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来如此,难道不对吗?

    “圣人垂教,以立妇德,婉顺事夫家,是应有之义啊!”许多人迷茫了。

    刚刚还在高兴的焦母脸色微变,水镜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做错了吗?

    安心了没多久的帝王警觉起来,思想人心,但有浮动,皆是不可小觑。刘彻凝眉,对楚棠接下来要说的话添了几分慎重。

    【同为女性,焦母和刘兰芝面对着同样的困境,无论焦母是被礼教驯服,还是主动臣服,她最后都被规训,而后自然而然的想要规训刘兰芝,这是伦理所当然,可刘兰芝竟然拒绝融入伦理,这实在是太大逆不道了,所以必须打压。

    但是焦母知道她是在按照礼教的要求试图驯化刘兰芝吗?她不知道,她只是自然而然地这么做了——礼教对人心的控制是如此不着痕迹,让她不自觉从受害者变为施暴者,周而复始。】

    嘶~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荒谬!太荒谬了!礼经人伦,这是教化怎么会是驯化?妖言惑众,实在是妖言惑众!”

    南宋以后的道学家气得双手颤抖,就差指着水镜大骂了。

    不同于这些道学家的抗拒,明末诸人却是觉得眼前一亮,冯梦龙振衣起身,神情激动:

    “不错,焦母为女子,却不自觉用习见的礼教来评判刘兰芝,她被驯化,又帮着礼教来驯化别人,礼教害人何其深也!”

    “从来如此,便对吗?”

    他沉吟着这句话,只觉越品越心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写出这样寻常又振聋发聩的话?冯梦龙看着堆在一边的书商的催稿信件,忽然想到接下来要写什么了。

    清代。

    袁枚向来同情女儿,甚至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招收女弟子,他对楚棠的说法赞赏极了,却又不自觉含了悲愤:

    “吾妹虽无母亲之规训,却同样困于所谓节义,不肯放弃婚约,以致在婆家受尽磋磨,后虽还家,却心苦至死。节义规人,也能害人,加诸女子身上的更是百倍!”

    想起故去的妹妹,袁枚对水镜里的观点更能共情了。

    汉末。

    焦母悚然大惊,楚棠的话仿佛一阵飓风从她的心上卷过,掀起惊涛骇浪。她嘴唇颤抖着,说不成字句,只能一遍遍否认: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忽然激动起来,猛然抓住焦仲卿,语气激动,像是要说服自己:

    “恭顺谦卑是女子之道,孝顺公姥更是礼之伦常,我以礼相约,是为刘兰芝好,我有什么错?”

    焦仲卿被她抓得手臂生疼,他从来不知道,母亲一介妇人,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慌忙将她的手握住,顺着她的话安慰:

    “娘没错,娘你没错,错的是……”

    他说不出话来,娘没错,兰芝也没错,到底是谁错了?他心里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悲哀。

    另一边,刘兰芝呆愣地望着空中的水镜,原来婆婆竟是因为这而不喜欢她!她忽然有些想笑。

    她十三四岁便娴熟于针织女红,十五岁能谈一首好箜篌,十六岁便熟诵诗书,十七岁嫁给焦仲卿,每日鸡鸣之时便上房织布,夜夜不休,三天机就能织下五匹布,可婆婆还觉得她动作太慢。她苦恼不已,曾向丈夫倾诉。可原来,动作迟慢只是借口,她真正的罪名竟然是不够听话!

    刘兰芝悲哀不已,要想做一个好儿媳,就只能像曾经的婆婆那样,婉顺屈从吗?她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从脊背上窜出一股凉意。

    不,她不要这样。——从来如此,便对吗?想到水镜里的话,刘兰芝的眼里浮现出几分坚毅。

    唐朝,符离。

    白母轻声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是施暴者吗?”

    “夫人……”银瓶讷讷地不敢说话。

    白母惨淡一笑,她想起当年自己的婚姻,也是不同于伦常。如今她以门第阻隔湘灵,是否也是一种观念的驯化?白母第一次认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女子。

    未央宫。

    刘彻神情太严肃,楚棠的观念太不同寻常了,更何况水镜人人能看,底下难免心思浮动,这水镜,可真会给他出难题。

    他掐了掐眉心,只得先叫来宰相吩咐,让各州郡乡里加强教化,以观后效。

    太极宫。

    李世民目露思索,他先前总以为楚棠是女子,所以才会对女子格外同情偏爱,可现在听来竟不是如此。礼教,以礼教化本是不错的,大唐也未对女子过度约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还有那句“从来如此,便对吗”,李世民只觉心惊,这句话质疑的是什么?礼教,史书,人心观念,还是……整个封建时代?他忽然不敢想了。

    与亩产千金、驯服雷电的伟力相比,后世的思想,似乎更为吓人”

    第63章 琵琶行尾声+念奴娇·赤壁怀古序

    【综上,如果从这方面来说,焦仲卿等人的悲剧其实是必然的,因为他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孔雀东南飞》也是教材上的内容,我们就借着这个机会提一下。

    下面做一个简单的总结。

    在这堂课里,我们通过《琵琶行》这首诗,感受了白居易以诗写声的高超技法,领略了他“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平民情怀,并由此引申到他的新乐府创作,进一步体悟到他的知节守正、关心民瘼的士大夫品格。

    后人评说,唐代诗歌,李杜之后,必称白居易,他何以有此殊荣,或许这堂课后,大家或许能知一二。课后大家也可以找一些白居易的相关作品来读,以便对他形成更全面的了解。】

    【最后布置一下作业,一是按要求背诵并默写全文;一是尝试用文字描述一段音乐,文体不限哦;另外也可以搜集一些关心民生疾苦的诗词,简单谈谈自己的感受。请大家继续踊跃提交作业呀!这篇课文就讲到这里,我是楚棠,下节课再见!】

    声音戛然而止,只剩下熟悉的投币点赞的画面。刘彻轻哼一声,表示并不是很想给她一键三连。楚棠这时不时扔个炸弹的性子真是让他头疼不已,别的倒也罢了,礼教思想,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刘彻不解,后世的“皇帝”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太极宫。

    李世民倒是很爽快地给楚棠投了币,君舟民水,他也希望治下的百姓可以过得好一点,并愿意为之努力。再说白居易确实不错,诗写得好,又有能力,是治理地方的一把好手,这样的人还不值得支持吗?

    再说,李世民微微有些得意:“李白、杜甫、白居易,三个都是我大唐的诗人,就是纵观百代也都排得上号,大唐文章,也算光耀千古了吧!”

    长孙皇后和底下的大臣闻言也是高兴:“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诗教昌隆亦是文治之表,陛下垂范,又有后世诸位诗人相揄扬,我大唐诗文必将更为昌盛!”

    贞观臣子向来不耐恭维,因为帝王不喜。但七篇课文大唐就上了三篇,还都是所谓文学史上一等一的大家,搁谁不骄傲?所以他们也忍不住高兴起来,面有喜色。

    至于李隆基那反复刷脸的糟心皇帝,众人一致表示:还是别提了。

    中唐。

    白居易尚沉浸在失落之中,连听到自己是李、杜之后唐诗史上第一人都没多大反应。白行简在一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门口小厮跑来通传,说元大人来了。

    白居易回过神来微微皱眉,赶紧去门外相迎,嘴里还道:“微之何时这么见外了,来我这里直接进来就好,还要通传。”

    元稹哈哈一笑:“入夜叨扰总为不美,若是白日我自己便进来了。”

    说着,他向一旁的白行简点头示意,白行简回以一笑,三人落座,元稹斟酌着开口:“乐天兄,你的事……”

    白居易惨淡一笑:“你没听到楚姑娘说么,我们的对手,是整个封建礼教。”

    他其实对这几个字的含义还不能说全然明白,但是他知道楚棠的意思,阻碍他和湘灵的,不单单是他的母亲。

    “乐天兄的意思是,就此妥协?”元稹略带探究地看他。

    白居易沉默一瞬,道:“我想此次返家,再同母亲争取一番,若母亲仍不同意,我便修书湘灵,劝她任意婚嫁,莫要再为我耽搁。”

    他神情有些寥落,看起来也不愿多言,元稹微微颔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楚姑娘亦言乐府诗会为你招来许多祸患,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急匆匆冲进来的小厮打断:“大人,宫里来人了!”

    三人神情俱是一凛,匆匆赶向正堂,振衣见礼。

    传旨的宫人脸色并不好,白居易那些讽喻诗,一半的矛头指向宦官,他们能对他有好脸色就怪了。但皇命在身,况且陛下言谈间对白居易似有重视,这宫人心里在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忍受,尖声道:

    “陛下口谕,宣白校书明日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白居易连忙跪下行礼:“臣领旨。”

    宫人见口谕传到,转身离去,留下白居易三人在堂内沉默,白行简有些着急:“陛下传诏兄长,不知是福是祸。”

    三人心知肚明,水镜里的那些讽喻诗被天下人知晓,若造成民众与朝廷的对立,那麻烦可就大了。陛下此番,怕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之间,一人的目光都看向白居易,被注视的白居易回过神来,反倒是坦然一笑: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为大唐言,为百姓言,又有什么好怕的?纵然陛下当真治罪于我,左不过是元和十年的后事先演罢了,即便如此,我还有诗笔,效风骚而歌病苦。”

    “哈哈哈哈哈!”元稹大笑,“说得好,我便知乐天兄不会就此消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君子之勇也!我便与乐天兄一道,同那后世记载一般,将新乐府发扬光大!”

    “好!”

    白居易朗声一笑,沉郁之气一扫而空,民众对他爱戴至此,他焉能不尽一个士人的本分?

    “既然如此,那我也出一份力吧。”白行简在一旁插嘴道。

    元稹心情不错,开始打趣:“知退兄莫非也要来作诗?”

    白行简摇摇头:“不敢与一位争锋,后世既说礼教森严,女子压抑良多,我想世间灵秀女儿总归不少,如《孔雀东南飞》一般的悲剧定是更多。愿以我之传奇拙作为女儿揄扬,聊作慰藉吧!”

    此时的白行简并未想到,只是一时之兴,竟会让他走上反封建的道路。后世书载,有唐一代,传奇之作借儿女情而言开化之思想、批判礼教之弊者,实自行简始。

    或有人言,行简之兄白居易、其友元稹高举乐府之旗帜,言民瘼病苦、以刺时弊,不以权贵生畏;主政地方,亦可想民之所想、忧民之所忧,履任之处百姓称道,声名天下煊。

    三人相交甚契,行简或受其兄友感召,而三人的精神和创作,又影响了一代代文人学士,及至新社会仍有传颂。

    几日后,北宋。

    苏轼兄弟下榻汴京,他们是来参加此次的科举考试的。近两年,他们兄弟一人一直在家中苦读,一同陪读的还有他们的父亲苏洵,这次也是父亲决定带他们出川应考。

    正是夜幕时分,汴京城繁华熙攘,风情不似蜀中,三人却颇沉得住气,闭门读书,只待考试之日。但外面的人就没他们这么淡定了,原因无他,老祖宗们算过时间,根据惯例,这两天估摸着就又是水镜播放的日子了,大家都有些期待。

    “不知道下一篇课文是什么,难道还是诗歌?”有人猜测着。

    “不要了吧,谁的诗能排在李白杜甫白居易的后面啊!”有人连连摇头,“反正我是最喜欢李太白的,简直神仙中人!”

    杜粉不服气:“杜甫也很好啊,忧国忧民。”

    “我还是喜欢白居易,他写的诗好懂,又替穷苦人说话,是个好官。”因为新乐府,百姓们对白居易的喜爱度很高。

    三方粉丝闹得不可开交,而曹操和陶渊明因为出场太早,竟是无人问津。

    临窗的雅间,苏氏兄弟楼下依稀的争论,也饶有兴趣地讨论起来。

    “曹操、陶渊明、李白、杜甫、白居易,这些都是数一数一的名家,后面的课文,当真是不好猜啊。”苏辙淡笑道。

    苏轼饮了一口酒,不假思索地开口:“魏武沉雄、渊明质朴,李、杜、白各有卓然之处,除了屈子和曹子建,我想不出什么人配与他们登上同一册书,还是紧随其后。”

    上教材可是很神圣的事!

    苏辙斟酌着:“李义山之七律颇有杜子美遗风,会不会是他?”

    苏轼摇头:“义山虽妙,力不及尔。”他把玩着酒杯,心情颇为闲适,“说不定是那后世的新文学呢?”

    毕竟他们的教材,可是新旧文学兼有的。

    苏辙一想觉得也对,前面不是还横空插入了一篇《故都的秋》吗?嗐,要是能看一看他们的教材就好了,什么时候能看到兄长的诗文啊!

    不止他们在猜,宫里的赵匡胤也在猜。