地板上却又被嘉勒希给拉住了。 「等一下!」 克里尔没有停留,更是试图摆脱牵制,嘉勒希着急了,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他。 「等等、克里尔、给我一些时间……不要走!」 其实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可直觉告诉嘉勒希若是现在让克里尔离开,他们之间的关係便再也不能修復了,因此他无论如何都要把克里尔留在身边。 被紧搂住的克里尔侧脸贴在嘉勒希的胸口上,猛烈的心跳声宛若战鼓在耳际打响,整个天地彷彿都为之震动,如此深切的感受令人忍不住叹息。 「为什么……即使让自己陷入这种矛盾的痛苦,也不愿意杀了我呢?」 杀了你? 过于残忍的话语直击胸口,嘉勒希稍微放开手中的力道,不可置信地对上克里尔仰视的眼神,除了以往的平静外,还多了几分悲伤。 嘉勒希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被这孩子的语出惊人给吓到了,正常的十二岁男孩会让人杀了他吗?还是说这一切,早就不正常了? 「只要杀了我,一切事情都会变得轻松简单啊。」克里尔的神情再认真不过,甚至还提及了另一件嘉勒希不愿被他人知晓的事:「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我睡着时做的,掐死我,就能终结恶梦了。」 那是在这一世甦醒后,嘉勒希唯一一次对克里尔动过杀心的时刻,从那之后他便下定决心要让克里尔走上正轨,拯救他被扭曲的心灵。 可那一时的鬼迷心窍偏偏被克里尔发现了,似乎也解释了那一觉醒来后发生在克里尔身上的种种转变,忽然亲暱地喊着「皇子哥哥」,温顺又乖巧,似乎都是以「保命」为前提所做的举动。 但若是为了活命才如此,为何还要让嘉勒希杀了他?这样不是很矛盾吗! 「呵……」嘉勒希已经完全搞不明白克里尔在想些什么了:「原来你什么都知道……明明什么都知道了,为何还选择我呢?」 仔细想想,至今遇到的一些事还真像是有人刻意设计,包括在黑市调查的赛伦,将正在被追杀的「那个人」带到他跟前;以及沃雷走在半路上忽然被魔法器具打到,上头的魔法还被人动了手脚,直接把他们传送到坤札特伯爵府……除了克里尔外,似乎还有人在帮助他。 这些事都还可以调查,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克里尔真正的想法。 「苹果派……真的很好吃。」 克里尔垂下了头,像隻丧气的败犬,他倒抽一口气,再次开口时嗓音已含着哽咽。 「真的、真的……非常……好吃……」彷彿是用尽力气才将破碎的话语从齿缝间挤出,眼泪更是没有停过地在净白脸庞画出晶莹的痕跡:「那是只有你会给我的……只有你、即使看过我所有的面貌、即使害怕我……也愿意拥抱我……只有你,愿意给我温暖……」 上一世,嘉勒希见过克里尔冷血无情的面貌、崩溃又扭曲的模样;这一世,也曾见过他因为碎片割伤了脚而嚎啕大哭,可从没有一次比这样流着泪、彷彿乞讨般的悲鸣更加触及心脏。 这是他的真心话。嘉勒希能切实感受到,身为无魔者、天生感识残缺的克里尔,那饱受摧残而破碎不堪的心灵。 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喜欢你、想待在你身边。这样简单的原理,其实就足以说明一切。 克里尔抬手用袖口抹了抹脸,可泪珠却仍是止不住的冒出,他抽抽鼻子,不发一言,默默地拭泪,如此模样让人不自觉的產生怜惜之意,更何况是对克里尔保持复杂情感的嘉勒希。 「克里尔……」嘉勒希执起被遗忘许久的毛巾,将克里尔的脸宛如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捧起,替他擦拭泪水:「谢谢你,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表示我所做的一切你都有感受到,哥哥非常开心呢!」 他能感受到克里尔的心计,可另一方面也深深了解,克里尔还是个渴望被爱的孩子的事实。 「我会努力相信你的。」嘉勒希将克里尔拥入怀中,温柔地抚着他的背,以最直接的方式将热度传递给对方:「梦里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会好好专注在眼前的你身上。」 克里尔也伸手回拥住他,小动物般亲暱地蹭蹭嘉勒希的胸口,后者在发丝的搔痒下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回敬似地捏了捏克里尔的脸颊。 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现在的克里尔在充足睡眠以及均衡饮食等多方调理下,气色好转,皮肤也变得有光泽,让这张俊秀的脸蛋更加光彩耀人了,若不是还谨守着身为好哥哥的道德底线,嘉勒希真想亲上好几口。 两人依偎了许久,让嘉勒希都误以为他们俩今夜会这样抱着抱着便睡着了,正觉无比幸福时,克里尔忽地拉开距离。 「等我一下。」 语毕,在嘉勒希还没反应过来,克里尔一跃起身,转眼便不见人影。 「克、克里尔?」 嘉勒希慰留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怀里的温暖瞬间抽离,彷彿心脏也被掏空了好一大块,让嘉勒希错愕又失落。 好在克里尔的脚程算快,大约一分鐘便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个精緻的小盒子。 「这个。」 他将盒盖掀开,映入眼帘的是镶着黄水晶的手环,以黑色为底,金色流线刻纹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星辉,低调而浪漫。 「哥哥,这个是你的。」克里尔将手鐲取出,不难发现他的右腕上已经戴了一只样式相同的手环,很显然是一对的。 「咦?克里尔想跟我戴一样的——」看着克里尔撬开手环的开关想替他戴上,嘉勒希显得受宠若惊,可在接触到皮肤的剎那,他忽然大梦初醒般反抓住克里尔,抑止他的行动。 「魔法器具?」 「嗯。」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上回才在魔法器具上吃了一次亏,让嘉勒希无比忌惮,尤其是克里尔这样什么都不说清楚就想帮他戴上,怎么想都很有问题啊! 「我请人做的。」克里尔回答:「我说想做礼物给嘉勒希哥哥,莉欧娜和侍女们就一起帮我想办法了。」 嘉勒希几乎能想像克里尔拜託他人的模样,如此可爱的孩子,谁又忍心拒绝呢? 「哥哥,你不戴上吗?」 「你先告诉我这上头附加了什么魔法?」 「因为我是无魔者,嘉勒希哥哥的追踪魔法对我并不管用,但有了这个,您可以以手鐲感应我的一切状态。」 「还有呢?」直觉告诉嘉勒希事情铁定不是这么简单:「如果只是需要追踪魔法,随便拿一个饰品由我来施加就好,这点奶妈她们也是知道的,不需要大费周章地请人製作。」 「大家只是帮忙申请手续及挑选样式,并不知道我填写的需求内容。」 「所以,你到底还在这对手环上加了什么魔法?」 克里尔盯了他半晌,望见嘉勒希神情中的认真与坚持,在这个无比严肃的时刻竟噗哧地笑了出来。 「嘉勒希哥哥若是觉得我不听话,或是在做坏事,只要在手环灌注魔力,就能啟动我这边的机关,将大量的麻醉剂注入在我的体内,这样哥哥就不用害怕无法阻止我做坏事了。」 克里尔以带着笑意的嗓音,诉说对自身无比残忍的话。 ——殿下觉得我该爱谁、该恨谁呢?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么危险的东西怎么可以戴在手上,快拿下来!」 前世记忆中那张歪斜的笑脸忽然浮现在眼前,让嘉勒希爆出一身冷汗,更是抓住克里尔的手想替他把手环取下,却是徒劳。 「拿不下来的,我这支设计成一旦戴上就会拿不下来。」 「这是高塔的作品吧?我让他们想办法。」 只要找出製作魔法器具的工匠定能破解机关,嘉勒希是这么想的,可克里尔却摇了摇头。 「如果哥哥真的想让我把手环拿下来,就砍断我的手吧。」 一般而言,为了书写或行动方便,通常会将饰品戴在非惯用手上,可克里尔偏偏将手环戴上了右手,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勾起了嘉勒希心中的恐惧。 上一世,嘉勒希曾经亲手将克里尔的右臂砍下,只为让他再也无法挥剑伤人,此举不仅让克里尔的身体受到重创,对嘉勒希来说更是将自己曾爱慕的对象变成残废。 「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就为了让我安心吗?」 竟然抓准了他的恐惧……这是巧合吗?还是…… 嘉勒希哑口无言,而克里尔则是还没放弃说服他而再度向前。 「我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真如同母亲说的是个怪物,或是明明伤了人,却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克里尔用双手牵起了嘉勒希的右手,凝睇他的眼神比起以往的毫无波澜,更是多了几点莹莹闪动的星芒:「所以,我希望由嘉勒希哥哥替我系上韁绳。」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嘉勒希哥哥的。」 拉着嘉勒希的手,克里尔在手背上轻轻烙下一吻。 ——是的,殿下,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这一刻,一股真相大白的瞭然盈满胸中,嘉勒希终于明白在克里尔身上种种的违和究竟出自什么原因,这言语间的毫不掩饰,若再继续否定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实真相再简单不过,克里尔之所以如此成熟,不但能利用身边的人替自己解围,甚至对嘉勒希的思想行为也瞭若指掌,无非就是因为克里尔和他一般拥有前世的记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你的心意吧。」 最终,嘉勒希仍是遂了克里尔的心愿,当开关扣上的那刻,他立刻感觉到一股热流从手环发出直窜脑门,克里尔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虽与眼前所见相差无几,却明显是透过魔力的流动将他的模样刻划了下来,如此即使克里尔身在远方,嘉勒希也可以随时感应到他。 克里尔将这个手环给了他,让嘉勒希得以监控他的生活,彷彿是为了应证那句话——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嘉勒希的。 嘉勒希笑了笑,接着便牵着克里尔的手,带他回到替克里尔准备的房间。 「明天就要开始上课了,早点睡吧,晚安。」 在此之前,嘉勒希曾进来过一次,以黄白两色为基底的布置显得乾净又明亮,据说这些布置都是迎合克里尔的喜好所准备的。 「我们有问过克里尔少爷为什么喜欢黄色。」莉欧娜笑呵呵地向他道:「他说,那是很温暖的色泽,更是殿下您的发色呢!」 想来,一个人的喜好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上一世的克里尔喜欢苹果派的原因也是因为那像是嘉勒希的发色。 这样的喜欢到底算什么?我能从你口中听到真正的答案吗?克里尔…… 将克里尔带到床上,嘉勒希细心地替他拉上被子,正要转身离开时却被克里尔给叫住了。 「嘉勒希哥哥。」 回首时,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宛如火焰,在漆黑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明亮。 「我也做过恶梦喔。」 克里尔微微扬起嘴角,眼底却不见任何笑意。 「对我而言,遇见嘉勒希哥哥以前的人生,就是最可怕的恶梦。」 第四章(1) 你沉睡以后 ——如果可以重来……再也不要过这样的人生了。 存在于记忆中的那一句话,嘉勒希原以为是自己的心声,可如今想来,或许有人远比他更加恨透这样血跡斑斑的人生。 可虽然已认定克里尔也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待釐清的事情依旧很多,像是什么人会拥有前世记忆、与时间倒转的魔法是否有所关联、以及操控克里尔的背后势力到底是什么……为此,嘉勒希在深夜秘密召见了一个人。 「赛赛赛、赛伦参见殿下!」 「发生什么事了?」 一见到嘉勒希,赛伦立刻行九十度大礼,与以往顽皮狡黠的形象截然不同,若还不发现异样就太对不起他了。 「没有、什么都没有!」赛伦大力晃着脑袋,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要见的人赛伦已经带来了!赛、赛伦就在门外等!」 门扉轰隆地被大力撞开,待在房内的那人吓得身躯一震,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嘉勒希一脸无奈地看着极力想把自己缩到最小的赛伦,总是灵巧如猫的他竟然惹出这么大的动静……算了,待会儿再慢慢问他吧。 嘉勒希走进房并顺手将房门带上。 「小的彼德鲁?荣格,拜见帝国耀眼的星辰,嘉勒希殿下。」 那人将兜帽拉下,露出灰白色的头发,脸上和煦的笑容与初次见面时那般诚惶诚恐的模样判若两人。 「免礼,坐吧。」他的好气色让嘉勒希的心情也跟着转晴,「你看起来恢復得不错,真是万幸。」 几天前,赛伦将「礼物」带到嘉勒希眼前,那时的彼得鲁是肉眼可见的虚弱,凌乱不堪的衣着上有着乾涸的血渍与淤泥,浑身瘫软,被赛伦用魔力做成的绳索绑在树干上才不至于滑下来。 嘉勒希震惊了一会儿才找回说话能力:「为什么把他绑在树上?」 「赛伦不知道殿下会不会允许他进入您的房间啊。」赛伦歪着头,笑得一脸无害,事实上他的顾虑也是对的,以嘉勒希谨慎的习性极有可能在卧房的侦测魔法上添加对付入侵者的防御机制。 人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要是因此烧成黑炭可就不好了。 「快,把他带进来。」 「是——」 魔力凝聚为深绿色的绳索从赛伦的五指延伸出来,缠绕在彼得鲁的四肢及躯干上,将人从窗户抬进室内,搬移的动静惊着涣散的神智,让彼得鲁立刻转醒,在看清楚嘉勒希面容的当下彷彿见到了能拯救自己的光,眼泪如洪水般的倾泻而下。 「多亏殿下的帮助,我才能站在这里。」彼得鲁的情感纯粹而朴实,让人能够十分直接地感受到他的善意:「小的没有什么能够回报,但若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定竭尽所知地回答!」 嘉勒希莞尔,语调带着调侃:「这样的承诺,不怕背叛你的主人吗?」 「少爷说,若是诅咒解开了,让我想说什么就儘管说,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畅所欲言的自由了。」 禁言咒语是一种除非施咒者自行解除否则很难完全清除的诅咒,但若是能获取施咒者的毛发或血液,再搭配比施咒者还要高强的魔力,倒也可以假乱真,而以赛伦的身手要偷偷潜进目前被封锁的坤札特伯爵府,取得卡瑞莎的毛发并非难事。 于是嘉勒希命令赛伦将彼得鲁送到宫外,让医师约翰的妻子——同时兼具医疗与魔法知识的琴妮——设法破解诅咒,才换得眼前这个神清气爽的彼得鲁。 虽说诅咒解除是嘉勒希乐见其成的,可彼得鲁的这番话听来好似克里尔早就已经知晓嘉勒希会帮这个忙,这种思想与行动被人完全掌握的感觉实在不太舒服,然而,嘉勒希并没有把气撒在彼得鲁身上,既然对方愿意开诚佈公,自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你的主人从什么时候变成了克里尔?」 「详细的时间点……我也不记得了,大概是某一次和少爷上街,少爷三两下撂倒找碴的游民,还把尖锐的石头抵在我的脖子上说『随时都能杀死你』的时候吧。」回忆起往事,彼得鲁非但没有流露害怕的神情,眼中更是充满对克里尔的崇拜:「那时我就知道,能够拯救我、还有我妹妹的,恐怕只有克里尔少爷了。」 关于彼得鲁的出身,也在调查克里尔的身世时一併被揭露了,他和同母异父的妹妹多娜是孤儿,被阿伯斯男爵从黑市买来做人体实验,而彼得鲁是所有孩子中年纪偏长、魔力更是最高强的,才被卡瑞莎选来做为克里尔的侍从。 事实上,彼得鲁的行动与其他孩子们相比可以算是十分自由了,可妹妹的性命被握在他人手上,使他不得不任人宰割,原本他以为,这辈子恐怕就是这般毫无希望,克里尔却展现了压倒性的实力,那种全身血液在瞬间被压迫到极限而无法喘息,淋漓的恐惧让彼得鲁知晓,他的少爷并非等间之辈,更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克里尔经常说『随时都能杀死你』这种话吗?」 「当然没有,少爷是多么乖巧可爱啊!」眼看嘉勒希似乎对克里尔有所误解,彼得鲁急忙解释:「我想少爷那时应该只是吓到了,他绝对不是坏孩子!」 都遭受过生命危胁了还觉得克里尔乖巧可爱吗……嘉勒希忽然在彼得鲁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克里尔彷彿有种奇特的魅力,让人无法抗拒的对其投以信任,除了容易博人好感的天使面容外,还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做出符合他人期望的言行。 可如此善于操弄人心的克里尔,却也有着将真心毫无保留奉献出去的对象。 「你总是说克里尔很乖巧,是因为他对卡瑞莎百依百顺吗?」 克里尔的母亲卡瑞莎,像罌粟一般美丽却带着剧毒的女人,也是影响克里尔日后性格养成的关键人物。 听见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彼得鲁反射性地抖了一下,才垂着眼帘、神情黯淡地开口:「少爷的确很听夫人的话……」 他环抱着双臂,试图压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对于彼得鲁来说,卡瑞莎是心中最巨大的阴影,童年可怕的遭遇以及刻划在身上反覆折磨的诅咒,即使现在已经顺利逃出来了,仍是馀悸犹存。 不行,现在在谈论克里尔少爷的事情,必须保持冷静!怀着对克里尔无限的忠诚,彼得鲁咬紧牙关,衝破那试图佔据他思想的恐惧,开口道:「每每对少爷动了责罚后,夫人总会抱住少爷,告诉他,自己非常爱他、是为了他好才会这么做的,他们是……母子,所以才对他寄予厚望。因为少爷是个温柔的孩子,不忍心看母亲伤心,所以总是加倍的努力,即使……浑身是伤也毫不懈怠,尽力达到夫人的要求。」 「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係吗?」 彼得鲁瞪大的双眼将心中的震撼表露无疑。 「您、您怎么、您……调查少爷的身世了吗?」惊讶稍稍缓过后,彼得鲁想明白了,以嘉勒希的身分要查到这些铁定不难,而他也料到了接下来嘉勒希可能会询问他的问题:「这要是传出去了,不仅卡瑞莎夫人会瞬间失去皇帝陛下的宠爱,坤札特伯爵府也会倒台,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像我一样被施下禁言咒。」 「既然这是坤札特伯爵府的机密,为何会透露给你知道?」 「或许是……把秘密放在心里很难受吧?总是要找一个树洞来倾吐的,既不会把秘密说出去、又能看着我们被禁言咒折磨痛苦的模样,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乐趣吧。」 彼得鲁是最长陪伴在克里尔身边的人,会知道克里尔的秘密并不是件稀奇的事,可嘉勒希没想到竟然会是因为这种理由。 「呵。」彼得鲁忽然笑了出来,为沉闷的气氛添加一抹光亮:「您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呢,真是太好了。」 无法理解卡瑞莎的行为,这代表克里尔所选中的人拥有十分正常且健康的思维。彼得鲁打从心里感到庆幸。 彼得鲁似是在调侃他,可嘉勒希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值得拿来开玩笑的事,便把话接了下去:「那些秘密,也包括克里尔是无魔者的事吧。」 「无魔者?您是说克里尔少爷无法使用魔法的这件事吗?」 彼得鲁眨了眨眼,一脸天真的模样让嘉勒希察觉了两人的对话似乎从这一刻起不在同个频率上。 「你对无魔者的了解有多少?」 「无魔者……不就是不能使用魔法吗?」 「除了不能使用魔法,任何魔法施加在他们身上都会无效果。」 「咦?是、是这样吗?我都没发现呢……」 关于无魔者的情报被封锁在高塔的禁书阁中,也只有身为塔主的库诺蒙才能够当成一般知识而朗朗上口,这也解释了为何卡瑞莎在看见化形犬的攻击对克里尔毫无效果后会如此震惊了,只因她忽然发现一旦克里尔对她產生了反抗之心,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这连魔法都毫不惧怕的「怪物」。 「夫人原以为少爷只是天分不高,开蒙比其他人晚,便让我在少爷需要用到魔法的时机点暗中帮忙,所以连少爷本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连克里尔本人都不知道?嘉勒希立刻便想到上一世,彼得鲁确实与克里尔形影不离,原来都是为了帮其掩护。 可在他的记忆中,彼得鲁在克里尔举行成年礼不久后就因为染上恶疾去世了,在那之后应该就没有人可以这般帮助克里尔——对了,他怎么会忘记还有那个人呢?在彼得鲁逝世后取而代之,一直待在克里尔身边的……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克里尔无法使用魔法?」 「无法使用魔法的克里尔少爷被夫人视为瑕疵品,若不是……少爷有一双紫色的眼睛,与陛下、与您相似,夫人铁定容不下少爷的!况且夫人也一直相信克里尔少爷总有一天会学会魔法,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就更少了,恐怕只有卡瑞莎夫人、阿伯斯男爵,还有我。」 也就是说,那个人还没出现吗?嘉勒希忽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样的情绪让他觉得自己挺孩子气的,却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仍是私心希望,克里尔在这一世能只属于他一个人…… 「你是受到克里尔的指示才逃出坤札特伯爵府的吧?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们设计了暗号。」 「暗号?」 「因为我的头发是灰色的,少爷说很像月光,因此若少爷问我『月亮出来了吗?』就是暗示我可以逃走的意思,而在那个场合下对克里尔少爷表现出关怀之意的人,就是我在逃出伯爵府后可以求助的人,少爷是这么告诉我的。」 嘉勒希想起来了,在他与克里尔相遇的那天,克里尔确实对彼得鲁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那竟是一连串行动的关键。 「所以你逃出来后就想来找我,却一路被人追杀到黑市?」 「是的……但皇宫也设有许多魔法结界,普通人想进也进不了,还多亏了赛伦大人将我带到殿下跟前。」 嗯?这么说沃雷被魔法器具砸到的事情,并非彼得鲁所为吗?这倒是出乎嘉勒希意料之外,却也间接证实了他先前的另一个猜测——克里尔还有其他的帮手,且就身在这个皇宫中。 「……最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是的,殿下儘管说吧!」彼得鲁的眼神中充满热切,毕竟嘉勒希对他来说是犹如造物神一般的救命恩人,如此可爱的反应也把嘉勒希逗笑了。 「你想回到克里尔身边服侍吗?」 「咦?可、可以吗?」 「我希望克里尔也有自己的心腹,我知道,你是真心为克里尔着想的人。」 虽说克里尔连他都敢算计的行径让嘉勒希有些生气,可这从这些行动观察下来,嘉勒希几乎能篤定克里尔就如同前世那句低语一般,试图以行动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克里尔选择了他,这一世,他们不必剑拔弩张,能够齐心协力的对抗扰乱帝国和平的人,为了回应克里尔这份心意,嘉勒希才会决定将他重要的帮手送回他的身边。 「多谢殿下愿意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照顾克里尔少爷的!」 彼得鲁十分感谢地向嘉勒希鞠躬了好几次,既然决定了,嘉勒希立刻招来值夜的侍从,交代其先将彼得鲁安置在寝宫内的空房,等白天在让莉欧娜替他安排其他事项。 结束和彼得鲁的对话后,嘉勒希紧接着处理起被暂时搁置的赛伦。 「你有话要对我说吧,赛伦?」 赛伦再次大力摇晃脑袋。 「没有!赛伦什么都不知道!」 嘉勒希回想起当年乔恩向自己推荐这名作风奇特的同窗时的情景。 「我认为他敏捷的身手及跳脱框架的思考模式,铁定能成为殿下的助力。」 「很少听到你这么讚赏一个人呢,他难道都没什么缺点吗?」 乔恩认真思索了起来:「说是缺点……倒不如说是弱点吧,哈哈哈……」 「弱点?」 「他呀,十分纯情呢。」 瞧着这张染上緋红的脸庞,连耳朵跟脖子都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嘉勒希的心中涌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你这几天晚上应该也有待在我房里吧?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赛伦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是克里尔告诉你不可以跟我说的吗?」 「小少爷说如果殿下知道了会很难为情——啊。」赛伦赶紧用双手摀住自己的嘴巴,却为时已晚。 在认定克里尔也拥有前世的记忆后,一个巨大的疑惑一直盘旋在嘉勒希的脑海中,那便是梦见与克里尔亲热的夜晚,现实中睡在他枕边的克里尔,究竟在做什么? 「那个、其实……有一个晚上……」 而能够随意进出嘉勒希房间并且惯性隐身在黑夜中的赛伦,则给了嘉勒希他最不想听见的答案。 「赛伦看到殿下和小少爷,在、在亲亲……」 第四章(2) 你沉睡以后 「彼得鲁!」 「少爷——」 久违的主僕重逢,克里尔二话不说扑到了彼德鲁怀里,后者除了紧紧抱住小主人外,感动的泪水鼻涕更是如洪水般倾泻,让他赶紧腾出一隻手拿帕巾擦拭。 「我、能够再服侍少爷是彼得鲁无上的光荣,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照顾好少爷的!」宣示忠诚的彼德鲁显得春光满面,彷彿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被这双自带光芒的眼眸注视着,克里尔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笑靨柔和。 「嗯,谢谢。」 瞧瞧现在的克里尔,在皇子寝宫的细心照顾下,之前营养不良所呈现的消瘦苍白早已成为歷史,皮肤更是多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红润光泽,让原本就十分完美的脸庞变得更加光彩耀人,这扬起嘴角微笑的模样沉静而温顺,宛若天使。 「天啊,少爷……您真是太可爱了!」彼德鲁再度抱紧克里尔,能够服侍如此可爱的少爷真是至高无上的幸福。 彼德鲁澎湃的情绪连待在远方的嘉勒希都能深深感受到,虽说这时候闯入似乎显得不解风情,可嘉勒希仍是迫切的想知道,面对把彼德鲁完好无缺送回他眼前的自己,克里尔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嘉勒希哥哥。」「殿、殿下,小的参见殿下!」 总而言之,他是来邀功的。 「今天开始就让彼得鲁陪着你吧。」 端着高贵的皇子架势,嘉勒希面带微笑地开口,一旁的克里尔都还没发话,彼德鲁便兴高采烈的宣誓:「是,小的一定不辜负殿下的期望,照顾好克里尔少爷!」 嘉勒希讚许般地朝他点点头后,便把目光锁定在克里尔身上。 「谢谢嘉勒希哥哥。」 克里尔十分乖巧的鞠躬道谢,嘉勒希微笑依旧,可双眼却是紧紧盯着他不放,似是有什么情绪在他的目光中凝结。 接下来的这几秒,迎来了貌似短暂,体感却十分漫长的寂静。 忽地灵光一现,克里尔小跑步向前抱住了嘉勒希的腰,脸颊亲暱的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谢谢嘉勒希哥哥……」 是啊,他可是救了克里尔重要的随从一命,只讨这么一个拥抱已经算是十分慷慨了。 嘉勒希俯下身,将手绕到克里尔的背后拍了拍他安抚,实则是为了在他的耳边悄声道:「今天晚上我们好好聊聊吧,你应该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吧?克里尔。」 「好。」 没有意思犹豫迟疑,克里尔爽快地应答,似是间接证实嘉勒希的一切猜测都是真的。 该生气吗?或许昨晚他是气愤的,气克里尔将他玩弄在股掌之间,更气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是把重要的事藏在自己的心中,打算独自承担……可在见到克里尔本人、被这般撒娇讨好般地抱着时,他的心立刻化成了一滩水,只想把人紧紧拥在怀中。 所以说,孩童模样真是太犯规了! 「路上小心喔,克里尔。」 即使心里还有不捨,但想着今日也是行程满档,嘉勒希只好松开手让克里尔离开,和之前不同的是,有了最了解克里尔状况的彼得鲁随侍在侧,便能够即时配合他的需求并从旁协助,这点让嘉勒希十分放心。 「殿下,在报告祭神大典的准备事项前,属下听到了一些传闻。」 回到书房办公的嘉勒希迎来了凯斯洛的晨间报告,瞧他将这个「传闻」摆在第一个便可知晓其重要性,或许还与嘉勒希本人有所关联。 「贵族之间流传着,您对克里尔少爷抱持着特殊的情感。」果不其然,凯斯洛的叙述完全证实嘉勒希的猜想:「由于坤札特伯爵府被查封,卡瑞莎夫人及阿伯斯男爵被关押在艾佛塔的事情已经传开了,独独克里尔少爷被保护在您的寝宫,便有人妄想藉机作文章。」 「呵。」嘉勒希发出冷笑:「是坦厄斯吧,他们脑筋动得真快呢。」 宫中的局势也就那般,坤札特的势力如今已如一盘散沙,这时候若再出现对克里尔不利的谣言无疑是雪上加霜,如此源头是谁便很明显了,而凯斯洛口中「特殊的情感」很显然是经过修饰再修饰的说法,嘉勒希几乎能听见那些贵族在背后讥讽他违背伦常、甚至是恋童癖。 「殿下预备怎么处理这些谣言?」 「比起那些人,我更好奇身为我的亲信、谋士的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陛下在军队中拥有很高的威望,相较之下,在克里尔少爷出现以前,无论是皇家骑士团还是领兵作战的将军们都较为支持武艺高超的达米欧殿下。」 无论何时,凯斯洛总是站在嘉勒希的立场,替他考量着最大利益。 「你认为有了克里尔,能补足我这方面的劣势吗?」 「殿下英明。」凯斯洛将右手置于胸口致礼:「克里尔少爷的靠山已经垮台,若您能在这时候接纳他并收为麾下,对您的皇位之路将是很大的帮助。」 原本嘉勒希还担心凯斯洛会反对克里尔的事,可随着坤札特的失势,以及上回克里尔以高超剑术与体技在眾骑士面前力压达米欧取胜,让身为谋士的凯斯洛看见了克里尔身上的可利用之处,于是改变了态度。 「既然如此,谣言什么的就这样放着吧,毕竟太乾净的形象也容易遭人攻击。」 更何况,他们某方面也算是对的,他确实对克里尔抱持着不单纯的情感……这种可能会被凯斯洛打死的念头只能悄悄存在于嘉勒希的心中。 「是。」 既然提到克里尔,就不得不联想到从今天开始将与克里尔形影不离的彼德鲁,虽说他现在一片热忱都紧紧系在克里尔身上,可嘉勒希知道他心中最牵掛的,还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妹妹。 「对了,从坤札特伯爵府救回来的孩子们都如何了?」 锡德里克不允许嘉勒希过问坤札特伯爵府的一切,可弊端是他所揭发的,怎可能不关心后续消息呢?便让凯斯洛派人暗中留意了,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凯斯洛没有任何迟疑的提供了情报。 「据属下们打听到的,大部分的孩子在医官的妥善照顾下都恢復了健康,被强行植入体内的魔晶石也尽可能的排除了,然而,少数几名身体状况较为严重的孩子却仍是回天乏术。」 还记得那时在地下牢狱看到的景象,几名孩童的四肢因被植入过多的魔晶石而扭曲变形,连原本是什么模样都无从得知了,纵使大半精力都耗费在对付化型犬上,可那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只稍短短几秒便刻划在脑海中,也因此对于这样的结果嘉勒希并不意外,只觉得惋惜。 要是克里尔没有那双紫色的眼睛,或许也会被那般对待吧。嘉勒希实在无法苟同这般肆意糟蹋生命的行为。 凯斯洛顿了一下,似是为了给予嘉勒希消化情绪的时间,几秒后才继续开口道:「关于那些孩子,陛下也十分重视,不仅下令让逝者安葬在普林兹姆花园,还让祭司为康復的孩子们做心灵辅导。」 「父皇的命令吗?」 嘉勒希有些诧异,锡德里克总表现出对他人漠不关心的模样,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善待孩童,甚至将逝者安葬在帝国近郊面积最大、生机盎然的花园之中,如此举动彷彿是为了让他们的灵魂得以回尘土,获得永远的寧静。 「也许是因为祭神大典在即,若此是闹大可能会影响帝国与贵族们的声誉,才让父皇在善后上特别尽心吧。」 「如若真如殿下所言是为了声誉,那么以陛下对这件事的重视度,属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共识多年所培养出来的默契,让嘉勒希有预感,自己不太想听见凯斯洛接下来要说的话,然而纵使他现在将耳朵摀起来,也无法阻止事态正往凯斯洛猜测的方向推展。 「就在近期,陛下将会召见克里尔少爷。」 要了解坤札特伯爵府背后的势力,询问克里尔确实是最简单又直接的方式,毕竟十二岁的他也不是不经世事的幼童,只要能透露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跡,都可能成为破获犯罪的关键,然而目前最尷尬的莫过于克里尔的身世。 赛伦走访黑市得到的消息没道理锡德里克的人马得不到,克里尔的身世迟早会被揭露,一个和自己非亲非故的孩子妄想冒充皇族混淆视听,身为君王怎可能容得下他?到时候锡德里克会不会一怒之下把克里尔给杀了?这才是嘉勒希最忧心的。 「我想保护克里尔。」嘉勒希几乎是下意识地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若是殿下想保住克里尔少爷的性命,就必须让少爷在陛下面前展现他无与伦比的价值才行。」 无与伦比的价值,嘉勒希立刻联想到了无魔者,虽说在一般人看来无魔者就像是怪物一般,可任何魔法施加在其身上皆无效果的特点也象徵着强大,若是克里尔能将剑术练到极致,并向帝国宣示忠诚,将会是守护疆土最无坚不摧的盾牌。 而另一个价值……他还得再弄得更明白些才能断定。 第四章(3) 你沉睡以后 「殿下,是否身体不适?」 刚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嘉勒希掩住嘴,略带羞涩地道:「大概是天气太好了,有点犯困呢。」 「要不要休息一下?距离克里尔少爷下课还有两个小时呢。」 「说的也是,我回房小睡一下吧。」 瞧着莉欧娜神色担忧,嘉勒希的良心小小抽痛了一下,可正如她所述,在克里尔下课回来前仅有两个小时,他必须好好把握才行。 「赛伦。」 「是——」 一回到卧房,慵懒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嘉勒希开口呼唤藏在房内的赛伦,后者立刻从窗帘后方探出头来。 「我要去一趟高塔,你帮我掩护吧。」 「嘻嘻嘻!殿下终于要偷溜出去玩耍了!」 锡德里克所下的禁足令尚未解除,嘉勒希原本想非到不得已的时刻绝不违背,可没想到不得已的时刻这么快就来了。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确定那因种种状况而拖延到现在的未解之谜。 「不过殿下,外头的禁卫军很厉害,不管从门还是从窗户出去都会被发现的唷,超级讨厌——」 「是啊,所以我不打算走寻常的路,但在此之前,得先让他们以为我一直乖乖待在房里休息才行。」 要製造出自己还在皇子寝宫的假象,对重生过一次的嘉勒希来说并不困难,毕竟前世为了躲避追杀,这样的魔法使用起来如呼吸一般自然,虽说这是他在这一世首次使用却也没有任何障碍。 「真、真是太厉害了!」没有过于华丽的术式,短短几秒鐘的时间以魔力织成的薄纱将赛伦包覆在其中,转瞬消失,却已让他浑身沾染上嘉勒希的魔力气息。 「喔喔喔,赛伦身上有殿下的味道呢!赛伦要学起来!」感到新奇不已的赛伦高举双手欢呼。 嘉勒希抓紧时间来到穿衣镜前,摁下雕花框架上偽装成玫瑰装饰的开关,让隐藏在后头的密道显现在眼前。 「有空再教你吧,我先走囉。」 「好——」 由于锡德里克派驻在寝宫外的禁卫军各各都是侦测魔法波动的高手,目前的他不方便使用传送魔法,好在为了在突发状况发生时能够随机应变,皇宫中的的场所里都设有秘密通道。 隐藏在结构之中,宛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连结就连热爱大冒险的赛伦都还没全部弄明白,好在上一世的嘉勒希在锡德里克临终前从他手中取得了皇室代代相传,由皇帝所持有的密道布置地图,嘉勒希虽然没有全部记起来,但从皇子寝宫连接到其他地方的路是倒背如流,在经过十几分鐘的路程后总算顺利抵达了高塔。 至于通往禁书阁所在的顶楼的通道,则是深深烙印在上一世嘉勒希的脑海中,并且带到了这一世,只因他曾揹着父皇毒发身亡的遗体,一边憋着满腔悲愤不敢吭声,一边沿着密道逃往外面的世界。 那样的事情,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了。每走一步,嘉勒希的决心便更加坚定几分,曾经走过的路途唤醒了当时的记忆,自责、愤怒、和孤寂,种种情绪繚绕心头,明明想放声大哭却是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在最亲密的亲人于眼前逝世的那刻起似乎连心泉都乾涸了。 「父皇……」 不习惯依赖魔法的锡德里克,即使知晓如何进入禁书阁却几乎没利用过里头的资源,于是嘉勒希决定偷偷的越俎代庖。 推开挡在前方的石板,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鑽进阴暗密道,带给了嘉勒希些许光明,果不其然,出口的位置就如同他的印象般藏在一座陈列魔法器具的展示柜后方,嘉勒希稍稍动动手指召唤风让柜子浮起并往前移动了一些距离,好让自己能从后方顺利挤出来。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帷幕照射进来,洒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虽然大门深锁,墙上也有坚固的魔法障蔽,鲜少有人进出此处,柜上陈列的物品却宛如崭新一般,没沾染上一丝尘埃,宽敞的空间即使热情忘我的舞蹈也几乎碰不着障碍物。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假象罢了,位在空间正中央的展示台正是啟动机关的关键。 嘉勒希走到台前,如愿看到貌似普通的平台上佈置着古老的魔法阵,他用风刃在指尖划破一个口子,让自己的鲜血落在台面的正中央,以解开先祖们施加的封印。 隐藏在宽敞洁净的假象后方的是塞满魔法书籍的顶天书架,呼应夏罗莱特子孙鲜血的召唤缓缓浮现,以展示台为中心环状排列,瞬间便把嘉勒希包围了起来,由于每本典藏都受到魔法的防护,阻隔空气使其不易随着时间而褪色风化,也因此无论过了多少时间仍如同全新的书籍一般。 「请给我有关时间倒转魔法的书籍吧。」 禁书阁中的藏书少说也有上百本,一一翻找实在耗费时间,拜前人智慧所赐此处的魔法阵也含有搜寻的功能,在嘉勒希说出关键字的数分鐘后,从他右后方的书架上飞出了一本书,安稳地降落在展示台上方,甚至连页数都替嘉勒希翻找好了。 真是方便的魔法呢,可记载时间倒转魔法的文献竟然只有一本吗?搜寻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只跑出一本书……没时间沉浸在惊奇的情绪中,他赶紧阅览了起来: 魔法,是造物神遗留在世间最后的礼物,是神圣的、崇高的,更是万物之间和谐共存的语言。 人类生而体内就或多或少具备着魔力,与心脏相偕、流淌于血液之间,经过长期修练便能运用自如,形成无比强大的的力量,善于操纵魔力的魔法师更是能够透过大自然的元素,获取更多的魔力供为己用。 相传多罗欧帝国创建之初,初代皇帝奥林姆?夏罗莱特,与紫鳞龙身的造物神订下契约,以衡平神的遗物为己任,守护帝国的黎民百姓,于是造物神将自己的紫龙晶眼眸赐予继承夏罗莱特血脉的子孙,使其生来便具有强大的魔力,知恩图报的夏罗莱特在帝国建造了参天高塔,以研究、守护、并将古老的契约代代传承。 而相较于受到神眷顾的夏罗莱特,世上也有人生来便受到诅咒,不但体内没有魔力,任何魔法施加在其身上皆是毫无效果,通常出生于罪犯家庭,代代累积的怨念与罪过夺去了神的恩泽,残缺的感识使其无法深刻体会世间的情爱与疼痛,讽刺的是,这样的存在与备受宠爱的夏罗莱特一般拥有紫色的眼眸,却是参杂了鲜血而更为深沉、无光,宛如没有灵魂的悬丝木偶,人们将其称为无魔者…… 真奇怪,他不是搜寻「时间倒转的魔法」吗?怎么会是关于魔法起源的介绍呢? 嘉勒希备感疑惑,却没想到下一秒便瞧见了关键的语句: 当身负罪孽的无魔者被最纯粹的情感所撼动,对这遗弃自己的世界產生了赎罪之心,便能获得造物神于心不忍下所遗留的机会。 机会?那么能啟动时间倒转魔法的关键就是—— 「『在造物神亲临世间之地打造足以乘载天地的容器,并以自身为阵眼,细数今生的一切罪孽直到咒语咏唱结束,若中途有所间断使容器碎裂,将使凝聚的魔力衝出四散,在大地上降下灾难……』」 「是谁在那!」 金色光束削过嘉勒希的颈部,留下一道不浅的血痕,在下一次攻击到来前他转过身,露出微笑。 「是我,老师。」 「嘉、嘉勒希?」库诺蒙吓傻了,立刻把手中凝聚的火焰捻熄:「你不是在禁足吗?这么做可是违抗皇命!」 禁书阁的封印被解开让库诺蒙太过惊讶,来不及细想便出手攻击,而在认清入侵者的身份后,另一个危机接踵降临,甚至逼出了他的冷汗。 「只要老师不说出去不就没事了吗?」 「你、真是学坏了啊……」 「您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进入只有高塔塔主能够进来的禁书阁吗?」 「哼!你连皇命都违抗了,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库诺蒙撇开了头,状似生气的反应看在嘉勒希眼中无疑是要掩饰心虚。 是啊,明明破绽那么多,为何他总是不愿意相信呢?倒底是因为在他的心中,并不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记得那些悲惨的回忆吧。 「老师。」 「干、干嘛?」 「是您吗?」曾经的怀疑在此刻化为无比鲜明的真相:「是您使用了时间倒转的魔法,让这个世界重新来过一回的吗?」 根据文献记载,施展时间倒转魔法的元素有几项:乘载魔力的容器、真心赎罪的无魔者,以及负责咏唱咒语的魔法师。在上一世,高塔大多数的魔法师们因为支持嘉勒希而惨遭屠杀,库洛蒙却因早年就被流放而逃过一劫,虽说时间计算起来那时的他垂垂老矣,可加上前些日子库洛蒙激动地抱住了嘉勒希,胡乱骂了他一顿,让嘉勒希篤定了心中的猜想。 「唉……」库诺蒙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啊,凡事都喜欢追根究底呢,锡德里克跟艾莉西亚明明都不是这种性格的。」 「就当作是我死过了一次,才变得如此战战兢兢的吧。」嘉勒希忽地觉得眼睛有点酸:「我记得这一世我们见面时您哭了,还把我臭骂了一顿。」 「臭小子……」 库诺蒙不是没有感情的人,拥有完整记忆的他心中有太多的悔恨不甘,在瞧见上一世被扣上种种罪名含冤而死的嘉勒希时,终究无法压抑情感的上前拥住他,不仅仅是爱徒、更是如孙子般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血亲,再次完好的站在他眼前,对着他笑、温柔地诉说关心的话语,一顰一笑都触动着库诺蒙的心弦,儘管最终他仍是生硬的解释自己的行径,却也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这一世,他一定要好好守护嘉勒希。 然而,嘉勒希却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比起乖乖受人保护,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守护他人的存在。 「我想帮助您守住这一切,请您告诉我真相吧。」 第四章(4) 你沉睡以后 上一世,新皇克里尔登基没多久后曾发生一场以高塔魔法师为首的叛乱,动乱了将近一个月才得以平息,相关人士被抄家、削爵,核心主谋则直接被斩首示眾,此次行动的失败更是让克里尔逮到机会削弱高塔对于帝国的影响力,高阶魔法师被肃清了一轮,中低阶魔法师则是造册列管,过着犹如监禁一般的生活。 虽然没参与此次叛乱,可库诺蒙?梅尔琳?夏罗莱特身为高塔之主难辞其咎,依旧被扣上反叛的罪名,在身上大半魔力被抽乾后被流放到帝国南境,寸草不生的蛮荒之地。 然而,再贫瘠的土地深处依然潜藏着水源,而魔法本就是与自然万物沟通的语言,如今也不过是回归原始罢了,数十年的经验让库诺蒙得以以天地为家,透过与自然间的沟通调解获取生存所须的水及食物,藉以补充流逝的魔力。 等到身体恢復到能够正常行动后,库诺蒙在绿洲畔搭了篷子,过着十分简单的生活,之所以还不能轻易死去无非就是掛心嘉勒希,大批魔法师的肃清等于折断了嘉勒希的羽翼,在劫难逃,可任凭他如何施展联络性质的魔法,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 究竟是现在的他太虚弱、法力不足,无法将讯息传递到遥远的帝都?还是嘉勒希真的遭遇不测?库诺蒙心急如焚,可现在的他身无分文,身体状态又大不如前,实在没有把握能顺利翻过崇山峻岭回到帝都,恐怕在半路就会活活累死了。 连月多番尝试终以失败作结,长久以来的焦虑也成了习惯,从前总是呼风唤雨的库诺蒙在活了大半辈子,一隻脚都踩进棺材的此刻才体会到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让人无比感慨。 「……原本老夫以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自生自灭了,日子却產生了变化。」 一切变化的徵兆,来自国境之南的一场春日微雨。 「下雨了?」嘉勒希发出惊呼,以他早年学习的地理知识,南境平均一年内降雨的日子双手都能数得出来,更何况春天本就不是降雨的时节。 「是啊,同时气温也变低了许多。」 若只是偶发事件还不足以让人介怀,可在那之后,接连几天蓝天被大片乌云遮蔽,滴滴答答的雨从天而降,成了一种让人不得不正视的奇异现象。 「老夫觉得不太放心,于是用探测魔法找到周边有人居住的村庄,却发现那儿在天降异象后接连几天莫名起火,原本土地就很难种植作物了,田地又被大火烧个精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吧?」 嘉勒希嚥了抹口水,深知事情严重性的他神经跟着紧绷了起来:「饥荒要发生了。」 一旦粮食不足造成饥荒,人们便会为了食物互相掠夺,引发一连串的动乱与灾难,而在此同时,接连发生的异象不仅没有缓解,反而越演越烈,库诺蒙所待的国境之南在原本应该陷入酷暑的七月迎来了一场雪。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也是老夫当时的疑问呢,甚至还偷偷放了几隻蝴蝶到村庄探查,也是那时候老夫才得知你不但被废了太子之位,那个暴君还替你按上杀害父弟的罪名,将你当眾斩首。」 直到听见自己的事前,嘉勒希一直都有一种在听老人讲古的错觉,而这也是嘉勒希首次从他人口中听闻自己上一世的死讯,一股怪异的感觉繚绕心头。 「您……一点都不觉得真是我杀了父皇和达米欧的吗?」 「拜託,你连那个混蛋暴君都杀不死了,怎可能忍心杀其他人?」库诺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觉得嘉勒希的问题彷彿是个笑话,然而这反应看在嘉勒希眼中却多了另一层意义。 有人愿意全然相信自己是冤枉的,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无论过去到现在,库诺蒙始终是站在他这边的。 「后来呢,您有查出异象的原因吗?」 多了几分信心后,嘉勒希有预感自己想知道的真相铁定和库诺蒙正在诉说的天降异象有所关联,果不其然,他的脸黑了几分。 「老夫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引发异象的主因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呢。」 库诺蒙没想过这辈子还会见到他。 「好久不见,塔主。」 对库诺蒙的称呼与少年时期无异,如同镜子一般忠实倒映面前之物的眼眸依旧空洞,彷彿没有灵魂,可因岁月而变得成熟冷峻的脸庞,高挺宽阔的身躯以及被披风所掩盖缺失的右臂,再再提醒库诺蒙眼前的这个人有多么的危险,平静的神情下隐藏着杀人如麻的冷血冷情。 「你、你这个浑蛋!滚出老夫的视野!」 库诺蒙方寸大乱,连自己是个魔法师都忘了,手边有什么东西便使劲往那人身上砸,奇怪的是那人竟不躲不闪,接下了库诺蒙所有攻击与谩骂,直到他耗尽力气停下来喘息时才双膝跪地,以最低的姿态叩首。 「请您帮我。」 「什——」 「帝国,就要毁灭了。」 多罗欧帝国的新皇克里尔,道出了无比骇人的预告。 「老夫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克里尔?萨利叶?夏罗莱特,并非拥有夏罗莱特血脉之人,以及与造物神的契约原来是那么可怕的天条。」 或许是今日见到克里尔让他吓得魂都飞了,以至于听到帝国要毁灭的消息时库诺蒙意外地没有更大的反应,毕竟接连数月的异象让他有了心理准备,再加上他从来不认为克里尔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跑来找他只是单纯地想叙旧。 「……你说帝国要毁灭是怎么回事?」 「我无法进行祭神仪式。」 「为何?难道是魔法师都被你杀光了,能源不足吗?」 即使对方已经放低姿态,库诺蒙仍不打算给他好脸色,语气也毫不修饰,毕竟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 「祭神仪式,需要夏罗莱特子孙的血。」克里尔垂下眼帘,「我,并非锡德里克之子,也不是夏罗莱特,更是连魔法都无法使用的无魔者。」 「什、什么?」库诺蒙弹跳了起来:「你是无魔者?怎么可能!」 与造物神订下契约,长期仰赖魔法使帝国壮大的多罗欧竟然有个无魔者皇帝?真是天大的笑话。 然而克里尔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长期让魔法师待在我身边当影武者,无论是我的身世、还是无魔者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 「所以你乖乖当了这么多年的傀儡,在杀光所有人之后发现一切都是骗局才来求助老夫吗?太荒谬了!」 库诺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国家竟会被一群败类玩弄于股掌之间,甚至面临快要毁灭的局面。 「是……」与方才不同的是,克里尔的嗓音多了一丝颤抖:「从头到尾,我都只是傀儡,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全部、都是……」 无魔者,天生感识残缺,对于情感的感受力无法与一般人比拟,在知道克里尔是无魔者后库诺蒙总算明白,为何这个人对于人命的消逝总是无动于衷。 然而,此刻的克里尔浑身颤抖着,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纵使神情上仍是没有变化,可生理上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也更新了库诺蒙对无魔者的认知。 感识残缺并不代表完全没有感识,只不过比平常人更需要妥善引导才得以走上正轨,可惜这二十多年来,克里尔只学会了杀戮,才造就了无数悲剧。 真是个可悲啊,无论是他,还是其他的无魔者。 或许是因为得知眼前这个人也是受他人利用,库诺蒙叹了口气,语气放软了几分:「多罗欧帝国从创建之初就与造物神订了契约,使人民一出生就具备魔力,一旦契约不受维持,魔力也会渐渐消失,到时候除了无魔者外的所有人都会死光……这是你希望的世界吗?」 或许对无魔者来说,这样所有人都没有魔法的世界才是正确的吧。库诺蒙有了这样的猜想,却被克里尔否定了。 「我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人生。」克里尔摇了摇头,说道:「若真演变如此,我会把所有无魔者都杀了,再自杀。」 「你,这个浑蛋!」一股气就这样涌了上来,驱使库诺蒙衝上前赏了克里尔一巴掌:「这样自暴自弃有什么意义?就算变成这样不是你的本意,可你身为皇帝,竟然要亲手毁掉这个国家吗?给老夫负起责任啊——」 他才怒吼到一半就被克里尔抓住了手。 「我知道您有办法,所以才来找您。」克里尔凝睇着他,方才的悲伤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吃定老夫会帮你吗?」 「毕竟您是最后的夏罗莱特,也是世上最强大的至尊魔法师。」 看来这小子二十年来也不算是什么都没学会,至少在算计人心方面还挺行的。库诺蒙一阵无言,却也无法撒手不管。 「可就算要老夫帮忙,也得让我回到首都才行,虽然你是皇帝,但要赦免老夫的罪也是需要一段程序的吧?」 「放心,不会有人对您的出现指手画脚的。」 克里尔勾起唇角,此刻他的双眸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 「因为,他们都死了。」 还真是杀人不眨眼啊…… 库诺蒙曾想过克里尔为何会留自己一命而不赶尽杀绝,除了看他年事已高,流放到蛮荒之地说不定过几年就断气了,另一方面或许也在为这般危机时刻留下后路。 「所以……是克里尔拜託你让时间倒转的?」 对于克里尔跑去找库诺蒙一事嘉勒希也感到惊讶,可仔细想想这样想到什么就不顾一切去执行确实也是克里尔的作风。 也就是说,上一世的克里尔在他死后感到后悔了吗?果然克里尔并不真是因为恨他才将他至于死地,而是听命行事的缘故。 果然,他没有选错路。 「那时的老夫已经是风中残烛了,就算用我的血液也无法挽救帝国,因此老夫翻遍了禁书阁内的书籍,找到这个禁术。」 「可照书上说,使用时间倒转的魔法需要不间断的咏唱将近一小时的咒语,这需要非常丰沛的魔力,依您当时的身体状态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去了荷莉洛斯山。」 荷莉洛斯山,传说中的圣地,也是施展时间倒转魔法的场所,然而对于身怀魔力的魔法师来说,圣山的魔力障蔽足以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才在山脚下库诺蒙便已全身无力,只能趴在克里尔的背上依靠着他移动。 「你……要是让老夫摔下去……老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库诺蒙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得牢牢抱紧这个曾在梦里杀他个千遍万遍的仇人,还真想要昏死过去。 而克里尔显然也很有自知之明:「我本来就没想过能得到您的原谅。」 看着克里尔神色如常,库诺蒙这才明白为何时间倒转魔法少不了无魔者,魔法师必须依靠无魔者的帮助才得以进入荷莉洛斯山,而无魔者必须仰赖魔法师咏唱咒语才能施展魔法,两者必须相辅相成,在一般的情况下这或许能代表魔法师与无魔者之间的和解,可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途中,库诺蒙因耐不住飢饿数度昏厥,在一次醒来后他尝到了鲜美的烤肉,却让他感到无比困惑。 终年被积雪所覆盖、全无鸟兽踪跡的深山怎会有肉能吃呢?更神奇的是,在吃下那烤肉之后,他呼吸困难的症状有所缓解,彷彿得到了特效药一般。 这不寻常,自己吃下的到底是什么?奈何他如何逼问克里尔,对方却只是白着一张脸避而不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库诺蒙只好故意装昏,却让他目睹了意想不到的场景。 「住手!你在做什么!」 听见库诺蒙的声音,克里尔立刻停下动作,可匕首却以刺进了皮肤,在裸露的大腿上还有着尚未癒合的伤口。 一股噁心的感觉紧扼住库诺蒙的咽喉:「你、难道说、老夫这几天所吃的……」 「无魔者的血肉似乎能让您的不适有所缓解。」克里尔解释道,并再度举起匕首往自己的大腿挥下—— 「住手!」库诺蒙连滚带爬的扑向前抱住他,如悲鸣般嘶吼:「别这么做、拜託、别这样……」 克里尔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为何库诺蒙的神情会如此痛苦而歪着头。 「为什么?要是您耐不住饥饿死亡,一切就都白费了。」 「就算是这样老夫也不能做食人血肉这样禽兽不如的事,别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是非不分啊混帐!」 克里尔似笑非笑,收起了匕首。 再那之后无论多么飢饿,库诺蒙都紧咬着牙苦撑,凭着意志力挺过漫长的路程,只为不再让克里尔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克里尔竟然剜下自己的肉……」 能够毫不犹豫的对自己做出如此残忍的事,可见当时的克里尔精神状况早已不正常了。 若是能找一点发现就好了,若是能像这一世般早些将克里尔从卡瑞莎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他也不会变成那模样……嘉勒希捏紧拳头,抑制着情绪,注意到这动作的库诺蒙叹了口气。 「若你觉得这是他最疯的行径,那还真是小看他了。」 「什么意思……」 「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能拥有前世的记忆吧?」 「是的!」终于来到嘉勒希最想知道的部分,让他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神情更是充满急切:「书上明明说时间倒转的魔法所需要的元素为真心懺悔的无魔者、咏唱咒语的魔法师以及容器……欸?」 「就如同你所想的。」库诺蒙继续诉说往事。 他一直觉得很疑惑,为何他向克里尔提到荷莉洛斯山上有着能够啟动时间倒转魔法的魔法阵时,克里尔的反应与其说是惊奇,更像是一番了然的顿悟,在揹着他动身前往后没有半点犹豫,更是在几日后顺利抵达魔法阵所在的山顶祭坛。 而这样的困惑,在库诺蒙亲眼瞧见祭坛的模样后有了解答。 「你、你竟然做这种事情……你这样是褻瀆死者啊!」 他在其中一面冰壁上瞧见了久违的爱徒,嘉勒希?拉法伊尔?夏罗莱特的遗体。 身着最华丽的宫廷服饰,颈部被针线缝合的痕跡在衣领的掩盖下变得极不明显,沉静的面容彷彿只是睡着了般,在冰壁的保护下,嘉勒希的模样依然完整而美好。 嘉勒希是被扣上弒父弒弟的罪名被处刑的,他的死状想必不会太好看,库诺蒙曾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像爱徒的死,以逃避那无能为力的痛苦,却没想过他的遗体竟会被下令杀害他的人完好无缺的保存了下来。 「长年吸收圣山的魔力精华,生前既是特级魔法师,还是备受神宠爱的夏罗莱特的躯体,应该能成为最完美的『容器』吧。」 库诺蒙看着克里尔走向冰壁,似是想抚摸嘉勒希的脸庞而伸出手,却是落到了那坚硬厚实的结晶上。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你。』这是嘉勒希殿下的最后一句话。」由于无法穿透冰壁触碰到嘉勒希,克里尔索性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彷彿这样就更能够感受到对方:「如若时间真的能够倒转,我希望,这是一个为嘉勒希殿下而存在,能让殿下感到幸福的世界。」 殿下,是克里尔对嘉勒希最初的称呼,站在冰壁前的克里尔不是杀人如麻的冷血暴君,而是祈望他人怜爱的可悲之人。 「塔主。」 抚着冰壁,克里尔侧过身子看向库诺蒙,脸上浮现的表情是库诺蒙在这张脸上所见过最幸福的笑靨。 「就拜託你了。」 第四章(5) 你沉睡以后 那日的记忆在此刻涌现,他永远不会忘记,被执着了一辈子的人亲口下令处死是如何的悲愤交加。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你…… 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心中仍然存有妄想,希冀这样一句话能在那人心中掀起一丝波澜,甚至会因此永远记得他,然而,这也不过是垂死挣扎时卑微的乞求罢了,不曾想这竟成了扭转世界的关键。 「所以……我会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是因为我就是『容器』?」 「关于容器也会存有记忆这点老夫也挺意外的,毕竟当时你的灵魂早已散去,只是利用那副躯体罢了,还是那小子去试探你才得以确定。」纵使是世上最强大的至尊魔法师,面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施展的魔法,库诺蒙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也可能是呼应那小子的愿望吧,他希望这是个为你而存在的世界,若是记得那些悲伤的事便会更加珍惜当下啊。」 无数个画面在脑中晃过,这一世初次见到克里尔、到后来相处的种种,他确实经常说出一些看透嘉勒希内心的话,远远超乎十二岁孩童拥有的观点与想法,如今想来,他的言谈间甚至没什么忌讳,彷彿给足了提示,真正不敢正视对方拥有前世记忆的,其实是嘉勒希。 ——那是只有你会给我的……只有你、即使看过我所有的面貌、即使害怕我……也愿意拥抱我……只有你,愿意给我温暖…… 此刻嘉勒希才恍然,克里尔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彷彿用生命在向他倾吐最真挚、也是最哀戚的心声。 「克里尔一直在向我证明他的真心呢……」 看着自己右腕上的手环,嘉勒希意识到比起嘴上说着相信克里尔、要保护他的自己,用各种行动证明自己是真心悔改的克里尔,才是真正推心置腹的。 然而,他却总是在怀疑克里尔,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才让克里尔想出用手环这种最直接的方式形成桎梏,并非克里尔疯狂,而是他的疑心将克里尔一步步逼向悬崖。 嘉勒希的自责全写在了脸上,他用指腹在手环上轻轻摩娑,明明是坚硬冰冷的金属,却彷彿能透过它触碰到克里尔的肌肤,想着目前身在训练场的他,那个说着要保护自己的克里尔,一股暖流滑过心头,儘管心情还是苦涩的却仍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他神情间的变化全被库诺蒙收尽眼底,毕竟也是从嘉勒希还是个婴孩便看着他长大成人,此刻他心中在想什么,库诺蒙虽然不能全然体会,但多少也能理解:「别想太多,要老夫相信那小子真的改过向善,老夫也是千万个不信好吗?都怪他之前做人太失败!」 嘉勒希努努嘴角,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过了半晌才抬起右手,将和克里尔一对的黑色手环展示在库诺蒙眼前:「这是您的作品,没错吧?」 「那小子……」一提起此事,库诺蒙脾气都来了,面目狰狞的控诉:「大半夜的拿剑指着老夫的脖子要老夫在两天之内赶出来,那个虐待老人的恶魔!」 嘉勒希这才恍然大悟:「您之前黑眼圈很重,难道也是因为——」 「我设在房间里的屏障对那小子一点用都没有,他动不动就拿剑指着我要我替他办事,臭傢伙!老夫的命早晚会折在他手上!」 「所以克里尔在宫里的帮手果然是您了。」嘉勒希才在想到底是谁会埋伏在沃雷必经的路上,还料到他铁定会把得来的宝贝跟嘉勒希分享,果然是个对他们都十分了解的人。 「不是老夫还会有谁!」 库诺蒙气得张牙舞爪,恨不得现在就捲起袖子衝去找克里尔痛扁他一顿,要不是因为克里尔是无魔者,魔法对他无效,库诺蒙早就用火球术把人给轰走了,哪还会如此窝囊的受他威胁。 越想越气啊,什么时间倒转魔法、什么阵眼的乾脆都别管了,就把那小子掐死算了!彷彿有团浓浓的黑气在库诺蒙身后,正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迅速扩张,让嘉勒希如雷大敌,赶紧向前给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您,老师。」人不管到了几岁都是需要他人的肯定的。嘉勒希相信这个道理也能套用在库诺蒙身上:「为我们、也为这个世界尽心尽力,因为有您的支持才有了现在这个机会,真的非常感谢您所做的一切。」 「……老夫是高塔之主、是夏罗莱特,自然得担起重任!」果不其然,在嘉勒希的温情感化下库诺蒙的怒气渐渐消散,他摸了摸嘉勒希的头,神情转为感慨:「若不是情势所逼,老夫也没想让你背负这些,你可是老夫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啊……」 纵使经常做出与辈分不符的举止,可库诺蒙依旧是长辈,上一世的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家族子孙一个接着一个受人所害、悲惨离世的呢?铁定比他看着亲信们的离去还要痛苦数倍吧,让这样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承受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很感谢拥有这次机会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好好活着!」 「既然你有这份觉悟,老夫便有几句话得说说。」库诺蒙总算是舒展眉宇,露出了一点笑容:「你的肉体、灵魂、生命皆和这个世界系结在一起了,在你活过上一世的岁数,也就是二十七岁以前,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一切将会恢復原状,到时可没有另一座圣山的能源能给咱们消耗,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了!」 「我明白的,我会小心保住自己的性命。」 「除此之外,你还得留意一件同样重要的事。」库诺蒙顿了一下,似事有什么难言之隐而再度锁紧眉头,可挣扎了半晌终究还是把世界的大义摆在私人感情之前:「……就是身为这个魔法阵阵眼的那小子,你得多多注意他!」 「克里尔吗?」 「你也知道那小子又病又疯,想法跟一般人不一样吧?」 「克里尔不是自愿如此的,是他的生长环境——」 「停停停!老夫没打算跟你争论这个,只是要提醒你好好留意那小子的身心状态!」知道自家傻徒弟在谈及克里尔的事情时总特别激动,库诺蒙立刻打断他的话,接着说道:「和上一世那般动不动就拿刀割自己的肉可不行啊,即便他是无魔者,肉体復原的速度比平常人快,也是禁不起摧残的!容器被毁还有机会另择其他容器,阵眼要是出了什么事……相信老夫,对除了他以外的无魔者而言,没有魔法的世界铁定更美好,铁定找不到另一个真心懺悔的无魔者。」 「总而言之,我和克里尔都不能死去对吧?」 「嗯没错,老夫的好徒弟果然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库诺蒙讚许般的频频点头。 既然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也明白现在必须做的事,重生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踏实了,嘉勒希深吸一口气,无比坚定地道:「我会好好守护克里尔,绝对不会让他再受到伤害。」 「你啊,从上一世到现在总被那小子迷得团团转,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 嘉勒希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老、老师!」 他的双颊飞快染上红晕,看着库诺蒙的眼神充满惊恐与戒备,长久以来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心意,怎么连深居高塔的库诺蒙都察觉到了呢?被这般明目张胆的指出,让嘉勒希感到无比羞耻,却又不想口是心非地反驳。 库诺蒙微瞇着眼,嗤笑了一声,彷彿在说「你当老夫是谁,那点小心思怎瞒得过我」,回想上一世他没少劝过爱徒要对克里尔有所戒备,毕竟他们的利益有所衝突,可无奈嘉勒希表面上答应,看克里尔的眼神却总是那般含情脉脉,让库诺蒙感慨爱情真是让人变得盲目。 「不过也是因为你对他一直很执着,才会让他有所动摇吧。」 可另一方面,一直受礼教与规矩束缚的嘉勒希难得有了喜欢的对象,让库诺蒙也不忍心多苛责他,却没料到那时的睁一隻眼、闭一隻眼,迟至这一世才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这世间的因果报应还真是谁都说不准。 「无魔者虽然先天有缺陷,但不代表没办法靠后天改变,若不是有卡瑞莎这个『母亲』挡在前头,上一世咱们也不会面临那般田地了。」 ——当身负罪孽的无魔者被最纯粹的情感所撼动,对这遗弃自己的世界產生了赎罪之心,便能获得造物神于心不忍下所遗留的机会。 想起文献上的描述,以及库诺蒙的这番话,嘉勒希真正了解到自己的心意原来克里尔都是有感受到的,他的情感从来不是徒劳。 「克里尔……」 真想现在就衝到训练场找克里尔,真想见他……兴奋与喜悦让嘉勒希的脸上彷彿多了抹光,他勾起嘴角,露出了重生以来最幸福的笑靨。 这瞬间,克里尔在冰壁前的笑顏与嘉勒希的脸庞重叠,库诺蒙凝睇着他,看着嘉勒希用左手紧紧握住手环的模样,似是在保护自己最珍贵的心意般,忽地觉得眼睛发酸。 「不、不过,老夫虽然不反对你们,但可别忘了最重要的事喔!」 试图掩饰心中的感动,库诺蒙故意板着脸孔道,嘉勒希也没辜负他的期望,立刻摆正心态,精神抖擞的回应。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操纵克里尔的那些傢伙抓起来吧?您对那些人的身分有头绪了吗?」 「头绪自然是有——」 库诺蒙忽地一滞,微微瞪大的双眸让嘉勒希察觉到了异样。 「老师,怎么了?」 「有人急着要找老夫,咱们先出去吧。」库诺蒙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让嘉勒希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想来是有人用魔法呼唤了库诺蒙,只见他大手一挥,再次啟动禁书阁的偽装魔法,接着便急急忙忙的跑下楼找人。 「塔主大人,大事不好了!」 嘉勒希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头,把自己藏在砖墙后,事实上他也不需要做太多掩盖气息的举动,朝着库诺蒙跑来的魔法师们各各神色慌张,根本不可能有心思顾及其他。 「怎么不好了?把话说清楚。」 「杰农骑士长大人传来消息,在圣山执行任务的队伍受到不明人士攻击,露西亚大人、帕尔默大人等魔法师都受伤了,夏伊娜大人更是在掩护眾人时中了对方的计,陷入魔力大暴走!」 第四章(6) 你沉睡以后 「到底发生什么事?沃雷为什么会坠马!」 前世,当嘉勒希气急败坏的踏进为狩猎祭临时搭建的帐篷,原来宛如无头苍蝇乱窜的人们立刻下跪行礼,诚惶诚恐的模样似是害怕惩处而表现得卑微低下,看在嘉勒希眼中无疑是火上添柴,更加怒不可遏。 「稟告嘉勒希殿下,马匹忽然失控横衝直撞,撞上了树干后让坐在上头的沃雷殿下弹飞出去,就、坠下了山谷……」 「为什么没人去阻止马匹?堂堂皇子的性命就被你们这样随意对待吗?」 「不,殿下,属下等绝对没有怠慢沃雷殿下……」 「万一沃雷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嘉勒希给人的印象从来都是如沐春风,可如今却是指着跪在地上的骑士们痛骂,怒气让他的颈部染上了一层緋红,瞪大的双眸中除了愤愤不平的情绪外,更多的是悲伤。 他认得面前这些人。 即使各各都把头压得极低,可嘉勒希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们都是平日待在他身边尽心护卫的骑士,之所以无法像对待嘉勒希一般对待沃雷,铁定是将他视为背叛者了吧。 明明是嘉勒希最亲密的挚友,真实身分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沃雷的生母夏伊娜更是背叛多年深厚情谊的已故皇后艾莉西亚,与其夫婿私通,自从沃雷身分在大庭广眾之下被揭穿的那刻起,舆论便再也没有停歇。 血缘上的纠葛怎能怪罪在沃雷身上呢?嘉勒希深知这个道理,可这些骑士们的作为又何尝不是为了闷闷不乐的主人所做出的消极抗议? 嘉勒希捏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在白皙的肌肤上压出鲜明的红痕,彷彿只有感受到疼痛才足以压抑他悲愤不已的情绪,正当他欲下令让骑士全部退下等待惩处时,约翰医官掀开帘子从内帐中走了出来。 「殿下。」 嘉勒希立刻放下其他事,急切地询问沃雷的状况,却见约翰面色凝重。 「还请您过来看看。」 上一次见到沃雷,他身穿英挺的狩猎装,坐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可如今的他却是躺在床榻上痛苦呻吟,额上的伤口虽已止住了血,可来不及擦乾的血跡与火红色的头发黏成一块,颈部、四肢都被石膏牢牢固定住,彷彿没有这些硬块的支撑,他的身体便会四分五裂,而最让嘉勒希感到震惊的,是在他腹部那散发不祥气息的黑色漩涡。 「难道是……魔力大暴走?」 「是的,看来失控的并非马匹,而是沃雷殿下本人的暴走影响了马儿。」 魔力大暴走,是对于魔法师来说最可怕的病症,症状最轻时只需要稍作休息便能自动復原,最重却可能丧命,其最明显的特徵是在身上出现诡异的黑洞,体内魔力从洞口逸出四散,身体将会逐渐耗弱,最终若是连维持生命的能量都流失了便会招致死亡。 「……原因呢?出发前沃雷并无异样。」 「会引发暴走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吃到了什么会刺激性的食物,也可能是中了催眠或扰乱神智的魔法,沃雷殿下拥有十分有丰沛的魔力,却因经验不足无法操控自如,这样的人最容易暴走。」 「好痛……好痛……」 微弱的哭号从沃雷口中流出,此刻的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半睁着的双眼黯然无光,彷彿已到了弥留之际,让嘉勒希别过眼,不忍继续看下去。 「老夫已经用拘束魔法将沃雷殿下的魔力封在他的体内,可沃雷殿下魔力流失的太严重,才会如此孱弱。」 「现在沃雷体内的魔力足够支撑他的生命吗?」 「若是没有这么严重的外伤倒还可以,可老夫迟迟封不住洞口,恐怕是沃雷殿下身体自我调节的机制已经坏死了,甚至拒绝了老夫的魔力。」 正因为情况如此棘手,约翰才会将嘉勒希请进帐内让他下决断,眼下沃雷伤势严重,再这样下去随时可能殞落,这是在场所有医官、侍从都有的共识,纵使嘉勒希宣布停止治疗,让沃雷安静地走上最后一程也是在所难免,没有人会认为是嘉勒希故意为之,可他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就这样英年早逝呢? 「约翰,我记得有一种血缘魔法,是能将身上的魔力移转到血亲身上的吧?」 约翰愣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确实有这样的魔法……」 嘉勒希勾起嘴角,十分轻巧地道:「那就把我的魔力分给沃雷吧。」 「万万不可!魔力等同于魔法师的生命力,怎能让您承受这种伤害身体的事?」 「约翰,你之所以无法填补沃雷身上的黑洞,是因为你跟他的魔力波长不合而產生互斥吧?如此就该让有血缘关係的我来做。」 曾经,沃雷与嘉勒希是同父异母兄弟的事成了两人心中的一根刺,可如今却也成了拯救沃雷的关键,想起来也真是讽刺。然而,此刻的嘉勒希是真心感到庆幸的。 嘉勒希的一番话十分有道理,以魔法师与医官的角度都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可约翰作为大皇子一派的重臣之一,仍是无法为了另一个人做出伤害自己主上身体的行为。 「殿下,还请您三思啊!您可是皇子,多少人仰赖着您才得以生存,请您也多多顾念他们吧!」 「可再这样下去沃雷会死——」 「让我来吧。」 忽然插入的嗓音让嘉勒希浑身一震,这才注意到趴在床角的夏伊娜,大概是哭得太久了,她的声音十分沙哑,嘉勒希一时之间还无法认出。 她缓缓站起身,踉踉蹌蹌地走到了约翰与嘉勒希的面前,猛地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约翰医官,请您务必拯救我可怜的孩子,魔力也好、我的命也好,只要能救活这孩子我什么都愿意给您!」 「夏伊娜大人——」 「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我的孩子更重要的了,求求您……」 最终,在夏伊娜的苦苦哀求下,约翰在嘉勒希的指导协助下完成了血缘魔法,便是将夏伊娜的大半魔力移转到沃雷身上,总算成功填补了沃雷身上的黑洞,可因为身体一度过于虚弱,虽成功保住了性命,却仍是没成功救回他的双腿。 这次事件让原本才华洋溢的三皇子沃雷,以及高塔特级魔法师夏伊娜双双成了魔力仅可维持生命的普通人,沃雷更是因为心情鬱鬱寡欢不久后便与世长辞,留下夏伊娜孤身一人。 嘉勒希原以为在他的一番努力下,克里尔到了自己身边,许许多多的悲剧便可避免,然而,未来确实改变了,可这回魔力大暴走的人却换成了夏伊娜。 能让成年人、又是特级魔法师的夏伊娜发生暴走,绝非等间之辈。不安繚绕心头,嘉勒希立刻通过密道返回寝宫,眼前的状况不是像这般偷偷摸摸溜出宫就能解决的,他打算以紧急情况为由向锡德里克取得禁足解除的赦令。 「喔,殿下您回来啦?」靠着墙壁练习倒立的赛伦见嘉勒希的身影再次从密道出现,兴奋地向前翻滚了一圈,慵懒地瘫倒在地板上。 可惜这欢快的情绪一点都没有感染到嘉勒希,他神情严肃的道:「出事了,我得前往圣山一趟。」 「出事?」 「回头再跟你说,就麻烦你看家了。」 嘉勒希匆匆换装后步出卧房,正巧撞见乔恩等骑士在向守门的侍从简略说明原委。 「殿下。」乔恩迅速地向嘉勒希致礼,接着道:「属下正要向您稟告荷莉洛斯山传来的消息。」 「说吧。」 乔恩得到的情报和嘉勒希在高塔偷听到的内容差不多,圣山队伍的任务预计在今日结束,当眾人进行着最后一批魔力原石的运送时,数十名身着黑斗篷的人忽然出现,展开一阵攻击魔法的大轰炸。 以为这伙人的目的是抢夺能源,现场的魔法师与骑士们立即将没有战斗能力的矿工以及原石护在身后,却没想到黑斗篷的目标并非魔力原石,而是魔法师本身。 他们以一连串的大型爆破作为掩护,于烟雾中步步逼近,朝魔法师拋出意义不明的针状魔法。 「那些黑色针体不只对人体有用,落在魔力较低微的动植物上便能轻易夺去他们的性命,十分可怕。」 宛如灌饱气体的球被刺破的一个洞,没有学习过魔力调节的野生动物们代替及时躲避的魔法师承受了这一击,并在瞬间丧命,让眾人亲眼见到这不明魔法的可怕。 「快,撤退!」夏伊娜呼喊道。 人道主义精神的骑士们立刻掩护矿工进入传送阵,夏伊娜在内五名的魔法师张开了防护罩,将攻击阻挡在外,虽说他们各各都是精英,可人数的差距依旧影响的局势,眼看防护罩承受不住猛烈攻势而出现裂痕,现场又只剩下有自保能力的骑士和魔法师,夏伊娜决定撤掉防护罩和对方硬碰硬,却在掩护同伴的时候不幸背部中针,黑色漩涡以伤口为中心迅速扩张,造成魔力大暴走。 「除了夏伊娜,在场还有其他人发生魔力大暴走吗?」 「虽说夏伊娜大人受到重创,可对方的人马也损伤惨重,在夏伊娜大人暴走后便撤退了。」 「难道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我方的高阶以上的魔法师?」 「不无可能。」 嘉勒希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了,若是针对魔法师还相对单纯,可若对方的目标是身为夏罗莱特子孙沃雷的母亲,可就牵涉甚广了。 「塔主那边应该已经准备好行动了,叫上约翰等医术高明的医官,和我们一同前往救治。」 「是,殿下。」 了解情况的时间足够从嘉勒希的卧房来到寝宫大门,由皇子领衔,大批骑士随护在后,如此大阵仗的队伍让驻守在宫外的禁卫军如临大敌,队长更是站在最前方挡住嘉勒希前进的道路。 「圣山任务出事了,我身为这次行动的策画者必须立刻前往现场,还请放行,让我去见父皇。」 「属下等人并没有收到殿下禁足解除的命令。」 禁卫军队长机械式的回应彷彿感受不到嘉勒希言谈间透露的焦虑。 「事发突然,麻烦你们让我见父皇,或是替我通报一声,这是攸关人命的紧急事件。」 「抱歉殿下,此事属下等无法作主。」 「你们——」 在这边和禁卫军辩驳的同时,夏伊娜的状况也越来越糟糕,深知这点的嘉勒希心急如焚,这时,一辆马车驶近眾人的视野中,在大门外停了下来。 嘉勒希认得坐在马伕身边的男人,皇帝的辅佐官席翁,他的出现为胶着的事态带来一线曙光。 席翁轻巧地跳下车,隔着大门的栏杆向嘉勒希行礼:「参见帝国耀眼的星辰……」 「免礼,席翁,我必须离开这里——」 席翁露出优雅微笑:「属下明白,小少爷方才已经亲自向陛下稟明原委,陛下口諭,即刻解除您的禁足令,并赋予您救援圣山队伍的最高指挥权。」 小少爷?嘉勒希正觉疑惑,一颗机灵的脑袋瓜从车厢探了出来。 「嘉勒希哥哥,快上来吧。」 「克、克里尔?」 现在本该是骑士们的训练时间,连乔恩等人都收到消息了,在接受骑士团长指导的克里尔或许也有机会耳闻,可嘉勒希没料到的是,他竟然会和父皇的近臣一同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自己跑去找父皇了吗?」坐上马车后,嘉勒希立刻问道。 「这些之后再跟您说明。」这节骨眼上懒得再做偽装的克里尔直白的道:「我们一起去圣山拯救沃雷的母亲吧。」 第四章(7) 你沉睡以后 「呵……你不打算继续装下去了吗?」 嘉勒希能感受到克里尔气质上的转变。 之前为了更加贴近孩童的形象,他会刻意放慢语速,咬字也不如现在这般清晰,看着他人时眼睛直勾勾的瞪圆,颇有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势,至于行动上则是放下控制,说话嗓音忽大忽小,走路的步伐也是时快时慢、脚步声凌乱,多了几分青涩稚嫩;而此刻的克里尔儼然是个受过严格训练的优雅贵公子,无论是那端正的坐姿还是内敛的情绪,都与嘉勒希记忆中的如出一辙。 「之前是因为必须弄清楚您的心意才会对您隐瞒。」克里尔垂下眼帘,俯首道:「我深怕对您的想法解读错误,所以多花了一些时间,对不起。」 嘉勒希很想理解,此刻的克里尔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他对话,毕竟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才算是在这一世真正的「相遇」。 「克里尔。」 「是?」 「我爱你喔。」 歷经重生后嘉勒希深刻明白一个道理:有机会的时候就该把话说清楚。 「不只仅仅是『曾经』,打从第一次见面时对你一见钟情到现在,虽然在上一世的最后我们决裂了,可我已经从老师口中得知你为了获得再一次机会所做的努力,我真的很感动。」 长久以来成为他人傀儡的克里尔,在听见嘉勒希最后的告白后头一回违抗卡瑞莎的命令,将他的遗体偷偷的藏了起来,这样因他而改变的行动对嘉勒希来说便是最好的回报了。 「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能继续爱着你。」 以目前的情况来说并不是适合表白的时机,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忽然真挚的告白,让克里尔震惊的瞠大双眼。 原来,您从一开始就爱上我了吗?颤动的目光将他的心思表露无疑,那双从前总是空洞的眼睛因激昂情绪而染上了水雾,下一秒凝成莹莹水晶在眸中闪烁。 「殿下……」 克里尔起身来到嘉勒希这一侧,单膝下跪,以低姿态表达他无论信念还是情感上的忠诚,可才张口欲言就被嘉勒希轻轻的拥进怀中。 「我爱你,克里尔。」 嘉勒希再次说,竟然无魔者感识残缺,那么他不介意多说几次。 感受到克里尔的身躯微微颤动,嘉勒希拍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一般,更是随着安抚的频率不断复诵:「我爱你、最爱你了、最喜欢你了我的克里尔……」 在仅有两人的狭窄空间,放下皇子的矜持热情告白是嘉勒希两世以来最放肆、也是最幸福的时刻,只可惜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地克里尔便重振精神,并主动拉开了距离。 「可以了……」克里尔故意撇开了视线,可脸上浮现的两朵红云却全被嘉勒希看在眼中,令他不禁失笑。 果然,无论心智再怎么成熟,他的克里尔还是保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没把这点戳穿,嘉勒希伸手将克里尔拉起,与自己并肩而坐。 「我不会放弃,无论是您,还是您在乎的人们,我都不会放弃的。」克里尔道出了方才没机会说的话。 嘉勒希揉了揉他的头,眼神无比温柔:「我明白,所以你才执意参与救援吧。」 「没有任何人比我了解那座山。」 嘉勒希知道,要对付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克里尔绝对是少不了的战力,与其阻止他而使得两人离心,还不如让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行事来得放心。 然而,还是有些现实面的事物需要解决。 「可你应该无法通过传送阵吧?若是坐马车连夜赶路也得花上数天的时间。」 「不必坐马车的。」克里尔显然是做足了准备:「殿下还记得吗?由您的母亲艾莉西亚先皇后所保护照顾,在先皇后逝世后陷入沉睡的幻兽。」 「你是说……沐克欧吗?」 「嗯。」 沐克欧是一隻毛色雪白的巨大鸟型幻兽,人们将其称之为招雪鹰,当牠振翅飞翔,所到之处都会降下冰雪,原是栖息于高山之上,沐克欧却因受了伤坠落山谷,外出执行任务的艾莉西亚偶然发现了牠。 在艾莉西亚连日的照拂下,沐克欧总算恢復了活力,却不愿再回去栖息地,而是跟着艾莉西亚回到高塔,有人推测沐克欧是幼兽,或许是将艾莉西亚认为了母亲才会跟着她。 然而,在艾莉西亚过世后,沐克欧似是感应到她离开人世,伤心过度而陷入了沉睡。 如今,沐克欧有可能在这个艾莉西亚不復存在的世界中再次睁开双眼吗? 「鸣呜——」 当沐克夏伸展透着萤光的雪白羽翼、仰着脖子发出高亢鸣叫声的模样引入眼帘,嘉勒希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可当他认清站在巨兽前的身影时,情绪才真正汹涌了起来。 「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 克里尔致礼的嗓音唤醒他的神智,嘉勒希赶紧跟着低头行礼。 是的,唤醒沐克欧的正是皇帝锡德里克。 「起身吧。」锡德里克俯视着克里尔,过于平静的眼神让人摸不清他的想法,良久才将视线转到嘉勒希身上。 锡德里克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这孩子会载你们去圣山。」 被声响吸引的沐克欧将头转向了嘉勒希,更是想看清楚他的面容而伸长脖子,略带疑惑的表情让嘉勒希想起了儿时他们玩在一块的记忆,不禁有些怀念。 「好久不见了,沐克欧。」嘉勒希摸了摸牠的额首:「这次要麻烦你囉。」 「鸣呜——」 受到鼓励的沐克欧开心鸣叫,高分贝的嗓音险些划破眾人的耳朵,距离牠最近的嘉勒希更是头晕眼花,等到他的视线恢復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锡德里克正与克里尔对话的画面。 「记住答应朕的事,回来后来见朕。」 「是。」 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克里尔为了让父皇解除他的禁足而提出了什么交换条件吗?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嘉勒希正要开口加入他们,一道嗓音蛮横忽然闯进眾人的耳朵里。 「等一下!请让我一起去吧!我也要救母亲!」 「沃雷?」 少年的身影风风火火地映入眼帘,后头还跟着一大批魔法师,为首的库诺蒙以叹气加摇头来表达自己拦不住沃雷的无奈。 「我和母亲无论何时都是在一起的!所以拜託,这次也让我陪在母亲身边吧!」沃雷抓住嘉勒希的双臂恳求,盈满泪水的双眼道尽一切担忧,嘉勒希能够体会他的心情,母后离世前他也是这般恳求身边的人们,让自己能够陪伴母后走完最后一程。 「我知道了……」 等等,他是答应了吗?嘉勒希回过神时已经看见沃雷感激的笑容了,便有些懊恼,他应该多为沃雷的安全考量才对。 然而,没给他收回话的机会,库诺蒙便开始说明计画:「老夫会撑起传送阵让医官先行前往,待会儿也会派几位高阶魔法师移动到圣山协助人员的撤离。」 「高阶魔法师不用派太多,我也可以协助使用传送阵。」嘉勒希补充道:「皇宫内不能没人驻守,还请您务必注意人员的调度。」 「不须殿下提醒老夫也自有分寸,再拖下去夏伊娜就危险了,还不赶紧出发!」库诺蒙不耐烦地道,而沃雷也因为担心夏伊娜的状况而拉着嘉勒希的袖子催促。 「嘉勒希,我们快走吧!」 「嗯,走吧。」 三名少年爬上了沐克欧宽阔的背部,四肢陷在雪白色的羽毛中,彷彿身在云端之上,只可惜此刻的他们心中并无玩乐的兴致。 当嘉勒希拍拍沐克欧的脖子示意啟程,牠立刻振翅起飞,带起的风劲足以在空间中刮起暴风雪,索性库诺蒙早早料到此局面,让间杂人等通通撤离了。 沐克欧休养之地虽有闸门,可自从艾莉西亚逝世门便没有再拉下了,这是锡德里克的命令,他无意圈养这隻由艾莉西亚驯服的招雪鹰,然而沐克欧却也没有远走高飞的意思,而是留在高塔的巢穴中沉睡。 此刻,沐克欧压低身子,顺着气流鑽入通道,穿梭在照不进光的地下通道,一阵低空飞行后随着视野的开阔跃升,直衝天际。 「呜哇——要要要掉下去了——」 「趴!」 沃雷一连串鬼哭神号在克里尔精准的后脑勺巴掌下嘎然而止,整张脸都栽进了羽毛堆中。 「把身体压到最低,藏在羽毛里可减少风阻。」克里尔趴在沃雷耳边说道,此刻的他同样让全身紧贴在沐克欧背上。 「呜呜呜谢、谢谢……」 瞧着克里尔泰然自若的模样,嘉勒希不禁想或许上一世的克里尔也有以这样的方式移动到某处,大概是他和老师一同前往圣山那次…… 才想到一半,克里尔就转过头来面对他。 「我确实不是第一次乘坐。」他以沃雷听不见的音量与唇语表达:「那个时候我有急着送到圣山的事物。」 具时效性,若不赶紧到圣山恐会变质的事物……嘉勒希猜到了,却让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鸣呜——」 沐克欧的羽毛非常长,紧贴着他的身躯时视线将被完全掩盖,以致于嘉勒希跟人无法得知目前所在位置,只能把一切都交给这巨大的幻兽。 不知过了多久,嘉勒希感受到沐克欧的飞行高度正在缓缓下降,那唰啦唰拉的杂音似是深入树林时与枝叶碰撞的摩擦声,过了不久,人群嘈杂的骚动声传入了耳里。 「那是什么?也太巨大了吧!」「招雪鹰吗?」「是艾莉西亚先皇后陛下的……」「嘉勒希殿下来了!」 「可以下去了。」「等、沐克欧谢谢你!克里尔——」「喂、你们两个怎么这样啦!」 没等沐克欧着陆,克里尔率先跳了下去,被他的举动惊吓到的嘉勒希在与沐克欧道谢后立刻跟进,耐不住寂寞的沃雷则是在挣扎一番后咬紧牙关,也跟着跳下鸟背,索性在他犹豫的期间沐克欧已经十分贴近地面了,他几乎是蹬脚就踩着了地。 「鸣呜——鸣呜——」沐克欧挥动羽翼,雪白结晶从他的翅膀中飞出,周遭万物立刻染上一层白霜,更添凉意。 「参见殿下。」骑士长杰农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匆匆行礼后便报告道:「夏伊娜大人将自己关在半透明的球体中,似是为了阻止魔力流失。」 三名少年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悬浮在空中、以魔力塑造的巨型球体,透过半透明的外壳便能清楚的看见夏伊娜此刻的模样,只见她紧闭着双眼强忍痛苦,虽说衣衫凌乱却无其他明显的外伤,然而,一股不祥之气从她的后背蔓延开来,肉眼可见的黑色气体瀰漫在球体内部,似是在等待夏伊娜魔力耗尽使球体出现裂缝之时,便可趁机鑽出,蔓延到其他生物身上。 夏伊娜身上的黑色漩涡彷彿有意识般,让嘉勒希不敢轻忽大意,并猜想,或许夏伊娜也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体上异状,才选择以这种方式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特级魔法师夏伊娜、拥有慈悲之心的灿烂阳光,正因为她是这样的好人,他和母亲才会如此信赖、喜欢着她。 「持续多久了?」 「从夏伊娜大人发现自己受创到现在,已经四个小时了。」 才四个小时吗?佈满天空的云层遮蔽了阳光,让嘉勒希分辨不出目前的时间,却没想到沐克欧飞行速度竟如此之快,横越帝国半个疆域的路程竟只花费了短短几个小时。 太好了,如果是现在的话夏伊娜一定还有救的!嘉勒希暗自欣喜,这时通过传送阵先行抵达的约翰医官也走了过来,向嘉勒希报告状况。 「稟告殿下,其他的伤患都已经安置好了……」 「医官爷爷,我的母亲还好吗?她怎么样了?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很久吗?」一旁的沃雷按捺不住向约翰接连拋出了数个问题,看在他也是关心母亲急切的份上,约翰除了瞪了他一眼外也没多计较,持续报告。 「夏伊娜大人製造的球体,通常是魔法师在进行魔力持久训练时所使用的,以夏伊娜大人的魔力要再维持数个小时应该是没问题的,在段时间内我们必须找出能够拯救夏伊娜大人的方——等等!你要干什么!」 约翰提了嗓子惊呼,不知何时,克里尔竟已攀上了一颗的参天巨木,瞄准夏伊娜所在的位置纵身一跃。 「克里尔!」 嘉勒希呼喊着他的名字,骑士们纷纷围了上去,就怕从高处坠落的克里尔会直接摔个粉身碎骨。可他的身手又岂是眾人能够预测的?只见克里尔张开双臂,无比精准地从背后拥住了夏伊娜。 「不行啊,任何物体触碰到表面都会被反弹……」「什么?穿、穿过去了?」 克里尔的双手直接穿过夏伊娜所製造的防护罩,紧紧拥住了她,在此同时,结构被破坏的球体瞬间崩解,两人双双坠了下来。 「母亲!」 「沐克欧,接住他们!」 「鸣呜——」 受到嘉勒希的召唤,沐克欧振翅飞了起来,一阵白光于眼前晃过,下一秒,沐克欧接住了克里尔与夏伊娜,将两人平安的带到了地面。 骑士们向前接应,将克里尔与夏伊娜从沐克欧的背上抬下来,奇怪的是,克里尔怎样都不肯放开夏伊娜,依旧牢牢抱着她,整个人都紧贴在她的背部上。 克里尔没来由的任性让骑士们觉得无比奇怪,这时魔法师也赶到了,在看清夏伊娜目前的状况后纷纷发出了惊呼。 「这样是……堵住洞口了?」「用人体就可以成功堵住黑洞了?」「咦?真的是这样吗?」 和骑士们的角度不同,魔法师第一时间便是想检查夏伊娜身上的黑洞,却被克里尔的身体给挡住了,然而他们很快地便发现了另一件诡异的事,贴在夏伊娜身上的克里尔不但没有被那不寻常的黑色漩涡感染,那黑洞在触碰到他的肉体后竟像瓶子拴上了盖,安安份份地待在原位。 嘉勒希赶到时现场的围观群眾眾多,不少人对着克里尔的行径延伸出各种猜测,这并不是他所乐见的情况,好在杰农骑士长十分懂得读空气。 「殿下,临时的帐篷已经搭建好了,请您和夏伊娜大人及相关救护人员移步到帐内吧。」 同样有默契清场的约翰也对他带来的医官们道:「夏伊娜大人由老夫一个人负责就够了,你们去照顾其他人。」 「是。」 第四章(8) 你沉睡以后 「母亲!」 嘉勒希还在想似乎一阵子不见沃雷了,原来是被人先行哄进帐篷,见夏伊娜被几个人抬进内帐便急冲冲地靠了过来。 「您没事吧母亲?身体还好吗?克里尔你为什么要一直黏着母亲啊,这样母亲会不舒服的!」 「不,沃雷大人,克里尔少爷这么做是为了帮助夏伊娜大人。」约翰出面为克里尔发声,却是让沃雷更加疑惑了。 「帮助?」 待到负责搬运夏伊娜的骑士都退出帐篷后约翰才慎重地开口:「从之前替克里尔少爷疗伤时老夫就有所察觉了,无论是抗拒魔法治疗的行为,还是那超乎一般人的復原速度,克里尔少爷您,是无魔者吧?」 「是。」 克里尔毫不犹豫地回应,凌厉的眼神让约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变化,现在的克里尔儼然不是当初那个又哭又闹的小鬼头了。 将疑惑憋在心中,约翰继续道:「沃雷大人,克里尔少爷是因为看不见夏伊娜身上的黑洞,只听说在背部,所以才会这样整个人紧贴着夏伊娜大人,而他这么做能够防止夏伊娜大人的魔力消逝。」 「咦?原、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沃雷立刻向克里尔表示歉意:「克里尔对不起,我太心急、误会你了……」 克里尔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接着望向约翰:「治疗的方法,您想到了吗?」 「这……」 「医官爷爷,无论如何拜託你救救我的母亲吧!只要能救回母亲,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沃雷无比激动的道,他紧抓着约翰的衣袖,只差没对他下跪了,这一幕正巧与嘉勒希上一世的记忆重叠,然而当时躺在床榻上的是沃雷,苦苦哀求的则是夏伊娜。 难不成上一世的悲剧要再次上演了吗?嘉勒希的心揪痛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他,和沃雷带着浓浓哭腔的嗓音截然不同,冷静而清晰,彷彿一道泠泠清流,瞬间冲走了焦躁与不安。 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嘉勒希对上一双明镜般的红紫色眼眸,是克里尔,正凝睇着他,以嘴型传达:会没事的。 是啊,会没事的,这回,克里尔是站在他这边的。 「老夫尽力一试吧。」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身为医者,约翰仍是决定展开救治:「克里尔少爷,麻烦您后退一些,若是待会儿老夫失败了就麻烦您用手按住这个位置。」 「好。」 约翰指出了夏伊娜身上黑洞的准确位置,正是左上背阔肌的位置,若是攻击再深入一些控怕会刺破胸腔,甚至伤及心脏,可见偷袭者的心肠歹毒。 做好准备后,约翰让克里尔放开夏伊娜,感受到阻隔外界的墙消失了,黑色漩涡立刻活跃了起来,迫不及待扩张版图,却立刻遭到约翰凝聚掌心的魔力所阻。 约翰的魔力是带有疗癒性质的光,可活化人体、让身体復原,可面对不详的黑洞却意外地没起反应,彷彿有着另一股力量在庇护着黑洞,当它退去偽装露出猩红的獠牙反扑,约翰猝不及防地承受这一击,踉蹌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您没事吧?」嘉勒希上前稳住约翰的身体,见对方面色凝重便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你是谁……」受到方才衝击的影响,夏伊娜恢復了意识,可眼前仍是漆黑一片无法聚焦,只感觉有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一直支持着自己。 「母亲!您终于醒了!」 「……沃雷?」认清是儿子的嗓音后,夏伊娜颤抖的嗓音难掩激动:「沃雷,你在这里吗?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很危险,快、快离开、咳咳……」 「母亲您还好吗?母亲!」沃雷直接爬上了床榻,从另一侧扶住夏伊娜的上身,神情充满担忧。 「殿下,老夫无法封印夏伊娜大人身上的洞口,这似乎和寻常的魔力大暴走不尽相同。」约翰擦了擦额角冒出的汗,一方面也在调节被打乱的气息。 「刚才我也看到了,有股不祥的魔力,是诅咒吗?」 「看来为了对付身为特级魔法师的夏伊娜大人,那些人可是下了重本啊。」 是对付特级魔法师夏伊娜?还是夏罗莱特子孙的生母呢?嘉勒希不敢大意,而沃雷则是被两人的对话吓得不轻。 「你们的意思是我母亲好不起来了吗?」 约翰没有立刻回应,他和嘉勒希都知道,方才约翰的魔法恐怕成了唤醒诅咒的钥匙,防御机制已然啟动,要攻破它并非易事。 「既然是诅咒——」 一道十分年轻的嗓音突兀地传入眾人耳里。 「应该可以用更高强的诅咒去抵销掉吧。」 几乎能预见事情走向,嘉勒希瞬间刷白了脸。 「克里尔,你有办法救我母亲吗?」沃雷用噙着泪水的双眸望着他,即是面前的是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男孩,只要能救他的母亲,在沃雷眼中都是无比伟大的存在。 「或许可以——」 「拜託一定要救救我的母亲,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是我最重要的人啊!」 「等等,沃雷。」嘉勒希板着脸喝止,并对克里尔以从没对他展露过的严肃语气道:「克里尔,若你又想做出伤害自己身体的事,我绝对不允许。」 「什、什么意思?为什么救母亲会伤害克里尔?」 「克里尔少爷,您难道是想用自己的血来对抗夏伊娜大人身上的诅咒吗?」约翰探寻的语气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嗯。」 关于无魔者约翰是一知半解,只听闻他们不但无法使用魔法,也像个魁儡一般没什么感情,可他没想到的是,克里尔竟然能如此平静的将自己的血交付出去,这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会有的思想吗? 「这……或许是可行的方式。」 「欸?」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方式的沃雷震惊了,半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克里尔,我不允许你如此不爱惜自己。」 从方才克里尔趁着眾人对话时独自衝向前救助夏伊娜开始,嘉勒希就一直在忍耐,想不到克里尔的行为完全没有底线,就如同上一世能剜下自己的肉给库诺蒙吃一般,现在又想贡献血,丝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一回事。 「你……叫做克里尔吗?」将眾人对话全都听在耳里的夏伊娜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似是想触碰克里尔,最终抚上了他的膝盖:「不必为了我这么做的……要好好爱惜自己啊……」 「流一点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克里尔回应,对夏伊娜、也是对嘉勒希、对所有人:「夏伊娜大人是沃雷哥哥的母亲,是沃雷哥哥最重要的人,所以我想救夏伊娜大人。」 ——我不会放弃,无论是您,还是您在乎的人们,我都不会放弃的。 「嘉勒希哥哥,拜託您。」 坚持拯救夏伊娜,不过就是因为他是嘉勒希挚友的母亲。回想起马车上的对话,克里尔如今的行为不过是兑现承诺。 「嘉勒希……」 得知克里尔救人的方法后,沃雷再也没有顏面要求克里尔一定得救他的母亲,那样的话他无论如何都是说不出口的,只能把情绪压抑在心中,默默的流泪。 若是嘉勒希不同意也是情有可原,没关係的,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救母亲,没关係的……沃雷如此说服自己,可豆大的泪珠仍是不断地滑落,他真恨自己的没用。 嘉勒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但若是没有任何效果得立即停止。」 克里尔如此坚持,也不过是为了他。嘉勒希明白这个道理,除了同意也没别条路可走了。 「老夫会有分寸的。」约翰朝着嘉勒希行过礼后便开始与克里尔模拟行动。 约翰从医箱中拿出了小刀,原本只想要轻轻地划破克里尔的手指,却被他一把夺去了刀,直接在掌心画出了一个大口子,并将染着血的手掌按在夏伊娜的伤口上。 「你——」 约翰差点要飆出脏话了,可他又想,以克里尔的恢復速度小小伤口根本取不了多少血,只能把气憋在心里,而就如同他们所料想的,黑洞上的诅咒在无魔者与生俱来的诅咒面前根本不堪一击,猩红色的獠牙挣扎一阵后溃散在空气中,给了眾人极大的信心。 将黑洞上的血跡擦拭掉后,约翰再次施法,和上回饱受阻挠不同,治疗十分顺利,抗拒不了光之魔法的黑洞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总算是将黑洞补起来了,夏伊娜大人虽然耗尽了大半魔力,但已经脱离险境了。」 「太好了、太好了……克里尔,谢谢——啊,克里尔!」沃雷总算破涕为笑,转头正要向救母恩人克里尔道谢却惊见他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没事的,克里尔少爷消耗了那么多血,会昏倒也在所难免。」 约翰的话让沃雷稍为安心了些,他也在心中暗自决定,等克里尔恢復后一定要好好地跟他道歉及道谢。 「这里留给夏伊娜休息,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嘉勒希说着,并拉过克里尔的双手从后方环住自己的颈部,将人给揹了起来:「沃雷,你可以留在这边陪夏伊娜。」 沃雷当然也没忘记是嘉勒希将他带来这里的,再加上方才种种失礼的发言,让沃雷的感谢中也饱含了歉意:「谢谢、谢谢你嘉勒希……真的很谢谢你……」 当嘉勒希揹着克里尔走出来,列队站在帐外的骑士们立刻抬起头看向他,嘉勒希对着为首的杰农道:「夏伊娜的疗程已经结束了,此地不宜久留,再休息三十分鐘后就撤离吧。」 「是,属下立刻传令下去准备传送阵。」 另有几名骑士靠了过来想接应克里尔,却被嘉勒希面带微笑地拒绝了。 「克里尔因为血腥味太重昏了过去,我带他去远一点的地方休息。」 若是熟知克里尔身世背景的人恐怕不会採信这番说词吧,好在在场的都是些与克里尔不熟悉的骑士,听完嘉勒希的话后也只是接受并遵从。 「是。」 夏伊娜救治完成的消息立即传遍了驻扎地的每个角落,眾人纷纷表露出欣喜,毕竟这不仅仅是关乎到夏伊娜,也安抚了惊魂未定的人们,既然夏伊娜有救,那股未知的势力便不再是那么可怕。 然而,交代完事项后的嘉勒希没和其他人一起欢庆,他揹着克里尔走进树林,寻觅了一处隐蔽而乾净的空地。 「嘉勒希哥哥,把我放下来吧,很重的。」确定远离人群后,克里尔猛地睁开双眼,抱紧嘉勒希向他撒娇。 「不是你重,是我疏于锻鍊体能的缘故。」嘉勒希不禁苦笑,若克里尔还想捉弄他一会儿他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早已习惯流血受伤的克里尔怎可能因为区区掌心上的伤口就昏过去呢?无非是为了给自己与嘉勒希一个离开的藉口罢了。 双脚落地时,克里尔补上一句:「等我长大,就可以由我来抱您了。」 「你——」 嘉勒希的脸飞快地帐红了,毕竟「抱」这个动作有不只一种解读,而就在他发愣之时,克里尔勾起微笑,顺势将嘉勒希推倒。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他用手扶住嘉勒希的后脑保护其不着地,两人的脸贴得极尽,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呵出的热气:「殿下梦里的我,是几岁的模样呢?」 即使不用特别指明,嘉勒希也知道克里尔说的是哪个「梦」,猛然着地的疼痛瞬间被拋诸脑后。 「你、也真是坏心、你明明也知道赛伦常常待在我房里……」 嘉勒希责怪地揪起了眉,可白里透红的脸庞却是一点吓阻的效果都没有,反而带着欲擒故纵的诱惑。 「赛伦是隐藏气息的高手,再加上我感受不到魔力,无法知道他是否在房里,不过无论是否有旁人,只要是您所希望的我都会去做。」 克里尔不由自主地伸出另一隻手,想採摘那饱满的可口宝石,可指尖触碰到肌肤的剎那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抽回,并连忙摊开手查看。 「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克里尔一连串的动作都被嘉勒希看在眼中,比起在乎自己的脸是否会被血弄脏,他更加担心克里尔的伤势。 「血已止住了,或许到晚上就会结痂。」 「唉……」嘉勒希心疼地抚上克里尔的脸庞,「我明明下定决心要保护你了,却还是让你受了伤。」 克里尔没有反抗,反倒是亲暱地在嘉勒希手上蹭了又蹭,过于率真的眼神似是在欢迎对方,让嘉勒希也大胆了起来,手指滑过他的鬓角,在颈间游移,似是全然无法克制自己心中的躁动,想在记住这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想在他的身上索求更多。 「只要您能一直这般在乎我,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安慰了。」 感受到嘉勒希的慾望正蠢蠢欲动,克里尔也毫不避讳地回应,撩开嘉勒希的衣襬往深处探去,在对方的意识开始涣散之际猛地于腰间处一掐—— 「啊!唔——」 发出惊叫的瞬间嘉勒希便被吻住了,不同于上回仅仅是唇瓣上的交流,温热的舌头充满默契地交缠着,吸吮那梦寐以求的的味道。 嘉勒希一手扶着克里尔的后脑勺,手指深陷发丝间紧紧纠缠,掌上的力道全然暴露了他急切的热情;另一手则探入克里尔的衣领,于锁骨之间留连,在碰上那经过锻鍊后已有轮廓、富有弹性的胸肌时忽地大梦初醒,回想起克里尔的外貌还是个孩子后便急着想收手,却忽地迎来了一个天旋地转。 是克里尔勾住嘉勒希的腿使劲带动了翻滚,让两人的位置调换了。 「嘉勒希哥哥真坏,竟然把弟弟压在身下。」克里尔语气轻挑的说着,被吻得红肿的嘴唇还掛着晶莹唾液,紫红色的眼眸染上一层迷离的薄雾,加上衣着凌乱不堪,显得艳冶异常。 「克、克里尔!」 「还起了反应,真是太坏心了。」 克里尔弓起腿,用膝盖顶了顶嘉勒希微微隆起的裤襠,柔软靡丽的笑容充满挑逗。 「我、这是——」嘉勒希百口莫辩,对方的话语更是让他回想起被拋弃许久的矜持与道德观,两世以来,他第一次有与人如此亲密的接触,更是两情相悦后的欢愉,让他着了魔般地渴求,全然忽视了自己身为兄长、身为皇子该遵守的底线。 彷彿做错事的孩子般抿着嘴压抑情绪,水雾迅速地在眼中凝聚,嘉勒希连忙想起身,却被克里尔紧紧搂住了。 「孩童的模样会让您有罪恶感吗?」克里尔撒娇似地蹭着嘉勒希的肩窝,乖巧地道:「那我会乖乖吃饭,好好长高长壮,尽快变成您喜欢的模样。」 「……无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嘉勒希的眼角还真挤出了几滴泪,明明是被克里尔的话激得羞愤万分,却又被这撒娇讨好的举动给逗笑,不禁让他感叹自己还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但这真的不能怪他啊,谁叫克里尔的面貌如此多变,时而可爱、时而英气、时而魅惑人心,感情经歷如同白纸一般的他哪里招架得住…… 对了,为什么克里尔不会有反应呢?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发育,还是他经验老到,不会被这点爱抚左右—— 「哥哥不打算解决吗?那个。」 嘉勒希原本想要放着不管,让身下的鼓譟自个儿消退,可被克里尔点出后他才不得不承认,体内那股热浪根本没有退潮的跡象。 「我、我等等会自己……总之你不用担心!」 被对方这般直勾勾地盯着实在太过害臊,嘉勒希赶紧转过身,克里尔的提醒却从背后幽幽传来。 「可您限定的三十分鐘已经快到了,不如我来帮您……」 「不行!」 绝对不能在克里尔成年以前突破这道防线!至、至少在这个场地……绝对不可以! 「那么我从后面抱着您,顺便把风?」这么说的同时克里尔已经像个孩子般猛地扑到嘉勒希的背上,让他向前一挺,更加有感觉了。 「如果是侧躺的姿势,我就完全看不到了。」 要挣脱他吗?嘉勒希的理智与情感陷入了激烈交战,然而就如同克里尔说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消退慾望,能被心爱之人抱着的话铁定效果更好……于是乎,他选择听从克里尔的建议,两人侧躺了下来,好利用体型优势遮住克里尔的视线。 「我、原本不想这样的……」 「没关係,我明白您的心意。」 嘉勒希稍微拉下裤子,年轻的慾望兴致勃勃地挣脱束缚、昂然挺立,他缓缓地用手握住,上下抚弄着,缺乏经验的他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自然没什么效果,正当他因心急而焦虑不已时一阵湿润的温热自右耳滑过,大为震惊的同时,克里尔灵动的小舌继续舔舐着他的耳垂,并用唇瓣轻轻地将其含住。 「克里尔……克、克里尔……」 酥酥麻麻的快感自被舔舐的部位扩散并蔓延到全身,嘉勒希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如此敏感,被逗弄几下便有感觉了,甚至手上的动作也随着情慾的涌动加快,多方刺激让他沉溺在热海中无法自拔,连身体都有些软了。 「我爱您。」 彷彿嫌嘉勒希受到的刺激还不够多,克里尔在他的耳畔倾吐着他一直以来最想听见的话。 「我爱您,我的主人、亲爱的兄长大人,我的一切都是您的……」 原以为是幻觉,可克里尔却如同在马车里的嘉勒希一般,不断倾诉着爱意,有别于慾望的澎湃情绪瞬间盈满胸中,那是苦尽甘来的欣慰、亦是如愿以偿的满足,使得眼泪瞬间溃堤。 「克里尔、我的克里尔、克里尔……」 「喊着我的名字、想像着我们更加亲密的模样吧,全部都会实现的,因为我的未来也都是属于您的,我会用尽馀生来爱您……我爱您,嘉勒希殿下。」 「别……」感动催动着慾望衝上高点,让他的声音夹杂着哽咽与颤抖,破碎不堪:「别对我用敬语、别称呼我为殿下、只看着我……」 「我爱你,嘉勒希。」 「嗯啊……」 伴随着那声最真诚的告白,慾望在手中解放,从没经歷过这一切的嘉勒希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喘息,却仍是惦记着陪在他身边经歷这一切的爱人,喃喃道:「克里尔,别再离开我了……」 然后,他感受到自己的后颈被柔软的唇瓣奖励似地轻啄了一下。 「好。」 第五章(1) 为之计深远 月明星稀的夜晚,夏伊娜的房里来了意外的访客。 「夏伊娜大人。」 那人从窗户跨了进来,双脚落地时并未发出一丝声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床边,以孩童稚嫩的嗓音呼唤着。 「……你是克里尔对吧?我认得你的声音。」尾音落下的那刻,夏伊娜睁开了双眼,在明亮月光的帮助下看清来者的面目,正如她所料,是名清俊男孩。 克里尔嘴角微扬,回应:「魔法师似乎都习惯在自己的房间设下监控和防护的魔法,您也是吗?」 「当然,这是魔法师共同的习惯嘛。」夏伊娜轻松地耸耸肩,两人保持着不说破的默契:「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得救,谢谢你,深夜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吧。」 克里尔毫不讳言:「有件事想拜託您,因为只有您能够做到。」 「说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我真能帮上忙。」 「我希望沃雷哥哥和嘉勒希哥哥可以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想排除会让这段友谊出现裂痕的可能。」 从他通过层层防护闯进来的那刻起,夏伊娜便没把眼前这个男孩当作普通人看待,却不曾想会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骇人的话。 「你、难道……」 她非跨从床榻上坐起,恐惧令她瞪大了双眸,冷汗更是淋漓而出。 「任何魔法对我都是无效的,所以沃雷哥哥眼睛的顏色在我看来,一直都和皇帝陛下以及嘉勒希哥哥相同。」 夏伊娜是帝国内仅次于库诺蒙的特级魔法师,自然也知晓无魔者,却不曾想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既挽救了她的性命,也替她带来了威胁。 按捺不住焦虑的情绪,夏伊娜掀开被子下了床,紧紧抓着克里尔的双臂恳求:「拜、拜託你……这件事情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您应该明白,再怎么厉害的魔法都有可能被人破解,所以那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全然不受夏伊娜的情绪所感染,克里尔面色平静如止水,所述话语像是有股特别的力量,让惴惴不安之人找到了依循的方向。 「……我该怎么做呢?要怎么样才能保护我的孩子?自从艾莉走了以后,我、我就只有那孩子了啊……」 感受到夏伊娜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克里尔顺势挣脱束缚,柔声说道:「沃雷哥哥拥有与嘉勒希哥哥不相上下的天赋以及丰沛的魔力,极有可能被盯上,若是发现他身上带有偽装魔法,便会想出手试探,所以如果沃雷哥哥不那么出色,就不会被坏人盯上了。」 夏伊娜愣了半晌,似是在消化克里尔的话,以之为发想而形成的作法逐渐变得清晰。 克里尔的想法是正确的,既然血缘是天生的无法变动,那只有让沃雷尽量平凡些,才能够掩人耳目,然而,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色的呢? 夏伊娜低头看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下唇都被咬得发红了,似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过了良久以后,她终于再次抬起头。 「我明白了,我……会以自己目前身体虚弱为由,说服沃雷将一半的魔力分给我。」夏伊娜露出释然的笑容,想起沃雷便是满满的暖意:「我的孩子不必是最优秀的,只要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是造物神最好的祝福了!」 「谢谢……您是一位真正的母亲。」 克里尔的唇角虽然仍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却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这一幕,让透过手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嘉勒希很是悵然。 让被养母肆意虐待的克里尔去面对充满母性光辉的夏伊娜,还真是件残忍的事呢。然而,这也是克里尔自己提出的建议。 「让沃雷不成为皇子的方法?你是认真的?」 自圣山返回皇宫,嘉勒希处理完一连串事务后直到深夜才得以喘息,可他的克里尔显然睡意全无,甚至抓着他讨论起要事。 克里尔用力地頷首:「至少能让他的身世拖延几年再曝光。」 沃雷现在还是个孩子,没有自保能力,若真像上一世般被人盯上,实在不敢保证悲剧会不会再次上演,因此克里尔才想出了让夏伊娜利用血缘魔法将沃雷的部分魔力取走,反正以沃雷年轻人的恢復力,过个两、三年应该就能再次达到目前的魔力水平。 「好吧,可这件事得瞒着沃雷偷偷进行。」嘉勒希同意了,同时也有些欣慰,克里尔行事前终于会懂得找他讨论了,真是可喜可贺。 「让我去找夏伊娜吧,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应该会听得进去我的话。」 「你……该不会早就想到这一步,才出手救夏伊娜的?」 克里尔没正面回应,而是扑进嘉勒希的怀抱,撒娇地道:「克里尔累了、克里尔要睡觉了。」 对克里尔来说,这些心机与算计或许就和呼吸一样自然吧。毕竟曾经身处在那样艰难的环境,若是没有几分心眼早就不知道冤死几百回了,嘉勒希可以理解,同时他也知道克里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最大努力保护他身边的人。 克里尔都如此尽心,他自然也不能继续怠慢了。 结束和夏伊娜的对话后克里尔啟程返回,他身手矫健的攀上了屋顶,迈开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在楼房的屋簷上穿梭奔驰,他的身边还跟着随从彼得鲁,以及嘉勒希派去保护克里尔的赛伦。 「哇噢,小少爷跑得好快,像一阵风一样!」 「不早点回去的话,嘉勒希哥哥会一直担心得无法入睡。」 「咳、咳咳。」 听见克里尔竟然出言调侃他,让嘉勒希生起了闷气,索性切断了手环上的魔力供应,靠着床板闭目养神。 谁说他是因为担心克里尔是否平安归来才睡不着的呢?他是在利用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祭神大典在即,包括夏伊娜在内的几名高阶以上魔法师,因为圣山任务的偷袭而受了轻重不等的伤,然而,典礼是需要皇帝偕同八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进行,以夏伊娜目前的状况想必是无法在典礼前恢復的,她的空缺将由谁来填补?让嘉勒希陷入苦思。 虽说他没有实际参与过典礼,可大致的流程在锡德里克发派此任务给他时就已经说明过了,当日八位魔法师一同啟动祭坛上的魔法阵,将皇帝传送到存在于异空间的神殿——凡欧雷德。 在凡欧雷德,留有夏罗莱特血脉的皇帝必须将自己的血注入于圣泉之中,才算是完成祭典,而整个典礼最困难之处在于啟动连接异空间的传送阵需要耗费极大的魔力,且过程中必须专心一致,否则将遭受到咒语的反噬,形成一辈子也无法恢復的内伤。 为保持最佳的精神力与魔力的纯度,参与典礼的魔法师在前七日就必须进行闭关不与外界接触,且为确保万无一失,会另外安排同样人数的候补魔法师,以防当日有人精神不佳使典礼无法进行。 嘉勒希算了一下目前的人数,虽然能集齐参与典礼的人员,可候补就不太够了,毕竟高塔魔法师虽然人数眾多,可每个高阶魔法师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并非人人都能达到标准,且若把实力高强的魔法师都安排到祭坛便会降低皇宫的守备能力。 或许,得请求外援了。嘉勒希立刻想到了能解决眼前不确定因素的最佳方案,可情感上却有些抗拒。 嘉勒希原本是打算这一世尽量别与之接触的,上一世与克里尔渊源颇深的「那个人」—— 嗯?这个魔力波长是属于赛伦的,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嘉勒希才刚感应到有人通过了监控魔法,下一秒,赛伦开朗嘹亮的嗓音便传入了耳里。 「殿下,赛伦回来了!」 赛伦举着双手高呼,嘉勒希左看右看,就是没瞧见除了他以外的人,便觉得十分疑惑。 「克里尔跟彼德鲁呢?」 「小少爷说自己脏兮兮的不能直接来见殿下,就先跟彼德鲁一起回房间了。」赛伦一边回忆克里尔几分鐘前交代他的事,一边慢悠悠地道:「但是小少爷说等等会过来,希望殿下不要再生气了……殿下您正在生气吗?赛伦怎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是克里尔多心了。」 嘉勒希几乎要以为克里尔的手环上藏了什么机关,怎么总能知晓他的想法?难道他的心思这么好猜测吗?想到此,嘉勒希更加鬱闷了。 「你今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欸?可是赛伦还很有精神耶!」彷彿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赛伦连翻了两个跟斗。 想起之前赛伦惊慌失措的模样,嘉勒希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于是勾起大大的笑容。 「你不回避吗?等等克里尔可是要来跟我相亲相爱的喔?」 「相——赛、赛伦马上离开!殿下晚安安安——」彷彿是有大难临头,赛伦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嘉勒希的视线之中,溜得比风儿还要快。 到底为什么可以如此纯情呢?真好奇赛伦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整人成功的嘉勒希有着满满的成就感,并心想下次有机会和乔恩间聊时一定要趁机打听一下。 而既然克里尔要赛伦转达,便是一定会来见他,过不期然,约莫十分鐘后他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 一名侍女牵着抱紧枕头的克里尔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殿下,小少爷说他做了恶梦睡不着,不知是否有打扰到您休息……」 嘉勒希的视线移向克里尔,只见他怯生生地躲在侍女背后,双眼除了微微发红外,眼角甚至还有几滴晶莹的液体,看起来还真像是被恶梦惊醒的模样。 「没事,我还在读书没睡着呢。」忍着心中对克里尔演技的万分佩服,嘉勒希以好哥哥的口吻无比温柔地道:「克里尔,今晚跟哥哥一起睡吧。」 「好……」 嘉勒希将克里尔带到了床上,便示意侍女回去休息,待对方走远后才忍不住讚叹:「你的演技也太精湛了!」 刚梳洗完的克里尔并未将头发擦得太乾,身上甚至带着水气,可从侍女的角度来看却成了被恶梦吓出一身冷汗,克里尔非常巧妙地利用对方的认知错误使自己的行为更加合理。 「刚刚打了呵欠,这是眼液。」克里尔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液体,接着便十分恭敬地向嘉勒希行礼:「殿下,我平安回来了。」 「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才睡不着的喔,我是在思考事情!」虽说看见克里尔回来心里比谁都高兴,可身为哥哥的自尊心还是要顾及一下,嘉勒希扭头故作生气地道。 「我知道,夏伊娜的事铁定让殿下感到不安。」没有继续调侃嘉勒希的兴致,克里尔把话接了下去:「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可为了大局着想,嘉勒希仍只能把自己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道出:「我在想……夏伊娜和其他受伤的魔法师所空出来的缺额,是否能找皇都大神殿的祭司来递补?祭司本就擅长祭祀礼仪,由他们参与祭神大典应该很合适……怎么了吗?」 当「大神殿」这个词汇传入耳里,克里尔的眼神很明显的动摇了,让嘉勒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询问,心里更是添了几分焦虑不安。 该不会克里尔真的还对大神殿里的那位有什么……不会的!克里尔说过心里只有他而已,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嘉勒希安慰着自己,然而,克里尔短暂的沉默却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本来,我想等殿下忙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在告知您的,但您既然提起了以大神殿的祭司为候补,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也说不定。」 「什、什么意思?」嘉勒希眨眨眼睛,不禁怀疑自己和克里尔真的是在同一个频率上对话吗? 克里尔明白嘉勒希的疑惑,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殿下,上一世在我登基后不久,魔法师们引起叛乱,死了不少人,在那之后祭神大典的事宜一直都由大神殿来操持,而帝国的国势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跌。」 魔法师的叛乱嘉勒希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当时他虽不是主谋,但那些魔法师确实是为了他而挺身而出,最后也为了他而牺牲。 然而,克里尔这段话的重点并非叛乱。 「难不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大神殿?」嘉勒希不敢置信,甚至连声调都扭曲了。 为了让一般平民也有管道能信奉造物神、向祂倾诉心愿,举国各地都设有神殿,除了是民眾们心灵的庇护之所,也提供医疗、教育等服务,是帝国十分重要的基础建设之一。 之前赛伦调查到与坤札特伯爵府勾结的明明是民间的邪教集团,可为何克里尔却说真正的黑手是大神殿? 难不成那所谓的邪教,便是隐藏在正规神殿后头才得以长久生存吗? 嘉勒希深深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十分可怕,然而克里尔的表情无比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彷彿还嫌嘉勒希今晚得到的资讯量还不够庞大,克里尔又爆出了一个惊人内幕。 「您应该记得的,上一世彼德鲁并没有陪着我到最后,虽说对外公佈他是染上恶疾死亡,事实上是因为维护我而触怒了母亲,被活活凌虐至死。」 「什——」 「而在那之后取代彼德鲁陪伴在我身边,作为影武者的,正是大神殿主教唯一的孙女,也是我上一世的妻子——菈比盖儿。」 第五章(2) 为之计深远 上一世,关于菈比盖儿,嘉勒希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克里尔会迎娶她的原因无非是想拉拢神殿的势力,毕竟神殿在民间有相当高的威望,若和大神殿合作,不但可以拢络民心,更是同仇敌愾,对付受皇室与高塔支持的嘉勒希,以及被靠贵族势力的达米欧。 长久以来,皇室重用高塔,就连国家最重要的祭神大典都是由魔法师协助进行,大神殿长年处在微妙又尷尬的位置,彷彿只是为了安抚民心而设置的机构而并未被帝国重视,会有怨气彷彿也是理所应当,可嘉勒希没想到,他们表达不满的方式竟不是直接在议事堂上提出诉求,而是私下从事不法的勾当,照克里尔的说法,坤札特伯爵府与大神殿的连系并非在他与菈比盖儿结婚以后,而是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伙的,那段婚姻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在地牢的那些孩子……难不成,不只是阿伯斯男爵从黑市将他们买来,就连神殿旗下的孤儿院都成了人口贩卖的据点……」恐惧油然而生,连嘴唇都不自觉地微微发颤,嘉勒希多么不希望自己的推测被证实,可克里尔曾经生存的地狱就是如此残忍。 「是的,表面上是代替神怜悯孤苦无依的孩童、提供他们庇护之所,实际是将孤儿们当作素材从事人体改造……嘉勒希!」 克里尔眼明手快,以双手扶住感到一阵晕眩的嘉勒希,让其靠着自己休息。 「你还好吗?」 太可怕了、被人们所信赖,有着神圣纯洁形象的神殿,竟然背叛了所有人,做出那些惨无人道的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克里尔摇了摇头,接着便以极为平和的口吻道出骇人听闻的话:「上一世,我因为太生气了,所以没等他们狡辩就通通杀光,还下令拆除全国神殿,若有违抗者,杀无赦。」 「……真、真的?」 嘉勒希目瞪口呆,克里尔看着他,歪着头微微一笑。 「所以说,我是暴君啊。」 可爱的笑容配上完全不把人命当作一回事的残忍发言,正如同表面上正派圣洁的神殿私底下却干着骯脏齷齪的恶事,克里尔彷彿是以自身为例,引领嘉勒希更加深入的了解他从前所不知晓的社会阴暗面。 「不过我倒是知道他们选择那些孩童的标准,在上一世,除了彼德鲁,包含与他同母异父的妹妹多娜,那些孩子全都是无魔者。」 「他们……想让无魔者变得有魔法吗?」 「可能从无到有,是最容易观察的吧,毕竟他们对魔法不如高塔熟悉,才会在之后捏造出假的祭神仪式,把帝国搞垮。」提起那让他知道真相后崩溃到杀红眼的往事,克里尔叹了口气,气愤之馀却也没在上头多做停留:「我原本担心那些孩子会不受时间倒转魔法的影响,拥有前一世的记忆,所以打算将它们通通杀光,但奇怪的是,今世除了我依然是无魔者,那些孩子通通都拥有了十分微弱的魔力。」 又是杀人……为什么克里尔总是能够如此自然的把这样的字眼说出口呢? 「爷爷说,可能是因为其他人不及我这般罪孽深重,所以造物神才赦免了他们吧。」 虽说此刻的克里尔正在分享十分重要的情报,可嘉勒希却也只是将其装进脑袋里并未深思,只因他的心思全聚焦在克里尔身上。 他仍是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善尽哥哥的义务,矫正克里尔被扭曲的心灵与想法。 「克里尔,你听我说。」嘉勒希牵起他的双手,斟酌了一下语调后,十分谨慎地开口:「我知道那些人曾利用了你、让你非常痛苦,但我希望至少在这一世,可以不让你把那些仇怨累积在心中,更不希望你杀人……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在你听来可能很可笑,毕竟我没承受过那些,但是克里尔,我——」 「您不必说了,嘉勒希哥哥。」见嘉勒希深怕词不达意、又担心无法准确传递讯息而陷入苦恼的模样,克里尔莞尔,捏了捏嘉勒希紧握住自己的双手,说道:「我并不是想把血腥味带给您才在待在您身边的,就像我设计让您揭发坤札特府的事,大神殿的真面目,我也打算走正规的途径处理,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制裁。」 「克里尔……」如此成熟识大体的发言让嘉勒希感动得泪光闪闪:「谢谢你,你真好!」 「爷爷提醒过我,我若是杀人,最难过的一定是您,所以绝对不能那么做。」 「请问……爷爷是谁?」是个他不认识的新人物吗? 「您的老师,库诺蒙啊。」 「你、你叫他爷爷啊?」嘉勒希吓得一震,原来他的老师对克里尔这么亲切吗?那之前咬牙切齿的模样又是怎么回事? 克里尔解释:「他说听见我叫他『塔主』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也说他没教过我什么,不允许我叫他『老师』,所以只能叫爷爷了。」 「老师没有反对你这么叫他吗?」 「原本是有的,但在我不耐烦的用剑在他的床上戳出一个洞后,他就同意了。」 ……原来是感到生命受到胁迫才就范的啊。老师,您辛苦了。 「好,既然克里尔想以正规的方式解决,那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嘉勒希灿烂的笑容彷彿夜里最闪耀的一颗星,受其深深吸引,克里尔咻地扑进他的怀抱,直接将人撞倒在床上。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嘉勒希哥哥……」 克里尔把脸埋在嘉勒希的胸口,发出闷闷地声音,撒娇的模样立刻把嘉勒希的心融化了,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克里尔的头。 「你现在只有演戏跟撒娇的时候会这么叫我呢!平常都称呼我『殿下』居多,有什么原因吗?」 「殿下……是把您当成主人的称呼,让我觉得很踏实,至于不带任何称谓的本名……」克里尔抬起头,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一股曖昧的诱惑:「就当作一种情趣,您觉得如何?」 「我们现在不是在谈正事吗?」 嘉勒希的脸立刻刷红了,一想到再被对方掌握主导权,说不定又会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仅存的理智让他一把抓住克里尔的后领,想把人从自己身上拉开,经过一翻小狗打架般的拉拉扯扯后,克里尔充分感受到嘉勒希的抗拒,便决定不再继续捉弄他,乖乖地坐起身子。 「你说要循正途,但还没告诉我计画呢!」嘉勒希愤愤地道,脸上尚未退散的潮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克里尔气出来的。 「我希望照您原本的意思,让祭司们协助祭神大典。」 克里尔不讳言地道出计画,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可想想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嘉勒希便猜到了他的用意。 「你想以祭神大典为诱饵,引他们上鉤。」 「必须在人民们面前让他们的事蹟败露,帝国在下令彻查神殿时才不会遭到反弹。」 果然是真正当过皇帝的人,十分懂得帝王的权谋之术。嘉勒希在心中暗暗佩服,接着道:「既然如此,就需要得到父皇的允准才行,我明早就去见父皇吧。」 「我也一起去,我答应过陛下回来后要去找他。」 经克里尔这么一提,嘉勒希猛然忆起一件万分重要的事。 「对了,你去拜託父皇解除我的禁足时都说些了什么?」 嘉勒希深怕锡德里克会因为坤札特伯爵府的事迁怒于克里尔,明明他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但您可别小看陛下,他虽然不像爷爷或先皇后一样是全方面都很优秀的魔法师,却拥有很强的感知力,能够辨别谎言,所以他一开始就发现我不是他的孩子了。」 「什、什么?」嘉勒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父皇早就知道了?那他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纵容卡瑞莎混淆是非?」 「因为,陛下并不捨得惩罚母亲。」克里尔垂下了眼帘:「陛下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习性,这大概是缺乏爱的人的通病。」 「因为不相信爱、也不懂得爱,只会贪婪的索求,即使已经身在爱之中仍不自觉,像永远填不满的黑洞般,可若看清了就会发现,我们每一个喜爱的人事物,其实都带有着心中最爱的影子。」 心中最爱……所以克里尔才会喜欢金黄色的东西、喜欢苹果派吗?可克里尔在上一世就说喜欢苹果派…… ——即使已经身在爱之中仍不自觉…… 明明是在谈论锡德里克,嘉勒希却意外的发现,原来上一世的克里尔早在少年时期就对自己有感情了,只是正如他所说,他们既不相信爱、也不懂得爱。 「您认真思考过吗?母亲受陛下宠爱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她有着一头与艾莉西亚先皇后一般,乌黑亮丽的长发?」不仅仅是卡瑞莎,克里尔接着列出了皇帝其他几名情妇与先皇后的相似之处:「夏伊娜大人是先皇后的挚友,两人拥有十分相似的性格与笑容,娥瑞尼亚夫人则是身段与先皇后神似。」 嘉勒希也曾分析过自己的心情。 他之所以会在母后仙逝后,对于父皇几名情妇的事情反弹如此强烈,便是因为他亲眼见证过无数次父皇与母后相爱的模样,表情不多的父皇唯有在面对母后的时候会卸下所有防备,得到真正的安稳与放松。 就是因为知道两人多么相爱、才会为母后所遭受的背叛忿忿不平,然而,克里尔的一番话却解开了他多年想不透的谜题,原来父皇之所以会拥有那么多的情妇,只是因为他和克里尔一般不相信爱、不懂爱,即使身在爱之中仍然不自觉…… 一阵酸楚让嘉勒希眼眶泛红,他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觉得锡德里克与克里尔十分相似了,却也为他们感到悲伤。 大概能猜到嘉勒希在想些什么,克里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安抚,并亮出了自重生以来,自己一直仰仗,皇帝虽不喜欢他、却也绝对不会动他的王牌。 「至于陛下迟迟不处理我的原因,也是因为拥有黑色头发,以及紫色眼眸的我,比起与陛下同个模子刻出来的您,更像是他与先皇后陛下的孩子呢。」 第五章(3) 为之计深远 克里尔自信锡德里克不会杀自己的理由,在嘉勒希听来着实荒谬。 「嘉勒希哥哥不信的话,克里尔就在明天证明给您看吧。」 克里尔也不打算多白费唇舌,以这句话做下结论后便吵着困了累了想睡觉,一向对克里尔的撒娇毫无抵抗力的嘉勒希也只能带着无奈的苦笑进入梦乡。 或许是近日马不停蹄的思考、做事、解决危机,这晚嘉勒希睡得很沉,一夜无梦,而隔天醒来时看见克里尔天使般的睡顏更是让他精神一振,情不自禁地伸手拨开他的瀏海,在光亮额头上落下一个早安吻。 一早就能看见爱人让嘉勒希感受到满满的幸福,也更有精力做正事了,于是天刚微亮,他便命人向正殿递出謁见申请,克里尔甚至连早上的训练课都请假了,只为留在皇子寝宫等消息,好在他们并没有苦等太久,在接近中午之时,嘉勒希和克里尔得到了来自锡德里克,三人共进午餐的邀约。 居然是一起吃午餐吗?嘉勒希有些意外,若不算上上回在别宫花园无比简陋的「茶会」,自艾莉西亚去世后,他便没再和锡德里克同桌吃饭了。 「小少爷也要和陛下一起用餐啊?那可不能打扮得太过随便呢。」莉欧娜含笑说道,她俐落的拍了两下手,几秒后,克里尔在大批侍女的簇拥下被拖进了更衣室。 以往为求方便行动,克里尔的穿着偏向简单朴素,白白浪费了好皮囊,如今终于有机会让克里尔不得不认真打扮,侍女们自然是卯足了劲。 克里尔的华丽大变身啊,真是令人期待呢。嘉勒希也很是兴奋,然而他并没有让这段等待的时光白耗,而是抓紧时间与辅佐官了解现况。 「您上次命我持续追查坤札特伯爵府案的后续,属下确实查出了一些事情。」 「说吧。」 只要给凯斯洛一个方向,凯斯洛就能挖出一水缸的真相。这是嘉勒希最近的心得,果然这回凯斯洛也没辜负他的期望,十分精准地提供了嘉勒希想要的情报。 「陛下命祭司们对从地牢救出来的孩子们进行辅导,可根据负责照顾他们的医女观察,孩子们的精神并没有恢復,仍然经常走神、或是看着某个点傻笑,医女们对于此状况也是十分忧心。」 「这些父皇知道吗?」 「陛下应该不会去访问那些医女,视察的官员大概也只是走个过场的程序而已。」 这点嘉勒希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官员们多半出生贵族,对那些平民出生的孩子自然没多少怜悯之心。 凯斯洛转而看向没跟进更衣室,而在一旁待命的彼德鲁。 「我记得那些孩子们之中有荣德先生的妹妹?」 「是的!我妹妹的确在那里!」 被点名的彼德鲁立即回应,事实上方才听凯斯洛提及孩子们的状况时,他便心急如焚,甚至想要在克里尔从更衣室走出来后立刻向他提出前往疗护所打听消息的请求。 瞧出他神情间的急切,嘉勒希以安抚的口吻道:「这样吧,待会儿和父皇用餐时我会试着向他提出探视那些孩子的请求。虽然也可以派彼得鲁先去打探消息,但我认为让你单独前往极有可能被当作攻击的目标,还是大家一起去比较放心。」 这番话便是要提醒彼德鲁,坤札特府恶劣行径曝光的起点便是从他的出逃开始,若现在单枪匹马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中,岂不是辜负了至今一连串的努力?嘉勒希希望他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是!小的知道了!谢谢您为小的考虑!」 好在彼德鲁不笨,经嘉勒希的提点后立刻大梦初醒,正如同他们先前的计画之所以能够成功也是因为时机正确,他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破坏了主子们的计策。 「另外,赛伦先生之前带回来的情报有提到民间邪教,属下也让人留意了,确实有那样的组织在暗地里假借造物神的名义,让一些孩子罹患疾病的父母们相信,并把孩子送给他们『治疗』。」将手中的报告书往后翻了一页,看着上头提点的文字,凯斯洛继续说道:「他们也会在一些私人的餐厅、酒馆里举办小型演讲,谎称能够引荐孩子到高塔学习魔法,给予那些平民家庭翻身的希望,但其目的似乎都是为了找寻符合他们条件的孩童,再编造各种理由将孩子带走。」 无魔者,他们在用各种方法找出克里尔以外的无魔者。嘉勒希立刻想到了这些诡异行径的目的。 瞧瞧夏伊娜与库诺蒙面对克里尔毫无还手之力的模样,若真让他们找到第二个无魔者,并将其培养成杀人工具,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你查得非常仔细,谢谢。」 闔上报告书,凯斯洛微微一笑,向嘉勒希致礼:「能帮上殿下的忙是属下的荣幸。」 谈话刚到一个段落,侍女开朗的吆喝便传入眾人的耳里。 「克里尔少爷打扮好囉!」 嘉勒希永远记得,第一眼见到克里尔时,他身着镶金边的深色华服,身形修长、仪态优雅,配上那张雕刻般俊美的脸庞,宛如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而眼前的克里尔,正巧穿着与记忆中样式相似的礼服,面容虽是稚嫩却也不失英气,当他以稳健的步伐走近,与记忆中美好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嘉勒希再次回想起初见时悸动的心跳,这么多年过去、甚至还歷经了重生,他依旧对面前这个人心动不已,彷彿一切都不曾改变。 「嘉勒希哥哥,好看吗?」见他一言不发,克里尔伸手拉了拉嘉勒希的衣襬,令他回神。 「非常好看喔,我们克里尔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克里尔少爷彷彿又长高了些,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会超越殿下了呢。」莉欧娜玩笑似地说了一句,却立刻被克里尔反驳了。 「不会的,嘉勒希哥哥在我心中永远是最高的位置。」 我把你看得比我自己还重要。克里尔貌似童言无忌的话语,传入嘉勒希耳中无疑成了恋人间宣示忠诚的情话,可惜在眾目睽睽下,他却不能欣喜,甚至得板着脸孔教训克里尔。 「这样的话可只能在这里说喔。」 「好。」 所谓心中最高的位置,自然得属于现任皇帝锡德里克,若是克里尔这番话传入有心之人耳里恐怕会被多做文章,认为克里尔有怂恿嘉勒希谋反的意思。 然而,虽然不能立刻表露神色,却也可以等到只有两人独处时再补偿,于是在前往正殿用餐的马车上、只有彼此的车厢里,他们便自然地依偎在一起。 「嗯……克里尔等等、太多了……」 一阵碎吻落在嘉勒希的额头、眼窝、鼻尖、脸颊,在一路到耳垂与颈间,每每浅嚐则止,可唇瓣柔软的触感仍是搔得嘉勒希心痒难耐,险些就要被勾进甜蜜的漩涡中忘记自己是谁了,好在马车忽地颠簸令嘉勒希大梦初醒,赶紧伸手将克里尔揽进怀中好夺回主导权。 「嘉勒希哥哥不喜欢我亲你吗?」克里尔睁着小狗般圆润的眼睛,似乎还能看见他的头上有一对下垂的耳朵,模样实在可怜又无辜。 「我当然喜欢啊,可等等要见父皇,我们得注意仪容才行。」 「只要您想要,我随时都可以给您喔。」 「真是的,别再诱惑我了……」 得好好教导克里尔说话行事都得注意场合才行。嘉勒希在心里默默决定,可能不能真正执行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由于嘉勒希尚未成年,不会参与每日早晨在正殿举行的议事,而正殿也不是个可以让人间逛郊游的地方,因此他早已不记得上回进入此处是何时了,这次和克里尔同行让他感觉特别新鲜,同时也庆幸,他们并非站在对立面,而是彼此信任的战友。 「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 「免礼,坐吧。」 看着两人进入餐厅后,无论是行礼、起身、入座等行为频率完全一致,锡德里克道:「你们两个,还真是喜欢出双入对的。」 这句话让嘉勒希身躯一震,想起克里尔昨晚曾言锡德里克拥有很强的感知能力,说不定他已经察觉两人的关係了?这让嘉勒希大大感到不安,这时,克里尔开口了。 「陛下,我救了夏伊娜大人,想要奖励。」 幸好皇帝身边的人皆是见过大风大浪、才不容易被吓得失了方寸,若这场景搬到皇子寝宫,克里尔如此大胆的发言肯定会引起眾人议论。 此刻的嘉勒希心脏已经提到嗓子眼了,虽说他上回测试,父皇似乎不太介意他有失礼仪的发言,可这并不代表克里尔也适用同样的标准啊! 难不成克里尔是急着想证明锡德里克不会杀他这件事吗?那也没必要在谈话一开始就执行吧! 相较于嘉勒希的心焦,锡德里克正在品茶,听见克里尔的问题发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开口便是讽刺:「你救她于朕何干?」 「可若无法将身为特级魔法师的夏伊娜大人救活,民心必定会动摇,且这次任务的推动者是嘉勒希哥哥,若是夏伊娜大人真的意外身亡,会让嘉勒希哥哥在高塔的威望下降,也会让贵族们多了一个打击嘉勒希哥哥的机会。」 「呵。」锡德里克勾起冷笑:「你真会说话呢,敢在朕面前谈论民心、威望?已经不打算躲在这十二岁孩童的样貌背后了吗?」 对于没有前世记忆的锡德里克来说,克里尔是个特别到诡异的存在,不知从哪天起,他的眼神、仪态、气质都像是变了一个人,就像是佯装温顺,实则伺机而动准备撕咬猎物的猛兽,这也是他对克里尔没有好感的主因。 「我本来就是如假包换的十二岁孩童啊,对吧嘉勒希哥哥?」 克里尔这种不打暗号就把话球拋给他的行径也必须好好教育啊!嘉勒希在心中感叹,却仍是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父皇,克里尔十分聪慧,这回若不是有他的帮助,事情不可能会如此顺利落幕,我和夏伊娜都非常感谢克里尔呢。」 「不过就是运用他无魔者的特性吗?」锡德里克十分不以为然:「你们难道没有想过,这或许是偷袭者为了确认身在皇宫中的克里尔?坤札特的状态,才拿夏伊娜当诱饵引他出宫?」 「若目标真的是我,我很乐意继续当诱饵,将他们的真面目引出来。」克里尔目光如炬,无论是神情还是嗓音都透露着坚定:「我不想让其他人遭遇到和我同样的事情,当这个世界上获得安稳与幸福的人越多,我所在乎的人们也更容易生活在安稳幸福的世界,我想以此为目标好好努力。」 「父皇,相信您已经知道克里尔的真实身分,儿臣希望您能看在他拯救夏伊娜的功劳,以及无魔者罕见的能力,别将坤札特府的罪刑加诸于他。」 不愿看着克里尔的心意白费,嘉勒希也跟着帮腔,这使得锡德里克的视线从克里尔转移到他的身上,落在了嘉勒希带着黑色手环的手腕。 「那东西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对了,还有这个!嘉勒希赶紧补充:「这是克里尔为了让我有牵制他的能力,请库诺蒙老师打造的,不仅如此,我也可以透过手环追踪克里尔的行踪。」 就连那个老顽固都被说服了啊,看来这孩子足够聪明,也实在危险。 「既然你拉了这么多人替你担保,朕倒也可以信你一次。」锡德里克并不是个会让自己陷入纠结的人,很快地便做下决定:「来人。」 他不但召来了辅佐官,甚至连传令官也早早就在待命了。 锡德里克起身来到克里尔的身旁,按着他的肩膀,朗声宣布:「他是朕多年前託付给坤札特伯爵夫妇代为照顾,朕的亲生儿子,也是帝国的第三皇子——克里尔?巴比勒?夏罗莱特。」 第三皇子是……克里尔? 「告知礼仪部门,正式的加封仪式将在祭神大典之后举行,另外,也通知大法庭追加坤札特伯爵夫妻与阿伯斯男爵,虐待皇室成员的罪名,改以反叛罪起诉。」 「谨遵圣命。」 第三皇子、巴比勒……曾经属于沃雷的位置、中间名,在这一刻都转移到了克里尔身上,难不成克里尔是想以这种方式替沃雷挡下灾祸吗?还是克里尔又有什么计策,是非得得到皇子的身分与权力才能够执行的? 克里尔,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多谢父皇严惩虐待儿臣之人。」 对于锡德里克忽然赋予身分的行动,克里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讶异的神色,彷彿打从一开始他便是皇帝流落在外头的孩子,两人更是有默契的不顾念旧情,将曾经的情人、母亲扣上反叛的罪刑,将人至于死地。 嘉勒希算是见识到了,不懂爱之人发起狠来,惩戒背叛者的手段可以说是极尽兇残。 「父皇,您这么做……没问题吗?」嘉勒希不禁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他不但无法理解克里尔,更是无法离解锡德里克此举背后的意涵。 「朕说他是朕的孩子、那就是朕的孩子,谁敢质疑?」 「是……是儿臣失言了。」 「父皇认为嘉勒希皇兄会对儿臣心软,所以才想让儿臣有正式的名义,待在皇宫、待在父皇的眼皮底下行事吧。」知道此刻的嘉勒希铁定是混乱不已,克里尔便主动替他解释了起来,言谈间的称谓转换可说是一点障碍都没有。 皇兄……绕了一大圈,克里尔再度这么称呼他。虽然很不想承认,可这一切的感觉都无比真实,嘉勒希也只能强迫自己接受,这时,他听见了锡德里克的叹息声。 「把你们两个拉开,也省得那些大臣老是在朕耳边碎唸。」 碎唸……啊。嘉勒希想到了那些流传于贵族间,有关他的恋童传言,即使锡德里克不八卦,坦厄斯等人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个谣言传入锡德里克耳中。 「父皇……」 「怎么?这次你也要和朕冷战吗?」 「儿臣不敢。」嘉勒希原本是想为自己辩白的几句,可锡德里克看起来没有想多谈的意思,他又何必欲盖弥彰?还是乖乖谢恩就好:「多谢您为儿臣与克里尔考量。」 锡德里克嗯了一声,没多做回应,而是转而对克里尔道:「既然你已自称『儿臣』,那便开始以臣子的身分替朕办事吧。」 「是,父皇。」 「朕命你们二人以皇室的名义,前往探视目前在疗护所接受治疗的孩子们。」 嘉勒希原本还想着该如何把话题带到孩子们身上,锡德里克却直接发派了任务给他们,难道他真如克里尔所言,拥有极强的感知能力吗? 「既然你说你乐意当饵,就展现自己的价值给朕看吧。」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十分明显,克里尔恭敬的领命。 「谨遵您的意旨。」 第五章(4) 为之计深远 「克里尔……」 「是。」 「你……又成为我弟弟了?」 直到结束用餐,踏出餐厅的那刻,嘉勒希才真正有了风云变色的真实感,所有人对克里尔的称呼、看他的目光、以及行的礼仪都变了,却出乎意料的没多少违和感,彷彿这并非「转变」、而是「导正」。 「我一直都是您的弟弟啊,皇兄。」 克里尔好整以暇地道。 此刻的他们已经回到嘉勒希的卧房了,根据离开正殿前席翁辅佐官的叙述,锡德里克将嘉勒希寝宫西南侧的宫殿拨给克里尔居住,与嘉勒希寝宫东北侧的达米欧寝宫正巧连成了一线,由于并非地处偏僻的宫室,平时也有在维护打扫,因此预计今晚便可入住。 「这发展也在你的预期之中吗?」 不仅仅是顺位、中间名,就连沃雷上一世居住的宫殿如今也变成克里尔所有了。 「打从我被抱回坤札特府的那天起,就不可能再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了,皇子或者逆贼,我只能从这两个身分中选一个。」歷经了背叛与重生,克里尔看得比谁都明白、也想得长远:「若想长久待在您身边还是弟弟这个身分最好,况且我也答应陛下要用生命保护您,如此行事起来也较为方便。」 「你什么时候和父皇做了这样的约定?」嘉勒希立刻想到了先前克里尔单枪匹马去找锡德里克的事,「是去圣山前那次吗?」 「父皇什么都知道的,即使如此,却还是选择将我留在您的身边,作为您的剑与盾,只因对父皇来说,您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克里尔走向嘉勒希,张开双手拥抱他,「父皇原比您想像的更加爱惜您,让我十分高兴喔!喜欢您的人越多,您就会越幸福吧。」 ——如若时间真的能够倒转,我希望,这是一个为嘉勒希殿下而存在,能让殿下感到幸福的世界。 正如克里尔所说,他一直将嘉勒希放在最高的位置,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对我而言,最大的幸福就是你啊,克里尔。」 「嗯,我也一样。」 嘉勒希紧紧回拥住克里尔,本该感到幸福的时刻,他的心中却有着一股浓浓的酸楚,只因透过这段对话他更加的意识到,他的恋人比想像中的还要不爱惜自己。 叩、叩! 「殿下,席翁辅佐官与达米欧殿下身边的杰罗姆辅佐官来了。」 「……让他们到会客室等。」 嘉勒希头一回为下属们办事太得力感到困扰。 「参见帝国耀眼的群星,嘉勒希殿下、克里尔殿下。」 见两位皇子一前一后的进入会客室,率先开口的是席翁辅佐官:「克里尔殿下的寝宫已经收拾乾净了,这几位是陛下为您挑选的僕人,都十分能干呢!」 嘉勒希看似随意地瀏览席翁身后的一干人,即使他们都将头压得很低,却仍是让嘉勒希认到了几个熟面孔,确实都是父皇跟前的得力助手。 父皇果然很不放心克里尔呢。嘉勒希不禁苦笑,至于达米欧的心思就更是昭然若揭了。 「克里尔殿下,达米欧殿下让属下转达恭贺您回到皇宫。想着您身边需要熟悉宫中事务的人帮忙打点,便命属下带了最能干的侍从侍女们过来。」 克里尔平静地听完两位辅佐官的话后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转头看向嘉勒希。 「嘉勒希皇兄,您也有替我准备照顾我的人吧?」 「这是自然。」 即使还没决定好人选,可既然锡德里克和达米欧都想安插自己的人马在克里尔宫中,嘉勒希当然也得跟进。 「父皇和皇兄们都对我很好,可是我不需要这么多人,所以就各留几个吧。」克里尔在表达感谢之馀,也做出了制衡各方势力的决定:「彼德鲁,人选就由你来挑。」 「是,殿下。」 彼德鲁是克里尔唯一带在身边的亲信,由他来挑选宫殿的成员是再适合不过的,两位辅佐官欣然接受了这个结果。 至于彼德鲁挑人时倒也没多犹豫,除了指定在嘉勒希寝宫一直照顾着克里尔的侍女安,以及最会做苹果派的厨师尼克,其馀人选都恰好魔力低微,好掩盖克里尔身为无魔者的事实。 最终,从三组人马选出来的人数一致,克里尔也乘坐席翁准备好的马车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克里尔殿下离开了啊……」「真的是皇子了呢!」「感觉好不真实……」 侍女们的感叹传入了嘉勒希耳中,也道出了他此时的心声,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在皇子寝宫里大哭大闹、不服管教的男孩,竟摇身一变成为了与嘉勒希平起平坐的皇子了呢?更何况在坤札特伯爵府失势后,克里尔的处境变得极为尷尬,如此还能绝地大翻身,无论是无意还是有心,这一刻,克里尔都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说不定这正是克里尔的目的,将自己弄得极为显眼,才好引蛇出洞。想到此,深深的无力感盈满嘉勒希的胸中,不禁感叹克里尔还真是他见过最称职的诱饵。 克里尔搬迁后的当晚,作息一向规律的嘉勒希久违地迎来了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找不着一个舒适的姿势。 也许是因为最近都有克里尔的陪伴,才把他宠惯了吧。纵使同床共枕也曾中断了几日,可那时克里尔至少是待在他的寝宫,只要想念随时都可以见到面。 如今克里尔有了自己的宫殿,即使宫中有嘉勒希的人马,可凭着克里尔的身手,再加上能替他打掩护、真实实力不亚于赛伦的彼德鲁,谁能监视得住他? 等等,监视……嘉勒希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贴身配戴的魔法器具。 然而,正要灌注魔力的时候嘉勒希迟疑了一下,想着若克里尔正在洗澡、或其实他有裸睡的习惯,这样偷窥岂不是很无耻吗?可若不亲眼确认,嘉勒希实在很难说服自己放心…… 就看一眼吧?如果画面不太劲对就立刻切断魔力,对,就是这样!想通后,嘉勒希开始集中精神倾注魔力,可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却和他所料想的大相逕庭。 没有柔软的床铺、没有宽敞的房间、也没有天使般的睡顏,蚊蝇振翅的噪音在耳畔挥之不去,阴暗的角落似是有不明生物飞速窜动,而佔据视线最大面积的,便是以施加了最高等级防护魔法的栏杆铸成的牢笼。 「好久不见了,母亲。」 前一晚,克里尔也是以这般姿态闯进夏伊娜的房间,而这回他深夜探视的对象,则是曾经朝夕相处的人。 「……」 栏杆的另一端,女性裹着沾满淤泥的衣裙,失去光泽而毛躁的长发散乱一地,即使动静传入耳里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某一处。 仔细一看,女性裸露在衣物外的手臂已生了脓疮,脚趾似有被老鼠啃咬过的痕跡,谁能想到从前受到万千宠爱的贵夫人,如今竟成了这般悲惨的模样? 「才几天不见,母亲就不认得我的声音了,您果然十分薄情呢。」 这回,女性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她缓缓地将头转向克里尔,视线聚焦的同时,面前人的名字也十分自然地脱口而出:「……克里尔?」 克里尔发出轻笑,脱下了掩人耳目的斗篷,将藏在下方的华服展现出来。 「克里尔……克里尔!」与自己形成强烈对比的华丽装扮让卡瑞莎的内心重燃希望,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栏杆边,拍打着那坚不可摧的障壁道:「你是来救母亲的吧!你、你果然是母亲的好孩子啊,快、快把我弄出这个鬼地方……」 克里尔含着优雅的微笑,慢条斯理地道:「现在的我已经得到父皇的认可,成为了多罗欧帝国的第三皇子,很快就会举行詔告天下的典礼了。」 「皇……子?」彷彿是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卡瑞莎喃喃覆诵了一遍,在确认克里尔的神情上没有一丝心虚后便咧开了嘴,几滴混着薑黄颗粒的泪水自眼角溢了出来:「太棒了、克里尔、你真是太棒了……如此陛下便会宽恕我——」 「陛下自然会宽恕我的母亲,但前提是,您得是我的生母啊。」 什么? 「……怎么会?是彼德鲁那个贱奴……还是嘉勒希皇子说了什么?」 一瞬的停顿与眼中闪过的狠戾将心思暴露无疑,再多的狡辩在克里尔眼中也只是无聊的困兽之斗。 「克里尔、克里尔,别听他们胡说!你就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对母亲见死不救呃——」 克里尔青筋微浮的手猛地穿过栏杆掐住卡瑞莎的脖子,还没使多少力就已让她的脸痛苦扭曲,眼珠子更像是要夺眶而出。 「母亲可真是纤细呢,彷彿只要一用力就能折断,之前我好像也是这样让您永远安静的……」 ——上一世,我因为太生气了,所以没等他们狡辩就通通杀光。 嘉勒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克里尔口中的「他们」也包括长久以来不断欺瞒他、让他认贼做母的卡瑞莎。 不行,再这样下去克里尔会杀死卡瑞莎的。 「呃、呃……呜呃……」 「您又想说我是怪物了吗?那还得多亏您将我教得这么好呢。」 「快住手!你不能这样杀死她!」 嘉勒希终于按捺不住吼了出来,明明知道自己的声音传达不到身在艾佛塔的克里尔耳中,仍是无法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人。 卡瑞莎是罪该万死,可若是动用私刑处决她,那些因她的恶行枉死的冤魂,他们的冤屈将永远没有得到平反的一天。 好在这时,克里尔忽地松手,卡瑞莎乾瘪的躯体自然滑落在地,久久无法自已。 「咳、咳咳……咳咳咳……」 看着女人因缺氧而脸色发紫,蜷曲在地不断地乾呕,克里尔的神情恢復了以往的平淡,彷彿面前的只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肉块。 「我今天是来跟您道别的,父皇变更了罪刑,虐待皇室成员的你们将受到反叛罪的审判,这是最适合你们的罪名。」 当「反叛罪」一词传入耳里,卡瑞莎身躯一震,有了反应,奈何濒临死亡的不适还没缓过,她无法再替自己说出任何狡辩之词,只能瞪着一双佈满血丝的眼,诉尽仇恨与埋怨。 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憎恶,克里尔浅浅地笑了,毕竟这回卡瑞莎向他表达了最真实的情感。 「母亲。」他呼唤着,嗓音无比温柔,可脸上的微笑却比哭泣还更令人难过。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你。」 这晚,嘉勒希虽没有受梦魘侵扰,却仍是含着泪水入睡。 或许克里尔也和小时候的他一般,得到了表扬或奖励便想立刻与母亲分享,才会在成为皇子的当晚潜入艾佛塔见卡瑞莎,可至始至终卡瑞莎都只把他当作能利用的工具罢了。 真想好好地安慰克里尔……可若是开口说了什么,岂不是就间接承认偷窥他了吗?嘉勒希陷入了纠结,好在克里尔心思敏锐,第二天在前往疗护所的路上便直接挑明了。 「皇兄,您昨晚偷看我了对吧?」 「对不起……」 嘉勒希非常想找个地洞鑽下去,索性克里尔并不介意,甚至还大方分享了自己重生以来的心路歷程。 「刚醒来的时候,我曾一度感到混乱,属于这一世、十二岁的克里尔的认知,以及前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原本还在努力追求认同的我陷入了绝望,既然最终的结果是一无所有,还要努力做什么呢?直到后来我遇见了您,在意识到您愿意接纳我、并试图改变一切后,才篤定了这一世的目标,也就是好好地守护嘉勒希殿下,让您得到幸福。」 能够亲耳听见克里尔叙述心境,让嘉勒希感到无比荣幸,同时也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可即使我已经有了新的目标,却也觉得必须对过去的自己有所交代,这期间,我一直在想自己对卡瑞莎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最后还是觉得您的话最为契合,便借用了。」 这是克里尔第一次直呼卡瑞莎的名讳,意味着他已经将对她的孺慕之情断送在昨夜了。 「这个,是赛伦之前帮我查案的时候带回来的,之前因为种种事情耽搁才没交给你……」嘉勒希掏出了藏在衣服中的映像球,展示在克里尔眼前:「画面最左的女性便是你真正的母亲,名字是尤莉。」 克里尔陷入了沉默。 起初嘉勒希还不太明白他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映像球里的画面是以魔法构成的啊! 「抱歉!我忘了你看不见,我回去立刻让画师将她的模样画下来给你……」嘉勒希无比窘迫的提出解决方案,克里尔却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请现在就把它毁掉吧。」 「毁、毁掉?」 「若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思念她的人,她就能安心地离开了吧。」 无论这世上是否还存有尤莉的画像,早在很久以前她的灵魂与肉体便已被恶火所吞噬,毁掉映像球并非为了亡者,而是让还活着的人能够继续向前。 「这件事情解决后我们就来谈论正事吧,拜託您了,皇兄。」 语毕,克里尔闔上了双眼。 明明他已见证过许多人的死亡,且大部分时候是他亲手铸成,可为何这一刻,他仍是选择逃避了呢?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人性吧,在了解情感而变得温柔的同时,也会变得敏感而脆弱。 因此,当映像球碎成粉齏的声响传入克里尔的耳里时,他的心弦仍是受到触动,晶莹泪水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 第五章(5) 为之计深远 「参见帝国耀眼的群星,嘉勒希大皇子殿下、克里尔三皇子殿下。」 皇家车队停驻于帝国直隶疗护所外头,早早守在大门的官员们与疗护所高层从门缝瞥见金色发梢便立刻下跪,向高贵的皇子们行礼。 「免礼,我们是奉父皇的命令前来探视孩子们,请不必太拘谨。」嘉勒希以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掩盖心中的疑虑。 克里尔的册封典礼明明还没举行,可皇子的身分却已经广为人知了,嘉勒希依稀记得上一世沃雷的身分被揭发后,风声也是这般不脛而走,究竟是传令官太过得力?还是有心人士的操弄呢? 暗自警惕之馀,嘉勒希不忘关心与自己比肩而行的克里尔,一度波动的情绪经过调适后已然平復,举手投足优雅间带着冷漠疏淡的气质,与锡德里克皇帝颇为相似。 「稟告二位殿下,这位就是疗护所的所长——赞诺先生,也是疗护所内等级最高的治疗师。」 视察官员将一名面容慈祥的老者带入嘉勒希视野中,嘉勒希立刻感受到了他身上与约翰医官一般充满光辉的疗癒魔力,年龄与歷练并不会使他的魔力消退,而是让光的能量更加饱满、纯粹,进而替他人抚平伤痛。 如此强大的光之能量让嘉勒希对其產生好感:「那就拜託您了。」 「这是属下的荣幸。」 老者微微頷首,接着嘉勒希便藉口不希望吓着孩子们婉拒了官员们的陪同,便带着负责护卫的乔恩——克里尔带着彼德鲁——四人一同随着赞诺深入疗护所。 「平常负责照顾孩子们的人是谁?」行走之间,嘉勒希提出了疑问。 「是疗护所的医女们,她们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才,大殿下可全然放心。」 「是,疗护所的人员自然都是专业的。」嘉勒希能感受到所长言谈中透露的紧张,倒也不像是作贼心虚,而是咸少接待皇室成员的生疏感。 「孩子们现在在做什么?」 这回提问的是克里尔,虽是孩童略带稚嫩的嗓音,可过于平板的质问语气却让赞诺的神经更加紧绷了,甚至比面对嘉勒希时还要紧张。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正常情况下,我们会让疗护所的病患、伤者们到庭院里透透气,可考量孩子们……的状态,便让他们待在宽敞的房间里玩耍。」不仅仅是语调,克里尔直勾勾的眼神也像是盯紧猎物的猛兽,赞诺下意识地别开了眼:「属、属下马上带殿下们去那房间……」 「克里尔……」注意到赞诺情绪上的变化,嘉勒希捏了捏克里尔的手低声提醒,同时也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对第一次见面的赞诺產生好感便是因为那强大的光之气息,可克里尔感受不到这些,对他来说所有陌生人都是一样的,皆是需要警惕。 父皇让他和克里尔一起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呢。嘉勒希默默想着,同时间他们也抵达了孩子们目前所在的大房间。 嘉勒希数了下人数,当时在坤札特伯爵府地下刑场内所见的孩童明明有二十多人,如今却只剩一半,而其中大部分是因为被克里尔护在身后才得以逃过死劫,却曾在危机解除后怒骂他是「怪物」。 想到此,嘉勒希不免担忧地望向克里尔,只见他丝毫没有动摇,并且开口询问赞诺:「方便让我们跟孩子互动吗?」 「殿下们慈悲为怀,可这群孩子之前承受了很大的创伤,恐会做出失礼的举动……」 「没关係,我都知道。」 毕竟我也曾是他们的一员啊。克里尔唇边那抹不明显的笑意彷彿正这么说。 两人让随行护卫待在一旁待命,便开始与孩子们接触,独自待在角落画画的女孩吸引了嘉勒希的注意,她貌似是在场孩童之中最年长的。 「你在画什么呢?」 「蛇。」女孩没有看他,而是继续用炭笔在纸上画出一条条扭曲的线:「有好多蛇在动,好痛。」 所有黑线的一端都指向一个女孩,她有着一张哭脸、纤细的四肢,脚边几点水滴状的黑斑匯聚成小小水洼。 嘉勒希瞇起双眸,好似明白了这幅画所要表达的,也许除了人体实验,那群人还对这些年幼的孩子做了其他惨忍的事,在他们心中留下难以抹灭的伤痛。 「放心吧,这里乾净明亮,不会有蛇的。」他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头安抚,总算引起了她的注意,抬首望向嘉勒希。 「如果是大哥哥,看到蛇会怎么做呢?」 「我会把蛇抓起来,交给能够驯化牠的人。」 「为什么不直接打死它?」 「因为我们得让蛇知道伤害他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嘉勒希蹲了下来,和小女孩的视线保持在同一水平上,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如果蛇就这么死了,人们对牠的关注也会在牠死亡的那刻结束,那么被伤害的人也许就无法获得治癒和补偿了。」 「但是,蛇很狡猾啊,大哥哥是抓不到的。」 「也许第一次会失败,但两次、三次,只要还有蛇祸害他人的一天,大哥哥就会努力把他们通通都抓起来!」 面对嘉勒希开朗的笑容,女孩沉默了,与其说她不认同,倒像是努力的凭着自己辨别对方的话语含有几分真心,毕竟在女孩长久以来的观念中,大人都像蛇一样狡猾又喜欢说谎。 「……小心一点,大哥哥,这里也有蛇。」 「我知道了,谢谢你。」 谈话到此结束,女孩继续低头画画,一样的动作、一样的创作内容,彷彿不曾与人交谈过,虽说最后还是没有达到交心的程度,可嘉勒希仍是没有忘记对女孩的警告表达感谢,而在与女孩互动的过程中也不忘透过手环的感应关注克里尔那边的进展。 「多娜。」 「克里尔……哥哥?」 原本还抱着熊娃娃发愣的女孩缓缓抬起头,视线逐渐聚焦后,语气充满着讶异与不确定。 眼前的克里尔,是她认识的克里尔,却不是她所熟知的。 「你还好吗?」 「多娜……很开心见到克里尔哥哥、很开心……」女孩苍白的小脸上浮现了笑容,同时间,水雾也在她的眼眶中聚集。 「彼德鲁也一起来了,你看。」 顺着克里尔指示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朝思暮想的哥哥站在不远处,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与感动,含蓄地半举着手挥了又挥,这一刻,女孩终于克制不住地泪花飞溅。 「是哥哥啊……」好不容易才见着哥哥,却因为泪水使视线模糊一片,女孩赶紧抬手用袖子胡乱抹了几下,却是怎么擦拭仍都模糊一片:「太好了,哥哥平安无事……」 「你在这里好好养病,等到康復了我们就会带你回家。」 「……回家?」 克里尔坚定的頷首。 「嗯,回家。」 多娜这才注意到无论是克里尔还是彼德鲁的装束都跟从前大相逕庭,那么他们口中的「家」究竟是何处呢? 还没来得及询问这件事,不属于在场任何人的空洞嗓音在脑海中响起—— 就是他……那个「怪物」…… 「那我呢?」 衣角被扯了一下,克里尔回头,对上了一双发直的绿眼。 「我也可以回家吗?」 不知不觉间,孩童都围了上来,嘴里喃喃着十分相似的话。 「我也想回家。」「我的家在哪里呢……」「我可以回家了吗?」 难不成那些祭司对「回家」这个词汇下了什么暗示吗? 克里尔警惕了起来,忽地一股杀气曝现,令他着急地吼了出来:「嘉勒希,小心!」 鏘! 火花四溅之下,金色纹路在嘉勒希的右肩上浮现,那是他长年随身的护体魔法,与皮肤完美的融合成一块,若非最高等级的特级魔法师不易察觉,而与之连结在一块的便是皇家骑士团第二分队所有成员的意识。 「啊——」 不知何时乔恩已移动到了嘉勒希身后,一把抓住那被护身魔法灼伤的手,无数条金色丝线从乔恩的掌心冒出,宛如藤蔓般迅速蔓延至全身,转眼间,偷袭者已被蛛网般的金丝紧紧束缚,倒卧在地动弹不得,在此同时,诡异的暗红色咒纹浮现在他的脸上,只有短短几秒鐘的时间便转瞬即逝。 「殿下,他的身上有偽装魔法,似是要隐藏诅咒的气息。」 「不仅如此,他身上强大的光之气息足以混淆我的判断,还真是狠毒的设计啊。」既是诅咒,那便不是能轻易消除的。嘉勒希看着在地上因痛苦而蠕动着身躯挣扎的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赞诺,究竟是谁害你变成这样的?」 「啊、啊啊……」老者的眼眸忽明忽暗,与试图控制自己的诅咒抗衡着,破碎的词汇从颤抖双唇间流出:「怪物……危、危险……」 怪物?难道是—— 「克里尔哥哥!」 嘉勒希一回身,便目睹一名男孩在将尖锐利器刺入克里尔的腹部后,立刻便被多娜气急败坏地推倒在地。 「你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克里尔哥哥!」多娜怒吼,方才还湿漉漉的圆眼此刻焚烧着怒火,她张开双臂挡在克里尔面前。 还坐在地上的男孩双眼仍锁定着克里尔,喃喃道:「只要拿到怪物的血、就可以、回家了!只要拿到他的血、怪物的血……」 「你到底在说什——」一阵天旋地转让多娜险些站不住脚,彷彿有一根针穿进她的脑袋,强行将含着魔力的咒言注入其中。 多娜抱住头,想保护克里尔的心意与脑海中的声音互斥,令她痛苦呻吟:「血……不是、不对……啊——」 「他的血。」「怪物的血……」「给我他的血!」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朝克里尔扑了上来,却被一股强韧狂风掀翻,宛若骨牌七零八落地跌坐在地,紧接着一堵高墙遮蔽了视线,正是皇家骑士团成员以魔力砌成的防护墙,将所有孩子们都圈禁其中。 「多娜,你还好吗?没事吧?」 熟悉的嗓音将那邪恶的催眠驱散出脑袋,多娜惺惺然张开眼睛,喜出望外地发出惊叫:「哥哥!」 方才正是彼德鲁一手揽着多娜的腰,一手怀抱着克里尔,将两人从包围中救出。 「我没事!可是克里尔哥哥他受伤了!」 兄妹俩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克里尔身上,只见他用手摀着伤口,紫黑色的血水却从嘴里流了出来。 「毒……」艰难的吐出一个字后,克里尔倒在彼德鲁怀中陷入昏厥。 「克里尔少爷、您醒醒啊!少爷——」 「克里尔!」 刚制伏赞诺的嘉勒希急急赶来,克里尔却已经不省人事,彼德鲁满脸焦急地代替他回答。 「克里尔少……殿下中毒了!」 嘉勒希倒抽了一口气。 果然和克里尔猜得没错,救助夏伊娜的行动使得克里尔成为那些人极力想剷除的眼中钉。 「殿下,属下们已经封锁疗护所各个出入口,也设下了无法使用移动魔法阵的限制。」收到嘉勒希护体魔法上的暗号,副队长立刻指挥待命的骑士们行动,虽已抢在第一时间内完成封锁机构的任务,却仍是无法阻止悲剧发生:「可当属下们找到身在疗护所的三名祭司时,他们已经自尽了。」 第五章(6) 为之计深远 「才得到皇子头衔就遭人暗算,那小子也太衰了吧。」库诺蒙不忍叹息,他年轻时也曾顶着皇子身分活了二十五年,也都好手好脚的,怎么这群孩子却活得如此辛苦呢? 嘉勒希没有附和,反倒问起另外的事:「老师,能让夏伊娜及沃雷去陪着克里尔吗?」 「夏伊娜和沃雷?」库诺蒙揪起眉头:「可以是可以,但以他们二人现在的魔力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待在克里尔身边的必须是可信任的人,至于护卫方面有彼德鲁就够了。」 既然那些人连讚诺这样老资歷的医师都能够操控,此刻的嘉勒希宛如惊弓之鸟,唯有知根知底的人才能够信任。 「有道理,夏伊娜虽然实力不如从前,但经验还是很丰富的,老夫会让他们暂时待在克里尔身边。」库诺蒙接受了提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按照原定计画,让祭司来协助大典?」 「这次事件,试图偷袭我的是疗护所所长,对克里尔出手的是疗护所的病童,与大神殿何干?」说到此,嘉勒希的脸色又沉了几分,本该为神牺牲奉献的祭司竟然专干这些操纵人心、搬弄是非的事,实在褻瀆了那身洁白的祭司袍:「既然如此,原先说好的合作便不能中断,这大概也是他们偷袭克里尔的原因吧。」 「如此,那些傢伙的目的便是破坏祭神大典了?这对他们有啥好处啊?真搞不清疯子的脑袋瓜都装了些甚么!」库诺蒙连声抱怨,却也理不出个头绪。 相较于库诺蒙的情绪化发言,嘉勒希始终保持着冷静的态度,以往总是能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和煦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宛如深秋般低沉的哀痛,强烈的对比连库诺蒙都感受到了,心疼之馀更是隐隐觉得不安。 「嘉勒希……」 「是,老师?」 「你还好吧?」 嘉勒希的嘴角微微抽动,勾出苦笑:「克里尔尚在昏迷,我怎可能好呢?」 「那小子命很硬,约翰医官也一直待在他身边治疗,一定会没事的!」库诺蒙安慰道:「我们也不会一直处在挨打阶段,下一局就会扳回一城!」 没错,不能因为克里尔的状态就感到沮丧,他得更加努力完成任务。嘉勒希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更是在心里默想:事情发展至此都与他们的猜测无异,此局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 整理好情绪后,素日那般温和微笑再度于他的脸上展露,除此之外,眼中更是却多了几分坚定:「明天,就让祭司们入宫吧。」 谈话告一段落后,师生二人再度于高塔内部确认能源的储备与其他琐事,而后又前往正殿与锡德里克对整个祭神大典进行沙盘推演,四处奔波后难免让人疲惫,可无论是心心念念着克里尔的嘉勒希,还是咸少步出高塔在外头奔走的库诺蒙,都不曾喊累,只因他们都见过那最为悲惨的结局,绝不能让它再一次发生。 至于目前所知最大的威胁——大神殿,由辛克莱主教为首的祭司团也如约定的时间,于第二天午后抵达皇宫。 「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与耀眼的星辰,愿造物神的祝福常伴左右。」 大神殿的主教,相当于神殿的最高负责人与掌权者,如此身份之人来到皇宫,不免得由皇帝于正殿厅堂亲自接见,而大皇子嘉勒希则随侍在皇帝的身侧。 「免礼,许久不见,辛克莱主教。」虽然身着正装,可锡德里克的神情依旧慵懒而冷淡,他用手撑着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面前的祭司们,开口时嗓音宛若刺骨的风。 「确实是许久不见了。」辛克莱微微一笑,虽与库诺蒙年纪相仿,岁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跡,气定神间的模样更显得深不可测:「近来耳闻陛下的幼子回归您的身边,家人团聚正是世间一大乐事呢,神殿愿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那孩子总是三病两痛,倒是让朕头疼。」锡德里克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飘到了辛克莱身后的祭司们身上,一个个打量后,最终视线于个头娇小的少女身上停下:「倒是您的孙女,年纪轻轻便已是独当一面的祭司了,颇有拉森当年的风范呢。」 拉森?嘉勒希愣了一会儿才意会过来,那是辛克莱已故儿子的名字。 当年,拉森曾与嘉勒希的双亲同在高塔学习,毕业后因才能出眾而被选中到邻国当卧底,却爱上了当地的魔法师,不顾所有人反对将那名女子带回并与其结为连理,生下了菈比盖儿,可不久后女子便被人举报持续将帝国情报偷偷洩露给邻国,被当时的皇帝以叛国罪下令处死,而就在当晚,拉森被人发现在卧房内上吊殉情。 此悲剧为帝国当时一大热门话题,有人嘲笑拉森愚蠢,为了一个女人便通敌卖国、最后甚至连自己的命都给赔了进去;也有人藉此向皇帝建言,既然拉森做了此等蠢事,想必是他的父亲教导不善,应让辛克莱主教退位以示负责,然而皇帝怜悯痛失爱子的辛克莱,再加上当初若不是他派拉森去邻国卧底,也不会遭受魔女的诱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因此并未废黜辛克莱大主教之位。 再后来锡德里克继位,自然也不想为难昔日同窗的父亲,便让辛克莱的地位安稳至今。 「是,菈比盖儿是我优秀的孙女。」辛克莱回应,并转头对菈比盖儿道:「陛下在唤你呢,还不上前行礼?」 上一世,嘉勒希第一次见到菈比盖儿是在她与克里尔的婚宴上。 他依稀记得,克里尔掀开菈比盖儿的头纱时,耳边充斥着来自全场宾客的惊呼,她拥有惊为天人的美貌,宝石般璀璨的眼眸在羽睫搧动下显得莹莹闪烁,高挺鼻梁下的小嘴宛如娇嫩的花儿,白里透红的肌肤在这大婚的日子而格外羞赧,与克里尔站在一起便是俊男美女的佳偶。 「菈比盖儿……拜见帝国伟大的太阳、帝国耀眼的星辰。」 可眼前,这骨瘦如柴、身子微微颤抖的少女又是何人?嘉勒希在菈比盖儿身上瞧见明显的病态,即使她将头压得极低仍掩饰不住憔悴,印象中那波浪般的金色捲发也失了光泽,被一条绳子随意扎起, 「有如此优秀的祭司协助,相信大典必能顺利进行。」彷彿没将菈比盖儿的异样放在眼里,锡德里克招来身边的辅佐官:「由于时间紧迫,各位祭司便开始进行准备吧,席翁会带你们去闭关场所。」 「是。」 祭司们跟着席翁的步伐离开了大殿,嘉勒希的眼神伴随着菈比盖儿,不难发现她的步伐很小,一颠一簸的似是行动不便,直到她娇小的身躯隐没在门后才将视线收回。 克里尔说过,菈比盖儿是继彼德鲁之后的隐武者,看来这背后的因果关係复杂得很呢。 既然祭司都送到了,辛克莱便主动提起去意,锡德里克没有挽留,只说了欢迎他来观礼后便让人好生把大主教送出宫。 「看起来倒是安分,但也不能大意。」这是锡德里克对辛克莱一伙人的评价。 「是,我会吩咐老师盯紧祭司们的动向。」 「嗯,还有克里尔,有任何状况若来不及向朕回报,你就自己决断吧。」 原是不想这么早便让嘉勒希手握太多的权力,可现在的情况危急,不得不当作非常时期处理。 「是,儿臣谨遵您的吩咐。」 退出议事堂后,嘉勒希想着菈比盖儿的事,实在有些不放心便想前往闭关场所调查,谁知一出大门便感应到一股熟悉的魔力波长,鬼鬼祟祟地跟在他身后。 「达米欧,你是来见父皇的吗?」 挣扎了几秒后,达米欧乖乖从柱子后方走了出来,和平日里貌恭心不敬的高傲模样不同,此刻的他眼神闪烁,开口时格外彆扭:「我……有话想跟皇兄说。」 嘉勒希将达米欧带到了正殿附近的一处凉亭,并让随从们待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待命,起初达米欧因担心地方不隐密而迟迟开不了口,赶时间的嘉勒希便大手一挥,设下了能与外界隔绝的魔法,这才让达米欧紧绷的神情稍微缓和一些。 「这个……」达米欧从衣领掏出小小的药盒,放到了桌上:「是我随身携带的药,对外伤很有效,我听说克里尔被民眾袭击,想请皇兄转交给他。」 原本已经不太淡定的嘉勒希,听到他这番话后不禁勾起讽刺的冷笑:「这药能解毒吗?」 「解——他中毒了?」 「是啊,现在昏迷不醒呢。」 达米欧的脸色瞬间便得惨白,更加让嘉勒希感到不寻常,便往他所猜测的方向去试探。 「放心吧,我知道这件事和你、坦厄斯公爵无关,若你们能在旁安静地看着不出手干扰,我便不会随便迁怒。」语毕,嘉勒希起身准备离开:「回宫好好休息吧,你的脸色很差。」 「等等……等等、皇兄!」 终于按捺不住,达米欧起身挡在嘉勒希面前,几乎要跪下来搬抓着他的双臂恳求:「我知道……克里尔的事我很遗憾,但是、拜託……求求你不要问罪菈比盖儿,她也是受害者啊!」 什、什么?菈比盖儿? 「你认识菈比盖儿?」 嘉勒希无比震惊,他没想到会在达米欧口中听见克里尔前世妻子的名字。 前世……对了,达米欧和他一样都没有娶妻,他是因为失恋之馀又接连遭到多方势力打压,完全顾不上婚姻大事,那么达米欧呢? 难不成跟他一般,失去了所爱? 「……母亲有时会带我去大神殿祈福,我在那里遇到了她。」自知瞒不住了,达米欧牙一咬,豁出去般地将所知的一切全盘托出:「菈比盖儿因为长得很像她的母亲,被大主教厌恶,长年都把她关在阴暗潮湿的小仓库,还把她像狗一样的拴着……皇兄,既然您那么疼爱克里尔,也请您怜悯菈比盖儿吧!他们都是可怜的人啊……」 这番话解了嘉勒希的疑惑,为何菈比盖儿会和他记忆里的那么不相同,大婚当日的仙女模样恐怕是靠着魔法与妆容堆叠出来的,真正的菈比盖儿也如克里尔一般,不过是大主教的傀儡罢了。 「若你说的都属实,菈比盖儿只是被胁迫而不得不听命行事,我自然会斟酌,可交换条件——」 「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让母亲还有外公他们别在大典上添乱的!放心交给我吧!」 达米欧是个很容易将喜恶显示在脸上的人,即使身为次子、又身为庶子的他在嘉勒希面前不得不低头,却也掩饰不住浑身傲气,此时他低声下气的哀求全然不像演出来的,更是嘉勒希连日来见了那么多的人之中,最真实的一个。 他是相信达米欧的,正是因为相信,才得以此作为交换条件,让达米欧不要一心想帮助菈比盖儿而做出什么傻事。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克里尔的事也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嘉勒希拍拍达米欧的肩头,安抚地说道,即使他们并不亲密,可达米欧毕竟也是他的弟弟,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如此不安。 达米欧看着他,心里是五味杂陈。 自从被封为皇子后,他总是一心想要超越嘉勒希,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除了向劲敌低头外却想不出其他办法,实在恨透了自己的无能。 「就拜託你了,皇兄……」 达米欧也不晓得自己为何非要为了一个女人这般低声下气,可当他在走廊上与祭司团擦肩而过,瞧见菈比盖儿脸上那抹故作坚强的微笑时,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六章(1) 想幸福的人 祭神大典的前七日里,身为主祭者的现任皇帝与负责开啟通道的魔法师及其候补们,将依惯例进入闭关,嘉勒希虽不是主要参与祭祀的人员,可在这期间却也是忙得几乎没有闔眼。 为了兑现与嘉勒希的约定,达米欧不知从哪弄来了让自己反反覆覆高烧不断的秘方,抱病在家休养,这么做确实能够让他远离典礼,连带着坦厄斯公爵家上下也为这个大宝贝的怪病万分焦急,一时顾不上其他,却没想到这发展竟苦了嘉勒希。 当观礼的贵族、各国前来祝贺的使节团相继抵达,在没有其他皇子协助的情况下,他只能独撑大局接待宾客,替他们安排临时住所。 虽说自嘉勒希十四岁起便接下了接待工作,可今年他还是祭神大典的总指挥,需要确认的项目暴增了十几倍,一时之间应接不暇;好在锡德里克在闭关前有向自己的辅佐官们交代,必须好好辅佐大皇子殿下,嘉勒希才得以找到稍微喘息的空档。 在辅佐官们的协助下宾客有了妥当的安置;至于典礼的其他事宜,除了能源一事在今年变动稍大,其他皆有旧例可循;库诺蒙更是精神奕奕的坐镇高塔,将魔力原石萃取的能量均匀传送至会场的每一处,明明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可嘉勒希仍是感到不放心,除了原来谨慎的性格外,自从在疗护所受到偷袭后,那暗中潜伏的势力让他產生了心理阴影。 因此,他在会场各处布置了机关,更是命人日夜监控目前居于皇宫接待所的祭司,尤其是和辛克莱有血缘关係的菈比盖儿,难保心狠手辣的他会利用自己的亲孙女做出什么恶事。 所幸几日下来的观察,祭司们配合度极高,依照典礼候补人员的规定闭关,每日进行长达十个小时不间断的魔力循环,以清除体内负面能量,确保魔力的纯度以贴近自然,在每日修行终了时,都会由库诺蒙亲自检核,如此便很难有诅咒的干预。 「殿下,您该休息了,否则明日会没精神的。」 「已经……这么晚了?」 经莉欧娜提醒,嘉勒希才望向墙上的鐘,距离日出已不到六个小时了。 平常时候莉欧娜是不会待到这么晚的,可这几日嘉勒希忙碌不已,再加上三皇子寝宫一直没有回传克里尔甦醒的消息,嘉勒希身上的低落情绪任谁都能感受到,实在令人担忧。 「请您梳洗完便就寝吧,这样才有精神面对一整天的大典啊。」 「嗯,谢谢。」嘉勒希的微笑中难掩疲惫:「您也早点休息吧,奶妈。」 莉欧娜说得对,精神不济的话魔法品质也会下降,在明日那样重要的场合绝不能因为这种因素而出错,于是嘉勒希梳洗完毕便立刻上床休息,怎料翻来覆去的,就是无法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入眠。 「克里尔……」 意识矇矓间,嘉勒希下意识地喊出那朝思暮想的名字。 克里尔搬离大皇子寝宫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被褥上再也寻不着他的味道,那样朝夕相处的日子已不可回溯,只能在回忆里无限想念。 「克里尔……」嘉勒希把头埋在枕头中,闷闷的呢喃隐约传出:「我好想你……」 这一晚,嘉勒希也做了梦,却不是以往那些令人痛苦难耐的恶梦,而是前些日子,他们为数不多的静謐时光。 那时的他还不晓得克里尔和他一般拥有前世的记忆,只把人当作年幼可爱的弟弟,在嘉勒希处理公文的时候,克里尔在一旁阅读书籍,虽没有交谈,可仅仅是这般相处在同个空间,各自坐着自己的事,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安详与舒适,这便是嘉勒希最嚮往的平凡日常。 这样的场景,在十分遥远的记忆中也曾出现过一段时日,便是克里尔作为皇子伴读陪伴在嘉勒希身边的日子,生性安静的克里尔仪态优雅,不会发出什么恼人的声响,可当嘉勒希一抬头,便能看见克里尔专注的侧顏,俊美的脸庞在光晕之下线条变得十分柔和,那专注的神情总能带给人一股安定的力量,现在想来,最令嘉勒希所喜爱的,也只不过是这般简单而为小的幸福罢了。 只要活着,这样幸福的日子一定会再度到来的! 以强烈的思念来坚定信念,嘉勒希迎来了黎明——祭神大典当日。 「殿下,我们来替您更衣了。」 「进来吧。」 所有的筹备工作皆已完成,典礼的进程也会有礼仪部门的司仪负责控制,因此今日的嘉勒希只须和其他受邀贵族与宾客一般,坐在观礼台上悠哉度过一天即可—— 让他乖乖待着?怎么可能呢! 「赛伦。」 身穿洁白正装的金发少年华丽旋身,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回应的语调高昂中带着甜腻。 「是——」 早在侍女们进房前,嘉勒希便已经在赛伦身上施加了偽装魔法,和上回不同的是,不仅仅是魔力气息和嘉勒希相同,就连外貌身型、甚至说话的嗓音都一模一样,这是嘉勒希在这七天以来努力鑽研的高级偽装术,除非直接查验灵魂,否则旁人根本无法辨别真假。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吧?嘉勒希撤掉了面前掩人耳目的屏障,看着眼前呵呵傻笑的自己,还有些不习惯。 「待会儿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请儘管放心。」赛伦道,除了措辞上的转变外,神情也内敛许多,那抹矜持的微笑真让嘉勒希以为自己在照镜子了,同时也多了分信任。 虽说平常总是天真地笑着,可每每将任务交付与他总能完美达成,这就是赛伦最让人钦佩的地方。 于是,他放心地换上了有别于今日「嘉勒希」的深色劲装,与上回一般摁下隐藏在穿衣镜上的机关,进入了密道。 在他移动的同时,更不忘抓紧时间用约定好的通讯暗号联络了库诺蒙,确认前些日子在圣山任务中受伤的魔法师们皆已调整好状态,今日上祭坛的八人都是原来的人选,祭司并未递补,便稍稍安心了些。 严加控管那些祭司,务必让他们安份。将指示传达给库诺蒙的同时,嘉勒希推开眼前的砖墙,跨步迈进那柔和灯光的房间。 「是谁!」 女人警觉的惊呼率先传入耳里,紧接着便是一双噙着泪水的圆润眼睛,充满希望的灼热视线不察觉也难。 「您终于来了,嘉勒希殿下!」彼得鲁无比感动的道,克里尔昏迷不醒的日子里,除了嘉勒希以外最难熬的想必就是他了。 「嘉、嘉勒希?」原本如临大敌的沃雷放下了要用来攻击不速之客的枕头,满脸写着疑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没去典礼吗?」 「时间紧迫,之后再和你们解释。」 嘉勒希没停下前进的脚步,笔直走向克里尔所在的床榻,坐上床沿的同时从衣服暗袋掏出老早准备好的解药,将瓶盖撬开后灌入自己口中,紧接着便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扶起克里尔的上身,捏开他的小嘴并将自己的双唇覆了上去。 「咦——」沃雷的小心脏差点要从嘴巴跳了出来。 这、这是他可以看的画面吗?虽然知道嘉勒希是在餵药给克里尔,可他就这样完全没有迟疑的亲下去了?嘉勒希和克里尔,感情已经好到做这样的事情可以没有半分犹豫了吗? 因为解药只有一小瓶,为了不让药水浪费,这便是最好的方法。嘉勒希一边在脑海中合理化自己的行为,一边感受着日夜思念的人,他的唇、他的气息、他的体温……即使只有这短短几秒鐘的时间也足够了。 「嘉勒希……皇兄?」 克里尔惺惺然地睁开了眼,嘉勒希带着温和笑靨的脸庞映入眼帘,使得他也跟着扬起嘴角,心里好似被一股温暖的气息给填满了。 于是,他伸长双臂,拥住嘉勒希的同时也将脸埋进了他的怀抱中。 「早安,克里尔。」 嘉勒希摸了摸克里尔的头,就如同往常一般是个疼爱弟弟的亲切大哥哥,至于方才假餵药之名行亲吻之实的行径,只要他本人不提,便没有任何人敢主动提起。 「殿下,您的衣物。」彼得鲁算是对他们的关係知根知底的,此刻也神色自若的递上了克里尔的衣物——和嘉勒希同款的深色劲装。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克里尔你没事了吗?」 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沃雷眼看克里尔更衣配剑,行动上就和往常一般迅速俐落,完全不像是方才还因中毒而昏迷不醒的人,更加摸不着头绪了。 「我没事,只是为了骗过敌人才假装中毒,我刻意让那把短刀刺破预先藏好的假血袋,再咬破嘴里含着的药,进入昏迷状态。」克里尔简略的解释了一切,并补上了一句:「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你的身体都好了吗?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吧?」即使已了解到这是一场骗局,夏伊娜仍是为克里尔大胆用药的行径捏了把冷汗,更是关心地追问。 「嗯,没问题了。」克里尔坚定地頷首,让对方安心的同时,也为他们真情流露的关怀感到一阵暖意。 除了嘉勒希和彼德鲁,这一世,真心在乎他的人变得更多了。 而嘉勒希,原本在马车上听克里尔诉说计画时也如夏伊娜的反应般,然而就像克里尔所说,若不让敌人误以为自己诡计得逞,便很难让他们露出破绽。 「夏伊娜、沃雷,我们有该做的事必须马上前往典礼,你们就留在这里尽可能地隐瞒克里尔甦醒的事,能拖多久就多久。」 「遵命。」「我知道了,你们一定要小心保重啊!」 无论是夏伊娜还是沃雷都很清楚,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很难帮上忙,便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并在心中替两位殿下祈祷。 嘉勒希领着克里尔和彼德鲁再一次进入密道,朝着大典举行的主场——皇宫祭坛出发。 今日观礼的嘉宾会看到皇帝与八名魔法师通过长廊,进入以白砖墙砌成的神圣宫殿,便是名面上举行祭神大典的建筑,可事实上这不过是为了误导意图侵犯神祇的不速之客所做的偽装设计,别宫花园地底下的祭坛才是典礼真正进行的地点,必须乘坐停泊在宫殿中大水池的小船,越过地下运河,才得以顺利进入真正的祭祀主场。 而今世,在这个时间点里锡德里克还并未将祖传的皇宫密道图交付给嘉勒希,因此他不知晓原来嘉勒希有不透过运河也能进入地下祭坛的方法,更是以为经过一番沟通后,嘉勒希会听从他的命令乖乖地待命。 「父皇,也请让我参加祭神大典吧!我也是高阶魔法师啊!」 在克里尔昏迷后,嘉勒希曾向锡德里克提出请求。 锡德里沉吟了一会儿,冷不防地问了嘉勒希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何让你筹备大典吗?」 为什么让他来筹备——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是听命行事的嘉勒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若非如此,那些聒噪的大臣们便会建言让你也参与典礼。」没等到嘉勒希回应,锡德里克自己答了起来:「祭神大典上必须献出夏罗莱特的血,才能保住与造物神的契约,不让灾祸降临于世,若你我都身陷其中恐生变数。」 上回经克里尔提醒,嘉勒希就一直想向库诺蒙打听父皇的背景经歷,可惜麻烦事接踵而来始终抽不出时间,然而,从锡德里克的表情看来,他似乎是不得不接下这个位置,承担这些他并不想要接下的责任。 「既然现在的皇帝是朕,就没有理由让你现在就开始承担责任、甚至赔上性命,万一有状况朕会立刻通知库诺蒙,你,就乖乖待着吧。」 也许,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无奈,在不久的将来,无论是他还是达米欧、克里尔,或许都必须面临如此抉择。 「你留在这里,随机应变。」 眼看前面就是地下祭坛,嘉勒希向彼得鲁吩咐道,早在知晓克里尔的计画后,嘉勒希便将自己身上的防护魔法与彼得鲁做了连结,万一真发生什么事,待在最近距离的彼得鲁将会比远在观礼台的骑士团更迅速的感应到,并且还能协助立即通报库诺蒙。 「是,预祝殿下一切顺利。」彼得鲁先是恭敬地向嘉勒希行礼,而后转向了克里尔,扬起一抹微笑:「等一切结束后,属下就去接多娜,我们三个人一起回家好吗?少爷。」 「好。」克里尔頷首,神情坚定地道:「我一定会兑现承诺。」 ——上一世,除了嘉勒希哥哥外,我还对不起彼得鲁和菈比盖儿。 看着主僕二人道别的场景,嘉勒希想起了克里尔曾经对他诉说过,对两位影武者的想法。 ——如果嘉勒希哥哥允许的话,我希望他们在这一世,都能平安、自由的活着。 嘉勒希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这种事情理所应当,本就不需要得到我的允许啊。 或许,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让所有人都幸福的方法,可至少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去捉住幸福。 「嘉勒希。」克里尔凑向前,牵住了嘉勒希的手:「我们走吧。」 第六章(2) 想幸福的人 离开狭窄的密道,眼前辽阔的景致令人瞠目结舌。 皇宫是嘉勒希从小生长的地方,他从没想过在地底下竟然还有如此讲究的地方,每一根梁柱皆是高耸挺立,撑起了原比沐克欧的巢所更加宽敞巨大的空间,上头雕琢的精緻浮雕似是流传于多罗欧帝国的神话传说,而位于正前方那比成年人高了足足三倍的雕花大门虽然没有闔上,却有着肉眼可见的魔力障壁阻挡在前,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色彩,不难察觉这是混合多重魔力的复合式魔法,若想消除它必得花上一段很长的时间。 然而,这股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总觉得好像在哪里曾经感受过这样的魔法……对了,是荷莉洛斯山!虽然救助夏伊娜等人仅仅是待在山脚附近,可这里的魔法与当时所感受到圣山的魔力障壁是一样的! 「咦?等一下,克——」 就在嘉勒希还因魔力障壁而裹足不前,克里尔已率先迈开步伐,拉着嘉勒希前进。 对了,克里尔铁定是看不见这个障壁的,得阻止他——无奈,克里尔的力气比嘉勒希大上许多,跟他比拔河无疑是以卵击石。 「没事的,您也可以轻易地通过它。」感受到嘉勒希拉扯的力道,克里尔神色无比平静。 「不是的克里尔,前面有魔力障壁啊……咦咦!等一下——」 与其多做解释,克里尔十分乾脆地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嘉勒希混乱的挣扎,气定神间地抱着人穿过障壁,来到下一个空间。 「……咦?」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嘉勒希立即回头察看,魔力障壁依旧存在,上头的魔法更是完好无缺,这让他更加混乱了:「这里明明设有魔法屏障,为什么我还能进得来?」 「这是个古老的魔法,由初代皇帝奥林姆所设,一路延续至今,所以不会排斥夏罗莱特的子孙,以及其随行者。」克里尔解释道。 「原来如此……不过克里尔,你还是先把我放下来吧。」 虽然能被克里尔抱着是很幸福没错,可他目前是十二岁男孩的模样啊!如此他身为哥哥的尊严要往哪摆啊! 在嘉勒希的提醒下,克里尔将人妥善地安放了下来,虽说抱着比自己体型大许多的嘉勒希走了一段路,却没有在他的脸上桥见任何疲态,再再体现了两人体能上的差距。 不要想了,反正克里尔本来就是以剑术大师为目标前进的人,这很正常的、很正常……嘉勒希安慰自己之馀也迅速地调整情绪,开始观察起周边的状况。 没想到通过路口后竟还得走过这看不见尽头的回廊,祖先们究竟想把祭坛藏在多隐密的地方呢?嘉勒希默默地想。 「克里尔,你曾经来过这里吗?」 瞧着随行的同伴对于这一切的接受度比自己高出许多,嘉勒希不免有了这样的猜想,就像方才,克里尔也说出了魔力障壁的关窍。 「在上一世,我都是自己一个人到祭坛的。」克里尔不讳言地开口:「我是无魔者,可以自由地进出祭坛,却没有带着别人越过障壁的能力,当时的我还不晓得自己的身世,傻傻地以为必须带着魔法师前来,不过是充当护卫罢了。」 听到此嘉勒希才猛然忆起,克里尔似乎说过自己一气之下杀了所有人……难不成他大开杀戒的场所就是这里,这神圣庄严的祭坛? 嘉勒希总算意识到自己开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话题,却来不及制止克里尔接着说下去。 「后来,他们虽然成功破坏了魔力障壁,却也啟动了祭坛的自我防卫机制,彻底切断与凡欧雷德的连结,在那之后,造物神便不再回应人们的呼唤,光之魔法率先从这个世界消逝,祭司们的祈祷再也无法传达到造物神那里,自然也无法治癒任何生物。」 「……人们对神殿的不满与日俱增,发起暴动了吗?」 一直以来,神殿之所以受到民间百姓的爱戴,便是仰赖能够治癒病患的光之魔法,纵使是在贫苦的人们神殿也会毫不排斥的接纳,也因此,当神殿失去了仰仗的力量,自然也会失去民心,甚至成为仇恨聚集之地。 「我能做的也只有派兵镇压,直到再也没有人敢造反为止。」不难发现,克里尔在诉说往事时垂下了眼帘,神情十分黯然:「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正因为一开始说了谎,之后变得製造无数个谎言试图弥补一切,再后来发生的事,您也都知道了。」 「这并不是你的错。」嘉勒希再度牵起克里尔的手,试图透过交叠的掌心传递温暖。 「……不过,这样对您来说正好吧?」 嗯? 克里尔抬首望向他的同时,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狡黠:「我们没有血缘关係,您心中的罪恶感应该减轻了不少。」 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的嘉勒希立刻刷红了脸:「我、不管有没有血缘关係,我都是喜欢你的啊!」 「谢谢您,是您的爱拯救了我。」 自从两人交心之后,嘉勒希已经听过无数次类似的话,可每一次都会在他的心中產生爱慕与怜惜两种情绪,在同情克里尔遭遇的同时,对他的爱意也是与日俱增。 「克里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一个激灵打破了两人世界,更是不约而同地朝着走廊的尽头望去。 幽紫色的魔力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光晕,嘉勒希能感受到前方的魔法中混杂着许多人的魔力波长。 「典礼开始了?」 嘉勒希看向克里尔,却发觉对方的神色不是太好看,手更是警戒的搭在剑柄上。 「我们走吧。」 由于通往祭坛的路只有一条,若是这样贸然闯入必定会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如此安排克里尔假死便没有任何意义了。 于是在克里尔的建议下,他们贴着一侧的墙壁缓步向前,越是靠近嘉勒希越能感受到那股魔力的强大,胸口像是被巨石压迫般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毕竟是混合着八名魔法师的力量,拥有如此压迫感也在所难免,好在他们移动的速度不算快,他能够趁此机会适应并且自我调节,可无论再怎么小心翼翼地控制魔力的波动,将魔法的施放范围控制在最小的幅度,仍是被号称拥有最强感知的锡德里克给察觉了,当他一进入空间,锡德里克立刻蹙起眉头,虽然没往嘉勒希的方向看过来,却也足够表明了此刻的心情。 迅速躲到柱子后方的嘉勒希看向身边的克里尔,用眼神示意:父皇是不是发现我了? 是的。克里尔肯定地頷首。 好在仪式已经啟动,聚精会神的魔法师们无暇顾及其他,丝毫没发觉祭坛里闯进了两隻老鼠,持续稳定地朝着阵法灌注魔力。 眼看阵法上的光芒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深邃,紫色的流光中混合着纯正深蓝,那便是世间极为罕见,属于夏罗莱特光辉的色彩,也唯有在古老的遗跡,以先祖们一手刻下的咒文作为引导才有可能勾画出如此美丽的光景,嘉勒希几乎是着迷了般深陷其中。 若是克里尔也能看到这样的光芒就好了,如此美好的景色,真想与他分享啊……这样的感叹出现在嘉勒希的心中,可在这之后,他便无比庆幸只有克里尔不会被此景所惑。 当阶梯缓缓从光晕中浮现,象徵的通往凡欧雷德的通道顺利开啟,危机却也在眾人最松懈的此刻併发。 碰! 嘉勒希的思绪被剧烈声响唤回,是克里尔,不知何时他已移动到锡德里克身前,用剑将朝着他袭来的火刃弹射到一旁的石壁上。 攻击并没有因克里尔忽然闯入而停下,数道火刃宛如烟花齐放,窜起的浓烟将两人的身影吞没,嘉勒希眼明手快地召唤出风将烟雾成功吹散,也让敌人的身影显现在眼前。 「帕尔默、露西亚,你们在做什么?」嘉勒希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们皆是高塔素日里对他照顾有加的前辈,前些日子更是被选为圣山任务的成员之一,备受重用,却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贸然出手攻击皇帝? 嘉勒希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此番变故更是引起了魔法师间的恐慌。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会忽然攻击陛下?」 「有股不寻常的气息……他们被操控了吗?」 「喂你们、别中断输出啊,大门会关起来的!」 忽然少了两股魔力的输出,光辉瞬间便得黯淡,一经提醒后剩馀的魔法师们立刻调整气息并加强了魔力的释放,这才勉强撑住了通道。 然而,危机并没有因此而解除,名为帕尔默的男法师半举着手,魔力在他的掌心凝聚,这回是如针一般细小的冰锥,不像火刃一般能从周围空气的变动推测出攻击轨跡,对看不见魔法的克里尔而言大大不利,可魔法师忘了,在克里尔的身后还有锡德里克,他所释放惊人的气压瞬间震住了朝着自己射来的银针,更是让其原地崩解,看似连根指头都没动便成功化解了危机,可锡德里克的神情却依旧严肃。 「感受不到他的灵魂。」 若是平时,不仅仅是魔法会失效,就连施法者也该受锡德里克的威压逼迫而无法站立,可眼前的帕尔默却丝毫不受其影响。 「能感受到杀气,却不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克里尔大胆断言:「这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 「啊啊啊啊——」 眼角馀光一道拋物线划过,嘉勒希无比惊愕的同时立刻驱动移动阵让自己瞬移到预判的终点,并以肉身接住了那副躯体,可惜为时已晚,在他怀中的已是具七孔流血的尸体。 原来,在眾人把注意力放在帕尔默身上时,另一名女魔法师露西亚将目标转向了还在持续像阵法灌注魔力的魔法师身上,攻击精准的击中要害,直接将人弹飞了出去。 可恶,竟然就这样杀了人……嘉勒希悔恨无比,正要展开反击的同时,又一拋物线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这回,换成了帕尔默的头颅。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他们只是被灌饱魔力、受到某股力量控制的傀儡。」克里尔手中的剑已然沾满鲜血,「切割尸体并不算是杀人,对吗?」 很好,父皇有克里尔的保护,暂时性命无虞。这么想的同时,嘉勒希捏紧手诀,宛如流星般坠落的碎石在抵销敌人攻击的同时,更是崩裂成更多的碎砾朝目标袭去。 由于场地限制,他必须将受魔法影响的范围控制在最小程度,同时精准击中露西亚的四肢关节,令其浑身僵直,好在方才克里尔将帕尔默的攻击打偏到了石壁上,现场碎石眾多,嘉勒希操纵着它们正如被某个力量牵引的露西亚,在牵制住女魔法师行动的同时也透过扬起的沙土确认现场魔力流动的轨跡。 ……看到了! 「克里尔!」喊出声的同时,嘉勒希拋出束缚咒,却不是瞄准露西亚,而是朝向另一名正在朝阵法灌输力量的魔法师飞去。 唰! 克里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近身露西亚,俐落挥剑斩下首级。 「哈哈哈哈……两位皇子真是合作无间,佩服佩服啊!」 嘉勒希的束缚并没有击中原来的目标,只因那人在魔法触及自己前拉了旁人做垫背,而现在,那名魔法师站在光芒无比微弱的阵法旁猖狂地笑着。 「罗赛蒂,你背叛了吗?」 嘉勒希想起来了,夏伊娜、帕尔默、露西亚及罗赛蒂,正是圣山任务中最顶尖的四名魔法师,原来偷袭者能够对他们的动向瞭若指掌,甚至成功偷袭夏伊娜都是因为内应的帮助! 「背叛?我只是另择明君罢了,那蠢老头只顾着防备祭司,丝毫没怀疑到我身上,连自己的学生灵魂被抽乾了都不知道,您们说好不好笑啊?哈哈哈哈!」 「你……帕尔默和露西亚都是与你共事多年的同袍,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要怪就怪他们技不如人,您们真该听听他们死前都说了些什么?堂堂特级魔法师哭着哀着向我求饶呢哈哈哈哈!真是痛——欧呜!」罗赛蒂往旁一跳,闪过了朝自己射来的长剑,揪着眉娇嗔抱怨:「不等人把话说完是不好的习性喔,小殿下。」 克里尔目光冷冽,道出令在场之人都震惊不已的事实:「男人的灵魂躲在女人的躯壳下,丢不丢脸?」 他早早感觉到罗赛蒂身上的违和,一名与夏伊娜年纪相仿的美丽女子竟有着沙哑空洞的男声,充满违和感,再观察嘉勒希与她对谈的模样后得出了结论:魔法,又是魔法将除了他以外的人都蒙蔽了。 「罗赛蒂」脸色丕变:「果然,在疗护所没弄死你是我最大的失误。」 继帕尔默、露西亚之后,连罗赛蒂都惨遭毒手了吗?嘉勒希焦心不已:「你是谁,你把罗赛蒂怎么了?」 「哼。」扯着歪斜的笑容,「罗赛蒂」的语气充满不屑:「不过就是个好逸恶劳的女人,她愿献身给我,我就成全她唄。」 「辛克莱大主教。」经克里尔提醒,锡德里克增强感知能力,一举识破了对方的身分:「不惜使用禁忌的离魂咒术来破坏祭神大典,你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为我那死去的儿子报仇!」辛克莱发出怒吼,彷彿将这些年所受的悲伤痛苦都化作此刻的咆啸:「若不是你们这些魔法师自以为是,我儿也不会被妖女所惑,年纪轻轻就断了性命!傲慢的夏罗莱特,你们得为你们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住手!」 辛克莱转身的同时召唤无数火球砸向阵法,顿时浓烟四起,顾不得任务在身的魔法师们丢下阵法仓皇逃窜,混乱之中,嘉勒希依稀看见人影消失在关闭在即的通道,顾不得现场到底有多少伤患,本能驱使他迈开步伐—— 「嘉勒希,回来!」 在光芒消逝的前一刻,他纵身跃进了阵法中。 第六章(3) 想幸福的人 这一世,克里尔与他两情相悦,和锡德里克、达米欧、沃雷之间的关係也好上许多,莉欧娜、芙蕾雅、凯斯洛等追随他的眾人也都好好的活在世上,可对嘉勒希而言,仍是有令他惧怕、担心不已的事情,便是这一切皆是依赖时间倒转的魔法才得以挽回。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尽可能地守护这个世界、守护他所心爱的人们,因此,若再选择一次,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跳进阵法,并且承受这逼近窒息、生不如死的感受。 「哈……哈啊……哈啊……」 此时的他比任何人都贪婪,张大了嘴用力吸气,却彷彿与世界隔了一层膜,氧气无法顺利通过口鼻进入肺里,只能反覆不断地抽气,身体却是越来越空虚,像是被凿了个窟窿般力气不断地流逝,渐渐地连四肢都麻痺了。 他立刻想到了几天前老师的口述,上一世他与克里尔深入荷莉洛斯山时,也曾体验过这般生不如死的感受,难不成世上和造物神有关的遗跡,都设有对魔法师极为不利的禁制吗? 「放轻松,嘉勒希,听我的话,让自己放松。」 他落入了一个十分温暖的怀抱中,伴随而来的是他认得的声音,便是属于他日夜掛怀的人。 「只要找到呼吸的节奏便能适应,像我说的,放轻松,然后慢慢地吸吐。」 那嗓音彷彿有股安定心神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依循,嘉勒希照着指引缓慢地重复吸气、吐气的循环,发觉效果显着,麻痺的感觉也渐渐地消逝了,于是他试着动一动手指,以及微小的面部肌肉,想藉此慢慢将所有的身体机能都找回来。 若他真抵达了凡欧雷德,便也只是依循锡德里克以及歷代多罗欧的皇帝的步伐来到圣地,他们都能挺过这般难受,没道理他做不到! 「现在您的呼吸已经稳定了,能试着张开眼睛吗?」 纵使眼皮依旧沉重,甚至有些酸涩,可为了能早些确认声音的主人,嘉勒希依照指示努力睁开双眸。 「是……克里——咦?」 模糊的面容和着柔光映入眼帘,既熟悉、又陌生。 「你……你是克里尔?」惊愕不已的情绪迫使嘉勒希目光迅速聚焦,甚至还找回了说话能力,「你怎么会忽然长……大?」 退去稚嫩后的脸庞宛如刀刻般冷峻,立体的五官与轮廓彷彿造物神最完美的艺术品,在嘉勒希的记忆中,这张俊美无双的脸总是如同死水般毫无波澜,紫红色的眼眸更是空洞无比,除了忠实映照出眼前事物外再没有其他情绪,可如今却因对他的关怀之心而染上了担忧的色彩,显得充满人性。 若克里尔只是受到凡欧雷德不可思议的魔力障壁影响而长大,嘉勒希或许会充满惊奇,可造物神显然不会对他如此优待,处在克里尔怀抱中的他目光自然地落到了对方身上,除了发现装束改变了以外,原来该是右手臂的位置纵使有披风掩盖,仍可发现那明显的塌陷,且克里尔目前仅用一隻手托着他的身体,便足以证实嘉勒希的猜想。 克里尔不是忽然长大了,是变回了上一世的模样! 「大概是凡欧雷德的机制,让我变了上一世最后的模样……」克里尔说着,比起以往音量小了许多,甚至连眼神都默默飘移到别处。 既然有克里尔在,基本的安全便有了保障。安心之馀嘉勒希一方面慢慢调适身体,一方面也在整理心情,如此模样的克里尔令他回想起上一世的种种,他们之间曾经有过许多悲伤与悔恨,或许克里尔也和他想到了一块,才会连对视都不敢。 没事的。嘉勒希抬起手,轻抚着克里尔的脸庞,想藉由主动的触碰带给对方宽慰。 「克里尔,我恢復得差不多了,能扶我起来吗?」 闻言,克里尔立刻有了动作,纵使只有一隻手臂在行动上也不受任何影响;在实际以自己的双脚站立于地后,嘉勒希水平视角对上的是克里尔结实的胸脯,得稍微仰头才能与其对视,久违的高低交换让他觉得十分新鲜,可现在却不是个和对方嘻笑打闹的好时机。 「这里就是凡欧雷德吗?辛克莱呢?」 克里尔看向了某处,以行动代替言语。 嘉勒希的目光自然地跟了上去,就见前方的阶梯上平躺着一个人,长而卷的棕发垂落,瞧着像是罗塞蒂的模样。 在克里尔的搀扶下,嘉勒希踏上石阶,步步靠近女人的躯体,他们移动时不算太安静——嘉勒希的步伐沉重、克里尔则时不时关心地询问状况——若还有些许意识是不可能不被惊扰的,可事实上那人却一动也不动。 「克里尔……他怎么了?」 站在距离女人两个台阶的位置,嘉勒希终于能够看清楚她的模样,只见她张大眼嘴、满脸写着惊恐,这样怪异又丑陋的表情绝非平时的罗赛蒂会显露的,得以想像她前一刻一定经歷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事情。 嘉勒希还在思考,克里尔便开始行动了,他先是用脚踢了踢女人的手臂,见其毫无反应后便趴下身,将两指横摆于女人的人中确认呼吸,紧接着再将耳朵贴近女人的胸口确认心跳。 克里尔确认对方状态的方式就嘉勒希来看十分新鲜,毕竟平常若要做这些检查都会直接使用魔法,可凡欧雷德的空气令人神经紧绷、浑身无力,嘉勒希自顾不暇,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无比庆幸有克里尔陪在自己身边。 「您刚才的状态与爷爷上一世在圣山时不适的模样十分相近,我想凡欧雷德应该也有能够限制魔法师行动的屏障。」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克里尔整理出结论:「若我想得没错,父皇口中的『离魂术』是种让灵魂从原本的躯体抽离,附着在另一个容器中的魔法,如此才不易被人察觉,而在穿过阵法来到凡欧雷德的途中,这个魔法或许就失效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嘉勒希朝着他露出讚许的微笑:「如果真是这样,辛克莱的灵魂说不定无法回到本体,而卡在阵法空间魔法的隙缝中。」 「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克里尔冷着脸道。 「我明白,只是替罗赛蒂感到婉惜,她或许也是被辛克莱欺骗……」 也许是因为目前的克里尔维持着大人的模样,情绪的流动比之前更加明显了,就如同现在,嘉勒希能从克里尔紧皱眉头的表情中读出对辛克莱满满的憎恶。 上一世的辛克莱恐怕做了更多恶事吧?才会让克里尔不顾一切的大开杀戒。嘉勒希虽然想知道,却也明白再去探究这些事情只会让心爱之人受伤。 「克里尔。」于是,嘉勒希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如愿见到他的脸色稍微和缓后便说道:「我们前进吧!」 天空的圣殿凡欧雷德,如同锡德里克曾经告诉他的,隐藏在云靄之间,必须先走过皆近百层的阶梯才能望见圣殿真正的样貌,目前两人正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目测下来,要到达顶端少说也还得爬三十几层的阶梯。 「刚才的动静那么大,彼得鲁想必已经开始行动,过不久应该就会有人再度开啟通道救我们了,只是我担心父皇过来时已经过了祭典的时间,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对嘉勒希而言,现在的世界弥足珍贵,是克里尔与库诺蒙千辛万苦换来的,而在确认辛克莱无法妨碍祭典的此刻,若最后因为时间耽误导致祭典失败,便会令人无比扼腕。 「您想代替父皇完成祭典吗?」 「我也是夏罗莱特,应该能做到的对吧?」 凡欧雷德加诸于环境中的限制对人的身体并不友好,越是魔力高强的魔法师感受越是深刻,而此时的嘉勒希面色苍白、神情疲惫,状态称不算太好,可他仍是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父皇在混乱之时推了我一把,便是让我来帮助您的。」 身为无魔者的克里尔无法体会嘉勒希此时所承受的,可既然嘉勒希拖着虚弱的身体也想完成祭典,他便会全力支持。 「克里尔,倘若我顺利完成祭仪,你会给我奖励吧?」藉由克里尔的搀扶,嘉勒希顺势将头靠在克里尔的胸膛上,无比亲暱地撒娇。 这是他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原想着得等到数年后,克里尔顺利长到成人的模样才得以实现,没想到竟靠着凡欧雷德的奇异的魔力屏障提早了,可算是意外收穫吧? 不行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祭典,可别贪恋一时的幻象啊! 「当然,您想要什么都可以。」 回应的同时,克里尔牵起了嘉勒希的手,在收到对方肯定的微笑后携手前行。 第六章(4) 想幸福的人 当双脚落在素白台阶上,锡德里克压迫着胸口的窒息感分毫不差的袭来,间接告知了他已顺利抵达凡欧雷德,无论踏足于此多少次,他仍是无法立即适应环境上的剧变,只能暂时坐在石阶上喘息。 不知早他一步抵达的嘉勒希与克里尔怎么样了?虽说依照推测,身为无魔者的克里尔应该不会受到凡欧雷德魔力障壁的影响,多少能帮上忙,可这并不代表嘉勒希不必经歷这般生不如死的难受,或许还会因此慌乱不已。 然而,此时站在入口处的他已见不着两个孩子的身影了,或许能表示嘉勒希顺利挺过最初的折磨,移动到了别处。 才想到此,忽有一束光自远方高升,深入云端、直衝天顶之际向周围发散开来,瞬间照亮整个天空。 这是锡德里克见过数次的画面,明明只是对乾涸的池子注入一滴血却得到了丰厚的回应:金色活水自不断冒出眨眼间充盈了池子,水珠飞溅沾湿脸颊,流失的体力瞬间恢復了许多;嫩芽自石砖缝里鑽出,转绿、开花只是几秒鐘的变化,遍地繁花争奇斗艷地绽放;最重要的,便是在与造物神再次缔结契约后得到的回应。 光辉退去后,天空降下了祝福之雨,让整个帝国都沐浴其中。 已经许久没有像现在这般单纯的淋着雨了。锡德里克闭上双眼,脑海中立刻浮现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在他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总有人陪在他身边一起淋雨,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幸福竟如此单纯。 得尽快赶到他们身边才行。想起那个人,便想起了他们在这世上唯一的连结,纵使还有些头晕,锡德里克仍是站起身子向前,在发现面前横躺着巨大肉块时毫不犹豫的将其踹下台阶,只为尽其所能地赶到孩子的身边。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圣殿,在金色喷泉前方、百花拥簇之中,他的儿子踮起脚尖,紧抱着一个男人与他拥吻,脸上的红潮透露着幸福与羞涩。 打从出生以来,锡德里克为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所苦,唯有将心封印起来才得以保全自己不轻易受他人左右;可在杜绝魔法的凡欧雷德,他以自己的双眼确认了儿子的心意,在一切都豁然开朗的同时,却也不免感叹了起来。 唉,真希望这是头晕之下產生的幻觉啊。 「咳、咳。」 「父父父、父皇?」丝毫没发觉还有旁人已让嘉勒希惊愕不已,在看清来者的真面目后更是吓得魂都飞了,赶紧和克里尔拉开距离。 「您、什么时候、不对,那个、您的身体还好吗?」 「怎么?祭仪都完成了,还捨不得走吗?」锡德里克冷着一张脸,语气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带着调侃的意味,让嘉勒希的脸更红了。 「不、不是的!」听得出那「捨不得」是在暗指什么,嘉勒希方寸大乱,忽地想起锡德里克应该没看过克里尔这般面貌,便决定从他的身分开始解释:「对了父皇,这位是——」 「我认得。」锡德里克打断了嘉勒希的话,看着克里尔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原以为无魔者已是你最大的秘密了,没想到还有其他?」 说不惊讶是骗人的,更是不能理解为何成年模样的克里尔少了一支手。可这些奇妙的事情发生在克里尔身上却毫无违和感,毕竟他原本就是个无比奇特的存在。 克里尔不忘行礼后才答道:「是受到凡欧雷德的影响才会这样,出去后就会恢復正常的。」 「呵,真希望方才看到的那幕也是受到凡欧雷德的影响啊。」 嘉勒希欲哭无泪:「等等父皇,请您听儿臣解释啊——」 锡德里克没有停下脚步,逕自往出口走去,而嘉勒希虽在后头追赶着下阶梯,却也不知该如何与父皇说明这一切。 他深爱着克里尔是事实、想时时刻刻与克里尔待在一块儿也是事实。在不希望和亲人说谎的情况下,他有办法说服锡德里克接受他和克里尔的关係吗?嘉勒希没有把握,尤其是锡德里克那仅仅是嘲讽,却感受不到怒气的态度,更加令人摸不着头绪了。 于是乎,抱着尚未得到父皇认可的遗憾,嘉勒希与锡德里克、克里尔三人通过阵法回到别宫花园的地下祭坛,穿越门扉的霎那,嘉勒希亲眼所见克里尔身体上的变化,完整的、美好的少年克里尔回来了,而迎接他们的则是几乎要填满空间的人群。 「总算是回来了啊……」为首的是库诺蒙,白花花的鬍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一双湿润的眼睛更加明显了,很显然他们在凡欧雷德待上多长的时间,他老人家便担忧了多久。 「老师,这次又麻烦您了。」嘉勒希道,此番话大大刺激库诺蒙,立刻凶狠了起来。 「哼,你们这些小朋友就是喜欢让老人家操心!」 库诺蒙正要开骂,便瞧见被晾在一旁的锡德里克明显不耐,虽说自己是长辈,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顾及皇帝顏面,于是他跪了下来。 「属下一时不慎受小人蒙蔽,没及时遏制造成大祸,属下甘愿受罚。」 在库诺蒙身后的魔法师、骑士以及医官也都追随其步伐下跪领罚,一时之间场面壮观,可对锡德里克来说,这些言语都是毫无意义的。 「罢了,朕就给你们将功折罪的机会吧。」锡德里克朗声下令:「彻查皇宫里的所有人,尤其是曾参与圣山任务的成员,若有发现疑似受到诅咒或身上有不寻常魔法痕跡,立即拘捕。」 「是。」库诺蒙领命之馀,不忘报告在锡德里克前往凡欧雷德期间他们所採取的行动:「方才属下已经派人将皇宫里的祭司们监禁起来了,可惜让辛克莱那隻老狐狸跑掉了。」 辛克莱?他的灵魂成功回到本体了吗?没藉此解决掉辛克莱让嘉勒希觉得可惜,同时也不忘关心地看向克里尔,后者神色自若,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个可能性,仅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发布全国通缉令,务必将辛克莱绳之以法。对了,他的孙女呢?」 「也包含在被监禁的祭司之中,那隻老狐狸完全不顾孙女的安危,就这么把她给拋弃了。」 菈比盖儿…… 依稀之间,嘉勒希似乎听见了克里尔的呢喃,一提到那个女孩他的神情便有了变化,甚至张口欲言。 「父——」 「对那女孩做最严格的检查,至于其他祭司,就交给善于拷问的人吧。」 「是。」 克里尔看向了嘉勒希,后者这才惊觉,原来方才发出声音的是自己。 因为不想看见克里尔替菈比盖儿求情才想抢先一步发声的吗?原来,他仍是会在意的。嘉勒希为自己的忌妒之心感到羞愧不已,默默低下了头。 眼看事情都交办得差不多了,锡德里克只想立刻离开这个令人厌烦的祭坛回到地面,却被医官拦了下来:「等等陛下,您必须立刻检查身体……」 「没那个必要。」锡德里克冷哼一声,转而对两个孩子吩咐道:「你们,这回做得不错,下去休息吧。」 忽然被点到让嘉勒希愣了一下,立刻摆正姿态回应:「是,儿臣等先退下了。」 回程的路上,嘉勒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总觉得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每走一步都格外不踏实,好在他的骑士们早已待命,当接收到可以离开的指令后,乔恩立刻上前扶住了嘉勒希摇摇欲坠的身体,在穿走过长长的回廊后,熟悉的呼唤传入耳里。 「少爷——」 彼得鲁扑向前抱住了克里尔,无比激动的道:「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小的快担心死了!」 一瞬间,现场鸦雀无声。 嚷嚷一阵都没得到回应,彼得鲁正觉得奇怪而稍稍松开了手,发现怀里的克里尔猛盯着他瞧,再看看周围的骑士们,似乎在用面部表情和他提醒着什么…… 「啊啊啊,对、对不起!小……属下一时之间太激动,用了从前熟悉的称呼,还请殿下恕罪!」彼得鲁忽然醒悟,立刻向克里尔致歉,后者则是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谢谢你担心我,彼德鲁。」 「呜呜呜殿下——」 瞧着那端的主僕情深,嘉勒希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念头,于是看向乔恩:「彼得鲁都表示了,那你呢?」 「恭喜您平安归来。」乔恩的笑容无比温柔。 虽说没在乔恩那儿得到大拥抱,可还有个人,远比彼得鲁热情,更是打从心底为两人的归来感到高兴。 「嘉勒希、克里尔!」沃雷扑向两人,一支手臂勾住一个人的脖子,十分贪心地全包揽在怀中:「你们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恭喜两位殿下。」夏伊娜也献上了祝福。 依照嘉勒希的吩咐,即使外头已乱成一团,母子俩仍待在克里尔的房间内,尽其所能地掩盖他人已不在房内的消息,直到亲眼见到他们圆满达成任务回到了这里才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谢谢你们,沃雷、夏伊娜。」 嘉勒希拍拍沃雷的背,正想着似乎还得找人通知达米欧可以解除装病状态了,沃雷高亢的嗓音便打断了思考。 「对了对了!母亲为了奖励我们,准备了很棒的礼物喔!」 沃雷放开两人,三步併作两步来到长桌旁,打开了放上头那沉甸甸的包袱,令里头的衣物展现在眾人面前。 「每回祭神大典的礼仪结束后的夜晚,街上都会举行后夜祭,嘉勒希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嗯,我知道。」嘉勒希点点头,却仍是不明白夏伊娜的用意:「但这些衣服是……」 「后夜祭也算是祭神大典的环节之一吧,身为此次大典的筹备者,您或许可以上街体察民情,感受过节的氛围。」 「欸?」 嘉勒希这才恍然大悟,夏伊娜所准备的衣物样式朴素简单,很显然是想让他们经过一番乔装后在上街。 可这样偷偷跑出去,真的好吗? 「大家一起去嘛!小克里尔一定也很想上街去玩的,对吧?」眼见嘉勒希面露犹豫,沃雷赶紧寻求同伴。 「对,我也想参加后夜祭。」 克、克里尔? 「看吧,小克里尔都这么说了,我们快点换衣服吧!彼得鲁跟乔恩得当护卫吧?那就一起换衣服吧!」 「啊?是、是的!」「请等一下,嘉勒希殿下的意思——」 完全不敢相信克里尔竟然会对后夜祭有兴趣,还处在震惊中的嘉勒希就这样被沃雷牵着鼻子走,等到回过神时,人已经来到宫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