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我们在相恋》 第1章 [属于五行的女子2]《假装我们在相恋》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她是属于土的女子! 现实,执着,固执一颗纯情等待而缺乏弹性的心! 她是职业的爱情戏子! 爱情于她,无关风花雪月,只是生活的一种手段; 没办法!环境污浊得教她不得不看清现况! 他花钱,她演戏;假装他们在相恋, 好办!什么状况她没撞过?小事一桩 谁料这家伙居然不按剧本演出,竟来招“假戏真做”? 而她就这么栽了吗?一生奢望荣华富贵,竟爱上个穷光蛋? 不!她是属于土的,现实,崇物又拜金啊 第一章 “你这个狐狸精!” “啪”一声,那女人一巴掌狠狠甩向毫无防备的沙昔非,五指复仇的黑手印,火辣地烙在沙昔非白嫩的脸庞上。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开水没头没脑地泼了沙昔非身旁的男人一脸,再吊着描绘过度、乍看像肿胀的三角眼,狠狠地啐了两人一口;拿起皮包,留下未付的账单,高跟鞋哒哒地愤然离开。 男人掏出手帕擦掉脸上的水渍,一边欠身哈腰,陪着难看的笑,略带抱歉地看着沙昔非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这么无理取闹!事出意外,实在……你没事吧?” 怎么会没事!被那种歇斯底里的女人那样莫名其妙地甩了一巴掌,就算当作是蚊子咬,也是很痛很呕又很愤怒的!平白挨了一脸晦气。想也知道她肚子里烧着一团火,这白痴居然还问她“没事”? 沙昔非黑着脸,闷哼了一声。 根据合约的规定,有任何意外状况,她都必须自己根据当时的情况解决与掌握,一切后果也都必须由她自己承担,与雇主完全无涉。他们的宗旨只求顺利完成“任务”,而不管过程;她没掌握好情况,而发生了这种“插曲”,只能算她自己倒楣。 “别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冯先生。” 穿着银灰色亮面休闲西装,额前梳了几根垂落的发丝,脸色光滑、嘴边叼着清淡的香烟,作优皮打扮的东尼王,从门口走进来,含着腻人的笑。 他一手插在西装裤袋,一手取下香烟,嘴角勾着逢迎讨巧的线条,眼尾眯出几条成熟性感的皱纹,很有几分贵公子的派头。这一季的“班尼顿”在宣传上倡导所谓的“联合色彩”,他便在领巾上玩花样;一条红橙黄绿篮靛紫花得让人眼花撩乱的抹布,就那样不搭调地结在脖子上。 “王先生!”冯添成像看见老朋友,上前亲切地招呼。 “嘿,叫我东尼。”东尼王亲热地拍拍冯添成的肩膀,将他拉回座位上说:“冯先生,一切都照你的希望达成了。这结果,你还满意吗?” 冯添成忙不迭地点头。 “满意!非常满意!”一副总算除去心头大患的表情。“我总算能摆脱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了,多亏了你们的帮忙!” “你满意就好。别忘了,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你们的幸福和快乐。能为你和其他有相同困境的朋友解决麻烦与达成愿望,是我们一贯奉守和追求的目标。以后,你若再遇到甚么困难,别客气,尽管来找我们,我们会随时为你效劳!” “一定的--哦,不!我是说,我可不希望再沾上那种麻烦!”冯添成心有余悸地打个冷颤。拉开西装上衣,从内层口袋掏出一叠用信封袋装着的千元大钞,放在桌上说:“这是尾款。请你点收一下。” 东尼王瞄了哪叠千元大钞一眼,轻轻一笑,并不急着伸手去龋他朝冯添成点个头,挺干脆地说:“不必点了!冯先生给的还会错吗?” “那我就先告辞了。多谢你和沙小姐的帮忙。” 冯添成对东尼王和沙昔非点个头表示招呼,转过身,遇上东尼王身后一个穿着土气弩俗的男人眼光。他也对他点个头,交换一个“会心”的眼神。 会找上东尼王的男人,大概黏上的麻烦都差不多。 沙昔非默不作声把桌上一纸被水浸湿的怀孕证明书撕成四瓣,揉成一团,连同那叠千元天钞一起丢进袋子里,才抬头要看不看地扫了东尼王一眼。 “真有你的!阿非。这宗难缠的事件,不到半个月就把它搞定了!”东尼王涎着笑脸,在沙昔非对面坐下,香烟青雾枭枭地正好吹向她。 沙昔非皱眉捂鼻,嫌恶地说:“你搞甚么?东尼!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面前抽烟!” “啊!对不起!一时忘记了。”东尼王拧熄烟,两手在空中乱挥,想赶散那些流连不去的烟雾。 像他们这种在“畸零业”混的人,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嗑药的,还真找不到半个。 沙昔非算是个奇迹;她像朵开在污泥中的青莲花,堕而不落。 这是他的看法,但她听了却是打鼻子很不屑地哼了一声--“狗屎”;这是她唯一的反应。在某些方面,她是绝对粗俗的。 “喏,跟你介绍,这是“卓晋生”先生。”东尼王扬手比了比那个穿着土气弩扭的男人。 沙昔非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东尼王屁股后,那个土气又不起眼,戴个要命的、又笨又重又厚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一副衰样的乡巴佬。 她略略抬高下巴,倘不确定用甚么表情相迎而面无所谓地打量那人一眼。心里快速转了好几道念头。 “卓先生?”名字还真土,一听就是那种引不起人注意的大土包。凭他这种角色也有女人黏着不放? 她的座右铭一向是绝对不低估那些看起来傻头愣脑、俗气土相的乡巴佬的,也绝不“以貌取财”--但眼前这个喙着金子银子出生的男人,实在太打击她的信心了。 “阿非,卓先生有些困难,需要我们帮他解决--” 沙昔非手一挥,挡掉东尼王的话。“你有没有跟他说,我的价码是很高的?” 她很少这么沉不住气,把她的“嘴脸势利”这么赤裸直接地在“雇主”面前露现的,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土”得太教人没信心,再加上她刚才衰到家地被甩了一巴掌,正积着一肚子窝囊气,气昏头了。 “那当然!我们的信条一向是先把该说的话说在前头,挑明讲,干脆不啰嗦,不拖泥带水。” “那就好。”沙昔非换个姿势,丢了粒口香糖进嘴巴,怡恰地嚼出声,白嫩的脸颊上尚清楚地印着五条手指樱她偏支着头,半仰起脸对那男人说:“卓先生,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拿钱办事,认钱不认人,没钱就趁早死了这条心,省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在金钱方面,沙昔非是绝对粗俗的,而且不讲情面,也不留余地;这一点,“畸零业”的每个人都差不多,只是她实践得更彻底。她绝不会像那些没出息的女子,把皮肉钱拿来贴小白脸;只有她赚别人的钱,没有男人挖得出她一分一毫。 因为她是属于土的,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 属于土的女子,现实、执着,固执一颗纯情等待而缺乏弹性的心。一旦决定的事,绝不更改;信念单一、实际,不作任何华丽的幻想。 她是绝对讲究实际的,信仰物质,拜金主义。她是土的青玉,一块翡绿的玉石,天釉成传奇的色彩,却展耀着一身现实的风姿。 那男的盯她一眼,一言不发,从裤袋和上衣口袋各掏出两垒钞票,并放在桌子上。用不高不低、不大不孝不尖不沉,跟他的人一样不起眼的声音说:“ 你放心,沙小姐,东尼先生都跟我说清楚了。这是三十万,算是订金;剩下的,照规矩,等事情办成后,我会一次以现金付清。” 这么阔?沙昔非吹了声口哨,与东尼王对看一眼。 果然!愈是土气的愈是不能小觊。 这家伙一出手就是三十万,眉头都不皱一下,这种派头她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有钱人通常都是很小器的,只会在嘴皮上吹嘘耍阔。 她重新把眼光调向他,客气地、仔细地端详。吃惊地发现--如果不是那一身大便色、土气弩扭的西装。和像杂草堆一样不成型的头发。以及过时的方头鞋黑袜子,加上厚得圈出一层层的乌雾活像患了白内障的蠢眼镜碍眼惹嫌的话,这男人看起来应该就不会那么糟糕,也许--只是也许,还会是个美男子。 当然,那只是她的估计揣测。她向来认钱不认人。 “有钱就好办事。说吧!你要我们做甚么?”看了那堆钱,沙昔非的嘴脸就变了,挤出了难得的笑。 她吐出口香糖,丢进烟灰缸,不偏不倚黏住了东尼王拧熄的那根烟屁股。 “咳咳!”东尼王干咳两声,接过话题。“我来说吧!是这样,阿非,卓先生希望你扮演他的未婚妻,和他一起回故乡,期限是两个月。只要在这两个月内,能让他的祖母相信你的身份并且承认,那就算达成任务了。” “扮演他的未婚妻?”对这个要求,沙昔非像是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像这种不起眼的角色会有甚么烦恼,上道一点的人自然都该想得到的。她没有立刻答应,手指没有节奏感地乱敲着桌子,略为皱眉.,说:“说清楚一点。我可不想当一只在迷宫中瞎撞的笨老鼠!” 东尼王转头侧看卓晋生,对他耸耸肩,拉把椅子让他坐下,好整以暇地等他从头道来。 卓晋生推推眼镜,抬起头--也不知道在看谁,厚厚的镜片像裹了一团鸟屎,旁人想从那团雾屎中找出焦距,比射中靶心还费事。 第2章 沙昔非等得不耐烦,催促说:“没甚么好难为情的!甚么丢脸的事我们都碰过,没差你这一桩!” 这家伙,人土、名字土、个性也土。金生、银生,有个屁用?比土捏的还不如! 她始终当他是她听混的“卓金生”,对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不知怎地,就是有种不骂一声、不踹一脚就不痛快的偏见。 她向来不会有任何情绪性或神经性的躁郁症或歇斯底里倾向,以及其症候群发生;更不会有一般女人容易间歇性发作的感情癞痫症。这是她的“职业”需求,沉不佳气就输了;但那是“作战时期”的要求,现在是非战状态。她才没那种好耐性和修养,不管男女,她最讨厌那种磨磨蹭蹭,做事不干脆的家伙。 “事情是这样的--”卓晋生终于启开了金口,依然是没有高低起伏的平板声调。“一个星期以前,我结婚了--” 结婚了以后呢?沙昔非睁着黑白分明的水亮眼睛斜望了他一眼。 卓晋生喉咙像梗住一颗大核桃,除了咕哝的声音,甚么屁都再也放不出来。 其实不用说,她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就凭他那副表相,不用多浪费口水,新娘准是在婚礼前一刻跟人跑了;也许更糟,要命地在牧师证婚、一对新人百许誓言那一刹,硬生生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在众百双眼睛注目之下,嚣张地把穿着白纱露肩礼服的新娘抢跑了-- 就像电影“毕业生”那样。 “毕业生”最后那一幕,短小的达斯汀霍夫曼费尽千辛万苦,跑得差不多没气了,好不容易才在婚礼即将结束前一刻,拦走了心爱的、却要嫁作他人妇的新娘。每看到这一幕,观众总是大声喝采,庆幸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是,她,沙昔非,想的总是跟别人不一样。 新娘在婚礼进行中跟人跑了,这是情何以堪的事?大家只忙着庆幸喝采,可是新郎呢?新郎该怎么办?有没有人为他想过? 她是比较同情新郎的,像同情眼前这个土气的男人。 不过,同情归同情,生意归生意。 反正这个世界上,既然有聪明的和狡诈的,总该有那些笨蛋等着被骗,这社会才显isuu書网得平衡些。她才不会呆到感情用事。活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目的就是抢钱;至于别人的幸福死活,则不在她的管辖范畴之内。 “一个星期以前,你结婚了--然后呢?”她抿去同情,不带温暖地残酷挖掘他的疮疤。 “因为某种原因。婚礼并没有完成。”卓晋生又推推眼镜,回答得不带表情和情绪;平静无事地有点诡异。 沙昔非在心里暗嗤一声,脸上仍不动声色。 “事前我已经通知家里有关我订婚的事,而因为某种原因,事情突然有了改变,事出意外--总之,我需要你们的帮忙。请沙小姐假扮我的未婚妻,与我一起回乡。” 卓晋生的态度,仿佛在追述一件失效已久的回忆,一点也没有新娘刚跑了的那种困窘难堪。 沙昔非沉吟着不说话,不置可否。东尼王小心地揣测她的脸色,瞧不出任何端倪,不知她心里怎么决定。 干他们这一行,小心谨慎是绝对必要的;事情搞清楚些也才好办事。 “阿非……”他试着开口怂恿,内心倾向赚这一笔。 沙昔非瞅他一眼,要他稍安勿躁。 “你能不能再把事情说清楚一些?卓先生?”她转向卓晋生。某种职业性的敏感,教她唤出一些荒诞的不寻常。 也许只是多心。不过,掌握得愈多,她愈好办事。 东尼王见风转舵,嘻皮笑脸地拍拍卓晋生,说:“卓先生,阿非说的你也听到了。不把“工作”搞清楚,她也不好办事,对不对?” 卓晋生点头表示了解。 “老实说,这件事情决定得很仓卒。原先,我并没结婚的打算--” “对不起,我打个岔。”沙昔非插嘴道:“卓生,你家人知道你“结婚”的事情吗?” 卓晋生面无表情,几近木然地摇头。隔一会,才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决定得很匆促。原先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但家祖母突然要我带未婚妻回去,是以……”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我懂了。”沙昔非聪明的脑袋立刻勾出事件的轮廓,举一反三。“你家里听说你订婚了,要你带人回去,你想先斩后奏,不料新娘却跑了,所以你要我去假扮那个新娘?” 卓晋生眉头征皱一下,掩在厚厚眼镜下的神情略露出一丝愠色,也像诡异;还有一点琢磨。 这表情,微细地泄露出他掩在那一身大便色弩扭土气的外表下,可能慑人的个性。 东尼王对沙昔非使个眼色。提醒她注意措辞用句与举止态度,一边谄媚地对卓晋生陪着笑。 他们的原则是绝对地巧言令色,绝不轻易得罪顾客。得罪了顾客,就是得罪财神爷、得罪了他们的衣食父母;得罪了他们的衣食父母,就是跟钱过不去。 沙昔非立刻了悟。混了那么久,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本领特别强;他们本来就是靠弯腰伺候人吃饭的,甚么都有,就是没有廉耻和自尊。 像他们这种在“畸零业”混的人,是没有所谓“本性”的,染了甚么,就是甚么。个个都是一条条滑溜的变形虫外加变色龙。 讲个性、谈廉耻,跟世界大同一样滑稽而不切实际。 不过。管它怎么染、怎么变,有个嘴脸绝对不会变--她是属于土的,依旧一身现实的风姿;崇物加拜金。 “对不起,我话说得直接一些。”她采个低姿态,矮化自己的态度。“我想,卓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才对。” “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卓晋生连动都没动,当真一副无所谓。“大致的情形,我已径跟东尼先生提过,至于我的要求就像刚刚沙小姐你所说的,不知道这份工作,你是否答应接受?”隐在雾白的迷障后的那眼眸,窥探似的在打量观察沙昔非。 沙昔非略为思考,疑问道:“就只是假扮你的未婚妻,如此而已?” 她还是觉得事情先弄清楚才妥当。经验告诉她,如果接受委托前不先把事情弄清楚、研究好对策,往往有些又棘手文难摆平的麻烦发生,搅得人乌烟瘴气。 “原则上是如此。”卓晋生说:“不瞒你们,家祖母对我的婚事有些意见,也不甚满意,她作主为我决定了另一桩婚事,为我所拒绝。我请沙小姐假扮我的未婚妻,就是为了让家祖母死心。并且放弃再为我安排那件婚事。” 说穿了,这一切原来是因他不接受家里擅自的安排决定他的终身大事。沙昔非问出了问题的核心,抿着嘴没说话。 “怎么样?阿非?”东尼王看看沙昔非,又看看桌上那几叠千元的钞票。 这类型的工作,算是老戏码了。委托他们的,除了假藉沙昔非扮演的新欢摆脱另一个女人,就属这种雇用他们做假装在相恋的情人,以逃避家里的结婚逼迫居多。可是,报酬从来没有像卓晋生出手那么可观。 沙昔非撑手托着腮,还在沉吟;卓晋生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财大气粗。说:“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为难,我将酬劳再加一成--” 沙昔非眼睛一亮,咧嘴笑开,对着那叠钞票流气地吹声口哨,拇指和中指交叠用力一弹。 “接了!”表情、姿态,完全是一副拜金的贪婪。 对这结果,卓晋生仿佛在意料中,扯了扯嘴角,像不屑又像嘲笑,也像只是宽怀释然,神情平板得让人难以捉摸;真正的心情个性,全都遮藏在那一副花白的眼镜后。 “那就这么说定。”他站起来。东尼王也跟着谄笑地陪站起身。“其它一些有关的细节,我大致都跟东尼先生提过了。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后天上午十点出发。我会来接沙小姐--”他从西装上衣口袋取出枝墨水笔,写了个号码递给沙昔非。“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在这之前,如果有甚么事,请马上跟我联络。”说着,将笔插回上衣口袋上。 沙昔非并不忙看那号码,眼光鹰利地在卓晋生插在胸前口袋上的笔停留片刻。水亮的眼,霎时漾起了几分心眼与狡狯,快速转动着诡谲的念头。 “一言为定。”她露出职业性、现实谄媚的笑容。目光定定地看住那两团裹了鸟屎的雾光。 第一眼看到卓晋生,他那身土相实在教她没好气。但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一种职业性的直觉与敏感,她总觉得他土得有些蹊跷;他哪身装扮真的士得可以,却像是刻意的包装以--那种“经过包装”与“原味”的感觉绝不一样。而就是两者之间那种“不一样”的怪异感,让沙昔非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感。看到那枝墨水笔后,她猛然惊醒,差点看走了眼! 好家伙!来这一手障眼法! 挪身大便色的土气装扮,实在很容易误导人以为木讷、乡土及殷实。其实,这跟他们也没甚么关系,他们只要有钱赚就可以,何况他出手那么阔绰,若在钞票的份上,他们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地去拒绝他的委托。 干他们这一行,最忌讳“以貌取人”和“以外表取财”。 通常,外表穿着和财气并不会有绝对的等同关系,判断一个人的“阶级”和有没有钱,大抵都得从“小处”着手,举凡用的东西、谈吐、用辞、举手投足与服饰配件等,都可以暴露对方的“阶级本质”和“财势”、“身价地位”;如果单只是看到一身名牌货就昏了头,那就不用混了,绝对捞不到甚么钱的。 第3章 不过,话虽这么说,“名牌”还是一个重要指标。光从那个甚么金生银生拿出来的那枝笔,她就知道他的“身价”铁定不凡。 他们这一行的,“认识名牌”是首要的基础功夫;“基幢扎得深,鱼才能钓得大,钱也才能捞得多。 卓晋生方才露出的那枝黑色珐琅漆质笔杆的笔,从那款箭矢笔夹,她一眼就看出是名牌高价笔。曾讲究用笔的男人,各种“行情”通常都在一定的水准之上,哪枝名笔,更是贵派的表征;会用那种笔,“身价”大概也差不到哪里去。非富即贵。 男人的长相身材,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对他们这种“畸零业”的人而言。男人的价值,取决于他的钱财多寡。而对她来说,有钱,才是一切。 是的。钱,那才是天,才是地,才是一切。 她是属于土的女子,崇物、拜金,一身现实的风姿。 ※※※ “东尼,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头肥羊?” 卓晋生走后,沙昔非流气地撇撇嘴,把桌上的钱去了一叠给东尼王,再顺手丢了粒口香糖进嘴里。 “甚么肥羊?”东尼王摇摇头,将钱塞入外衣内层的口袋里。“你忘了?我们现在是搞“正经”的事业,他就算再肥,咱们也捞不到甚么油水。”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对方肥,对我们还是比较有好处。”沙昔非把嚼了不到两口的口香糖吐出来,将桌上的钞票扫进袋子里。留下一叠,分作两份,推了一份给东尼王。 从她开始在“道上”混,就认识了东尼王。一向“合作无间”。东尼王算是她的“经纪人”,负责找猎物和肥羊;她则负责扮演“要角”。 得手的货款--或者酬劳,一向三七分账。 东尼王将钱又塞进口袋,也不数了。讥嘲又佩服似的摇头,甘拜下风说:“你还是这么精打细算。想要你吃一点亏,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可也没有占你便宜。”就像她的不抽烟喝酒赌博和嗑药,沙昔非的“理智”和“唯利是图”,在“畸零业”的帮圈中,也是很有名的。 东尼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认识沙昔非那么久,他从来没见她为了甚么事而情绪错迷过。 她好像没有感情似的,现实又很能坚持,只对钱感兴趣;从来不会像其他那些女孩,把辛苦赚isuu書网来的血汗皮肉钱,浪费在毒品、小白脸或花天酒地上。 圈中一些吃软饭的家伙对她垂涎很久,想尽办法对她下手,就是没人得逞过;她像是有免疫,对那些人的纠缠始终无动于衷,就连东尼王自己也试探过;没辙就是没辙。 “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像莉莉她们那样,及时行乐,享受人生和生活不是很好吗?何必--” “别拿我跟那些没出息的人比较!”东尼王话都没说完,就被沙昔非不客气地顶回去。 “好好好!不比就不比。”东尼王摆个非战手势,掏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干过瘾说:“你实在真不像你妈的女儿!” 惹得沙昔非一撇嘴,又瞪他一眼。 她那个妈,男人一个换过一个,贴的都是一些吃软饭的小白脸和窝囊废,没有一个像男人,就只是年轻英俊,靠一张脸寄生女人吃饭。 就有像她妈那样的女人,没有男人,日子就不知道该怎么过似的!偏偏有钱的老头又挑剔得不要,专门找些没出息的小白脸.倒贴着养他们吃软饭。 说起来,她跟东尼王的相识,还是因为她那个妈。 她老娘十八岁就出来混,专门跑舞听、酒吧甚么的和夜总会;说好听是舞娘,不好听就是捞女。以前专捞美国大兵,后来捞日本人,再后来每下愈况到跑些地下小舞厅酒吧;也没见到她攒了甚么钱,脂粉头倒是养了一大堆。 二十出头生了她,从来没好好照顾过她一天。甚么样的环境孵出甚么样的蛋。跟着她老娘,光怪陆离的事看多了,看见甚么再不廉不耻的勾当她也不会大惊小怪。她连高中都没混毕业,十六岁不到,也就出来混,但大概养成的过程中见识多了而发生“突变”,一反她老娘的“男人癖”,她只攒钱,其余的甚么都不听不碰不看不闻不上当。小小年纪才出头混,就跟头狐狸一样精。 东尼王原是一家“星期五餐厅”的小牌,她那个妈则是他们店里的常客,那时正迷上另一个红牌牛郎,时常出入那家店,也带她去过两三次。她就那么和东尼王熟识起来。 教她搞不懂的,总有那么多有钱没钱的女人等着被爱--就像她老娘--彷彿这世界上除了爱情,就再也没有其它事好干;那些寂寞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潮。一旦钱被挖光了,就只有等着被甩的份。 但也就有像她老娘那种“执迷不悟”的女人--被甩了一个,再找一个。四十好几的女人,比她这二十青春的少女,还要来得妖娆艳派;豆般的眼睛里,就只看得到男人存在,从来不管她的死活。 所以说,她活到这么大。大抵都靠“自食其力”--打小做些小小贼,到骗些老不修奉送的电影费;没有她那个妈,她一样活得很惬意自在。 认识东尼王后,沙昔非和他,一个寡廉、一个鲜耻,两个不要脸的人,倒是一拍即合,就那么“搭档合作”起来。 最初是搞“仙人跳”。如果运气好,逮着一头肥羊,好几个月不愁吃穿,但毕竟风险太大,投资报酬率不划算,算算没甚么搞头,也就歇手不干。这期间,他们偶尔也搞些“小斜的把戏,可收获不多,“牺牲”也大,没几次也便收手了。 后来,改行做“正经”事,凭着东尼王滑溜尖头钻营的本事,她竟然有模有样地演起戏来。不过,大抵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临时小角色,不是演死人,就是僵尸一样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的婢女下人,或者充当活道具的路人,别说是台词,有时连镜头都不见一个。 本来这个社会,就没有所谓凭实力这回事。主角当不成,老是演那些要死不活的背景道具,她也烦了。又捞不到甚么钱,还演个屁!东尼王脑筋动得快,便搞起这个“替身演员”的把戏--在真实生活里演戏,扮演那些有“女人麻烦和问题”的男人的爱侣,替他们解决难题。 听说她那个没见过面、据她老娘追想揣测很可能是她老头的家伙,当年是个小有名气的小生;不管可信度如何,她的“演技”的确逼真一把罩。就这样,东尼王“经纪”、她“演戏”,两人合作无间,大有搞头。 反正都是在混口饭,只要有钱赚就可以,她不曾拘泥用甚么方式赚钱。而既然混生活,就没有甚么身份品性好矜持的;那些甚么道德家挂在嘴巴叫嚷的,甚么“人穷志不穷”、“穷要穷得有骨气”,依她看,根本就是狗屎一团。 穷和骨气是搭不上的。人一穷,甚么卑鄙的事都做得出来。甚么堕落的事都阮沦得下去。羞耻?省省吧!一斤值几多钱? 人穷就容易贪婪,一旦食髓知味,甚么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没有所谓自尊这回事。 就像她。 但别搞错,她可不认为甚么自尊是多了不得的事!这社会就是这样,要想活得惬意畅快,不时就得说个谎、耍点赖,甚么都无所谓,只有钱最实际、重要与可爱。 从她十六岁起,她就深谙这个诡谲的道理了。小小年纪就了解金钱的魔力;要脸没险,只要有钱就可以。 她可不像她那个没出息的妈,年纪一大把,还成天贴着小白脸谈情说爱;她才不浪费时闲在那种没建树的事情上。对她来说,谈情有斤两,说爱有价码;爱情可以伪装,只是一出假面的舞台剧。 她,扮演“爱情”,并且以此为生。 “别这么乖戾!”东尼王比起莲花指,拂拂他的领巾。“你应该学学你妈,你看她过得多轻松愉快惬意!四十都有了,还是那么美丽迷人。找个男人,好好享受,谈场恋爱,对你是帮助的。” “我每天都在“谈恋爱”,那还不够吗?” “我不是指工作--啧啧!瞧瞧你的皮肤多粗糙!你实在需要一些“爱的滋润”,像你妈那样。你没见她皮肤多光溜细嫩,那才真的叫女人!” “当然喽!她成天没事只光吸男人的精血,讹诈我辛苦赚的钱去养小白脸,还会过得不舒服惬意吗?那个老妖精,就光只会跟男人吃饭做爱!等着吧!反正我是铁了心,她休想再从我这里挖去一分一毫,我看她还能像现在这样逍遥痛快到几时!”沙昔非恨恨地说着,眉间一抹厌憎。 对她老娘的生活方式,她是没太多意见,也懒得干涉;她恨的是,她那个妈总是有办法和能耐用尽各种方法,挖出她辛苦攒下的钱,转而去奉养孝顺那些吃软饭的家伙。而对她这个女儿,她老娘却从来没有一天尽心过。 “我先警告你哦,东尼--”她垮下脸,严肃郑重地警告东尼王。“管她再怎么哀号哭穷,都不许你再把钱借给她去喂塞那些软骨头的家伙。如果你再把钱借给她--哼哼--”她斜吊着眼,睨着东尼王,打鼻子哼两声。“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想讨我还钱。赖在我头上,趁早作梦去!” “别这样!阿非,她好歹是你妈,你怎么忍心不顾她的死活!”东尼王歪着苦瓜脸,满嘴温情的调调。心里暗暗叫糟,就不过两天前,他才拗不过她妈死缠活赖,掏出了五万块借她。 “她死活关我屁事!我长这么大,她可有担心过我一天? 第4章 就只会讹诈我辛苦攒的钱倒贴那些不要脸的软骨头!”沙昔非毫不留情,即使对象是生她的妈。 甚么伦理道德,对她来说,是不管用的。 她可不认为她老娘大著肚皮生下她就有多伟大!繁衍不过是生物的机能与天职;而她也只是她老娘为发泄动物性原始欲望的本能,不小心所造成的结果产物罢了! 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说穿了,充其量不过是发情的动物,并且以此得以延续。 “别这么乖戾!阿非。”东尼王又搬出他这句学人家学院派说话的口头禅,让自己听起来好像很有学问。 东尼王下海当舞男前,听说曾在大学里混过一两年,学了一些知识分子的身份,无处不沾满士人那种矫揉造作的气味。但他更庸俗不堪,老爱学资产阶级那种附庸风雅的流行品味把戏,不时将自己装扮成个小布尔乔亚,内里外壳,十足是个大赝品。 “少跟我来这套!”沙昔非忍耐着不揭穿他,不给他难堪。“多少?”她很清楚东尼王那套语言和表情模式,不必求证就确定他干了甚么好事。 东尼王伸出五根手指比了比。 “五万?你阔啊!东尼!”沙昔非当下拉下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把钱借我老娘,你倒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到头来再把债赖到我头上--你等着吧!” “别这样嘛!阿非--”东尼王小心赔不是。“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一定!” “上回你找我讨钱时,不也发誓那是最后一次?” “嗯……这……”东尼王支吾半天,老着脸堆起笑说:“她好歹是你妈嘛!我跟她又是老交情了--” “啧啧!你甚么时候也这么温情起来了?”沙昔非毫不给面子地讥讽他。“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还没有孝顺到认命收拾她老娘一屁股烂债的地步。天下没有那个道理的,她拚命辛苦地赚钱,她老娘却拚命挖她的钱去倒贴那些小白脸逍遥快活,天理何在?要她闷不吭声认命地当“孝女”哼!狗屎一团。 别人认为应该的感情,她却没有那样的理所当然。甚么爱呀、情呀,说穿了,不过一团屎。 真爱她,就别让她的荷包受伤害! 她背着东尼王摆摆手,将他的哀号丢在脑后。 第二章 那辆脏灰中带着锈棕斑块的车子缓缓停在沙昔非跟前时,她呆愣住,喃喃地摇摇头,几乎是震惊过度,瞪直双眼说:“天啊!哪来这一辆‘台湾保时捷’?” 又破又蚀! 因为“保时捷”的德文名称念起来拗口不顺,又很像“破蚀”的谐音,是以她以前和东尼王搞“仙人跳”时,在寻找或设计肥羊当口,惯对周旁那些跑来转去的车子品头论足,将那种老旧、车身长蚀生锈的破烂级古董谨称为“台湾保时捷”,又嘲讽又戏谑。 没想到,这个卓晋生,居然开了一辆和他阔绰手笔完全搭轧不上的“超级台湾保时捷”!实在……居然……太……哪个…… 唉!还以为碰上了一头大肥羊,天晓得!居然…… “上来吧!”卓晋生一派自如和自在,打开前座的车门,侧视她一眼,连招呼都省了。 沙昔非用力拍醒自己的脑袋,一副认栽了的表情,悻然地矮身坐进车内。勉强把嫌弃失望的情绪敛收进心底,换一副不动声色的面容,不苟言笑地对着卓晋生-- 面对的卓晋生,突如地,又教她那样措手不及地再生意外与错愕! 今天的他,一反初识见时的土气与弩俗,穿了整套经过设计搭配的岩石色衬衫与牛仔裤,外罩同色系的粗皮短夹克;足裹着流行感强烈、疯马皮制的工作鞋,浑身洋溢着浓厚的大自然风味,率性又狂野。 厚重的笨眼镜摘掉了,露出凹凸立体的轮廓线条。一双眼像煤矿,乌亮的一团黑,燃烧又发光;浓密的头发,云卷一样聚拢着似波浪;加上高高的鼻,刚毅富弹性的嘴唇,怎么看都是一个性格魅力的男人,甚至可以说是“英勘、“好看”。是那种知性加帅性加个性的魅力表征。 “你--”沙昔非又只说了个字,随即皱眉瞪着他。 上回她就隐隐觉得他土得蹊跷,却没想到变化会这么大。一时弄不清楚,他究竟在搞甚么把戏。 卓晋生侧头再望她一眼。单从她的表情和那个字,就全然明了她的猜疑和想法,却对她的瞪眼不置一词。 “你看起来很有魅力,气质也不错,上次干嘛把自己装扮成一副乡巴佬的模样,又土又俗的?”沙昔非忍不住诘问,口气是多疑的。 “是吗?我倒不觉得有甚么不一样!”卓晋生回答得很冷淡。 就算他是故意那样做的,又怎么样?他实在是受够了那些肤浅、爱慕虚荣、重视外表、现实又拜金的女人! 眼前这个女孩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与其再找个虚荣没大脑的女孩坏事,倒不如花钱找这种女孩纯就契约“公事公办”,省得麻烦。 “看你出手那么干脆,却没想到竟会开这种车--”沙昔非放慢声调,小心翼翼,但不怎么委婉地刺探;她可不希望辛苦忙了半天,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凭卓晋生开的这样一辆破车,她不得不对他提防,防他有“外强中干”的嫌疑。 “你放心,只要事情一成,该你的酬款我一毛都不会少。”卓晋生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略带着轻蔑地扫她一眼。“还有,我告诉你。我开“这种车”,因为我高兴、我喜欢、我爱--”语气接近挑衅,态度也不是很和善,倒是那声调,一样的平板没有起伏。 引擎声轰轰隆隆,吵得要人发疯,显示这车起码已跑了好几万里的废料古董,就算不捡骨也该收尸退休。 沙昔非努力不让自己皱眉长皱纹,对卓晋生语近挑衅的态度,倒一派泰然自若。 卓晋生脱了土气的面具,便若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耐烦耐气,很能自制。却显得个性十足。尤其听他那口气,他似乎对崇物拜金的女人很反感,如果不是有求于她,他大概很想把她轰下车吧! 本来她还想,也许可以把他当下手的“对象”,成功的话,弄假成真,当上富家少奶奶,她就一辈子不愁吃穿。现在看来,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了。 不过,那也无所谓。能赚上了这一票,也是很肥。 “你怎么找上东尼的?卓先生?”她转个话题,没话找话。 她已经大致搞清楚“委托”的内容细节。卓家一家六口,除了卓晋生,一个弟弟、妹妹,加上爸爸妈妈,就那个太上祖奶奶。他们在山上,有个大牧场,养了好几百千只的牛羊;再加上好十几个帮牧的牛郎,以及几多个烧伙煮食的女工。 除了牧场,他们还有几间店铺连着在山下热闹的市镇中心,地价最贵的那条街上,足足占了有半条街那么长。算算,虽然财势尚不足以倾国倾城,可也富霸一方,算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一方土财主;在众多有钱人堆中,比较起来,也算比不上足、比下有余的中等富豪。 当然,这些“附加”资料,是他们自己私下调查的,供为收取价码的参考。 她的任务就是假扮卓家大少的未婚妻,搞定那个祖奶奶;搞不定也没关系,只要以卓晋生未婚妻的身份在那里招摇上两个月,让祖奶奶哑巴吃黄莲,那就成了。所以说,事情其实没甚么成不成的,充其量就要她在那里熬上两个月就是了。 所以,不管怎么算,这件买卖他们这边都是稳赚不赔的。想想,到乡下土财主家扮演两个月的少奶奶,吃喝享乐,凡事又都有人伺候,又有好几十万的酬劳可拿--较诸上回被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打个耳光两者之差,实在是天壤之别。 光是想,她都会偷笑。 只是,她还是有点想不通,这种肥差事怎么会那么好地落在他们头上?卓晋生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和东尼王有任何瓜葛的那种人。 “我是透过朋友的介绍,才知道有你们这种行业的存在。”卓晋生用那种平铺直叙、平板得没有感情起伏的口吻说:“有个朋友曾经委托你们帮忙,听说我有些这方面的困扰,就建议我找你们。他姓张,是个--算了,说这个没意义,你也不会记得。” “张?”沙昔非蹙起眉,脑里刷不出任何印象。 她的确是不记得了,和她“谈情说爱”过的男人那么多,每张脸她看起来都差不多,一颗颗南瓜头,哪能一一记得那么多!况且,她也没有义务去记得哪些有的没有的,事情一成,拍拍屁股挥挥手,从此相忘于江湖,就甚么都不必多说了;更别说,她一向只认钱不认人的。 对他们这行的人来说,遗忘是最好的美德。 “我的确是不记得了。”她摇摇头,表示想不起来。“不过,你知道,我们这isuu書网行的情形比较特殊,忘记了对方对彼此都好,少一些精神负担。” “是吗?”卓晋生还是回答得平板没高低起伏。 从开始,他就一直是这种态度,语调平板、不愠不火,仿佛没甚么情绪,又像只是漠不相关的冷淡。 沙昔非无所谓地耸耸肩,很轻微,只是不以为意。她一向不做无谓的幻想,并不认为卓晋生这种谈不上太友好、热络的态度是针对她的;互不投机,当然是很正常的。 卓晋生侧头望望她,把嘴抿得薄薄的。 是吗?她不记得了--她不记得了,他倒是记得很清楚! 第一次,他在张君开的餐听看见她时,她正和张君卿卿我我,无视一旁张君那个一度变心他去的女友的存在,惹得满心后悔想回头和张君重来的哪女人满脸泪痕地跑开。 第5章 而后,张君抬头看见他,对他招个手。然后交给她一纸信封袋,厚厚一叠。他走过去,她看都没看他,当着他的面,将信封袋凑到嘴边重重一吻,很满意地笑开脸,娇嫩如春花;亮亮的双眼,闪耀着贪婪的光焰。 他直觉把眉头一皱;但她甚至没在意他的存在,拐过地,揣着那封厚厚一叠的钞票离开。而后,张君才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印象,自然不会太模糊;而她,却甚么都不记得了。他掉开眼,语带讽刺,说:“我还以为,像你们这种行业的,记性会比较好。”车子转了个弯,在巷子口停下来。前面号志的红灯刚亮起来。 某种禁忌跟着燃烧起来。他真怀疑,像她这种混生活的女人,现实薄情、金钱第一,除了珠宝黄金和钞票,她还会记得甚么? 连“感情”都拿来当生意买卖、赚钱工具,以“扮演爱情”写生的女人,还有甚么可说的? “所以喽,眼见为凭、耳听为实,道听途说都不太可靠。”沙昔非嘻笑着把话含混回去。一张狗腿脸,哈巴的表情。 卓晋生斜视她一眼,又把眼光掉回车前。 “我很好奇,像你这种扮演爱情为生的女孩,对感情有甚么观感?相信爱情吗?”问得极是无所谓,混带些微可有可无的试探。 “干嘛不相信?”沙昔非眨眨眼,眼神闪烁不定。惯性与职业性地嚼着谎,狡狯地反问。 会相信才有鬼! 关于爱情,纯粹的精神恋与痴守已消失不见,感官的气息与rou体的味道相煎成欲热的波潮,情爱的追逐在这股波潮覆掩下,只为舔舐色欲的乳汁。并且依附在现实的赤裸下。 没有人像她这么聪明,看得这么透彻。 爱情是可以用金钱衡量的,没有钱,别谈甚么爱啊情的,连灵魂都是漂泊的。 钱为重,情可轻。 “是这样吗?”卓晋生敷衍式的轻笑一声,他本来就不期待听到多“可歌可泣”的回答。像她这种女孩,天生就是一个大骗子,对她的所言所行,自然不必太认真。 他实在受够了那些空有外表、虚荣肤浅,又现实拜金的女人。而这个女孩,大概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更糟糕--反正女人都一个样,思想、见识、气质就只有皮肤一层那么浅保只不过,这女孩最起码粗俗现实得很理直气壮,她的底细他一清二楚,不像那些女人,贪婪的嘴脸外,总要适遮掩掩地披上一层优雅、高贵、雍容,以及端秀纯洁和文丽的假皮;只有外表没有个性。 绿灯转亮,他慢慢踩动油门。车子刚开动,巷子旁突然斜窜出个女人挡在车子之前,然后抢到车旁。 “长得不错嘛!挺俊的!你好,我叫娜娜。”那女人倚着车窗,半个身子几乎探进车里来,冲着他勾量了几眼。而后,用着粗俗夹杂暧昧的语调,对沙昔非诡笑说:“这男人是没话说啦!看起来又有魅力又有个性,身材也十分结实,可这辆车子,未免太旧了点!阿非,你这么死要钱的,怎么会找上这么个穷小子?”她朝车内环显一眼,车里车外扫视一遍,皱鼻挑剔嫌弃。 显然,那女人是冲着沙昔非而来的。 卓晋生转头看看沙昔非。她一脸的不耐烦,眉颦额蹙;他把目光移向那女人,并未作任何的询问,那女人捂起涂得厚厚艳红的嘴唇,娇媚地对他送个秋波。 那是个浓色艳派的女人,高挑野丽,烫着一头松蓬的花拉头,一身七彩的紧身短迷你裙,充斥着挑逗的风情;白皙的皮肤如婴孩的细嫩,丰胸肥臀的身段却有着成熟女人的惹火性感,顾盼之间的那份妖媚是属于三十岁女人的性感挑逗,可那轻盈的体态,却宛如十数岁青春的少女。她那种柳细眉、勾魂眼、红艳欲滴的饱满唇,以及高耸肥厚的ru房和屁股,彷如掐得出水汁的鲜嫩,在在说明了其人饱藏男色的滋润,微微地泄露年轮的暗征;可是她那情态、模样和体态,却显着教人模糊不清的青春。 分明是张果结实的女人了,却直比沙昔非尚自含苞的花蕊。两人并立一起,那眉眼神韵气质,就好似姊妹一对。 沙昔非嫌恶地瞪那女人一眼,粗嘎说:“你少跟我扯这些无聊事!没看我有事要忙吗?少来烦我!” 这女人一出现,就准没好事;看到这女人,她就没好心情。她来找她,不会为旁的,士成十是被男人掏光了,又想来算计她辛苦攒的钱。 “我好一阵没见到你了。才一来,你就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也没个好脸色!” “你来还会有甚么好事?”沙昔非嗤之以鼻。“少废话!你到底想干嘛?--我先吧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是来要钱的,没有。” 她不让女人开口,抢先吧话堵在前头。 那女人立刻哭丧起脸,表情歪变,变得哀愁又委屈。 “你怎么忍心这样对我?阿非,我好歹是你的娘,辛辛苦苦生下你,把你拉拔长大,不知吃了多少苦--” “停!”沙昔非不耐烦她老娘的哭哭啼啼。“你少跟我来这套!东尼前两天才给的那五万呢?钱呢?哪里去了?” 都说她那不知长得是圆是扁的老头是小有名气的小生--依她看,她这身靠着吃饭的戏子本事,根本都是遗传自她这个妈!看她老娘这哭哭啼啼的假造本事多高明,烦都烦死她! 沙娜娜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满腹的委屈,被冤枉了似睹咒喊道:“钱?哪来的钱?东尼跟你说了甚么是不是?天地良心,他那个吝啬鬼,一毛钱也蹦不出来。哪来的五万块借我?我可是一个子儿也没向东尼那死家伙拿着来的!” “是吗?那就是钱自己长脚,从东尼的口袋爬出来跑到你那边去喽?” “你别净是这样说话呕我!东尼那死家伙,不知跟你嚼了甚么舌根,看我不找他算账!” “你跟他的账,的确该去算一算。你别又想把一屁股的烂债,赖在我头上。” “阿非!”沙娜娜硬是死皮赖脸。“我好歹是你妈,你可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你的死活干我甚么事?”沙昔非板着脸,不为所动。 “当然关你的事!”沙娜娜呼号起来。“我生你养你,把你拉拔得这么大,你不孝不顺,不奉养我也就算了,但你总不能狠心看我饿死在街头吧?” 这种话亏她妈还说得出口!沙昔非翻个白眼,回嘴说:“这种话亏你还敢说出口!你甚么时候管过我死活了?我长这么大,你可又甚么时候好好照显过我一天?就只会伸手向我要钱,把一屁股烂债赖在我头上,我又不是活该欠你的!亏你有脸说自己伟大,讨恩要情!” “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你的妈。你很心丢下我不管?” “不然你想我怎么办?”沙昔非厌透了,皱紧眉。“我的钱都被你榨干了,你还想把我怎么样?你要跟那些没骨头的家伙瞎搅和,那是你的事,可没钱了别来找我,我可没义务帮着你养那些没出息的家伙!” 甚么嘛!就只会算计她的钱!她老娘若用讹诈她的这些精神和气力去对付男人的话,怕早不都可攒了几千几百万了! “你居然说这种没有良心的话!”沙娜娜干脆撒泼。“如果没有我这个妈,还会有你吗?现在你居然要丢下我不管!我真是歹命啊!生个女儿不孝又不肖!” 沙昔非烦她不过,索性不睬她,对卓晋生说:“走吧!不必管她。” 沙娜娜霍然跳起来,横手拦住车子。 “不许走!”她扯着喉咙大叫。“停车!谁都不许走!” 她这样大叫大闹,惹得沙昔非更烦,咆哮说:“我说没钱就是没钱!有本事养男人,就要有本事自己去攒钱!”猛然挤身到晋生身上,抢过方向盘,用力踩下油门,朝前横冲直撞过去。 “你干甚么?这样很危险的!”卓晋生被她突如的举动吓了一跳,使劲地将她推开。 车子惊险的煞住,险险地就撞上横向马路上的来车。 “停车!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女孩!给我回来!”沙娜娜叫嚣个不停。“早知道,当初就把你卖了,还有一笔钱好赚,也不会留着今天来气我了!” “开车!”沙昔非歪到卓晋生身上,又要去抢方向盘。 卓晋生挡住她,看了后视镜一眼,发动引擎,将沙娜娜近乎歇斯底里的鬼叫,远远抛在后头。 “那真的是你母亲?”他问道。 真不知那是怎么样的家庭!她们的态度、对话,以及生活型态,压根儿与甚么和乐、母慈子孝的“正常”家庭扯不上边。 沙昔非斜瞪他一眼,才撇撇嘴,答非所问道:“算你运气好,免费看了一场闹剧。”完全一副无所谓。对刚刚发生的事,也不当是一回事。 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女。那做母亲的,千方百计想讹诈女儿的钱去养小白脸;然后那做女儿的,扮演爱情,拿感情当作赚钱的工具。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倒不奢望沙昔非会是多“正常”的女孩。像她们干这种畸零行业的女孩,想他知道,总有各方面的问题存在,却没想到会离谱到简直是夸张的地步。 他对她惊鸿一瞥,留下了奇特的印象,而触碰了禁忌的环套。那环套,可解可结,牢牢的一个捆绕。 ※※※ 破破的“台湾保时捷”几近半解体地停在那栋教人膛目结舌的大房子前。沙昔非先屏息几秒钟,然后回头望那一路树草县延,堪称是“热带小丛林”也似的广阔大院地。 这整个地方,倒说不上多富丽堂皇或奢华,就只是大--单那座大房子,占地的面积就有寻常双并公寓大厦的三倍有多;至于那庭地。 第6章 扣掉车道,往两旁彷彿无限制地扩展而去,从这头根本看不到那头。更过份的是,车子从前头一路开进来时,居然还经过一座小石桥,小桥加流水,有林有水,彷倒自成了一处桃花源。 但仔细观察打量,卓家这个“深宅大院”,真的就是“大”而已;房子建有两层楼高,仿西式的洋房建筑,外表有点斑驳陈旧,怕不都盖了好几十年。总之,除了“大”、土地辽阔这一桩外,从外表是绝对看不出这座宅院有甚么烜赫辉煌的地方,更谈不上富丽豪华,一点都嗅不出豪门巨宅特有的那种金碧辉煌的鲜热味道。 “我先告诉你--”卓晋生也没先打个招呼,随着说话声,冷不防就凑到沙昔非身旁,脸贴得很近,俯在她鬓旁,像说悄悄话似的,嘴唇几乎贴在她耳畔上。 沙昔非猛被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略为退开;卓晋生倾身凑得更近,将她逼到门边。 “你……要告诉我甚么?”沙昔非被逼得暂时停止呼吸,疑怯地望着卓晋生,用手指阻隔住他。“拜托你,能不能别靠我那么近?” 真是的!有话告诉她,直接说不就得了,非得靠这么近吗?那股压迫感简直逼得她不能呼吸! 卓晋生仍维持相同的姿势和倾身的角度,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用着慢板的声调说:“我的家庭是属于传统的家庭,家祖母的观念也比较守旧,所以,在这段期间,请你务必节制你的言行。你和令堂之间那种“开放式”的态度,在这里是种禁忌。我知道这要求对你来说可能比较困难,但我想,你应该有那种能耐才对。” 他凝住呼吸!停了一会,然后才慢慢收回身子,恢复原来的表情和姿态。 “这我懂得,你不必特别提醒。”这时,沙昔非方才小心、慢慢地吸了一口气。 下了车,卓晋生绕到她身旁来,忽然想起甚么,冷不防又凑到她颊旁,将她逼靠到车身上,不急不徐地吐出一句:“我想,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妥当。记得我们现在的“关系”。从现在起,可别再脱口叫我甚么卓先生--” 他说一句。沙昔非便点头一次。这家伙讲话时似乎有将人逼到角落墙边和凑到人身旁的习惯,总是教人冷不防、稍不留神便猛然被吓一跳。 “我晓得。”她伸出根指头点着他的肩头,使力将他推开。“你讲话都非得像这样凑到人身旁将人逼到墙边角落的吗?你这样,让我觉得有种压迫和威胁感,呼吸很困难。” 卓晋生微微挑了挑眉,显得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眼,要语不语。个性的一张古铜脸,雕得立体深隽,除了深显的轮廓,内藏的情绪不明。 从他找上沙昔非,到故作那一身弩俗土气大便色的装扮,就教人猜测不出他心里做的是怎样的打算。他受够了那些虚荣肤浅现实的女人,却又找上沙昔非这样一个拜金崇物、现实十足的“爱情戏子”,矛盾的情态,如同那环禁忌的环绕,教人费解,将人捆绕。 “进去吧!”他朝屋子偏倾头,挪挪下巴,示意沙昔非跟着他。 沙昔非自然地靠到他身旁,表情也跟着改变,粉凝的脸,变抹得端庄又飞扬。舞台的帘幕,开始慢慢地升起。 她这样顷刻间由神色、谈吐犹带流气的女孩,一变而为气质外显,既端庄又风采飞扬的文雅仕女,引得卓晋生不由得惊叹动容;他实在迷惑了,辨不清她真正的面貌。到底怎么样的气质风貌才是真正的她?突竟那流气粗俗与端庄飞扬之间的变换与差异,哪一个才是在“演戏”? 他竟无法对她定出一个绝对的定义! “又怎么了?”他表情不可思议,使得沙昔非下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否哪里不对劲,低头看看自己。 她发现,某个程度上,卓晋生实在是个很会挑剔的男人。尽管他显示得耐性好,耐烦耐气,可也个性十足,踰越他容忍范围标准的,他绝对不会客气。好比在来时他在车上对她那种冷淡挑衅的语气就是一个例子。 尤其,他不是那种经常有求于人的男子,在“委屈自己”这方面上,他不怎么愿意妥协;这一点和她恰巧相反。打小她就看惯了各种脸色,也伺候惯了各种脸色,能屈能伸,能不坚持的就绝对不坚持,要银要钱,就是不要脸;当然,她有她的个性与脾气,只是,不到最后不得已的关头,她绝对不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 因为她是属于土的。属于士的女子,有一颗最现实固执的心。 卓晋生管听不答的,对她偏个头,迳自走进屋里去。她赶紧跟进去,牢牢挨在他后头。 客听里一片宁祥。西落的太阳,从西边的窗子洒照进来片片丝丝的暖金光芒,光彩一地参差对照着,满室蒸发着一股幽幽的古旧风情。 卓晋生大步走到光影中,立即地,光与影将他整个人偏分在明亮与幽暗的参差里。 “大哥!”楼上传下来一声不期然的惊喜。一个年纪和卓晋生相仿,大概两三岁之差的年轻男子快步下来。 他和卓晋生一样,晒了一身古铜的健康肌肤;唇齿眉眼,和突出深刻的轮廓,也与卓晋生有几分神似。乍看下,如同的一个知性加帅性加个性的魅力表征。 “怎么不先打个电话回来?我好过去接你!”他带着惊喜的笑脸,来到他们的面前。 那一双眼,晶灿得像珠光。同样是自体会发光,他的眼神却不若卓晋生那等会吞噬人似的燃烧般光热,而是一种明亮的照拂,缺乏了卓晋生那种个性不妥协的倔霸之气,却有着卓晋生所没有的温秀之贾;一个轰烈,一个低回情长。 沙昔非从听到声音传来开始。脸上就挂着浅浅的笑,并且一直保持它的柔和度,丝毫没有僵硬感。 她看看卓晋生,再看看那个男子。 他叫卓晋生“大哥”,自然就是那个“弟弟”了。凭着职业的本能,她嗅得出,这个男人绝对是上等货,不但英俊风采、体魄强健,而且多金多田,旁的且不算,光是这房子的土地,少说也值好几债。卓晋生看来不好应付,她倒可以把心力放在弟弟身上,同样地不愁吃穿。 “反正我自己开车回来也一样,不麻烦。”卓晋生一贯那平板的语调。开了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他居然还说不麻烦。 沙昔非不现甚么意味地侧头望他一眼。原来他那种没有高低起伏情感的平板语调,是他个性一种原始的元素;她原还以为,那或只是他另一款的面具。 “奶奶呢?英生!”卓晋生问道。 银生?沙昔非想着心事,没听仔细,自以为是,险些突兀地笑出来。金生、银生,这一家的男子倒都是啄着宝贝出生,难怪生来就是富贵命。 “奶奶在房里休息,爸妈和小瑶也在。我想他们应该也都听到声响,大概马上就会出来了。”卓英生边回答,边将眼光移到沙昔非身上。 “她叫沙昔非。”卓晋生会意,介绍说:“我的未婚妻。上回我跟你们提过了,今天特地带她回来见奶奶的。” “未婚妻?大哥,你真的--”卓英生的反应没有应有的高兴与惊喜,反倒显得错愕。好像卓晋生做了甚么,而他却不相信他真的会那么做的事。 “当然是真的。从小,哪一次我说的话没做到过?只要我说出口的,言出必行。”卓晋生脸上流露着不妥协的神气。 沙昔非愉愉吊个白眼,在心头暗笑。甚么言出必行?说得跟真的一样! “阿非,来,我跟你介绍--”卓晋生又不先示个意,很自然地就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到身旁,身体猛然地相偎触。 那样冷不防,教她差点失控地心颤。 假扮未婚妻,当然或会有一些掩人耳目的亲密举动,契约订得很清楚;这种“亲密的情节”,她演来也从不会有甚么阻碍,但卓晋生总是那样冷不防,时而配合不当,她只稍掉以轻心便险些露出破绽。 “这是我弟弟,英生。”卓晋生一双多情眼,脉脉含情地注视着她,对她显得那样亲匿。 他的态度、神情和下意识的头盼,都表现得那么自然,丝毫没有刻意做作的嫌疑和痕迹。沙昔非不禁深深地叹服,这家伙简直是个天生的戏子,真实与谎言虚假,模拟得那样教人分不清。 “以后她就是你大嫂了,英生。你可要喊她一声大嫂?”卓晋生微笑地转向卓英生,仍然亲匿多情地搂着沙昔非,舍不得放手似的依依。 沙昔非始终挂着那一脸浅吟吟的笑,娇嗔地看了卓晋生一眼,回应他的亲匿。再转眼对卓英生,说:“你可别听你大哥说的,那太弩扭了。叫我阿非就可以。” 卓英生看看他大哥,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卓晋生含笑对着沙昔非,拿她没奈何般的摇摇头。 “你啊!老是这样没大没小!”那神态,与其说是责备,不如是说亲密包容。“待会见到奶奶,可不能再像这样随性任意,懂吗?嗯?” 好一声“嗯”!问得懒懒缓缓,语态外,洋溢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意恋爱亲。 沙昔非光是笑,模样神态那样娇美可人。 “大嫂,”卓英生还是必恭必敬地喊她大嫂。内心里,仍是觉得那般不能置信,不相信他大哥真的那么做了。 他跟卓晋生从小一起长大,十分清楚这个哥哥倔霸不妥协的个性,也明白他那种言出必行的性格,只是,他这大哥,再怎么有自我主见、不妥协,却从不违背他奶奶的意思;不像他,有时尚会顶嘴抗辩。因此,他实在不敢相信,他大哥会真的背弃奶奶的安排,而自主哪样做了决定,尤其是那么重要、哪么大的事情-- 他真的没想到,他大哥,卓家的嫡长儿子,居然不问长辈的答应,自己作主决定了婚事,并且将人带了回来。 第7章 “你在叫谁大嫂,英生?”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从里头走出来。穿着寻常工作的粗布服,健矫的体态,除了话里行间带着的一丝长上威严外,倒一点也看不出来会是那种富家的有钱老太太。 “奶奶!”卓英生和卓晋生几乎同声地叫喊出来。 那老太太自然就是卓家那太上“祖奶奶”了。沙昔非反应很快,跟着卓晋生,也冲着老太太喊道:“奶奶,你好。” 卓老太太眼清目明,不轻不重地扫她一眼。慢慢走到听中,挑了张两旁有扶把的大理石椅坐下,将手搁放在椅臂上,对着卓晋生说:“怎么回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我好叫英生去接你。” 她不说“你们”,而说“你”。一开始,就不把沙昔非瞧在眼里。 “我自己开车回来,方便又不麻烦。”卓晋生语调缓缓的,有对祖母的一份恭敬。 “开车?你还在开昭茹买给你的那辆车子啊?那辆车子不是已经很旧了?那多危险!你这孩子,就是那么不听话!” “车子虽然旧了一点,但性能还很好,还可以跑很远,不会有问题的。奶奶不必担心。” “你叫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这孩子,甚么事都要自我主张,连奶奶的话也都不听了--” 好厉害的老太婆!两三句话,就将问题转注假借,借题发挥,让卓晋生一句话也不能分辩。 沙昔非不由得转头去看卓晋生,他也正看着她。两人相互对视,倒藏着两份不等的心思。 屋里头陆续走出来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妻模样的男女,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女孩,约莫和沙昔非相同的青春。 “爸、妈。”卓英生冲着前头那两人喊道。 “阿晋哥!”后面那女孩,乍见卓晋生,满脸春开。“你回来了!”她表情显得欣喜,待看到他身旁的沙昔非,霎时迟疑起来。 “好久不见了,小瑶。”卓晋生对她说话时,脸色极为柔和。他待那女孩,无疑是温柔的。看到女孩羞怯似的露个笑,他才转向一旁,点个头示礼说:“舅舅、舅妈。” “舅舅?舅妈?--”一旁沉默入定的沙昔非,很突然地脱口叫起来。幸好她反应很快,立即吧话打住,使得诧异的口吻听起来像只是一声招呼而已。 “你就是沙小姐?”叫做舅舅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地望着沙昔非,态度很亲切。“你跟晋生的事,晋生都跟我们提过了,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可爱。我叫卓英杰,是晋生的舅舅。欢迎你来!” “谢谢。”沙昔非微笑敷衍着。另一方面,不由得满怀疑惑地以眼神诘问卓晋生。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父亲”变成“舅舅”了? “这件事,你得跟我解释清楚。”她压低声音,趁着大家不注意,扯扯卓晋生的袖子,悄悄低语。 卓晋生却一把搂佳她的肩膀,朗声宣布道:“我向大家郑重介绍,这是我的末婚妻,沙昔非。奶奶--”他特别拉着她走到卓老太太面前。“她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女孩,以后就是你的孙媳妇了。我今天是特地带她回来见奶奶的。” “你好,奶奶。”沙昔非又点头行了一次礼。 卓老太反应平淡,不喜不怒,自有她的主张。 “小瑶,过来。”她把卓瑶叫到跟前。对沙昔非说:“你说你叫阿非是吧?晋生的媳妇,我早选定了小瑶,但他硬是不肯听我的话,背着我自作主张跟你订了婚,又把你给带回来,我再反对也没有用。不过,你听好。既然还没过门,就不算卓家的媳妇;可晋生偏把你给带回这个家来了,只要在这里的一天,你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语下之意,既不承认,既又半允的暧昧吊诡。 沙昔非藏着几分狐疑地点头,心里的疑惑更甚。不晓得老太婆究竟在玩甚么把戏,本能告诉她,绝不会是甚么好事。 还有,那个卓瑶--她跟卓晋生不是兄妹吗?兄妹怎么当夫妇?老太婆糊涂了吗?居然要让兄妹乱伦? 该死的卓晋生,事情甚么都没说清楚,处处留截尾巴。这下可好了,害她处处遇状况。 “奶奶,你赞成大哥的婚事了?不再坚持要小瑶跟大哥--那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卓英生连连称好,喜不自胜,欣喜难掩地投向卓瑶,目光殷殷。 卓瑶却低着头,看不见她心底任何情绪的波动。 “好甚么?”卓老太老折的脸皮皱了皱。“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小瑶本来就应该嫁给晋生才对,他是长子,是这个家的继承人。” “可是--” “没甚么可是!” 卓老太斩钉截铁,态度坚决得顽固像石头。卓英生根本争不过,垂头沮丧,说不出的郁愤失望。 “奶奶,这种事你该问问小瑶的意思,怎么可以自己擅自为她作决定?更何况,大哥都已经订婚,有了未婚妻,你怎么还可以那样强迫她?”他竭力争求着。 卓老太不为所动,态度坚决地近乎蛮横。“我的意思就是小瑶的意思。” “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了?晋生是长子,跟小瑶结婚,继承这个家,哪里不公平了?” “对小瑶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还有--”焦点转到沙昔非身上。“对大嫂也不公平!” 卓老太老脸皮立即皱成一折一折。 “你对我决定的事。倒是有很多意见!” “我只是--” “好了!不必再多说了。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的!” 卓英生还想争辩,卓太太立刻拉住他,阻止他再多嘴。 “英生,你就听奶奶的话,别再顶撞奶奶。” “可是,妈--”卓英生又愤又不甘心,寻求新的支持。“大哥,你说话啊!奶奶这么做不是很荒谬吗?如果你今天是孤单一个人,那我还没话说,可是你都已经跟大嫂订婚了,奶奶还这么固执,实在太没道理了!” “英生!你就少说两句。”卓太太一直拉着儿子,想阻止他胡言乱语。 沙昔非脑里一团雾水,被搞得莫名其妙,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奶奶。”卓晋生将沙昔非拉到身怀,有意表示亲热地双手环抱住她。说道:“你想怎么做,我都没有意见。不过,我希望大家明白,阿非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两个彼此真心相爱。” 大概是光影参差偏照的关系,沙昔非但觉卓瑶轻轻颤动了一下,险庞垂得更低。 “我明白。你以前来往的那些女人,哪一个你不都说是真心相爱来着?”卓老太轻描淡写一句话,反击力十足。 这话引得沙昔非不禁深看了卓晋生一眼,看得意味深长,双瞳漫散出似笑的光。 倘若他们关系当真是那样的亲密匪浅,这话实在是最具杀伤力的挑拨离间。 “好了,别再只顾着说话。”卓英杰见机转开话题。“晋生,你开了一天的车,大概也累了,还是先和沙小姐进去休息吧!有甚么话,等待会再说。陈嫂--”他唤来帮佣的管家。“麻烦你带大少爷和沙小姐去他们的房间。” 卓晋生顺手揽着沙昔非,甜蜜的背影,无疑沐浴在热恋情涛中的情侣,呈现一种分明的宣告,毫不isuu書网避讳。 “等等!”卓老太从椅上站起来,顺道穿越他们之间,使得两相亲密分开来。“你们俩虽然订婚了,但阿非毕竟还没过门,还称不上是卓家的媳妇。女孩家最重清白了,举止多少要掂着点,不能太随便,况且,你们订婚归订婚,实在还没名没份,孤男寡女的怎好同居一室。”她转头吩咐管家,朝楼上挪挪下巴,说:“陈嫂,你先带晋生到他的房间去,再带阿非到楼上那间大客房。” 那间客房和卓晋生的房间,一在长江头,一在长江尾,起码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彼此看不到两头。 卓英杰和太太露个苦笑,也不敢表示意见。卓晋生却倒一派无所谓,不寻常的笃定。 沙昔非感觉自己陷在一片混沌中,只是不轻易动神色。 陈嫂领着他们上楼,一个往西、一个朝东,光影参映下的长廊,还似阻隔郎女双星的天桥。 “等等!这到底怎么回事?”沙昔非愈想愈有股难安,抛下陈嫂,追上卓晋生。顾虑着楼下那双双的眼睛,她极力压低了嗓子: “怎么?这样就慌了?你就只有这么点能耐?”卓晋生同样压低声音,讥嘲道。 “你应该事先把事情说清楚的,可是你却瞒着没说。这下可好了,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这戏要怎么演?”愈想愈教人觉得不是滋味。 “你不必知道那么多,只管扮演好我的未婚妻就可以了。其它的事,你都不用管。”卓晋生低声说完这些话,顺势将她拉进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提高声调说给楼下的人听,有意带那么一点儿轻挑。说:“别担心!宝贝。好好休息一下,晚一点我会到你房里看你。”然后,轻轻将她推向陈嫂,比个依依的手势。 这个双重性格的大骗子!天生的戏子,浑身虚伪的细胞。真不知,到底是谁才是在演戏! 沙昔非恨恨地瞪他一眼,眉头愈皱愈结,愈想愈不是滋味。 她就知道!早先她就有不好的预感但又能奈何?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看在钞票的份上,一切都好商量。 反正,她只要扮演好卓家大少未婚妻这个角色,就应该万无一失了;再不行的话,脚底抹油,走人算了! 前廊的光,愈走愈暗,一步一步堕向一种混沌昏渺;暗在回旋,迷离得一团乱。 第8章 牢牢的一个捆绕。 第三章 “起床了!阿非。快点,时间不早了!” 清晨不到五点钟,天都还没亮,太阳也还在睡懒觉,卓老太就出现在沙昔非的房里,将她从暖暖香甜的被窝中挖起来。 沙昔非睡得正酣,硬生生地被叫起来,意识仍然不清,两眼惺忪,犹在混沌的睡梦中。 “快点换好衣服,准备干活去。还在磨蹭甚么?” 卓老太将沙昔非叫醒后,即返身往外走。听后头没动静,觉得奇怪,回头一看,却见沙昔非生根似的立在末边。人是起来了,可是魂却还在睡觉,两只眼皮半眯半闭、嘴巴半张,喃喃地还在说梦话。 卓老太看得眉头不由一皱,走上前去,用力摇醒她,冲着她脑门喊说:“醒一醒!阿非。真是的!都几点了!一大堆工作等着做!小瑶一大早就起来帮忙陈嫂和美枝了,你倒睡死了!” 沙昔非被催促地勉力睁开眼。揉揉惺忪的睡眸,懒懒地打个哈欠。然后,才总算意识到了卓老太。 “是你啊?几点了?这么早就把我吵醒,我好困……”混浊的声音,含在嘴里咕哝着,犹带着浓厚的睡意。 “不早了!都快五点了!”卓老太语气显得很不满。催着沙昔非,又说:“快点起来换衣服,洗把脸,到厨房帮忙陈嫂去!” “哦……”沙昔非含糊应了声,鼻息浓浊。一脸的睡容,如在梦游,无意识地动起来;满脸的恍惚,醒了一半,离魂着另一半,各在天上和人间。 “动作快一点!很多事情要忙!” 确定沙昔非“醒人”了,卓老太拧着眉,丢下这句话,便迳自走了。 沙昔非看是醒了,可意识还在半昏半睡。她随手捡了件衣服换上,连扣子都没扣好,梦游地飘出房间。 来了两三天,她仍搞不清楚房子的东南西北,这会人还处在昏寐中,更分辨不出厨房是在哪头,只是闭着眼往前走,碰到墙壁便住旁移了开,随着洞开的空气在流动。 天还没亮,整栋房子也都还在睡梦中,泰半沉谧在一片的黝暗,只有角落点着几烛昏昏的两烛光。她往深处一直梦游过去,隐约传来断续压抑旧的哭泣声,下意识地往那声音的来向寻去。 那完全只是一种本能的移动。她梦游的脚,是受着一种本能的神经驱使,而不是受意识的控制。 下了楼,经过昏暗的长廊,拐个弯,她以为是厨房,飘游了进去。里头光微着,只蒙蒙一点亮。 “陈嫂。”她叫了一声。却看见卓瑶伏靠在卓晋生的肩头上,纤巧的双肩柔弱颤动着,低低地抽泣着;卓晋生则轻环着她柔颤的纤细身子,低低地,接近柔情的语调神态,像是在对她安慰。 她呆呆地望着,忘了该怎么出声,险上仍带着一脸浓重的睡意,神态懵懵懂懂的,还身在半寐间,并不是很清醒。眼前的景象,她有看却没有到脑子,脑子昏钝,只是呆呆恍恍地,梦游地站在那里。 但她的叫唤声惊觉了两个人。卓瑶急忙离开卓晋生,遮掩地抹掉泪,也不敢望沙昔非,低着头,匆匆地就赶紧地走出去;卓晋生却倒泰然。一贯那平板的表情。 “陈嫂呢?”沙昔非问得茫茫的。对卓瑶急匆匆的逃夭。钝得没甚么感觉反应,睁着眼在睡觉。 听得那浓厚睡意的嗓音,再加上那一脸懵懂茫茫然、根本还没睡醒的惺松模样,以及那身连扣子都没扣好的邋遢,卓晋生再忍不住,摇起头来。 “你找陈嫂做甚么?”他走过去,替她扣好扣子。“不要动!你这模样要是被奶奶撞见,又有一顿好说的。” 沙昔非没有说话,看不见陈嫂,转身又梦游起来。她的感官知觉只有部份在作用,好像清醒着了,脑袋接受执行着讯息,知道要做甚么;可是真正摆在眠前的景象,她又感觉那样恍恍的,感官到了,却摒在意识之外。 “等等!”卓晋生一个箭步,将她拉回来。“你到底醒了没有?还在梦游啊?” “啊哼?”沙昔非闭着眼,用困钝的睡态对应着他。“我要去厨房找陈嫂碍…”说得喃喃地,完全是梦游的呓语。 “这家伙!果然还在梦游!”卓晋生边说边将她扳过身,掐掐她的脸庞,喊着:“喂!起床了!醒一醒!” 连着几声喊叫,沙昔非睡意大半被近在耳膜的噪声戳失掉,着实清醒了一半又一半,再想睡都多了几分费力和辗转。 “吵死了!”醒得她不禁有几分恼。 先前她睡意蒙眬,意识清又不清,大半的人处在感官的知觉和混沌的模糊之间。但被卓晋生连声这么一吵,那片清醒的地带逐渐扩大,将瞌睡的空间驱逼得一寸才地萎缩消褪。 “醒了?”卓晋生看看她虽尚惺松的眼,以及怏怒的神色,确定她的确清醒了。 沙昔非倒一点也不感激他的“好心”,恼瞪他一眼。看看四下没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几点了?陈嫂呢?”张大了嘴,打了一个大呵欠。 “快五点了。”卓晋生想也不想便回答,对那个呵欠不动声色。“陈嫂在厨房。你找她做甚么?” “还能做甚么?”沙昔非悻悻地,怨气又起,一点恼他的明知故问。“趁现在没人正好。你得跟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你不必知道那么多,尽管扮演好我还没过门的妻子就行了。” “我怎么能不问清楚?状况完全不对,这戏叫我怎么演下去?该说的你都瞒着不说,又叫我不必管太多,让我跟只笨老鼠一样,被要得团团转。你到底甚么意思?”沙昔非愈说愈是不满激动,愈显得气急败坏。 本来她还以为这桩买卖稳赚不赔,来这里扮演两个月的少奶奶,吃喝享乐又有人同侯,天晓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来了三四天,她连这些人到底是甚么关系,都还搞不清楚,而那个死老太婆,更是根本存了心在虐待她。 自她到这里以后,这三四天,每天早上不到五点钟,卓老太就到她房里,将她从床上挖起来,毫不客气地吩咐地做这做那,到厨房帮忙炊煮的家事,然后洗濯清扫等,举凡煮饭、洗衣、扫地、擦地、清扫、买菜等,一大堆工作;下午有空还得拨出时间,到那占半条街长的店铺帮忙。卓家的店称,大都请有专人管理经营,她去了只是被使唤做杂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杂务和工作,几乎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忙到晚,简直成了二十四小时的全日女工加女佣。 这是卓老太的诡计,她先前挖在前头的所谓“规矩”,那话里言间,既不承认既又半允的吊诡,就在这里。一方面不承认沙昔非的“身份”,一方面又藉此“名正言顺”地以繁重的家务和工作虐待她,要她“知难而退”。 被虐待了几天,她就已瘦了一圈;再待到两个月,她想她大概只剩一层皮包骨。 而卓晋生对此无关紧要,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教她光火气结,可是她能逮着他私下诘询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卓老太像只猎狗一样。存心地不让她和卓晋生接近。 “我真怀疑,以你的“情况”,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忙。你干嘛找上东尼和我?好玩?”她开始怀疑,卓晋生到底是存甚么打算。她看他根本没有诚意,只是在寻她开心。 “如果只是为了好玩,我何必花那么多钱请你们帮忙?”卓晋生机巧地反问。说话时,成了习惯似的,冷不防将沙昔非逼靠到墙边,一手撑在墙上,逼围住她。 他之所以会找上沙昔非,一来是因为受够了那些现实虚荣外加肤浅的女人;二来是因为对她那惊鸿一瞥而却一直模糊不了的印象。反正都要找个“替身”的女人来,找沙昔非这种职业爱情戏子来扮演爱情,省得麻烦。 他对她,开始就是有点无聊的好奇。她给他的感受很不一样,粗俗归粗俗,却有种一股强大天釉的磁力光采。 “是吗?”对他的狡辩,沙昔非半信半疑。天晓得有钱人有时就是会干些无聊事。她质问道:“你要我帮你解决问题,可是你又甚么都不说清楚--我以为是你父亲的,却是你舅舅,险些露出破绽。这戏要我怎么演?” “很简单。你只要把握一个原则,专心演好我的未婚妻就可以。知道太多,其实并无意义。你就算甚么都不知道,也可以演得很好,不是吗?” 话虽没错。可是,她可不愿甚么都无知,蠢得像只笨老鼠,被人要待团团转。 “说得简单!你那个太上祖奶奶,根本存心在虐待我,你倒是有没有眼睛看?”提到这点,她就一肚子火。 卓晋生比个勿躁的手势,显得笃定说:“你别心浮气躁。我奶奶是故意那么做的,她故意要你做沉重的家务工作,就是要你受不了,自己离开这里。” “我当然明白。可是,照我们的约定,我必须在这里待上两个月。是两个月!天天被她这样虐待,怕到时我不只剩下一层皮包骨,成了僵尸。” “没那么严重吧!”卓晋生被她夸大的形容惹得不禁笑出来。“你必须坚持下去,让我奶奶明白我的坚持。她赶不走你,就没办法强迫我接受她的安排。”他睨睨她,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这样吧!我把酬劳再提高两成,这两成由你独得。不必跟东尼王分账。怎么样?” 两成?那就是十万喽。沙昔非沉吟一会又斜瞪他一眼,心里快速盘算着。 “成交!”这实在是勾人的诱惑,不赚白不赚。 “很好。”卓晋生一点也不惊奇,那是他意料中的回答。 第9章 “等事情办成,我就把余款付给你。” “你最好准备现金,我不收支票或信用卡那种东西。”她是绝对的现金主义者,不吃信用卡那一套。 “那当然。”卓晋生撇撇嘴,勾笑了笑。一丝嘲蔑讥讽。 在找上沙昔非之前,他就大略打听清楚有关她的事情,倒挺详细她那种实际和崇物拜金的性格。而同样的现实和虚荣拜金,但因为她和那些对他有所企求的女人立场不同,她并不像那些女人为钱而以身接近他,是以他反而得以一种距离和心平气和的态度看待她。 她摆明了为钱扮演爱情,摆明自己职业爱情戏子的身份,较诸那些凭借外表青春换取情爱和身份地位金钱的女人,反倒让他能够容忍,甚至产生无聊的好奇。隐约中,还夹杂了一股奇怪,不明骚动的感觉。和地心引力相仿,身不由己地会被吸取去注意。 “对了!”沙昔非小心地避开他撑在墙上逼围住她的手臂,寻个空隙呼吸。说:“刚刚跑出去的那个人,是你妹妹吧?她好像在哭,怎么回事?那天,我听你老弟的那些争执,你们两兄弟好像都对那个宵贝妹妹有意思。喂,你该不会真的和你老妹搞乱伦吧?” “这不干你的事,你少多嘴!”卓晋生霎时变脸,阴沉沉地,凶下脸来。“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其它的事最好少管!” 看来那个卓瑶是个禁忌,也是症结。沙昔非识相地耸耸肩,不管就不管!她的原则是,帮助人一定要有回报酬劳;没的惹得一身晦气,她何苦来哉! “你放心,不干我的事,我自然不会管;就是干我的事,没钱赚的差事,我也不会干。”她摆摆手,流气极了。然后,指指他横撑着的手臂说:“现在,你能不能让一让,放我一条生路?我被你逼得快不能呼吸。” 她非得用这种流气的态度说话不可吗?卓晋生眉头一蹙,俯凑到她身旁,近到吻得到她的鼻息。 “你最好随时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行,别忘了,我们现在可都站在舞台上。别忘了你的演技!”特意压低的嗓声,在静暗中,听来竟变调如诉。沉黏地,一种暧昧如挑的吐息。 两个人同时错愕一怔。 沙昔非睁大了一直不情愿的明亮眼眸,有些冷不防的混乱,那眼神,是没有真正染过感情杂质的纯,透着明亮初生的骨瓷蓝,充满着磁力地吸引着,暗暗的,颠倒几些神魂。 卓晋生煤矿一般的眼,乌亮得一团黑,映着昏昏的两烛光,忽忽在燃烧。 他想也没想,受着情境的牵引,顺势靠向沙昔非,双手撑在墙上,围去她两旁的去路,低头寻她的唇。沙昔非将脸一偏,避开他的探近;热烫的唇,吻触着她脸庞,延烧到她耳际。 那热引得她耳际一阵烧。那火像是会跑,在她肌肤上随处窜跳,勾起她一丝小小的敏感;心头微征地泛起一阵阵的麻酥感,还似疙瘩痉挛,她管不住,轻轻那么一颤。 颤动使得那窜火,烧燃得更加情不自禁,由着她的耳畔、脖颈,一路烙印到胛骨。它在吸吮着她的抖颤和敏感,企图挑起她的不受控制。 “你们两个在做甚么?”猛然一声的叫喝,气急败坏。 卓老太站在一旁,满脸晦色地望着他们,大有指责他们伤风败俗的气恼和荒唐。 卓晋生回过头,神情还在意乱情迷中,惹得卓老太又皱起双眉。恼怒他的荒唐败德。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么?晋生?”卓老太铁青着脸。“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那么随便--简直是堕落!”她把矛头指向沙昔非。“还有你,阿非,女孩子家清白最要紧,怎么可以那么随便放荡!” 沙昔非无辜地挨了一顿骂,百口莫辩。 那热烫麻酥的感觉还在,兀自紧揪着她的神经。她企图推开卓晋生,他牢牢地将她圈封住;他不放,她逃不了。 周围的气流,吞纳着两人浊混的鼻息,环绕在左右,密密地将他们回包。空气黏答答,热带丛林气候特有的潮湿与闷热,网膜一样地包围着,挪躁热混浊的气息,流斥在他们之间,久久不能挥发。 沙昔非但觉要被那浊热的气息捆得窒息。 “你们两个--还不快放手!”卓老太没让他们有太多思考的空间,气急败坏地又催促着。 卓晋生侧身站开,却不让沙昔非逃走,反手搂住她的腰。煤矿黑的双眼里,犹有未甘地在燃烧,释放出一缕缕灰化尽窒息的烟枭,他无事地面对他祖母,木静的表情,应该地无所谓,一点也不惭;语调平板缓缓,那么一点漫不在乎。说道:“奶奶,我跟阿非都已经成年,而且也已经订婚,我们的关系不同,就只差一道手续而已,就算我们有些甚么亲密的举动,也没甚么不可以。” 沙昔非极快地瞥他一眼,滋味极是复杂。 刚刚他对她那举动,也只是在“演戏”?有一刹。她还以为……她暗暗摇头,真不知该称赞他反应灵敏,还是“台风稳奖?当面被他祖母撞着,他非但一点都不难堪脸红,反而还振振有辞。倒是她这个职业爱情戏子,反而傻了眼,胸无成竹,倒楣地挨了一顿臭骂。 “我不管你们俩关系怎么不同了,反正在这个家,我就是不许你们如此胡来。”卓老太固执成理;她不许的,就是不许。“也不想想这是甚么地方,那样子乱来,还有规矩没有?简直伤风败俗!” “奶奶,我跟阿非就快结婚了,早跟夫妻没两样,你不许我们太亲密,实在有点没道理。再说,刚刚我也只是亲吻她而已,哪扯得上甚么伤风败俗。”卓晋生侃侃而谈的态度,真似几分据理力争的坚持。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奶奶“正视”他和沙昔非的“关系”,“接受”他另有爱人的事实,而放弃她为他安排另一桩婚事的决定。 这当中,层层牵扯出的关系,实在搞得沙昔非迷迷糊糊。据她旁观侧察,卓老太的意思,是要卓晋生娶卓瑶;但卓晋生不肯,所以找上她扮演他的未婚妻,拒绝卓老太的安排。可是,另一方面,从她先前迷迷糊糊撞见的那一幕来看,卓瑶跟卓晋生两人之间,似乎有那么点暧昧存在;卓晋生对卓瑶,好像也有些意思--既然如此,卓晋生为甚么又不肯和卓瑶结婚? 这就牵扯到卓英生了。卓英生也喜欢卓瑶,而且是露骨的喜欢,甚至不惜因此和卓老太抗辩争取所爱--这大概就是症结所在了。两男一女的三角恋爱。 可是--这未免太离谱了!他们三人是兄妹!怎么……该不成这家子真的由祖母带头,纵容孙儿三人搞乱伦? 愈想让沙昔非愈觉得糊涂,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看卓晋生的态度,他似乎真的打算抽身而出,可偏偏又背着人暗地和卓瑶藕断丝连,教人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甚么,当真是怎么打算。 “你们这样……做那种丢脸的事,不是伤风败俗那是甚么?”对卓晋生的“据理力争”,卓老太显得很不悦。口气说得很重。“要是被佣人撞见,传出去,那还成甚么体统?我们卓家的验要往哪儿摆?” 东牵西扯,扯到卓家的面子这个大扣了。要被扣上“败坏卓家门风”这个罪名,那真跳到河里洗也洗不清。 沙昔非不安地动了一下,想挣脱卓晋生的搂抱。事情闹僵了,那卓晋生好歹是卓老太的宝贝孙子,老太婆气归气,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倒楣的可就是她了!那死老太婆到时不知道又会想出甚么鬼点子虐待她。 卓晋生搂得更紧,提醒也警告地给她一眼,眼中的话,只有她看得明白。她回他一个苦瓜脸,顾及职业道德,又念在那白花花的一堆钞票份上,只好闷不作声。递送给他一个脉脉含情的凝视。 他们置身在一个无形舞台;她跟他,假装在相恋。 “我承认,奶奶,我不该疏忽了可能有会被撞见的可能。”卓晋生稍退一步。压低了姿态,但仍然很坚持。“不过,这跟卓家的面子,根本是两回事,不应该混为一谈。何况,我对阿非情不自禁,是很正常的,哪里是甚么丢脸的事!”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的真实性,他当着卓老太,把脸庞贴着沙昔非的脸庞,吻着她身上的气息。 “你还--”卓老太气得瞪眼。“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沙昔非对卓晋生飞快使个眼,挣开他,放柔了声音,劝道:“晋生,你就听奶奶的话,别再跟奶奶顶嘴。” “我没有意思跟奶奶顶嘴。”卓晋生顺势说道:“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并没有奶奶要求的那么完美。我会情不自禁,想亲你、吻你,这有甚么不对?” “本来就不对!”卓老太固执己见。“难道你没听过“发乎情、止乎礼”这句话?管你有甚么理由、多振振有辞,就是不对。”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谈了!反正在这个家,我就是不许你们那样随便乱来!”卓老太挥挥手,不让卓晋生再说下去,不许他有任何理由。 卓老太这么激烈反对,自然有她的道理。一来,在她保守传统的观念里,当然不允许那种败德的行为存在孽滋;二来,如果让卓晋生和沙昔非太接近,她的期望就会落空。 “还站在这里做甚么?我不是让你到厨房帮忙陈嫂的吗?”见沙昔非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卓老太皱眉数落了一句,瞪她一眼,不悦之色形溢于表。 “我马上就去。”沙昔非低下头,呐呐解释着。“奶奶一吩咐,我就准备要帮忙去,可是房子实在太大了,我才刚来几天,又才刚睡醒,一时迷迷糊糊的,所以才--” “有时间在这里闲荡,就赶快过去帮忙。 第10章 工作很多,一大堆事情等着做!”卓老太没耐性听她解释,又数落她几句,很是不满地走开。 沙昔非耐着性子听卓老太数落,听得脚步声去远了,才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一抬头,正对上卓晋生似笑非笑的脸,那煤矿黑的眼,火亮地,还簇着一些残烧。 他从不曾在沙昔非面前,流露过那种费人猜解的以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沙昔非狐疑忌猜,夹带几分气恼。 “看我这么狠狈,你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她口气很不好,表情也很难看,恨恨地别开脸。 “我有这么说吗?”卓晋生过度入戏似,残烧起火,几份情热地又搂住她的腰,俯在她耳旁。“你别太多心,我不会笑你的。相反地,我很喜欢你刚刚那低头柔顺的模样,十分地迷人--” “多谢你的赞美!”沙昔非用着和话相反的口气,一把推开他,甩掉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有(奇*书*网^.^整*理*提*供)甚么话这样说就可以,我可以听得很清楚,不必靠那么近。” “我知道。不过,有些话,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 不知道有意或无意,卓晋生的态度混淆了几分暧昧诡谲,难以分辨假真。 “你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大骗子!倒比我还会演戏!”沙昔非讽刺又佩服般啧啧摇头。“你如果改行演戏,怕不得个最佳男主角。我拿钱办事,假装跟你在相恋,自然会配合你行事;不过,没人的时候,就省省了,可以不必再演戏!” 想到刚才被卓老太撞见的那个吻,她就不禁几多懊恼。卓晋生那个吻,吻得她毫无防备,脱出她的控制之外;他总是那样突然,教人冷不防。 “亏你还是以此为生,竟然说出这种外行的话。”卓晋生蹙蹙眉,威胁似的逼向她。“你应该知道,这没有所谓的私下或不私下的,一旦你答应接下这个委托,踏进这间房子,这两个月内,不管你身在哪里,随时随地你都站在一个无形的舞台上;你必须有那个自觉意识,随时提醒自己,你的身心内外,彻底都是我的未婚妻才对。这应该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吧?” 他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逼得沙昔非哑口无言。 “话是没错,可是--” “既然你也承认我说得没错,那还有甚么可说的?”卓晋生很快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反驳。 沙昔非微微嘟着嘴,盛了一些闷气,又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可以反驳,不服地瞅瞅他。半垂下头,泄气地踢踢脚,说:“没有。” “没有最好。”卓晋生说得她还不出口,得寸进尺抱住她,带些调戏。“你可是我最亲爱的未婚妻,我们就快结婚了,不跟夫妻没两样,我对你情不自禁是理所当然的!”说着,将脸探进她颈肩,轻轻吸吮,烙下一个吻。 沙昔非本能地倾头想闪开,红红的惊跳飞上了脸。胛肩上,烙印下了一个红热的爱痕,昭昭地,那般分明作戏的温存。她即使想恼,也来不及,对卓晋生恶意的戏弄,不觉痛恶三分。 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惊慌失措吗?也不想她是靠甚么为生! 她反扑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眼角带媚,斜斜地勾着他,神态柔到了极点、娇到了极点,往他怀里一直不安地蠕偎贴依着。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到时你如果不娶我,我可跟你没完没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股冶荡的味道,夹着风情和风骚,黏得腻人,一答一答地在挑逗。 她不认为卓晋生会那么容易上钧,但他既然故意把事情搅得真真假假,欺弄她为乐,她干脆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挑逗。倘若真的弄假成真,也没甚么不可,她可就麻雀变凤凰,高高飞上枝头,钱多地多吃多穿。 “你还当真--”卓晋生微微蹙眉,忍住了没开口。只一刹,眉头便舒展,泛起了另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从他穿了一身大便色的弩俗土相找上她开始,她的反应,就没有按照逻辑顺轨过。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标准和心眼,时而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毒素,将人迷惑。 此刻,连他都猜不透她的心思。真真假假,紧紧纠缠成了一个牢牢的环结;绕住她,也捆住他。 第四章 把厨房清理干净后,沙昔非提了一桶水和地拖到客听;扫地、洗衣、买菜,一大堆工作等着做。那个死老太婆,不累死她是绝不会甘休。 “小姐,这个我来做就好了,你休息一下。”陈嫂好心想帮忙。卓老太不许她们喊她“少奶奶”,可是她的身份又不同于她们帮佣的,又是卓晋生带回来的未婚妻,只得笼统地称呼她一声小姐。 “美枝。”陈嫂回头叫另一个在擦桌椅的女孩。“你先把工作搁着,帮小姐把后头那些衣服洗洗。” “这怎么可以!你们也有很多工作要做。”沙昔非推辞不允。 “没关系。这些工作我们都做惯了,应付得来。”陈嫂硬把地拖要过去。 沙昔非争让一下,就不再坚持了。偷偷在心里暗笑。 像这种好意,能利用就该多利用,她如果傻傻地任着挪死老太婆虐待折磨,恐怕白花花的钞票还没赚到,她就先累死了。 “你到那边椅子躺一下,休息休息吧!地板拖好了,我会叫你的。”陈嫂笑得纯朴又和蔼。“这个时候,老太太在睡午觉;老爷和太太以及少爷小姐们也都不在,屋里只有我们,找他才好敢帮你。” “谢谢你,陈嫂。”欺骗利用那张纯朴的笑脸,沙昔非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可是,这是她自愿的,她可没有耍甚么不良的手段。再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嘛,能者多劳,本也是天经地义。 她心安理得地歪到椅子上,大大舒了一口气。腰酸背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这件事,实在愈想愈背。也不过才拿了六十万,和东尼王三七分账后,只剩四十来万,却要在这里当两个月的全日女佣和女工,愈想愈不划算。 两个月,她少说也可以解决两件麻烦,起码有近二十万的收入,虽然净收不到卓晋生给的酬劳的三分之一,可是却自在得很,也不必受虐待。饶她那么精打细算,这会还当真失算了。 “唉!”她重重叹口气,一松气,眼皮就钝起来,打个大呵欠,伸了长懒腰。由体内升出一股倦怠,传到她的四肢百海 她往长椅侧身一躺。才刚躺下,身后就传来卓老太干瘪挑剔的质问不满。 “你在做甚么?”那声音真的教她梦魇。“把自己该做的工作推给别人,却在这里偷懒。你这样,怎么成为我们卓家的媳妇?” “对不起!我只是……呢,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沙昔非立刻跳起来,稍息,立正,动也不敢动,不敢造次。 陈嫂立刻赶过来,替沙昔非解释说:“老太太,这不关小姐的事,是我看小姐太累了,所以自己主动要帮忙的。” “陈嫂。”卓老太不悦地说:“我不是交代过你,不准帮她的忙的吗?才这点工作就嫌累,一点苦也吃不了,要怎么当我们家的媳妇?下次不准你再多事了,听到了没有?” “是的。我明白。”陈嫂除了说是,也不敢再多说,对沙昔非爱莫能助。 “还有你--”卓老太把话转回沙昔非身上。“如果你对我有甚么不满,直说无妨,不必委曲求全;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没有人会阻拦你,但如果你想当我们卓家的媳妇,可就得遵守这个家的规矩,不许任性随便。” “是的,奶奶。”沙昔非在心中诅咒卓老太千次万次,表情态度还是恭恭敬敬。她天天祈祷她跌倒摔跤,断几根骨头、扭伤腰甚么的,偏偏卓老太硬朗得比她还健康。 卓老太把话挑明了--她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走人,反正她摆明了就是要整死她、累死她,逼到她撒退方肯罢休;她就是要虐待她,一直到她投降为止。 只是,老太婆高就高在她即使对她这外人再怎么不满、凶脸,也绝不会对她恶言相向,就像她对她那种既不承认又半允的态度,她明明就想逼她自动走人,偏偏却又用得一副管教准孙媳妇的态度,虐待都虐待得有理。 “快去把衣服洗洗,拿到外头晒去。”卓老太瞪瞪眼,赶着沙昔非干活去。 她对沙昔非的观感,其实没甚么好坏。今天若来的是别的女孩,她也是一样的态度,总之,她卓家嫡长孙子的媳妇人选,她已经决定好。她的决定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是!”沙昔非恭敬领旨,连气都不敢多喘。 后院里,美枝听到风声,早已赶紧闪人。在甬通里碰到她,只敢悄悄对她递个眼色,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这个家,没人敢不听卓老太的话。 外头阳光大好,高高的天、蓝蓝的风景,云淡风又轻。美枝洗好大半的衣服半浸在一盆清澈透明的凉水中,映着凉蓝的天,把长天下的世界尽给敛影在那盆透明的水镜里。 沙昔非踢掉鞋子,赤脚踩进那盆浸满衣服的大水盆,用力踩着,一边打开水龙头注入新水。天上来的水哗啦啦,配合她踩脚的节奏,水珠四溅,溅得周遭一片湿,她自己也满身湿。 “真是的!都甚么时代了,洗个衣服还得跟个苦力一样,这么原始!”好玩归好玩,但撑不到十分钟,她就大感吃不消,嘴巴不禁嘀咕埋怨起来。 现在家电用品那么普遍,哪个家庭家里不随便摆个一两台洗衣机的?而且流行的都是全自动的,容量大、洗净力强,洗衣服全是机器的事,根本连根手指头都可以不必动。 第11章 偏偏卓家这个太上祖奶奶,人长得古板,个性也古董死板,她嫌机器洗得不够干净,洗衣机洗好的衣服,坚持非得再用手清洗一遍不可。而这个倒楣的差事。自然就落在她这个倒楣的全日女佣加女工身上。 “真搞不懂那个老太婆!有钱不会享受,非得过得这么辛苦,自作践不可!”心情一不好,埋怨起来就不留口德。 天气那么好,她却得窝在这里做苦工,实在有点没道理。不知道她那个妈和东尼王怎么样了?来了几天,她都还没跟他们联络过。 好不容易,盆里残滞的肥皂泡沫都被水濯清了。她关掉水龙头,把衣服倒进脱水槽,呆呆地等着衣服脱干。 卓家的院地实在大得可以,有树有草有水,还有小桥,在那里头跑跑跳跳、玩玩捉迷藏,想来一定很过瘾,可惜,姓卓的这家子,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偌大的庭地,放任它鸟叫虫鸣青蛙跳,光是大得好看。 她转了三百六十度,前后左右看看。数大就是美,这土地这么大,换成钞票,想必大大的一堆,美美的,光是看,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洗衣机哔哔叫,提醒她衣服脱干了。满满的一大盆。 她架好晒衣竿。脱掉的鞋子,她懒得再穿上,干脆打赤脚;地上被她方才溅得一片湿,赤脚踩来,别有一股沁凉。 凉凉的水气,宛像一条丝,由足心直钻窜进她的心田,穿梭骚荡,直要她再也难安--她从衣服后探头望望四野,再望望天空。 望着那么好的阳光,那么高高蓝蓝的天空--体内那些不安分的因子开始骚动起来了。她小心看看左右,倾听屋里头的动静,丢下晒了一半的衣服,施施然地往前漫步而去,边走还边抬头甩手伸赖腰,一路吹着口哨。 她在小桥边捡了一处树荫坐下来,靠着树干。随手拔了几根山草放进嘴巴里,要嚼不嚼。这里离屋子够远,她可以放心地休息睡大头觉,偶尔偷个懒应该不会太糟糕。 凉风徐徐吹来。午后这种风,最容易催人入梦,让人神魂飘送。她的身子愈坐愈斜,浑身布满慵懒。 就当她意识开始蒙眬的时候,不远的附近猛不防传来男女类似争吵的声响,音波像刺一样,害她不提防地吃了大大一惊,随即纯醒。 她懒懒地翻个身,躺在地上,稍微抬起头看个究竟。只见卓英生抓着卓瑶,态度很急,口气也显得浮躁激动。 “小瑶,你不要老是躲着我。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要知道--” “别这样!英生。”卓瑶偏着头,避开卓英生满腔咄咄逼人的激动热情。“你明知道这件事我根本无法自己作主,不要再逼我了。”委屈的神态,柔弱得恁般可怜。 看情形,是三角习题的另一道问题。沙昔非看了几眼卓瑶,垂下抬酸的头,重新翻个身,脸朝天空躺着。 不干她的事。她只管当做没看到。 她跟卓瑶照面的次数不多,每次卓瑶看到她,老远就把头一低,文静地走开,两个人面对面说不到十句话。卓瑶长得就是那种文静水秀的典型;弯弯细细的眉毛,秀气巧挺的鼻梁,抹了一点胭脂红的菱角嘴,以及两只有甚么心事净往里藏的幽情眼眸。全身上下,罩满了柔静的气质,未语先含羞;姿态如杨柳,风吹两腮生韵柔,整个人就是那种古典文婉女子的一个活生生写照。 英雄爱美人,大抵上,爱的就是像卓瑶这等叫英雄柔肠寸断的美人。 沙昔非合上眼,存心睡她的大头觉。卓英生对卓瑶的情急,偏偏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进她耳朵。 “小瑶,你别一直避开我。看着我--” 声音顿了一下,换上卓瑶微弱的低噫声,大概是卓英生强逼着卓瑶看他,便扳住她的脸或下巴甚么的吧! “不要管奶奶说甚么,我要知道的是你心里的想法。你喜欢的是我,对不对?告诉我,我要知道!” “英生,我们别谈这个了。放开我,你抓得我手好痛。”卓瑶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无奈。 “不!我不放!”卓英生简直鲁莽又霸道。“除非你告诉我!小瑶,我求求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你要我怎么说?奶奶的话,我不能不听--” “当然可以!”卓英生情急地插嘴。“奶奶她太不讲理了,硬要你嫁给大哥,一点都不管你的想法。小瑶,你必须把你的想法告诉奶奶,不能任由奶奶决定你的感情!” 情绪激动得回荡,却久久没有回答。 四下突然静寂起来,卓瑶显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才又响起,显得很无力;光听那声音,就可以想像她脸上可能附带的勉强表情。沙昔非好奇地爬起来,探头去望。 “我们别再说这些了。好吗?英生?”卓瑶还是偏着头,躲避着卓英生炽热急切的目光。“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我怕奶奶有事情找我。” “小瑶!”卓英生既无奈失望,又急切地不肯放弃。“你别老是这样逃避问题!看着我!告诉我,我要知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奶奶却硬要把你嫁给大哥,但我绝对不会放弃,一定要力争到底!” 卓英生信誓旦旦,差不多要把一颗心挖出来以示证明;卓瑶却始终回避他的眼光,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清,不肯表明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感情。 但旁观者清。卓瑶那种回避的态度,沙昔非一看就知道卓英生大概没指望。那个大白痴,却一直搞不清楚状况。 “英生,你别这样,否则,又要惹奶奶生气。”卓瑶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卓英生为爱义无反顾。“小瑶,我喜欢你,我绝对不放弃。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别答应奶奶嫁给大哥。” “我反对也没有用。”卓瑶缓缓地说道。 卓英生急了。“怎么会没用?只要你不肯,奶奶她也没办法;只要你不愿意,她也不能强迫你跟大哥结婚。更何况,大哥已经订婚,还把大嫂带了回来……” 他说到此,卓瑶微微变了脸色。 “除非……”卓英生语气多疑试探,和着不确定。“你喜欢大哥?” “我们别再提这件事了,好吗?”卓瑶把话岔开,逃避卓英生的试探。 “小瑶,你别再逃避,这件事再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难道你愿意听奶奶的安排,嫁给大哥?” 卓瑶回避的态度,让卓英生万分的着急,迟迟地听不到他心急的答案,更使他心焦如焚。 “我不知道……”卓瑶被逼得不得不开口,柔弱无奈地摇头,含泪纷纷。“我求你不要再逼我了,英生。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瑶!”卓英生死不放弃。 “我不知道……”卓瑶挣脱他,慢慢后退。低头说:“奶奶怎么说,我就只能怎么做。” “小瑶!”卓英生简直不相信他听到的,上前想挽住他的爱。 卓瑶转身跑开,逃避着他的呼唤。 “小瑶!”卓英生一声一声追着,一声一声焦急难耐。 卓瑶没有回头,愈跑愈远。 卓英生沮丧地回头,踢踢脚底的杂草,往小桥畔这处树荫走来;沙昔非暗叫不好,要躲已经来不及。 “我可甚么都没看到。”沙昔非摆个不相干的表情,高宣此地无银三百两。随手拔根草放进嘴里,索性翻身躺下,不去理他。 卓英生愣了一下。走也不是,垂头丧气地坐到她身旁。 “刚刚……你都看到了?”他简直像只斗败的公鸡。 “我不是说了吗?我甚么都没看到。”沙昔非只想明哲保身。 卓英生愁眉苦脸地瞅着她,瞅得她心安理不得。 她只得弃守,坐起来说:“好吧!我看到了。只看到一点。”并且以示关心地画蛇添足,自找麻烦问:“到底怎么回事?”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大嫂,我--” “不要叫我大嫂,听起来真弩扭。” “也好。我自己叫得也觉得很弩扭,你看起来比小瑶还年轻,当情人都嫌校” “你这算是在赞美我吗?”沙昔非似笑非笑。 她不小了,二十过半岁,早就已经过了被好看的男人称赞就神魂颠倒的年纪,“畸零业”那些软骨头的男人,一个一个才都骗她不动。 “算是吧!不过,你的气质跟小瑶迥然不同。” “你很喜欢她?” 卓英生迟疑一下,才点头。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没有遇过比她更好的女孩。” “可是,她是你妹妹呢!”沙昔非忍不住,提出困惑已久的问题。“我说了你别生气。你们这样,不是乱伦吗?” “啊?”卓英生反应钝了一下。意外多于惊讶,惊讶甚于不快。“你还不知道吗?难道大哥没有告诉你?” 就、是、没、有。沙昔非脑袋左摇右晃,连晃了四次。 那个该死的卓晋生就是甚么都不肯告诉她,屁都不肯多放一个,拿她当笨老鼠耍。 “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原来你甚么都不知道。”卓英生下意识地摇摇头。坦然说:“小瑶并不是我们的亲妹妹,她跟我们兄弟并没有血缘关系。” “我懂了。不过,我还是搞不懂,你奶奶为甚么死要把她和你大哥凑成一堆不可?”稍一松神,沙昔非粗俗的个性就泄露出来,忘了在说话之前先在脑袋壳里过滤一遍。 卓英生倒似没注意,也不以为意,戏剧化地先叹口气,叹得很是无可奈何。光听那声叹息的长度,沙昔非心里就有数,事情一扯起来,准是个长长的故事。 第12章 “这跟奶奶和昭茹姑姑有关。”卓英生无精打采地扫了身旁的杂草一掌。那迢迢的过去,对他的爱情无疑是沉重的阻碍。 事情说复杂,其实也不太复杂。 卓老太从小就被卖到卓夫人家,专门伺候卓夫人,两人年纪相仿,从小一起为伴长大,所以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姊妹。卓夫人嫁给卓老爷,她也便跟着陪嫁过来。 卓夫人体弱多病,便让卓老爷将卓老太收作二房。卓老太先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卓英生的父亲;随后卓夫人也生了个女儿昭茹,过后不久,却便因病过世。母以子写贵;卓夫人过世后,卓老爷便将卓老太扶正,成为卓家的夫人。 卓老太虽然扶正,却始终不忘自己的身份出身。她对待卓夫人生的女儿虽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亲爱之中总存有一种主卑之分,态度总不敢稍有放松踰越,让格地守着传统伦理礼法的规矩。她的思想守旧,即使身份已改,认知观念中依然固执地守着从属的关系;在卓老爷也因病去世后,她便坚持由卓昭茹招赘继承家业财产。 卓晋生的父亲因为意外早逝;卓昭茹又遗传了她母亲体弱多病的体质,长年卧病休养,因此,卓晋生几乎是由卓英生的父母带大。而因长年无法与母亲如同常人般的偎暖相依,卓晋生从小的心灵中,便对体弱多病的母亲有种潜藏的思恋孺慕之情。他的心目中,母亲便是一切。 为了便于照料卓昭茹,卓老太从远房亲友的邻坊中,找了个孤儿来伺候卓昭茹的起居。那女孩就是卓瑶了。 卓瑶文静乖巧,古典的气质和卓昭茹很有几分相似;卓昭茹很喜欢她,似乎跟卓老太提过几次,打算收养卓瑶,或者让她成为卓家的媳妇。 因此,卓瑶被当作养女和养媳的身份养大;与卓晋生、英生两兄弟,三个人从小无猜,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卓晋生十九岁时,卓昭茹病弱而逝。这以后,卓晋生便一直郁郁寡欢,卓瑶一直从旁安慰他;而对有着和他母亲相似的文静典雅气质的卓瑶,卓晋生很自然地将恋慕的情怀移情到她身上,加上两人从小青梅竹马,观望之下。两人的感情理所当然的与日增长。 可是,卓英生也喜欢卓瑶,而且感情坦率明显,毫不相让。卓瑶夹在两兄弟之间,进退不是,内心真正的感情,反倒不能说明白。尤其,卓老太更作主,漠视卓英生的抗议不满,坚持要让卓晋生娶卓瑶,并且继承卓家的财产事业。 对于继承的事,卓英生没意见;但对于卓瑶的事,他死不肯放弃。 可不管他怎么说,卓晋生是卓家的嫡长孙子,卓家的财产本来就都是他的,卓瑶本来也就应该嫁给他,并且由他继承卓家的家业。 所以,卓英生三番两次追着卓瑶,要她表明她的心迹;但卓瑶老是逃避着他的追问,被逼急了也只是很无奈地表示她只能以卓老太的意思为意思。 而后,出乎卓老太意料地,卓晋生末肯听从她的安排答应和卓瑶结婚,也不肯继承卓家的事业。他说那是他舅父花费苦心维持经营,应该由卓英生继承才对;他甚至自作决定订了自己的婚事,并且将未婚妻--也就是她沙昔非,带回卓家来。 偏偏,卓老太固执得像条牛一样,她的坚持丝毫不因为情势而改变。她以为卓晋生或许是因为想成全卓英生,而牺牲自己。“卓家的一切,本来就都是他的”--所以,怎么说,她都不肯改变她的决定,坚持她的坚持。 事情就这么僵着。 “你那个祖奶奶还真舍得!光这土地就好几亿的家重咧!当真就都这么阔地要塞给你大哥!”沙昔非啧啧地摇头,替卓老太这边莫名的舍不得。听完长长的故事,她就只对财产这点感心动。 卓英生表情奇怪地瞥她一眼,似乎有些讶异她粗俗的语气。不过,就那么一眼,并没将它放在心上。 “那也没甚么。奶奶说得没错,大哥是卓家的嫡长孙子,卓家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他淡然说道:“奶奶要大哥继承家业,我是不会跟他争的。” “哦?你倒很看得开嘛!”沙昔非扬扬眉,扬得有些讽刺。“既然你这么看得开,干嘛还为了一个女人,跟你大哥争得你死我活的?” 卓英生微微涨紫了脸。“那是两回事!财产我可以不要,可是小瑶……小瑶的事不一样……”他漫拔着一旁的杂草,继续又说道:“我们三个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我一直很喜欢小瑶,奶奶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却硬要小瑶嫁给大哥,我……我……”情绪微微激动起来,呐呐地说不下去。 “你大哥他也喜欢小瑶吗?”沙昔非问。 卓英生沉默末答。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碍着她的“身份”,不好实话实说。 他这样不说话,沙昔非也不好说话。隔一会,卓英生才又开口说道:“大哥和我,还有小瑶,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感情也一直很好。小瑶的个性气质,有某些方面很像昭茹姑姑,而大哥对昭茹姑姑的感情一向很深--我想……大概吧!”最后一句话,语焉不详,不过,意思倒呼之欲出。他停一下,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大哥拒绝跟小瑶结婚,也许……呃,也许是为了成全我,可是,不管如何,他根本没必要那么做!我不是不领大哥的情,如果他真的喜欢小瑶,而小瑶也喜欢他的话,那我……我……”他一连重复了好几声“我”,涨紫了脸,再说不下去。 沙昔非晃晃脑袋想了想,仔细地推敲,说:“听你这么说,你大哥好像应该也有那么点喜欢小瑶--既然你说你们三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我问你,你大哥有过甚么表示没有?” 卓英生想了里,摇头说:“大哥他很少明白表示自己的感情。不过,他对小瑶一直很好、很温柔。” “是吗?”沙昔非想起那天早上模糊撞见卓瑶伏靠在卓晋生肩上哭泣的情景。拉长语调说:“也许,只是也许,我想,你大哥真的有意成全你跟小瑶的事也说不定。” 九成九是如此。那卓晋生就像会干这种“牺牲自我”无聊事的人,他找上她扮演他的未婚妻,差不多就可以说明一切。 “是吗?”卓英生反问得茫茫地,好像也不知该如何了。 “我只是说“也许”。”沙昔非流气地拍拍他。“我们又不是你大哥,谁晓得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这样一直“你大哥”、“你大哥”地喊叫,态度又显得很无所谓,引起卓英生几分奇怪狐疑。 “你好像不怎么在乎?”他说:“你是我大哥的未婚妻,听见他可能心里有别的女孩,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好像这跟你没甚么关系?” “呃……”沙昔非被他突然问得张口结舌。支吾一会,才敷衍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跟你大--嗯,我是说,我跟晋生两个人,最重要的还是在未来。对不对?” 卓英生点点头,轻易地就被说服。 “本来,我想,大哥不娶小瑶而跟你订婚,或许是为了成全我,想把小瑶让给我。但婚姻这种事。并不是儿戏,他应该不致于为此,而拿自己的幸福开玩笑。而且,我看你们两人的感情好像非常好,我也就放心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沙昔非坏心眼一时兴起。“如果你大哥,晋生他真的也喜欢小瑶,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摊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模样。“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虽然我跟晋生已经订婚了,但奶奶的态度你也看到了,她千方百计地想赶我走,好让晋生和小瑶结婚,继承卓家的家业。” 这倒也不是危言耸听。卓英生没有迟疑,神色坦然说:“果真如此,我就跟大哥公平竞争,绝不会放弃。” “可是奶奶……” “我不管奶奶怎么说!我是绝不会死心的。奶奶的独断太没道理,一点都不问问小瑶的意思,教我怎么服气!” “哦?小瑶她怎么说?” 卓英生颓丧地摇头。“她一直逃避问题。从小她就很听奶奶的话,不敢违背奶奶的意思;奶奶要她嫁给大哥,她根本不敢表示任何意见。她是个内向的女孩,有甚么心事,尽会往自己心里藏。如果小瑶她能像你一样,能勇敢表示出自己的意见就好了。唉!”好无奈的一声叹息。 “的确,她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刚刚我也听到了她说话,她也只能以奶(奇*书*网^.^整*理*提*供)奶的意思为意思--”沙昔非煞有其事地帮着卓英生伤脑筋。顿了一下,才又小心试探着:“不过,英生,小瑶逃避你,会不会是因为--”故意再顿了一下,察看他的脸色。“小瑶她其实并不喜欢你?” “不会的!”卓英生刺跳起来,涨红了脸,根本不接受。“你凭甚么这样说?我们一起长大,时常见面聊天,年龄也比较相当合适--” “爱情跟年龄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沙昔非不急不徐地刺了一句。倒说得轻描淡写。 “可是……小瑶一直知道我喜欢她;我对她好,她也都接受!”焦急的语调,每一句都急着印证。“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比大哥久。而且,她有甚么心事,不跟旁人说的,也都会跟我说。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回答得斩钉截铁。 卓英生愠然地瞪着她,因为气愤而涨得满脸紫红。 “我只是实话实说。”沙昔非多事惹他瞪眼,硬着头皮说:“不然我问你,她可曾靠在你肩头上哭泣?” 第13章 “甚么意思?”卓英生听着皱眉,搞不懂其中的差别。 “眼泪啊!那是最重要的。女人会投到男人怀里哭泣,那才表示她对那个男人有爱有意。” 不然,就是有意勾引那个男人,企图博取他的同情。 卓英生脸色变得铁青。索求认同的期待落空,一时承受不了那股失望,也无法接受沙昔非那番似乎针对他的说辞,突然生起气来,憎恶的情绪不禁氾滥开来。 他站起来,背过身,不理沙昔非。 “生气了?”沙昔非跟在他身后,探脸过去。 卓英生像小孩一样,赌气地撇开脸不看她。 “别生气了嘛!”沙昔非伸出食指划着他的手臂。软语柔媚,七分撒娇。二分央求,一分挑逗。“我又不是故意那么说的。既然你听了不高兴,我以后就都不说了,别再跟我生气喽!好不好?”再探脸过去,求和地憨娇。 卓英生倔着气地又撇开脸不理她,甩开她的手。她不做不休,干脆将他的脸扳向她,硬要他看着她。他又转开脸,她再将他扳向她。 他生气地瞪着她;她却笑吟吟她,双手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亲吻着他。 “你在做甚么?”卓英生惊住了。那并不是轻轻的吻;整个嘴唇包吮住了他的嘴唇,他感到了她舌头的吸吮,十足是个挑逗的勾引。 沙昔非抿着嘴不说话,明亮晶莹多水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睇着他;红润的嘴唇,那样饱满富弹性,鲜艳欲滴。 “你怎么可以那样做!你……你是我大嫂啊!”卓英生气急败坏地移开视线,不敢再去看那个红艳若招的嘴唇。 奇怪的是,她这么做,他心里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有些突然和失措。 “你放心!我并不是在勾引你,只是表示个亲切的招呼。好歹,我算是你未来的大嫂嘛!”沙昔非任意诌个理由,真假不清,毫无羞色。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突然发颠的理由。 卓英生不是小孩,当然不相信那种似是而非的理由,但他又不能追根究柢,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只不过,这一来,他对沙昔非产生了不同的感受,下意识也换个角度看待她。 他本来有意忽视她,这个“突然”,成了一个强大的存在,搅乱他心扉,破坏了他内在深层的平衡。 这种变化很微妙,出于不自觉。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沙昔非”这个人,而不是他大哥的未婚妻。 “怎么了?我真的吓到你了吗?”沙昔非做作地张大眼睛,朝他明晃晃地灿然笑起来,不经意似的倾身靠向他。 卓英生站着不动,也没退开,任她靠着。 “没有。”他看着沙昔非的眼,叠着卓瑶的身影;想着卓瑶的心田,映着沙昔非带笑的容颜。 爱情的发生在一刹间;变化也在一刹间,总是悄悄地,又复杂,把两股酸甜,混淆成一团纠结。 “那就好。”沙昔非抬头含笑。 这才刚开始,她决定把卓英生锁定为目标。 她略为移开身体,浅探即止。卓英生却突然抓住她,将她拉向自己,帮她拍落身上沾着的杂草。 “别动!你衣服上沾满了草屑,这样回去,要被奶奶看见,又有麻烦了。” 沙昔非就乖乖站着不动,任她为地拍拂。她慢慢仰起头,顺着他胸膛、颈子、下巴和脸庞的轮廓,转而望见高高的蓝天、阳光。 天气真好碍… 她不禁闭上眼睛。这样的天气适合睡懒觉,真想-- 好像有甚么事情未了…… “糟了!”她陡然张开眼睛,跳起来。“我衣服才晒到一半!我得赶快回去,不然……” 不然她就毁了。被那个死老太婆逮着,又要没完没了。 “我先走了!”她草率挥个手,丢下卓英生,逃难也似的急忙跑开。脚步颠倒摇晃,大有随时往下栽绊的蹒跚。 卓英生本能反射地伸手想挽留,抓了一掌空。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上头徒握着一掌的迷惑。 他真的迷惑了。他嘴唇上还残留着沙昔非唇热的余温,舌腔里也仍然舐留着她吮吻的味道;那种残热和味道,蚕蚀着侵入他的身体,他感觉,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她的气味。 气味是记忆的一种媒介,一旦察觉,便无所不在。他甩甩头,怎么也甩脱不了那气味的包裹;和他的体味,融成了他感官一处神秘迷惑的记亿。 ※※※ 屋子矗得远远的,好像海市蜃楼一样,不管怎么跑,永远都达不到。沙昔非嘴里不断地念念有辞,求神加祈祷,希望她的运气不要太背,要是让那个死老太婆发现她偷懒的话,那她今天剩下的时间,恐怕都不会太好过。 天气太好,搅得她心都四下分飞了,居然把该死的晒到一半的衣服忘得一干二净。 她连走带跳,走着走着,不时踉跄差点绊倒,索性就用跑的;跑了几步,猛不防被人给拽住手臂。 “过来!”那人硬将她拖到一旁,钳得紧紧地,力道很重,一点都不知怜香。粗鲁里,带着浓重的妒气不满和恼火。 她痛得挤眉咧嘴,只觉得骨头被捏得几乎都碎了。待看清楚“暗算”她的人后,浑身的肉痛立刻化为满肚的怒气光火。 “卓晋生,你甚么意思?干嘛埋伏在那里暗算我?我哪里得罪你了?放开我!你快把我的骨头捏碎了你知不知道?很痛!快放开我!” “你给我老实说!你勾引英生到底有甚么企图?”卓晋生惯常平板的表情随着语调的低扬起伏而阴沉狰狞。 刚才那一幕,教他撞见得大为光火,怒气直冲、妒恼不满之余,不免怀疑沙昔非究竟在搞甚么把戏。 “勾引?我哪有那种魅力啊!”沙昔非悻悻地甩开他,惜疼地揉着自己的腕臂,皱紧的眉一直没舒展过。 “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想抵赖吗?”卓晋生妒气恼怒实在有些没道理。 他的情绪和反应完全是直接的,忠实地反映出他的感受和心情。他想都没想,就冲动地上前拽住沙昔非。 “那个……”沙昔非一时语塞。真不巧,居然被他给撞见。她避开他的瞪视,眼神四下游移说:“那也没甚么啊!我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招呼?说得真好。我倒没听过有那一种招呼方式!”卓晋生冷笑两声,逼向沙昔非,狠狠地抓住她的手扳向外头,脸色凶煞,横眉胁迫她说道:“我警告你,你最好乖乖扮演好你的角色,安分一点;更不准你打英生的主意,惹是生非!” “你在担心甚么?你那个宝贝弟弟痴情得很,眼里就只有你那个宝贝妹妹,你还怕他被我勾引了不成?”沙昔非反唇相稽,语多讽刺。 她不是经常这么不识相的,只是此景此刻,她如果不回两句实在会很不舒服,被他用力扳扭的手也会觉得更痛。 卓晋生悻悻哼一声,才放开她。 “你最好别对英生动甚么歪脑筋,否则我就不饶你。”他带着强迫命令的口气,说:“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准你打他的主意,对他乱送秋波。”专制嫉妒的口吻,真比那演戏,还要来得认真和逼真三分。 “是是是!”沙昔非无意再逞口舌,顺风转舵说:“你是天,你是主,你是我的上帝和衣食父母。你吩咐的,我敢不听吗?” 一席话惹得卓晋生频频皱眉,不过,气氛却缓和多了。卓晋生恼怒渐消,只不过胸腔里还残存了那么一点醋、一点酸、一点妒意和不是滋味。 这些筛砾残网的情绪,最是他直接的反应,他自己倒不自觉。撞见那种荒唐的事情,谁不会生气! “其实,你不必杞人忧天,就算我真的想勾引你宝贝弟弟,你那个太上祖奶奶那儿,就过不了关。”沙昔非流气地又添上一句。 嘴巴上说归这么说,但她心里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干她们这一行的,就是要懂得见风转舵。 事情才刚开始而已,没两下就玩完了,那不是很没有意思吗?卓家土大地大房子大,不顺便勾他一下,那岂不是很可惜吗? “你只管给我扮演好你的角色就可以,其它的事少啰喽!”卓晋生很不客气地横眼瞪她。 他早该想到她会打这种偷鸡摸狗的主意才对! 可恶的是,她竟然把脑筋动到他弟弟身上! 沙昔非看他脸色阴晴不定,识相地不再多嘴,明哲以保身。偏偏卓晋生倒又先开口,说:“刚刚你跟英生都说了甚么?” “也没甚么,他只是把你该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罢了。”沙昔非耸耸肩,看看他。突然神秘兮兮对他暧昧地笑了笑,甩甩手掌,手背拍拍他的胸膛,一脸流气,说道:“唷,你真的打算把你那个没血缘关系的古典美人妹妹,让给你一半血缘不到的弟弟?” 卓晋生一听,立刻明白她大概甚么都知道了。警告她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少管!” “我当然不会管。不过,你这又何必呢?乖乖听你那个太上祖奶奶的话,跟小瑶结婚,继承家产那不是很好?干嘛为你老弟打算,牺牲自己成全他?你这样做,他也不见得有好处,你奶奶可坚持得很!再说,你那个妹妹心里在想甚么,那还很难说!” 爱情说穿了。就是“弱肉强食”的迷宫。“供需”不平衡时,“高低阶级”就出现;有办法的就占上风,没办法的就走投无路,被困死在里头。 卓晋生狠狠白她一眼,倒没甚么被看穿的狠狈,仿佛自有他的打算。 “唷!”沙昔非用手肘撞撞他,暧昧地挤挤眼。 第14章 “你喜欢她对吧?” “跟你无关!你少啰嗦!”回她的一双冒黑烟的烧火煤矿眼,恨不得烧了她的厌烦不耐。 沙昔非还是很不识相,无聊又讨人厌地追着啰嗦说:“我实在搞不懂,你又不像那么笨的人,就算真的为你老弟着想,也不必牺牲到这种程度,爱人、财产都要让给他!太划不来了!”摇头啧啧的,似乎百思不解,替他惋惜和舍不得。“而且,你也该为你那个宝贝的情人兼妹妹想!”她接着说道:“她嘴巴上虽说着以祖奶奶的意思为意思,可我看啊,她那颗心不早暗暗向着你。不然,我想她也不会靠在你肩膀上对你流着相思泪了!” “你啰嗦完了没有?这跟你没有关系,你最好给我闭嘴!”卓晋生似乎无意提起这件事,对沙昔非一连串的臆测与自以为是,惯板着没情绪的表情,偶尔眉头微皱,只感觉不耐烦。“你拿钱办事,做甚么管那么多?你只要好好演好我的未婚妻,让奶奶死心放弃,而让英生和小瑶结婚,并且粮承卓家,那就可以了。” “原来,你说的“等事情办成”,就是这样的打算!”沙昔非恍然大悟。原先她一直觉得困惑,光是叫她在卓家待两个月,能成甚么事?原来卓晋生开始就算得好好的。“你当真那么舍得吗?你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你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她还是不明白,转转脑袋说:“不过,爱情也没甚么伟大,这点慷慨是可以做做度量,倒是把这些财牵也让给你老弟,啧啧,唉!想想,你们卓家土大地大房子大,光这片土地就值好几亿了!想了我都替你心疼舍不得!” 说来说去,她关心的还是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又不是她的财产,也跟她无关,她还是操心得很起劲。 如果卓晋生真把继承权让给卓英生,又让卓瑶跟卓英生结婚的话,那她可能就没指望了;但如果照卓老太坚持的,把卓瑶推给卓晋生,卓晋生狮子口再大,约莫也不会完全把继承的财重都吞了,多少也会分些羹给卓英生--没鱼,虾也好;她再对卓英生好好下功夫,到时也是个现成的少奶奶,一辈子吃香喝辣,不愁银两。 “多谢你替我担心哪!”卓晋生竟然笑起来,还在语调后加个讥嘲的助词。这女人,还真不是患了普通的钱癖,满脑子想的就是钱。“我告诉你,我喜不喜欢小瑶是我的事;我继不继承家业,也是我的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不必替我操心!” 沙昔非哪会听不出他话里那种怪腔怪调代表的意思,自找没趣,摸摸鼻子说:“算我多事。反正那也不干我的事,我没事穷操心做甚么,没的自找烦恼和麻烦。” “知道没你的事那就好!”卓晋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铁不曾没事那么好心为他瞎担心,看透她的心眼,警告她说:“你别想对英生动甚么歪脑筋,勾引他上当。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对奶奶他们走漏半点风声,坏了我的事,酬劳拿不到不说,你跟东尼王以后也别想再在这行混了。” 他表情很认真,极尽威胁之能事。 沙昔非下意识退了一步。站在她面前的卓晋生,五爪金龙一样的张扬飞舞。哪还是当时那个一身大便色土气弩俗相、戴着一副裹了鸟屎团厚眼镜的乡巴佬!那时她就觉得他土得蹊跷,好像是刻意的障眼;及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却没料到他威胁起她来,这般一股阴冷的流氓气。这个天生的大骗子,简直比戏子还要戏子。 “你放心,那种“见义勇为”的事我才不干。”“正义”的人多半短命死得快,她不会那么不上道。必须想别的办法了。 顺其自然也行,反正卓老太固执得像条牛一样,不过,她还是看看情况再做打算,免得偷鸡不着蚀把米!何况,梗着一个卓瑶,卓英生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上她的钩。 “我想,我还是再提醒你一下比较妥当。”卓晋生表情起了变化,现出一种真假混淆不清的莫测神色。“别忘了,阿非,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恋爱的对象可是我,而且,我们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你必须死心塌地地跟着我。” 他将她的名字含在嘴里。沾了口水,再腻腻地吐出来,别有一股黏润的感觉,充满了做戏的肉麻。 沙昔非吊个白眼,没好气说:“不必你提醒。我是“职业级”的,知道该怎么做。” 她从来没有碰过任何的委托像卓晋生这么啰嗦讨厌的。以往的例件,她都掌握了主导权,委托人只要跟着她做,配合一下即可。卓晋生演技高,破绽少,让她省了很多麻烦;可是,他入戏得简直太过火,假戏真做,连带害她只要稍为闪神,意识便不小心地混淆起幻影。 她在演戏,他也在演戏,假装他们在相恋的一场戏。但他的表情态度,时而暧昧难测,那样捉摸不定。 “你知道就好。老是要我提醒,我也会觉得很麻烦。”卓晋生走到她面前,扳起她的脸,低头俯视着她。两个人俯仰相视,脸与脸对应成了一个亲密的弧度。“我知道你心里在算计甚么,最好打消那些主意。别忘了,你可是心甘情愿跟着我回来,成为我的未婚妻;到时你如果不嫁给我,而去勾引别的男人,我可跟你没完没了!” 他学她的话,真真假假地丢还给她。煤矿黑的眼眸在燃烧,逼真地像警告。语气的黏腻更甚,似是又非的表情认真又暧昧地难以臆测,直教人分辨不出虚实真假,猜不出他真正的意图。明明是在演戏,牵动出的感情偏却那么真;做戏和真实的情态之间,寻挑不出一丝破绽。现实与舞台,已然混淆成一团,模棱暧昧得难分。 沙昔非波眼凝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窥伺出一点端倪,但除了一把烧得隐隐约约、若有似无的人,她实在看不出甚么。 那眼里真假有几分?那话里虚实各几成?黏腻又缥渺得那般难解难分。 她想他是存心作弄她的,偃息她暗里那一点苟且的心眼,教她别忘想打卓英生的主意。 “你是说真的,还是在演戏?”她看着他问,感觉到他扳着她脸的力量。 卓晋生扬扬眉,露出一抹奇特的以笑非笑,似乎在嘲笑,奇怪她怎么还会不知道。 “你说呢?”他将脸俯得更低。 这个姿势让沙昔非有着不好的预感。不过一刹间,她尚未提防好,后腰便被他猛然揽抱住,将她带向他怀中。她因他的强迫不由得踮起脚尖,腰间贴着他的身体,整个曲线成了一弧彷如在索情渴爱的半圆;那昂仰的脸庞、高抬的下巴,使她看起来更像是饥渴地索求着吻。 “别挣扎,奶奶在看着呢!”他抓住她抵挡的胳臂,顺势攀放在自己脖子后。双手揽抱住她的腰,心与心两两相贴互靠着。 沙昔非转头企图看个究竟,他抢先俯唇在她耳鬓,轻轻吹着气,耳语说:“你可听过,人生如戏?假作真时真亦假。真假都好,可现在,我想我是在恋爱。” 然后,一阵麻酥战栗,如先前那清晨的灼烫,由她耳际泛烧起来,重教她微微起着痉挛。 第五章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来,只是买菜,我还应付得来。”沙昔非侧头望望走在她身旁的卓瑶,随口客气地寒暄一句。 市场里闹烘烘的。鸡鸭鱼肉、水果蔬菜,一摊接着一摊,渍渣四处,血水满地。光是看那光景就教人怵目惊心;好一团凌乱肮脏。 卓瑶微微低着头,脚步细碎,说话也缓缓,不受烘闹啪杂的影响。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甚么事。” “甚么?”周围太吵了,沙昔非没听清楚卓瑶的话。时而弯身低头,时而摸,摸嗅嗅,分心注意各摊上的菜色。“这个一斤要多少?”她手指着菜堆,招问摊贩。 “哪个?”菜贩搞不清她指的是哪一种。 “就是那个嘛!”她伸长着手,倾身靠过去。“那边那一棵棵的……” 她连白菜或高丽菜都搞不清楚。那些奉青菜,绿的跟绿的,肥的跟肥的,看起来就长得差不多,她没一种叫得出名堂。 “那棵大白菜,一斤多少?”卓瑶很自然地接口,指指大白白菜问菜贩。 在沙昔非闯进卓家以前,卓家的所有家务,本是她一手在掌掌理统管,俨然是一家的女主人;而卓英生母亲不管家内事,因此事有大小,陈嫂和美枝都会先问过她,再报知卓老太。 她是那种规范的淑女,既能诗书琴画,又擅柴米油盐,比诸沙昔非吃米不详米价、分辨不出五谷杂粮和菜蔬,称得上是完美无缺。 接下来的鱼摊、肉摊、水果摊,她都很自然地接过手,面带着极细微、很难察觉的优越的微笑;沙昔非跟在她后头,伶着一袋袋她采买的青菜鱼肉,倒变成了跟班。 一圈下来,出了市场,沙昔非手上提了满满好几袋的东西,重得她叫苦连天,她又不好开口要卓瑶帮忙,简直苦不堪言。 “沙小姐,店铺就在附近,我想顺道送些水果过去。好不好?”卓瑶抱了两袋的苹果,客气地询问沙昔非。她始终当她是客人一样,亲而不近。 “好啊,我没意见。”沙昔非无所谓地耸耸肩,随口问道:“今天晋生有去店里吗?店那么多,他会在哪间?” 她想,如果碰得到车晋生,正好,好歹叫他帮忙载她们回去。这市场离卓家起码一公里半以上的距离,叫她拎着那些东西走回去,累都累死她。 “我不清楚。大概吧!”卓瑶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表情,移开了目光。 第15章 开口相邀,语气却试探着:“你要一起去吗?还是……” 沙昔非一股脑儿把东西放在地上,甩甩手腕,摇头说:“我在这里等你。如果看见晋生,麻烦你告诉他一声,要他开车载我们回去。这些菜实在重死人了。提都提不动。” 她正好也可以趁这个空档打电话给东尼王,问问她那个妈是不是真的如她自己夸张的那样饿死了。 卓瑶听沙昔非表示不去,表情一松,又突然踌躇着,欲言又止,像有甚么话想对沙昔非说。 “沙小姐……”她犹豫一会,呐呐地开口,口气有些迟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阿晋哥的?” “啊?”沙昔非蓦地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含糊说:“嗯……呃,这个……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她竟忘了这点,没先跟卓晋生套好口供,被卓瑶这么一问,只好嗯嗯地含糊过去。 “听阿晋哥说,你们是在朋友的聚会认识。你的鞋带脱落了,他帮你系上……” “是啊!”沙昔非背过脸,暗地吐了声“恶”。那个卓晋生。真是天生的大骗子。她回过脸,满面甜蜜笑说:“晋生是个很体贴的人,那时我不知如何是好,多亏他帮忙。” 卓瑶沉默一会。突然一反平常的低头缄默,大胆地抬头直直看着她,问道:“你爱阿晋哥吗?沙小姐?” “当然。不然我怎么会跟他订婚?”沙昔非毫不迟疑。 “那你……你……”卓瑶像有甚么难以启齿,咬咬唇,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说:“你一开始就知道我跟阿晋哥的事吗?我们……结婚的事?” 沙昔非微挑了挑眉,静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阿晋哥有没有提过我甚么?” “有埃他说你们从小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还称赞你文静美丽,长得又纤巧。我看他似乎挺喜欢你的。” “阿晋哥真的这么说?” “差不多,我看他就是这个意思。” 卓瑶缓缓摇头,轻颤不解。“你既然都知道,为甚么……还要跟阿晋哥订婚--奶奶她--”她顿了一下。“奶奶她很坚持的……” 沙昔非耸耸肩,好一副无可奈何。 “你明知道奶奶那么坚持--你还是不在乎吗?”卓瑶小心地探问。 沙昔非耐着性,点头算是回答。 “即使你知道我跟阿晋哥感情很好,而且又看我们……嗯,看到我靠在他肩膀上哭泣,你也无所谓吗?” “我想那没甚么。”沙昔非沉着地露个微笑。“他对你就像对妹妹一样,不是吗?” “我不是阿晋哥的妹妹,阿晋哥从小就知道。”卓摇回答吊诡,意在言外。 沙昔非装作不懂,说:“你跟晋生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一家人,感情自然浓厚,我不会过问太多。就像英生跟你,感情也是很好,不是吗?这点我很明白。我知道你喜欢晋生。不过,你老实说,你也喜欢英生对吧?” “我……”卓瑶的态度又变得迟疑了,感情起了摇摆。 在她心中,有着抉择的天平,一直在摇摆晃荡,不仔细衡量,很难看出是偏重哪一方。 “我跟英生就像兄妹一样。”她咬咬唇,去了砝码,不去看沙昔非。 沙昔非捡了一个透红的大苹果,“喀嚓”咬了一大口。滋味酸酸的;酸中带甜,甜中带涩。 “这苹果又酸又甜的,闻起来那么香……”她干脆顾左右而言它。 搅和了半天,她还是搞不太清楚卓瑶到底想说甚么,对她这等迂回的个性和拐弯抹角,不觉不耐烦起来;不过,她大概明白卓瑶的用意,只是她未免找错对象。 今天会跟着她一起出来,目的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感情这种事又不是她能够作主的,试探她有甚么用,还不如直接找卓晋生去! “你还是快把水果送到店里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她催了一声,不想再谈下去。 卓瑶小女人态地咬咬唇。搁了袋苹果在地上,抱着另一袋转身走开。 沙昔非把咬了一口的苹果丢回袋中,摸摸口袋,掏出一些铜板,反身找电话筒。 拨了几次,大概是距离太远,东尼王的大哥大电话讯号一直不通。她又试了几次,还是拨不通。 “喂!xx路一百号要怎么走?”后头来个女人声音很具风情,但不懂礼貌地冲着她问。 沙昔非电话连连拨不通,正被搞得一肚子乌烟瘴气,回头要理不理地随便甩那女人一眼。 “不知道。你没看我正忙吗?问别人去!”那女人没礼貌,她也回得很不耐烦。 好一会,身后没动静,没人再招惹她。她抓起电话筒,喂个铜板,自言自语嘀咕说:“xx路一百号……天晓得!问我,我问谁?这种鸟不下蛋的地方--”她突然顿一下,陡然想起来。“一百号?那不就是卓家……” 她匆匆挂上话筒,扭过头去。那女人已经走得远,她只看到扭摆的背影,一壶葫芦凹凸的腰身与肥臀。 ※※※ “阿晋哥往吗?”卓瑶抱着那袋红苹果,探进一张笑脸。 “小瑶?你怎么来了?”卓晋生正在后头和他舅舅商讨一些事情,看见卓瑶,感到一丝意外。 卓瑶含笑地举举挪袋苹果,白里透红的脸庞相衬着那个个弧圆的苹果红。 “我有事到街上来。买了一袋苹果,就顺道送一些过来。”她知道卓晋生今天会跟卓英生父母到各店里来巡视,先到前头家具店问清楚了,就直接拐过来。 “小瑶就是这么细心乖巧,讨人喜欢。”卓舅眯着笑脸,一脸欢喜,对卓瑶赞不绝口。 “是啊!”卓太太附和说:“小瑶个性温柔,又文静娴淑,怎么会不讨人喜欢。我还没见过比她更乖巧的女孩。都怪妈太固执了,不然,她跟英生倒是很相配的一对。” “妈有妈的想法;她的态度很坚持,说甚么也没有用。这件事你就不要插嘴。”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通,蚂为甚么会那么固执,晋生都已经带了阿非回来,她还是非那么坚持不可!小瑶这孩子一向乖巧听话,有甚么委屈也闷在肚子里不会说出来。我看着她跟英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一直很好,英生又那么喜欢她,偏偏妈妈就是那么固执。唉!”卓太太忍不住对丈夫抱怨,颇有点无可奈可。 说者无心,听者难免有意。卓瑶脸上的温婉,垂掩在强作不以为意的阴影里,笑颜有些勉强。她抬起头,极力表现出一种明朗。转开话题说:“来吃些水果吧!这苹果很香很甜哦!我到后头把皮削一削,很快就好。”语气接近俏皮,很有种天真的女儿态,和平日的娴静气质,小有一点不谐调。 “不必麻烦了,我待一会就要回去。”卓晋生对她俏皮的神态微笑起来。 “是啊,先搁着就好,不必那么麻烦。大家现在都在忙,也没时间吃东西,晚点我再让他们自己打理。”卓太太接口说:“对了,晋生,你要回去的话,就顺便载小摇回去。” “我知道。”卓晋生点头说:“那店里的事就麻烦舅舅和舅妈,我们先回去了。” “我们”--听卓晋生嘴里说出这么一句原是象征“两人一体”的语词,卓瑶低眉一笑,笑不露齿,遮掩着内心微然的喜悦。虽然这句“我们”其实并不代表任何意义,她听见卓晋生这么说还是很高兴。 “舅舅、舅妈,我跟阿晋哥先回去了。”她含露一点笑对卓英生父母周到地打声招呼。 店外的街道,熙攘热闹;尤其阳光,凑兴地跟着喧扰,想将人烘焦。走到哪,都有一个长长短短的影子跟着,亦步亦趋,调皮找热闹。 卓晋生的背影在阳光下不期然地流露出特殊的情调,洒看一道道的金色光,灿亮得让人望眼睁不开。卓瑶抿着唇,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望着望着,极突然地上前踩了踩他的影子。 “怎么了?”卓晋生停下脚步。 卓瑶笑着摇头,挽住他的手臂。 卓晋生表情温和,一贯的是包容。连声音也都是温柔的:“怎么了?怎么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 “没甚么。只是我们好久没有像这样子手挽着手一起走路了。” 当时年纪小,个中有个中的心情;,也或许连“心情”是什么都不甚知晓。记忆,是过去的一种存在,情感的一种存在;在这种天清日和的日子里,撩起人一些淡淡的往日情怀。 卓晋生想想笑说:“的确,是过了很久。也难怪,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卓瑶语淡意长,幽幽地。她抬起头,逆光对着卓晋生,暗藏的一些迂回在眼里头。“我已经长大了,阿晋哥。不再是个小孩了。” 似乎意有所指,言外之音一种不确定的期待。 阳光中飘有一些灰飞尘埃。卓晋生伸手一挥开那些灿金似的浮游,连带地抽回被卓瑶挽撬着的手。 “你的确是长大了,小瑶,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妹妹。”仍是那样地温和亲切。从孝到长、到老,这或是他待卓瑶的一贯态度。永远的态度。 这个“永远”,细水流长,是一种心情的不会更改,一种青梅竹马的固定关系。个中有他们共同堆积的过去。 “对了,小瑶--”他朝左右看了看,顺势转开话题。“就你一个人出来吗?阿非呢?她有没有跟你一起来?你知不知道奶奶又叫她做甚么了?” 卓瑶很快摇头,掩饰住隐约浮现的失望。 “我也不是很清楚。 第16章 你知道的,奶奶不许我们管沙小姐的事情。”她拉着卓晋生反朝着市场另一个方向走开去。不知是不是忘了,并没有提起沙昔非在等候的事。 “奶奶也真是,何必跟阿非那样过不去。”卓晋生摇头,似乎对卓老太有些不以为然。 “阿晋哥……”卓瑶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步,有点吞吐。试探着问道:“你……很喜欢沙小姐吧?”说着略略台起头,窥视着卓晋生的表情,眼神多探。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卓晋生没做正面回答。卓瑶默默朝他望着,眼脸慢慢地、慢慢地垂下;照在她身上的阳光也慢慢覆阴了一片乍然的云影。 “你一定很喜欢她,不然你不会为了她跟奶奶闹得不愉快;你也不会不听奶奶的话,不先通知奶奶,就自己作主跟她订婚。我说的对不对,阿晋哥?” “也不完全是那样。阿非是我的未婚妻,奶奶故意为难她,跟她过不去,我多少总得帮她说说话。再说,她没跟我抱怨已经算是不错了,我这个做未婚夫的当然也得对她表示一点关心,不然就太说不过去了。”卓晋生一言一语出口得那样自然,像煞在说真心话,连话里附着的感情,也自然得没有任何张作的痕迹,好像他心里真的无时不念着沙昔非。 卓瑶突然停下脚步,拉住他。 “怎么了?”卓晋生奇怪地回头。 “你讨厌我吗?阿晋哥?”卓瑶直直望着他,眼神包藏着纷多的心绪,无言地在吐诉;渴望地想攀抓住一个形影。 卓晋生稍为一愣,随即笑起来。“当然不会。你怎么会突然问我这种奇怪的问题呢?小瑶?” 卓瑶不理他的反问,眼底默藏的情绪仍然无言地在吐诉。那些深锁在她内心的种种--想说但不能说、无法说、不知该如何说的种种心情,全都化为眼底那些无言的吐诉。 “你不讨厌我……但你也不喜欢我,对吧?”她看着他问。 “小瑶,你怎么……”卓晋生摇摇头,包容好耐性地笑说:“你别净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我当然喜欢你,你是我的小瑶啊!我不喜欢你,要喜欢谁?”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态度也那般理所当然;言谈举止间,对于卓瑶的情感表现得毫不迟疑,真心真情。 可是,就是因为太不迟疑了,这中间,仿佛又有一点不一样。 “是吗?”卓瑶眼里泛出泪光,并没有欣喜的感觉。“既然如此,为甚么你不肯听奶奶的安排?为甚么你要跟别的女人订婚?为甚么?为甚么?你告诉我!” 她低下头,哭泣起来。那带泪的激动,追问得卓晋生怔愣住,有一时目光彷彿也被凝祝他沉默了一会,走到她面前,默默看着她。阳光照射在他脸上,半边是焕发金灿的明亮,半边是偏影遮照的阴暗。 “该回去了。走吧,我们一起回去。”他柔声地,一贯的包容,还有一种耐性之外的温柔。 卓瑶祗是低低地哭泣,可怜地流着泪。卓晋生伸手轻揽着她,她猛然朴进他怀里,将所有多情委屈的泪水倘进他心口。 卓晋生仍然默默,只是轻轻拥住她,像是安慰。 事情的确如沙昔非瞎猜的那样,他之所以会拒绝卓老太的安排而订婚,无非是想成全卓英生,而把卓瑶让给他。 他是喜欢卓瑶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有种青梅竹马的感情。可是,卓瑶既像他的妹妹,又像他的母亲,也像他的情人;他对她的感情,既不完全是对妹妹,也不完全是对女人,一直不定在一种模糊游移的地带。而他对她的态度,依恃的身份,也既不完全是哥哥,又不完全是男人;他对她,是一种混淆的感情,夹带着青梅竹马的理所当然。 他知道他是喜欢她的;或许也可以说是爱。但爱情应该是一种更激烈、更占有、更霸道的感情;有情、有欲、有妒、有渴望、有思慕,还有团会燃烧似的热雾,时刻在灼烧着心田。 就像卓英生对卓瑶的感情态度那样。 当他看到他弟弟卓英生直接、坦白、大胆,而且赤裸、毫无顾忌地对卓瑶表示他的情感;甚而不顾一切地反抗他奶奶,奋力争寂他的爱,那样激烈、那样狂疯,又那样坚决,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心里大概有了种了然。 那才是爱。而他对卓瑶的感情,却没有那种激烈。 他对卓瑶,无法像卓英生那样不顾一切与激烈,也没有他那种强烈的占有与渴望的感情,更没有燃烧。他对她,只是一种青梅竹马而理所当然的感情,并没有强烈争取与不顾一切的决然。 而爱情,是青梅竹马以外的一种激情,是理所当然以外的一种嫉妒占(奇*书*网^.^整*理*提*供)有的心情。 对照卓英生激烈的态度与不顾一切,他的“可有可无”,显得无心贫乏。事实也是如此。他虽然喜欢卓瑶,然而,还是有点差距。 这点“差距”,同样存在于他和周围那些女人之间。对他来说,似乎每个女人都有她的可爱之处。但也就那么一点;他对那些女人的感情,就是那么一点一点。 倒是遇到沙昔非后,他那些个“一点一点”的,密密麻麻地缀成了一个完全的“面”。各式各样的感觉,在上头不断跳跃,颤动着他的心田,扰得他极是不安与烦躁。那些琐碎的侵入,简直偷袭得他不提防;跳荡着一幕一幕的画面,交错剪接,和他隔着光年的距离,似遥非遥、似近非近,伸手可及似,他只一闭上眼,就晃晃闪烁在眼前,天上星一样嵌满他心田。 他爱与她亲匿,真真假假,算是一种做戏或捉弄也好;她让他的情绪会燃烧,产生一股模棱两可的热暖,从而更灼烫体贴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这种“存在”,与对卓瑶那种青梅竹马式的理所当然很不一样,可是,差别在哪里,他却说不上来。他对沙昔非的感觉,完全是对女人的,关系分明,喜怒憎乐的情绪地分明强烈;不管对她嘲谑、讽刺、不满、嫉妒,或者亲匿、捉弄也好,她自始都一直以一种独特的姿态存在,深刻他的印象。 “回去吧!”他试着擦干卓瑶的泪水。对卓瑶,他一直是温柔的;不像对沙昔非,五色杂陈的嘴脸与态度。 卓瑶讪讪地离开卓晋生的怀抱,抹去泪,却仍止不住硬咽;脸颊犹带着泪痕,残珠新挂,更加地可怜楚楚。她的泪,是动人的。卓晋生轻吻着她的额头,竟也无言。 归程漫漫,一路无声沉默。 这种时候,说甚么都不是。卓晋生把所有的心情交放在奔驰的速度里,直到车子在门前停驻。他收回凝前的眼神,对卓瑶微微一笑;胸前沾露的泪湿,依然未干。 “阿晋哥……”临下车前,卓瑶突然喊着卓晋生,眼神认真专注。“如果沙小姐忍耐不住离开了,或者她并不爱你了,你会答应听奶奶的话吗?” “啊!”卓晋生不防这个突然,愣了一下。 卓瑶神色认真,凝露地望着他又说:“我想让你知道,阿晋哥。这件事,奶奶怎么决定,我就怎么做,我会完全以奶奶的意思为意思。我也没有受委屈,因为我知道奶奶完全是为了我好。” “小瑶!”卓晋生摇头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听奶奶的。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而不该由奶奶替你安排决定;奶奶这样做并没有道理,你应该勇敢表达你的想法意见--” “我绝不会违悖奶奶的意思。”卓瑶缓缓摇头。“我相信,不管她怎么做,一定都是为了我好……”声音越说越像呢喃。然后她突然扬脸含笑。换了一个表情,笑得近乎过分的明朗,提高声音说:“我们别净是一直说话。进去吧!” 卓晋生不再多说,点点头,也回她一个含笑。 他绅士地开门让卓瑶下车,往屋里走去。 一进门,冷不防一个女人就迎面扑到他身上,双臂紧紧搂勾住他的脖子,娇欢地喊叫道:“阿晋!” 天地都动遥 ※※※ 太阳高高晒到屁股后了,沙昔非不耐烦地踮起脚跟眺眺街头那边,不时皱眉。 算算,她像个傻瓜呆呆等在这里快二十分钟了,也不晓得卓瑶在搞甚么屁,都去那么久了,鬼影子还没见回来一个。再这样等下去,那些鱼啊肉的,本烂掉也等着发馊。 “我真要再傻傻地在这里等下去,就是乌龟白痴呆子大蠢蛋!”她很狠踢了那堆山一样的东西一脚,一边诅咒不停。 她把那堆“山”丢在路旁,横冲直撞地闯进卓家那半条街多的店,憋着火气,一家一家地问。 “小瑶小姐?”那伙计睁大眼睛说:“她早就跟卓先生一起回去了。” “回去了?”沙昔非听傻了眼。“跟谁?卓晋生吗?” “是啊!卓先生刚好在这里,就顺便送她回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沙昔非简直呆了,张着嘴,呐呐地指着自己,说:“那我……我怎么办?那一堆……一堆跟山一样重的拉杂……怎么办?” 这个卓瑶未免太狠了点吧?竟然丢下她,自己跟卓晋生回去!这头狡猾的狐狸,她早该知道!像那种看起来文文静静、娴淑温柔的女人最不可靠! 她这样语无伦次,伙计根本搞不清楚她的意思,她干脆硬把他拉出去,指着那堆山也似的东西。 叫她提这些东西走回去,岂不累死地! “没关系,我帮你叫辆车子就可以了。”伙计很轻松地解决问题。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沙昔非一脸恍然大悟,咧开嘴,流气地拍拍他的肩膀。 第17章 “还是你聪明!嘿,顺便借我一千块吧!” 哪有这样的女人,开口就同人借钱的?挪伙计撑着一张怪脸,还是很合作地掏钱给沙昔非。 沙昔非一把把钱塞进口袋里,挥挥手说:“这账你就算在卓晋生头上,找他讨去。”这笔开支算公差,自然报公账,没道理要她自掏腰包。“记住了!好了,我该回去了。” 她转身去招计程车。一辆红色宝马缓缓停在她身旁,车里探出来一张腻人的笑脸,眼神写满巧遇的夸张欣喜。 “阿非,果然是你!”装腔作态的模样,装斯文;脖子上环结着条抹布似五颜六色的花领巾,挺恶的一副雅痞派头。 “东尼?”沙昔非惊叫起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东尼王拂拂领巾,连那笑看起来都很造作。“你来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消息,我总得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眼睛上下左右溜转地打量沙昔非,又朝地上扫一眼,咧开嘴揶揄说:“你看起来好像挺惨的。怎么,那老太婆很难缠吗?” “别提了!”沙昔非泄气地摆摆手。把东西一袋袋地丢进后座,再拐到前头,钻进车子里。“你来得正好,送我一程。” 东尼王却对着她丢进后座的那堆东西苦起眉,歪了张苦瓜脸。掩着鼻子说:“拜托,小姐,你去在后座的哪堆东西到底是甚么?我这辆车子刚换,椅套可都是全新的!” “啰嗦!快开车啦!”沙昔非不耐烦地瞪他一眼。“哪,前面右转再往前一直开就行了。” 东尼王只好乖乖地闭嘴。好歹,他也算是她的“搭档”,又不是不了解她的脾气。某些方面,她绝对是粗俗的,才不管甚么格调品味,只要实在有用途。 “你最近有碰过我老娘吗?她怎么样?还活着吧?”沙昔非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 “前两天才在“中泰”的舞厅碰过面。她看起来很不错,气色很好,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准不知道又吸了哪个男人的精血。”沙昔非粗俗地撇撇嘴,神态流露着一些悻然的刻保 “你别老是这么嘴硬。其实你还是很关心你妈的,对不对?你嘴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管她的死活,其实还是不忍心看她那么拮据难过,对吧?” “你在说甚么?”沙昔非下意识皱眉。东尼王这家伙,就爱学知识分子的咬文嚼字,听起来碍耳极了。 “不必不好意思,阿非。”东尼王转过险来,咧嘴一笑,眨眨眼,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 “干嘛?摆这种蠢表情?”沙昔非嫌恶地瞪他一眼。不忘又警告说:“我郑重再警告你,不管她怎么对你哭穷喊饿,你绝绝对对,必定不能借钱给她!” 东尼王夸张地挑挑眉,似乎对她的警告不以为然。 “娜娜她现在阔得很,哪需要别人救挤。哪天在“中泰”遇见,她不但把钱都还我,还请我吃了一顿,出手大方得很。” “她哪来的钱?”沙昔非觉得奇怪了。 “不是你给她的吗?”东尼王转过脸来反问。他以为沙昔非只是嘴硬,其实暗地里一直在资助她老娘。 “我哪来那种闲钱让她浪费?”沙昔非一脸“她又不是白痴”的表情。“我问你,她最近是不是拼上了甚么有钱的老头?不然就凭她身边那些没骨头的家伙,哪榨得出甚么渣渍!” “没听说过。我还以为是你--” “我又没欠她的,有钱不会留着自己用?” 沙昔非翻个白眼,忠贞慈孝的优良品德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她是属于土的,现实重利,甚么恩意情爱建筑在实际的柴米油盐,而不在那些抽象虚无缥缈礼教法条中。 “算了,不管她那么多。”她摆摆手。“她搞得到钱,算是她的木事;她爱怎么挥霍随她去,我才懒得管她。” 反正她们母女各行其事,各人活各人的;只要不来挖她的钱,她甚么都懒得管。 “不谈你妈,就谈点正经事吧!”东尼王方向盘一转,提起他来的目的。“你这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阿非?” “别提了!”提起这事,沙昔非顿时像只泄气的皮球。“哪个死老太婆,个性物得跟条牛一样,不管我怎么做就是搞不定,千方百计想赶我走。好在我们合约里写明了只管以卓晋生未婚妻的身份在这里待两个月即可,时间到了就拿钱拍拍屁股走人。” “老太婆真的有那么难缠吗?”东尼王兴味盎然。他从来不曾看过沙昔非被“整”得这么狼狈。 “也不尽然。这件事说起来复杂得很。”沙昔非一提起这档事就一肚子的烦躁,埋怨到东尼王头上。“都怪你事先没把事情调查好,害我在这里当二十四小时的全日女工加女佣,受尽折磨外加虐待。” “到底怎么回事?”东尼王努力忍住笑。先前他从车里远远瞧见沙昔非,看她站在路旁,脚下堆满了袋袋东西,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差点没大笑出来。以她的个性,被整成那副德性,还真不是普通的“折磨虐待”。 沙昔非掀掀眼皮,朝后座努努嘴,没好气说:“喏!就是那么回事。” “这不过是小事一桩,没有你摆不平的。”东尼王花言巧语地说些言不由衷的话。他知道沙昔非一肚子憋跟恼,只敢偷偷暗笑。 “其实,老太婆承不承认我这个“未婚妻”,根本不是很要紧的事;卓晋生找上我们的目的也不在此。他只是需要有个“未婚妻”的人选当做一个“事实的对象”,挡住他那个太上祖奶奶另外的逼婚。所以说,我的“功能”,就只是在这里晃上两个月,制造一个印象而已。” “就这样?”东尼王似乎不解。“那根本也不必那么麻烦啊!他只要找个对象结婚,事情不就解决了?而且还一劳永逸。” “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扯起来很复杂,再加上那个卓老太态度非常坚持,搞不好她会逼得他离婚--而且,我看那卓晋生似乎也很喜欢那个卓瑶……” “可是,之前他不是差点就结婚了?” “那条路出了岔子,所以他才找上我们啊!也只有我们这种拿钱办事的,憋得了死老太婆那种非人的虐待。老太婆算得精,挺厉害的,嘴巴上不说一句为难你的话,可千方百计想赶走你,要你自己受不了,知难而退。我说过,这件事扯起来很复杂。”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照卓晋生的要求,扮演他的未婚妻,牢牢在这里待两个月满。我们拿的是一份酬劳,没必要费力气替他多想解决别的麻烦。” 沙昔非一贯现实的嘴脸。她过一天混一天,牢牢活在现实里,很实际地知道她该要的是甚么。该她的,她绝对不会客气;不该她的,只要有利可图,她想尽办法,也要把不该的变成该的,没利可图的,她撒手旁观,站得远远的。这世上只有傻子、疯子、呆子和白痴,才会蠢蠢地抱着亲爱仁义道德的大腿。孔子曰孟子云,甚么天地君亲友朋和世界大同,只不过是他们吃饱撑着之余打屁股眼蹦出来的一声臭屁。 前头不远过去就是卓家那幢大房子方圆外围的势力地带了。她要东尼王把车子停在大门口前。 “到这里就好。要是把车子开进去,被撞见了就麻烦。” “天啊!这地方真大!”东尼王显然被卓家的“大”震撼到,半张大嘴,喃喃自语着。 “你不必被它的气势吓到,也就只是大而已。” 沙昔非跳下车,把后座的东西一袋一袋拎出来。 “我看我还是载你进去吧!到屋子环有很长一段路,你提了那么多东西,走起来会很累。”东尼王很义气地自告奋勇。好歹他们是搭档,捞的钱都三七分账。 “不必了,省得意外惹麻烦。”沙昔非很干脆地拒绝,弯身操到车窗边,一脸郑重。说:“还是那句话,东尼,记住,绝对不准你把钱借给我老娘!” “知道了,大小姐。”东尼王以为她有甚么严重紧要的事要交代,却不料是这回事。摇摇头,踩动油门离去。 沙昔非这才转身面对大门,重重吐出一口气。 长长那条路,还得像万里长长的那条城。 第六章 香气,是女人附着于皮肤的体味,用来勾魂摄魄的。不同的香味,纪录了女人不同的风情,而最终的目的,则在于麻痹男人的神经;女人香,是一种危险的神经毒气,蛊惑着男人的感官。 卓晋生一进门,一阵浓郁的香气便扑窜向他,跟着一声充满风情粉味、珠圆玉滑的荡心呼唤,勾心地穿荡进他的心房;香气袭人,勾鼻又惑感官,聚拢成勾颈的拥抱,紧紧地将他缠绕。 “曼丽!你怎么会在这里?”香气侵袭得冷不防。女人香在抱,卓晋生竟然皱着眉,除了意外突然,一点也没有高兴惊喜的感觉。 “我来找你的啊!”屋子里,疑惑、纳闷与不解的表情一张张地凝结着。那女人凝脂般乳滑的白嫩双臂,仍然紧紧勾着卓晋生,丝毫不在乎那些目光。“我找了好久,问了好多人。才找到这里。我没有先通知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晋生,这位郑小姐自称是你的未婚妻。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卓老太青着脸,神色严厉。从这个自称是卓晋生未婚妻的女人找上门来开始,她就一直是这种难取悦的表情。 对卓老太的严色质问,卓晋生一时难言以对。 郑曼丽不依地撒娇,催促他说:“阿晋,你快说嘛!快告诉他们,我是你的未婚妻。 第18章 不管我怎么说,你奶奶就是不相信。”她双手仍紧勾着卓晋生的脖子,半仰起头,饱满肥厚娇艳的嘴唇微微嘟着,分外一种招迎,很让人垂涎欲滴,忍不住想咬一口。 “你找我到底想做甚么?”卓晋生扳开她的勾缠,冷淡地看着她。他的态度十分无动于衷,似乎并不欢迎。 “人家想你嘛!来看看你啊!” “我们已经完了。你还不明白吗?还来找我做甚么?” 卓晋生依然一脸冷淡的表情,甚至掺了一些嫌恶。 郑曼丽不放弃,黏黏软软地又勾搭上他颈子。 “别这样嘛,阿晋。”她拉住他的手,半撒娇半求和。“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对,惹得你生气。人家知道错了嘛!所以特地来向你道歉,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我好想你!难道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你现在再说这些有甚么用?我刚刚说过,我跟你已经完了!”卓晋生甩开她的手,态度丝毫不软化。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见异思迁”,他也不会找上沙昔非。他受够了这些虚荣现实拜金的女人,受够了这些美貌性感却目光短浅、一头猪脑袋的女人。 但话说回来,那个沙昔非比较起来,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连美貌性感都谈不上,而且更没高雅气质。为甚么他竟反而能容忍?同样的现实崇物拜金,为甚么他受够了这些至少称得上时髦优雅美丽又有风情的女人,却能不在乎沙昔非的粗俗? 这实在是吊诡,又耐人寻味。沙昔非浑身是缺陷,充满不谐调,又教人垢病地粗俗现实--她连爱情都可以拿来当货品卖,谈情说爱有斤两价码;偏偏为甚么他却可以容忍? “阿晋,你别对我这样嘛!人家好不容易才来看你!那件事,我承认我错了嘛!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再生气了。” 郑曼丽用一种天真俏憨的表情无辜地瞅着卓晋生,全身的姿态都在撒娇,锲而不舍地纠缠;卓晋生被缠得越发显得不耐烦,蹙着眉,一点都不为所动。 卓老太沉着脸,态度一直很凝重,似乎心有所数,沉着地不说话,但从她阴晴不分的表倩窥探不出甚么,抿得薄成一条线的嘴唇也未曾泄露出甚么。 卓英生和卓瑶对眼前的一切都感疑惑纳闷,几次相视,眼神多有询问;两人看看卓老太,又看看卓晋生和郑曼丽。卓老太一直没再开口,他们也不知她打算怎么做。这个郑曼丽出现得很突然,带给他们的感受也很突然。 “大哥,你跟这位郑小姐究竟是甚么关系?”两张齐望着卓晋生。照情形看来,卓晋生与郑曼丽的交情和关系可能匪浅。郑曼丽那个妖媚的勾缠,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卓晋生锁眉蹙额,表情很是不情愿,淡淡扫了卓英生一眼,似乎嫌他多事。他跟这个女人早就没瓜葛了,再提那过了时效的事,算甚么! “你就是英生吧?”郑曼丽抢上前,亲热地挽住卓晋生,堆起笑险说:“我常听阿晋提起你。我叫郑曼丽,你叫我曼丽就可以。我跟阿晋订了婚,可就是你未来的大嫂!” “大嫂?”卓英先被弄糊涂了。这个叫郑曼丽的女人一再自称是大哥的未婚妻,态度又表现得那么亲匿;那么,沙昔非呢?她又是甚么? 他不禁朝卓晋生看去,满脸的困惑。 卓瑶脸色微微变僵,挂着不该的不自在。郑曼丽或沙昔非也好,不管谁说谁是卓晋生的未婚妻,对她来说,总有那么些女人和卓晋生有了瓜葛,他的眼里、心里,再也不会像他们小时,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你们不相信?喏!看吧!这是阿晋送给我的订婚戒指。”像是要证明她的话不假,郑曼丽伸出左手晃了晃,漾出璨虹的钻石光芒。 卓晋生却很不客气地甩脱她的手,板着脸说:“曼丽,你来这里究竟想干甚么?我跟你早就完了,早已经毫不相干。” 早几个月前,他对郑曼丽这种漂亮丰满性感的女人,的确还有几分着迷。女人除了身材好,还要貌美有情调;郑曼丽不乏风情,而且性感撩人,一一皆符合他的要求,他也就对她无可无不可,谈情说爱起来。 养女人就跟养情妇一样,索取她的温柔甜语,然后喂饱她华服珠宝和钞票。 他跟郑曼丽的关系,就像其他男人跟其他女人的关系。以爱情为名目,表象两相偎依,骨子里却其实不过是种“供需”的关系--一个索取温柔甜蜜;一个以此交换馈赠战利品。爱情放在显微镜下,就是这样赤裸现实无遮掩的丑陋面态;但常常,它覆盖以浪漫美丽的外衣。 这世界崇物拜金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以致于使得爱情的面目变得扭曲,古老爱情的存在,成了一种形上的心情,似乎遥不可及。 严格地说,他多少还是喜欢郑曼丽的;她风情撩人,是个吸引人的女人。所以当他为了逃避卓老太的逼婚安排,考虑找个人订婚搪塞时,他将在他周围的女人过滤了一遍,然后选择了郑曼丽。 谁知,当他想干脆结婚好断了卓老太的追缠时,郑曼丽探知他无意继承家产而表明放弃,竟却在公证的前一刻,失约抛下他,才促使他找上沙昔非。 对于郑曼丽的“变心”,他倒是不觉得怎么样,她约莫是以为他放弃继承便失去“身价”;他气的是她乱了他的计划。 因为,他对郑曼丽这种漂亮性感的女人虽有几分着迷,本能的被吸引,泰半还是缘于一种生物性与生欲望的关系。所谓喜欢。还是有精神的阶级层次差别的。爱情对他,原该是可有可无,那么一点一点的。 “当时你只是一时生气才随口说说的,对吧?其实你心里并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郑曼丽撒娇不依,伸出发散钻石光芒的纤柔玉指,照显卓晋生对她爱的证据。 她是有备而来的;要以最娇柔的女人气软化卓晋生冷固的拒绝排斥。 弃卓晋生他去不久后,她就后悔了。卓晋生是个非常有个性魅力的|奇-_-书^_^网|男人,他身上散发的,不是那种俊美秀逸、公子哥儿的中性脂粉气,而是个性化独特的气宇,只是,他固执要放弃继承家产,成了穷光蛋,就算再有千万般好,也无济于事。男人一穷,就跟秃子矮子没两样,完全失去魅力风采;为了她自己好,不得不放弃他另做打算。 然而,总是人算不如天算。离开卓晋生后,她才辗转得知,卓晋生名下有一家珠宝公司,她知道他出身地方世家,想当然耳以为他的一切都从家族而来,剪断家族的脐带便一无所有,却没想到,事情还有那样的变化。卓晋生并不是喜欢炫耀钱财的人,她从未听他提过自己的事业,所以,得知那件事后,她着实懊恼不堪,立刻打定主意回头找他,不惜放下一切的身份争取他回心转意。 “阿晋。”卓晋生是慷慨的,即使分手他还是让她留着价值不菲的钻戒。或许,还对她依有留恋。她上前又挽住他:“人家都跟你道歉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嘛!我保证,以后我绝不再随便任性,也不再跟你开那种玩笑,不管你说甚么,我一定都听你的。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 她将中途“变心”的事淡化为玩笑,作状地举手为誓。 卓晋生还是给她一脸平板,甚至不耐烦的表情。 这些话如果早两三个月前对他说,他或许会就此沉迷下去;尽管爱情无精义,也甘心被缚在密网里。他会以为,反正那就是爱情一种形貌的情调,一种亲密的打情骂俏。但现在,动物性的本能之外,他被另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牵系着,若有似无隐约地捆绕住他,而这捆绕的另一头,晃晃地也捆绕住那沙昔非,将她分派进他的空间里头。 感觉是一种抽象与假想;他们在这假想之内扮演着相恋的角色。他对沙昔非的印象愈来愈深刻明显,愈有种难以言喻,心田内外逐渐地在被她的影音污染,失去免疫地感染上对她的不能自禁。 那是一种病,而沙昔非便是散播的那细菌,闪烁在他心田的那一点一点,干扰他所有的情绪与思维。 “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卓英生忍不住疑惑,问道:“你跟这位郑小姐真的有婚约?那跟阿非又是怎么回事?” 他很自然地出口叫“阿非”,自然到不自觉;卓晋生敏锐地扫他一眼,目光犀利,表情微泛着一丝不情愿。 “阿非?谁是阿非?她是谁?跟阿晋有甚么关系?”郑曼丽警觉地抢着追问。 话声才落,像是专门为了回答她的疑问,就那么恰巧,沙昔非双手拎满了好几袋东西,气喘休休地走进来。才进门,她也没看清屋子里那一堆黑压压的人影,忙着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地上一摊,大大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呼!重死我了!” 抬手抹汗,然后才觉得不对劲,意识到屋里凝重低压的气氛和众人古怪的神情,以及郑曼丽那陌生虎视眈眈的眼光。 “怎么了?”她看看众人。一屋子古怪得她不禁也起狐疑。 “阿非。”卓老太这时表情竟反而变得平常,指指郑曼丽说:“这位郑小姐是来找晋生的,说是晋生的未婚妻。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问得突然又直接;问她一个措手不及。沙昔非没防备,一时给问得愣住,她下意识地朝向卓晋生。 “阿晋,这个女人是谁?你跟她有甚么关系?”郑曼丽备感威胁,本能地阻挡沙昔非的侵近。 沙昔非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 第19章 眼光轻轻那么一扫,就备受形色强烈的刺激。这女人烫得一头黑里带红、红中泛金的蓬蓬花拉头,高耸丰满的胸部外加肥翘的屁股,前凸又后翘,充满了肉感;再加上翘鼻子、厚嘴唇,一个嘟嘴皱鼻都充满西洋金发尤物式撩人的性感风情,浑身上下,布满了令人陷入妄想冲动的陷阱。 “阿晋!”郑曼丽又催问着卓晋生。 卓晋生直觉皱眉地想甩开她。瞥及沙昔非的神情,思路一转,另外做了决定--就看看沙昔非对郑曼丽、对一切有甚么反应。他想看看,她对他,有甚么反应,是的,是对他--他卓晋生这人,而不是他们假扮的那“虚假的真实”;他想看看,越过“假装”这层被动的职业性情绪反应,沙昔非是否会对此产生“真正的”反应,表现她个人真实的反应情绪。 心念一转,他便保持沉默,不作任何澄清。 沙昔非奇怪地又望望他。瞧郑曼丽对他那娇嗲亲匿的模样,她心里很快有着明白,也有了主意。 多半,这个漂亮性感、愚蠢的大胸哺乳动物,就是临结婚前丢下卓晋生跑了的那个“毕业生的新娘” “我叫沙昔非,是晋生的未婚妻。”她装模作样地挺挺胸。原来,卓晋生喜欢的是这种光有身材没有脑袋,看起来一副蠢相的大哺乳动物。 女人就是要骚才带味;像马身上的跳蚤,啮咬得人心痒痒。就像这个郑曼丽,浑身都是刺激人嗅觉感官的腥骚味。 “未婚妻?”郑曼丽一惊。随即撇撇嘴说:“怎么可能!阿晋的未婚妻是我!喏!这是他送我的订婚钻戒--”又伸出左手招摇晃晃,怀疑地盯着沙昔非:“你是怎么认识阿晋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也没听阿晋提起过!” “这是我跟晋生两个人的事,与你无关。” 沙昔非轻描淡写把话挡回去,一边悄悄对卓晋生使眼色,要他开口说些话。卓晋生却沉默得像木头,没有任何反应。 “大哥。”卓英生上前一步,他被这件事困惑得有些心急。“这突竟怎么回事?你带阿非回来,告诉大家她是你的未婚妻,现在却又来个郑小姐自称她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又没否认,把我们都搞糊涂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卓晋生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看看沙昔非,又望望郑曼丽,态度模棱两可,让人感觉在犹豫甚么。 “这件事,一时也说不清。”他故意保留,有说等于没说。 沙昔非反应快,走到他身旁,柔柔地漾着笑,附和说:“是啊,这件事,不是一下子就解释得清楚的。总之,我和晋生彼此相爱,决定携手一生,共同开创我们的未来。是不是啊?晋生?”她悄悄扯着卓晋生的衣服,暗暗用手肘推推他。 “你胡说!阿晋爱的是我!”郑曼丽一心要抢回她的男人。“我跟阿晋发生了一点误会,你这个女人就趁虚而入。阿晋是我的,你休想用任何手段抢走他!” 听起来倒真像两个女人在为卓晋生争风吃醋了。沙昔非呕得简直要翻眼,但这戏还是要演。 “郑小姐,我不知道你跟晋生曾有过甚么关系,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晋生爱我,我们彼此相爱;至于他过去的种种,早就过去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我。”她用平缓的请调慢慢说着,反而此歇斯底里般的激动不罢休,更显得有力量。 卓晋生忍不住侧头看她,看到的还是一张“职业性”的表情;那情那意那展现的一颗心,都只是扮演的爱情。 “阿晋。”郑曼丽用柔情的攻势。“我知道,你心里爱的其实是我,只是,你气我当时失约,所以才转而跟这个女人在一起,可是我究竟才是你未婚妻啊!你向我求婚,要我答应你跟着你一起过着两个人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不能没有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让我们重新开始!” “曼丽……”卓晋生开始犹豫了。 沙昔非暗叫一声不好。卓晋生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对郑曼丽旧情难忘,心意在动遥真若如此,这戏教她怎么再演下去。 “大哥,郑小姐说的都是真的吗?你跟她--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卓英生简直沉不住气。这场面荒谬得跟戏剧一样。 相对卓英生的沉不住气。卓老太沉着得高深莫测。她沉静地听着、看着,话少得教人志忑,疑惧不安她心里到底存了甚么主意;看她神态,似乎以不变应万变,管它来来往往,她还是原来的固执坚持。 而卓瑶,更是沉默到底了。眼前的两个女人,沙昔非也好,郑曼丽也好,不管谁是谁非,都是处在和她对峙的立场;她只能保持沉默。 “阿晋,你该不会忍心要我走吧?”郑曼丽抢着露出可怜楚楚的柔美。“你真的不再爱我了吗?我一直爱着你,心里只有你……” 卓晋生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对郑曼丽的话,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无疑是种暧昧的妥协,一种变相的默认。 “晋生,你说啊!你跟郑小姐那一段已经过去了。”沙昔非悄悄又推推他。他不表态,教她怎么把戏演下去! 她要他否认郑曼丽,但卓晋生却露出为难的表情,内心好似多有挣扎犹豫,迟迟难下决定,不知该如何做是好。 “大哥,郑小姐说的果然都是真的?”卓英生说:“你不否认,表示你跟她之间确有此事,你既跟她订婚,又将阿非带回来……” 差不多接近逼问的口气了。卓晋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依然没说话,似乎以此表示一种“不否认”。 沙昔非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不知道卓晋生在搞甚么把戏!他这样做,不等于在拆她的台?还是他对郑曼丽真的多情到不能自己,她一回头找他,他便迫不及待? “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卓英生莫名地感到气愤,同情着沙昔非。“你既然喜欢郑小姐,向她求婚,怎么可以又跟阿非在一块,还将她带回来?” “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卓晋生回得很冷漠。卓英生口口声声喊着那句“阿非”,着实教他听得很不舒服,被侵犯似。 “我怎么能不管?你这么做简直不负责任!”卓英生提高了声调,面红耳赤。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郑曼丽估量卓晋生的态度,对她旧情未忘,自己胜算在望,挨近了卓晋生。说:“阿晋爱的是我,是这个女人趁我跟阿晋有些误会时,便闯进来,纠缠着阿晋。” 沙昔非简直啼笑皆非,手背悄悄在下又拍拍卓晋生,看着他说:“晋生,你真的那么爱郑小姐,对她旧情难忘?你不是跟我说过,‘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你要和我一起开创我们的未来?” 那个表情,还是职业的爱情戏子。 卓晋生望着她,眼底泛起一丝嘲弄揶揄。露出了一点笑,像睥睨、像无奈,一副“你怎么说怎么是”的无所谓。 沙昔非气结,对他张大眼睛。这家伙,究竟在搞甚么把戏?他忘了他的“立潮吗?还是存心拆她的台? “好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卓老太终于开了金口,站起来。“晋生,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看该怎么做才是。不过,我要提醒你,我决定的事绝对不会改变。你这样,一会当着我的面信誓旦旦说你爱阿非,一会又对另外一个女人旧情不忘,怎么是好?你自己想想,还是听我的话。何况。你跟小瑶从小感情就一直很好。” 这该就是卓老太“处变不惊”的缘故;不管事情怎么变,她坚持的依然不会变。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奶奶。”卓晋生和卓老太如出一辙的固执。如果他对卓瑶完全是男人的感情,那一切就不是问题,但既然他的感情那么混淆,又多了一个沙昔非,一切就全都是问题。 他侧脸又去看沙昔非;她的目光早就等在那里,不满地瞅着他,盛满着怒气。那是夹杂着本能愤忿反应的情绪,不过,不是他期待的那种反应。 他要看的,不是这种因为他“不配合”导致她气愤的反应;他期待的,是她由衷嫉妒、发怒的表情。 有些心态是无法解释又不可理喻的。他对沙昔非,便是这样说不出道理的心态。 他有点分辨不出他真正的立场了,入眼蒙眬,全是她款款现实的风姿。 ※※※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郑曼丽这个女人?” 沙昔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逼列卓晋生面前,简直气急败坏,只差没有暴跳起来。 “是她自己突然跑来,我也没有办法。”卓晋生一派若无其事,从容地看着她,似乎很欣赏她的愤怒。 沙昔非恨恨地横他一眼,极力收敛怒火,深呼吸吐气。“好,这个你没办法。但她说的那些话,你总可以否认吧?你为甚么不否认?为甚么不叫她离开?” 她努力想压低声调。偏偏愈说愈是高昂,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就是控制不住脾气,气得过度。想及郑曼丽不避形迹对卓晋生的那等亲匿,她愈想愈按捺不住,说到最后,那质问变得有些忘了立场,把假戏错淆为真,僭越她不该的情绪,带了些莫名的嫉妒。 卓晋生眉毛一扬,隐约释出了笑意。 “曼丽大老远跑来找我,也是她一片心意,我也不能这样要她回去。再说,她说的哪些多半都是事实,我无法否认。 “你不能否认?那你叫我这戏要怎么再演下去?”沙昔非索性大叫起来。他找她假装他的情人,却偏偏又拆她的台,真不知他存的是甚么居心0我一直对你使眼色,又特地走到你身边暗示你,你却都置之不理,你这样到底是甚么意思?” 第20章 “我没有置之不理,而且,我跟曼丽订婚也是事实。这件事,我委托你时就告诉过你的,不是吗?” “那是两回事!你别忘记,她丢下了你跑了,你才会找上我们。结果,这戏我演到了一半,你反而来扯我的后腿,我问你,这出戏你到底还打算演不演?” “当然。我既然找上你,怎么可能中途罢休。”随着话声,卓晋生抬头望着沙昔非。这个抬望,显得不经心又似刻意,意味深长,就像他话里似藏的那弦外之音。只有他自己明白。 “既然这样,那你为甚么还--”说到此,沙昔非猛然一顿,心念蓦然一动,怀疑地盯着卓晋生。“卓晋生,你该不会是想,郑曼丽回头了,我这个角色就可以结束?” “啊?”卓晋生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那些。 “你果然是这么打算。”沙昔非沉下险。“我先把话说在前头,不管你打算怎么做,该我的酬劳一毛不能少。” “我明白,一毛也不会少你的。”钱钱钱,这个该死的女人这关头关心的还是这个。卓晋生从容的好心情扭起皱来。“你也别忘了,你到底还是我的未婚妻,少跟我弟弟勾勾搭搭,否则我就跟你没完没了。”说得那样似真似假似威胁警告,话里强烈有着占有、不罢休的情绪。 沙昔非冷哼一声,没好气说:“戏都演不下去了,你还摆个甚么未婚夫的身份啊--” “阿晋!”呛鼻的摄魂香窜门而来。 沙昔非下意识地皱眉,莫名一股恼怒,话没说完便被干扰。 郑曼丽像蛇一样滑溜进来,扫了沙昔非一眼,不甚将她放在眼里,眼神多是轻慢。 “喏,你也在啊!”嫌沙昔非碍眼地撇撇嘴。滑溜进卓晋生的怀抱里,娇笑说:“阿晋,我好高兴!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手指轻轻划着他的胸膛,要惹他心痒难搔,抬头又亲他搂他。 沙昔非冷站在一旁,看着郑曼丽伸手勾住卓晋生,亲他、吻他,加上媚笑和撒娇,故意要做给她看似,乱招摇的,整个卓家上下的老鼠蟑螂,甚至连哪牧场,包括那些牛羊马蚤,都没有比她风骚。 “阿晋,说你爱我嘛!”郑曼丽斜过脸来挑衅地睨了沙昔非一眼。勾着卓晋生,撒娇一声,娇笑一声,笑声会牵丝,像母鸡下蛋,“咯咯咯”地不停。 沙昔非看得一阵恼火,大步过去,用力拉开郑曼丽,硬将她推出去,恨恨地甩上门。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快打开门,我要进去。”郑曼丽不满地在门外嚷叫。 “我跟卓晋生还没吧话说清楚,你少来这里搅和!”沙昔非大声地吼回去,怒火高张,转身冲向卓晋生--他脸上居然含笑。惹得她更加恼火,粗声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最好给我说清楚,别把我当笨老鼠耍!你要再跟那女人那样卿卿我我,这戏教我怎么再演得下去?” “我甚么也没做啊!”卓晋生一脸无辜。“你也看到了,是曼丽她自己找上我的。” 他还这样耍弄她!沙昔非更气恼了,狠狠地瞪着他,几乎要瞪出火花;他愈是这样无所谓,她愈觉得气愤。 “说来说去,你就是要着我好玩的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存心想解决这件事情--”她一直抑制不住狂烧的怒火,满不是滋味地吼叫近似咆哮。“既然如此,你干脆一开始就跟卓瑶结婚算了!干嘛还找上我?去你的,我不干了!” 说着气冲冲地转身走向门口,连背影都在着火。 卓晋生撑手跳过桌子,赶上前将她拖住,稍微一点气急败坏。“回来!你想干甚么!” “很简单。我不干了!我要立刻离开这里。” “离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甚么?”卓晋生不禁皱起眉,以为他听错了。 沙昔非索性一个字一个字说:“你没听清楚吗?我说我要走人,这出戏我不再演下去了!” 她甩开他,掉头又要走人。卓晋生反手又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再拖回来。 “给我回来!”他的从容消失了,换上一丝狼狈。 沙昔非再次甩开他,他再将她捉住,她又挣扎,他依然将她拖回来,她再挣脱--他不耐烦反覆,干脆拦腰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 “卓晋生,你放开我!”沙昔非挣扎地拉开门,又被卓晋生挡回去,更加的光火。“你钳住我做甚么?我不演就是不演了!” “你当真要走?不要你的酬劳了?”这招对付她的冲动鲁莽最有效。卓晋生压低嗓子,轻声在她耳畔引诱。 沙昔非正在气头上,听见这句话,火气倏然冷却不少,恢复一点理智。偏偏这时候,郑曼丽像蛇一样又滑溜进来,呛鼻的香气如火料,复燃起她满肚的恼火。 “我就知道你想赶我走好趁机会勾引阿晋!”郑曼丽指着她的鼻子叫嚷,完全是争风吃醋的女人口吻。 沙昔非恼怒地用手肘撞开卓晋生。依照她平时的个性,她多半会反身搂住卓晋生,吻他或亲他甚么的,好气气这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但现在,她一肚子火,失去了平素的冷静从容,浑身的冲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情绪如此地不受控制,她从来不曾犯这种“错误”,更不会有任何情绪性或神经性的失常举止,然而,这时,她竟却如此沉不住气! 她气卓晋生拆她的台,对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感到愤怒,甚至,她把这些日子来受到的折磨虐待都算上,连卓瑶的“阴险”地也一并记了账,情绪一爆发便不可收拾!最令她忍无可忍的,还是郑曼丽故意在她面前那般挑衅的招摇,而该死的卓晋生竟然还火上添油地随郑曼丽起舞,见了那愚蠢的大哺乳动物就忘魂! 本来,这种类属工作上的“挑衅”,她见招拆招,不管任何突发状况,她都能视情况一一解决应付。她是职业级的,以扮演爱情为生,从来不会被任何侵扰干扰她的情绪,让她的感觉混淆,而牵扯或卷进不该的混乱里,但现在,她的情绪显然被牵动,混淆了她的感情,而失去控制。 不知为甚么,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卓晋生这么不合作,教她怎么再把戏演下去? 不演了!不演了,说甚么她都不演了! “我不干了!你自己看着办好了,卓晋生。你就跟这个蠢女人搅和去好了!”她忿愤地扭过头,把半掩半合的门踢开,声音里全是火气,特别有种禁不住,似怒似妒。 “你给我回来!”卓晋生还要拦她,被郑曼丽拖住,两只手臂像蛇一样地缠绕住他,让他脱不了身。 “她要走,就让她走嘛!阿晋。那种女人,不要再理她了,我会留在这里陪你的。像这样,就我们两个人,不是很好吗?”像蛇一样的那黏腻,含了吗啡、毒般的企图教人上瘾,麻醉人的神经。 “甚么事这样吵吵闹开口?” 一阵的喧扰声引来了卓老太,恰巧挡住沙昔非。 沙昔非气怒正盛,看见卓老太,冲口说道:“你来得倒好。告诉你,我不干了!你休想再虐待我,我马上就走人!你很高兴对吧?你千方百计想赶我走,我干脆就称了你的意!” 丢下这些话,也不管卓老太的反应,烧着满腔火气大步地走开,迎遇上在后头的卓英生和卓瑶。连卓英生父母,也一脸不知所以地赶来一旁。 “阿非,你怎么了?发生甚么事?”卓英生见沙昔非满脸怒气横冲直撞地大步冲动,伸手抓住她。 沙昔非躁动奔流的情绪一时被堵住,侧险瞪着他,没有一丝软化。 “你去问卓晋生吧!”她甩开他。盛焰如花的脸宠,却凝了气,在他心房侥出一个窟缓,侥出一个侵蚀的空隙。 烧成了她对他,一个意外的算计。 第七章 缺乏影像的刺激,通常热情会比较难以持续,一如这天气,和懒懒的心绪,需要一点加温和刺激。 舞台上,炙目的灯光和撼人的音乐正准备着这样的加温和刺激。黑压压的舞池里,满满是人;轰耳的音乐正不断怂恿着所有的兴奋激动,放荡而起。 沙昔非挤在满场歇斯底里的男女中,脸上架着一副突兀不谐调的黑墨镜,表情显得有点不耐烦,对她面前的东尼王扯个嘴角,说:“东尼,我老娘今天真的会来这里?” “应该会来。她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和毛莉她们那几个在一起。”东尼王还是那身恶心的优皮装扮,媚眼满场乱瞟。 舞池挤满了人,放眼望去,竟多半是女的;不断有人挤向前来,拚命想站到最前头。 “这些女人……”沙昔非摇摇头。只不过是场男人跳脱衣舞表演,值得这么疯狂、兴奋和期待?真不知道她们脑袋瓜里在想甚么! 看场男人脱衣舞表演,就算是突破禁忌、解睨某种束缚得到解放,甚至自以为前卫地沾沾自喜?这些女人,跟她那个贪慕男色的妈,想来也没有甚么两样。 “各位女士!”主持人跳上台,啰哩叭嗦讲了一大堆废话。然后,提高声调,炒起兴奋的气氛。“忘掉你们的先生和男朋友吧!今夜,是完全属于你们的!” 灯光昏暗下来,音乐慢慢响起。六个金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老外,踏着轻快的节奏,一字站开。六个人全都穿着黑色的皮背心和黑色长裤,隔着衣服,在昏昏的灯光下,仍能感受到那种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肌肉强度。 一些没见过甚么场面的无聊女人,光看到这等阳春的阵仗,情绪便开始激动,没出息地尖叫起来。 沙昔非摘下眼镜,看看周遭。 第21章 她找了她老娘几天,想确定她是不是还活着,东尼王就把她带来这里。 平时周末就汲满各式无聊男女过剩的精力与荷包的“中泰”kiss舞听,近来因聘请澳洲的男性脱衣舞团演出,连日更涌进了一大堆闻风而来尝新好奇的女人们。而她那个妈,据说,更是夜夜在此流连,乐不思蜀。 她怀疑,她老娘哪来的钱这样挥霍浪费。她不是不知道她老娘的底,那些没出息的软骨头都还要她养,哪有钱供她这样吃喝玩乐?原木她还以为她姘上有钱的老头,听听也不是哪么回事。 “阿非!”音乐吵,人也吵,东尼王扯开喉咙在沙昔非的耳边喊说:“你就这样离开卓家,那剩下的酬劳也拿不到手,不是很可惜?到底发生甚么事了?你一向不会这么沉不住气。” 这样嘈杂的地方里,东尼王扯着喉咙这样长篇大论说得很辛苦。沙昔非听得也很辛苦。 她捂着耳朵,皱眉说:“不要再跟我提起哪件事了,想了我就一肚子气。这两天你四处多走动,看有甚么工作再通知我。” 灯光暗了又亮,伴着节奏感强烈的音乐声,舞男们在舞台上一阵追逐厮杀;来回跑着、跳着、喘息着。 灯光又是一暗,神秘的骚动,也随着上常灯光又亮起时,出现在台上的舞男,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丁字裤;结实的胸饥臂饥大腿肌,和那胯下的神秘三角,每一个鼓动与呼吸的喘息,都似招摇,招引着在昏暗角落里的女人陷入非非的幻想。 台下那些女人们,放声尖叫起来,情绪也沸腾起来。 “人这么多,打哪找我老娘?”沙昔非泄气地环顾左右。周围那张张兴奋沸腾的表情,完全感染了癌症末期似的歇斯底里症,面对着那些尖叫狂噪,沙昔非直觉一阵厌恶。 这些所谓良家妇女所谓的“解放”,充其量不过另一种雌性版的纸醉金迷。 她其实不是对这种“解放”方式有甚么成见,只是,对于她们这种在“畸零业”混日子的人而言,这些“良家妇女”的所谓摆脱“父权宰制”的寻求解放方式,实在有些无聊。吃饱撑着,尽只会想出这些“有的没有的”。 但也就有像她妈那种女人--其实也不管和不懂甚么所谓“男女平权”的因循与互动,或所谓“颠覆父权”的造反,视观赏男性脱衣舞表演为一种女性主义的绝地大反攻,而光只是为尖叫而尖叫、为兴奋而兴奋。像她老娘这种态度,她是觉得无所谓,喜欢看就明白讲,何必文绉绉地找那么多名目和借口。只不过,最重要的前提是,不能伤害到她的荷包。 像她老娘这样浪费钱看男人跳脱衣舞,没用到她的钱,她倒替她老娘觉得肉痛。 她是属于土的。属于土的女子,崇物拜金,实际现实,只爱钞票和黄金。像这种浪费钱的不切实际的享受和欢乐,绝对是一种奢靡,对生活一点帮助也没有。 对男性脱衣舞表演,她没意见;但对花钱,她可就有异议。 “走吧!”她拉拉东尼王,反身想走。 实在说,对这些舞男,对脱衣舞表演,对这些女人,她并没有甚么成见,她反而很欣赏这些聪明的,懂得运用天赋本钱和本事赚钱的舞男;至于这些女人,除了好奇,大概还是好奇,没有甚么可说的,但也没甚么不妥。 “行为”和“思想”并不能混为一谈,这当中总有某些意识形态在作怪。人类其实很愚蠢的,很容易就被洗脑,人云亦云,所以总有那么多所谓的流行和潮流,也总有那么多盲目的信徒和追随者。 “等等!精采的才要开始!”东尼王反而拉住她。他看起来,反而此她还兴奋。 台上舞男走下台来,邀请舞池中一个女人上台。这是整场表演的重头戏,让女人们沸腾的情绪更加沸腾。 那女人带着娇羞的笑容坐在舞台一张椅子上,穿着丁字裤的舞男在她面前百般挑逗。一会舞跪在她椅子前,赤裸结实的同体恁般在她眼前展露;一会把双手放在她腿上,来一个抑制不住热情的后仰;一会更岔开双腿坐在她腿上,拉起她双手放到他胸前。种种热情的挑逗,把应邀上台的女人撩得靦腆不安,娇羞的笑脸里难掩一点尴尬和不自在。 “走吧!有甚么好看的!”沙昔非不耐烦地又皱着眉。 表演是精采的,但台上那女人靦腆娇羞的笑容和模样,她简直看不下去。 那女人大概还以为她面对的是甚么明星偶像,惯性的含羞带怯,对舞男的挑逗光会傻笑也不知如何回应,这样放不开,那还上来干甚么?要嘛,就要像欧美那些女人般大胆豪放,抛开矜持,真正地享受脱衣舞的趣味,那才真的叫做“解放”! 舞池里大部份的女人,其实都只是来尝新,泰半是因为好奇,可就是这种的“良家妇女”,教她看了才生气!赶潮流似的闻风而来,真被邀请上了台,却还是挂着那一副“良家妇女”的面具。 “走了啦!”她又拉拉东尼王的衣服,冷不防却被另一只手抓祝 东尼王转头过来,她转头过去,看到一个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本能地皱眉叫起来:“卓晋生!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她想她大概是眼花,惊诧多于意外,错愕多于愤怒。 “卓先生!”东尼王也大感意外。世界说大不大,可也没有小得让人随便碰就随便遇见。何况在这种地方。 “跟我来!” 卓晋生随便对东尼王点个头,硬把沙昔非拖到一旁。东尼王基于“搭档”的义务要跟,却被他凶煞的眼神逼退回去,只能目光担心地追着,但只担心了两秒,便又被台上的热闹吸引去了注意。这里人那么多,沙昔非又跟头狐狸一样精,他想担心大概也是多余,索性专顾看他的表演。明哲保身的好。 “你想干甚么?放开我!”沙昔非气愤地甩开卓晋生。 “你还问我想干甚么!”卓晋生表情跟她一样恼,更多不满。“你这样一走了之,丢下一堆烂摊子教我怎么收拾?” “不是还有个郑曼丽吗?不会找她收拾去!” “那怎么行!我带回去的是你!” “怎么不行?她不是你心头那块肉?你朝思暮想的不就是她?反正你本来就打算跟她结婚的不是吗?”一连串的反问,一句比一句更强的愤懑不满。 卓晋生寻思地静看东尼王一会,左右看看,拉住她的手说:“这里这么吵,不是谈话的地方。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跟我来,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谈。” “我跟你还有甚么好谈的!”沙昔非残积的余怒未消,负气地摆开他的拉握。 鼓噪的音乐和尖叫声,吵得人烦躁不堪,震耳欲聋,再好的耐性都会被磨光。卓晋生掩掩耳,对这环境感到十分的厌恶不耐,眉头皱得打结,说道:“你到底要闹到甚么时候才甘愿?”这口气倒竟像是在对闹别扭的情人,烦心加无奈。 沙昔非同样被嘈杂震耳的人声和音乐声吵得心浮气躁,耐性也不是那么好。这件事演变到这地步,她认为已经没甚么好谈,她没有再涉入的必要,这个委托,就此终止,否则只怕愈理愈乱。 她摇摇头。说:“这个委托工作,我想就到此为止吧!卓晋生。当初你是因为郑曼丽跑了,才找上我们,由我假装你的未婚妻,假装和你相恋。现在,她回头来找你,我的存在便失去了立场,再待在那里也没甚么作用。” “你说得倒简单。你答应我的事呢?你跟我之间的事,与曼丽无关。”卓晋生莫名地生起气来。 沙昔非是莫名其妙,听不懂他在说甚么。她答应他甚么事了?如果是指委托的工作,她已经解释清楚了。而她跟他之间,又哪有甚么事?合约一终止,他们就是没关系的陌生人了。 她只可惜,这么一来,卓家那边就跟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枉费她对卓英生下了那么些功夫。 “我只问你,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卓晋生倾身逼向沙昔非。她竟然如此就轻易忘记她对他说的话,忘记他对她的警告!她说他如果不要她,她就跟他没完没了;他警告她如果她不嫁给他,他也跟她没完没了,而现在,她竟将这些话忘得一干二净,把一切一笔勾销。 “郑曼丽都已经回头跑去找你了,我再跟你回去那里,假扮你的未婚妻,有甚么意义?”沙昔非实在搞不懂卓晋生在想甚么。“我假扮的,本来就是她的角色。她既然出现了,你又没有拒绝,那不正好?你们可以顺理成章地结婚,你那个太上祖奶奶也拿你们没办法,事情不就可以解决了?你干嘛还赖着我不放!” 她僻哩叭啦说了一大堆,有一半是认真,有一半在赌气。她实在搞不懂,卓晋生故意拆她的台,干嘛又来找她回去!而且,找她回去做甚么?跟郑曼丽大眼瞪小眼?她光是看到郑曼丽故意炫耀的那只钻戒,就呕得半死,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回去卓家找气受! “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问得那般忍耐,掺杂一些恼怒她的任性似,让人感觉他们的关系那般自然应当,之间该有一种亲密不寻常。不明就里的人,倒还以为两人是情人在闹意气。 “我说了,这个委托的工作到此为止。”沙昔非摇头。 “即使我真的跟曼丽结婚,你也无所谓?” “你跟她结婚,跟我又没有关系。”沙昔非奇怪地看着他。 “好--”卓晋生咬着牙,恨恨瞪着她。“那英生呢?英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第22章 沙昔非脸庞一纠,摆个“我能怎么样”的表情。 “你这样问我就没道理了。其生喜欢你那个小瑶妹妹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慷慨地成全他。干嘛莫名其妙地扯上我?” “哼!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对英生玩的那些小把戏?他现在入了你的魔,你丢下一堆烂摊子一走了之,他反倒怪起我,数落我的不是。” “那也不能算在我头上啊!”在这样嘈杂烦人的地方,听卓晋生这样无理取闹,竟还能如此冷静忍耐,沙昔非不禁佩服起自己。“卓晋生,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我跟你回卓家,继续假装你的未婚妻,对你又有甚么好处?郑曼丽已经回到你身边了不是吗?我如果回去,事情岂不是更混乱?只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神。 “那么……”卓晋生侧头想想,想了个下策。“至少,你总得回去,把跟我之间的事情做个“了断”。你别忘了,你好歹还是我的“未婚妻”,就算你真的不干了,要走,也得留个形式,让奶奶和舅舅他们看看吧?” “你是说,要我回去再演出戏,让你那个太上祖奶奶以为我因为郑曼丽和你之间的三角关系,而要跟你分手?” “没错。” “何必这么麻烦?其实对你奶奶来说,我跟郑曼丽的存在根本不重要,她就是非要你娶卓瑶不可,那个“分手”的形式,根本没必要,也没意义。” “谁说没必要?就是要这么麻烦。你去是不去?”卓晋生其实也说不出所以然,他的目的就是要沙昔非再回去卓家罢了。“这样如果我真的跟曼丽结婚,表面上也比较没甚么顾忌。” 郑曼丽的态度很积极,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思。他还在三心二意当中。他受够了像她那种漂亮虚荣现实的女人--偏偏,很讽刺的,很莫名其妙的,他却着魔似喜欢上一个更加实际现实崇物拜金的沙昔非。 有此心态真的是无法解释又不可理喻的。这是丘比特阴诡的小玩笑;中了他的箭便逃不了。 “你总得把事情做个圆满的了结吧?这也算是你的职业道德--”他想再看看,倘使他真的宣布要和郑曼丽结婚,沙昔非会有甚么反应。 对郑曼丽突如的闯现,他模棱两可的态度虽然使沙昔非生气得撒手不干,但那个情绪。十有九成是“爱情戏子”身份的反动;她真正的感情却是该死的无动于衷,他要赌赌看,赌她个性里“现实”的成分--她如果够聪明,就应该知道,他是个上等的对象。像她那种性格的女孩,土性很重,不会不按牌理出牌,个性有一定的牌理;所以,他要提防的,是她对卓英生可能的勾搭。 纯情的人一岔心,就容易着了魔。依他看,卓英生一颗心小半中了她的诅咒、入了她的魔,很容易就上了她的勾搭,栽进她的算计中。 但他不明白,沙昔非怎么反而能对他那样无动于衷?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太会算计了!他应该明白,像她这种连谈爱情都可以拿来当赚钱手段的女孩,讲求实际,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不是感情这种抽象的虚无;爱情对她来说,不是花前月下的你侬我侬,而是生活的一种手段。她天天谈情而不动情,一颗心锁着--所以,他要看看,她到底能“无动于衷”到甚么程度! “让我再想想吧!”甚么职业道德!沙昔非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还有事,不跟你多说了。” “等等!”卓晋生一把攫住她,将她拉到身前。“你还记不记得你对我说的话?” “我说了甚么?”沙昔非被问得莫名其妙。 “你说如果我不娶你,你就跟我没完没了。” 这是做戏的台词,他应该清楚才是,干嘛突然提起,究竟有甚么居心?沙昔非不解地蹙蹙眉。 “所以?”难不成,他真打算聚她?她试探着。 她不做华丽的幻想,但固执一颗纯情等待而缺乏弹性的心。她现实拜金,所以要一份安逸稳定。 “所以,如果我跟曼丽结婚,你会跟我没完没了吗?”卓晋生也试探着。 “你明知道那只是做戏约台词!”她收回试探。佯笑着。 “很难说。假作真时真亦假。”卓晋生却进一步。 沙昔非又皱起眉头。他究竟甚么意思? “如果我假戏真做呢?”她干脆地跟他打偈语。 “那我也便以假做真。”他又回她一句偈语。 说来说去,她还是摸不透他真正的意思。 “好了,我没兴趣再跟你打哑谜了。”人那么多,四周又那么吵,她真的要窒息了。“我要走了--” “等等!”卓晋生又将她拉住,迟迟不放。“我送你回去。” “不要。”她一口就拒绝。 “为甚么?我是你的未婚夫,我有这个权利。” 又来了!这家伙又在玩甚么“假假真真”的把戏?沙昔非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死气沉沉说:“我的未婚夫多着呢!还轮不到你送。” “我们关系不同。” “很多男人都跟我“关系不同”。”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卓晋生瞪起眼,再忍耐不祝 沙昔非翻个白眼,啼笑皆非。不知是谁在气谁,啰嗦个没完。卓晋生或许觉得这样很有趣,但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玩,这地方吵死了,人又多,她没有太多的精神跟他周旋。 “东尼!”她回头大声喊东尼王。 东尼王回头,她对他比个手势,朝门口指指。东尼王大概以为她要跟卓晋生离开,对她挥个手,又对卓晋土点头,笑了笑。 “你慢慢欣赏吧!那些舞男身材真不错,浑身都是肌肉,摸起来感觉一定很好。”她对卓晋生摆摆手,迳自挤开人姜,游出了舞池。 出了舞池,沙昔非回头望一眼,卓晋生淹没在人堆中,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重重叹口气,无意识地摇摇头,有一点无奈和疲累。她想,卓晋生是故意撩拨她、试探她的,但他有甚么目的?她对爱情没有无谓的幻想,也不作不切实际的梦,她抓的都是她能实际且切实掌握的;他无事吹皱一池春水撩拨她,究竟有何用意? 难不成他真的爱上她? 这样想,她自己都挖得很可笑,荒谬又荒诞。卓晋生也许是白马王子,但她不是美丽的公主,不作这种童话式的美梦;她的梦是实际的--稳定安逸舒适的生活,加上一堆珠宝钞票,就是没有骑着白马的王子。如果他骑的是黑马,也许。故事会变得不一样--也说不定。 她戴上墨镜。本已黑暗的夜色,加上墨镜的黑,双重的阻隔,使得她视线一片逼人的黑;她对自己笑了笑,摘下墨镜塞进口袋。 夜是盲人的黑、盲人的摸索。她踢开脚边一块石头。这世界沉睡在每个人的梦底,却醒在她边缘的心情里。 不过,她是不哀愁的。有时间悲伤忧愁,她会拿去赚钱讨生活,因为她是属于土的。 属于土的女子,从来不为现实做无谓的叹息。 她牢牢地活在现实里,很实际地知道自己要甚么;就是孤独落魄,也孤独落魄得很坚强、倔强,永远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她不是积极,只是懂得现实。 当然,像她这样的女孩,绝不是甚么纯粹的好女孩;她是良家妇女的变种体、恶女荡妇的突变种。 她又对自己笑了一笑,抬头看看瞧不清景色的天际。 那天空,一色的盲人的黑。 黑暗过去,便是她五楼高的小小的公寓。 再存个几十万,她便可以买下住的这间公寓。房东跟她说好,如果是她买,便少算她个把万,再把零尾去掉,她只要准备大概两百万的自备款,房子就是她的了。 有土斯有财;有了房子才能源远流长。她已经存了一百多万,只要再几十万,凑足了两百万,从此新天新地,她就有属于自己的地方。这才是她现实的梦。 “奇怪,门怎么开着?”楼下大门开着,她嘟嚷了一句,随手将门带上。三步并两步地跳上楼。 上了楼,她掏出钥匙,才发现门早被打开,半遮半掩着;里头传出窸窣的声响,有人在屋子里面。 她猛然踢开门,冲了进去。 客听一片凌乱,四处是翻搜的痕迹。她心头猛地一悸,没多加思考,几乎是反射的,扭头冲进房间。 “你在干甚么?”她暴喝出声,愤怒加气急败坏。 房间里正在翻箱倒柜的那个人,穿着一袭闯空门的小偷打死地不会穿的惹火性感的火红紧身小洋装,脸上胭脂桃红柳绿,赫然是她那个妈! “啊?阿……非……你怎么……回来了……?”沙娜娜当场被逮个正着,讪然又尴尬,对着女儿笑得好是不自在,一派作贼心虚。 “你把我的房子弄得这么乱,到底在搞甚么?你又是怎么进来的--”沙昔非疑惑地瞪着她老娘,猛不防地,心头被一只阴利的爪狠狠地揪祝她来不及叫出声,立刻冲到衣橱前,拉开柜子,把衣服一件件地抽开。 那是她藏钱的地方,她存的钱、所有的财产都藏在那里。她是个绝对的现金主义者,不用信用卡那种东西,也不把钱拿去换银行簿;她喜欢摸到钞票的感受。 “钱呢?”她厉声吼出来,冲到她老娘面前,恶很地瞪着,恨不得将她撕了。柜子里的钱,一毛也不见。 “甚么钱?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沙娜娜避开女儿的眼光,目光不定。显得心虚,不那么理直气壮。 “你怎么会不知道!”沙昔非跳起来,咆哮说:“还不是你偷走了! 第23章 那是我的钱!我的钱啊!” “甚么钱的我不知道。你自己把钱弄丢了,别赖在我头上。”沙娜娜仍然否认,却更是不敢去碰沙昔非的眼光。 “你救再说你不知道!你趁我不在,偷偷跑进来偷走我的钱,你还敢否认!”怪不得东尼王说她老娘最近怎么突然变阔了。她还以为她拼上甚么有钱的老头,谁晓得狗改不了吃屎,她老娘再榨不出的钱,竟然就来偷的! 沙娜娜被炒昔非咄咄逼人的神态逼得心虚地走到一旁,背过身子,硬是抵赖,说:“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谁叫你好好的钱不存进银行,偏偏要藏在衣柜里。搞得钱被偷了,不怪自己不小心,还要赖你老娘偷你的钱!你这算是甚么女儿?好啦!就算那些钱真的是我拿的,也不过才一百多万,又不是甚么数目,哪值得这样大惊--” “你怎么知道是一百多万?”沙昔非又吼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冲到她老娘身前,狠狠地瞪着她,一张脸被愤怒和气懑与心痛扭曲着。大叫说:“说啊!你怎么知道?你居然敢偷我的钱!那是我的钱!我的钱!我辛辛苦苦赚的钱!你竟敢偷了我的钱!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偷!”她气昏了,根本没当她是娘,劈头乱骂。 她像仇人一样瞪着她老娘,口不择言,满脸是怒气和痛心。 沙娜娜被她那样指责,脸上挂不住,干脆撒泼,呼天抢地拔高了声音,叫嚷起来:“好啦!那些钱是我拿的,那又怎么样?我是你的妈!我生你、养你,供你吃穿读书,辛苦养你长大,拿你一些钱,也算是你孝敬我的,本来就是应该的。你这样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像甚么话?我可是你妈!” “哼!说得这么好听。你也只有在想讹诈我的钱时,才会当我是女儿。我可没当你是娘!” “你这样说还是人话吗?”沙娜娜被沙昔非一顿抢白,扯开喉咙,呜咽地干着嗓子哭起来。“我真是歹命啊!生个女儿像仇人一样,不认我这个妈!呜呜……我怎么这么歹命啊!” “这里又不是菜市场,你哭给谁看啊?”沙昔非不吃她老娘那一套,撇撇嘴,怒气仍盛,不客气地推她一把。质问道:“我问你,那些钱呢?给我还来!” 沙娜娜收起假哭,看了沙昔非一眼,吸吸鼻,又掠掠头发,才装着一副从容的表情,说:“没了。” “没了?甚么叫没了?我要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我身上半毛钱也没有,你叫我怎么还!”沙娜娜干脆豁出去了。一股泼辣劲,脸皮厚又赖,倒变得理直气壮。 “你是说,你把钱都花光了?把我的钱都花光了……” 沙昔非倒退了两步,喃喃地,失魂落魄,不相信地看着她老娘。看着、呢喃着,突然暴叫一声,旺跳起来,冲向她老娘,又打又踢又咆哮。嘶骂着:“你竟敢偷我的钱!还把我的钱都花光了!你这个臭女人!烂婊子!光是会养小白脸!你有本事养男人,就自己去捞钱啊!干嘛偷我的钱!不要脸!把我的钱还来!” 她气得简直口不择言,又打又咬又踢,根本不把她老娘当娘,恨不得踢死地,拿回她的钱。 沙娜娜不甘示弱,也还手叫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杂种!忘恩负义!如果没有我,今天还会有你吗?没有男人,我肚子还养得出你吗?你倒好,撇得一干二净。说我倒贴小白脸,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还不是专骗男人的钱,靠男人过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东尼搞在一起,都在干些甚么勾当!骂我不要脸,你就要脸了?我是烂婊子,你也正经不到哪里去!”尖酸泼辣的叫骂。丝毫不留分寸。 “哪又怎么样?”沙昔非气疯了。这个烂女人0我赚男人的钱,总比你倒贴小白险强!你这个人,成天到晚就只会抱着男人吸男人的精气,有本事你就不要偷我的钱!” 她简直气得咬牙切齿。不甩甚么伦理道德,冲着她老娘臭骂。有这样的妈还不如没有的好! 那是她全部的财牵,她老娘竟然把钱偷了,全部给偷去享乐、倒贴男人花光。教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她们母女从小就不像母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骂,甚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那些甚么孝悌尊亲之类的道德伦理,对她们母女来说,根本是狗屁一团。每次吵后骂后,过两天,她老娘便会涎着一张笑脸,过来求和讨好,然后顺便讹诈她一堆钱。每次!每次!总是这样,没有例外。她老娘那些劣根,她清楚得很。但这次,她老娘再想故伎重施,她绝不会那么容易就便宜她! 这个臭女人,居然敢把她的钱全部偷走,竟还有那个脸大剌剌地冲她叫骂! “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她气焰冲天,恨恨地把她老娘踢出客听,踢出门去。破口大骂:“给我滚!不要再让我看到你!臭女人!”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好歹还是你的妈!你这样对我!”沙娜娜就是死不认错。泼辣得很。 甚么妈!沙昔非毫不客气地、狠狠地将老娘踢下楼去。扯着嗓子叫嚣说:“你给我滚出去,听到了没有!” 邻户公寓有人听到吵闹声,开门探头出来察看。 她立刻瞪眼过去,恶声恶气叫说:“看甚么看?有甚么好看的!” 这会,就算天塌下来地也不怕。她的怒气冲得可以顶天,不爽到了极点。 沙娜娜隔着楼梯又对着沙昔非叫骂几声,才蹬蹬下楼去。 沙昔非满肚子气,狠狠踢了楼梯栏杆一脚,又拿房子出气,重重地甩上了门。 门弹了又开。她这才注意到,门外楼层墙角,幽灵一样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影。一副乡下老太太的装扮。 “是你?”沙昔非看清楚是谁,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 这个死老太婆,她来干甚么? “你来干甚么?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先前的怒气尚犹未消,她不仅口|奇-_-书^_^网|气不好,表情也很臭。 这个死老太婆没事找上门,想来一定不会是甚么好事。 她不是那种善良的人,善良的人通常都很白痴。该算计的还是要算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通常不会错。 ※※※ “你到底来干甚么?怎么会知道我住的地方,找上这里?”经过和她老娘的一阵踢打,整个屋子乱得像遭难,没有一处整齐的地方。沙昔非踢掉挡路的椅凳,迳自找水喝。刚才骂得太激动,口水都干了。 她摇摇壶里还有水,顺便倒了一杯给卓老太。 卓老太也不客气,连声谢也没有,咕噜就喝起来。直喝了半杯水,才擦擦嘴说:“你跟晋生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所以,请人调查的。刚才那位,是你母亲吧?” 沙昔非横眉一扫,摆个“那又怎么样”的表情。 “有话就直接说!你来这里到底想干甚么?”老太婆找人调查她,大概也摸清楚她的底细。也好,她省得麻烦。 “我希望你回去。帮我一个忙。” “难道你还不知道我跟卓晋生之间真正是怎么回事吗?”沙昔非疑惑起来。 “不,我都知道。” “知道了还要我回去干甚么?” “我刚刚说了,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算是我的委托。” 卓老太语调不急不徐,态度始终很从容。 沙昔非支着头,侧脸斜睨着打量卓老太,手指在桌上没有节奏感地乱敲,不知道卓老太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打甚么鬼主意。她琢磨一会,故意为难说:“你想委托我?可以。不过,我的价码可是很贵的!” 卓老太默不吭声,掏出一张纸摆在桌上。沙昔非不明白甚么意思,纳闷地看着她,听她慢条斯理说着:“我们卓家虽然不是甚么大富大贵的豪门世家,也是有它的历史,举凡家里用的东西,都有一定的来历。这段时间,你不小心毁损的、破坏的,我都记在上头了,算算,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沙昔非眼睛愈睁愈大,懂了。这个死老太婆,竟然拿这个来威胁她!饶是她跟头狐狸一样精,还是斗不过她这个千年老妖精。 “你要我做甚么?”她只好认了。不是她不计较,而是和卓老太斗法很花费力气,得不偿失。算一算,还是省点力气好。 “我要你接近英生,让晋生以为英生喜欢你。”卓老太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简直荒谬的要求。 沙昔非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勾引英生?” 卓老太从容地看她一眼,喝了一口水--就是哪个意思。 “如果晋生以为英生喜欢你,他就不会再做那种蠢事,不会再想把小瑶让给英生,而放心地跟小瑶结婚。继承卓家的事业。” “原来,你都知道……”沙昔非喃喃摇摇头。 卓老太又看她一眼。一副“有甚么能瞒得过我”的神态。 “不过,你真的那么肯定吗?卓晋生真的喜欢小瑶吗?那个郑曼丽呢?依我看你宝贝孙子倒挺迷她的,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大概也不完全是基于兄弟之情而把小瑶让给英生。我想,如果他真的爱小瑶爱得要死,他一定会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才不会管甚么兄弟之情,那么慷慨地把喜欢的女人让给别的男人!” “你在胡说甚么?晋生当然是喜欢小瑶的!”卓老太瞪起眼,直斥沙昔非胡说八道。 其实,沙昔非的“未婚妻”角色,一度真的瞒过卓老太,使她怎么想否认,都不得不信不承认。主要在于卓晋生的态度太逼真了,显得那般着迷上沙昔非,对她热爱不已,她才会千方百计赶走沙昔非。 第24章 她还以为,卓晋生真的爱上沙昔非,直到现在,她时而还会有这种错觉,起恍惚;即使明知沙昔非是职业爱情戏子,她还是隐约觉得有些甚么会发生似,不过,那不安毕竟没有确实的事实根据。而卓晋生和小瑶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也一直很好,她想,她只要把卓晋生犹豫的因素消除掉,冉在后面推一把,事情就可圆满达成。 “喜欢归喜欢,可是要爱到发火发痴发疯和不择手段,可还有一些差距。”沙昔非故意要跟卓老太唱反调似。摇摇头说:“我看卓晋生对小瑶好像没有这种感觉和反应,倒是英生……”她顿了一下,拿眼角偷觑卓老太。“唷!”她咳了一声,装装姿态。“卓老太,你知不知道英生很喜欢小瑶,争她争得面红耳赤!你何必那么固执,非要把小瑶推给态度模棱两可的卓晋生不可!两个人都是你的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要偏心也该偏对方向才是!” 卓老太白她一眼,没说甚么。 “就算英生好应付,还有个郑曼丽呢!你怎么解决?”沙昔非没事管事,存心讨嫌。先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才不会又像上次出那种乌龙。 “我自然有办法。”卓老太似乎胸有成竹。“不管怎么说,晋生非娶小瑶不可!” 沙昔非狐疑地望望她。想想说:“对了,卓晋生知不知道这回事?他知道自己的事迹早已败露,被你查知了吗?” “不知道。我委托你的事,也是个秘密,所以你这次去,就借口说你要找他商量怎么善后,然后趁机接近英生。英生那孩子很容易受骗,他会同情你,你就多利用他对你的同情,制造一些假象,让晋生以为他对你有感情。” “如果弄假成真,英生真的喜欢上我,那怎么办?”沙昔非狡狯地为她的算计预先铺路。 “英生眼光不会那么低。”卓老太意味深长地瞄她一眼。“真若如此,英生真不小心喜欢上你,也没关系。”顿了顿,淡淡又加上一句。“反正卓家的一切都要由晋生继承。” 这个狡狯的死老太婆,拿话先堵死她!她就不相信卓晋生有那么大的肚子能把卓家所有的家当全都吞到里头去。好算歹算,卓家二少总分得到一些汤汤水水吧! “这话可是你说的。可别到时候英生真的喜欢上我,你们又要冤枉我勾引他了。” 卓老太又意味深长地瞄她一眼。平淡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你放手去做就是了。” 沙昔非点了点头,打算立定协定,突然想起件重要的事,脸带侥幸。 “先说好,这次去,你再像上回那样虐待折磨我,我就不干了!”还是先把条件订好,省受遭殃。 “这个我知道。”老太点头。“还有甚么问题没有?” 没有了。沙昔非左想右想,耸了耸肩。 窗外的夜是盲人的黑。爱情是窗外的夜;盲人的黑,盲人的摸索。不是那么必然的算计。 第八章 长长那条路,还得像万里长长的那条城,一望如无际。太阳晒、薰风吹,万里无云万里天;四处是热的包围,仿佛随时要将人化为氤氲的热气与尘灰。 这时候,顶着热,拖着疲累的脚步,彳亍在这长得永远走不到尽头似的路上,望着四周那莽原似无界处的辽阔,沙昔非不再觉得甚么“数大便是美”了,反而不禁地诅咒。这个卓家光就是土大地大房子大--大有甚么用?还不如钱多金多珠宝多! 她觉得她差不多快不行了。好不容易挨到小桥处,地快快穿过,身子往树荫下的草堆瘫,便软趴了下去。 “阿非?”有个人被当成软垫,压在她的身体底下。叫声中的惊喜万分,没有丝毫不满。 “英生!”实在太巧了,一来就碰到。沙昔非见机会大好难得,索性拿他当靠垫,压在他身上,装得一脸疲惫的倦容,让人不忍拒绝。有气无力说:“对不起,你的身体借我靠一下,我实在累坏了。” 反正她本来就真的累得快差不多了,只是见势利用,算不上是甚么手段。 “没关系,你就靠着我休息一会。这么热的天气,你一路走进来。一定很累。你也真是的!怎么不通知一声,我去接你,你也不必这么累了。”卓英生体贴地为她煽风驱热,语气多是不舍。他的关心。跨越在一个暧昧的界线,成形着一种关于男女的可能。 沙昔非微微闭上眼,享受着他的体贴。 “我怕会太麻烦你了。”躺在他怀中,享受着他体贴的煽凉,她觉得体内有股舒适的佣懒,冉冉升上来。 “怎么会!你不必跟我客气。”卓英生伸手替她拨开了拂落在脸庞的发丝。 她感觉到他手指的拂触,睁开眼说:“为甚么?因为我是你大哥的未婚妻吗?” 卓英生被问得有些愕然。看了她一会,低头说:“当然不是。即使你跟大哥没有关系,我也一样关心你。” “如果我跟你大哥没有关系,我就不会来这里,也就不会遇见你了。”沙昔非故意抓他的语病,很顽皮地。随即表情一整,露出一些无奈说:“其实,我回来,是想跟晋生把事情解决的,总不能就这样拖着,看是要分要离,大家把话说清楚,以后各走各的路。” 那无奈的神情,惹得卓英生极是同情,特别对她生出一分不忍和可怜,义愤填膺。 “大哥真的太不应该了!他不应该这样对你,更不应该辜负你。他这样伤害你,即使他是我大哥,我也不会原谅他!” 沙昔非窥觊他愤怒的神色,又显得一副极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有甚么办法呢?我想他心里大概也不好受。”要博取别人的同情,重要的就不能攻讦负心的那一方;要一副无怨无悔无奈的模样,才能显得楚楚可怜,让人生惜。“郑小姐呢?她好吗?她的情形怎么样了?” 卓英生摇头。“她跟奶奶处得好像很不好,听她一天到晚向大哥抱怨,大哥被她惹得也很烦躁。” 这个郑曼丽,净会搬砖头砸她自己的脚,还当真是笨得无可救药!愚蠢的大哺乳动物!沙昔非不禁替她摇头。 卓老太这个千年老不死的妖精,果然妖功非凡,不必挑拨离间,就让郑曼丽阵脚大乱、自毁长城,自己砸自已的兵阵。 “阿非。”卓英生见她不说话,试探地问:“如果,大哥跟郑小姐分开,你会跟他复合吗?” 很理所当然的假设性可能的问题。沙昔非坐起来,想了想摇摇头,不置可否说:“很难讲。我也不知道。你别忘了,奶奶她很坚持晋生跟小瑶的事,非要晋生娶小瑶不可。” 提起这件亨,卓英生焕光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沙昔非把这变化瞧在眼里。不禁有些气闷。卓英生或许对她有意里,毕竟还浅得有限度,要跨越他对卓瑶从青梅竹马起“发疯式”的感情,恐怕还得费一番工夫。如果把她和卓瑶放在他心中的天平上,比较起来,可能卓瑶的分量要重很多。 他站起来走到水边,捡了一颗小石头丢到水里,而后双手交放在身后,回过头来朗声说:“谈谈你跟小瑶的事吧!你跟她怎么样了?和她的感情有没有进展?” 卓英生跟着站起来走到她身旁,也捡了一颗石子,奋力丢向水中央。 “没有。”口气很无奈。“她一直在躲着我,避着不肯面对我,我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或有甚么决定;被我逼急了,她就显得很无奈地说奶奶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完全顺从奶奶的意思。我知道她从小就很听奶奶的话,不敢违抗奶奶的意思,可是这毕竟关于她一辈子的幸福,我不要听她说奶奶怎么说,我要听的是她自己的意思!我要她告诉我,她到底爱不爱我,可是,她就是一直躲着我。”语气跟情绪由无奈转升为激动,又由激动弱化成无奈。 沙昔非又丢了一颗石子,替代叹息。水起涟漪,溅了一丝不以为然的气息。 卓瑶一副文静的小女人态,可未免也太阴险攻心机,喜不喜欢也不摆明着讲,故意拿卓老太当借口;其实她内心都算好了,她有意的是卓晋生,却摆着一副逼不得已,不得不然的委屈无奈,以退为进,一步一步都算计得好好的。偏偏这愚蠢的卓英生,当局者迷,竟钝得怎么也看不穿。 “阿非,你看小瑶她是不是喜欢我大哥?”卓英生其实也有疑惑。 还不笨嘛!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沙昔非侧望他一眼,打了一个水漂儿,石子在水上连跳了几跳才没入水中。 “这种事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她。” “我知道,可是她一直躲着我,教我从何问起?”卓英生的表情真的是苦恼。沙昔非眼珠子一转,有了算计。如果卓英生知道卓瑶喜欢的是卓晋生,也许就会放弃也说不定。而卓老太要她接近卓英生,正好给了她明目张胆引诱的方便。 “你放心,总是碰得上的。”她微笑安慰他。弯身捡了几颗小石头。“先别再想那么多了,我们来打水漂儿--”她侧身投丢出一颗石子,石子在水面上跳了两跳,凌波微步,像在跳舞。 卓英生看她玩得起劲,也觉得有趣,捡了几颗小石头。两人互视互笑,互相竞赛;小石头在水面上跳落不断,划起一弧一弧的半圈圆满。 “看我的!”沙昔非逞能,抢步到前头。脚步却没有站稳,身体危险地摇荡着,险险要掉到水里。 卓英生不及细想,连忙纵身向前,将她拦腰抱住;沙昔非顺势双手搭在他肩上,搂住他,侧脸偎入他怀里。 第25章 但这个“顺势”,若起来就很故意。 她抬起头。眼神漾满了水般的柔情。但是,她还不及开口,就有个醋味十足、嫉妒不满愤怒的声音先响起。 “你们在做甚么?”好巧不巧,居然被卓晋生给撞见。 “刚才我差点掉到水里,是英生及时将我拉祝”沙昔非若无其事的离开卓英生的怀抱。 卓晋生狠狠地警告她一眼,嫉妒加生气。这该死的女人,千方百计勾引他弟弟,突竟存的甚么心? “你既然回来,怎么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你。” “你工作那么忙,我怕会耽误你的时间,让你添麻烦,所以就自己来了。” “是吗?”卓晋生哼了一声,不满地看看她。又望望卓英生,口气很不客气,几乎是警告:“英生,阿非是我的未婚妻,你就算心里对她有甚么意思,也不许你打她的主意。听懂了没有?” “大哥?”卓英生蓦然一呆,卓晋生的态度太不寻常;他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显得哪样重视沙昔非。他挺挺胸说:“你既然不要我接近阿非,为甚么还要跟别的女人牵扯不清,伤害她,逼她离开你?”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少管!” “可是,你知不知道,阿非这次回来是要……” “好了!我没空听你啰嗦。”卓晋生不耐烦地皱眉。转脸向沙昔非,倾个头,示意她跟着他。“走吧!我车子就在前面。” 沙昔非随他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小桥前停了辆黑色的车子,驾驶座的车门还开着,似乎驾车的人出来得匆匆。 “那是你的车?”又破又蚀的“台湾保时捷”不见了,换了一辆崭新的正牌保时捷。黑黑的漆皮,亮到极色,新得会刺人眼目。 “没错。你有甚么意见吗?”卓晋生一肚子气。为了这个虚荣的女人,他甚至连车都换了,把他母亲送他、而他一直舍不得掉换的车子锁在车库里。 沙昔非嘴角浮起一抹近似嘲谑的笑。但她不敢太放肆,摇头表示没甚么。 “既然没意见,那就走吧!”卓晋生悻悻地白她一眼,没放过她那个嘲谑的笑。这家伙,居然还敢笑他!她难道不知道他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不料,沙昔非接着说了更让他生气的话。 “不用了。反正很近,我跟英生慢慢走回去就行了。” “上车!”声音隐然有了怒意,强制命令。 “不必了!”沙昔非还不识相地推辞。 “上车!”更暴跳的一声躁怒。 “真的不--” “我说上车!” 卓晋生气极了,大步踏向她,双臂一横抱起她,硬将她丢进车子里,重重地甩上门。“碰”一声,响得像他狂暴的心跳。把卓英生隔在车外。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准你对英生勾勾搭搭!”他把油门踩到底,速度狂飙,宛如一头野兽暴跳。 “我只是跟他聊聊天而已。”沙昔非死赖到底。 “聊天?聊到搂搂抱抱?” 卓晋生恼怒的,而且不满。他知道沙昔非在打甚么主意,他知道她不见得喜欢英生,但她把英生当成算计的目标,有言无意地试探接近。 沙昔非听得苗头不对,干脆闭上嘴;不说话,就可免得多生一些是非。 车子冲冲撞撞,一路暴跳,很快就停在屋子前。两个人才下车,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传出的吵闹声:郑曼丽正和卓老太高声地争吵,闹得不可开交。 卓晋生末开口,先觉得烦躁。 “怎么了?这么吵?” 郑曼丽看见他进门,立刻堆了一脸的委屈,奔向他,朝他哭诉说:“还不都是因为你奶奶,她太不讲理了!”她没有察觉卓晋生的不耐,唠唠叨叨、喋喋不休地抱怨。“她每天不是叫我洗衣煮饭,就是整理打扫,做这做那,一大堆做不完的工作。我又不是女佣,她却把我当个下女,使唤个不停,实在让人受不了。阿晋,你要替我讲讲理,你奶奶实在太过份了!” “我这么做有甚么不对?”卓老太一张铁板扑克脸。“你既然是晋生的未婚妻,要嫁到卓家来,帮忙做点家事本来就是应该的。这点家事都做不了,将来怎么相夫教子?” 沙昔非扯扯嘴角,暗暗偷笑。卓老太如法炮制,把折磨虐待她的那套拿来对付郑曼丽;郑曼丽涂着十指红蔻丹,一身名牌时髦套装。却伶着抹布地拖擦桌拖地板,模样说有多狼狈就有多狠狈。 “阿晋!”郑曼丽埋怨地又喊着卓晋生。她是来当少奶奶的,不是来当下女。一瞥眼,看到沙昔非,原就堆积一肚的不满,新添上更多的不满。“你又回来做甚么?”她毫不掩饰敌意地瞪着沙昔非。 沙昔非甩个头,把郑曼丽投来的敌视兜丢给卓晋生。 卓晋生接个正着,淡描地解释:“是我叫阿非回来的,有些事情总要讨论解决吧?”话锋一转,朝向卓老太。“奶奶,曼丽做不惯这些家事,你就不要勉强她,反正家里的事有美枝和陈嫂帮忙。”又转向郑曼丽,双面调解:“曼丽,奶奶也没甚么恶意,你就多忍耐一些,别老是跟奶奶争吵,她毕竟是长辈。” 话里对她没有太多的偏袒,郑曼丽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嘟着嘴、锁着眉,脸色相当不好看。 “我跟阿非有事要谈,有甚么其它的事情待会再说吧!”卓晋生再丢下这句话,拉着沙昔非很快上楼去,不顾郑曼丽怨妒不满的表情。他的态度看似对郑曼丽很有所包忍。在细节上却显得相当轻忽,那般不在意。 郑曼丽更加的妒愤不满,脸色一阵的青白。族妒是必然的,她怀疑也唯恐卓晋生跟沙昔非“死灰复燃”。 “你不必担心阿非会再跟晋生有甚么牵扯不清。”卓老太闲闲地说:“阿非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看清情况没甚么值得留恋的,就赶紧抽身退开。我就是不明白,某些人紧抓着不放,突竟图的是甚么?” 郑曼丽倏然转头盯着卓老太,怀疑她说这些话的用意。 卓老太抬抬头,语气很平稳,说:“晋生没告诉过你吗?他放弃继承的权利,将来这个家的一切都是英生的。他离开家随心所欲,过着他自己喜欢的生活,家里的事情都是他舅舅、舅母和英生在打点。所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继承,自愿放弃,把一切让给英生。晋生虽然是个很优秀的孩子,长得也讨喜,可是他放弃继承,一无所有,聪明美丽的女孩即使喜欢他,也没有几个愿意跟着他吃苦。本来我还以为阿非……”她摇摇头,停顿一下。才接着说:“既然你愿意跟着晋生。晋生也选择你,我也就不反对。不过,我还是要先告诉你,将来你嫁到这个家后,甚么也分不到,所有的一切都是英生的。” 郑曼丽凝着脸不说话。这边没份,那边还有一家珠宝公司,她只要牢牢抓住卓晋生,根本不必看卓老太的脸色。 卓老太淡淡地看她一眼,轻描淡写又说:“至于晋生名下那家珠宝公司,虽然挂的是他的名,实际负责的是他舅舅,将来也是要给英生的。我们乡下人讲究诚实信用。这些都是晋生他自己自愿放弃的,我不想你将来嫁来以后,为这些事情再跟我们争吵,所以先跟你把话讲清楚。” “怎么会这样?连珠宝公司也是--他甚么都没有……”郑曼丽心上一惊,不敢相信。连连摇头说:“我不相信!怎么可能!你别想骗我!”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只是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将来起纷争。” “不!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地!”郑曼丽脸色难看又难堪,转身跑上楼。 她不惜低声下气回头找卓晋生,图的就是一个舒适的少奶奶生活。如果卓晋生一无所有,仅是个长得好看的穷光蛋,那她还待在这里做甚么?难怪沙昔非会那么干脆地退出,一点都不拖拉纠缠。 她一定得找卓晋生问清楚。男人的价值取决于身份地位和财富,如果他甚么都没有,她何必委屈自己再待在这里?她要富贵;没有了钱,卓晋生甚么都不是,再不能给她富也不能使她贵,她再留恋他又有甚么用! ※※※ “把门关上,我们好好谈一谈。” “谈甚么?” “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这句话让沙昔非不禁要皱眉,尾音扬得老高,言下之意在说她跟他有甚么好谈的? 卓晋生勉强忍住气,他一向耐烦耐气,很能自制,只要不惹火他,他也不是很容易青筋暴突。 “谈我们的事之前。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说。 沙昔非眉毛一扬,代替询问。 卓晋生换个姿势,紧盯着她,注意她表情的变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我决定要跟曼丽结婚了。” 跟郑曼丽结婚? 沙昔非的脑袋先是一片空白,死盯着卓晋生。然后她才慢慢意识到她听到了甚么,脑细胞快速的作用交换讯息;喜怒哀乐怨憎愁,脸色各种表情交替变化杂陈,心里飞快地一遍遍盘算着,这档事对她产生的利弊。 如果卓晋生真的跟郑曼丽结婚,那么,卓老太没辙之余,只得转应卓英生。这样一来,卓英生就会娶卓瑶,卓瑶那个阴险的女人也必定会见风转舵--那么,她岂不是甚么都落空? 不妙!想到这里,她脸色大变。 “怎么了?”卓晋生一直小心注意沙昔非的表情,看她脸色大变,心里陡然一喜,强压住不禁的兴奋,沉声问道。 “你真的决定要娶她?”沙昔非觉得她的魂似乎掉了一半,有气无力地望着卓晋生。 第26章 那无神,却被卓晋生错解读成难过和失望,眼瞳浮出喜悦的光采,欲掩难遮,晃晃要泄露出他的心情。 “嗯。你觉得怎么样?”他试探地。 “你能不能不要跟她结婚?”沙昔非低着头,呐呐地,因为心虚,不敢接触到卓晋生的目光。 卓晋生神采焕发,简直要狂跳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答应,不要我要曼丽?”他又试探地。 沙昔非可怜兮兮地点头。心里祈祷他不要问她为甚么,不然她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边又担心他会暴跳起来,骂她多管闲事;她知道他的问题都是有陷阱的,不只是表面那么简单,可猜不透他到底又在玩甚么把戏。 “为甚么?”卓晋生理所当然地还是提出这个疑问。 这是个高难度的问题,沙昔非反应再机灵。也迟迟难以回答。她有甚|奇-_-书^_^网|么理由要卓晋生不跟郑曼丽结婚?她心里算计的那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如此百思不出藉口。 她的表情显得苦恼又无奈;有口难言,呐呐怯怯,欲诉叉百顾虑似,恁般幽怨哀愁。卓晋生情眼蒙眬,错认分明,把她的心虚全看做情怯的不安。 “阿非!”他再也忍不住,猛然将她抱进怀里。 “卓……”沙昔非吓了一跳,不防他这突然的举动。被抱在他的怀里,显得很是尴尬,而且不自在。 她轻轻地,想挣开;卓晋生更加紧搂着不放。 “我喜欢你,阿非。我不会跟曼丽结婚的,我要的是你!很早、很早。我就为你折服了,我的心早被你偷去,满脑满思绪只有你!”狂放的情诉,如痴如慕。 沙昔非听得口瞪口呆。她一开始就没敢想,她算计的也从来不是他,微涩微酸,混淆成一种不知是甚么的滋味,那是她从来没有感觉过的味道,一点甜、一点酸;一点苦、一点期待,一点如似相思与不安。 这感觉味道,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她又迷惘了,怔怔地看着卓晋生,她希望他能告诉她,她心中那复杂的滋味究竟是甚么? “为甚么这样看着我?”卓晋生轻声问。 “我不知道。”看他的那双眼,迷惘又迷蒙。 “告诉我,你爱我吗?”又一声问得轻轻。 “爱?”她愣住了。 她望着卓晋生,许久,突然恐慌起来。在她心里慢慢在氾滥而出的抑复杂感觉滋味,难道就是爱? 是爱?是爱?是爱吗?回声不停。 不!她怎么能爱卓晋生!她怎么可以爱上卓晋生,她没有理由爱上卓晋生! 当他说要跟郑曼丽结婚时,她内心并没有虚空的感觉,不觉得泪伤,然而,是甚么?是甚么引发了她那些沉淀在心层最氏的情愫,如洪流般突然又猛烈地爆发出来?是那个拥抱吗?还是他狂放的情诉? 是甚么?是甚么?到底是甚么使得她这样的骚动不安?这如此让她陌生不安的感觉,教她迷惘难诉的滋味,是那般的牢密又复杂,紧紧地捆住她。 “阿非,我爱你!当东尼王带我到你面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以后的人生不能没有你了。”卓晋生娓娓的吐诉,一字一句都那么真,千言万语如网,把她网钳。 “不……那不会是真的!”她可怜兮兮地想否定一切。 她惯于扮演爱情,却不知为甚么,这一刻她显得如此无主软弱,不知道该如何。 一切来得太突然,教她惶惶地陷入混乱。 她想起最初时卓晋生曾对她的拥抱和亲吻,想起他哪些如戏如真的诉言。她从没敢去想,她一直有算计--这一切却发生得教她措手不及。 “是真的。”卓晋生低下头亲吻她,唇触着她的唇,轻沾、贴触,吮吻得那么缠绵,无声代誓言。 沙昔非心慌了、乱了,陷入惶惶的混乱。忘记她的立场,忘记她的算计,忘记所有存在的现实。 “是真的。”卓晋生很坚定地重复这一句誓语。 沙昔非抬起头,眼望着他的眼,无言一股交流。她的心被摇动了…… 她是属于土的女子,崇物拜金,信仰现实,固执一颗实际而缺乏弹性的心。但这一刻,这样凝望着卓晋生,她的心动摇了,忘记了所有存在的现实。 “阿晋,这是真的吗?”门蓦然被推开,气急败坏的叫声震惊了如雾似的迷惘,惊醒混乱的神经,带进了确切的现实。 郑曼丽撞见这一幕,气急败坏地闯步向卓晋生,推开沙昔非。暂搁了先前气急败坏、急着质问的理由,冷眼横扫沙昔非,生气地嚷叫:“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背着我偷偷摸摸在做甚么?” “我们没有偷偷摸摸。”卓晋生伸手将沙昔非揽到身边。“我爱阿非,我要跟她结婚。” 沙昔非惊讶地转头。郑曼丽则暴跳起来,尖声说:“那我呢?我算甚么?” “你年轻漂亮,很容易就可以找到理想的对象。何况,你根本就不爱我,再跟我在一起,又有甚么意思?” “哪她呢?”郑曼丽脸色僵变,恼羞成怒,指着沙昔非的鼻子叫嚣着。“你以为她就真的爱你?她跟上你,看上的还不是你的钱!” 卓晋生检色也跟着微变,下意识握紧沙昔非,坚声说:“我爱她就够了。” “话先别说得这么满。你以为她就会乖乖跟着你?”郑曼丽怨恨满腔,干脆撕破了脸。“我问你,那家珠宝公司以后也是你弟弟的吧?你一无所有,只是一具空壳,你以为这个女人会真的乖乖地跟着你?别作梦了!” 卓晋生铁青着脸,不说话,只是将沙昔非握得又紧了紧,下意识地,似乎怕她离开。 他希望沙昔非能爱他,但不是因为钱而爱他;他希望,即使他一无所有,沙昔非也爱他;他希望,沙昔非就只是因为爱他而爱他。 郑曼丽冷冷哼一声,把怨毒转向沙昔非。“你别得意,你以为你以退为进,钓了一个金龟婿?哼,我可以告诉你,卓晋生放弃继承一切。连珠宝公司他也只是挂名,他根本是个穷光蛋。你以为你抢走了他,轨可以得到一切--别作梦了!你得到的,也只是一场空!” 那一句一句,掺杂了恶毒与怨恨的报复,一次一次将沙昔非由混乱的迷惘中拉出来,记起了现实。 她轻轻想挣开手,又迟疑着不舍,在矛盾与犹豫中,举棋难定。 第九章 “小瑶,你等等!” 埋伏了几天,卓英生终于在后院逮到卓瑶。天色刚暗,慢慢还将更黑暗,他将她拉往更避光的地带。 “英生,你别这样,快放开我。”卓瑶一贯回避的态度。 “不!这次我绝不会放手。” “拜托你别这样。不要逼我。” 卓瑶挣扎无奈的模样和神态,是最女人的,蛾眉一颦一蹙锁放间,勾起着卓英生对她无数的可怜。 “小瑶,今天我一定要你说清楚,你对我到底存了甚么心情?你爱我吗?”他一声一声低低的,却用着所有的感情在呐喊。 卓瑶垂下头,不肯面对他的视线,不肯迎接他散出的热。 “我早跟你说过了,奶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不要提奶奶!”卓英生大声喊叫,扳住她的肩头,强迫她面对他。“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心里真正的感受!我要知道你自己真正的心情!我要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要你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我不知道!别逼我!”卓瑶无处回避,含泪低垂的脸庞,显得益发无助,处处惹起人的不忍。 “我没逼你!我只是要听你亲口说!为甚么你一直躲着我,显得那么为难?” 卓瑶无助无奈且闪躲的神态,使卓英生既感爱怜又不禁地焦躁。他再难忍耐,搂住卓瑶,强索着她的吻,将他对她满腔的爱和情灌注入她唇间。 “英生,别这样--”卓瑶不断想躲,躲不开他浓情的密密麻麻与热情如火。那毫无力量的回避,在黑夜中看不清真相。还似暧昧的欲拒还迎。 “小瑶!我求你不要再躲着我。告诉我你的心情!” 卓英生一句急迫一句的催促,始终只捕捉住卓瑶沉默的回响。但卓瑶愈逃避、愈不肯面对,就愈加地使他更为急躁。 “小瑶!”摸不透卓瑶的心,卓英生情更难耐。“还是,你喜欢的是大哥?”他慢慢地吐出他的颤抖。 卓瑶无言地望他一眼,依然是令人心急志忑的沉默。她的唇尚印着他的吻,她的舌间依然残留着他的情热;那一刹她有动摇,感情摇摆在他的拥抱里。 她知道卓英生从小就喜欢她,她对他也不无感情,只是,三人青梅竹马,她对卓晋生多有一份憧憬;就是因为这份憧憬让她举棋不定,逃避着卓英生强烈赤裸的慕情。但卓英生方才对她情意难耐的拥抱与亲吻,却那般突然地使她动摇起来。 她对卓英生既有情,对卓晋生更有憧憬。黑夜那样迷惑她的心。她不提防,不知该如何。 “小瑶!”卓英生不达目的不休,催迫着。 “我不知道……我甚么都不知道!不要再逼我了!”卓瑶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去,眼光带泪,瞪着他望一会,然后掩面转身逃开。 “小瑶!” 卓英生迫叫一声,卓瑶愈跑愈远,消失进屋里,逃离了他的呼唤。她的心情,他到底还是不得而知。 黑夜中露出了一双窥伺的眼,慢慢靠近卓英生。 “她还是逃避我的感情,不肯面对我。”卓英生沮丧地回头,没等对方出声,就知道来人是谁。 第27章 “阿非,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是我?”沙昔非有些意外。 卓英生蹙蹙眉,奇怪她这么问。他就是知道,本能地熟悉她的靠近。 他看她的眼瞳,映着卓瑶的身影;看着卓瑶的身影,却又叠现她的笑颜。他的感情也许矛盾;而他想,他选的或是卓瑶。 他倒宁愿爱恋沙昔非,偏偏过去的情感太深。他对卓瑶就是放不下。 “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试试小瑶的真心和感情。”沙昔非偏过头来,怂恿卓英生说:“你想不想试试?看看小瑶究竟对你有没有感情、是否是爱你?” “怎么做?”卓英生想都没想便问。 “和我结婚。”简单扼要的一个答案。 “和你结婚?”卓英生呆住了,呆呆看着她。在小桥边,那个午后,当沙昔非亲吻他时,他短暂幻想过将她抱在怀里,但结婚--他甩甩头,甩掉呆愣,认真看着她。夜太黑太暗,他看不清她是否认真。“你是说真的?不是和我开玩笑?” “当然不是。”沙昔非微微起笑,怂恿说:“我是说真的。当然,这只是一个计谋,藉以试探小瑶的反应,和她对你的感情。倘若她真的爱你,她一定会有反应,你不就可以明白她真正的心意?” 她有把握九成九卓瑶喜欢的是卓晋生,到那时,“试探”是假,“结婚”可却是真实的,她名正言顺成为卓家的少奶奶。她一步一步皆有算计,盘算得好好的。 “可是……”卓英生犹疑着。这不是玩笑,万一“弄假成真”,哪该怎么办? 沙昔非见他犹豫不决,又怂恿说:“我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办法。人往往总要在紧要关头的时候,才会放下所有的矜持与犹豫。勇敢地说出他心里的话。小瑶是个内向文静的女孩。我想,不到真正紧要的关头。她是不会轻易说出自己心里的意思。” 几句话,句句打动卓英生。他想了想,下定决心点头说:“好,就这么办。可是,万一……”他瞧瞧她,对他的顾虑难以启齿。 “万一怎么样?”沙昔非佯装不解。 卓英生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甚么。”他说:“不过,你跟大哥之间的事,该怎么办?如果我们结婚,那大哥他不知会有甚么反应?” 问得沙昔非的心儿纠结起来。 她想她是爱卓晋生的,她为他心动,可是他不继承卓家,一无所有,那样的爱会变得空洞;她爱他,他令她心动,可是她一向是现实的女子,她想得明白,光有爱情不足以维持甚么,爱情要落实在现实的柴米油盐当中。所以,她不能选择卓晋生,不能选择她的爱。 在爱情和现实之间,她选择了现实。 ※※※ 两人要结婚的消息放出去后,卓瑶依然避着卓英生,但这躲避,却包含了一种幽怨的姿态,好似无言的控诉;沙昔非则回避着卓晋生,不敢跟他碰面,怕他的暴跳,也怕她自己的动遥 典礼当天,卓家张灯结彩,一片热闹。虽然婚礼一切从简,但来的客人很多,大大的房子挤满了贺客,第一次显得局促狭校 由于卓太太的建议,婚礼采中西合璧,在卓家只举行仪式不摆桌宴客;来宾观礼后,再另行在餐厅设宴谢客。 典礼开始前十分钟,一切早准备就绪,沙昔非手捧白花,穿着白纱礼服,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所有的人都盛装出席,包括卓老太、卓英杰夫妇和卓瑶,还有陈嫂和美枝,都已经站在会场;唯独不见卓晋生的人影。这个“空缺”,让她觉得心情一松又莫名不安,引发若有似无的期待。 她心中有一种奇怪的忧伤,淡淡的。不管她的抉择是对是错,她已经没有退路。 卓英生穿着一套白色西装,新郎的打扮;他赞美沙昔非纯白无瑕的美,眼光不时盯着卓瑶,盼望她说出一些话。 典礼奏乐开始。 沙昔非在众多宾客的注视下,挽着卓英生的臂膀,走到台前;她不敢回头看,怕看到她既害怕又期待的影像。 证婚人上台。主婚人、媒人上台。一连串的规矩依序在进行;一连串冗长的致辞照章而宣读。鞠躬,答谢;鞠躬,再答谢。整个仪式、结合的关系,慢慢一步一步在成形。 终于到了要交换戒指的时刻。 沙昔非颤抖地伸出手,卓英生也显出同样的犹豫;这个指环套上去,他们两人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停止!”很大很响的一声拦阻,充满着愤怒抗议。 听见哪声音,沙昔非就知道自己完了。心中那抹淡淡的忧伤翻化成她辨不出是喜乐笑叹的复杂滋味。 所有的人都屏息地看着怒气沸腾的卓晋生。他反调地穿了一身黑,大步踏到沙昔非面前,目光里不进任何人,只除了那张教他愤怒的容颜。 “过来!”他甚至不管卓老太,不理卓英杰夫妇,也不顾卓瑶和卓英生,恨恨地抓住沙昔非,拖着她往外走。 “晋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么?”卓老太在背后喊着。 全场哗然,窃窃私语着。卓英生却感到一阵轻松,不禁地将眼神朝向卓瑶;她亦正望着他。 他不禁向她走去,握住她的手;卓瑶没有退缩,抬起头看他。一片哗然窃语中,他静静把戒指套进卓瑶手指里头。 “晋生!你到底想做甚么?”实在太乱了!卓老太简直气急败坏。 卓晋生不理他奶奶的叫喊,和众人的窃窃私语,硬是拖着沙昔非,当众抢婚,带走他弟弟的新娘。 不!这本来是他的新娘!她只能是他的新娘! “卓……晋生,你放开我……你抓痛了我--”沙昔非被卓晋生一路拖着往外走,更加远长得永远没有尽头似。 “你给我闭嘴!”卓晋生狠狠地瞪她,煤矿黑亮的冷眼,怒火熊熊,强烈要吞了她。 哼!痛!她还敢喊痛!他就是要她也痛苦,她才会知道他的心有多愤怒多痛! 他将她丢进保时捷里,锁住去路。泄愤地踩尽油门,极速地狂飙起来。 出了大门,在高速中紧急煞车,车子一个狠狠顿挫,沙昔非胸口重重撞得一腔疼痛。 她痛苦得捂着胸口,几乎要申吟起来。 “痛吧?你知道了那种锥心的滋味了吧?”卓晋生怒气犹盛,俯向她。“你可知道我有多恨?可知道当我知道那消息时,心里有多急多愤怒?可恶你却一直躲着我,不肯见我!你--” 他掐住她脖子,存心似的报复泄愤。 沙昔非难过得快没气,双眉蹙得很是可怜。 卓晋生倏然放手,极突然地吻她,送给她一些气,然后心疼地、猛然搂抱住她。 这女人虚荣、现实、肤浅,为甚么他对她却如此地难以自拔?她背叛了他,背叛了他的爱,为甚么他却还是对她如此放不下? “可恶!为甚么?”他大声吼叫出来。不住想甩开沙昔非,却又将她搂得更紧。 “我知道你非常地生气,可是我实在不得已。”沙昔非低低柔柔的嗓音,听起来亦教人可怜。“光是爱情,并不足以维持甚么,我渴望安逸和稳定。” “我只问你一句话--”卓晋生牢牢看住她,眼神非常地认真。“你到底爱不爱我?” 沙昔非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不答。 “你干嘛叹息?”这声叹息叹得让卓晋生心头起纠结。 “就是因为爱你,才会起叹息。”沙昔非双手攀上他的肩,搂住他。“我渴望安逸和稳定,但你一在婚礼中出现,我就知道我完了。我爱的人是穷光蛋一个,永远也别想荣华和富贵。” “你是说,即使我一无所有,你也愿意跟着我?”卓晋生心蓦然跳个不停,声音微微在颤抖。 “你不都已经将我从婚礼中抢了出来,我不跟着你行吗?”沙昔非娇横他一眼,反问为答。 卓晋生又喜又惊,简直心花怒放。他看看沙昔非,噙着满足的笑,执起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虹彩闪耀的钻石戒指,为她戴上。牢牢地,套住她的爱和情。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他含情带笑。“我不知道奶奶是怎么对曼丽说的,但珠宝公司的的确确是我的。我会给你一个安逸富足的生活,你安心当你的少奶奶。” “真的?”意外的喜讯,让沙昔非眼睛亮起来。她本来已经放弃了,这个意外,教她又惊又喜。 她搂住卓晋生,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又笑又叫的。 对沙昔非欣喜过度的忘形,卓晋生好耐性地摇摇头。装着一副没好气说:“有你这样的女人,我怎能不有钱!” 沙昔非嘟起嘴,很娇蛮地,白了白他。忍不住内心的欢喜,又笑了。 她是属于土的女子,崇物拜金,天生现实的风姿。 然而爱情却那般不按牌理,落落在她算计之外。终究教她,陷在爱的浪潮。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